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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驚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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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一言不發地盯著曹應龍,好半晌後,才道:「曹應龍你一向以心狠手辣,悍
不畏死震懾湖北,忽然變得如此貪生怕死,分明有詐,我是不會上當的。」
曹應龍露出一絲梟雄氣短的苦澀表情,道:「難怪徐兄有此想法,甚至稍前有人告
訴我曹應龍會為求生與人談條件。我自己就第一個不相信,唉!徐兄可否暫摒手下說兩
句話?」徐子陵猶豫片刻,終下令手下散往遠處,但仍采包圍之勢,嚴防曹應龍逃遁。
自己則躍下戰馬,來到曹應龍身前。
在他靈銳的感覺下,對方並沒有提氣運功,以恢復劇損的真元。
這曾橫行一時的賊酋像忽然間衰老了十多歲般,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態,苦笑道:
「適才我瞧著徐兄以長棍洞穿見鼎的背心時,生出徐兄是個永遠無法擊倒的敵人的沮喪
情緒,剎那間千萬念頭在心中掠過,就像忽然從一個夢魘裡扎醒過來,感到自己滿手血
腥,罪孽深重,然後是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子陵冷哂道:「若真是生不如死,就不會為求生向徐某人提條件哩!」
曹應龍點頭道:「難怪會惹來徐兄這般嘲諷,實情是我在那種情況中,心中忽然升
起一股被壓制了二十多年的衝動和渴想,想去完成一個願望,始會出言請徐兄放我一馬。
徐兄若怕被騙,我可先自動散去九成功力。只餘少許保命防身,那徐兄將無後顧之憂,
更可及時援救石青璇。徐兄若仍認為不可行,請立即出手取我性命,本人絕不還手。」
曹應龍就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語氣透出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誠味道,配合他說話
的內容,使人完全沒法懷疑他的誠意。
徐子陵心中卻矛盾得要命。
論其所作所為,曹應龍就算死一萬次都不足以贖其罪。且徐子陵早立下決心,誓把
這大賊酋剷除。可是為了石青璇。他該否作這交易呢?
曹應龍平靜地道:「假若徐兄聽後認為不值得的話,又或發覺本人所言有不盡不實
處,隨時可下手取本人性命,本人既不反抗,更不會怨懟。」
徐子陵訝道:「曹當家真的不怕我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仍下手取你之命嗎?」
曹應龍苦笑道:「那便當我臨死前看錯人,故死而無怨。」
徐子陵心湖中浮起石青璇疑幻似真,像永不能窺其全貌的玉容,湧起難言的滋味,
點頭道:「好吧!徐某洗耳恭聽。」
曹應龍沉吟片刻,好一會才壓低聲音道:「若我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出,
必難入徐兄之信,幸好現在離天明尚有個把時辰,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徐兄曾否聽過魔
門的兩派六道?」
徐子陵明白他話裡的含意,因為若曹應龍真的自毀九成武功,則必須趁天亮前遠遠
逃離險境,然後隱姓埋名,以避開所有和他有仇怨的敵人追搜。
至少飛馬牧場的人便不肯放過他,而徐子陵亦難以阻止。
徐子陵道:「我只聽過邪道八大高手,卻從未聽過什麼兩派六道,陰癸派該是兩派
之一,對吧?」
曹應龍點頭道:「陰癸派被奉為魔門之首,皆因其擁有魔門的寶書《天魔秘》,與
《慈航劍典》分別為邪正兩道至高無上的經典。前者發展出兩派六道,後者則是慈靜航
齋和淨念禪院。」
徐子陵愕然道:「曹當家是否魔門中人?」
