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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虎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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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的住民不知是否被適才的打鬥廝殺嚇怕了,家家戶戶、大小店舖全關上門窗,
唯獨是曼清院燈火通明,照得附近一帶亮如白晝。
尚有一刻鐘就是子時,赴會的人大多已抵達聽留閣,大街上不見半個人影,連巡更
的城衛都不知躲到那裡去。
由於楊侗、獨孤閥與王世充的鬥爭,使洛陽城的管治出現真空的狀態,可是治安反
比往常更佳,皆因地方幫會都盡量約束手下,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惹事。
而外來人更不欲鬧出事來,免致成為眾矢之的。
三人沿街而行,朝曼清院走去。
寇仲忽地歎了一口氣。
跋鋒寒奇道:「連在剛才那種惡劣的情況下,你都可以不損半根毫毛的脫身,為何
仍要長嗟短歎?」
寇仲伸手搭上跋鋒寒的肩頭,衷心誠意地道:「我是想到你老兄即將遠離,心中很
捨不得吧了!」
跋鋒寒臉容硬朗的線條也似溶化了少許,瞥了一眼在另一旁默默而行的徐子陵,微
笑道:「這叫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今趟跋某到中原來,能遇上兩位兄台,已是不虛此行。
何況更在武功修為上得逢曠世奇遇,作出連自己也未夢想過的突破,人生至此,尚有何
求?」
徐子陵淡然道:「鋒寒兄準備何時動程?」
跋鋒寒沉聲道:「幹掉曲傲,我便立即離開,說不定就是今晚。」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
前者皺眉道:「為何你像對曲傲特別不客氣呢?」
跋鋒寒雙目閃過深寒的殺機,冷然道:「這是我在那次被曲傲擊得重傷投水逃生時
立下的誓言,誰要我的命,跋某人必有回報。」
接著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兩人所以特別投緣,還有一個原因是遭遇相似。」寇仲
目注空寂長街,愕然道:「什麼遭遇?」
跋鋒寒欣然道:「就是我們的武功都是在被人追追逐逐下迫出來的,沒有一天不是
過著逃亡的日子。你們自得到〈長生訣〉後,不是也有這樣的遭遇嗎?」
徐子陵忽然道:「你對殺死曲傲究竟有多少把握?」
跋鋒寒道:「本來半成也沒有,但現在卻有十足把握。」
寇仲挪開搭在他肩頭上的手,大訝道:「為什麼會有這麼極端的轉變?」
跋鋒寒平靜地答道:「因為他的心靈修養尚有很大的破綻,會產生情緒上的波動,
剛才在天津橋一戰,我已令他對擊敗我失去信心,所以若今晚我能擴大他這破綻,必勝
無疑。」
最後再加一句道:「若我能殺死曲傲,那時就算我不去找畢玄,他也會親來找我,
對手難求,畢玄要維護我還來不及哩!」
兩人這才恍然。
寇仲道:「不知曲老頭和伏小子兩人交手了沒有呢?」
此時曼清院的門口已在五丈開外,把門的大漢都探頭引頸來瞧他們這三位遲來的賓
客。
跋鋒寒道:「我只怕他會爽約。」
※ ※ ※
三人尚未進門,守門的十多名大漢早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爺前爺後的叫著,與上
次的冷遇確有天淵之別。
跋鋒寒問道:「曲傲來了沒有?」
