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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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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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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3:2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正邪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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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石如長笑道:「聞名不如見面,今次得以拜會徐兄,實平生快事,在下河南鄭石
如。」
    徐子陵和鄭淑明對望一眼,雙方均既有點尷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而徐子陵更從對方的眼神內,察覺到一絲請求的意味。鄭淑明似是不願徐子陵當場
揭破鄭石如的身份。
    事實上徐子陵亦不打算這麼做。
    原本長江聯為仇恨追捕曹應龍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因鄭石如的出現,立即變得複雜
起來。也首次令徐子陵覺得此人身份曖昧難明,甚至有高深莫測的感覺。
    他助長江聯去追殺曹應龍,是否出於祝玉妍的授意?而他們亦早清楚曹應龍真正身
份。
    曹應龍對他們尚有什麼利用的價值?
    一連串的疑問閃過腦際時,鄭石如帶點示威性的坐到鄭淑明身旁,還把椅子向她移
近少許,像在說這個女人是我的樣子。不過若論才貌,他確有令女性傾倒的條件。
    徐子陵微微笑道:「鄭兄你好!不知今趟西來,是否為曹應龍一事?」
    聽到曹應龍的名字時,他眼中亮起一點精芒,更使徐子陵肯定自己的看法無訛。
    鄭石如點頭道:「淑明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賊害人無數,人人得而誅之。所以石
如真不明白,徐兄為何會放虎歸山?在下非是要責難徐兄,只是希望知道曹賊憑什麼說
服徐兄放他一條狗命。」
    鄭淑明的神色不自然起來,當然是因她與鄭石如關係匪淺,而鄭石如卻又是徐子陵
口中的陰癸派妖人,情緒翻騰,複雜之極。
    徐子陵感到鄭石如並非真是要尋求答案,只是想破壞他和鄭淑明的關係,淡然道:
「其中情況,請恕小弟不作說明,只能向你透露:曹應龍與魔門其中一些秘密派系有極
深淵源,非只是一個曾橫行一時的寇賊首領如斯簡單。」
    他忽然改變主意,故意洩出少許秘密。一方面可使鄭石如不懷疑已被他識破身份;
另一方面則是要提醒鄭淑明,讓她知道鄭石如助她對付曹應龍的動機並非像她所想般單
純。
    鄭淑明愕然道:「此事是否當真?」話完忍不住瞟鄭石如一眼。
    徐子陵無可無不可的微聳雙肩,動作灑脫悅目。
    鄭石如沉聲道:「徐兄既有此言,我們自會小心在意。請容在下再問一個問題,就
是徐兄現身於此,是否準備入川?」
    鄭淑明的心神立即被吸引到這問題上,因為此正是她一直想發問卻未有機曾提出來
的疑問。
    徐子陵從容笑道:「我此行是要探訪一位朋友,與曹應龍沒有關係,請啦!」
    說罷飄然去了。
   
                  ※               ※                 ※

    寇仲追在馬車之後,找尋機會。
    罷才他功聚雙目,在剎那間透過遮窗的簾子,看到獨坐車內的玉玲夫人,似正心事
重重。令他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
    馬車朝竹花幫總舵的方向駛去,此時來到一處道路彙集點,放緩下來。
    寇仲展開步法,似緩實快,早一步來到馬車必經處,就趁馬車轉彎時,以迅快的手
法拉車門,扯掉面具,關上車門後再坐到玉玲夫人之旁。所有動作有似行雲流水,只眨
眼間便完成。街道上雖人來人往,卻沒人能清楚看到他的舉動,只覺眼前有人影一閃,
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所致。
    玉玲夫人輕呼一聲,待看清楚是他時,又露出驚喜神色。
    駕車的大漢聞聲問道:「夫人!」
    玉玲夫人輕叱道:「我沒什麼事!不用到總舵去了,給我四處兜個圈子便成。」
    接著向寇仲道:「錫良和小容出事哩!」
    寇仲大吃一驚,道:「出事?」
    玉玲夫人憤然點頭道:「我剛接到消息,李子通派人把他們提到總管府去,我現在
就是要去找邵令周理論。」
    寇仲沉吟片刻,忽地微笑道:「這叫老羞成怒,讓我去找李子通說兩句好話吧!」
    玉玲夫人失聲道:「你說什麼?」
   
                  ※               ※                 ※

    徐子陵連夜離城,藉著月色朝大巴山進發,心中大感苦惱。
    究竟應否管曹應龍的事。
    無論從任何立場和角度去看,曹應龍都是死不足惜。但問題是當徐子陵更深入的了
解這個人時,發覺在他凶悍強橫的外殼裡面,曹應龍只是條身不由己的可憐蛇。況且他
命不久矣,讓他在死前完成心願,也是合情合理。
    在一般情況下,他都不應插手到這種事情去,可是當牽涉到陰癸派在內,便變得復
雜異常。
    假若曹應龍沒有價值,鄭石如絕不會這麼賣力的。可是他尚有什麼可供利用的地方?
曹應龍是否仍把某些事情瞞著他,又或來不及說出來。
    想到這裡,他已腳下不停的趕了近十多里路,前方橫亙著一列連綿起伏的山脈,像
一條巨龍般蟄伏在廣闊的平原上。
    就在此時,一陣銀鈴似的嬌笑聲從西南方的密林間隱約傳至,接著是連串兵器交擊
的鳴響。
    以徐子陵的修養,亦要心中劇震,因為他認出是誰的笑聲。
   
                  ※               ※                 ※

    寇仲昂首闊步的來到李子通所在的總管府外,大喝道:「本人寇仲是也,立即給我
傳報李子通出來迎接。」
    把門的兵衛無不大吃一驚,更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趕往府內通傳。
    寇仲見人人如臨大敵的瞪著自己,微笑道:「若我是來廝殺的,後面就會跟著千軍
萬馬,對嗎?」
    他說的自是道理,但眾兵衛被他威名所懾,怎能釋然。
    風聲拂響,一名身穿軍服的高大漢子現身大門處,眾兵衛忙施禮讓開。
    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寇仲,冷然道:「末將是吳王座下秦文超,奉吳王之命,特來
迎接,少帥請!」
    寇仲心中暗歎。
    若李子通親身出迎,那便隱有化干戈為玉帛的合作意圖,現在卻是派人來迎接,擺
明是要爭取時間召集人手,務要在引他入殼後再沒命離開。不過他早想過會有此情況,
衷心的連說兩聲「久仰」,才穿門而入,與這位曾是他少年時心中景仰的「絕頂高手」,
朝主府走去。
   
                  ※               ※                 ※

    徐子陵騰身而起,全速追去。
    不但打鬥聲消斂,他甚至聽不到任何聲響。
    換了是別人,此時必大感為難,不知如何找尋目標。但徐子陵卻是異於常人,毫不
停留地穿過剛才發出聲音的密林,越過一道小溪,憑著過人靈銳直覺,以迅若飛鳥的速
度,橫過兩座小丘間的長草地,當他奔上另一個丘頂時,在月照之下,他看到自傅君綽
決鬥宇文化及、跋鋒寒大戰曲傲以後,最令他「感動」的一場惡戰。
   
                  ※               ※                 ※

    秦文超見在他身邊大步走著的寇仲昂然不語,忍不住問道:「少帥大駕光臨,未知
所為何事?」
    寇仲淡淡道:「我這叫自作孽,不可活。特意送上門來,好讓貴上有機會宰掉我,
以助老杜破城的一臂之力,哈!」
    秦文超被他諷刺得呆了一呆,接著沉默下去,似是要咀嚼他的話內意之所指。
    兩人穿過守在兩旁,肅然敬禮的衛士,跨過門檻玄關,抵達總管府的大堂。
    燈火通明下,高踞大堂南端寶座上的李子通長身而起,大笑道:「寇少帥確是藝高
人膽大,在破我東海殺我親弟後,竟仍敢孤身前來,是否欺我李子通帳下無人耶?」
    寇仲洒然步入大堂,環目一掃,只見左右各有十多名將領,其中包括邵令周在內,
人人對他怒目而視,且躍躍欲試,禁不住啞然失笑道:「吳王太誇獎我了!我既不是藝
高,更非膽大,只是錯估吳王待客的量度。請問吳王是要血染大堂,還是要大破杜沈聯
軍,兩者間可憑吳王一言立決。」
    李子通微微一征,雙目射出凌厲神光,狠狠盯著這沒有露出絲毫慌亂神態的年青勁
敵,搖頭歎道:「寇少帥不是錯估我的度量,而是低估我李子通的才智,卻高估自己的
能力。現在這大堂已被重重圍困,你就是脅生雙翼,也難逃被箭手從空中射跌下來。」
    秦文超留下寇仲立在堂心,回到李子通右首左孝友下方,發言道:「大王明察,我
們何不先聽聽少帥有什麼提議?」
    包括左孝友和白信在內,眾將領均點頭同意。
    邵令周卻冷然道:「大王休要聽他花言巧語,此子最擅用陰謀詭計,一不小心,便
會上他的當。」
    只是這幾句話,便知邵令周已和桂錫良一方的人撕破臉皮,要對著來幹,再無任何
顧忌。
    寇仲呵呵笑道:「邵軍師過獎啦!不過我確是有點鬼門道,但話得再說回來,明著
幹不過老杜,不憑陰謀詭計又憑什麼。江都城破,邵軍師拍拍屁股可脫身遠遁,可憐的
只是其他的人,難怪邵軍師說得這麼漂亮瀟灑。」
    邵令周臉色微變,冷笑道:「剛說你擅長陰謀詭計,現在立即來個挑撥離間,含血
噴人,若我邵令周真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
    寇仲聳肩道:「我當我錯怪邵軍師又如何?不過我卻有一事要請教邵軍師,若邵軍
師像秦將軍那樣關心江都的安危,自會學秦將軍那般至少有興趣想知道小弟此來有何提
議。為何邵軍師連傾耳一聽的興趣也欠缺,是否因為把幫內的私人恩怨看得比大吳的興
亡更重呢?」這番話講情說理,比之怒罵痛斥更見凌厲,以邵令周的狡猾多智,亦一時
語塞。
    寇仲不待他重整旗鼓,轉向台階上的李子通道:「想戰想和,吳王請即賜示!」
    李子通雙目凝注,臉色微變數次,最後深吸一口氣,道:「本王正洗耳恭聽。」
    就在此時,一把女子的聲音從李子通龍座左邊貫通內進的入口處傳來道:「且慢!」
    寇仲聞聲叫苦。
   
                  ※               ※                 ※

    「叮!叮!」
    涫涫的天魔雙斬剎那間先後點中師妃暄的色空劍,間不容髮的盪開只差半寸便搠入
胸口的利器,然後行雲流水的往一側飄退,羅袖疾射出天魔帶,撤出一片綿密的帶網,
令師妃暄無法乘勢追擊。
    這陰癸派的超卓傳人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異的藍芒,正是天魔功運行至顛峰時獨
有的現象。
    直到此刻,徐子陵才知道涫涫屢言對他未盡全力,非是虛聲恫嚇之辭。
    只是這一擋一退,便使徐子陵心中湧起強烈的震撼。最使他印象深刻處是著著能把
天魔雙斬迅猛若閃電的兩記擋擊,於瞬眼間變化便成纏綿不斷有若繞指柔的天魔帶網那
種渾然天成、無隙可尋的奇招。實已達宗師級的境界。更難得是她可把心內的意圖和情
緒,都在其中表露無遺,故雖是數招之間,且純是動作和聲音,竟若似寫成一本書般可
令人清楚明晰,實非是親眼目睹,怎都說不明白。
    當日跋鋒寒劈出三刀,就是因刀與刀間仍有空隙,因而被獨孤鳳尋得可乘之機,把
他的刀法破掉。
    涫涫不但招數變化間全無破綻,更厲害是從至剛轉到至柔間的渾然天成,若師妃暄
以同樣劍招繼續追擊,必會吃虧。
    所以表面看她雖似處於下風,事實卻是隨時可搶回優勢。
    出乎意料之外,「鏘」!的一聲,師妃暄還劍入鞘,左手輕拂一撮吹亂了的瀏海,
像從沒動過手般氣定神閒微笑道:「今仗到此作罷,涫涫姐意下如何?」
    兩條帶子像靈蛇般鑽回羅袖內,涫涫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態,先橫了立在師妃暄後方
的徐子陵一眼,無奈地笑道:「既有不速之客來騷擾我們的興致,想不作罷也不行啦。」
    忽地對徐子陵甜甜一笑,這才往後飛退,消沒在一片林木內。
    師妃暄幽幽一歎。
    徐子陵尷尬地道:「是我來得不好!」
    師妃暄緩緩別轉嬌軀,搖頭道:「不!你來得正好,否則我們會是兩敗俱傷收場。」
   
