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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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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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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名樓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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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家酒樓有樓梯分於東南角和西北角貫通底下三層,而通往頂層的樓梯卻設在正中
的位置,須經過第三層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樓。
  梯井圍以雕花木欄干,四周是個廣闊達三丈的空間,連接起通往各廳房的廊道,感
覺上既有氣勢亦見通爽。
  當寇仲等從南廊擁到梯井時,四條廊道外均擠滿人,李世民、突利和一眾手下打橫
排開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視眈眈正卓立於欄干旁負手俯視梯井下層盡處的伏騫。
  邢漠飛、王薄和一眾吐谷渾高手則散佈在伏騫身後丈許處,都是臉露冷笑,頗有劍
拔弩張的味兒,針對的應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
  東廊處看熱鬧的人群中,寇仲等認得的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雲玉真,其它的該
只是適逢其會的客人。
  寇仲等循伏騫目光下望,可見一人正伏身在兩層中間的階台上,動也不動,生死未
卜,觀其服飾,該是隨突利而來的突厥高手。
  寇仲湊到宋玉致小耳旁低聲道:「好致致,那個是否榮鳳祥呢?」
  宋玉致秀眉輕蹙,似是有點受不住他帶點刻意的親熱,但卻沒有挪開,皆因另一邊
已緊靠柳菁,微一點頭,算是回答。
  寇仲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個保養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臉瘦身高長得頗像王薄,但
神情嚴肅,一副難得露出笑容的樣子,卻能予人冷靜自若的感覺。
  他的目光銳利,鼻子高鋌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許,額角高隆,確有大老闆的
格局。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騫身上,此君卻無絲毫不自在的神態,嘴角露出一絲
難以覺察的蔑視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動手,何須遣手下先來送死?」李世民踏
前一步,淡淡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請問伏兄慕鐵雄生死如何?其它一切可遲一步再
說。」
  伏騫訝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過驚異警惕的神色,皺眉道:「閣下何人?為何要
代突利發言?」
  突利冷哼道:「伏騫你連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識泰山,卻仍到中原來淌
這混水,小弟也要為你抹一把冷汗。」
  眾人雖仍未清楚伏騫為何會在此與「悍獅」慕鐵雄打鬥,但看突利現在的語態,均
猜到是突利遺慕鐵雄故意挑撥生事,而慘遭「教訓」。
  至於突利為何如此不智,則除當事者外其它人都大惑不解。
  伏騫發出一陣長笑,道:「久聞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見,果是人中之龍,伏騫有
禮了。」
  他無論談笑舉止,均有種睥睨天下的豪雄氣概,懾人之極。
  最難得是他滿臉虯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慮精到細密,沒有獷漢粗心疏
忽的缺點。
  李世民含笑回禮,泱泱大度地謙虛答道:「伏兄過獎,世民愧不敢當,假若伏兄不
反對,世民要派人去看視慕將軍的情況。」
  伏騫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舉。慕兄躺一會便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對
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難以把各位引出來。」
  接著環目一掃,當眼光來到寇仲等人處時,竟微笑頷首為禮,神態從容不迫,極有
風度。
  王薄於此時插入道:「請容王某說句公道話,慕將軍攔路之舉,已屬無禮,還公然
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亦合乎情理。」
  突利點頭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所謂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當知中原
現時形勢,實沒有什麼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眾東來,自然知道此非是遊山玩水的好
時機。」
  董方此時不知從那處鑽出來,道:「各位有話好說,能否給老朽一點薄面!」他話
尚未已,榮鳳祥介入道:「董老闆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爭鬥,貴樓有任何損失,一概
由榮某人負責。」
  此人說起話來霸氣十足,不留半點予人辯說的餘地。
  董方乃圓滑之極的人,那還敢多言干涉,求助的瞥了宋魯一眼,口上卻道:「有榮
老闆的一句話便夠。就算把敝樓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
  他的語氣卑中顯亢,顯是不滿榮鳳祥大石壓死蟹的氣勢。
  宋魯排眾而出,寇仲、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緊隨其後,登時惹起一陣混亂。
待宋魯來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圍處,這位宋閥的元老高手發出一陣含蘊內勁的震耳長笑,
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魯這才抱拳道:「在下嶺南宋魯,有些許愚見,望為各位接納。」
  先不說他剛才憑笑聲顯露的深厚功力,又或他「銀龍」宋魯的威望,只是有寇仲和
徐子陵這兩顆像彗星般崛起於武林的新貴陪侍在側,已使他的話擲地有聲,教人不敢忽
視。
  伏騫的目光掃過他們,落在宋玉致身上時候地亮起清晰無比的讚賞神色,最後才回
到宋魯處,欣然道:「宋老譽滿天下,乃真正俠義中人,伏某當然要聽命。」當他的目
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時,在她旁的寇仲感到她外表雖然沒有什麼,但心跳脈膊都
生出加速的反應,心中不由泛起苦澀的味兒。知道宋玉致對這來自吐谷渾的皇族高手,
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魯雙目電芒爍閃,掃過李世民、突利等人後,轉到榮鳳祥處,微笑道:「榮老闆
請勿見怪,我們這些慣走江湖的人,自愛暢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闆曾為這樓子下
過一番心血,若在這裡動手始終有煮鶴焚琴,大殺風景之感,我們何不移師樓下廣場,
再作計較?」
  只聽他這番說話,便知他並不賣榮鳳祥的面子,但又教對方難以反駁。
  榮鳳祥出奇地沒有動氣,只淡淡道:「宋兄教訓得好。小弟怎會有意見呢?」寇仲
和徐子陵卻是心中暗懍,此人能屈能伸,說話大方得體,確是個人物。
  伏騫欣然笑道:「在那處動手也沒有問題,就算在這裡,伏某也可保證能不損片木
塊瓦,但對手的情況如何,就非我可控制。」
  眾人一陣起哄,這等若伏騫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
  一聲長笑,來自李世民的陣營中,只見英偉挺拔的龐玉大步走出,微笑道:「伏王
子此言,惹得龐玉心癢難熬,忍不住要領教高明。不若我們訂下規則,誰若失手損毀任
何對象,便算輸了如何?」
  若龐玉是來自突利的一方,眾人絕不會有絲毫奇怪。皆因突厥近年聲勢日盛,實行
對四鄰侵略的擴張國策,故一向與吐谷渾結有深仇。
  但出言著竟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一級高手,便使人知道事情非是一般爭執那麼簡單,
而是牽涉到爭霸天下的大業。
  吐谷渾一方高手立時躍躍欲試,欲替伏騫出戰,卻給伏騫打手勢阻止,銅鈴般的巨
目透出笑意,朝李世民道:「若龐兄一時失手,敗給在下,秦王是否親自下場?」
  旁觀者立時止哄,變得鴉雀無聲,看李世民如何應付伏騫的挑戰。
  李世民雙目寒芒閃閃,銳利如刀刃的眼神與伏騫毫不相讓的對視了令人心弦緊扯的
片晌後,啞然失笑道:「王子果是豪氣迫人,既是如此,不若小弟和王子先玩一場,免
得給旁人說我李世民使的是車輪戰術。」
  連寇仲也對李世民的膽包風度深為傾倒。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要知從沒有人見過伏騫出手,不過只看他敢挑戰曲傲,「悍獅」慕鐵雄則仍躺在梯
階之間,便知此人非是好惹。李世民敢親身犯險,與這高深莫測的伏騫交手,豈是懦夫
敢為的事。
  旁觀者采聲四起,顯都為李世民心折。
  善玩言語手段的突利竟沒有插嘴,一派坐山觀虎鬥的曖昧神態。
  李世民一方的尉遲敬德等人,卻沒有露出絲毫不安之色,似是對李世民信心十足。
  伏騫頷首讚許,負手從容道:「秦王不必有此顧慮,本人自創的『伏養氣功』,專
講潛藏生息之法,一人十人都不會有多大分別,若與龐兄一戰僥倖勝出,反有熱身作用,
佔便宜的實是小弟而非世民兄。」
  這番說話出口,立時惹來一陣嘩然。
  表面聽是謙虛非常,骨子裡卻是傲氣凌人,隱有不可一世的豪氣。
  龐玉哈哈一笑,踏前三步,離伏騫只有丈許距離,施禮道:「王子既有此豪語,請
恕龐玉大膽冒犯,請王子賜教。」
  這天策府的高手長得如玉樹臨風,鋒芒四射,予人好感。
  李世民笑道:「既是如此,世民自樂得在旁欣賞!」
  大局已定,伏騫與龐玉一戰勢在必行。
  突利此時長笑道:「如確有機緣,下一場秦王可否讓給我這對王子心儀已久的仰慕
者?」
  此著登時為手下被辱的突利挽回所有顏面。
  誰都想不到董家酒樓頂層的梯井處,突然間會成各方領袖爭霸決勝的場所。
  假若伏騫或突利任何一方敗北,勢將聲勢大挫,動輒還有難以全身而退的慘淡收場。
  就在李世民和伏騫尚未作出反應的一刻,寇仲大笑道:「真有意思,既是為此,王
子可否把與秦王的一場比拚讓予小弟呢?」
  徐子陵心中劇震,知道寇仲下了決心,絕不讓李世民生離此地。
  而李世民亦很難拒絕寇仲的挑戰。
  李世民方面的高手人人臉色微變,目光齊集中到寇仲身上,顯是對他甚為忌憚。
  宋玉致亦芳心顫震,正是寇仲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令她對他既愛且恨,六
神無主。
  由刺殺「青蛟」任少名開始,直至在老虎頭上動土的盜取和氏璧,他表現的便是這
種無畏的精神。
  「咦」!
  一把女子的聲音從下面傳上來,接著有人道:「慕將軍給何人以先天氣勁封閉六脈,
躺在這裡呢?」
  事實上在下層亦圍滿了觀著,只是沒有人敢接近梯階,此女於這要緊時刻走到慕鐵
雄旁,又出言截住李世民對寇仲的響應,無不深合兵法之道;不但使李世民對寇仲的挑
戰有緩衝之機,也削弱了寇仲的氣勢。
  眾人不由擁前數步,往下瞧去,剛好見到一位氣質獨特的美女,伸腳輕踢了伏身階
台的慕鐵雄一記。
  慕鐵雄應腳劇顫呻吟,茫然坐起。
  伏騫雙目奇光連閃,臉上掠過難以掩飾的訝異神情,問道:「姑娘能看破在下手法,
確是非凡,可否賜示芳名。」
  美女仰起悄臉,右掌則迅快無匹地在慕鐵雄背上連拍十多掌,後者兩眼倏地回復神
采,並閉目運功。
  眾人均心生驚異,才知剛才此女一腳並沒有全解慕鐵雄被封的經穴,只能令他坐起
半身,但已盡收先聲奪人的效應。
  兼之她現在目注上方,右手卻如有目助般準確命中慕鐵雄後背要穴,只是這一手更
教人折服。
  美女一點不讓地與高高在上的伏騫對視,冷然自若道:「妾身的過去已死,變成無
名無姓的人,王子稱呼妾身作紅拂女又或李夫人,均悉從尊意。」
  未待伏騫答話,緊接嬌叱道:「寇仲你我剛才一戰尚未竟全功,你憑什麼向秦王挑
戰?」
  寇仲望向李世民苦笑道:「小弟服了,就收回剛才的說話,嫂子也請放小子一馬吧。」
  他說話的內容語調均似示弱之極,但卻沒有人認為他是怕了紅拂女。連不知情者也
猜到他是由於某些原因而不想與這美女動手。
  徐子陵心中暗歎,亦只有他最明白寇仲的心情,儘管他們有恨李靖的理由,但兄弟
情義始終難以一把抹去,怎能對他的嬌妻痛下殺手。而對著紅拂女這種高手,想手下留
情可跟自盡沒有多大分別。
  伏騫搖頭歎道:「女中豪傑,令人敬佩,李夫人請上!」
  紅拂女臉容靜如止水的拾級而上,到她歸回李世民一夥時,伏騫脫掉外袍,露出懾
人的雄偉軀幹,長笑道:「不知龐兄用的是什麼兵器。」
  龐玉淡然道:「兵器乃不祥之物,不宜在此地施用,何不讓我們玩兩手拳腳,王子
意下如何?」
  此子不愧名震關中的人物,話裡暗藏鋒刃,搶制先機,操握主動。
  伏騫微笑道:「祥與不祥,只在一念之間,龐兄既有此雅興,那伏某人另有一個提
議。」
  眾人只覺奇峰突出,均靜心聆聽。
  寇仲湊到宋玉致小耳旁道:「上戰伐心,下戰伐力,好致致有否為此人動心呢?」
  「哎!」
  宋玉致一肘重重撞在寇仲脅下,沒有睬他。
  伏騫的目光應聲射到兩人處,露出莞薾神色,寇仲則報以苦笑。
  龐玉的眼神卻沒有片刻離開伏騫,沉聲道:「王子請賜示。」
  眾人忙側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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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拳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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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騫在萬眾期待下,好整以暇的道:「我們何不以欄干作戰場,誰被逼下欄干來,
便作負論。」
  眾人一陣嘩然,旋又屏息靜氣,看龐玉如何回答。
  龐玉卻是心內暗笑。
  他本身雖擅於使劍,但在拳腳上卻下過一番苦功,創出「太虛錯手」,將劍招融進
其內,與使劍沒有什麼分別,所以才有剛才的提議。
  這作「凹」字形的木欄干是用上等楠木製成,總長度約有五丈,寬達半尺,欄身雖
縷雕花飾,但卻非常堅實,縱使不諳武功的人,只要手足靈活,在欄上亦可走動自如,
對他們這種精於平衡的高手,與站在平地沒有多大分別。唯一是限制了他們活動的範圍,
讓彼此能更準確把握對方的挪移。
  龐玉的「太虛錯手」遠近俱宜,假若能預測對方變量,威力之大,將更是驚人,所
以他對伏騫的提議歡迎還來不及,那會拒絕。
  此人極富智計,深悉兵不厭詐之道,表面卻故意微露猶豫神色,才皺眉道:「此法
確可保不致因一時失手損毀東西,在下只好捨命陪君子。」
  伏騫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道:「龐兄請!」
  話剛盡時兩人同時騰起,穩然落在欄幹上。
  旁觀著多人發出采聲,因兩人身法均快如電閃,最難得是不見半點提氣作勢的形跡。
更使人驚異處是他們並非先躍往欄干子的上空,再降下去,而是斜衝掠上,然後像釘子
般釘在欄幹上,不見絲毫晃動。
  只是這收發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便非是一般江湖好手所能企及。
  寇仲早預估伏騫身負絕學,故毫不奇怪,但龐玉厲害至此,卻非他所能料及,不由
憶起李靖的警告。
  此際龐玉單足柱立欄上,左腿翹起貼在右腿後,擺出金雞獨立的姿式,卻比別人雙
足立地更穩固安全。尤其是他的立點是一邊欄端至盡處,於穩中又見其險,形成一種非
常特別的氣勢。
  伏騫則定若泰山般兀然卓立於欄干的中段,兩腳微分數寸,由於欄干離地約有五尺
的高度,在靠外的四面梯井都是深下去的空間襯托下,他便仿如立在崇山之顛,雄偉的
體型,更使人有高山仰止的奇異感。
  他面向龐玉,從容笑道:「小弟到中原後,尚是首次正式與人交手,不過我例不作
主攻,所以龐兄不須因小弟是客而多禮,龐兄請!」
  他言談舉止雖是謙彬有禮,但自有一股凌人氣度,壓得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更
益顯高深莫測,便人心生畏懾。
  龐玉心中暗笑,要知高手過招有若下棋,先手極為重要,如若功力相若,誰搶得先
手主動,往往成為決定勝敗的因素。
  若在平地上,縱使失先手,也可藉退避閃躲來部署反攻,但若活動被局限在這長不
過五丈闊不過半尺的曲形欄幹上,而又不准觸地,那麼先手一失,幾乎肯定有敗無勝。
  旁觀者中登時發出一陣嗡嗡議論聲,暗評伏騫不智。
  寇仲又湊到宋玉致的晶瑩如玉的小耳旁,低聲道:「若爭天下也是輪流在欄干動手,
小陵必可坐上皇帝小兒的寶座。」
  宋玉致心底同意,若論在窄小的範圍內作近身搏擊,真沒多少人是徐子陵的手腳。
  她卻挪開少許,才狠盯寇仲道:「你是否故意吹氣進人家的耳朵裡?」
  寇仲老臉微紅,幸好此時龐玉一聲「冒犯」,登時氣勁作響,宋玉致再不理他,讓
這小子逃過此窘。
  龐玉像在腳底裝上輪軸般,以一瀉千里之勢,滑過丈許的欄干,來到伏騫的左側,
兩手撮指成劍,左劈右刺,攻向伏騫,登時勁氣狂湧,聲勢駭人。
  場內立時生出一種慘冽的氣氛,龐玉用的雖是赤手,竟能使人生出劍刺的感覺。
  徐子陵偷空觀察邢漠飛等一眾吐谷渾的高手,見到他們全神觀戰,但卻沒有人露出
緊張或不安的神色,似對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凜。
  以龐玉目下表現的功力,即使換了自己在伏騫的位置,亦要應付得非常吃力。就在
此時,場上再生變化。
  龐玉竟縱身躍起,像鷹隼般凌空下撲,兩手撮指為劍的招式原封不動,只變得改攻
向伏騫的臉門。
  現在連盲子都知道龐玉是要速戰速決,務要迫使伏騫在數招內離開欄干。
  伏騫哈哈一笑,到敵招臨頭,才往後仰身,其仰幅之人,就像他忽然變成了一把彎
弓,而右拳則以勁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龐玉射去。
  全場人立時生出灼熱煩躁的可怕感覺,更駭人是感覺不到絲毫拳風勁氣,便似人人
忽然聾了,且皮膚亦失去知覺,又或如在噩夢裡,驟見電閃,卻總聽不到雷聲。
  伏騫這無聲無息的一拳,比之什麼拳勁掌風更使人心生寒意。
  無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料外。
  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時現出驚異神色。
  身在局中的龐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後退往遠處,但此刻
只能退往欄幹上其中一點。
  所謂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沒有。
  伏騫這種能收斂風聲的拳勁,龐玉連想都未曾想過。
  拳風並非真的沒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似在一個別人感不到摸不著的風暴中,逆風而下,難受至極點。
  至此才知中計。
  伏騫此種高度集中的功法,顯屬先天真氣的一種,實有無可抗禦之勢。
  掌鋒先後刺中伏騫的右拳。
  在旁人眼中,還以為是龐玉故意變招封刺對手這驚天動地的一拳,只有龐玉和像徐
子陵、李世民、紅拂女那般級數的高手才看出伏騫這簡單的一拳,竟能封死龐玉掌劍攻
勢的所有變化。
  龐玉便像給萬斤大石轟中兩手,全身如遭雷殛,差點便要給沖得直彈上天,若撞破
瓦頂,這筆「砸破東西」的糊塗賬恐怕誰都不知道該入龐玉的賬,還是歸伏騫的數。
  龐玉臨危不亂,猛提一口真氣,逆改下射為騰沖之勢,此時伏騫的拳頭倏地擴大,
直迫臉門。
  原來他的雄軀像彈簧般從彎變直,故拳勢加速,從封擋變成反擊。
  龐玉心叫不妙,忙兩手交疊成剪,險險架著對方鐵拳。
  「蓬」!
  氣勁交擊之音,像悶雷般響澈整個空間,震得人人耳鼓生鳴,連正調氣養息的慕鐵
雄也忍不住睜眼從下方梯間翹首仰望。
  龐玉整個人像被狂風拂葉般吹起,直至中梁處伸腳一點,才再疾射向仍在欄上穩立
如山的伏騫。
  雖說伏騫所提的條件只是不准觸地,而沒說不可碰及樑柱或瓦頂,但人人都感到龐
玉該以輸論。
  不過卻沒有人敢小覷龐玉。
  伏騫一拳之威,便震懾全場,顯示出足可向寧道奇那般級數高手挑戰的驚人實力。
龐玉能硬擋他此一拳而毫無損傷,亦是難能可賣。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騫哈哈一笑道:「領教了!」
  竟拳化為掌,作出相迎之狀。
  灼熱翳悶的壓迫感剎間去得無影無蹤,人人都有回復輕鬆的感覺。
  龐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勢,改為與伏騫來個握手為禮,並
借其力一起飄落樓板。
  李世民歎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敗了,王子有沒有興趣和在下玩一場呢?」
  眾人雖知他這個秦王神勇蓋世,縱橫戰陣所向無敵,卻從未見過他以武林人士的身
份方式跟人動手過招。
  此刻他在見過伏騫顯示出來深不可測的奇功後,仍敢搦戰,登時都要對他作出新估
計。
  徐子陵和寇仲則臉臉相覷,同時心想換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會猶豫該否動手。
  伏騫放開龐玉的手,讓他返回本陣,正要說話,突利已大步踏出,雙目神光迸射,
注在伏騫身上,肅容道:「難怪王子近年能聲名鵲起,尤勝乃父,果非幸至。世民兄這
一場不如讓給兄弟好嗎?」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靜待伏騫的抉擇。
  這來自吐谷渾豪邁過人的高手仰天長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騫這些年來正為對
手難求而引憾,忽然間竟遇到這麼多好對像,確是難得。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處
實非宜於放手格鬥的戰場,兩位可另有提議?」
  這番話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卻沒有人感到他是恃勢凌人,又或氣
焰高張;反有理所當然,坦白率真的味兒。
  王薄乾咳一聲,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後,微笑道:「來日方長,不若我們先行
各自回去喝酒,遲些時再作計較如何?」
  若論在江湖上的輩份身份,連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實是無
人能及,他這麼提議,誰都要賣點面子給他,否則就可能先要應付他被譽為天下無雙的
鞭法。
  榮鳳祥附和道:「明晚就是老夫壽宴之時,屆時再作較量如何?」
  李世民欣然道:「兩位前輩的話,誰敢不從。」
  他的儀範風度,總是那麼恰到得體,教人心折。
  當眾人都以為事情至此會告一段落時,有人柔聲道:「晚輩用的也是鞭,難得有此
機會,希望王老能指點一二如何。」
  諸人循聲瞧去,原來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遲敬德。
  他說得雖然客氣,但誰都知與正式搦戰沒有分別。
  在天策府的高手裡,論聲名尉遲敬德更在龐玉之上,與長孫無忌齊名。
  若尉遲敬德更勝龐玉,那誰都不敢懷疑他挑戰鞭王的資格。
  王薄眼中殺機一閃即逝,換上微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王某和尉遲小弟終有再
見機會的。」
  哈哈一笑,拂袖回廳房去也。
  伏騫亦忙施禮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隨其後。
  李世民的目光從伏騫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處,頷首淺笑後,再向宋魯等告退,
才偕突利返廳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戰時,宋玉致卻感到有對能令她心生異樣的目光正對自己灼灼
而視,轉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顫,心想世間竟有如此俊秀瀟灑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飄
逸出塵亦毫不遜色。然後才發覺到他身旁的雲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還以為宋玉致對他的劉楨平視作出正面響應,立以微笑回報。
  宋魯此時轉身舉步,宋玉致知對方誤會,可是這種事怎可糾正解釋,只好啼笑皆非
又芳心忐忑的隨乃叔去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一臥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樹蔭下享受午後懶洋洋的平和氣氛。這處
不但成了他們約好碰頭的地點,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後方雖有路人經過,但因遠隔垂柳,宛若兩個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頻繁,右方遙處跨河的天津橋則車馬行人不絕,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
安寧感覺。
  漫天陽光下,對岸房舍的人字瓦頂熠熠生輝,造成人工與天然合力營造的燦爛肌理。
  當盤膝安坐的徐子陵以為寇仲睡了過去時,這小子突然歎道:「老跋走得太早哩!
若給他見到虯髯小子那一拳,保證他會搶在李突兩小子前挑戰,世間竟有這樣的武功,
婠妖女和師仙姑怕都不那麼容易贏得他。」
  徐子陵莞爾道:「什麼師仙姑,說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樣子。」
  寇仲「哈」的笑道:「這麼快便搶著為她說話,可見你這小子情根深種,難以自拔,
烏呼哀哉,哈!」
  徐子陵沒好氣地不答他。
  寇仲見師老無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應,只好改變話題道:「你何不躺下來合合
眼兒,我們這幾晚加起來都睡不夠兩個時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卻掏出魯妙子贈他的天星學興趣盎然地翻閱著,咕噥道:「你這小子在宋三
小姐處碰足釘子,於是滿腔怨氣睡不著,卻來擾我的清靜。若再胡言亂語便你走你的陽
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自修行。」
  寇仲連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什麼東西?說來聽聽行不行?」
  徐子陵氣道:「我在看測定一年長短的方法,你會想聽嗎?」
  寇仲愕然道:「這也可以測量的嗎?是否在唬我?」
  徐子陵歎道:「這就叫前人智能留下的瑰寶,若要我此時去想,恐怕想一萬年都想
不到。但現在我只需看三頁紙,便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來,精神大振道:「教訓得好,以後我都要勤力點兒。究竟是怎樣測定
的。」
  徐子陵以心悅誠服的語氣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桿子,名之為土圭,當
正午太陽投到這桿子時,我們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這有什麼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發道:「大道至簡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處,只
是我們因習慣而忽略了。原來太陽正午的位置沒有一日是相同的,當太陽走到最北而位
置最高時,桿影最短,便是夏至;當太陽移至南方最低點時,桿影最長,冬至是也。前
人就是從桿影長短的變化週期中,測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沒有。」
  寇仲抓頭道:「嘩!古人真厲害,白老夫子都要靠邊站。」
  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魯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觀看。
  徐子陵放下書本,凝視一艘駛過的風帆,腦海中幻出宋師道陪著沉睡的美女傅君瑜
揚帆北返高麗的情景,歎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閥的女婿呢?」
  寇仲用書本子覆蓋臉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過,又意趣闌珊,不用你說
我也想放棄了。何況現在就算沒有宋閥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闖出天下來,先決條件是必
須起出寶藏。」
  徐子陵點頭道:「你以後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實在不忍心見到她為你而傷心的日
子。」
  寇仲道:「你說的話我怎敢不聽。不過我對她並非如你想像的全無感覺和誠意,有
時真想把她摟進懷裡悉心呵護,只不過她不肯合作吧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個美女你不想摟到懷裡親熱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來道:「不要再提這些令人苦惱的事好嗎,告訴我,伏騫來中原究竟為
的是什麼?」
  徐子陵皺眉道:「你自己不會猜嗎?」
  寇仲央求道:「這種事還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竅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聲道:「他到中原是要觀察形勢,看看有什麼人可供他
利用,再看該選那種手段,來達致他的目的。」
  寇仲拍腿歎道:「這叫英雄所見,定必相同。這小子野心極大,只要覺得我漢人有
機可乘,勢將大舉入侵,以擴張領土。假若無機可趁,便與未來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
交情,以對付突厥和鐵勒人,這實是個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兩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約了宋金剛,你要否一道去見個面。」
  今回輪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閉目道:「我要睡覺了!回來時喚醒我吧!」
  寇仲拿他沒法,只好自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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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詭幻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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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解開縛在樹旁的馬兒後,策騎趕赴宋金剛的約曾。
  街上景況依然,但他已有點意興闌珊的感覺。
  王世充終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個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輩,
乃爭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遠未能及。自己雖算無遺策,但始終因他的窩囊難
以暢展抱負。
  李密現在有千百個理由須來攻打洛陽,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
局,他就不肯犯險。
  否則縱使戰勝,李世民大軍由關西掩來時,便是為李密敲響喪鐘的一刻。故李密寧
願讓王世充多風光一會,好為他擋著李世民,而手下大軍將盡量爭取休養生息的時間,
並補充軍員,好恢復元氣。
  難道對付李密的大計就這麼功虧一簣?那種得而復失的感覺,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
可穩贏時,對手卻忽然擲牌不賭般令人遺憾。
  洛陽現時的形勢每刻都在變化中,誰都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幻變。
  鐵勒人的撤退,獨孤霸的被殺,會令獨孤閥產生什麼新部署呢?
  忽然間寇仲腦際靈光一閃,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對李密的忠心耿耿,絕不會因私怨而殺死獨孤霸。
  只看獨孤霸親自到鐵勒人的巢穴,便知獨孤霸縱非在獨孤閥內的親鐵勒派,至少也
該是負責穿針引線的接頭人。
  沈落雁殺他,正是要破壞獨孤閥和鐵勒人的關係。
  跋鋒寒迫走曲傲,實是幫了李密一個大忙。
  假設能讓獨孤閥的人知道殺獨孤霸的真兇是誰,會有怎麼樣的後果?思索至此。旋
又大感頹然,心知獨孤閥絕不會信他的話。
  馬兒此時來到天津橋的最高處,往下踱去。
  街上雖滿是行人車馬,但寇仲卻感到無比的孤獨,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
  他的思潮轉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實力確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強大,天策府的高手無不是智勇雙全之輩,隨便點幾
個出來都要叫人吃不完兜著走。
  現在跋鋒寒走了,他兩人實力大減,雖解決了師妃暄的問題,但卻補出個令他同樣
頭痛的李世民,使他覺得隨時會有殺身之禍。
  在這種情況下,應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關中之前,起出『楊公寶庫』。抵洛
陽後,他還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這裡,猛一咬牙,掉轉馬頭,下決心先往皇城設法找虛行之,連宋金剛的約會
都置諸腦後。