有人答道:「曲大爺剛才著人來通知,要在丑時始到。」
三人交換個眼色,露出會心微笑。
寇仲皺眉道:「曼清院是否仍由洛陽幫掌管?」
另一人答道:「當然是屬於我們洛陽幫的業務,三位大爺給我們揭破了上官龍那奸
賊的身份,我們全幫上下,都深深感激三位哩!」
寇仲暗忖又會如此的,順口再問一句道:「那現在洛陽幫是誰在主事?」
先前那漢子肅容道:「為免本幫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副幫主和各堂堂主請出榮鳳祥
大老闆作我們的幫主,有他老人家一句話,誰敢不服。」
三人暗忖竟會這麼巧的,由此亦可見榮鳳祥乃洛陽舉足輕重的人物。
要問的話問過了,三人逐在前呼後擁下,朝聽留閣走去。
聽留閣比之前天晚上更見熱鬧,座無虛席,幸好榮鳳祥不知為何竟親自下令把上次
那間位於北廂頂樓的廂房給他們留著,所以才不用和其它人擠在一塊兒。
※ ※ ※
美婢奉上酒菜後,一名喚作翠兒,似是婢子頭領的艷女媚笑著向三人道:「榮老闆
特別吩咐要好好侍候三位,我們曼清院的三朵鮮花:蓮兒、菊兒和萍兒那晚曾見三位大
展神威,都心生嚮慕,要不要她們來為大爺唱兩首小調兒呢?」
寇仲奇道:「今晚這麼多貴賓,她們怎能分身?」
翠兒拋他一記媚眼道:「別人求我也沒用,但三位大爺卻是不同!翠兒怎麼為難,
都會為你們安排妥當。現在離丑時尚有大半個時辰,有她們來為大爺遣興,保證時間會
像白駒過隙般彈指即逝。」
跋鋒寒隨手塞了半錠黃澄澄的金子進翠兒手裡,淡淡道:「今趟是否又再是『知世
郎』王薄請客?看來這筆數目可不少?」
翠兒拿到金子,更是笑意盈然,半邊身子挨到跋鋒寒身上,暱聲道:「今次是榮老
板請客,他是雙喜臨門哩!既登上幫主寶座,又適逢大壽之期,以後財源廣進,些許花
費那有閒情去計較呢?好了!一切包在奴家身上,我這就去把三朵花請來好嗎?」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還有要事商討,不若……」
翠兒接下去道:「那奴家便安排她們稍後才來好了!」
一陣嬌笑,像只彩蝶般飛走了。
寇仲向跋鋒寒笑道:「你出手倒闊綽,就像囊中滿載黃金的樣子。」
跋鋒寒淡然道:「這幾年我確賺了點錢,在亂世中,人人爭著鑄幣造錢,卻只有黃
金才最可靠,中原域外都通行,我走時分點給你們做使用吧!」
「篤!篤!」
寇仲雖沒有聽到足音,卻早感到有人在門外,低聲道:「誰?」
門外響起邢漠飛熟悉的聲音道:「小弟奉王子之命,請三位到樓下主廳一敘,人家
喝杯水酒。」
三人對此人頗有好感,更想看他長得是怎個樣子,寇仲逐道:「邢兄請進!」邢漠
飛聞言推門而入,拱手為禮。三人立即肯定昨晚此人並非伏騫身旁的其中一人,否則他
們絕不會看走眼。
這位吐谷渾的高手年紀在二十五、六間,身材瘦削修長,濃髮粗眉,舉止從容。一
身便於騎射的勁服長靴,整個人就像一枝離弦勁箭那麼鋒利,雙目精滿神足,但又令人
感到他很易動感情。
他雖不算英俊,但五官顯得很有性格,屬於那種耐看和愈瞧愈有味道的人。
三人同時起立回禮,坐下後,跋鋒寒問道:「下面大廳還有什麼人?」
這時猜拳鬥酒、絲竹絃管的暄聲陣陣從露台方向傳來,邢漠飛洒然笑道:「自然少
不了王薄和榮大老闆兩人。」
徐子陵訝道:「聽邢兄的口氣,好像連王薄都不放在眼內。」
邢漠飛油然道:「論鞭法,無論中外都難有人能出其右,不過論人不能只論武功,
還需有品格配合,始能教人心服。像三位這種真英雄,才是敝主心儀交往的對像。」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因據傳聞:王薄不是與伏騫關係很密切嗎?
且若王薄乃失德之人,像了空那類方外高人,又怎會視他為知交?