                  ※               ※                 ※

    從後堂內進盈盈而來的正是與寇仲恩怨難分的美人兒師傅雲玉真。
    只看她臉上的笑意,便知她有把握聳恿煽動李子通全力出手收拾寇仲。
    且她有蕭銑為後盾,李子通怎都要賣她的賬,非像邵令周只是個客卿之流的身份。
    這確是寇仲意料不及的變數。
    李子通坐回龍椅去,語氣變得溫和起來,柔聲道:「雲幫主請示高見。」
    寇仲心中一震,終猜到桂錫良和幸容的被捕,是雲玉真從中搗鬼。這女人深悉他的
性格,知道若兩人有難,自己必來營救,於是便可布下陷阱等他上釣,問題是她想不到
寇仲竟會公然摸上門來痛陳利害而已。
    還有個更頭痛的問題,就是從李子通和雲玉真現時眉來眼去的樣子,大可看出這對
男女已勾搭上手,際此戀姦情熱的時刻,他寇仲若對雲玉真的人格作出攻擊,必不討好。
    如若動手的話,他只能是血灑江都的結局。這麼敗在一個蕩婦手上,想想也覺不值。
不過事已至此,只好兵來將擋,擋不了便待將來由徐子陵為自己報仇!
    想到這裡,雲玉真輕移玉步,來到李子通龍椅之旁,俯首低聲地在李子通耳邊,香
唇微啟的說出一番話。
    寇仲心叫厲害,這種類似枕邊語的壞話,對好色的男人最是有效。
    趁此機會,寇仲留意到堂內眾將領均皺起眉頭,秦文超更與從外貌看來該是左孝友
的人交頭接耳,顯是對雲玉真媚惑李子通感到不滿。
    寇仲頓然生出一線希望,精神大振。
    李子通的聲音此時傳進他耳內,道:「若少帥真有合作誠意,何不先歸還東海,又
把劫去的五百匹契丹戰馬物歸原主。當然!少帥必須在此留上一段時日,到一切移交妥
善後,我們才共商大計。」
    寇仲仰首大笑道:「吳王你真懂說笑。可惜杜伏威和沈綸都不愛聽笑話。否則說不
定你可憑此退敵。」
    「鏘」!
    井中月離鞘而出,惹得李子通兩旁侍衛和左右諸將,人人掣出兵器。
    寇仲橫刀而立,狀若天神,朗聲道:「當日宇文化及兵困梁都,我寇仲派人向你求
援,吳王你不瞅不睬,是你不要合作而非我寇仲。在現今的形勢裡,勝者為王,誰都沒
得話說。東海豈是憑你一句話就白送給你。至於五百匹契丹戰馬,正代表吳王你勾結窟
哥來害我的陰謀。我寇仲不計前仇的來助你解江都之厄,你不但不知感激,還要置我於
死地,只因受蕭銑派來的女人唆使並玩弄於股掌之上,實愚不可及之事。廢話少說,就
看你是否比李密和王世充更有本事,能把我永遠留在江都。不過吳王別忘記我仍有無數
兄弟朋友。他們說不定於悲憤填膺之下會加入江淮軍,以為我雪此血仇。」
    李子通聽得臉色陣紅陣白,終勃然大怒道:「好膽!竟敢死到臨頭,仍如此放肆,
給我把他斬了!」
    眾衛士轟然應命。
    雲玉真秀目掠過複雜無比的神色,垂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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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撿回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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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師妃暄並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橫亙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脈。在星羅棋
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龐大屏障。若通過大巴山的盤山棧道,可抵達有天府之國
稱譽的四川境內。
    醉人的清香從師妃暄身上傳入徐子陵鼻內,這是他第二趟有機會和這位淡雅如仙的
美女,處在這麼親近的距離下。
    但他卻不敢有任何遐想,因為在合肥時她無情的暗示,仍是深深鑄刻在他心版上。
    徐子陵是天生淡泊灑脫的人,對這種男女間的事,很容易便可淡然視之。
    但無可否認,這超然的絕色美女,無論一言一笑,均能使他如沐春風,陶醉其中,
就像他被空出靈雨的自然景物吸引陶醉的一般樣兒。
    師妃暄別過俏臉,微微笑道:「自合肥別後,我和涫涫先後交戰多場,她都是採取
邊戰邊走的策略,該是想摸清楚妃暄的斤兩,才作最後決戰。雖然看來她並不成功,但
直至剛才她仍留有餘力,不肯以全力決勝敗。」
    徐子陵迎上她清澈而不見底的精湛眼神,淡淡道:「她怕是要等待邪帝舍利的出土
吧!」
    師妃暄微怔道:「子陵兄竟也知道聖舍利的事?」
    徐子陵少有見她這種人性化的神態。心中竟有點兒自豪,點頭道:「是在一個偶然
的場合聽來的。為何師小姐不叫邪帝舍利而只稱聖舍利,兩者是否有區別?」
    師妃暄莞爾道:「正確名稱該是聖舍利,是聖極宗聖帝的身份象徵,只不過外人要
把聖極宗和聖帝喚作邪極宗和邪帝,聖舍利才變成邪舍利或邪帝舍利吧!試問有誰肯自
認是邪派的?」
    徐子陵也覺好笑,聳肩道:「理該如此,是我天真!」
    師妃暄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這刻的神態記牢。這才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
去,柔聲道:「敢問子陵兄,這不廣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從何處聽得?」
    徐子陵沉吟道:「我不知是否該說出來,師小姐請勿見怪。」
    師妃暄訝道:「子陵兄若不想說,便不要說。請問子陵兄現下要往那裡去?」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可否先讓在下問個唐突的問題,師小姐怎樣看侯希白這個人?」
    師妃暄露出一個思索的動人神態,轉過來瞧著他柔聲道:「子陵兄又怎樣看這個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點懷疑他是花間派這一代的傳人,但師小姐勿要我拿出什麼
真憑實據來。」
    師妃暄微笑道:「妃暄絕不會有此要求。因為你的猜測準確無誤,從第一天碰上他,
我便知曉他身份來歷,他亦沒有瞞我。」
    徐子陵大感愕然。
   
                  ※               ※                 ※

    「且慢!」
    左孝友大步踏出,攔著從李子通左右撲出的親衛高手。
    李子通怎都要給點面子這帶來大批手下投歸自己頭號大將,忙喝令停手。
    左孝友請罪後,轉向傲立堂心重圍內的寇仲,冷笑道:「少帥手上軍力不足萬人,
且根基未穩,能自顧已是大不容易,憑什麼來解我江都之危?」
    眾將無不點頭,此正是各人心中的疑問。杜伏威只要分出部份兵力,築壘固守,足
可把他南來赴援卻兵微糧缺的少帥軍拖垮。
    寇仲見目的已達,還刀入鞘道:「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左孝友淡淡道:「本人左孝友是也。」
    寇仲微笑道:「早猜到是左大將軍,只不過想大將軍親口證實吧!」
    李子通剛聽畢雲玉真的另一番耳語,發出一陣嘲弄的聲音,哂道:「恁多廢話,不
若讓本王也來猜猜,少帥是否領軍西往牧場,途中遇襲致全軍覆沒,只剩少帥隻身逃脫,
現在又來向本王使詐。」
    寇仲哈哈笑道:「早叫大王你不要聽信婦人讒言,事實剛好相反,雲幫主的主子和
朱粲、曹應龍的聯軍,已潰不成軍,各自縮回大本營。曹軍更被我大破於漳水之濱,全
軍盡墨,這消息該快會傳至,只是雲幫主未收到吧!哈!真好笑!」
    眾人無不動容。
    雲玉真怒叱道:「胡說!憑你那區區千多兵馬,又是勞師遠征,怎破得我們的聯軍。」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雲幫主所言甚是,只不過上兵伐謀,又有所謂鬥智不鬥力。
你們的聯軍和杜沈的聯軍犯上同一個毛病,就是各懷私心,我只是利用這一點,就把他
們瓦解。雲幫主大可遣人去打探消息,例如查問往來的商旅,看看我有沒有胡言亂語。」
    另一將領發言道:「末將白信,敢請少帥可否說得清楚一點。」
    寇仲苦笑道:「著中情況,異常複雜,不過我可把如何解江都之危的方法說出來,
各位一聽便知是否行得通。」
    李子通暗忖待你說出來才殺你也不遲,點頭道:「說罷!本王洗耳恭聽。」
    只是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他根本不相信寇仲有解圍之法。
    左孝友卻露出思索的神情,接口道:「少帥是否想利用杜伏威和沈綸的矛盾,施以
離間之計,我們也曾想及此著,但因他們兩軍只相隔數十里,又是輪番攻城,令我們苦
無良策。」
    邵令周冷笑道:「少帥若只思及此,最好不要說出來獻醜。」
    寇仲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邵令周你愈來愈不長進。連大王在女人唆擺下,仍知
曉至少該聽我有什麼本事可拿出來見人,最多聽後才下手殺人。你卻勸我不要說,究竟
你是否杜伏威派來的奸細?否則為何如此不為大吳著想?」
    邵令周氣得吹鬚瞪眼時,李子通首先怒斥道:「你若敢再對我冷嘲熱諷,我就先把
你宰掉,不再聽你半句廢話。」
    寇仲洒然道:「我寇仲既非你的手下,更不是來向你跪地求饒,你若客客氣氣的願
意合作,我才有點興趣,否則何需白便宜你。」
    李子通眼中立時殺機大盛,秦文超忙道:「大王息怒,且看少帥有什麼好的提議。」
    李子通強把怒火按下,點頭道:「好吧!算我錯了,少帥請說!」
    場中諸人只要不是白癡,均知道李子通只是要待他說完才動手。
    寇仲從容笑道:「欲使離間之計,要有兩個有利條件,現在第一個有利的條件剛出
現,就是江淮軍的先鋒部隊已離開清流,朝江都進軍,隨時可在城外出現。只要我們能
掌握他們的行軍情況,可在途中適當地點伏擊又或巧施襲營。」
    李子通方面的人一陣騷動,開始相信他非是胡言亂語。因為杜軍開拔的消息,他們
只是在半個時辰收到,顯示寇仲確在附近一帶布下龐大的偵察網。
    雲玉真含笑道:「杜伏威縱橫江左,若可給你以伏兵擊垮,早就不用出來混。」
    寇仲雙目電芒乍現,盯著台階上李子通座旁的雲玉真冷哂道:「你害死素姐,結下
我和徐子陵這兩個永不會饒過你的死敵,虧你還笑得出來。我何時說過要擊垮老杜的大
軍?不過假如偷襲老杜的竟是沈綸的人,那後果又如何呢?」
    雲玉真給他看得心中一寒,使一向伶牙利齒的她也說不出話來。
    眾人則聽得露出疑惑之色。
    李子通首次動容,像從仇恨和美色間清醒過來般,沉聲道:「少帥是否想假扮沈綸
的人偷襲江淮軍,只是此計知易行難,只要他們雙方碰頭交涉,當會知是我們從中弄鬼。」
    寇仲暗忖李子通終是個人物,到這種關鍵時刻,絕不含糊。
    大堂內鴉雀無聲,人人靜待寇仲的回答。
    寇仲從容道:「若由你們的人出手,先不說瞞不過江淮軍探子的耳目。就算你們換
上江南軍裝束服飾,假設用的仍是江都鐵記打製的刀槍劍戟和昌輝隆制的弓和箭,只不
過落得笑話一場。所以大王才有知易行難之感。」
    鐵記和昌輝隆乃江都最著名的兵器製造商,無人不識。
    左孝友見他成竹在胸的樣子,緩緩道:「聽少帥這麼說,定是備有一支可天衣無縫
地假扮江南軍的部隊,對嗎?」
    寇仲尚未來得及回答,雲玉真插入道:「怎知你寇仲不是空口說白話?要找這麼一
支部隊,豈是區區十來日可辦得到的,既要有江南口音的士兵,用的更須是江南各大兵
器廠打製的出品。」
    寇仲微笑道:「雲幫主曾到過洛陽,喝過榮鳳祥的壽酒,不知是否也認識一個叫陳
長林的人?」
    雲玉真臉色微變道:「從未聽過!」
    另一將領發言道:「請大王明著,陳長林是我的同鄉,其族人世代均建造海船和與
南洋諸夷交易。」
    只聽他口音,便知此將乃如假包換的江南人。
    秦文超奇道:「雲幫主怎會不認識此人?連我身在江都,也聽過他是王世充的重要
客卿?」
    李子通呆了一呆,接著悶哼一聲,不悅地怒瞪雲玉真一眼,道:「少帥請說下去。」
    寇仲聳肩道:「事實上沒什麼好說的,長林兄因不值王世充所為,故來投我,更特
地回南海郡招募一批子弟兵,當然還自備兵刃箭矢。嘿!不好意思,正是他們劫去老窟
的五百匹契丹良馬,請大王明察。」
    白信接入道:「大王明著,少帥軍現在和我大吳唇齒相依,江都今日城破,明天便
輪到梁都,故此我們不該懷疑少帥的誠意。」
    邵令周冷哼道:「寇仲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令人難以測度,說不定因心切救人,遂
以訛言詐騙,大王請三思。」
    寇仲哈哈一笑,迎上李子通似兩支利箭般射向他的凌厲眼光,侃侃而言道:「大王
怎都要搏這一著,否則江都城破時,你徒然費力殺了我寇仲,還不是一無所有。只能是
多出一批追殺大王的敵人,包括陳長林數千擅於海戰的兄弟兵在內,你絕不划算。」
    李子通臉色終於微變,最後這幾句實具有極大的威脅力,因為他確有萬一兵敗時逃
往海外的計算。
    此時眾人目光全集中在李子通身上,待他決定。
    雲玉真和邵令周心中大叫不妙時,果然李子過長歎一聲,洩了氣般道:「給我把桂
兄弟兩人請出來,少帥是否仍有興趣留下來喝杯水酒呢?」
    寇仲心底暗抹一把汗。知道總算把已交了半條到閻皇手上的小命撿回來。
   