          ※         ※         ※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合起,納入懷裡,頭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樣害我們呢?」
  沈落雁來到他旁,盈盈坐下,歎氣道:「蒼天為何如此作弄人,將你和我安排在敵
對的立場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於清麗中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楚楚動人的風韻。
  徐子陵忽地怒氣全消。
  她說得對,際此天下大亂之際,不同立場的人拚智鬥力,無所不用其極,等若在賭
桌上的人每個都竭盡全力想把所有錢都贏到自己袋裡去。這有什麼可怪別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氣數已盡,遲點你們連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著剛才從魯妙子的鉅著中得到的天文知識,心中一片寧和,思慮清明。
從容道:「告訴我,我怎樣才可分辨你的提議是惡意還是善意?」
  沈落雁幽幽道:「讓我告訴你一件事,獨孤霸的屍身已被發現,從他身上的傷痕,
幾可肯定是你和跋鋒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過來,苦笑道:「好一條嫁禍的妙計!」
  沈落雁對他沒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聲道:「每趟要害你時,我心
中的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你明白嗎?你還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這場東都之爭中有必勝的把握,是不會以這種語調神態和自己
說話的。
  他直覺感到她是經過內心的一番掙扎,才來勸自己離開,還透露了絕不該讓他知道
的陰謀。
  獨孤閥若不顧一切為獨孤霸報仇,又在他們全無準備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確是危如
累卵。
  沈落雁抬頭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要說的話已說了!連不該說的都說出來,大丈
夫能屈能伸。子陵保重!」
  最後一句聲細如蚊蚋,說罷沈落雁便似要逃命的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氣。
  他現在唯一該做的事,就是找到寇仲,看看應如何應付盛怒下的獨孤閥。

          ※         ※         ※

  寇仲正思量著如何可以不惹人注意的找到虛行之,宋蒙秋在後面叫著他道:「寇兄
弟,尚書大人正要找你。」
  寇仲在尚書府入門的台階上停下,轉身施禮道:「宋將軍這兩天定是很忙,否則我
怎會有像很久沒見過宋將軍的感覺?」
  宋蒙秋來到他旁,挽著他的手朝內走去,入門後才停下來道:「這些日子我們連睡
覺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連尚書大人都要找些東西來鬆弛一下。」
  寇仲從開始便對這人沒有好印像,總覺得他圓滑虛偽,口不對心。不過為了找虛行
之,心想從他入手怎都好過直接問王世充,不得不先敷衍道;「我真想不到有什麼事情
可令我們這些沒一覺好睡的人能忘憂無慮。」
  宋蒙秋故作神秘的湊在他耳邊道:「當然是女人,還得是最標緻的美人兒,聲色藝
俱全,美得能令人連老爹姓什麼都忘掉。」
  寇仲差點忘掉虛行之,大奇道:「誰家美人兒有這種魅力和威力。」
  宋蒙秋欣然道:「當然是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稱的尚秀芳,除了她誰還配稱聲、色、
藝俱全呢?」
  寇仲忖道原來是她。
  伏騫第一次約戰曲傲於曼清院時,王薄本請了她來當眾獻藝的,卻給他和徐子陵、
跋鋒寒三人破壞了。而他們亦因要帶走上官龍,致和她緣慳一面,對她是否有過表演都
弄不清楚,想想都覺得好笑。
  宋蒙秋得意道:「王大人知她明晚唱完榮鳳祥那台戲後便要入關中,所以千方百計
把她請來,還擺了兩桌酒席,所以囑我們找你去趁熱鬧。」
  寇仲摸著肚子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剛剛飲飽食醉,想塞多半個包子都無能為
力。」
  宋蒙秋那知他是想趁王世充不暇分身之際去找虛行之,啞然失笑道:「寇兄弟是否
在說笑,醉翁之意,豈在酒菜?尚美人出名愛睡午覺,所以若要約她,只能在未時之後,
來吧!」
  寇仲陪他走了兩步,停下來道:「我要先去方便一下。免得入席後看得精采之時卻
欲離難離就不妙之極了。哈!」
  宋蒙秋只好點頭道:「那待會見吧!」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脫身而去。

          ※         ※         ※

  徐子陵來到馬兒旁,一邊憐愛地撫弄馬兒的頸子,一邊思索該如何著手去找寇仲。
  要找寇仲,首先要弄清楚宋金剛現下在洛陽的落腳地點,此事惟有聯絡青蛇幫的任
恩,在洛陽他總比自己有辦法。
  正要飛身上馬,有人迅快接近。
  徐子陵別頭望去,只見一個作僕役打扮的年青瘦小子,從遠處迎面走過來,眉清目
秀的,頗為眼熟,卻一時省不起曾在那裡見過。
  那青年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待來到他身旁才道:「徐爺不認得彤彤了嗎?那天徐
爺和劉帥見面時,人家還給你斟茶哩!」
  徐子陵這才記起是與劉黑闥重逢後在他落腳處見到的清秀女子彤彤,她現在改穿男
裝,所以一時想不起來,否則以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怎會忘記。
  論艷色,她當然及不上沈落雁、宋玉致那種有傾國之色的美女,但勝在單純秀麗,
爽朗可人,令人感到易於親近。另有一股獨特氣質。
  微笑道:「你的裝扮術是否諸葛德威兄親傳?一點沒有女扮男裝的破綻。我還記得
劉大哥讚你的飛刀了得呢。」
  彤彤一對明秀的美目亮了起來,欣然道:「想不到徐爺這麼沒有架子,初見你時,
人家還有點怕你哩!」
  徐子陵一呆道:「我有什麼可怕的。」
  彤彤興奮地道:「不是真的怕,只是覺得徐爺是那種不愛說話,永遠都要和別人保
持一段距離那副樣子的人。你知啦!徐爺的名氣又那麼大。」
  徐子陵見她神態天真,給勾起童心,笑道:「那只是我裝出來唬小女孩的。」接著
皺眉道:「你沒有隨劉大哥北返嗎?這樣留你下來太危險了。」
  彤彤此時才彷彿記起什麼以的,環目一掃,道:「此處太露形跡,徐爺可否隨彤彤
到別處說話?」
  徐子陵一來有點不忍心拒絕這清秀的美女,二來心想說不定可從她處探得宋金剛的
住處,點頭道:「沒有問題,不過我有要事須處理,所以不能花太多時間。」彤彤雀躍
道:「只一會使成。馬兒可留在這裡,我們自有人為你看管。」
  聽她這麼說,徐子陵立知她並非一個人留在洛陽,欣然隨她去了。