寇仲訝然詰問。
邢漠飛微笑道:「此事還是留待敝主在有機會時親自回答妥當些。不過三位只要看
當今群雄中,如杜伏威、李子通之輩,均曾投在王薄麾下,後來又都反目叛走,便可知
此人沒有容人之量。否則其聲勢絕不會在任何義軍之下。」
接著又道:「三位會否在昨晚因王薄沒有現身而奇怪呢?」
三人愕然點頭。
邢漠飛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此事他是要自己攬在身上,以討好師妃暄,但人
家卻不領情。三位對此人務要小心一點,其它的事請恕小弟不便吐露。」
寇仲點頭道:「邢兄雖是初識,但已很夠朋友,這些消息我們尚是初次得聞,非常
管用。」
跋鋒寒道:「但王薄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而且他不是公開聲明不再逐鹿中原嗎?」
邢漠飛歎道:「有野心的人是始終不肯死心的,由於小弟對三位的敬重,特再透露
一個消息與三位知曉:宇文化及北歸後,已重整陣腳,憑著他宇文閥深厚的根基,正密
鑼緊鼓,準備再次大展拳腳,而王薄極有可能和他結成聯盟,所以才會在和氏璧一事上
搞風搞雨。」
三人恍然而悟。
邢漠飛苦笑道:「看三位的神情,都是不會到下面去見敝主的了。」
四人你眼望我眼,齊齊放聲大笑,充滿相知的得意之情。
笑罷徐子陵問道:「請恕在下冒眛問上一句,伏王子今次到來,所為何由呢?」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敝主今次來中原,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看看中原究竟有些
什麼超卓人物,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找一個人算賬。」
寇仲雙目射出鋒利的光芒,道:「第一個目的含意太廣,教人摸不著邊際,但邢兄
既不願說明,便不問也吧!至於要找的究竟是什麼人?何人的面子如此之大呢?」
邢漠飛欣然道:「和你們說話真有意思,省了很多廢話,至於要找的人就是裴矩。」
寇仲一呆道:「裴矩是什麼傢伙,我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跋鋒寒哂道:「仲少你今次出醜了!裴矩這人的名字在我們處也是無人不識,可謂
臭名遠播,莫此為甚。」
邢漠飛冷然道:「裴矩乃楊廣的大臣,主持西域與舊隋邊境一帶的商貿事務,著有
〈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四十四國的概貌。序文末尾還寫有:『故皇華遣使,弗動
兵車,諸蕃既從,渾、厥可滅。混一戎夏,其在茲乎!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也』。
正是『渾、厥可滅』這句話,令我們吐谷渾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仇不報,怎對得住
我們死去的族人。」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無言以對。同時想到伏騫這趟來中原,應和突利有同樣心態,或
多或少存在報復的意念。
中原將更多事了。
跋鋒寒若無其事地道:「裴矩仍未死嗎?此人擅用離間計,累得我們西突厥分裂成
兩部,攻戰不休。而裴矩便趁我們無力外顧之時,暗許鐵勒出兵攻打吐谷渾,此計確是
毒辣之極,借刀殺人,自己卻不用損半個兵卒。」
邢漠飛露出悲憤神色,狠狠道:「我皇伏允被鐵勒那些狗種突襲大敗後,仍不知乃
其視之為友的裴賊在暗中唆使,還遣人向裴賊求援,卻被他派出兩路兵馬追擊,落井下
石,連番接戰後,我皇最後只餘數千殘騎逃出重圍,這個仇恨,沒有一個吐谷渾的子民
能夠忘記的。」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弄清楚鐵勒、裴矩和吐谷渾間的恩怨,難怪伏騫南到中原,便要
找鐵勒第一高手曲傲作生死之戰。
跋鋒寒再漫不經意的道:「噢!跋某差點忘了,曲傲今晚是我的,剛才我曾和他交
過手,此事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
邢漠飛歎道:「此事可輪不到我作主,若曲傲知道自己這麼搶手,可能會後悔此行
呢。」
接著長身而起,抱拳道:「小弟有命在身,不宜久留,跋兄的尊意,小弟會如實轉
告敝主,至於如何決定,則要由敝主定奪。」
邢漠飛去後,寇仲笑道:「不若我們到門外守候,先截著曲傲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不是一了百了嗎?」
跋鋒寒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不過總不及有數百人在旁吶喊助威那麼痛快。」