                  ※               ※                 ※

    徐子陵的眼睛看著盤膝坐在丘頂的師妃暄,耳朵聽的是她有若仙籟的悅耳聲音,又
被覆蓋在迷人的星夜下,心中泛起難以形容的滋味。
    無論將來是敵是友,這一刻肯定是終身難忘。
    只聽她溫柔地道:「花間派從來沒出過什麼窮凶極惡的人。他們追求的是以藝術入
武道,也視武道為一種與人直接有關的最高藝術。所以其傳人均多才多藝,著重意境神
韻,故能於眾多門派中自樹一幟,盛名長垂不衰。」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如此,為何花間派被列為魔門的兩派六道之一,還與陰癸派
平起平坐。」
    師妃暄仰觀星空,秀眸射出動人的采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麗外表下的真義,油然
道:「統道之別,實因思想的分異而來。春秋戰國時百家爭鳴,始有流派之分,到漢武
罷黜百家,獨尊儒學,人人都奉儒學為正統,然後才有正邪之分,這純屬人為。魔門的
信念來自何方,已難以逐一追源溯流。只知他們反對儒學仁義禮智信那一套,斥之為虛
偽愚民之學,經過長期的發展後。益發離經叛道。漢末的黃巾賊和五斗米道,便是其中
的表表者。任何思想走向極端,都會離道入魔的。」
    徐子陵聽得茅塞頓開,一向以來,他和寇仲對陰癸派的所作所為都感到難以理解。
因為他們自少接受的,就是白老夫子那一套融合了佛學的儒家之道。
    師妃暄別過俏臉,淡然道:「儒家講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花間派卻是個偏向
極端的宗派,認為人的真性情可凌駕一切道德之上,配以藝術,發展出一套正統教派難
以接受的東西,故被人歸之於魔門之列,事實上花間派和陰癸派是有本質上的差異的。」
    徐子陵瞧著她有若靈空幽谷般起伏的絕美輪廓,低聲道:「那石之軒又怎麼看?」
    師妃暄把目光投回遠方的山巒曠野,像給觸及心事般,良久才輕歎道:「石之軒怕
是魔門的一個異種,身兼花間派和補天閣兩宗派之長,而這兩派的武功心法和路向均有
根本的分異,到現在仍沒有人明白他如何能把兩派的武功融合為一,創出人人驚懼的蓋
世魔功。」
    徐子陵終忍不住,問道:「石之軒既是邪惡的人,那……那……」
    師妃暄蘭質慧心,當然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柔聲道:「子陵兄是否想問,石之
軒既是這樣的一個人,敝門的碧秀心怎會為他誕下一女,更擔心妃暄會重蹈覆轍,對嗎?」
    徐子陵俊臉一紅,尷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個意思,卻尚未想及後面那一個。」
    師妃暄又別過臉來瞧他,似乎很欣賞他發窘的表情,香唇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道:
「若不是秀心師伯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偉大情操,以身試魔,這天下已給石之
軒弄得天翻地覆,魔長道消。」
    徐子陵一征道:「既是如此,為何小姐對石之軒的徒弟還這麼欣賞和信任?」
    師妃暄破天荒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神態嬌憨的哂道:「終還是這個問題,仍要口
口聲聲說未曾想及嗎?」
    徐子陵的俊臉再次通紅。
    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會這麼沒自制力。
    師妃暄長身而起,玉容回復止水不波的情狀,岔開話題淡然道:「子陵兄要到那裡
去?」
    徐子陵聽出她道別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湧起不滿的情緒,強攝心神起立道:「師
小姐若有要事,請隨便好哩!」
    師妃暄沉默下來,凝目遠方。
    山風吹來,她那襲青衣儒服隨風拂揚,獵獵有聲,構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絕美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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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大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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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領著桂錫良和幸容,由李子通、左孝友等親自送出總管府,與來時所受的對待
真有天淵之別。
    唉出府門,沈北昌、駱奉和玉玲夫人迎上來,人人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
    沈北昌道:「此地不宜談話,隨我來。」
    半晌後他們到達附近一家和他們有關係的店舖內,早有十多名竹花幫香主級的頭領
在等候,大多年紀不過三十,個個神色凝重。
    聽畢寇仲的交待後,玉玲夫人嬌哼道:「無論幫內發生什麼事,也該在幫內解決,
邵令周這麼借外人之力來對付幫中兄弟,已觸犯幫規,卑劣無恥。」
    玉玲夫人顯然仍有很大的影響力,她的話聽得眾人無不露出憤慨神色,只有沈北昌
臉無表情的,略一點頭道:「但現在實非內訌的好時刻,李子通只因需借助少帥,才肯
釋放桂堂主和幸副堂主兩人,一旦解去圍城之困,這小人便會反目相向,甚至乎派人截
擊少帥,故須三思而行。」
    駱奉同意道:「目下唯一方法,就是立刻離城,將來才和邵令周算賬。少帥認為此
法如何?」
    寇仲點頭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趁現在李子通不敢為難我們,要走趁早。
不如謊稱你們是要助我去對付杜伏威,那李子通雖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亦可容易點
下台。」
    沈北昌斷然道:「就這麼辦!」
    眾人齊聲應喏。
   
                  ※               ※                 ※

    師妃暄別轉嬌軀,面向徐子陵,黛眉輕蹙道:「聽子陵兄的口氣,似是對妃暄有所
不滿。」
    徐子陵洒然笑道:「師小姐不著世塵,自是來去自如,不受任何牽制。不過我徐子
陵卻是一個凡人,心中尚有問題相詢,但看來小姐是不會答我的!」
    師妃暄莞爾道:「這誤會真大。剛才妃暄問子陵兄你往何處去,你卻避而不答。妃
暄非但平凡,更是個愛以牙還牙的女子,只好有所保留,你還敢來怪人家。」
    這番滿含女兒家情態的話,出自這雖未至「道貌岸然」而至少是「仙態岸然」的美
女之口,聽得徐子陵瞠目以對,更陣腳大亂,領教到她辭鋒的另一種厲害處。
    師妃暄忍著笑意,瞪著他道:「怎麼忽然會變成啞巴的?你現在只能是入川去,究
竟是什麼天大重要的事,可令你拋下你的少帥兄弟,千里迢迢趕往巴蜀?」
    徐子陵苦笑道:「師小姐若要知道,補問一句不就成嗎?為何卻繞個彎子來耍我?」
    師妃暄回復一貫悠然自若的神態,輕柔地道:「因為妃暄直到這一刻,仍摸不清楚
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才以各種旁敲側擊來試探。」
    徐子陵愕然道:「我是這麼難瞭解的嗎?」
    師妃暄點頭道:「妃暄自問擅於觀人之道。但到現仍弄不清楚你和寇仲兩個。寇仲
因有所追求,所以比較易於窺測,但你卻像一個難識深淺的水井,表面看來簡單,但總
摸不到你的底子;所以才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你究竟從何人處得悉這麼多有關魔門兩派
六道的秘密。今趟入川,又有何貴幹。」
    徐子陵坦然道:「事實上我並不打算隱瞞任何事。因為我今次入川找的是石青璇,
且事情該和師小姐有莫大的關係。」
    師妃暄玉容微動道:「究竟是什麼事?」
   
                  ※               ※                 ※

    寇仲目送沈北昌、駱奉、桂錫良和幸容等一眾竹花幫兄弟從陸路離開,這才趕到城
外的碼頭,登上來接應的漁舟,迅速遠去。
    撐艇的是陳長林,出乎他意料之外來的除卜天志還有洛其飛,久別重逢,自有一番
歡喜之情。
    寇仲用最簡單的方法介紹了李子通那邊的情況,道:「李子通肯這麼低聲下氣,眼
白白的放我這大仇人走,可見他心知肚明再無力抵抗老杜這新一輪的攻城戰。所以我們
是許勝不許敗,若讓老杜奪得江都,我們都要捲鋪蓋找地方滾,江淮軍可不是說笑的。」
    洛其飛道:「這正是少帥在此見到其飛的原因。我曾三次易容混入清流,終查到杜
伏威手下有一名叫陳盛的年青將軍,此人勇猛擅戰,極得杜伏威倚重,假若我們能喬裝
沈軍伏殺此人,杜伏威悲憤下會不顧一切去進攻沈綸。」
    卜天志接口道:「據其飛觀察所得,陳盛那支五千人的部隊,該在明晚離開六合,
以支援向江都開來的陸上先頭部隊。」
    寇仲問道:「六合是什麼地方?」
    洛其飛答道:「六合是清流東滁水旁的另一縣城,貫通長江水路,從那裡順風順流
只一天可抵江都。陳盛管的正是泊在六合的江淮水師,大小船隻達七十多艘。」
    寇仲變色道:「這麼短的水程,偷襲將是難比登天。」
    陳長林邊搖嚕,邊道:「事實上亦不容我們偷襲。由六合至江都,全在杜伏威的嚴
密控制下,我們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命中陳盛的帥船,再登船把他殺死。
因此人精擅水戰,故對沈法興威脅甚大,更可令杜伏威深信不疑是沈綸的部下所為。」
    洛其飛點頭道:「沈綸的人中有個使槍的高手,人稱『長槍郎』古俊,身形雄偉,
與少帥有點近似,若少帥不用刃而用槍,刺殺陳盛,沈綸即管跳下長江,都洗不清嫌疑。」
    卜天志興奮道:「我特別調來七艘最適合在附近水域作這種狙擊用途的快船,更把
它們改裝成可冒充海沙幫的戰船。到時將以海沙幫慣用的戰法,進行突襲,包保沒有人
能瞧出破綻。」
    寇仲大喜道:「各位叔伯兄弟,有什麼指示,即管吩咐小弟去做吧!」
    眾人聽得哄然大笑。
    寇仲忽又歎一口氣,回頭凝望被江都燈火染亮的夜空,搖頭道:「若我能夠分身的
話,雲玉真休想可活著溜返巴陵。」
   