          ※         ※         ※

  寇仲來到尚書府設宴的正廳入門處,心中暗歎,才跨門內進。
  門衛肅然致敬。
  剛才他東闖西撞,差點問遍所遇見的人,最後才從一位俏婢口中得知虛行之亦是有
份參加這遲來午宴的座上客。
  換了從前,他必會因虛行之益受王世充重視而欣悅,現在因心中已打響退堂鼓,這
情況只能平添煩惱。
  就算有方法通知虛行之他作好的決定,兩人同時或先後藉故離席均是不很妥當的。
  廳內果是筵開兩席,此時差點坐滿人,並列於廳堂南端。
  在這華麗大廳東側處,十多位樂師模樣的男女肅坐恭候,顯是為尚秀芳伴奏的班子。
  加上侍候的婢僕,全廳雖接近五十人,但大多數人都是嚴守安靜,縱席間有人談笑,
也小心翼翼,有種官式應酬的味兒。
  寇仲的來臨,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居於主席的王世充哈哈笑道:「寇先生請
到這裡來!」
  寇仲似乎尚是首次給人稱作先生,立時渾身翌起雞皮。在詐作和各人打招呼時,目
光迅速與位於另一席的虛行之傳遞了個不知他能否明白的訊息,才朝王世充的一席走去。
  坐在主席的八成是熟人,只有兩名男子是不認識的,卻不見尚秀芳,也沒有董淑妮。
  王世充吩咐下人拉開與他隔著一張空椅子的座位,打趣道:「還以為你會錯過這個
盛會,見你這麼有緣,就賜你坐這鳳座旁的龍位,近水樓台,打後就要看你的造化!」
  除了玲瓏嬌外,席上所有男人都發出曖昧的笑聲,連歐陽希夷都不例外。
  王世充此舉可說給足寇仲面子。不過因他屢建奇功,又是客卿身份,兼之近來在洛
陽聲威大振,誰都不會認為王世充這安排不妥當。
  寇仲甫坐下便故意埋怨道:「看來王公仍非那麼夠朋友,若王公肯在今早告訴我約
得尚小姐,那即使獨孤峰閤家老少攔在皇城入口,我也要打進來哩!」
  他的說話登時惹起一陣哄笑,打破先前嚴肅的氣氛。
  王世充不知如何心情極佳,故意歎氣道:「小仲你有所不知了,秀芳姑娘是直至個
許時辰前才通知我肯來赴宴,你說我今早能通知你什麼呢?」
  眾人附和的笑聲下,坐在寇仲對面的王玄應欣然道:「爹現在的面子比天還大,本
來秀芳小姐今趟到東都來是只肯唱兩台的,其它一概拒絕。今次破例,肯定會招來很多
人的羨慕哩!」
  寇仲這才知道尚秀芳的架子這麼大,不由也生出要一睹芳容的好奇心。
  王世充聽了兒子的奉承老懷大慰,道;「顧著說話,差點忘了給寇先生引見。」
  在他介紹下,原來那兩人分別為顯洲總管田瓚和管州總管楊慶,乃王世充駐守洛陽
外圍城巿的得力手下。
  這兩人當然不會專為聽曲而來,可見王世充正不斷招回手下,作出部署。
  席上其它人還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玲瓏嬌、楊公卿和郎奉。加上未到的尚
秀芳,剛好是十二人。
  卻不見可風道長和張鎮周。
  前者大概不願出席這種聲色場合,而後者則可能離開東都,往某處負責某一軍事行
動。
  另一席是較次級的官員和像虛行之那類幕僚,寇仲對其中數人曾點頭打過招呼。
  坐在寇仲旁的歐陽希夷見王世充與旁座的楊公卿密語,湊近少許道:「仲小兄該怎
樣謝我?」
  寇仲一呆道:「前輩為小子做了什麼好事呢?」
  歐陽希夷笑道;「你的座位是老夫特別讓出來給你的,你說該否謝我?」
  寇仲心中一陣感激,這前輩高手對自己實在呵護備至,連忙道謝。
  樂隊忽地絃管並奏,悠揚的樂韻,繞樑迴盪。
  尚秀芳終於來了。

          ※         ※         ※

  徐子陵和彤彤穿過外鋪,重回當日與劉黑闥聚晤的房子。
  坐下後,彤彤奉上香茗,坐在他旁道:「獨孤霸是否徐爺下手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本想般他,但下手的卻是另有其人,但現在怎都脫不了關係。」
  彤彤若無其事道:「獨孤霸臭名遠播,他的死訊只會大快人心。但此事最奇怪處,
就是不覺獨孤峰似有什麼顯著行動,令我反更為徐爺擔心。」
  徐子陵心中不妥當的感覺更強烈了。
  究竟是什麼理由,可使火爆暴躁如尤楚紅著控捺得住?若看不透敵人的部署,他和
寇仲可能要一敗塗地。
  沉聲道:「他們是什麼時候發現獨孤霸屍身的?」
  彤彤答道:「該是昨天三更時份,他的屍體被巡更的人發現,吊在天津橋。」徐子
陵心中一震,沈落雁這嫁禍之法確是非常毒辣,任誰都會想到是他們故意懸屍於此,好
報復較早前在橋上被圍攻的仇怨。
  彤彤續道:「有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徐爺和寇爺最好先發制人,否則必會吃虧。」
  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找寇仲商量此事,你知否宋金剛落腳的地點?」
  彤彤點頭,並爽快說出地點。
  徐子陵訝道:「你的消息倒靈通。」
  彤彤喜孜孜的道:「這正是我們留在此處的任務。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須知會
徐爺,照我們猜測,王世充的陣營中該有一個與獨孤峰暗中勾結的內奸。」
  徐子陵愕然道:「何有此言?」
  彤彤肅容道:「這是從一些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坦白說,宮城內也有我們的眼線,
例如楊侗的大臣元文都一向貪生怕死,可是即管王世充枕重兵於皇城,他仍是照樣風花
雪月,談話間不但顯得毫無忌憚,還曾說過曉得王世充的整盤計劃。」頓了頓續道:
「只看獨孤閥要不擇手段地對付寇爺,便知獨孤峰清楚是寇爺為王世充運籌帷幄了!」
  徐子陵終於色變。
  若事實如此,那不但他和寇仲陷身險境,連翟嬌等人也隨時有殺身大禍,甚至可牽
連到宋魯和宋玉致等人。
  徐子陵倏地立起,斷然道:「我要立即去找寇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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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絕世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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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尚秀芳像從夢境中的深邃幽谷來到凡間的仙子般出現於眾人眼前時,整個大廳之
內,不論男女,目光都不能從這顛倒眾生的名妓稍稍離開。
  她令寇仲同時想到師妃暄和婠婠。
  尚秀芳既能令人想起前者清雅如仙的天生麗質;同時亦擁有後者那種迷迷濛濛的神
秘美,合而形成另一種毫不遜色於她兩人的特異風姿。
  最使人傾倒的除了她那修長勻稱的身段,儀態萬千的舉止神情外,更動人的是她那
對能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其含情脈脈配合著唇角略帶羞澀的盈盈淺笑,確是沒有男人
能抵擋得住的。
  寇仲瞧得差點連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此時樂音忽變,一身素黃羅衣,淺綠披肩的尚秀芳,就那麼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載歌載舞起來。
  寇仲此時才看清楚她玉臉沒施半點脂粉,可是眉目如晝,比之任何濃妝艷抹都要好
看上千百倍。更不知她是否剛從浴池走出來,沒有任何簪飾就那麼隨意挽在頭上的秀髮,
仍隱見水光,純淨美潔得令人心醉。
  只聽她唱道:「珠淚紛紛濕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當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
與他。仔細思量著,淡薄知聞解好麼。」
  她唱腔透出一種放任、慵懶而暗透淒幽的味兒,別有一番無人能及的清綺情味,聲
腔技巧均沒半點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動人的表情,誰能不為之動容。
  「洞房深,空悄悄,虛抱身心生寂廖。待來時,須祈求,休戀狂花年少。
  淡勻妝,周旋少,只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從君咬,恐犯千金買笑。」
  歌聲把在場諸人引進了一個音樂的奇異境域裡,她那婉轉誘人的嗓音,透過不同的
唱功腔調,呈現出某種豐富多姿,又令人難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處傷情感懷,彷如
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靈的大地全淹至沒頂。
  但最使寇仲不能自己的,仍是她那種「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不經意地流露
出來放任自然的美態。
  一曲既終。
  樂聲倏止。
  隔了好半晌後,全場才發出如雷掌聲,不自覺地紛致頌讚歡辭。
  王世充讚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
筆。」
  尚秀芳輕垂螓首,顯露出如天鵝般優美的修長粉項,柔聲答道:「尚書大人請勿見
笑,此曲乃妾身所創。」
  王世充欣然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小姐親口證實吧!果是名不虛傳,尚小姐
請入席。」
  除玲瓏嬌和歐陽希夷外,眾男土紛紛離席少許,待這天生麗質,才藝雙全的絕色佳
麗坐好後,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給她坐在伸手可及的旁席,寇仲也不由心跳加速。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可是卻沒有人敢露出色迷迷的樣子,一來是被
她高貴的氣質所懾,更怕是被她看不起;那就永遠失去討她歡心的機會。
  王世充首先介紹她與各人認識,輪到寇仲時,尚秀芳美目滴溜溜的在他臉上打了個
轉,嬌笑道:「尚書大人不用介紹哩!那晚秀芳還為寇公子擔心了好一陣子。幸好他終
大展神威,把奸邪活擒而去。」
  她不但口齒伶俐,嘴角生風,且深懂討人歡喜之道,捧讚得親切而不著痕跡,不愧
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妓。
  寇仲在近處觀之,更覺她像朵盛放的鮮花,幽香襲人。而最動人是她的風姿,無論
是甜美的聲線,抑揚頓挫的語調,至乎眉梢眼角的細緻表情,都有種醉人的風情,使人
意亂神迷。
  旁邊的歐陽希夷忽然發出一聲低沉得只有寇仲才聽到的歎息。
  寇仲登時清醒過來,連帶記起此行的目的,隨口應道:「若早知小姐的歌聲比天籟
更好聽,那晚定要先聽飽小姐的仙曲才動手。哈!」
  尚秀芳見寇仲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訝。
  她今年雖只芳華二十一,可是自十三歲便滿師出來賣藝,什麼男人未見過?尤其像
寇仲那年紀的男子,鮮有見到她而不神魂顛倒的。
  這時王玄應為了表現識見,竟跟尚秀芳討論起當時流行的燕樂來。寇仲乘機湊往歐
陽希夷細聲問道:「前輩因何事歎息呢?」
  歐陽希夷眼中射出傷感神色,低回道:「太相以了!太相以了!」

          ※         ※         ※

  徐子陵以腳代馬快奔抵目的地時,宋金剛那座房舍有位威武的大漢剛推門而出,兩
人打個照臉,同時大喜。
  此君赫然是雲玉真的副手卜天志。
  徐子陵忙道:「原來是卜副幫主,寇仲是否在裡面?」
  卜天志皺眉道:「寇爺並沒有依約前來,我正想找他。」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難道他出了事?
  卜天志低聲道:「徐爺,我們可否找個地方說兩句話。」
  徐子陵見他神情嚴肅,雖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點頭道:「卜兄喚我作子陵便可以,
萬勿再稱作什麼徐爺的。」
  卜天志欣然道:「子陵雖已名滿天下,可是情性態度仍和以前全無分別,只是這點
便沒有多少人及得上。」
  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暫拋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應付危險。與卜天志並肩朝裡坊出口
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虛名,有什麼可憑恃的。卜兄不是和雲幫主一道的嗎?」
  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搖頭道:「幫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剛處
等候寇爺,看看結果如何。」
  徐子陵訝然瞥他一眼,道:「聽卜兄的語氣,似乎對雲幫主心存不滿。」
  卜天志沉聲道:「子陵和寇爺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瞞你
們。我對雲玉真的不滿,已非今日始,幫中有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個人。」徐子陵為
之愕然無語。
  卜天志指著對街一間小酒鋪道:「不若我們到裡面稍坐再說。」

          ※         ※         ※

  尚秀芳隨口答王應玄道:「所謂潮流,就是以新為美,以奇為佳。胡樂本身未必勝
過我們中土源遠流長的音樂,但卻可供我們借鏡。如天竺、龜茲、疏勒、安國、高麗、
高昌和康國的音樂都各有特色異采,尤以龜茲樂境界最高。在北朝齊、周時傳入,便出
現不少把胡樂變化改編成帶有濃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內行人的身份說出在行的話,登時惹起一陣由衷讚美之聲。
  玲瓏嬌乃龜茲人,見尚秀芳對自己的音樂評價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卻暗繫在寇仲身上,他和歐陽希夷卻是席上兩個沒有用神在她身
上的人。
  歐陽希夷已是飽歷滄桑,年齡近百的老人,對她無動於中毫不為奇;而看來像風流
種子的寇仲對她視若無睹,她卻既不服氣也生出對他的好奇心。
  寇仲此時正感受著歐陽希夷那濃得化不開的傷懷情緒,思忖著這令人尊敬的前輩高
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舊情人的特質和神態,致勾起滿腔傷心往事。同時也記起石青
璇傳自乃娘碧秀心的動人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藝亦毫不遜色。
  就在此時,尚秀芳甜美的聲音傳來道:「寇公子對胡樂有什麼看法?」
  這個問題換了要徐子陵來答,必是坦白地自認無知。可是寇仲慣了胡謅,順口答道:
「當然是很好哩!」
  王玄應見尚秀芳主動逗寇仲說話,妒念大作,追問道:「好在那裡呢?」
  寇仲登時語塞。眼角瞥見尚秀芳正期待地瞧著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繼續胡說道:
「音樂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發。只要想想邊疆外廣闊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
的牛羊鹿馬,塞外民族馳馬追逐的豪邁氣氛,便知從這種種不同環境發展出來的樂舞,
必是非常精采。」
  接著還怕王玄應繼續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異彩漣漣瞧著她的玲瓏嬌處,笑嘻嘻道:
「嬌小姐究竟是那裡人,照我看嬌小姐便像是個樂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說那番話時,他是想著「托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尚武遊俠的跋鋒寒和他對
塞外的描述來說的,不由也勾起幾分別緒離情。
  尚秀芳卻聽得芳心微顫,點頭道:「寇公子這番話極有見地,秀芳尚是初次聽到有
人會從這麼廣闊的角度去評說胡樂。」
  王玄應卻差點給氣死了,心中不由對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總能令人驚異,請問各位,誰想得到他對胡樂認識如此之深
呢?」
  寇仲暗叫慚愧時,玲瓏嬌輕輕道:「奴家是龜茲人,對樂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後不
要再亂說了!」
  她的說話表面雖帶有責怪之意。但實際上對寇仲的態度已有頗大的轉變,至少肯告
訴他自己是那一國的人。
  尚秀芳嬌笑道:「原來嬌小姐是龜茲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沒有班門弄斧,否
則定要惹姐姐發噱。」
  歐陽希夷從深刻痛苦的回憶掙扎出來,接口向玲瓏嬌道:「聽說貴國有種吹管樂器
叫篳篥,以木或竹製成,上有九個按指孔,管口處插有蘆哨,音色嘹喨淒怨,在草原上
吹奏更如泣如訴,頓挫抑揚,圓轉不斷。不知嬌小姐懂否吹奏?」
  寇仲暗忖這才叫懂得胡樂。
  玲瓏嬌不知想起什麼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搖頭道:「晚輩不懂。」
  楊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瓏嬌的神情,便知別有內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開話題問尚秀芳道:「近百年來,自外域傳入的樂器,不知凡幾,除夷老剛才所
說的外,廣為流傳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認為比
之我們的琴、瑟、笙、鐘、方響、拍板分別在什麼地方呢?」
  寇仲心想幸好問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當場出醜。
  尚秀芳謙虛道:「秀芳怎當得大家之稱,楊大將軍太客氣了。大抵一種樂器的產生,
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該民族的生活習慣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
活,因而影響到樂器的形制。首先要攜帶方便,故形體較小;其次是由於多在荒野曠地
吹奏,故響亮清越,音可遠傳。比之我國形體大而不便、變化較少的樂具,便顯得特別
新鮮活潑和狂野。」
  包括寇仲在內,眾人瞿然動容。
  此女識見高超,實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擬。
  寇仲此時正絞盡腦汁,想找出與虛行之一道離開又不啟王世充疑竇的妙計,尚秀芳
覷得眾人對樂器各抒己見,議論紛弦的空檔子,湊近寇仲低聲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
屬,正惦念著別位女子呢?」
  這種有點近似打情罵俏的話,對尚秀芳這慣於與各式男人打交道應酬的名妓,實是
平常不過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內,卻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說,尚秀芳的風情萬種,確是寇仲平生首遇,對他有龐大的誘惑力。不過由於
他現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離洛陽的事上,又給她勾起對李秀寧的思憶,想到兩女名字
中間都嵌有一個「秀」字,給逗得灼熱起來的心又冷卻下去,答道:「是正想著小姐你
哩!」
  尚秀芳興趣盎然的道:「妾身有什麼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來你和其它好色的男人並沒有分別。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嗎?小姐來此之前,我們還是陌不相識,現在卻成
了可以交談的朋友,還可逐漸認識對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該怎麼說了。」
  尚秀芳默然不語,顯是因他的話惹起感觸。
  寇仲忽然在眾目睽睽下湊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藝聲色,我寇仲此
生都不會忘記。」
  接著寇仲長身而起,施禮告退。
  王世充訝道:「寇先生有什麼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則垂下頭去,隱隱捕捉到寇仲離去之意,非只是離開宴會場所那麼簡單,心
中竟浮起對她來說罕有為男人而生出的惆悵情緒。
  寇仲向王世充打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嗎?我約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幾句,轉往另一席打個招呼,乘機到虛行之背後,熟絡地搭上他的
肩頭,暗曲尾指寫了個「走」字,虛行之登時會意,立起道:「讓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
一程吧!」