寇仲站起身道:「差點忘了宋金剛之約,我在丑時前必回,記得要等到我來才行動,
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徐子陵笑罵道:「時間無多,還不快滾。」
寇仲洋洋得意的道:「待會妞兒來了,多出來的記緊留個給我,這叫有福同享嘛。」
邊說邊把門拉開,接著是目瞪口呆的瞧著門外。
跋鋒寒和徐子陵均生出警兆,朝入門處瞧去,不過卻被寇仲魁梧的軀體阻擋了視線,
只見到一襲多折皺的素黃羅裙,和裙底露出一對在鞋頭綴著鳳飾的淺綠繡花鞋。
只看此女能來至門外而不惹起三人驚覺,便知非是等閒之輩。
寇仲卻是眼前一亮。
驟然出現門外的女子大約二十三、四歲,不像商秀珣又或沈落雁等那樣教人一眼看
來便覺得她長得絕美,卻另有一種獨特的韻味和氣質,把你深深吸引。
她的神態沉著老練,嫻靜端莊;但她專注堅定的眼神,又使人感到她不僅貌美動人,
且有不讓男兒的果斷大膽,無所畏懼,對自己充滿信心,似是對自己所做每一件事的正
確性都會深信不疑的樣子。
烏黑髮亮的秀髮,白嫩的嬌膚,苗條勻稱的身段,秀而彎曲的眉毛下深邃修長的鳳
目,配合著身上散發淡淡的天然幽香,構成了一幅令人傾倒的美女圖。
但最令寇仲矚目的卻是她背上斜插著,在左肩處露出了一截似是紅絲織出來的拂塵,
使寇仲立即把握到她的身份。
赫然是李世民天策府中被譽為居於「上將榜首」的超卓女高手,李靖的嬌妻紅拂女。
她冷漠而銳利的眼神凝注在寇仲臉上,語氣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淡道:「你是寇仲?」
寇仲移往一旁,讓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鋒利的目光可直接落到她身上,才沉聲道:
「正是小弟,這位姑娘我該稱呼作李夫人還是嫂子呢?」
紅拂女嚴峻的眼神毫不畏怯地瞧往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到寇仲話兒的一刻,似是閃
過某種帶有嘲諷的神態,冷冷道:「那就要看你們如何自處了。」
三人均感愕然,隱隱感到很不妥當,否則她是不會用這種不客氣的語調說話。紅拂
女的目光最後落在徐子陵身上,鳳目閃動著智能的異芒,語氣轉柔道:「秦王有要事想
與兩位一會,故特遣妾身來請駕,事關重大,兩位萬勿拒絕。」
跋鋒寒再不看她,逕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寇仲臉上露出一個帶點憤怒的複雜神色,冷然道:「若為的是和氏璧一事,就不用
說了。」
紅拂女一對秀眸掠過凌厲精芒,盯住寇仲,尚未說話,跋鋒寒截入道:「何不去看
看他有什麼話要說,此事遲早也要以某種方式來解決的。」
徐子陵從容道:「仲少去吧!一切由你拿主意。」
寇仲默然片晌,終點首同意。
※ ※ ※
紅拂女把門推開,輕喟道:「進去吧!希望出來時你仍是靖郎的好兄弟,而非勢不
兩立的敵人。」
寇仲淡淡瞧了她一眼,才步入門內,順手把門關上。
這是北翼第三層東端最後一間廂房,比之他們那間大上近倍。
李世民背著他負手立在窗前,正凝望下方園子的魚池。
聽到寇仲的聲音,李世民歎道:「事情是否尚有轉圜的餘地呢?」
寇仲來到擺在中間的圓桌前,盯著他雄偉挺拔的背影,沉聲道:「世民兄是指那一
方面的事?」
李世民緩緩轉過身來,深深瞧著寇仲道:「我們多少年未碰過頭哩?仲少你比我想
象中變得更厲害,無論舉手投足均有一代高手的風範,難怪雖是仇家遍地,仍沒有人能
奈得你半點何,反給你戲弄於股掌之上。」
寇仲微笑道:「比之秦王殿下,小小一個寇仲又何足道哉。秦王自太原起兵,先後
擊敗舊朝猛將宋老生和屈突通,以少勝多,智取關中,令貴閥能擁有一個進可攻,退可
守的有力根據地。接著又西征隴右以鞏固關中,把薛舉父子來犯的大軍趕回老巢去。現
在誰還敢小覷你們李家,如此功業何人能及。」
李世民哂道:「我李家屢世為將,根基深厚,只要師出有名,策略正確,得勝是理
所當然,怎及仲少你孑然一身,卻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改變了天下的形勢。哈!不
見這麼久,坐下來喝杯酒如何?」
寇仲無可無不可的坐下來。
李世民舉起酒壺,為他注酒,微笑道:「我還是歡喜你喚我作世民,我們的交情豈
同泛泛之交。當年若非有你們兄弟之助,我李家怕亦沒有今天的風光。」
接著坐下雙手舉杯敬禮道:「這一杯是為謝仲少于飛馬牧場仗義援手,便秀寧免陷
於李天凡、沈落雁的謀算中。」
火辣攻心。
寇仲捏著喉嚨叫道:「好酒!不是有毒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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