曹應龍苦笑道:「若非魔門中人,又怎會和楊虛彥扯上關係?」
見到徐子陵臉上閃過異色,忙道:「我雖身在魔門,但心中卻對師門恨之入骨,皆
因我成年後,在一偶然機會下,發現昔年師尊收我為徒時,竟下毒手盡殺我的父母兄弟
姊妹,名之為『斬俗緣』,使我心中充滿憤恨,偏又無力反抗,只能把仇怨發洩在別的
地方,到今天才憬醒過來,過去就像一場噩夢。」
徐子陵首次對他生出少許同情心,問道:「令師是誰?」
曹應龍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沉聲道:「他就是連慈航靜齋也畏忌幾分的『邪王』
石之軒!」
徐子陵失聲道:「石之軒,那豈非是石青璇的生父?」
曹應龍仰望天色,為趕時間轉入正題道:「過去百年間,天下大亂,魔門亦應運而
生出了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最為突出者就是『陰後』祝玉妍、『邪帝』向雨田和『邪
王』石之軒,論名氣當以祝玉妍最盛,可是論實力,其他兩人絕不在她之下。」
徐子陵吁出一口寒氣道:「向雨田臨死前回復良知,石之軒既與碧秀心結合,理該
亦改邪歸正。」
曹應龍露出既恐懼又鄙屑的神色,「呸」一聲道:「石之軒乃天生邪惡的人,隋朝
之所以滅亡,天下由一統變回紛亂,他須負最大責任。」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石之軒憑什麼本事去顛覆大隋?」
曹應龍咬牙切齒道:「石之軒另一個身份就是楊廣最寵信的大臣裴矩,負責中外貿
易,楊廣之所以遠征高麗,正是出於他的慫恿。」
徐子陵心中劇震。
當日邢漠飛在曼清院當向他們提及此人,說他著有《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四
十四國的風貌,其序文末尾有『渾、厥可滅』之語,導致楊廣大興兵馬,遠征域外。伏
騫今趟東來,正是要找他算賬。此人又擅用間計。在西域攪風攪雨,累得突厥分裂,互
相攻伐,死傷盈野。楊廣亦因三征高麗,導致叛民四起,終致覆亡。
曹應龍狠狠道:「楊廣的不仁無道,雖說與本性有關,但若非石之軒推波助瀾,絕
不會把楊堅雄厚的家當敗得這麼快。」
徐子陵頭皮發麻道:「這樣做於他有何好處?」
曹應龍歎道:「問題是無論文帝、煬帝,均大力提倡佛教。在全國廣建佛寺,抄寫
佛經,宣揚佛學。等若以國家的力量來傳教,這與魔門的信念有若南轅北轍,石之軒怎
會容他們胡來。說到底慈航靜齋與魔門之爭,便是一場道統誰屬之爭。」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不解道:「若只是針對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那為何魔門各
派不集中全力,一舉把他們殲滅,卻要把萬民捲入水深火熱之中。如惹得外族入侵,豈
非更得不償失?」
曹應龍哂道:「魔門講求絕情絕性,練具至高功法更會絕子絕孫。他們也像佛說般
視生命為短暫的過渡,虛幻而不具終極意義。只不過他們破迷的方法,卻非是救世濟人,
而是視道德禮法為兒戲,故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不受任何拘束。」
徐子陵歎道:「曹兄以前所作所為,正深合魔門之旨。」
曹應龍頹然道:「因為我長於魔門的薰陶下,一切只覺理所當然。自漢武帝罷黜百
家,獨尊儒學,便開始了道統之爭,天下始有正邪之別。到妖教東來,漢譯胡書,令事
情更趨複雜。對你們來說,爭天下乃政治之爭,對我們則是道統之爭。彼興盛宏揚時,
我則沉淪不起。縱使我現在覺今是而昨非,對屬於外來的佛教仍是深痛惡絕。哼!佛教
不外演其妖書,謬張妖法,欺詐庸愚之教。什麼既往罪孽,將來果報,佈施一錢,希萬
倍之酬;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萬法皆空,何用貪迷至
此。」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人闢佛,這些論調顯是常給魔門中人掛在口邊,故曹應龍滔滔放