          ※         ※         ※

  卜天志淺嘗一口後,把酒放下,壓低聲音道:「近年來,我們幫中兄弟大部份人都
對雲幫主很多作為非常不滿,其中一項就是做了巴陵幫的走狗。」
  徐子陵不解道:「貴幫不是一向靠出賣情報賺取金錢嗎?但巴陵幫本身便擁有天下
間最完善龐大的情報網,何處用得著你們呢?」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們日益壯大的船隊,且在長江沿岸所有城鎮均有立足據點,
自海沙幫式微,大江會和水龍幫又聲勢下挫,我們的勢力正默默拓展,蕭銑怎敢輕視。」
  徐子陵仍是不解,問道:「現在天下大小幫會,無不依附各方勢力,蕭銑的梁國目
下隱為南方第一大勢力,聲勢尚在宋閥之上,為何卜兄對依附他們這麼反感?」
  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蕭銑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說玩弄陰謀手段,確沒有多少
人比得上他這個偽君子。什麼都不說,只看他因懼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圖,便知他大業難
成。」
  接著歎道:「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連忙追問,他關心的當然是素素。
  卜天志頹然道:「誰願意和人口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色變道:「他們仍有干販賣婦女的勾當嗎?」
  卜天志冷哼道:「現在當然不會明著來做,可是由於這會帶來他們數之不盡的好處,
以蕭銑那麼實際勢利的人,怎肯輕易放棄。」
  頓了頓續道:「起始時,雲玉真向我們保證與巴陵幫的合作只是權宜之計,豈知她
和香玉山有一手後,便……」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後來他們有否往來,我便不太清
楚。」
  徐子陵的臉色有那麼難看就變得那麼難看。恨不得能脅生雙翼,飛返南方看看素素
的情況。
  卜天志臉上陰霾密佈,歎道:「幫主不知為何自認識了獨孤策這小子後,便變得非
常厲害,若不是我們看在她有大功於本幫,早把她廢了。現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
間,武功退步不在話下,連幫務都懶於料理,這樣下去怎麼行。」
  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自己何嘗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煩意亂,六神無主,偏又無
法有所作為。徐子陵苦笑道:「你們有什麼打算?」
  卜天志道:「在這亂世之中,誰不希望闖出一番功業來。眾兄弟曾多次商議,均認
為寇爺和子陵你們最令我們心悅誠服,所以想請你兩人領導我們。」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那雲幫主豈非要恨我們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說過?」
  卜天志正容道:「這是全體兄弟的意思,那到她來左右。我已約了寇爺待會見面,
但怕他貴人事忙忘記了,所以特在宋金剛處等他。這宋金剛智勇雙全,名震北疆。但連
他都對寇爺和子陵你推崇備至,更堅定我們的信心,兩位切勿推卻。」
  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從長計議,我們和貴幫主始終曾有過一
段情誼。而我則對名利爭鬥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們要求的人選。」
  卜天志笑道:「我們那會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無論如何,你都會站在寇爺這一方
的,對嗎?」
  徐子陵苦笑不語。
  卜天志沉聲道:「你實不必為雲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蕭環兩人慫恿香玉山,香
玉山亦未必會追求令姐。」
  徐子陵驀地暴喝道:「什麼?」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夥計給嚇得扎醒過來,幸好此時鋪內沒有其它客人,否
則會更令人側目。
  卜天志歎道:「當時我們都很看不過眼。就算要籠絡兩位爺門,也不須用這種害了
人家姑娘終生幸福的手段吧!」
  徐子陵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殺機,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若香玉山有半點薄待
素姐,我會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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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長橋說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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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尚未走出府門,寇仲已扼要地把必須立即離開洛陽的理由說出來。
  虛行之扯著他來到無人的偏廳處,從容道:「寇爺萬不可於此時離開,否則將無望
爭天下。」
  寇仲苦笑道:「我豈是臨陣退縮的人,只不過明知不可為而為,只會白白把我們三
條小命一起送掉。」
  虛行之思索片刻,沉聲道:「現在形勢相當奇怪,表面上我們似是佔盡上風。但看
敵人的動靜,卻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獨孤峰和楊侗,憑什麼能面對我們優勢的軍力
仍是有恃無恐?」
  寇仲一震道:「你說得對,若只憑刺殺,成敗尚是未知之數,難道李密的大軍已以
奇兵姿態秘密潛至,正準備裡應外合,殺進城來。」
  虛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楊侗和獨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門驅虎,後門進狼了。」
  寇仲苦思道:「那他們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呢?」
  虛行之雙目閃耀著智能的光芒,低聲道:「所謂推己及人,我們之所以心生懼意,
皆因對敵人異乎尋常的情況摸不清看不透。反過來說,敵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該是對
我們的虛實智珠在握,瞭如指掌,以致不怕我們。」
  寇仲色變道:「你是否指我們中藏有內奸,你提醒過王世充沒有呢?」
  虛行之搖頭道:「這只是憑空猜測,兼之我又是初來甫到,妒忌者眾,怎敢在沒有
證據前魯莽說出來。」
  寇仲有點六神無主的道:「現在該怎辦才好?」
  虛行之不答反問道:「晃公錯來此已多天,為何尚毫無動靜呢?」
  寇仲皺眉道:「當然是等待時機。」
  虛行之搖頭道:「不能掌握主動,豈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為?這更證實了我的猜測,
就是敵人已知悉我們明晚的誘敵之計,故準備將計就計,趁機擊殺王世充,那時我們就
真的完蛋了。」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假設明晚我們仍找不到那內奸,就要王世充取消赴
宴一事,然後全力攻打皇宮,回復以前與李密對峙的局面;而我們這才施施然離開,以
後就看王世充自己的造化了。」
  接著一震道:「糟了!翟嬌的事豈非已被內奸知曉?」
  虛行之從容道:「寇爺放心,沈落雁絕不會於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驚蛇,
所以只要寇爺明晚之前有所佈置,將可保他們無事。」
  寇仲斷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幫的人幫手,通知翟嬌。你則快回去,否則會令人
懷疑。」
  虛行之低聲道:「寇爺小心。」
  語後匆匆回廳寇仲則離府策騎出城。

          ※         ※         ※

  徐子陵轉入天街,頗有人海茫茫,何處尋覓寇仲的頹喪感覺。
  素素和香玉山的事已鑄成大錯,現在連兒子也生了,無論他和寇仲是如何厲害,亦
已回天乏力。
  他對雲玉真一向沒有好印象,現在更是深惡痛絕,心生卑視。
  水性楊花的女人始終是水性楊花,不會改變。
  他和寇仲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可是她卻屢以最卑劣的陰謀來算計他們,還累及
無辜的素素。
  歸根究底,仍該從李靖的負情算起。
  不知不覺間,來到天津橋頂。
  徐子陵憑欄俯視洛河,對身後熙來攘往的車馬人流,渾然不理。
  他是否該立即折返巴陵,看看素素的狀況,可是深心處卻又害怕回去,矛盾得想仰
天大叫,以渲洩抑鬱悲痛。
  為何世上總有那麼多恩將仇報的人,無論對香玉山或雲玉真,他們都是有施恩而無
結怨的。
  這叫我不犯人,人卻犯我。所以寇仲要主動出擊去爭霸天下,亦非全無道理。現在
擺明是強權便是一切,根本沒有道德理性可存身之地。
  就在此時,身旁忽然多了個人出來,與他一起朝洛河看望,柔聲道;「徐兄為何愁
思難解,一臉悲憤神情呢?」
  只從她仙體散發出的芳香氣息,便知是雅淡如仙的師妃暄。這絕世美女仍作男裝打
扮,說不盡的俊秀儒雅。
  徐子陵沒有別過來瞧她,苦笑道:「我現在明白為何有人要出家了,因為眾生皆苦,
一旦給捲進這人世內,便糾纏不清,只能至死方休。惟有斬斷世情,才可四大皆空。不
過小弟現在已是泥足深陷,欲罷不能。」
  師妃暄玉容不見半絲波動,淡淡道:「徐兄肯聽妃暄說個故事嗎?」
  徐子陵默然無語。
  師妃暄油然道:「寒山惟白雲,寂寂絕埃塵。草座山家有,孤燈明月輪。石床臨碧
沼,鹿虎每為鄰。自羨幽居樂,長為世外人。」
  她柔美如天籟的聲音,以一種帶有音樂般的動人語調,於這鬧巿之中娓娓誦來,實
具有無與倫比的感染力。
  詩文不住惹起徐子陵的聯想,似乎寒山白雲,孤燈明月,都因出自她的香唇而有了
新的意義,展現出俗世裡而超乎俗世的意象境界、那感覺美得令人屏息。
  兩人的目光雖沒有接觸,但因同是凝注著下方流動不休的河水,又藉之微妙地聯結
起來。
  此時太陽漸下,餘暉染紅了城巿西方的空際。
  徐子陵沉吟道:「這不像一個故事!」
  師妃暄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這只是故事的前奏,亦只是想培養徐兄聽故
事的情緒氣氛。否則對牛彈琴,枉自浪費言詞。」
  徐子陵忽然岔往別處道:「是否真有來生果報這回事?」
  師妃暄答道:「徐兄既非計較功利的人,何須像世俗人般要看緊這種事?」
  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奇道:「你好像對我很清楚呢!」
  師妃暄沒有答他,也沒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只秀眸深注地凝視著下方的流水。
  她側臉的輪廓美得令人呼吸頓止,彷若天地靈秀,盡萃於她臉龐完美的線條上。
  徐子陵儘管愁腸百結,但心神仍不由被她深深吸引,像在戰火漫天的悲慘世界中尋
找到避開亂世的桃花源。
  師妃暄似是一點不介意被他在不足兩尺的近距離欣賞,玉容靜如止水,輕輕道:
「有人問和尚道:『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和尚答道;『用功。』又問:『如何用功?』
和尚答:『饑來吃飯,困來即眠。』於是問者大奇道;『一切總如是,同是用功否?』
和尚答道:『當然不同,他們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思索,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
  接著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柔聲道:「這故事有趣嗎?」
  徐子陵深深瞧著她,感受著她一塵不染的平靜心境,點頭道:「小姐的故事深含至
理,不過首要條件卻需把自身從眾人的淒苦中完全抽離,始能達到這類無慾無求的情況,
進而探討人生存在的問題。這也是極端解放和自由的境界,類似莊周老子的自然無為,
本來無事的追求。可是除非能像小姐般割斷世情,否則怎能無情呢?」
  師妃暄秀目閃過訝異神色,旋又回復平靜,輕柔地道:「徐兄果然是具有大智慧的
人,難怪可掌握〈長生訣〉的竅要,又破解開和氏璧深埋千古的秘密。徐兄剛才的問題,
只在不明白本身的真識真性,本來具足的至道。徐兄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現在根本沒有聽故事的心情,不過小姐的故事實在太動聽了,
使我也變得難以自拔,只好身不由主的洗耳恭聽。」
  師妃暄移開目光,重投在下方的流水中。瞧著一艘小舟,載著男女老幼一家大小,
在夕照的彩霞下逐漸遠去。
  徐子陵亦循她目光觀望,波動的心情緩緩平復。
  身後原是頻繁的交通人流漸趨稀疏,喧嘩稍減。
  天津橋乃遊人到洛陽必訪之地,故兩人並肩憑欄,乃常見不過的事情,不會惹人注
目。
  徐子陵此時才想到師妃暄今日方見過自己,現在又忽現仙蹤,其中必有自己不明白
的深意。
  師妃暄的聲音傳入耳內道:「有位道家的仙長,開爐練丹,萬事俱備,獨欠一個守
爐的道僮。」
  徐子陵訝道:「我還以為小姐說的會是另一個佛門的故事。」
  師妃暄微笑道:「佛門道家有什麼分別?正如你和我,都只是人吧了!」
  徐子陵不解道:「人是每個都不同的,否則為何你叫師妃暄,而我則喚徐子陵?」
  師妃暄從容不迫的答道:「即心即佛,也非心非佛。既不是心,不是佛,也非是物。
人就是人,自我只是障翳和阻礙,所以才會吃飯不知吃飯哩!」
  徐子陵直至今天才是初次接觸禪道高人,無論了空又或師妃暄的說話,表面雖淺白
易明,但內中總深藏令人難解的玄機,只好謙虛地道:「我要仔細想想才行,小姐請繼
續那故事,我不會再打岔的了!」

          ※         ※         ※

  寇仲把馬兒寄在董家酒樓的馬廄後,始展開腳程,朝青蛇幫設在碼頭的總壇走去。
  他因怕被人跟蹤,致發現他和任恩的關係,故甫離大街,便展開腳法,忽然奔掠於
橫巷,忽而串房過屋,又以種種反追蹤法肯定沒有人吊在身後時,才全速朝目的地馳去。
  在斜陽的眷顧下,連綿的房舍與綠樹繁花互為襯托,而隨處可見的廟頂塔剎,則爭
寫天上之奇姿。可惜寇仲視而不見,只在盤算如何教翟嬌等避過殺身大禍。
  寇仲捨正門而從屋頂翻下去,尚未著地已臉色劇變。