                  ※               ※                 ※

    師妃暄動容道:「楊虛彥竟是石之軒的徒弟!」
    徐子陵沉聲道:「他不但是石之軒的徒弟,更是舊隋廢太子楊勇的兒子。因為石之
軒的另一身份就是著作《西域圖記》的裴矩,師小姐對此可有什麼聯想?」
    師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才點頭道:「多謝子陵兄,這一番話解開不少石之
軒的懸疑。不知這些關係重大的消息,是得自何方?」
    徐子陵詳述曹應龍的事後,道:「照我和寇仲猜想,石青璇該不知誰是花間派這一
代的傳人,故楊虛彥會打算憑某種方法,騙取石青璇的信任,以得到石之軒交予女兒保
管的典籍。」
    師妃暄道:「石青璇並非花間派典籍的托管人。假若我猜得不錯,楊虛彥該是看上
藏在幽林小築的《不死印卷》。這印卷落在任何人手上都絕無用途,只有楊虛彥和侯希
白這兩個石之軒傳人,才有天大的好處。」
    徐子陵愈聽愈糊塗,問道:「石之軒與『不死印卷』究竟又是什麼一回事呢?」
    師妃暄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無論對我們又或魔門來說,石之軒都是近百年
來最令人頭痛的禍害,觀乎此人能只手單拳,兵不血刃的覆亡大隋,弄得天下四分五裂,
便可想見他的厲害。若非秀心師伯使他動了真情,令他融合正邪各家之長而創的不死印
奇功出現絕不該有的破綻,天下可能將不是現在這番情境。」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不死印究竟是如何可怕的一種邪功,是否練成就可以死不
去。它比之天魔大法和道心種魔又如何?」
    師妃暄平靜答道:「這世上那有能令人長生不死的功法。長保這臭皮囊更非明智之
舉,子陵兄有否聽過佛家四宗?」
    徐子陵不明白她為何會岔到這方面去,點頭道:「聽曹應龍提過,好像是天台、三
論、華嚴和禪宗,石之軒還曾偷學過三論宗嘉祥大師和禪宗四祖的秘技。」
    師妃暄沉吟道:「看來曹應龍確有悔過之心,所說更非胡謅,因為這都是四宗從沒
有向外人透露的秘密。石之軒乃武學的絕世奇才,無論什麼奇功秘笈,到了他手內,總
能融匯貫通,且又另出樞機,更上層樓。在武林史上,恐怕只有你和寇仲才有資格與之
相提並論。」
    徐子陵先是愕然,想不到師妃暄對他和寇仲評價如此之高,接著老臉一紅,不好意
思的道:「師小姐謬獎哩!」
    師妃暄微笑道:「不用客氣。你和寇仲都是在當今武林中令人直到此刻仍難以相信
的奇跡。不死印如何厲害,先不去說,只看佛家四大高僧當年曾聯手追殺石之軒,務要
收回他的武功,三次圍擊,仍給他負傷逃去,當可知石之軒的可怕。」
    見到徐子陵神情,師妃暄歎道:「子陵兄倘以為四高僧武功平常,就大錯特錯。他
們所以名不顯於江湖,只因他們真是方外之人,從不捲入江湖俗事內,故不像寧道奇般
名震天下。當年嘉祥和四祖聯同天台宗的智慧大師、華嚴宗的帝心尊者,追捕石之軒,
連陰癸派都噤若寒蟬,不敢插手或沾惹,便知四大聖僧的厲害。論實力,四聖僧任何一
人都足與寧道奇難分軒輊。」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那豈非石之軒比之祝玉妍和向雨田更厲害?」
    師妃暄道:「又不可以這麼比較,只可說他們是同級數的人物。至於誰高誰低,除
非他們真正一決雌雄,否則難知結果。」
    徐子陵皺眉道:「剛才小姐說過對魔門來說,石之軒也是個大禍害,又是什麼意思?」
    師妃暄道:「因為石之軒有心一統魔道,所以對魔門各派的領袖,有一定的威脅。
祝玉妍便對之極為忌憚。如非被秀心師伯破去他的不死印,祝玉妍恐怕早保不住她魔門
第一人的至尊地位。」
    徐子陵為之瞠目咋舌,當日在洛陽,祝玉妍像吹口氣般輕易地從他、寇仲和跋鋒寒
手上便把上官龍搶回去,對此他仍猶有餘悸。由此可知石之軒武功厲害至何種程度。
    師妃暄遙望快將破曉的夜空,輕輕道:「現在石之軒不死印奇功的唯一破綻就是酷
肖秀心師伯的女兒,亦是唯一能令石之軒不能忘情的人。曹應龍對石之軒確有很深的了
解,假若石青璇有什麼不測,石之軒或可回復邪王本色,再沒有任何牽掛。所以我們無
論用什麼手段,都要阻止楊虛彥奸計得逞,否則已夠紛亂的天下,會出現更不可知的變
數。」
    看著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東方地平處,徐子陵問道:「師小姐是否準備和在下一起趕
往幽林小谷呢?」
    師妃暄歉然道:「妃暄慣於一人獨來獨往,子陵兄只要入住成都少城南市的悅來棧,
妃暄自會尋你。」
    徐子陵淡然道:「看情況吧!」
    心忖你既可和侯希白共游三峽,現在明明同道順路,又要分別入川。只此便可見自
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份量。既是如此,自己不如落得一個人瀟灑自在,無牽無掛的去找
石青璇,反更見逍遙。
    師妃暄怎會聽不出他的語氣,卻沒有再加解說,道別後逕自離開。卻是入蜀的反方
向。徐子陵收拾情懷,把所有煩惱拋在腦後,全速朝大巴山趕去。
   
                  ※               ※                 ※

    漁舟靠岸。
    寇仲大訝道:「我們的戰船在那裡?」
    卜天志微笑道:「要瞞過江淮軍的探子,自然要有點手段。我們利用絞盤和長木條
造成的滑架,把七艘戰船拖到岸上,再以樹木掩蓋,保證不露任何破綻。」
    寇仲這時隨眾人進入岸旁的密林內,經過十多重樹叢後,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七艘
小船一字排開,安然枕在直延往河水的滑架上,叫人意想不及。
    陳老謀正指揮手下在船身髹上海沙幫的標誌,忙個不亦樂乎。
    眾戰士見寇仲出現,均士氣大振。
    此批戰船船身不大,只看其形體,便感到其輕便靈活的特性。
    寇仲大為歎服,這招林內藏舟,他連做夢亦未想及。
    陳長林滿內行的道:「這是海沙幫最擅長運用的小型戰船,利於衝鋒破敵。有風張
帆,無風划槳。左右船舷各建女牆,可護半身,不懼強弓硬矢。女牆下有棹孔,供槳探
出,而划槳水兵全部掩藏船內。」
    寇仲見女牆處設有小洞,讚道:「這些洞口是否用來放箭的,開大些是否會好些兒
呢?」
    陳老謀迎過來道:「這些叫弩窗,又或牙孔,專供發射強弩之用,所以不用太大,
也可瞄準發射。」
    卜天志問道:「還差什麼功夫?」
    陳老謀抹掉額上汗水,傲然道:「只差尚未給船身蒙上生牛皮,用以防火,這是海
沙幫慣用的手法,被稱為蒙沖鬥艦,今次的假裝陷害可說落足工夫。」
    洛其飛道:「這趟行動確曾經過反覆推敲,熟慮深思,我們不敢把戰船開來,就是
怕令江淮軍生出疑心。這七艘船均是由別處繞大彎分別駛來的,如此才更能令杜伏威深
信不疑。」
    寇仲讚歎道:「若我是老爹,亦要中計。哈!現在我唯一該做的事,是否好好睡一
覺呢?」
    陳老謀哈哈笑道:「少帥放心睡吧!最好是到船上睡,到時到候老夫會把你喚醒。
再為你易容改扮,否則怎來一章 『長槍郎古俊大江勇誅陳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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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棧道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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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終踏足大巴山內險象橫生、名聞今古的棧道上。
    這種盤山迂迴而築的人工險道,主要是在懸崖絕壁間開鑿石孔,孔中嵌入梁,樑上
再著木板而成。
    人走在其上,一邊是巖著凹凸的崖壁,一邊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風吹來,感覺上
更是搖搖晃晃,立足不穩。膽子大的,也覺步步驚心;膽子小的,則是寸步難行。
    徐子陵初歷奇景,頓然心情開朗,把師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沿途只見
奇景層出不窮,悅目之極。
    他抱著遊山覽勝的心情,欣賞被野樹草叢覆蓋的深山高嶺,奇峰異石。
    雲杉,冷杉,紅杉,鐵杉等各式杉樹,夾雜著銀杏、香果樹、桐樹,做成千變萬化
的自然生態。不但是禽鳥棲息的樂園,更有金絲猴、獼猴、牛羚、毛冠鹿出沒其間,生
氣盎然。拐一個彎後,景物又變。
    先是水瀑聲轟然作響,而隨著棧道空間不住開闊,陣陣水氣撲面而來,只見對山水
霧瀰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龍般從斷崖洞隙噴瀉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滾的急流,
再依山勢衝奔而去,壯人觀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負手靜觀,只覺整個人的精氣神無限騰升,與萬化冥合。
    在這剎那的光景中,他再無內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所有鬥爭仇殺,在這天然的奇景前,均變得無關痛癢。
    就在此刻,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道:「我們定是特別有緣,竟能在此遇上徐
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飛瀑形成的山流,先是匯為大大小小十多個層層而下
的水潭,潭底佈滿彩石,在陽光下蕩漾的水波裡斑斕絢麗。微笑道:「當然是特別有緣,
不知侯兄是要離川還是入川呢?」
    侯希白緩步沿棧道走來,手上美人扇輕搖,說不盡的風度翩翩,瀟灑不群。
    徐子陵心中暗歎,若在這處動手,雙方均無退路,只能在一方敗亡後,事情才可了
結。同時暗怪自己大意,自離開揚州後,便一直疏忽了這花間派的年青高手,事實上他
只是暗伺一旁,尋找像眼前般的良機。
    師妃暄是否因他在附近,所以不想與自己同行入川?聽師妃暄的口氣,對侯希白她
只有好感而無惡感。
    侯希白在離他丈許處停下腳步,油然道:「周顯王在位之時,秦惠王欲滅蜀,卻苦
於不知由何處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頭,將金粉塗在牛尾,偽稱牛能屎金,把牛送與蜀
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築棧道以迎金牛,秦軍終沿金牛棧道攻入蜀中,滅掉蜀國。此道是
否為川人帶來禍害的罪魁禍首呢?」
    徐子陵回首望向來時行經盤山而下的棧道,淡然道:「後來諸葛亮『六出岐山』,
姜維『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輸遣兵員,可見罪不在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為
然否。」
    「嗖」!
    侯希白張開美人扇,一下一下的煽動,快慢不一,卻似依循某種沒有規律中隱含規
律的節奏,像很易捉摸偏又沒可能把握,感覺怪異至極點。
    訝道:「想不到徐兄對川蜀的歷史如此熟悉,可知得現時我們所立的棧道已經過多
番改道修築,最古的金牛道起於陝西眉縣,經斜谷、褒谷棧道入漢中,再西出勉縣,經
陽平關入川,過青川、劍閣、梓潼、綿陽而抵成都。現在漢中入蜀一段已改為由寧強越
七盤關,正是這段令徐兄駐足讚歎,似要登仙而去的險徑。」
    侯希白踏前一步,把兩人間的距離拉近至八尺,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搖動,
發出「霍!霍!」風聲,向著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涫涫唯肖唯妙,盡顯她縹渺莫
測本質的動人畫像。一角處尚有風情萬種,另有一番韻味的名妓尚秀芳。
    徐子陵負手而立,見侯希白沒有回答,續道:「看來侯兄是不肯答此問題。小弟忽
生奇想,假設我們其中之一忽然榮登仙籍,保證江湖上沒有人會知道。」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徐兄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無門,不會隨便為人開啟,
徐兄怕要好夢成空哩!」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門或無門,甚至是否
有仙界或來生,小弟根本從來沒有過任何想像或期待,故何來好夢成空。甚至對生生死
死,徐某人都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興趣試試看?」
    侯希白終於色變,雙目亮起凌厲的異芒,扇拂的節奏更趨複雜,卻仍是絲毫不亂,
若非聽的是徐子陵,換過次一級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搶先出手。
   