言,有若長河流水。
曹應龍接著道:「至於欲滅慈航靜齋,更是談何容易。陰癸派一向與靜齋的鬥爭,
始終落在下風,兼且靜齋已超越了一般宗教,成為佛道兩家的無上聖地。誰若公然對之
作出攻擊,會惹來道家像寧道奇之輩,又或佛門四宗那些一向不問世事的高僧的干預。」
徐子陵聽得茅塞大開,動容道:「佛門四宗是那四宗。」
他雖很想直接詢問石青璇的事,但卻不由自主被曹應龍的大爆魔門內情所吸引。至
此才明白為何曹應龍那麼有信心他會認為其情報物有所值,足以換命。
不知不覺間,離天明只有半個時辰,徐子陵的心神已全貫注到這既超然於江湖政治,
又與之有密切相關的鬥爭去。
曹應龍再望天色,迅快答道:「四宗就是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和禪宗,主持者
均為武功已出凡入聖且道行湛深的高僧,從不捲入武林和俗世的紛爭中,當然亦沒有人
敢惹他們,唯一的例外就是石之軒,他曾先後拜於三論宗的嘉祥大師吉藏和禪宗四祖道
信大師門下,偷學其技藝,在魔門中他亦是身兼兩家之長,若非靜齋出了個碧秀心,恐
怕即使寧道奇親自出手,怕亦未能制服得他。」
徐子陵見曹應龍如此合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開始相信他洗心革面的誠意,也
有點為他的安危擔心,雖滿肚疑問,卻不敢岔遠,忙道:「楊虛彥和石之軒是什麼關係,
為何他會去害石之軒的女兒?」
曹應龍答道:「嚴格來說,楊虛彥並不算魔門中人,他與魔門的關係,是因石之軒
而來。」
頓了頓,像猛下決心般道:「楊虛彥就是楊堅之孫,楊勇之子,楊廣的親侄。」
徐子陵動容道:「原來如此!」
一直以來,他們都弄不清楚楊虛彥撲朔迷離的神秘身份,既似聽命於楊廣,又似助
外人來對付楊廣。但假若他是楊勇之子,那害死兄長太子楊勇以自立的楊廣,便是他的
殺父仇人。
曹應龍續道:「石之軒私下救起楊虛彥,以另一孩童之屍充數,本是不安好心,意
圖敗壞隋政後為楊虛彥復辟。豈知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反意外發覺楊虛彥無論心性資質,
均可繼承他的絕學,故收之為徒,傳以武功,此事除我之外,天下無人知之,所以我才
厚顏以此來向徐兄作交換條件。」
接著閉上眼睛,臉容轉白,體內骨節間隱隱傳來「劈啪」輕響。
徐子陵還是首次見到散功的魔門秘法,心中惻然,但又知不應阻止。
曹應龍徐徐道:「當石之軒知道天下亂局已逸出他的控制時,也由於某些我和楊虛
彥都不明白的原因,忽然銷聲匿跡。我本不願與朱粲和蕭銑聯手,但楊虛彥卻親來見我,
說動我佈局對付你們。又透露石青璇曾與你聯手對付尤鳥倦等人,假設我們不趕快收拾
你們,說不定石青璇會把石之軒讓她保管,牽連重大的魔門經典交予你,所以必須速戰
速決,以雙管齊下之法,由我對付你們,而他則往四川把經典騙到手上,至於其中細節,
連我都不大清楚。只知楊虛彥此人天性邪惡處一如石之軒,且深信只有去掉石青璇,石
之軒才能回復『本性』,出而助他取得天下。」
說到最後,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不住喘氣。
徐子陵大生惻忍之心,拉起這曾橫行霸道、殺人如麻的大凶人雙手,一方面細察其
散功是否屬實。另一方面則制止他繼續散功,駭然道:「楊虛彥告知你這奸謀時是多天
前的事,我怎還來得及阻止?」
曹應龍得他真氣輸入,臉上重現血色,喟然道:「石之軒對我唯一的恩惠,就是傳
我魔功,現在我已把功夫還他,再不欠他分毫。」
再喘一口氣,才接上徐子陵急要知道的問題道:「這小子不知如何竟身負內傷,必
須潛修一段時日才可到四川去找石青璇,所以若徐兄立即趕去,很有機會搶在他前頭,
為石青璇化解此劫。」
徐子陵此時對他懷疑盡去,放開他雙手道:「曹兄究竟尚有什麼未了之願?」
曹應龍苦笑道:「徐兄確是高明,知道我散功後只能勉強再活一年半載,不過我這
心願只能靠自己去完成。唉!此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就是我曾暗中背叛師門,與一