          ※         ※         ※

  師妃暄不徐不疾地娓娓說道:「終於有人來應徵作守爐的道僮,那道長說:『你若
能由現在開始不作一言,便可作我的道僮。肯嘗試嗎?』那人堅定地點頭,接著天旋地
轉,墮進無數世輪迴之中,但不論富貴貧賤,王侯將相,販夫走卒,他都能堅持不語,
每趟由生至死,都是不作一言的啞巴。」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這故事有著仙道玄奇怪誕的色彩,卻不知與剛才的話題,有
什麼關連。
  師妃暄續道:「最後他在某世變成一婦,嫁夫生子,豈知兒子出世後尚未彌月,賊
人來了。」
  徐子陵給引起好奇心,愕然道:「那怎辦才好?」
  師妃暄道:「賊人在她眼前殺她丈夫,又把她污辱,她仍能堅持不作聲,到最後賊
人要把嬰孩也般掉,她終於忘記了輪迥的目的,狂叫阻止。」
  徐子陵虎軀劇震,明白過來。
  師妃暄淡淡道:「於是他從輪迥中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立在丹房之中,一切都沒
有改變,只多了一臉熱淚。仙長歎道:『罷了!你仍是捨割不下母子之情。』」
  接著輕輕道:「寇仲來了!妃暄別矣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洛堤土坡處,位置與今早大致相同,但心情卻有天淵之別。寇仲
出奇地沉著冷靜,低聲道:「行兇者肯定只有一人,但青蛇幫總壇內二十五人卻無一幸
免,可見其行事的快、狠、準,至少接近婠婠那個級數。但肯定不是陰癸派的人幹的。」
  徐子陵心中狂湧起為青蛇幫幫主任恩和其手下復仇的熾熱情緒,語氣卻是非常平靜,
淡淡道:「憑什麼你能那麼肯定?」
  寇仲狠狠道:「因為從各人的死相和傷勢,都不像是天魔功所為。任恩等表面毫無
傷痕,但五臟俱碎,顯是一種剛中含柔、霸道至極的劈空拳掌之勁。」
  徐子陵倒吸一口涼氣道:「任恩等人的武功雖不算高明,可是若要我在沒有人逃出
屋外前盡殺壇內之人,恐怕亦辦不到。所以此人武功當在我們之上。這樣的高手在江湖
上當屈指可數,究竟會是誰呢?」
  這時夜幕剛垂,華燈初上,那繁盛昇平的氣氛,與他們灰黯無光的心情相比,似帶
著濃重冷嘲的味兒。
  寇仲頹然道:「坦白說,我當時真想大哭一場,以渲洩心中的悲苦和痛楚。但卻知
萬萬不可如此,還要更堅定地去應付反擊。我現在滿腦子是他們屍橫壇內的淒慘景象,
你可否給我分析一下。」
  徐子陵的心情當然不會比他好,可能還更沉重,深吸一口氣,道:「首先是對方如
何知道我們和青蛇幫的關係?毀掉青蛇幫對他又有何好處?且此人為何要單獨出手?只
要想通其中一點,便可推測出是那一方的人幹的。」
  寇仲歎道:「最大嫌疑的仍是陰癸派,但我總覺得非是他們幹的。」
  徐子陵點頭道:「該不會是陰癸派,行兇者若和洛陽其中一個地方幫會有聯繫,應
很容易查出青蛇幫這兩日來為我們奔走出力。而陰癸派失去洛陽幫後,等若斷去所有眼
線。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獨孤閥,但細想卻又有點不對。」
  接著把沈落雁將獨孤霸之死嫁禍給他們一事說出來。
  寇仲雖恨得牙廢癢的,仍斷然搖頭道:「獨孤閥成竹在胸,絕不會小下忍而亂大謀,
因為過了明晚,他們便可為所欲為,難道這麼一天半晚都等不了嗎?」
  順便把疑有內奸的事告訴徐子陵。
  徐子陵亦把彤彤供給的情報和盤托出,卻暫時隱瞞了雲玉真出賣素素的事,以免再
困擾寇仲,也沒提起師妃暄曾找他說話。
  兩人苦思半晌,仍是茫無頭緒之際,寇仲苦惱道:「怎辦才好呢?我本想找任恩遣
人送個信給翟嬌,教她小心李密,現在誰能助我?」
  徐子陵劇震道:「我猜到是誰下的毒手了。」
  寇仲一呆道:「這跟送信給翟嬌有什麼關聯?」
  徐子陵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沉聲道:「告訴我,除了你外,誰還知道翟嬌到了那
裡去?」
  寇仲道:「這麼重要的事,我怎會輕易告訴任何人?」
  徐子陵點頭道:「好了!告訴我,假若你全不知道內奸的事,現在見到任恩和二十
多名手下慘被屠殺,會有怎樣的反應?」
  寇仲開始有點明白,恨得咬牙切齒道:「此計果是毒辣,我當然會提醒所有明裡暗
裡曾助過我的人要提高警惕。因為此人若連任恩與我們的秘密關係都瞭如指掌,翟嬌恐
也不能倖免。」
  徐子陵拍腿歎道:「這正是關鍵之處,而順理成章地,你很有可能請王世充為你派
人聯絡翟嬌,那勢將洩出她藏身的地點。告訴我,誰人會如此處心積慮去殺翟嬌呢?」
  寇仲呆了半晌,才大罵道:「沈落雁那婆娘實是豬狗不如,否則怎會那麼巧她到這
裡來向你警告,而那邊卻已死了人。出手的定是晃公錯那般千刀的死老鬼。去了翟嬌這
心腹之患,她的老闆以後便可高枕無憂了。」
  旋又皺眉道:「你這推測該十有九准。不過我若根本下去知會翟嬌,沈落雁豈非只
會打草驚蛇?」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自己騙自己了!我們定因過份關心翟嬌的安危,怎都會設法
示警。沈落雁太明白我們哩。」
  接著冷然道:「若我們能將計就計,定可把元兇引出來。」
  寇仲搖頭道:「王世充才是沈落雁的頭號目標。但我卻可故佈疑陣,使她完全摸錯
翟嬌藏身的處所。」
  徐子陵點頭道:「你可應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明的由王世充去辦,暗的則
請卜天志弄妥當。」
  寇仲失聲道:「我全忘了卜天志的約會。咦!你怎會忽然提起他而非雲玉真。這女
人我始終不大信任她。」
  徐子陵扯著他站起來道:「邊走邊說吧!你現在去找王世充,並請他代辦任幫主等
人的後事。而我則聯絡卜天志,現在不用你說服我,我也會竭盡全力對付李密。」
  寇仲低聲道:「若找不出內奸,此仗就算你肯助我,亦必敗無疑。」
  徐子陵默然片晌,道:「那你和我一道去見卜天志,然後再見王世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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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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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與卜天志商議妥當後,卜天志先離開,而兩人則留在酒肆內。
  鋪內只有三台客人,但由於都在猜拳或行酒令,輸了的還擘大喉嚨大叫大嚷,甚至
高歌一曲,吵得屋樑都顫震起來。
  這種喧嘩的環境,反給他們商議秘密提供了掩護。
  寇仲沉吟道:「卜天志和一眾巨鯤幫兄弟這麼看得起小弟,想隨我寇仲打天下,本
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心中總覺得對不起美人兒師傅。」
  徐子陵冷哼道:「你怕我會反對才這麼說而已!放心好了,此事我絕不會阻止你的。」
  寇仲一震道:「究竟是什麼回事?這並不像你陵少的風格。」
  徐子陵歎道:「早前卜天志告訴我很多事,包括素姐的婚姻,實是香玉山、蕭環和
雲玉真深謀遠慮下的佈置,目的是為了我們的『楊公寶庫』。」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實在太天真了,很容易便相信別人的話。現在大錯已成,累
得素姐把終生幸福斷送在奸邪之手。」
  寇仲霍地立起,掠往門去。
  徐子陵大吃一驚,放下酒資,全速追出。
  寇仲背著他呆立路旁,街上雖人來人往,他雄偉的身型卻顯得無比的孤獨。
  徐子陵移到他旁,赫然發覺寇仲滿臉淚珠,從虎目滾滾流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也是心中惻然,想起師妃暄說的仙長煉丹的故事,硬咽道:「不要哭了!」英雄
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自傅君婥香消玉殞後,素素使成了他們唯一的親人。在某一程度上代替了傅君婥。
無論他們如何成為叱天下的風雲人物,在素素跟前都會變回那對沒有機心的大男孩。
其中深切真摯的感情,外人是難以明白的。
  寇仲以衣袖拭淚,沉聲道:「我要把雲玉真殺掉,誰都不能阻止我。」
  徐子陵胸口劇烈地起伏,搖頭道:「此豈是智者所為,現在我們等若有人質落在香
玉山手上,必須投鼠忌器,謀定後動。否則素姐的遭遇將更不堪。」
  寇仲雙目忽晴忽暗,好一會後軟弱地道:「小陵!你教我該怎辦好呢?我現在不但
恨他們,也恨自己。若不是我們要和香玉山那小奸賊合力對付宇文化及,素姐就不會這
麼的被人害了。」
  徐子陵道:「現在我們先要應付眼前的危機,然後去把『楊公寶庫』起出來,諸事
妥當後,我將返巴陵,把素姐母子帶走。而你則專志於你爭天下的大業。」
  寇仲一呆道:「我怎放得心下,蕭銑是老狐狸,香玉山則是小狐狸,兼之那是他們
的勢力範圍,我……」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你領著千軍萬馬去找他們,又有什麼作用。此事我自有計算,
有信心可辦得妥貼穩當。」
  寇仲頹然道:「此刻我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真想放棄一切,然後……」
  徐子陵截斷他道:「不要胡思亂想了!首先是任恩幫主之仇,我們不能不報。其次
是翟嬌正等待你的好消息。而你雙龍幫的一眾兄弟,亦在關中等候你去起出『楊公寶庫』。
此外還有其它人呢?這種事開始了便欲罷不能。現時唯一該做的事,就是振奮起來,為
己為人勇敢迎敵,再無他途。」
  寇仲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好半晌才平復了點,道:「那現在我們是否該去見王世充?」
  徐子陵抓著他的臂彎沿街緩行,低聲道:「若你把內奸的事通知王世充,他會有什
麼反應呢?」
  寇仲清醒過來,動容道:「想來確是什麼好處都沒有,首先他將不肯以身犯險,然
後懷疑身旁每一個人,等若平白向敵人露出形跡。」
  徐子陵道:「誰人曉得翟嬌的事?」
  寇仲道:「能參與王世充機密的人,除了他的兒子和兩個皇親國戚外,親信手下則
有張鎮周、楊公卿、郎奉和宋蒙秋四人。另外還有幾位貼身保護他的名家高手。照我看,
宋蒙秋最靠不住。」
  徐子陵道:「你不歡喜他是一件事,他會否背叛王世充則是另一回事。撇開將來的
發展不說,現時的形勢顯是王世充較強,宋蒙秋若勾結外人來砸自己的飯碗,對他有何
好處?獨孤峰和楊侗難道真會重用一名叛將嗎?」
  寇仲登時語塞,尷尬道:「我此刻心如鹿撞,六神無主,還是你比較清醒點。」
  徐子陵露出哭笑難分的表情,罵道:「虧你在這種情況下,仍要逗我開心,『心如
鹿撞』一般是描述女子對心儀男仕心動的情景。那能用得到在你身上。告訴我,那些名
家高手是何方神聖。」
  寇仲道:「吃飯的當然有一大批,但可與聞秘密的就只歐陽希夷,可風道人,還有
一個叫『鐵鉤』陳長林的小子和來自以樂舞名聞天下的龜茲美人兒玲瓏嬌。此女一向對
我不太友善,故反不似是內奸;歐陽希夷更無問題,而可風道人則對我愛護有加,咦!」
  兩人同時四目交投。
  因為若照寇仲的推理,對他特別友善的人反更有可能是內奸。
  寇仲旋又搖頭道:「我們怕是疑心生暗鬼吧?這人看來仙風道骨,且是方外之人,
視名利錢財如糞土,怎會是叛徒?反是那陳長林血氣方剛,沈落雁或獨孤鳳只要略施色
誘,他在爬秀榻前恐怕連祖宗出賣了亦毫不在乎哩!」
  徐子陵哂道:「若論仙風道骨,可風是否及得上辟塵?」
  寇仲一震道:「當然尚差一截。不知辟塵練的是什麼邪功,邪得來竟像仙人下凡的
出塵模樣。」
  徐子陵道:「郎奉或宋蒙秋若投靠敵人,王世充恐怕連城門口都進不了,所以可肯
定他們都沒有問題。反是張鎮周和楊公卿長期鎮守外地,說不定因見李密勢大,投向他
也很合道理。」
  寇仲忽然反手拉著徐子陵,轉入一道橫巷去,低聲道:「可風真有可能是奸細。昨
晚我們被人在天津橋圍攻時,他正是力主支持的人。而絕非奸細的歐陽希夷則大力反對。」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我們不能據此作實。他究竟是個什麼傢伙?為何王世充那
麼信任他。」
  寇仲道:「他好像是來自洛陽附近某一道派的人。歐陽希夷還說這個道派的人罕有
插手江湖的事,今趟王世充是有天大的面子。所以我看他該不會是奸細。不若集中注意
力在陳長林那小子身上,看他會否忍不住去和沈落雁幽會。」
  徐子陵忽地劇震道:「他是否來自邙山翠雲峰之巔的老君觀?」
  寇仲目瞪口呆道:「你怎麼會知道?」
  徐子陵斷然道:「我們立即去見王世充。可以肯定內奸就是可風妖道。時間無多,
我們邊行邊說。」

          ※         ※         ※

  密室內,王世充聽罷色變道:「竟有此事?老君廟的主持避塵仙長乃我多年的朋友,
可風怎會害我?」
  今回輪到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失聲叫道:「辟塵?」
  王世充愕然道:「有什麼不妥?」
  寇仲道:「避塵的真名是辟塵;乃陰癸派外另一邪派的教主,至於怎樣邪法我便不
清楚。但了空既親口告訴小陵老君廟為奸人所把持,而我們又知辟塵的底細。可風是奸
細一事,將再無任何疑問。別忘了昨晚他是一力主戰的人呢。」
  王世充顯是心緒大亂,問道:「了空怎會平白無端的向子陵透露這消息的?」徐子
陵逐把今早往見師妃暄的經過道出。當然瞞起和氏璧曾被他們取到手這一秘密。
  王世充終被說服,道:「現在該怎麼辦?」
  寇仲興奮起來,道:「此事現在只可你知、我知和小陵知。然後我們才可巧施計中
之計,保證今趟沈落雁要陰溝裡翻船,吃個大虧。」

          ※         ※         ※

  兩人踏出尚書府門時,心情已大是不同,至少眼前目標明確,讓他們有了奮鬥的方
向。
  侍衛牽來馬兒。
  兩人正要上馬,可風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道:「兩位小兄請留步。」
  寇仲轉身施禮道:「道長是否有什麼急事?此刻我正趕著送敝友出城。」
  可風來至兩人身前,微笑道:「這位定是寇小兄的好拍檔子陵小兄了。貧道只是過
來打個招呼吧!」
  接著漫不經意的道:「徐小兄要往那裡去?」
  徐子陵裝作無心下衝口而出道:「是要到淮陽去。」
  寇仲臉色立時變得很不自然,煞有介事的壓低聲音道:「此事連王公都只知其一不
知其二,道長請幫個忙,千萬不可洩露出去。」
  可風肅容道:「究竟是什麼事這般嚴重,徐小兄需立即出城,有沒有什麼需貧道幫
手之處?」
  徐子陵擺出說漏了口的尷尬神情,囁嚅道:「因這事牽涉到一些朋友的安危,道長
只要嚴守秘密,我們便感激不盡。」
  可風皺眉道:「那徐小兄明天豈非不能參與我們的行動?」
  寇仲苦笑道:「這件事來得非常突然,小陵卻是不得不立即趕往那地方。」
  可風點頭道:「如此貧道再不敢浪費徐小兄的時間,至緊要事事小心,貴友必能逢
凶化吉的。」
  兩人策騎離開皇城,朝東門急馳而去,到城門時遞上由王世充親發的令牌,加上守
城的兵頭又認得寇仲,立即放行。
  出城後兩人裝模作樣的在山野間趕了近十里路,才在一處山頭歇下來休息,讓馬兒
可鬆一口氣。
  兩人在丘頂遠眺半晌後,寇仲道:「該沒有人敢銜尾跟來吧?」
  徐子陵迎著清涼的夜風深吸一口氣,沒好氣道:「敵人自會以飛鴿傳書一類方法,
通知淮陽的同黨,張開羅網待我前去。當我和翟嬌見面時,他們將以雷霆萬鈞之勢,一
舉把我們解決,以絕後患。何須這麼辛苦來跟蹤我們呢?」
  寇仲抓頭道:「我的腦筋仍是不太清醒,唉!想起素姐我便想痛哭一場了。」徐子
陵冷然道:「你哭過了,以後都不要再哭。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就是堅強地面對所
有已發生的不幸事,並竭盡全力去應付眼前的危機。可風該已被我們騙倒。接著就輪到
沈落雁,然後是李密。時間差不多哩!你最好趕快回城,免令人懷疑。」
  寇仲道:「你可小心點!」
  徐子陵點頭道:「你也是!」

          ※         ※         ※

  門開,把門的宋閥好手愕然道:「原來是寇爺,請問是要找七叔還是三小姐?」
  寇仲跨過院門,道:「三小姐若然未睡,我是想請她出來說兩句話。」
  那人領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它人過來替他牽馬,當然還有人飛報內院的宋玉致,
無不是神態恭敬得以能為他服務為榮。
  到大廳坐下時,那領路叫宋傑的年輕人親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都躲到後院
休息,誰猜得到寇爺會忽然大駕光臨呢?」
  寇仲暗忖宋閥不愧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隨便一個看門的小頭領,非但武功不錯,
且說話應對得體。微笑道:「那裡那裡?宋兄無須客氣才是。」
  接過香茗,叩了一口後,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
  宋傑微笑道:「這不合規矩,寇爺請隨便下問。幸好寇爺要見的是三小姐,因為七
叔仍赴宴未返。」
  寇仲再叩一口熱茶,動容道:「什麼茶這麼香的?」
  宋玉致的聲音傳來答道:「這是西湖的龍井茶,若能以當地的虎跑泉水沖泡,更是
香清味洌,生津止渴,號為雙絕。」
  寇仲朝她瞧去,登時眼前一亮。
  她穿的是以真絲織成純白色的素衣棠,領、胸、袖、褌腳等部位都恰到好處地配以
梅花彩繡。花形清麗,色澤悅目,虛實對比,層次分明。加上衣質柔軟飄逸,輕盈軟滑,
穿在這美女身上,真是有那麼動人就那麼動人。
  宋傑連忙告退。
  宋玉致沒有半絲表情地在他對面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個廳子近兩丈半的遠
距離。
  寇仲歎道:「實不相瞞,剛才我見到三小姐,差點立即要開小差逃亡。因為我給三
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艷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慚形穢的強烈感覺。」
  宋玉致沒好氣地道:「你就最懂哄人,最擅講些口不對心的話。現在是什麼時候哩?」
  寇仲笑嘻嘻道:「這正是我想問的話,現在是什麼時候呢?三小姐為何尚未就寢。」
  宋玉致顯然拿他沒法,氣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說出你深夜來此所為何事,我便
不理你了。」
  寇仲一本正經的道:「我來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
  宋玉致杏目圓睜的失聲道:「什麼?」
  寇仲翹起二郎腿,擺出流氓無賴的樣兒,好整以暇的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
一個,又沒有小陵和我睡在街頭時輪流守夜。我想睡個好覺,唯有來求三小姐收留。唉!
溫柔鄉是英雄塚,天涯何處是吾家?」
  聽到他最後兩句不倫不類的胡言亂語,雖明知這小子順便調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
不住,只好苦忍著笑道:「快給我滾。找王世充收留你這流浪漢吧!」
  寇仲長身而起,伸個懶腰道:「三小姐的閨房在那裡?若沒地方過夜,只好將就點
借三小姐的香閨一用,哈!三小姐的香閨該是特別香噴噴的。」
  就那麼朝內進走去。
  宋玉致嚇了一大跳,又氣又嗔的追上去,伸指便點往他背脊要穴。
  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
  豈知寇仲應指便倒。
  宋玉致那想得到他不閃不避,連忙搶前扶著。
  寇仲癱瘓了似的倒進她香懷內,還發出濃濁的鼻鼾聲。
  宋玉致才知道中了奸人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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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霸刀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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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陰。
  城門才啟,徐子陵戴上面具,換過藍色長袍,立即搖身變成盜取和氏璧時那副模樣,
憑正式的通行證,緩步入城。
  他並沒有故意佝僂起高拔的身軀,帶點蓬散的蒼蒼白髮,配上清矍而威嚴的臉容,
他這老人予人的形像頗為引人注目。
  他腰上還掛有長刀,一副僕僕風塵的老江湖形相。
  因離開與寇仲約好見面的時間仍有兩個時辰之久。逐隨意在城內蹓躂,不知不覺間,
又走上熟悉的天津橋。
  橋上人車漸多,徐子陵想起昨夜在此聽師妃暄說故事的情景,心中湧起既動人而又
略帶惆悵的難言滋味。
  她為何會忽然離開靜修的禪院前來找他呢?又或者她是在辦其它事時忽然碰上自己。
總言之她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暗含玄機,教人難以測度。
  步下天津橋,心神轉到跋鋒寒處。
  這位曾與他同生共死的超卓突厥劍手,並非像他外表擺出來般無情,至少他便對芭
黛兒心存疚意,須千方百計避而不見。
  就在此時,他看到兩個熟人。
  而天上烏雲疾走,暴雨將至。