                  ※               ※                 ※

    寇仲仰躺床上,卻沒法著眼安眠,直勾勾的瞧著艙房的頂部,心內思潮起伏。
    他想的是與杜伏威的關係。
    杜伏威可說是第一個看得起自己的人,認為自己有資格繼承他的香火和事業,但自
己卻因種種原因,拒絕他的好意。
    當年他肯放寇仲離開歷陽,足見他過人的心胸氣魄,透露出不符他作風的真摯情意。
    他寇仲的回報則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令杜伏威只能慘勝。
    今天他又要去破壞杜伏威進攻江都的大計,想想也教人神傷無奈。
    他那個叫陳盛的愛將,對寇仲完全是個陌生的人。往日無冤,近日也無仇。但今晚
他卻要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這一切都為了爭霸天下。故而不擇
手段,無所不為。爭天下就正是這麼一回事。
    唉!
    不過若讓當年的事重演一次,他仍會拒絕杜伏威的好意與提議。
    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而他更不願因人成事。
    想到這裡,寇仲跳起床來,吩咐門外伺候的手下召陳長林、卜天志等到來一議。
   
                  ※               ※                 ※

    徐子陵生出感應,倏地別轉虎軀,變成正臉向著比他斜上八尺,立於棧道的侯希白。
    目光交擊,兩人毫不相讓的對視。
    侯希白停止搖扇,收在背後,頷首道:「徐兄高明得令在下感到意外。」
    徐子陵微笑道:「彼此彼此!」
    兩人說的均非客氣話。
    事實上自侯希白揚聲說話,兩人已正面交鋒。而徐子陵實有點幸運,其時他因對岸
山瀑的美景,心神與萬化渾合無間,進入無人無我,忘內忘外的至境,深合《長生訣》
之旨,雖沒有提氣運功,但體內眾竅生意盎然。先天真氣自然流轉,渾身沒有絲毫破綻。
    侯希白選在此處出現,本是要借水瀑奔騰之勢和轟隆巨響,以掩蓋他踏在棧道引發
的震盪和微音;處心積慮的希望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擊功成,除去這個在很多方面能與
自己相捋的勁敵。
    他從斜伸的盤山棧道逼壓下來的步法,張扇搖扇的節奏,無一不暗含玄奧的法則至
理,只要徐子陵受其影響稍一分神,他將全力出手。拚著受傷也要在這退無可退,避無
可避的環境中擊殺對方。
    豈知徐子陵不但絲毫不受他的影響,還依然保留在那令他驚異莫名的高深莫測狀態
中,言語間暗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使他感到若逞強出手,只會是俱亡之局。
    所以他才衷心讚賞徐子陵。
    對徐子陵來說,侯希白亦使他沒有絲毫可乘之隙,致遲遲不敢別轉身來,因怕心神
失守。
    侯希白搖扇的節奏該是魔門類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種功法,一個不好,會
牽動對手可怕的攻擊。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現震盪。他才選取對手在搖撥兩音中間的
準確時間轉身;他完成時剛好是對方美人扇搖盡的精準剎那。
    這種一絲不誤把握著對手聽似漫亂無章的搖扇節奏,等若已把此搖扇奇技徹底破掉。
    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實力隱藏起來,故他才有「彼此彼此」的回應。
    徐子陵仍是負手背後,昂然卓立,雙目緊盯對方,氣勢卻不斷積蓄擴張,擺出隨時
放手拚搏的強硬姿態。
    侯希白仍是那副瀟灑自如的樣子,但卻是屹立如山,生出一股凜冽冰寒的氣漩,遙
遙克制對手,大有橫掃天下的氣概。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淡然道:「侯兄是湊巧碰到我入川,還是早知我會入川?」
    侯希白一邊窺伺對手空隙,邊答道:「此事異常複雜,卻與青璇有大關係,徐兄怎
麼想呢?」
    徐子陵暗叫厲害。
    要知在棧道上動手,什麼身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場。只有全力硬拚一途。
    兩人武功縱有高下之別,卻是相差不遠。故必須利用種種手段去削弱對方的鬥志,
分其心神,以求一擊成功。
    侯希白這幾句話,正是有這作用。
    若徐子陵因「複雜」二字而分心去思索,兼之侯希白又親匿的喚「青璇」,益發教
人覺得他和石青璇的關係撲朔迷離,那他便要中計。
    幸好他對男女得失均比人淡泊,故而沒有太大反應,反微笑道:「侯兄可知小弟入
山之前,剛與師小姐暢談整夜。」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且暗示師妃暄正在附近。
    照徐子陵的分析,侯希白之所以能選在這裡截擊他,消息該是從長江聯處得來,皆
因雲玉真和長江聯的鄭淑明有秘密聯繫,而以侯希白對女人的手段,更增加這個可能性。
    侯希白果然微感錯愕。
    徐子陵怎肯放過這苦心經營的良機,欺身進步,一拳痛擊。
    侯希白並不出扇,只是撮掌成刀,左手疾劈。
    「蓬」!
    勁氣交擊。
    兩人均像觸電般往後跌退,把距離拉至一丈過外。
    侯希白露出凝重無比的神色,喝道:「為何不是螺旋勁氣?」
    徐子陵壓下翻騰的血氣,亦是心中暗驚。若非對手誤以為自己用的是螺旋勁氣,只
這一交手便要吃上暗虧。
    自己已製造出種種有利形勢,仍落得個平分秋色之局。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實力,至
少仍高他一籌。何況侯希白尚未出扇。
    微微一笑道:「侯兄怎麼用的亦非是不死印的奇功?」
    侯希白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厲神色,沉聲道:「是否妃暄告訴你的?」
    徐子陵對抗著他愈趨凌厲的氣勢,哂道:「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機會接觸石青璇,
否則或會錯猜是她告訴我吧?」
    侯希白回復從容,失笑道:「但也可以是在下剛拜訪過她的芳居,對嗎?」
    徐子陵長笑道:「對極了!」
    雙掌同時推出,登時生出一股狂著,直向侯希白捲去。
   
                  ※               ※                 ※

    戰士在辛勤工作,艙房內卻是午後懶洋洋的平靜氣氛。
    寇仲日光掃過卜天志、陳老謀、洛其飛、陳長林四人後,沉吟半晌,才徐徐道:
「我有兩件事,要和各位從長計議。」
    眾人知他還有下文,都靜心等待。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道:「今晚我們只須使陳盛負傷而不用殺他,我要借陳盛之
口,告訴杜伏威是誰傷他。」
    卜天志道:「這個沒有問題。只要我們設法多燒他幾條船,便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
火。」
    陳長林道:「陳盛該認識古俊,若發覺破綻,將會前功盡廢。」
    陳老謀插入道:「外形沒問題,混亂之際,只要有五、六分相似便成,長林可否將
他大概的樣貌描出來讓我參考?」
    陳長林點頭答應,卻道:「古俊使槍的手法很特別,假若陳盛見過的話。定可分辨
出來。」
    卜天志問道:「你見過嗎?」
    陳長林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冷哼道:「不但見過,還曾領教過。」
    眾人聽話意,便知他和古俊交過手,說不定還吃過虧。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只要學得一兩成,陳盛還會誤以為古俊是蓄意把武功隱瞞
呢。」
    頓了頓續道:「另一件事,就是要為長林兄報仇,務要殺死沈綸。但又須令沈法興
以為是杜伏威殺的,那麼他們這個死結就永遠解不開來。」
    洛其飛道:「我和長林曾對此反覆思量,均認為只要在杜伏威中計進攻沈綸時,待
沈綸退兵的一刻我們即從旁伏擊,那所有賬都會算到杜伏威身上去,困難處只是地點時
間的配合。」
    寇仲沉吟道:「假設陳盛遇襲受傷,杜伏威不進反退,縮在清流重新部署,那就糟
糕透頂,所以我們必須再有後著,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成。」
    卜天志皺眉道:「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令杜伏威以為沈綸把他出賣予李子通?故老
杜必須速戰速決,且先擊潰其中一方的勢力,否則將會陷入兩面受敵的因局。」
    寇仲拍腿讚道:「這個只是舉手之勞,馬上使人捎個信給李子通,著這傢伙立即散
播謠言,說沈法興已與他講和。這謠言若能在陳盛被襲前先一步傳入老杜耳內,就更可
令他深信不疑。」
    接著長身而起,伸個懶腰道:「今趟我真的可以大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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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嫁禍東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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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挪出收在身後的摺扇,以一副瀟灑自然充滿美感的姿態,扇子骨端迅疾無倫
的點上徐子陵拍來的雙掌,然後扇子下移張開,以滿載美女肖像的一面封擋徐子陵真正
的殺著,向他小腹踢來的一腳。
    徐子陵一個旋身,雙手幻出千百掌影,兩腳欲出不出,以侯希白之能,亦不放冒進,
但也不敢後移,怕一旦被對方搶去先機,將是兵敗如山倒,命喪於這避無可避的盤山險
道。
    侯希白使出一套精妙玄奧的扇法,美人扇或開或著,一絲不漏的封擋徐子陵驟雨狂
風般攻的指掌拳勁,勁風交擊之聲響個不絕。
    「噗」的一聲,千百扇影盡數散去,徐子陵右手中指點正扇端。
    侯希白期待已久的螺旋勁,由慢轉快的借美人扇直鑽過來。
    這一下內勁的短兵柑接,毫無轉圜餘地,兩人同時蹌踉退開。
    到此一刻,兩人始知對手的真實本領。
    侯希白只退五步,便回復挺立姿勢,俊臉陣紅陣青,如此數轉之後,才回復平時的
俏白。
    徐子陵差點錯腳踏出棧道之外,原來侯希白的美人扇法,之所以能以四著撥千斤,
皆因其有一套怪異之極的借力打力之法,尤擅卸、移對方的內勁,已臻出神入化,如臂
使指,揮灑自如境界。
    他幾乎每擊出一拳一指,均有打不著對手的感覺,就像以空手捉泥鰍,明明到手也
抓不牢拿不穩。
    這正是用以應付螺旋勁對症下藥的最佳法門。
    所以他雖是佔盡上風,卻打得非常吃力。幸好他終占主動之勢,最後才以「以人奕
劍,以劍奕敵」的「奕劍法」奇招,更利用棧道獨有的環境,迫侯希白全力硬拚一招,
避過最終敗亡之局。
    高下立判。
    徐子陵勉強抗衡自己錯往棧道邊沿衝去的勁力,再以《長生訣》與「和氏璧」結合
而來的先天真氣,化去大半被侯希白入侵體內的奇功,仍要多退兩步,才可站穩。
    差點便要吐血,幸好他在經脈欲裂,五臟若碎之際,勉力運起體內真氣,傷勢立時
痊癒大半,神奇至極點,似乎他本身真氣,能隱隱克制對手的功法。
    侯希白最厲害處,就是當他的螺旋勁由慢轉快的狂攻而去時,侯希白的內勁變得忽
剛忽柔,軟硬兼施地把他的螺旋勁「破開」,卸往兩旁,使他能真正攻入對方體內的真
氣,最多只有原本的五至六成,大大減去殺傷的力量。
    如此魔功,確是見所未見,難怪花間派能與陰癸派並列魔道。
    由此可推知石之軒厲害至何等程度。
    「嗖」!
    侯希白張開摺扇,輕輕撥拂,洒然笑道:「領教領教!徐兄確是高明,不過若技止
此矣,徐兄今天休想能活著離開這條金牛道。」
    徐子陵聞言反鬆了一口氣。
    若對方乘勢追擊,那他將注定是命喪於此的結局,現在他要借言語拖延時間,正顯
示他武功雖比自己高強,招數也強勝一籌,傷勢更比自己略輕,但自療的速度卻與他徐
子陵有一定的距離。
    徐子陵再吸一口氣,長笑道:「彼此彼此!侯兄請再接小弟一拳。」
    右足前踏,左拳擊出。
    侯希白明顯地大惑愕然,接著神色轉為凝重,渾身衣衫拂揚。
    徐子陵出拳極慢,但內勁卻不住積聚,幾乎在起拳作勢時,拳風已及侯希白之身,
最神奇處是拳勁從開始的無所不及逐漸收束集中,最後變成一股雄渾無比的勁氣,隨著
拳頭的推出,像一根無形而有質的鐵柱般當胸搠至。
    侯希白首次後悔在這棧道截擊徐子陵,換過是空廣之地,他要破徐子陵這一招可說
是游刃有餘。但在這獨特的環境中,被徐子陵逐漸收束的氣功逼得千般絕藝一籌莫展,
唯余硬拚一途。
    侯希白大喝一聲,美人扇收起,左掌疾劈,正中氣柱。
    螺旋勁發。
    此番徐子陵學乖了,螺旋勁聚而不散,像尖錐似的破入對方的卸勁中。
    「蓬」!
    兩人再往後跌退,同時口噴鮮血,傷上加傷。
    今趟侯希白只能卸去徐子陵二成勁氣,登時吃了大虧。
    若在平地,他有七、八成把握可置徐子陵於死地。偏是在這棧道上,徐子陵能把他
來自《長生訣》的奇異勁氣,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雙方均退五步。
    侯希白以衣袖拭去嘴角的血漬,苦笑道:「請讓在下收回先前狂妄之言。其實我今
趟只是一時手癢,見機會難逢,不迫徐兄切磋,非是真想傷害徐兄,得罪之處,徐兄大
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侯兄這麼推個一乾二淨,小弟佩服之至。既是如此,侯兄現
在是要入川還是離川呢?」
    侯希白哈哈笑道:「徐兄快人快語,在下當然是往前走,徐兄請便。」
    徐子陵微微一笑,強壓下湧到喉頭的另一口鮮血,就那麼瀟瀟灑灑的朝侯希白走過
去。事實上他受傷之重,遠超侯希白想像之外,根本無力擊出另一拳,必須立即遠離此
險地。
    侯希白猶豫片刻,才退往一旁,讓徐子陵走過去,還殷殷道別,一副依依不捨的樣
子。徐子陵換過一口氣疾走近十里路,肯定侯希白沒有跟來時,才猛噴鮮血,頹然坐地。
   