女子生下一女,今次就是要拋開一切,回去見她母女一面,讓她們知曉我是別有苦衷,
非是拋棄她們。」
徐子陵聽得呆在當場,若在此之前有人告訴他殺人不眨眼的曹應龍竟懷有這種深刻
的妻女之情,實是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徐子陵知時間無多,嘬唇召來坐騎,並問道:「二派六道究竟是那些派系,關係如
何?石之軒又身兼那兩派之長?」
曹應龍感激地接過馬鞭,道:「《天魔秘》共分六卷,衍而發展出兩派六道,各派
自成一家,其中以天魔術最厲害,道心種魔大法最詭異,可是當石之軒融匯花間派和補
天閣的最高心法後,創出名為『不死印』玄奧無比的奇功,便在魔門自樹一幟,連祝玉
妍和向雨田也為之歎服。」
接著又道:「兩派就是陰癸和花間派,六道則為邪極、滅情、真傳、補天、天蓮、
魔相。其中真傳又一分為二,分別是道祖真傳和老君觀。」
曹應龍翻身上馬,叫道:「此地一別,再無相見之日,徐兄千萬小心楊虛彥,假以
時日,他將是另一個石之軒。」
接著俯身從懷內掏出一支竹筒,塞進徐子陵手內,這才夾馬而去。少帥軍四下散開,
任他逸出包圍圈。
在寇仲和商秀洵的帶領下,近千牧場戰士像一片疾雲般掩至,剛好目送在曙光初現
的地平盡處變成一個小點的曹應龍。
商秀洵疑惑地瞧著遠去的孤人單騎,來到徐子陵旁問道:「那不是曹應龍吧?」
徐子陵坦然道:「正是他!」
商秀洵失聲道:「什麼?」
寇仲這時策馬奔至徐子陵另一邊,勒馬停定,目光從曹應龍移到伏屍地上,背豎榴
木棍的房見鼎處,卻沒有說話。
商秀洵沉下臉來。狠狠盯著徐子陵道:「為何要放走他?」
徐子陵低頭瞥了手上的竹筒一眼,淡然道:「他用關於楊虛彥的秘密來換取半年的
性命,好去完成一個多年來的心願。」
商秀洵變色道:「楊虛彥算什麼東西,竟可在徐爺的心中認為比我千百牧場戰士的
血仇更重要?」
寇仲忙打圓場道:「場主息怒,子陵這麼做必有他的理由。」
商秀洵臉寒如冰的道:「你當然幫他啦!我並不是發怒,而是需要一個滿意的解釋。」
此時天色漸明,草原上雖聚集千多戰士,但人人噤若寒蟬,屏息靜氣。
徐子陵目光迎向杏目圓瞪,俏臉煞白的商秀洵,苦笑道:「我本打定主意,不讓曹
應龍活著離開。只因他交換的情報牽連到小弟一位朋友的生死,才不得不……」
商秀洵打斷他道:「什麼朋友?」
徐子陵老實答道:「是石青璇,場主聽過她的名字嗎?」
商秀洵呆了一呆,接著俏臉血色全消,寇仲心中叫糟,但又不知如何補救時,這美
麗的場主尖叫道:「原來是石青璇,難怪徐子陵你竟置我們牧場的血仇於不顧,還放這
殺千刀的惡賊入海歸山,任他繼續殘害萬民,算我識錯你。」
接著往寇仲瞧去,狠狠道:「我現在去追曹應龍,你去還是不去。」
寇仲為難道:「陵少剛才說曹應龍那傢伙已是半條人命,活不過半年,嘿!」
商秀洵一字一字地道:「我只問你,去還是不去?」
寇仲頹然道:「陵少說過的話,就等若我寇小子說的一樣。場主請見諒。」
商秀洵策馬衝前十多步,又繞回來,環日一掃,鳳目含煞的點頭連說三聲「好」,
然後嬌呼道:「我和你兩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兩斷,以後各不相干。弟兄們!隨我
走!」
竟不再追曹應龍,就那麼循原路飛騎而去,眾牧場戰士只好追在她身後,旋風般來,
旋風般去,眨眼走個乾淨,只餘下徐寇兩人和百多少帥軍,互相你眼望我眼,乏言相對。
寇仲躍下馬來,苦笑搖頭道:「妒忌的女人。」
徐子陵無奈道:「對不起!」
寇仲探手摟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沒有飛馬牧場便
沒有飛馬牧場,又不是末日來臨。」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把竹筒塞進寇仲手裡,低聲道:「裡面該是卷賊贓的藏寶圖,
本該是給楊虛彥的,有空你便看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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