          ※         ※         ※

  雨點灑在屋簷窗際,由稀轉密,瞬眼間房子外整個天地都充滿淅瀝的雨聲,彷如大
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樂章。
  擁著香潔的被鋪正作元龍高臥的寇仲,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著是尚秀芳令
人百聽不厭的動人歌聲,然後是倚在宋玉致懷內那溫柔得可使人溶化的醉心感受,鼻孔
裡似仍充盈著她如蘭的體香。
  這對自己又愛又恨的美人兒出乎意料之外地沒有把他摔往地上,竟還把他抱起「擲」
到長椅處,才命手下將他抬進這客房來,真教他受寵若驚。
  若說自己對她沒有好感和愛意,便是自己騙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時,他從不感到
寂寞,時間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自竟陵戰敗後,他從未試過睡得這麼香甜的滋味。
  外面的雨聲,尤使他感到房內的安全和寫意。
  李秀寧的印象忽地模糊起來,代之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動人風姿。
  足音響起。
  「砰」的一聲,房門洞開。
  接著是關上窗子的聲音。
  寇仲不用看也嗅出來者是宋玉致,心中訝然。這種該由婢僕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
勞煩她三小姐的一對嬌貴玉手。
  這個意念仍在腦海中盤旋,宋玉致來到帳外,嬌喝道:「睡夠了嗎?還不滾起來!」
  寇仲伸個懶腰,把手探出帳外,道:「三小姐拉我起來好嗎?」
  「啪」!
  宋玉致狠狠朝他攤開的手掌重重賞了一記,氣道:「你若再胡鬧,我便把你擲到門
外去。」
  寇仲雪雪呼痛的坐了起來,抱怨道:「輕點打不行嗎?」
  宋玉致氣得背轉嬌軀,怒道:「無賴!」
  寇仲把雙腳探出帳外,離床而起,剛好站在她粉背後,笑嘻嘻道:「三小姐昨夜仗
義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寇仲差點便永誌不忘。」
  宋玉致一呆道:「什麼差點?」
  寇仲湊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聲道:「若三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閨招待我,那就真
的永誌不忘。」
  宋玉致移前一步,轉身揮掌。
  「啪」!
  寇仲臉上立時呈現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為何不避?」
  寇仲捧臉涎笑道:「我令三小姐這麼氣惱,理該受罰的。」
  宋玉致眼中射出複雜的神色,歎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寇仲頹然坐倒床沿處,素素的事湧上心頭,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聲道:「三小
姐除非是心甘情願嫁我,否則我絕不會逼你。」
  宋玉致玉容平靜下來,緩緩移往靠園的窗旁,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以後就不要
再在玉致眼前出現好了。」
  寇仲一呆道:「三小姐若有此意,我寇仲定必遵從。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
真個好笑!」
  宋玉致旋風般轉過身來,狠狠盯著他道:「你心裡根本沒有我,還說什麼自作多情,
再說我便殺了你。」
  寇仲愕然道:「我心裡怎會沒有你?昨晚我還夢見在三小姐的香閨內和三小姐,嘿!
那真是個令小弟畢生難忘的美夢。」
  宋玉致俏臉飛紅,差點便要拔出佩劍,失去了平靜的跺足大嗔道:「狗口長不出象
牙的大無賴,佔人家的便宜還佔得不夠嗎?」
  寇仲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昨晚確是佔了三小姐頗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間最香甜的
美事。」
  宋玉致拿他沒法,生氣的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寇仲赤腳來到她椅旁,單膝跪地,兩手抓著椅柄,仰頭打量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
柔聲道:「我敢向著蒼天打報告,寇仲心裡絕對有宋玉致。」
  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當然有啦!因為我是你去爭天下的其中一塊踏腳石
嘛。」
  寇仲搖頭道:「起始時我確是帶點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發覺自己難以自拔的
想著玉致你。」
  昨晚他回城後,因任恩等被慘殺和聽到素素的不幸而致苦痛難堪,不知如何竟忽地
很想見宋玉致,故才登門找她。
  宋玉致玉容出奇地靜若無波止水,徐徐道:「寇仲你須謹記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剛
才答應了以後再不會來煩玉致,現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我的心
無法把你容納,言盡於此,你走吧!」
  寇仲的心像給萬斤大鐵錘重擊一下,疼痛得差些翻倒地上。
  忽然間,他清楚知道由於自己起始時擺出的不當姿態,已深深觸怒了宋玉致,令她
無法再接受自己。
  她肯定對他寇仲有深切愛意,但恨意亦是同樣深切。
  現在已是錯恨難返。
  他除了臉色轉白外,表面的神態並沒有顯露出內心的感受。
  他長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後,頹然道:「玉致珍重!」
  就那麼赤足的回到風雨漫天的戶外去。

          ※         ※         ※

  徐子陵打著剛買的傘子,躡在鄭淑明和白清兒兩女的身後。
  鄭淑明乃長江聯的女當家,由於丈夫死在跋鋒寒手上,於竟陵外率聯盟旗下的清江
派、蒼梧派、江南會、明陽幫、田東派等組成的聯軍,圍攻跋鋒寒,卻給自己和寇仲湊
巧碰上,破壞其事。後來鄭淑明含恨之下和錢獨關、惡僧、艷尼等聯手,在城內伏擊他
們。待兩人脫身突圍之後,便撇下了鄭淑明。想不到她此時會到洛陽來。
  這新寡文君美艷如昔,與白清兒共撐一傘,言笑晏晏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鋪流連
出入,似乎渾忘了喪夫之痛。
  徐子陵橫豎閒來無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兒身上得到點陰癸派的線索,逐隨她們走了
一個街口。
  在滂沱大雨掩護下,跟蹤起來也易於隱蔽形跡。
  就在此時,有人來至他身旁,低聲道:「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子陵可以肯定從未聽過這人的聲音,沒有朝來人瞧去,沙啞著嗓子冷笑道:「老
夫沒有興趣和任何人說話,給我滾開。」
  那人怒哼道:「這叫敬酒不喝喝罰酒,讓鄭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
  指風襲至。
  徐子陵移形換位,只一閃身便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襲者隔了兩堆共七、八個其他躲
在屋簷下避雨的人。
  那人咦了一聲,顯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對方應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心知肚明自己跟蹤兩女的事已被發覺,
逐打著傘子快步轉入一條橫巷去。
  地上的低窪處此時積滿雨水,雨點仍不住灑下,屋簷地上水花激濺,各具奇姿異態,
織出這偉大城巿的雨景。
  鄭石如在後方追上來,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數十年沒動刀子殺人,你最好不要迫老
夫破戒。」
  鄭石如沉聲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會說出姓名,仍要出口相問,豈非多餘之極。」
  戴上這個連發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個身份中,變成個非常霸道冷酷
的老者。
  鄭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說出來,我鄭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四十年前名震陝北
的『霸刀』岳山,何時變得如此藏頭露尾了?」
  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機曾定要查查這「霸刀」岳山是什麼人,悶哼一聲,朝前續行。
  鄭石如竟不敢追來,只叫道:「岳老師今趟出山,當是要一雪前恥,但現在時勢已
變,個人之力實難展抱負,岳老師請三思,石如稍後再拜會。」
  徐子陵頭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路,肯定沒有人跟蹤後,才閃到一角,換上「刀疤大俠」
的面具。
  心想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後因某種挫折,故歸隱不出達數十年
之久。只看以鄭石如這級數的一流高手,仍對他心存畏敬,又大力招攬,便知其武功非
同小可。
  但這時已無暇多想,匆匆往會寇仲。

          ※         ※         ※

  寇仲濕淋淋的跨過福成綢緞莊的防水閘,踏進這洛陽最著名店子廣闊的前進大堂時,
老闆李福成正向鄭淑明和白清兒推介手上的貨式道:「這是正宗的魯錦,特別在織造前
須預先染色,故色澤多而鮮艷,圖案變化萬端。由打棉、捻布芯、紡線、染色、上漿、
絡線、經紗、穿綜、上機織布、整理,到最後的嚴格檢驗,所有工序一絲不苟。我現在
手上這幅喚作萬人迷,若:咦!」
  到這刻,他才發覺白清兒和鄭淑明的兩對美目望到了別處去。
  事實上店內的五名夥計和其它三組客人的目光正全集中在寇仲,和從他身上瀉滴而
下沾濕了大片地板的水漬上。
  寇仲似絲毫不知自己成了眾矢之的。而若非他體型標悍,兼背負長刀,早便給人轟
出門外。
  他一邊從懷裡掏出以防水絹包好的秘本、錢袋等物,邊嚷道:「我不要女人穿的萬
人迷,只要一套現成的男裝,另加一對馬靴,這裡若沒有就給我到別處弄回來,我當照
付雙倍價錢。唉!真難受!」
  鄭淑明美目射出森寒的殺機,聲如冰雪的從玉齒縫處吐出來輕叱道;「寇仲是你!」
  「寇仲」兩字甫出,李福成和眾夥計立時露出敬畏之色。
  李福成隨手拋下給他讚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魯錦,躬身道:「原來是寇爺,失敬失敬,
尚書大人是福成的老朋友,請到裡面坐下先喝口熱茶,一切自會為寇爺辦得妥妥貼貼。」
  寇仲暗忖洛陽不但是天下交通總匯,還是消息傳遞得最快的大都會,欣然道:「待
我先和老朋友交待兩句,老闆要不要為我量度尺寸,小弟比較歡喜較松身的衣裡,哈!」
  李福成像忘記了兩女似的,連忙接過夥計遞來的軟尺,又不顧寇仲濕透的身子,便
在他身前忙碌起來。
  寇仲向正對他怒目而視的鄭淑明眨眨眼睛,笑道:「小弟並非跋鋒寒,那樣瞪著我
幹嗎?淑女和君子同級,所以君子動口時,淑女也不可動手。遲些我訂桌酒席向女當家
賠罪好嗎?」
  白清兒「噗哧」嬌笑,挽著鄭淑明的臂彎道:「姐姐不要睬他,我們到別處玩兒,
眼不見為淨。」
  寇仲怎肯放過她,微笑道:「彼此彼此,別忘了通知婠妖女,早晚我定會舊恨新仇
一併跟她算賬。」
  白清兒嘟起紅彤彤的美麗小嘴,若無其事的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說什麼,我們走。」
  鄭淑明卻疑惑的道:「什麼婠妖女?」
  話尚未完,已被白清兒拉得朝街外走去。
  寇仲高呼道:「除了陰癸派的妖女外,那裡還有妖女呢?哈!唉!」
  想起宋玉致,他笑的心情立時消失。

          ※         ※         ※

  徐子陵的疤臉大俠撐著傘子在街上徐徐漫步。
  脫掉外袍後變成一身勁裝疾服,再沒有先前「霸刀」岳山的影子。
  即管沒有鄭石如的事發生,他也準備好改裝換臉,好令進城的老人家徹底消失,不
留任何可供人追尋的痕跡。
  行人道與車馬道間的渠道變成兩條小溪河,加上從兩旁瓦頂屋簷像簾幕般傾瀉而下
的雨水,似生力軍般不斷注往街上,頗有衝奔之勢。幸好洛陽的去水系統發揮功能,否
則勢成澤國。
  地上雨花處處,遠近視野模糊,街上人車稀疏,徐子陵不由生出天地間獨我一人的
奇異感覺。
  假若師妃暄正陪他在此豪雨中漫步,聽她娓娓動人的故事,嗅著她身體傳來的芳香,
會是怎樣的一番感受。
  他記起了這淡雅如仙的美女從橋欄處凝視洛水的側面,表情是如此地專注,似完全
感覺不到他瞥視的目光,只沉醉在某一神奇的思維空間裡,與他像活在兩個不同的天地
間。
  師妃暄出人意表的相會,不但令他難忘,且是令他尋味無窮。
  他從來沒有體驗過像師妃暄予他的震撼和感受,猶如一股無名的力量把他帶進一個
從未曾踏足,但又是直至這刻也難以相信其確實發生了夢幻般的境界去。
  這令人傾倒的美女,她內心深處究竟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假若他徐子陵以強而有力的雙臂把她擁入懷內,她那對純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深邃
美眸,會生出怎樣的變化呢?
  徐子陵嘴角飄出一絲苦笑。
  自修練〈長生訣〉後,他對男女之情日漸淡泊。過去亦從來沒有這種渴望,但不知
是否這場突來的豪雨,卻使他生出這使人黯然神傷的馳想。
  說到底她終是方外之人,且修為甚深,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而非是男女情慾,任何
對她的癡心妄想到頭來只是鏡花水月,空留殘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萬念化作一念,一念轉作無念。
  所有惱人的思想立時一去成空,心平氣和的朝目的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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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會師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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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金剛把寇仲迎入廳內,笑道:「寇兄肯來已是信人,其它的事何須解釋?」寇仲
坐下接過宋金剛手下奉上的香茗,望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雨停哩!」
  宋金剛挨在椅背處,與他一起把目光投往窗外,點頭道:「洛陽以前只有夏季才見
這種雨勢,今趟是來早了!」
  寇仲把茶杯放在兩人間的几子上,像警醒過來般注視宋金剛道:「宋兄究竟想與小
弟在那方面合作呢?」
  宋金剛卻是漫不經意地道:「我想你去救李子通。」
  話畢才別過頭來瞧對方反應。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真要我去行刺杜伏威吧?」
  心忖若答案乃「是」的話,只有斷然拒絕。他若真要殺杜伏威,必須是在千軍萬馬
對壘中明刀明槍去幹,而非采暗算的手段。對杜伏威,他絕無半絲惡感,反真有一點類
似兒子對父親的孺慕和敬意。
  宋金剛從容笑道:「這只是下下之策,且難以辦到。我只想請寇兄去為李子通守穩
江都,另二方面則攻打竟陵,逼杜伏威退兵,那沈法興便難有作為。而同一時間,蕭銑
亦會渡過長江作出姿態,使杜伏威不敢妄動。」
  寇仲這才明白為何雲玉真會替宋金剛穿針引線。
  宋金剛確是雄才大略的人,在密謀攻打李閥的同時,絲毫不忽略天下的軍事形勢。
  假若李密與王世充兩敗俱傷,杜伏威北進失敗,而宋金剛又能攻下太原,那劉武周
的勢力便可輕易伸至黃河南北這關鍵的區域,成為最強大的霸主。
  寇仲皺眉道:「但這事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宋金剛道:「只有保住李子通,杜伏威才會因受牽制而不敢進攻飛馬牧場和受其保
護的兩個大城,那時只要寇兄攻下竟陵和襄陽,我們便可在洛陽會師,到時是敵是友,
又或平分天下,成其兩朝之局,可再從長計議。」
  寇仲啞然失笑道:「從長來計議是敵是友,小弟尚是初次得聞。且宋兄以乎太過推
崇小弟了!李子通亦未必肯聽我的話。」
  宋金剛淡然道:「寇兄既能說服王世充這老狐狸,區區一個李子通算得什麼。更何
況敝主與李子通關係一向不錯,你又有只憑殘軍堅守竟陵十天的輝煌紀錄,而李子通現
正身處絕境,那輪得他去從容考慮。」
  寇仲苦笑道:「宋兄可能是繼蘇秦張儀後最好的說客。不過這等煩事我定要和我兄
弟商量一下才成,你可否多等幾天?」
  宋金剛道:「我現在要立即離開,但會留下聯絡之人,只要寇兄點頭,便曾為你們
安排一切。」
  寇仲與他研究了聯絡的方法,又談過有關江都的情況後,才告辭離開。

          ※         ※         ※

  城西宣風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樓院內,徐子陵獨坐廳內,等候寇仲。
  這是王世充提供予他們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時寇仲來了,頹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態的沒有像平時般口若懸河地說個
不休。
  徐子陵淡淡道:「發生什麼事?」
  寇仲意氣消沉的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沒有挽回的希望。」
  徐子陵奇道:「怎會弄成這樣子?憑你仲少三寸不爛之舌,白可成黑,鹿可為馬,
有什麼是不能挽回的。」
  寇仲歎道:「還說是兄弟,我現在這麼慘,仍要耍我。唉!我的問題是這時才真的
對她生出愛意,所以不爛之舌也無用武之地。」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寇仲失聲道:「說笑?」
  旋又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直勾勾地瞧著剛買來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應了不再
在她面前出現後,苦惱得就那麼赤足走在風雨中。那時整個人虛乏無力,呼吸不暢,眼
前模糊,心就像鐵匠的大錘子砸在鐵砧上一樣砰砰地響,越來越重,雷鳴般轟得腦子發
脹,差點走火入魔。」
  徐子陵難以置信地呆瞪著他好一會才道:「你忘了李秀寧嗎?」
  寇仲淒然道:「今早起床時,我真的忘了她,心中只有宋玉致。唉!今趟比那次失
戀更慘,整個人好像浸溺在海水深處,壓得心口悶翳痛楚。」
  徐子陵道:「讓我去和三小姐說說吧?」
  寇仲斷然道:「萬萬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讓它過去。我寇仲要爭天下,何須靠姻親
的關係?哼!但願玉致她沒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為她沒有你就不能有幸福。這樣也好,否則我們怎對得起
宋師道。」
  寇仲怒道:「你仍不信我對三小姐是真心的嗎?」
  徐子陵伸手過來抓著他肩頭,搖晃兩下,歎道:「你可以忘記李秀寧,自亦可以忘
記宋玉致,留點精神幹別的事吧!」
  寇仲默然片刻,感受著徐子陵對他的安慰和關懷,點頭道:「我正有要事須和你商
量。」