                  ※               ※                 ※

    七艘戰船,緩緩從隱藏的支流駛出,朝大江開去。
    所有戰船都是燈火全滅,只借星光月色,朝目標進發。
    陳盛的江淮水師,於黃昏時離開六合,駛向江都,據報有大小船隻共一百二十餘艘,
三十艘是戰船,其他都是裝滿輜重、糧草的貨船。
    假設這支船隊出事,不但杜伏威的先鋒部隊失去支援,其攻城的大計亦會受到阻延。
在這種再「無事可做」的情況下,怒火沖天的杜伏威自然要找人來出氣,而唯一供他洩
憤的勢將是沈綸這個代罪者。
    在戰爭中,本就是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用間之道,更是兵家常法,自古以然。
    扮得有幾分肖似沈綸手下猛將「長槍郎」古俊的寇仲,卓立船板之上,左右分別是
陳長林和卜天志。氣氛有點緊張,人人屏息靜氣,準備應付即將來臨的偷襲戰。
    致勝之道,全在攻其不備,以快勝慢,於敵人猝不及防時,破去其船隊的陣勢,務
使敵人陷入恐慌混亂中,在弄不清楚形勢之下,他們始能以少勝多。
    七艘戰船在河口的密林處停下,緊靠河岸。
    賓滾大江,在前方橫流往東。
    由此航行兩個許時辰,即抵江都。
    寇仲深吸一口氣,仰望夜空,心中不無感觸。
    對杜伏威,他仍是心存好感和敬意,但為著更遠大的目標,他必須與杜伏威對著來
干,想想也教他難過。
    卜天志在他耳旁道:「該來啦!時間非常準確。」
    寇仲收攝心神,目光投往支河與主流交匯處,全神靜待。
    陳長林低聲道:「今晚吹的是東南風,我們若緊著敵人船隊尾巴,順風順水的殺下
去,可萬無一失,問題是會變成全面的大戰,更難以首先擊垮陳盛的帥艦。」
    卜天志歎道:「可惜我們對陳盛生性如何一無所知,否則可針對他的性格定計,現
在只能行險一博。」
    寇仲點頭道:「最危險的情況,就是他的帥船位於船隊之首,那我們必須行險強攻,
冒著被後來戰船順流反擊之危。」
    卜天志沉聲道:「如我們偏往大江北岸,便可放煙霧和撒灰。」
    寇仲斷然道:「我們不妨采雙管齊下之計,由我們突襲對方帥船,其他六艘船則分
別開出,讓敵人摸不清楚我們的實力。再一邊以煙霧惑敵,又以十字節燒對方風帆,投
石機擊對方船身,盡量破壞,事了後棄船借水而遁。」
    接著再加一句,道:「只要打傷陳盛,便大功告成。」
    陳長林低呼道:「真的來啦!」
    兩艘江淮軍的輕巧戰船,橫過前方。
    棒了好半晌後,才再有四艘較大型的戰船和十多條貨船駛過。
    接著是三艘樓船級的龐然巨艦。
    卜天誌喜道:「天助我也,中間那艘正是帥船。」
    寇仲精神一振,真氣遍行全身經脈,喝道:「成功失敗,在此一戰,弟兄們,隨我
們殺去!」
    命令發出。
    蒙沖鬥艦離開隱藏處,船槳探出,順流往敵艦全速駛去。
   
                  ※               ※                 ※

    徐子陵再張眼時,天上滿天星斗,高山的夜空倍覺迷人。
    他把真氣再運行兩周天,才長身而起,但心頭仍是一陣翳悶,不由心內駭然。
    自習《長生訣》的心法後,無論傷得如何嚴重,總能迅快復元,從未試過這麼療息
近五個時辰,仍是經脈不暢,行氣困難,可見侯希白花間派的魔功是多麼厲害。
    現在若與人動手,他最多只可使出平時四、五成的武功,當然再不能像先前般似玩
法術的操控真氣。
    他心知肚明侯希白必不肯放過自己,只要此人治好比他輕得多的內傷,便是他來尋
找自己的時候。
    縱使自己功力盡復,怕仍非是他的對手,所以眼下之計,唯只有那麼遠就逃那麼遠,
免給他尋得。
    正要啟程時,風聲自棧道入川的方向傳來,徐子陵心中叫糟時,一個臉如黃蠟,瘦
骨伶仃,額前與兩頰滿是苦紋的男子迅速往他掠至。
    他顯然想不到會在夜黑時份,於這深山窮谷的險遭遇上過路人,愕然停下。
    徐子陵則心中叫苦。
    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榜末,窮凶極惡的聖極門忤逆傳人「倒行逆施」尤鳥倦。
    這回確是冤家路窄。
   
                  ※               ※                 ※

    寇仲船速極快,瞬那間從支流衝出,轉入大江急速的水流去。
    只見前後左右均是敵方的戰艦貨船,教人心膽俱寒。
    卜天志負責掌舵,把戰船往大江北岸駛去。
    火箭激射,石灰撒散。
    船尾同時生起大量濃煙,順風朝下游的帥船罩去。
    戰鼓雷鳴。
    敵人的船隊一陣混亂。
    戰船迅速往敵方帥艦迫去,一時戰鼓與喊殺聲,響徹大江。
    尾隨帥舶的四艘輕型戰艦,立時散開,對寇仲等猛施反擊。
    箭矢和石頭雨點般往他們灑來,聲勢驚人至極點。
    卜天志雖盡力採取迂迴前進的路線,但仍給對方投來的巨石擊中,女牆破碎,船身
不斷增添破洞裂口,木屑濺飛。
    幸好此時己方戰船不斷從支流開出,把敵方船隊沖成數截,變成首尾不顧。
    「轟」!
    帥船外的另一艘樓船掉轉頭來,便撞在他們船舷處,所謂堅勝脆,大勝小,船頭登
時粉碎,在大江上打兩個轉,終於翻沉。
    寇仲大喝道:「兒郎們!上!」提著長槍,騰身而起。今趟能否成功,責任已落到
他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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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始料難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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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鳥倦雙目一轉,哈哈一笑,來到徐子陵旁,眼中閃動奇異的神色,柔聲道:「這
位仁兄長得真俊!」
    徐子陵聽得全身汗毛直豎,他的神態語調充滿一種興奮、殘忍和變態的意味;像在
暗示給我在這裡遇上你這趣致的玩物,我還不可以大快朵頤,為所欲為嗎?
    幸好聽聲辨色,尤鳥倦的嚴重內傷只痊癒了六、七成,否則他現在連一拚的機會都
欠缺。目下至少還可試圖逃走甚或自盡,以免落進這大邪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他轉過身來,眼中射出凌厲神色,毫不退讓的迎上對方目光,啞然失笑道:「老兄
你高姓大名,既敢孤身夜行險道,當非一般人物,只不知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尤鳥倦目露懈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瞧得他渾身不自在時,得意洋洋的道:「小
兄弟說話老練,看來懂點江湖門道,功夫也不含糊。這樣吧!假若你能猜出我的姓名來
歷,我就破例放你一馬。」
    徐子陵故作驚奇道:「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你要不放過我?不過要估
你是誰,絕非困難的事。只是我看你非是言而有信的人,縱使猜中,還不是要動手了事,
我何必動腦筋去苦猜呢。」
    尤鳥倦訝然瞧他好半晌,搖頭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只看你眼神,便
知你斤兩有限,這樣吧!一是能猜出我是誰,一是能擋我三招,過得兩者任何一關,我
也保證會放過你。哈!有趣的俊小子。」竟是一副惡貓玩耗子的神態。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保證值多少錢一斤?除非你肯以本門的咒誓立下承諾,我才
會相信。」
    尤鳥倦渾身一震,往後退一步,邪目凶光閃閃,厲聲道:「你究竟是誰?」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是誰你不用理,要動手便動手,本少爺沒時間跟你糾纏不
清,更沒有如此閒情。」
    尤鳥倦又陰側側笑起來,笑聲由小而大,最後變成捧腹狂笑,滿是瘋狂的駭人意味,
且臉上的苦紋皺摺推迫,醜惡至極點。
    徐子陵忽然一掌劈出,切在兩人間空處。
    尤鳥倦笑容盡去,猛吃一驚的再退一步,不能置信的呆瞪著他。
    原來他正要出手,卻給徐子陵這似是有先知先覺能力的一掌,搶早一步封擋他的襲
擊,怎不教他驚訝得合不攏嘴來。
    徐子陵卻是一陣氣血翻騰,差點咯血。始知內傷比自己想像中更嚴重,提氣走路尚
沒什麼,若要和尤鳥倦這種當代凶邪動手,不出三招,怕要自行倒下。
    尤鳥倦乃大行家,立時看出端倪,愕然道:「原來你受了內傷,難怪招數如此高明,
但眼神卻黯然無光,連我都看走眼。」
    徐子陵勉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哂道:「彼此彼此;只聽你的聲音,即知老兄你亦內
傷在身,便讓我們拚個一起內傷迸發,看誰先死去。」
    尤鳥倦正要出手,徐子陵竟又哈哈一笑,橫移半步,移到棧道邊沿處。
    尤鳥倦再止不住心中的驚奇,大惑愕然道:「這是什麼武功?」
    徐子陵知終令他生出警戒和顧忌,這移步已是他現在所能辦到的極限,借改變位置,
而暫佔上風,加上先前露的那一手,都異曲同工的令對方不敢冒進。
    以帶點不屑的口氣道:「尤鳥倦你還算我魔門中人嗎?連不死印法都未見過。」
    尤鳥倦眼中首次射出驚懼神色,雙目一瞬不瞬的盯著徐子陵,沉聲道:「石之軒是
你的什麼人?」
   
                  ※               ※                 ※

    寇仲騰升至離湖面近四丈的高處,把這截長江水道的戰況盡收眼底。
    七艘戰船先後開進江中來,把陳盛的船隊切斷成十多截,其中至少近二十艘貨船起
火焚燒,各船災情雖輕重不同,卻發放出大量濃煙,順風朝下游的方向吹去。
    除去自己的「帥艦」被對方的樓船撞沉外,另一艘戰船亦給敵艦撞翻,其他戰船憑
著夜色煙屑掩護左穿右插,肆意攻擊對方因載貨而轉動不靈的貨船。
    陳盛那駛在前方包括帥船在內的十多條戰船,正急急掉轉頭來,逆風逆水的進行反
擊,剎那間全陷進煙霧去。
    寇仲此時一口氣已提盡,猛換另一口氣,在空中橫移丈許,落往把他的座駕船撞破
的樓船甲板上。
    刀矛斧劍等十多柄利器,立時朝他招呼過來。
    寇仲拔身而起,躍上第二層艙樓的平台上,使出至少有二成酷似古俊的長槍招數,
把擁過來的敵人挑得前仰後翻,威勢十足。
    風聲驟響。
    原來陳長林亦尋上船來,還以他道地的帶有濃重江南鄉音的說話大嚷道:「古將軍
這邊來。」
    寇仲應聲一個騰翻,凌空再幾個觔斗,落往船頭處,長槍一掃,勁力暴發,五、六
名圍攻陳長林的敵人齊齊虎口震裂,兵器脫手,四散避開。
    陳長林剛劈翻另三名敵兵,向他打個眼色,騰身疾起。
    寇仲回頭一看,見陳盛的帥艦恰好在左方三丈許外橫過,心中叫好,連忙追去。
    這可能是狙擊陳盛的唯一機會。
   