          ※         ※         ※

  徐子陵聽罷沉聲道:「蕭銑終於要北上了!」
  寇仲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這是一石三鳥之計,蕭銑和香玉山都不愧是陰謀家。」
  徐子陵歎道:「虧他們想得出來。可見劉武周要會師的非是你這沒有資格的小子,
而是蕭銑。當他們會師關外,便可先陷洛陽,再攻打關中。兩個老小子一個偏南,另一
個偏北,只有如此合作,才有機會平分天下。」
  寇仲早便想過這問題。
  要知寇仲現在無將無兵,飛馬牧場更非他的下屬。劉武周這種雄霸一方,又有突厥
作後援的霸主怎會看得起他,充其量寇仲在他眼裡只是一隻非常有用的棋子。由於蕭銑
等人對他有較深認識,所以這奸計必是蕭銑等精心構思出來的。
  假若他中計,並運用影響力令飛馬牧場和竟陵城舊部全力攻打竟陵,那時蕭銑便可
乘虛而入,攻下飛馬牧場和附近的兩座大城。最厲害是商秀珣等縱使明知巴陵軍渡江北
來,仍誤以為只是聯合軍事行動的一部份。到成為無援孤軍時,除了投降外便再無其它
選擇。
  那時蕭銑將取得長江以北大片土地,而杜伏威則在江都泥足深陷,坐看蕭銑蠶食他
西面的領土。
  此時蕭銑可揮軍北上洛陽,完成與劉武周會師的美夢。
  寇仲道:「小陵你教教我該怎麼辦?」
  徐子陵狠狠道:「由於有素姐在蕭銑手上,我們現在是投鼠忌器。且無論任何軍事
行動,必有其確定目標。但我們卻是既不能公然和蕭銑反目,又要保存飛馬牧場,且更
不可讓老爹得逞,有這麼多矛盾牽制和難以並全的情況糾纏在一起,你說我該怎樣教你?」
  寇仲的眼睛亮了起來,道:「上兵伐謀,只要我們能保住江都,又不使老爹太傷元
氣,而商美人則是裝模作樣佯攻竟陵,暗則對付蕭銑,當可解決眼前的危機。」
  旋又苦惱道:「但有什麼法子可既保全江都,又不太傷老爹的實力,這根本是沒有
可能辦到的。」
  徐子陵道:「總有辦法的,但須到江都掌握形勢後,才能隨機應變,現在不若先想
想今晚的事情好了。」
  寇仲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臉,笑道:「馬車早恭候多時,請問疤臉將軍我們
該起程了嗎?」

          ※         ※         ※

  當寇仲和徐子陵隨著王世充等人抵達榮府門外時,也為其熱鬧的情景嚇了一跳。
  榮鳳祥這洛陽首富的府第,建於城東北一座小丘之上,佔地極廣,規模宏大。一眼
瞧去,林木間房舍星羅棋布,氣象萬千。
  就在入門處的廣場正中,搭架起龐大的鰲山,高結綵柵,遍懸奇巧花燈,不下萬盞
之多,輝煌炫目,照得內外明如白晝。
  到賀的賓客車馬不絕,四處擠滿錦衣繡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煙瀰漫中,喧笑
玩鬧,尤勝過年的氣氛。
  府內處處張燈結綵,婢僕全體出動,招呼來客。
  王世充的車隊亦是陣容鼎盛,近百名精選出來的衛士,護著八輛馬車,徐徐進入榮
府。
  徐子陵、寇仲和歐陽希夷共乘一車,後者看到兩人好奇地擠向車窗外望,微笑道:
「老夫少年時也像你們般愛湊熱鬧,現在對熱鬧場所則是避之為吉。」
  徐子陵改戴另一面具,變成個相貌平凡的漢子,毫不起眼。此時心中一動,問道:
「前輩有聽過『霸刀』岳山此人嗎?」
  寇仲奇道:「這人只聽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那裡遇上他呢?」
  歐陽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為了可盡力為他掩飾身份。聞言露
出緊張的神色,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
  徐子陵道:「晚輩只是聽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
  歐陽希夷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岳山乃我們那一輩橫行一時的邪派
高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當時聲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後來被『天刀』宋缺所敗,才
失去影蹤。宋缺當時只有二十多歲,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聲威。」
  此時馬車停下,歐陽希夷似乎不大想談論這人,催他們下車。
  寇仲才鑽出車廂,香氣立即襲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兒迎上來道:「歡迎歡
迎,寇公子大駕光臨,實為榮府的光榮。」
  寇仲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營業嗎?為何翠兒你竟到了這裡來作迎賓。」翠兒
挨過來親熱地挽著他手臂,媚笑道:「榮大老闆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嗎?何況所有貴
客都到了這裡來,我們曼清院的姑娘只好也改到這裡來了!那麼簡單的事,聰明的寇公
子還故意要問奴家。」
  寇仲一邊享受著她酥胸的擠碰,一邊留意四方的動靜。
  停車處顯然是早經安排的地點,故沒有其它的馬車。王世充等紛紛下車,由榮鳳祥
親自招呼。
  歐陽希夷和徐子陵下車後便移到王世充附近,與包括內奸可風在內的其它高手和將
士負起保護之責。
  郎奉、宋蒙秋和楊公卿三人均沒有出席這盛會,前兩人是負責城防和監視楊侗方面
的動靜,而楊公卿則統率駐在皇城的軍隊。
  至於董淑妮,由於與榮姣姣的關係,午前時份已到了榮府湊熱鬧。
  此時榮鳳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兒湊到寇仲耳邊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慘!
該怎樣賠償呢?」
  有些賓客無意間往這邊走來,都給王世充的近衛客氣和有禮的勸阻回轉頭。
  寇仲正瞧著可風往徐子陵移去,顯是想摸摸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的底子,隨口應道:
「我做過什麼害苦翠兒的事情呢?」
  翠兒幾乎是咬著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說好讓清菊、清蓮和清萍來陪你們的嘛,你
又私自溜走,人家差點要給怨死了。」
  翠兒的軟語糾纏,四周的鞭炮聲和喧鬧聲,輝煌炫目的燈火,王世充與榮鳳祥的寒
暄,可風對徐子陵的探問,如臨大敵的近衛更提醒他即將會來臨的刺殺,所有這種種正
在進行著的事像小溪匯聚成河般湧進寇仲的意識裡,令他生出極端奇異的感覺。
  那便像在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境中,吵鬧的頂點反令人只看到動作而聽不到聲
音。且不知是否由於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種似曾經歷過詭異得令人毛髮悚然的感覺。
  一切都放緩放慢,當他瞧著可風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貫慈和長者的姿態開口之際,
他竟可清楚把握到兩人對答時兩唇的嗡動至乎身體肌肉所有最細微的變化動作。
  接著是歐陽希夷為徐子陵解圍,然後王世充和榮鳳祥在婢僕和近衛簇擁下,並肩朝
大門走去,賓客紛紛讓路。
  翠兒的聲音似從萬水千山的遙遠處傳來,縈繞迴旋耳內。
  「你說哩!該怎樣賠償人家!」
  步過身旁的龜茲美女玲瓏嬌狠狠盯他一眼,對他投以隱含嗔怪的目光。
  寇仲倏地回復過來,敷衍道:「過兩天小弟空閒些時,便到曼清院來賠償你們好了。」
  心中卻是無比的震盪。
  經過多日來的連番惡鬥鍛練,他終於在武技上作出突破,踏足更上一層樓的境界。
  接著便從翠兒熱情如火的糾纏下輕柔地脫身出來,追在王玄應和王玄恕兩人身後,
進入鼓樂喧天的大堂去。

          ※         ※         ※

  榮鳳祥不負洛陽首富之名,只是由三進組成的主宅便盡顯奢華富貴的能事。
  前堂不僅面積大,空間高,裝飾華麗,其氣勢更比得上宮內的殿宇。中央六根瀝粉
蟋龍金柱直上屋頂,天花佈滿紋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龍爭珠立體浮雕。其它傢具、掛飾
均非常講究。
  此時堂內擺設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賓客,仍沒有予人擠迫的感覺。隨王
世充進來的近衛只有八個人,其它都留在門外。縱是如此,加上寇仲等人,這一行仍是
聲勢浩大實力雄厚。
  一個是洛陽掌權的政客,一個是首富兼壽星公,所過處自是頌祝之聲陣陣響起。
  在王世充和榮鳳祥的領頭下,他們沒有停留的穿堂越廊,直抵只接待最重要貴賓的
後堂。
  與前堂同樣寬敞的空間,只設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邊分佈兩旁,突顯
出堂中四席的尊貴位置。
  能被安排到內堂的賓客若非是洛陽最有頭臉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類身份
尊貴的外來客人,不夠斤兩的只能在其它兩堂參宴。
  寇仲環目一掃,首先入目的是裝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與另一姿色與
她難分軒輕卻別具一格的美麗少女,在一群七、八個貴介公子簇擁下言笑甚歡。
  此女當然是與董淑妮並稱「洛陽雙艷」的榮姣姣,確是天生麗質,美貌誘人。顧盼
間雙目艷光流轉,奪魄勾魂,以是脈脈含情,又若含羞答答。舉止更是嬌巧伶俐,儀態
萬千。比董淑妮要高出少許,亭亭玉立,冰肌雪膚,誰能不神為之奪。
  董淑妮只瞥了他們一眼,便撅撅小嘴,擺出不屑神態,再不看他們。像由於寇仲的
緣故,連王世充都惱在一塊兒。
  反是榮姣姣的妙目在寇仲身上打了幾個轉,才抿嘴淺笑,垂下螓首,使寇仲的心跳
亦為她動人的神態加速了少許。
  入門處的左方有一隊十八人的女妓,均頭梳低螺髻,窄袖上衣,束衣裙,披巾,分
三排站立演奏。
  從箜篌、琵琶、橫笛、腰鼓、貝等傳送出迴響全場的歡樂悠揚音韻。
  在席間的空地處聚著十多組人,認識的有突利、李世民、王薄、伏騫等和他們的手
下親信。
  宋魯也來了,正與王薄和七、八個人在談笑。卻不見宋玉致,不知是否為了避開寇
仲,故不來參宴。
  步入後堂,眾衛首先散往一旁,只由歐陽希夷、可風、陳長林和徐子陵陪在王世充
之側,在榮鳳祥引領下與眾賓客逐一招呼。
  不知有意還是無心,寇仲在瞧著王玄應兩兄弟擠到董淑妮、榮姣姣那組人趁熱鬧時,
身邊只剩下玲瓏嬌一人。
  玲瓏嬌目注徐子陵瀟灑的背影,沉聲道:「此人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夷公從何處把
他請出來的。為何事前完全沒聽提起?」
  寇仲為了遷就她嬌巧玲瓏的身段,俯頭湊在她耳邊道:「他是我的兄弟徐子陵喬扮
的,這是一著厲害的棋子,遲些姑娘自會明白。」
  或者是因寇仲的坦白和毫不隱瞞,使玲瓏嬌出奇地沒有挪開,反迎住他的目光道:
「這麼重要的事,為何要瞞著我們?」
  寇仲一邊在近距離飽餐秀色,一邊道:「因為我們懷疑尚書大人身邊中有人是內鬼,
姑娘明白嗎?」
  玲瓏嬌露出震動的神色,然後垂下頭輕輕道:「你敢肯定我不是內奸嗎?」
  寇仲柔聲道:「當然肯定,姑娘秀外慧中,曠達豪邁,是那種絕不會幹卑鄙勾當的
人。」
  玲瓏嬌俏臉微紅,以蚊蚋般的低聲道:「我開始有點喜歡你哩!假若你能少去點曼
清院,我曾對你更有好感。」
  言罷橫他一眼,才朝王世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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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榮府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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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跟陳長林隔遠站開,只留意王世充四周的變化。他雖然沒可能改變高度,但
頭上卻刻意地扎上紅色的武士巾,身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來臃腫些。除非是有心人,否
則該看不出破綻,尤其是各方均以為他早離城去了。
  不過要待到李世民和突利過來和王世充應對時,他才能放下心來,因為連隨在李世
民身旁的李靖亦只看了他一眼便沒再留意他。
  他沒有注意他們在說什麼,更不擔心沈落雁會於此時發動攻擊。郎奉負責在所有通
往榮府道路上設置關卡哨站,若敵人大舉來攻,只會遭到迎頭痛擊。
  由於可風的情報,沈落雁定會將計就計,於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才進行刺殺,所
以在宴會場地時反是最安全的。
  聊不上幾句後,這群掌握萬民生死的政治軍事家和巨富,便三句不離本行地談起貨
幣的問題,可見此實有關天下民生經濟的首要之務。
  只聽有人道:「現在人人私鑄,以代替舊朝五銖錢,但新幣質劣,逐形成米、布等
日用品價格大漲,令人束手無策。」
  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爐的錢幣,品質上絕沒有問題;問題是出在民間的私爐錢
上,這些劣錢連錢上的字樣都模糊不清,簡直只得一個輪廓。」
  李世民旁的長孫無忌歎道:「官爐錢卻產生另外的問題,自漢以來,金銀銅鐵鉛汞
等礦產,已漸歸官營。但舊朝為了保證有足夠的銖錢流通市面,同時更要保持質素,故
必須大量開礦。楊廣便曾在武陵等十二個縣內開闢二十多個金場,役民達六十萬,死傷
無數,卻只採得五十多兩黃金,廢地百里。採礦之官,變成戕民之賊,未見其利,先見
其害。」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他可以肯定寇仲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只有像王世充、李世
民這類長期管政治民的人才會思索到這方面的問題。這長孫無忌不負智士之名,說出來
的話發人深省。
  他同時留意到突利亦非常用心聆聽,腦際靈光一閃,頓時體會到突厥人為何只通過
由他控制下的中士人來進行侵略,因為要治理這麼廣闊的一片土地,實非以遊牧起家的
民族所能勝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面掠奪中原的財物子女,另一方面則支持有作為的義軍。
  李世民插入道:「現在的所謂新幣,不外是把舊朝的五銖錢熔掉改鑄;而民間的劣
幣,則是於在熔掉的五銖錢內加上其它鐵質雜物,於是一文錢可化為幾文錢,在有利可
圖下,更禁之不絕。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天下重歸一統,通過一個強大有力的中央,
杜絕此風。像現今的情況,誰都一籌莫展。」
  徐子陵聽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揀選一人的情況下,怕亦只有
選擇李世民作為未來治理萬民的君主。
  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李寇兩人無論誰勝誰負,另一方都只有被殺命運,此事該如何了局?

          ※         ※         ※

  寇仲還想調侃這一向對他冷若冰霜的龜茲美女幾句,豈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騫、邢
漠飛和兩名吐谷渾美女則朝他迎來,卻不知玲瓏嬌的離開是否為了避開他們。在伏騫引
見下,才知兩女較高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都是充滿異國風情,更帶點中土美女罕
有的野性和大膽,瞧寇仲時比他看她們的眼光更要肆無忌憚。
  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色秀髮就那麼自然寫意的披在肩上,粉紅色的香唇,棕色
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傾,配著高隆的顴骨,如絲細眉,溫軟而富彈性的肌膚,加上眉宇
間誘人的風情,愈看便愈有味道,實不遜色於沈落雁、宋玉致那級數的美女。
  寇仲不知兩女和伏騫究竟是什麼關係,避開了兩女充滿挑逗性的目光,向伏騫笑道:
「今晚以乎不宜動手呢!」
  伏騫目掃全場,最後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榮鳳祥那組人處,隨口應道:
「要動手什麼地方都可以動手,榮老闆該亦不會介意。不過我尚是初次參加你們漢人的
盛宴,不想破壞現在那和平熱鬧的氣氛。」
  寇仲感到他這漫不經意的幾句話,似乎另有暗示,語含玄機,笑道:「所以若在擂
台之上,又或戰火連綿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長了。對嗎?」
  伏騫微微一笑,岔開道:「李世民旁那個正瞧著你的人是何方神聖?」
  寇仲一看苦笑道:「這人叫李靖,乃紅拂女的夫婿。」
  伏騫點頭道:「此人確是非凡,難怪可入紅拂女的慧眼,紅拂女為何沒有來呢?」
  花娜嬌笑道:「王子何『勃』直『則』問他呢?奴家猜他要過來了!」
  她的語音不純,「不」和「接」兩字說成「勃」和「則」,但卻別有種逗人的味兒。
  李靖果然緩緩朝他們走來,步履穩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來之勢。
  伏騫讚歎道:「此人可作將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只憑看看便知道嗎?那李世民又如何?」
  伏騫淡淡道:「我最擅觀人於微之術。他見我們在談論他,不但沒有絲毫不安之狀,
反主動來會,兼且步伐間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為之士,非是平凡之輩。」
  邢漠飛插入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該不會差到那裡去。」
  此時李靖來到五人前,施禮道:「李靖見過伏騫王子。」
  接著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說幾句話?」
  伏騫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個問題呢?」
  李靖目不斜視的迎上伏騫銳如利箭的眼神,從容道:「王子請賜問。」
  伏騫仰天長笑,登時吸引了大堂內所有人的注意,才朗聲道:「貴主若幸得天下,
會否似楊廣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耀示威,擴展國土?」
  廳內立時肅靜,連侍候眾客的婢僕都停止走動,只餘樂音悠悠,可見這幾句話的鎮
懾力。
  寇仲暗叫厲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側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這問題本該由李世民親自回答最妥當。但問題是李世民並非太子,若搶著回答,就
擺明他要與乃兄李建成爭奪皇位的繼承權。
  而且這更牽涉到李世民的抱負,李靖答與不答,都同樣不妥當,若言詞閃縮的話,
只會令伏騫瞧不起他。
  伏騫終出招試探。
  李靖從容一笑道:「不論誰得天下,也該明白漢胡之別,是在於地域習慣風土之殊,
其情實一也。人主者只患德澤不加,而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成一家,
猜忌多,骨肉也不免為仇讎。伏王子以為然否?」
  這番話連消帶打,眾人都聽得由衷讚許。
  伏騫再發出一陣笑聲,連叫了三聲「好」,才壓下聲音向李寇兩人欣然道:「兩位
請自便!」

          ※         ※         ※

  寇仲與李靖繞過酒席,從側門離廳,來到靠廳而築的遊廊石欄處。
  今早的大雨雖停了,但天氣仍未好轉,星月無光。欄外是個堆有假石山的魚池,池
旁遍植牡丹花,卻因大雨而殘落,花瓣浮在池面,隨水飄蕩。
  李靖沉聲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那裡去?」
  寇仲很想諷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個時辰的監視著城門出入口,但念起終曾做過兄弟,
按下性子道:「他因急事去了找朋友。」
  李靖歎了一口氣道:「唉!為何竟會弄至如此難以收拾的地步?」
  寇仲凝望池內游魚,淡淡道:「說得好!昨天我便差點給嫂子的紅拂掃得連小命都
送掉。」
  李靖一震朗他瞧來道:「什麼?」
  寇仲聳肩道:「沒有什麼?我也不會怪她,這叫愛夫情切嗎?」
  李靖無語良久,好一會才有點難以啟齒的道:「你們何時會返回南方?」
  寇仲露出一個苦澀辛酸的表情,只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覺到所有的成就,均
是虛浮不實,沒有任何可足炫耀之處,滿腹無奈無處訴的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
嗎?現在我們連怪責你的力氣都消失了。」
  李靖色變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你今晚總有點萎靡不振的頹唐神態。」
  寇仲思前想後,差點要大哭一場,一咬牙揮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著他的臂膀,喝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寇仲嗚咽道:「素姐一生人最大的錯事,就是認識了我們三個人,夠了嗎?」甩脫
他的掌握,蹌踉入廳。

          ※         ※         ※

  寇仲剛衝進廳內,迎面撞上一人,對方一把扯著他道:「正要找你!」
  寇仲此刻那有心情陪人說話,沒好氣的道:「侯兄有何貴幹?」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身後的李靖見他和人說話,歎了一口氣,悵然走開。
  其它賓客開始入席,只餘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幾組人仍在談笑閒聊。
  榮鳳祥則和伏騫寒暄,一片歡騰熱鬧的氣氛。
  雲玉真也來了,與宋魯和柳菁喁喁細語,不知在說什麼。新增的賓客尚有白清兒、
鄭淑明和鄭石如。
  樂隊暫停演奏,鞭炮聲、勸酒和說笑的戲謔聲,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斷從前兩
堂和後園裡傳來,比起來內堂的氣氛便嚴肅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聲問道:「子陵兄呢?他為何不來湊熱鬧?我昨天見過
妃暄,她說已解決了和氏璧的事。」
  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來,你究竟有什麼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並排而坐的董淑妮、榮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設在中央四
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滿人,包括王玄應、王玄恕兩兄弟在內,全是年輕一輩,人人搶著
向兩女大獻慇勤。但兩女的目光卻不時朝寇仲和侯希白飄來,顯示對他們很有興趣。
  侯希白道:「鋒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過我曾跟蹤陰癸派妖女的事嗎?,」
  寇仲這才省起徐子陵曾向他說過,勉強振起精神,道:「怎麼樣?究竟是誰?」
  侯希白湊近些許道:「就是那穿雲南蠟染的絕世美人兒。全場只得她一人穿這種衣
服,顯是非常愛出風頭。」
  寇仲從來不大留意女孩子穿什麼衣服,只憑直覺感到她是否好看。皺眉道:「你是
對女孩子的專家,我卻是一竅不通,不說那麼深奧行嗎?」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點她出來,因為全場的年輕女子都在對我們虎視
眈眈。臘染的特色就是在浸染的過程中因臘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滲入,逐成千差萬化的
冰炸紋,變化自然,毫無定式,色調素雅而變化萬千。」
  寇仲這才發覺董淑妮的綵衣正是那個樣兒,一震道:「你不是說那衣作藍紅間色的
刁蠻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點便明,正是此女,絕對錯不了,她是誰?」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竟非榮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過她的輕身功夫
確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諳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誰?」
  寇仲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應不會是陰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還和她有過一段香火緣。此女的高明處是自認輕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
們則從未懷疑過她的話,因為她實在沒有說謊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嗎?」
  寇仲道:「若她真是陰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還怎能和你在此說話。」
  榮鳳祥的笑聲打斷了各人的談話,接著他情意慇勤的招呼眾賓客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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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鞭道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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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礙於他目下扮演的角式,徐子陵只能坐往靠邊的東三席之一去,幸好不是與李靖同
台,否則便很易露出馬腳。
  他和陳長林分坐於玲瓏嬌左右兩旁,對面是邢漠飛和那兩位眼睛像會說話的吐谷渾
美女,其它經自我介紹後都是坐於主席者的子女或親信等。
  能與榮鳳祥同席者當然都是有份量的人,包括李世民、突利、王薄、宋魯、柳菁、
伏騫、歐陽希夷,可風道人和另三位洛陽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不見榮鳳祥的夫人。
  寇仲被安排與雲玉真、侯希白同席,幸好他和雲玉真間隔著鄭石如,不便說話,否
則他說不定曾藏不住心中怒火,與她席前反目。
  白清兒和鄭淑明坐在他對面,本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但出奇地鄭淑明像當他不
存在般,只和白清兒淺談輕笑。
  當各人坐好後,寇仲才發覺右旁的席位空了出來,問侍候的小婢,小婢只說是依管
家的吩咐,其它一概不知,令他摸不著頭腦。
  鄭石如和他敷衍兩句後,便向侯希白和雲玉真搭訕,沒再理他,而他亦樂得耳根清
淨,遊目四顧。
  此時榮鳳祥長身而起,欣然舉杯道:「今天是榮某人五十賤降的日子,難得各位貴
賓大駕光臨,其中更不乏遠自千里而來的好友,令榮某人備受榮寵,謹借一杯水酒,聊
表敬謝各位的心意。」
  眾人紛紛起立回敬,氣氛登時熱烈起來,恭維與鬥酒之聲不絕於耳。
  好一會後眾人才坐回原位。
  榮鳳祥神秘一笑道:「在菜餚上桌前,榮某人先送給各位貴賓一點驚喜,有請尚秀
芳小姐。」
  眾人一齊嘩然叫好聲中,樂隊起勁地吹奏起來,廳內洋溢著一片歡樂的氣氛。侯希
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會神的等待這名妓出場獻藝。
  尚秀芳甫一登場,登時令董淑妮、榮姣姣、雲玉真這等美女也失去點顏色。
  若論容光艷態,眾女是各有特色,頗難判別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種別具一格的風韻
儀態,卻把諸女比了下去。
  她顯然比較擅長哀怨纏綿的小調,所以今次演唱歡樂的賀壽歌曲,雖仍是非常出色
動聽,寇仲總覺得稍遜於昨天在尚書府中的表演。
  不過自她開腔後,大廳中幾乎人人聽得如癡如醉,徐子陵和寇仲卻是例外的兩個。
  他們兩人現在的心情,都對歡悅的調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機從容觀察四桌主席中一眾人等的反應,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點便
要聞歌起舞的樣兒。李世民和伏騫雖全神聆聽,卻仍是神態從容冷靜。其它人則形神不
一,但都為尚秀芳簡直如天簌仙音的曲藝與優美妙曼的舞姿而動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
似恨不得骨嘟一聲把這活色生香的紅伶一口吞掉。
  尚秀芳那對勾魂攝魄的剪水雙瞳,配合著身段表情滴溜溜的轉動,不住朝席上掃去,
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青一輩更是神魂顛倒。一曲既罷,立時掌聲如雷,采聲震耳。
  餘音仍是縈耳不去之際,榮鳳祥親自離座迎迓,把尚秀芳送至寇仲身旁的空位去,
在一眾男士起立歡迎下,榮鳳祥向寇仲打了個曖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給老夫好好
招呼芳小姐。」
  這麼一說,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於寇仲之側,非是隨意的安排。
  介紹過後,尚秀芳坐下,榮鳳祥這才離開。鄭石如尚未坐穩便視寇仲如無物般向尚
秀芳不停口地讚美她的色藝。
  侯希白雖含笑瞧著尚秀芳,卻絲毫沒有急色之態,風度極佳。
  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佔了大半均為女賓,只有寇仲、鄭石如、侯希白和另兩
個洛陽權貴世家的公子哥兒得叨陪末席。
  菜餚此時不斷端上,而由前、中兩堂進來敬酒的人群則川流不息,把宴會的氣氛推
上高峰。
  榮鳳祥酒量極佳,來者不拒,只間中要席上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個當然是他
身旁的王世充。
  徐子陵把所有情景都看在眼內,暗忖榮鳳祥不知有意還是無心,竟有點像要灌醉王
世充的樣子。不過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該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時,玲瓏嬌湊近他道:「你剛才為何對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經心呢?是嫌她唱
得不好,還是不愛好樂曲?」
  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點尷尬的道:「我只是比較愛聽情調
幽怨的調子。」
  心中不由憶起石青璇感人至深的簫聲。
  玲瓏嬌悠然神往的道:「崑崙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鬍茄。胡茄羌笛,聲最悲切,
有機會公子定要一聽。」
  那邊的尚秀芳也終找到和寇仲說話的機會,低聲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
有空,可否找點時間來見見妾身呢?後天秀芳便要到關中去了!」
  寇仲想不到她如此大瞻,微一點頭,算是答應。
  然後發覺鄭淑明、白清兒和雲玉真都緊盯著他們。只好希望因人多喧鬧,使三女聽
不到尚秀芳對他的邀約,那種唯恐人知的心理連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時,門官高唱道:「禁衛統領右武侯大將軍獨孤峰到!」
  眾皆愕然。

          ※         ※         ※

  一身官服的獨孤峰在四名內侍臣的簇擁下,昂然進入大廳,高聲道:「獨孤峰奉皇
泰主欽命,特來為榮老闆賀壽,並代皇泰主賜贈玉樹。」
  對王世充他卻視如不見,眼中似是只得榮鳳祥一人。
  在此頒賜時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紛紛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楊侗管治的臣下,包
括榮鳳祥在內,無不下跪迎接由楊侗恩賜的禮物。只餘王世充和一眾從人,不知如何是
好。
  要知名義上,王世充仍是奉楊侗為主,甚至兵逼皇宮,也只是號稱要擒拿元文都和
盧達兩個「奸臣」,而非公然謀反。
  際此與李密對抗的緊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開表明真正的立場,勢將名不正言不順,
說不定會失去部份洛陽軍民的支持,有害無利。
  若要廢楊侗,必須先有部署,待時機成熟始可付諸實行,而現在無論如何盤算,都
要受此一辱。
  想到這裡,王世充長身而起,跪伏榮鳳祥之旁。
  王玄應和王玄恕等只好照辦。
  寇仲等是客卿身份,故只須避席,也不會令人側目。
  獨孤峰大為得意,高呼道:「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氣的站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則心叫厲害,沈落雁是看準了他們「示敵以弱」之計,才以這種手段,
挫折他們的士氣和銳氣。
  獨孤峰從內侍手中接過錦盒,送到再跪倒接禮的榮鳳祥手上,儀式這才告畢。榮鳳
祥手捧錦盒,笑道:「獨孤大人務要留下喝杯水酒。」
  獨孤峰顧盼自豪的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請了!」
  不待王世充有任何還擊機會,就那麼傲岸走了。榮鳳祥慌忙相送。
  眾人再度入座後,王薄忽然發出一陣笑聲,向李世民道:「貴屬尉遲仁兄不是想和
老夫玩兩手嗎?何不趁此機會讓老夫領教一下。」
  大廳內喧聲立止。
  誰都想不到王薄會主動挑戰,顯是以尉遲敬德對他的「不敬」非常介懷。
  李世民尚未答話,坐於旁席的尉遲敬德霍地立起,抱拳道:「王公請不吝指點後學!」
  說罷大步走至主席與大堂間的空廣處,神態威猛至極。
  眾人對他的豪勇均肅然起敬,要知王薄聲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手
中「定世鞭」,更被譽為天下第一鞭,故只是尉遲敬德不畏強敵的膽量,已是非同等閒。
  王薄微微一笑,從容離座,朝尉遲敬德走去,欣然道:「今天乃榮兄人喜的日子,
所以我們的比試只是助興性質,點倒即止,尉遲仁兄以為如何?」
  這番話從他口中悠然道出,益發襯托出他的大家風範和尊崇的身份。
  尉遲敬德施禮道:「請前輩手下留情。」
  他的答話更是得體。誰都知他只是禮貌上的客氣話,並非真的怕被對方所傷。但卻
能對王薄生出很大的心理壓力,明示你勝原是應當,輸了勢將聲名掃地。
  寇仲特別留意李世民的神情,只見他仍保持一貫的冷靜,沒有絲毫緊張的情狀,不
由心中暗懍。
  尉遲敬德之所以敢先挑起戰端,當然要李世民點頭才成,而他為何如此針對王薄,
其中必有深意。
  尉遲敬德虎目如炬,迫視著在十步許外立定的王薄,喝道:「得罪了!」
  往左腰一抹,長鞭在手。
  王薄的目光落在他鞭上,淡淡道:「此鞭何名?」
  尉遲敬德執著繞了數圈的鞭子的右手往上揚起,鞭子像變魔術似的倏地蹬得筆直,
斜上直達王薄頭頂上,朗聲道:「此鞭名歸藏,長兩丈三尺,前輩請不吝賜教。」
  他並沒有抖回鞭子,輕輕鬆鬆地像持著一根兩丈多長的黝黑鐵棍,教人無法相信那
本是一條長鞭,只是這份持恆的內力,已令在座不乏宗師級高手的旁觀者刮目相看。
  在燈火照射下,映得鞭身滿佈吸盤以的突出小圓點,詭異莫名。
  王薄哈哈笑道:「好鞭!」
  接著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雲般迫近對手,右手中指疾點,攻向尉遲敬德大露的空
門,竟沒掣出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變化驀生。
  本是斜挺半空的歸藏鞭忽地變成在尉遲敬德頂上盤旋數匝的鞭圈,然後移往胸前,
一圈接一圈的往王薄攻來的中指迎去,神乎其技至極點。
  眾人早猜到他鞭法高明,否則怎敢應王薄之挑戰,但仍想不到他那手鞭法如此出神
入化,簡直到了隨心所之的大家境界。
  寇仲忍不住和正朝他瞧來的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內的驚異。難怪李靖
要勸他們走了。
  王薄臉上現出凝重之色,原來他發出的指風,刺進尉遲敬德第一個迎來的鞭圈時,
竟給鞭圈生出的勁氣削減近半,到透入第四個圈子時,指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以他的
老練深沉,也不由駭然而驚,試探到對方功底之深,已到了能與自己抗衡的地步。縱稍
有不如,亦所差非遠。
  這是完全出乎他料外的事。
  王薄大喝一聲,腳踏奇步,倏忽間閃到對手右側,右手猛縮,同時袖內飛出一截白
色的影子,以波浪似的怪異路線,點向尉遲敬德的右頸側,迅若靈蛇,且像可隨時改變
方向,含蘊著詭毒奇幻,莫可抗禦的霸道威勢。
  一時勁氣侵迫,寒意大作。
  這揚名數十年的鞭王,終於亮出他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廳內爆起一陣如雷采聲。
  此著確是出人意表,以尉遲敬德之能,亦因這前輩高手的步法、手法和驚人的先天
勁氣結合而成的凌厲反攻,一時間找不到硬架之法。連忙側身一閃,歸藏鞭尖梢像長了
眼睛般,先往下潛,觸地時再斜標而上,點往王薄小腹處,竟是以攻對攻的狠辣招數。
  兩人交手不過兩招,但眾人都有看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王薄冷笑一聲,定世鞭靈蛇般縮回袖內,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準和疾快無倫的下
劈在對方攻來的鞭梢處。
  氣勁交擊,發出如雷的一下悶響。
  尉遲敬德渾身一震,往後退小半步,雙目威稜四射,長鞭化作萬千鞭影,像驟雨狂
風般向王薄罩去,務要強佔攻勢,威猛無儔,一點沒有因功力稍遜而被挫。
  寇仲等無不看得點頭稱許,只有著著進攻,才可克制王薄那種神出鬼沒,教人防不
勝防的鞭法。
  王薄哈哈一笑,在對手縱橫飛舞的鞭勢中有如珠走玉盤,以行雲流水的身法,細膩
玄奧的指招,右手中指連續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準確無誤的點中敵鞭,而一指強勝
一指,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非是浪得虛名之輩。
  但尉遲敬德能迫得他全力施展渾身解數,已足可名動天下。
  尉遲敬德又再一聲暴喝,鞭勢再變,右手同時執著鞭把和梢端,功貫鞭身,加上左
手把持,登時像揮舞著一根長達丈許的軟鐵棍般,向對手施出一套可剛可柔的奇異棍法
招式。
  王薄心中震駭莫名。
  他乃鞭法的大行家,無論對方的鞭招如何詭變莫測,他也可在眨眼的功夫內看透對
方的後著變化。故交手至此,心中已有勝算,豈知對方竟然會以鞭作棍,其變化已非是
鞭法的范籌,登時使他重新摸索,好夢成空。
  此時他更清楚這年輕的對手才智非凡,絕非可欺之人。
  他也被迫作出應變,雙手同出,忽劈忽拍,勁風急疾震耳,以強絕一時的掌勁,應
付對手排山倒海的攻擊。
  榮鳳祥於此時回抵內堂,負手立在入門處觀戰,沒有露出半點驚訝模樣,反似是早
知必會如此的神色。
  「噗」!
  王薄一掌重劈在鞭棍上,真勁透棍而入,整根鞭棍竟彎曲起來,尉遲敬德則往後跌
退。
  各人正為他擔心時,王薄的定世鞭竟從左袖飛出,覷準對方咽喉,疾點過去。驚呼
聲起。
  尉遲敬德的鞭悄彈離右手,點在刺來的鞭梢處。交手迄今,兩鞭尚是首次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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