                  ※               ※                 ※

    徐子陵冷哼道:「這個不用你理。」
    尤鳥倦雙目凶光斂去,故作淡定的道:「縱使你是石之軒的傳人,尤某人已二十年
沒踏足江湖,容貌亦大有改變,你憑什麼猜到是我。」
    徐子陵心中暗懍,心想這些邪道高手,確沒有一個是易與的。表面卻扮作漠然無動
於中的樣子,淡淡道:「這個我更不用解釋,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仍要動手?」
    尤鳥倦哈哈笑道:「既是『邪王』石之軒的傳人,尤某人怎敢開罪,小兄弟請。」
還以誇張的動作擺出請君先行一步的姿態。
    徐子陵心中大叫不妥,知尤鳥倦看破他是冒充的假貨。旋即醒悟過來,找到自己在
何處露出破綻。因為若真是花間派的傳人,例如侯希白,怎肯輕易暴露身份。
    既找到原因,自然可加以補救,徐子陵故意皺起眉頭道:「你絕不用因石之軒而賣
人情給我,因為他與我沒半點關係。」
    尤鳥倦大惑愕然。
    他本打算拚著內傷加重,也要把這知曉他身份的奇怪青年殺死。只要沒人發覺,管
他的師傅是天王老子。
    徐子陵再催動內氣,竟是一陣心煩意躁,大吃一驚下惕然醒悟,知道自己是求之過
切,變成有為而作,大違《長生訣》無為而為,萬念俱寂的道家境界,才會出現動輒走
火入魔的初象。連忙收攝精神,仰望夜空。
    尤鳥倦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你剛才施展的若真是不死印心法。卻說與石之軒沒
有任何關係,此事確是奇哉怪也,小兄弟能否解釋一二。」
    天上儘是密密麻麻的星點,在這高山險道上,夜空更是清澈通透。
    徐子陵大奇道:「尤宗主為何會忽然客氣起來?我這人一向受軟不受硬,即管透露
少許讓你知曉。但此事關係重大,你必須以本門魔咒立下誓言,保證不洩露與第三者知
道。」
    尤鳥倦仰天長笑,喘著氣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憑什麼動不動就要我立咒誓,
只要把你擒下,那時我要你喚我作爹也行。」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真是笑話。你當我是可手到拿來嗎?看招!」
    倏地移前,兩手橫張,兩隻拇指向尤鳥倦眼簾按去,其他手指則波浪般起伏,手法
怪異無倫。
    尤鳥倦登時色變。
    徐子陵的怪招雖令他莫測高深,但仍非令他吃驚的原因。他之所以色變,是徐子陵
現在的表現。根本不像個受傷的人。唯一的解釋是他在裝模作樣,令自己失去戒心後,
才全力出手對付自己。
    這想法使他進一步猜估對方是有心在這裡攔路挑戰,趁自己內傷未癒收拾他。否則
又怎會知道他是尤鳥倦,不問可知對方與石青璇有某種關係。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他腦際,亦使他作出認為最正確的選擇。
    尤鳥倦怪叫一聲,迅如鬼魅的朝後飛返,剎那間消沒在棧道轉角處。
    徐子陵再支持不住,噴出小口鮮血,頹然盤膝坐下。
    罷才他借仰觀夜空,心神像昨日觀瀑時般與萬化嵌合無間,融聚起少許真氣,竟嚇
走已成驚弓之鳥的尤鳥倦,實在僥倖之極。
    尚未坐穩,一對纖柔的玉手按上他寬闊的肩膊,接著是涫涫的聲音柔情似水的在他
耳邊道:「有人家在旁護著你,何須妄動真氣呢?」
   
                  ※               ※                 ※

    陳長林和寇仲先後踏足陳盛帥艦的甲板上,同時陷進浴血苦戰去。
    陳長林首先抵達目標帥艦,像煞神般從煙霧中降下,殺得正站在船頭四處找尋目標
的箭手東倒西翻,剛想往船樓指揮台方向衝過去,忽然擁來十多名輕甲衛士,人人武功
高強得異乎尋常,雖然他本身是江湖好手,登時寸步難移。幸好寇仲適時趕至,與他劍
槍齊施,才搶回主動,不致被迫回江水中,但他們原先計劃在登船後迅速找上陳盛的如
意算盤卻化為泡影。更要命是上游被焚的敵船愈燒愈烈,濃煙火屑一堵一堵牆般順風吹
來,既使人呼吸不暢,又難以視物,要在亂軍中尋人,談何容易。
    寇仲那還顧得隱藏實力,盡展所長,連續擊翻四名敵人後,敵人仍有增無減,兩人
雖展開渾身解數,仍給圍在船頭處鏖戰不休。
    不片刻兩人都多處掛綵,只能拚命應付眼前危局,同時心中大感不妥,暗忖陳盛的
手下武功怎會如此高明,人數又這麼多。
    這時先後喪生在他們刀槍之下的敵人,少說有十多人以上,但四周仍是高手重重,
令他們陷身苦戰中。
    驀地一把熟悉的聲音從船樓的方向傳過來道:「孩兒們!讓我來看看是誰這麼斗膽!」
寇仲駭然大震時,圍攻他們的敵人依言往兩旁退開,陳長林還以為來的是陳盛,乘機往
破口衝出。
    寇仲大叫不妙,一道鬼魅影般迅快的影子往陳長林迎去,剛好一陣濃煙捲來,把陳
長林吞噬其中。
    寇仲心知糟糕,硬是迫開左右撲來的敵人,把速度提至極限,往沒入濃煙的陳長林
撲去。
    「叮叮叮叮」數聲連續響起,接著是陳長材的慘哼聲,寇仲碰上的正是蹌踉往後跌
退的陳長林。
    寇仲知道能否保命,純看這一刻的功夫,飛身撲伏甲板上,長槍從陳長林胯下疾射
而出,斜起而上,像一道閃電般穿過濃煙,迎往緊追而來的可怕敵人,又不虞被對方見
到自己。只要給對方看上一眼,定可把他寇仲認出來,因為來者正是名震天下的「袖裡
乾坤」杜伏威。
    誰想得到他會在船上。
    此時什麼大計都無暇顧及,只能動腦筋看如何逃命。
    以杜伏威的高明,在這樣的煙霧中,亦只能憑感覺掌握到寇仲突襲的脫手一槍,衣
袖下掃,「噹」的一聲,硬把長槍擊落。
    寇仲用的雖非螺旋勁,但勢道雄渾,杜伏威把槍擊落時,全身一震,往後微晃。就
是這剎那的阻延緩衝,令寇仲爭得逃命的良機。
    寇仲長槍離手後,一把抱著陳長林的腰身,再借他滾跌之力,往後翻騰,在敵人合
攏上來前,越過近兩丈的距離。中途再騰上半空,避過敵人的攔截,然後往滾滾奔流的
江水投去。
    落進冰涼的江水中時,連寇仲都弄不清楚今趟的行動,究竟是成是敗,一切只能付
托到老天爺的手上去。
   
                  ※               ※                 ※

    徐子陵苦笑道:「怎會這麼巧?」
    涫涫整個嬌軀伏到他背上去,兩手改為緊箍他的腰腹,半跪在他身後,輕輕道:
「我是追著尤鳥倦來的,妃暄則追在人家背後,你又在追誰哩?」
    早在涫涫按上他肩頭的一刻,徐子陵已豁了出去。把僅餘的一點真氣積聚丹田處,
準備情況不妥時,試試看可否自斷心脈自盡,下了這決定後,反而心無牽礙,平心靜氣
道:「追誰也沒有關係,你肯放過我嗎?」
    涫涫按在他小腹那對灼熱的玉手,輸出兩股暖洋洋的真氣,鑽進他丹田下的氣海,
令他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和使人慵懶欲眠的感覺。
    只聽她溫柔地道:「當然不肯放過你。子陵呵!知否你是這世上唯一能令人家動心
的男人。你可知道是什麼吸引人家呢?讓涫涫說給你聽好嗎?我愛看你瞧人時那種輕蔑
不屑的神色;從沒有男人用這樣的神色看人家的。唉!世上竟有徐郎般冷傲的男人,你
的額頭又高又隆,好像裡面蘊藏無窮的智慧。縱使在肩摩踵接的通衢大道人叢之中,你
仍是那麼落落寡合,帶著你那種天生的憂鬱和冷漠,像獨自一人在荒野裡踽踽而行。可
是當你露出笑容,又是那末真誠,這種種特質融合起來,那個女人能抗拒你呢?」
    徐子陵一方面聽得目瞪口呆,另一方面卻感到她貫進小腹的真氣,正在催動他某種
男性的衝動。
    忽然間,他的鼻孔充盈涫涫著誘人的體香,更感到她著纖合度,曲線美妙的豐滿肉
體,實具無限的誘惑力,引得他綺含叢生。
    最糟是僅餘的一點真氣,亦消失無著,變成肉在砧上,任她魚肉擺佈。
    說到陰謀詭計,鬥爭手段,他自然非是這陰癸派繼祝玉妍之後最傑出傳人的對手。
    縱使他功力全在,恐怕仍要栽在她手上,何況像眼下般全無抵抗之力。
    徐子陵劍眉蹙起道:「假若涫涫你以卑鄙手段挑起我的情慾,我會看不起你的。」
    涫涫的俏臉貼在他沒有半絲血色的臉頰,在他耳珠輕嚙一記,緩緩道:「徐郎勿要
誤會,道家講求的是練精化氣,人家為探查你《長生訣》的秘密,才不得不在你的下重
樓搜索,你忍著點不行嗎?」
    徐子陵為之氣結,又拿她沒法,只好閉口不言。
    心中同時想起魔門中人為了絕情棄義,都千方百計阻止自己對任何人動情,就算要
生兒育女,也揀取是自己最憎厭的人結合,像祝玉妍找上岳山便是其中一例。
    早前涫涫亦表白過因愛上他,所以才要殺他。
    涫涫現在縱假亦有三分真,這麼向自己傾吐深情,全無顧忌,有極大可能是殺死自
己的前奏。
    涫涫的真氣繼續在他體內作怪時,又道:「解決與徐郎的事後,涫涫會追上尤鳥倦,
趁他負傷之際把他殺掉,拿他來祭徐郎在天之靈!」
    徐子陵心叫「完了」,涫涫忽地輕「咦」一聲,收回玉手,躲在他背後。
    徐子陵愕然瞧去,赫然是尤鳥倦去而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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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天有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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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燬的船隻逐一沉沒,只餘少量的煙屑緩緩升起。在星光下江淮水師百多艘戰艦貨
船靠泊在大江兩岸,令人無法猜估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以江南子弟兵組成的少帥軍已安全撤走,但都是泅水離開,皆因七艘戰船全數報銷,
作了賠注。
    寇仲和駱其飛兩人留下來,在附近一處密林遙觀江淮軍的動靜。陳長林本要留下來
看個究竟,但因他在杜伏威盛怒出手下吃了虧,寇仲遂命卜天志把他送走,俾可及時療
傷。
    洛其飛在他耳旁道:「共毀掉他們二十三艘貨船,中艦三艘,輕型舟七條,這樣的
戰果非常不錯。」
    寇仲苦笑道:「可惜這樣的戰果並不足以阻止老杜去攻打江都,只希望老杜肯檢查
一下古俊那根長槍,否則今趟將是功虧一簣。」
    洛其飛忽地一震道:「船開哩!」
    寇仲全神瞧去,只見杜伏威的帥艦朝下游開出,然後拐個急彎,竟往來路駛回去,
其他船隻紛紛傚尤。
    兩人對望一眼,均瞧出對方眼內興奮的神色。
    杜伏威終於上當。
    正因他懷疑襲擊他的人是沈綸,遂取消往江都去的行程。不先除去沈綸這威脅,他
怎敢冒兩面受敵之險而去攻打江都呢?
   
                  ※               ※                 ※

    尤鳥倦在兩丈外立定,目光投往他膝前血漬,邪笑道:「本人果然所料不差,你這
臭小子其實是強弩之末,根本是虛張聲勢,尤某人只不過兜個圈兒,你便差點要扒在地
上。」
    徐子陵暗忖尤鳥倦你來得正好,故意激他出手,以了此「殘生」,沒好氣的道:
「老尤你又中計哩!這口血是我吐出來騙你的。不信就掣出你背上的獨腳銅人,全力搗
老子一記看看。哈!你這蠢得可憐的直娘賊。」
    尤鳥倦見他神情萎頓,卻仍口硬囂張至此,不由為之愕然。接著兩邊嘴角露出獰笑,
擴展至臉上每條皺紋,狂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這種田地還死撐下去,我就看
看你是什麼做的,竟敢口出狂言。」
    大喝一聲,閃電衝前,一拳隔空轟至。
    徐子陵心中好笑,見他在丈外出拳試探,盡露其生性多疑的本質。
    不過他雖身負內傷,這一拳仍是非同小可,凜冽的勁氣排山倒海的湧過來,其中還
暗含拉扯的力量,可知此拳表面上雖聲勢洶洶,目標仍是要把他生擒活捉。
    徐子陵感到涫涫纖柔的玉掌接到他背心處,一股飄忽莫測,似虛還實,至陰至柔又
沛然莫可抗禦的奇異真氣,潮水般住進他的經脈內。
    徐子陵立即變得渾身是勁,感到如不把這股驚人的天魔真氣洩出體外,五臟六腑勢
將不保,不由自主的探指朝尤鳥倦遙遙戳去。
    「嗤」!
    勁氣如暴潮急流分沿右手的外內陽明脈和太陰脈蜂擁而出,所經曲池、合谷、三間、
二間、雲門、少商諸穴無不變得陰寒難耐,到最後從次指的商陽穴激射而出,往敵人刺
去。
    剎那間,他把握到天魔大法真氣流經的竅穴和脈絡,與《長生訣》的確有很大差異。
天魔氣所用的經脈,除任督兩主脈沒分別外,側重的都是《長生訣》上只作輔助的十二
正經。就是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
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和足
陽明胃經。
    起於太陰,終於厥陰,任督二脈為主通道,週而復始,如環無端。其行走方向雖可
變化多端,但仍有脈絡可尋,是由手之三陰,由髒走手;手之三陽,則從手走頭。足之
三陽,從頭下足;足之三陰,從足至腹。萬變而不離其宗。
    這等若涫涫把天魔真氣的秘密,洩露少許予徐子陵知曉。
    徐子陵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今趟得免劫數的一個可能性。
    「波」的一聲,指風猛刺在拳勁上。
    最奇異的情況發生了。
    涫涫按在他背上的玉掌變得寒若冰雪,同時生出一股比尤鳥倦的拉扯勁高明玄妙得
多的吸勁,竟一下子把尤鳥倦的勁力拉得大半過來,在進入徐子陵的經脈前,再猛推出
去。
    徐子陵深悉天魔大法的特異,等的正是這一刻,藉著與天魔大法完全不同的經脈行
氣,就在回扯的一刻,順勢借去涫涫部份真氣,由於涫涫既要操控他體內的真氣,更要
應付邪技高強如尤鳥倦者,故竟然給他瞞過。
    尤鳥倦立時色變,拳化為掌,畫個圓圈,且朝後飛返,狼狽之極。
    徐子陵處在兩人之間,亦要佩服尤鳥倦不但魔功深厚,應變的能力更是迅快高明,
竟能在發覺不妙時,臨時變招,收回勁氣,改硬拚為卸避,巧妙至極,否則必難全身而
退。
    尤鳥倦上身一晃,這才立定,臉色變得難看至極點,雙目凶光迸射,厲聲道:「小
子你究竟是什麼人?和祝妖婦是何關係?」
    涫涫的手掌離開徐子陵的背心,收回所有真氣,卻不知仍有一股留在徐體內,正默
默衝擊他閉塞的經脈。
    他把真氣藏在腳心的湧泉穴處,然後逐絲釋放,療治受傷的竅絡。
    這刻他最希望多說廢話,好拖延時間。
    因而他歎了一口氣,從容微笑道:「假如我說祝玉妍祝妖婦是我的仇家,不知尤老
你是否相信?」
    尤鳥倦愕然道:「你剛才使的難道不是天魔大法嗎?」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魔門大法,到最高境界,均異曲同功,可把真氣隨意之所指,
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不死印法比之天魔大法毫不遜色,難怪尤老你會誤會。」
    涫涫的纖手又按在他背心處,天魔氣泉湧而入。
    尤鳥倦有點洩氣地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徐子陵微笑道:「你想知道還不容易,到地府前我自會告訴你。」
    尤鳥倦獰笑道:「好!讓我再秤秤你是否有這樣的斤著。」
    獨腳銅人,來到手上。
    徐子陵雙掌推出。
    尤鳥倦大訝道:「你的功夫是否坐在地上才能施展?」
    說話時,手上獨腳銅人隨著兩個急旋,於勢子蓄到滿溢的一刻,在離開徐子陵半丈
許外,全力擊出。
    這一擊目的在一舉斃敵,聲勢自和適才大是不同,獨腳銅人帶起暴風刮進峽谷似的
呼嘯聲,有若貫滿天上地下,雖在短短一段距離下,銅人仍在速度和角度上生出微妙的
變化,令人不知它會在何時擊至,取的是何部位;顯示出這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的凶
人,一身修為確是名實相符。若非他身負內傷,恐怕連涫涫都不敢正面硬碰他作全力的
出手。
    涫涫亦顯出她達到驚世駭俗的本領。
    她的天魔氣鑽進徐子陵的陽明太陰兩經後,大江分出支流般,直上十指,徐子陵身
不由主般變成兩手往前虛抓,遙制對方迎頭搗來的銅人。
    尤鳥倦忽有虛虛蕩蕩,無處著力的難過感覺,矛盾的是銅人像變得重逾千斤,卻難
作寸進。不過這純是一種感覺,若有外人旁觀,絕不會察覺任何異樣,仍可見他的銅人
像風暴般朝盤膝坐地的徐子陵疾擊而去。
    變成兩人角力較量磨心的徐子陵呼吸不暢,全身肌膚疼痛欲裂,耳鼓生痛,除銅人
帶起像千萬冤魂啾啾號喊的怪嘯聲外,再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
    徐子陵閉上眼睛,以舒緩壓在眼皮子上那難以忍受的龐大力量。
    天魔真氣倏地回收,然後再發出去,一吞一吐,只是眨眼的功夫,但已令戰果截然
改觀。
    尤鳥倦便若正全力推著一塊萬近重石,忽然重石變得輕若羽毛,那種用錯力道的痛
苦和狼狽,可想而知。
    尤鳥倦差點往前仆去,駭然下連忙減去三分功力,就在這要命時刻,天魔真勁倒捲
而回,迎上他的銅人。
    「轟」!
    徐子陵化爪為掌,重拍在銅人黃光爍閃的禿頭上。
    諸般變化,非是局中人,絕不知其中的精微奧妙處。
    勁氣激盪。
    尤鳥倦只退一步,銅人再生變化,連續五擊,功力不斷遞增,凌厲至極點,顯現出
他能成為祝玉妍勁敵的資格。
    徐子陵倏地睜開虎口,大笑道:「不死印法就是怎都殺不死我,明白嗎?」
    撮掌成刀,左右切出,不論尤鳥倦的銅人從任何角度攻來,均被他先一步揮掌劈中,
發出「蓬蓬」激響,著人至極。
    尤鳥倦固是驚異莫名,涫涫更是芳心大亂,自接戰而來,徐子陵一直都在她絕對的
控制下,要他出拳便出拳,舉手則舉手。但這幾下劈掌,卻是徐子陵把她的天魔氣吸納
後,經由她摸不清楚的脈穴,從至陰至柔轉為至陽至剛,自行出招。
    在一個很大的程度上,她在這種情況下與徐子陵可說是生死榮辱與共,若妄然收回
真氣,徐子陵固是立斃於尤鳥倦銅人之下,她亦會受波及,確是泥足深陷,欲罷不能。
    而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她本身是借勁打勁,能把天魔氣玩得隨心所欲,神乎其技的大行家,但自問亦沒有
這種把外人真氣收為己用,在瞬息間轉化為本身真氣的奇功。
    不知徐子陵的「和氏璧神功」就是如此這般練來,只是略加改動,將尤鳥倦當作和
氏璧能摧心裂肺的惡氣,而涫涫便等若當年的寇仲和跋鋒寒。憑著早先借來的真氣,引
得涫涫的先天真氣不經「十二正經」,改行他《長生訣》的徑通,天然變化的成為他本
身的真氣,邊克敵,邊療治傷勢,一舉兩得,心中的痛快,實是難以形容。
    尤鳥倦被他劈得怪叫連聲,最氣人的是無論他如何變招,對方總像未卜先知的先一
步截上,而一掌比一掌加重,招數愈趨精妙,每一招都似妙手偶拾的神來之筆。
    忽然一聲長嘯,徐子陵從地上弓背彈起,雙目奇光迸射,扭腰一舉向他轟來,作出
極凌厲的反擊。
    尤鳥倦終於瞥見他身後的涫涫,臉色劇變,狂叫一聲「氣死我了」。獨腳銅人一擺,
卸去徐子陵的拳勁,接著飛身退後,消沒在棧道彎沿盡處,聲音遠遠傳回來道:「待我
傷癒後,將是你們這對陰癸狗男女的死期。」
    徐子陵轉過身來,面向觸手可及的美女涫涫,瀟然聳肩道:「又殺不死我啦!小姐
要繼續努力嗎?」
    涫涫晶瑩通透的玉頰飛起兩朵令她更是嬌艷無倫的紅雲,跺足嗔道:「你這死小賊
害人精,騙人家說出這麼多心底話,你快賠給人家。」
    徐子陵愕然以對。
    涫涫甜甜一笑道:「你這小子確有些辦法,剛才你提到的不死印法,是否師妃暄告
訴你的?」
    徐子陵定過神來,腦海中仍浮動剛才涫涫真情流露的動人情景,又不斷提醒自己她
的冷酷殘忍,哂道:「你該知我和你沒什麼話好說的。」
    涫涫無可不可地淡淡笑道:「差點忘了你的硬性子。好吧!不問便不問。你現在要
到那裡去,若不肯說,人家會像吊靴鬼般跟在你背後,看你是否約了師妃暄,我是會妒
忌的。」徐子陵大感頭痛,說實在的,涫涫不找他動手,他已該還神作福,在這種只有
一條棧道的高山大嶺,根本沒可能把她撇下,那時恐怕想睡覺都不成。
    苦笑道:「我若說出來,你是否肯各走各路?」
    涫涫略移少許。差三寸許就要貼入他懷內,始俏生生立定,仰首盯著他英挺的臉龐,
柔聲道:「人家怎肯做令你不高興的事呢?只聽你剛才和尤鳥倦的對話,便知你入川想
幹什麼啦!」
    別轉嬌軀,涫涫婷婷的朝入川的方向悠然而去。
    只留下醉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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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成都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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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戰國時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王派大夫張儀、司馬錯率大軍伐蜀,吞併後置蜀郡,
以成都為郡治。
    翌年秦王接受張儀建議,修築成都縣城。
    縱觀歷代建城,或憑山險,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無險阻可恃,更無舟楫之利。且
城址在平原低窪地方,潮濕多雨,附近更多沼澤,惟靠人力來改善。
    為了築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著名的有城西的柳池,西
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萬歲池和城東的千歲池,既可灌溉良田,養魚為糧,更可
在戰時作東、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時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形成一
個獨特的水利系統,一舉解成都平原水澇之禍、灌溉和航運的三大難題。
    成都本城周長十二里,牆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兩部份。太城在東,乃廣七里;少
城在西,不足五里。
    隋初,成都為益州總管府,旋改為蜀郡。
    大城為郡治機構所在,民眾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業區,最有
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藝、富商巨賈、販夫走卒,均於此經營作業和安居。
    徐子陵在起行前,曾向白文原探問過成都目下的情況。
    原來隋政解體,四川三大勢力的領袖,獨尊堡的解暉,川幫有「槍霸」、「槍王」
之稱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舉行了一個決定蜀人命運的會議,決定保留原有舊
隋遺下來的官員和政體,改蜀郡為益州,以示新舊之別,由三大勢力為新政撐腰,不稱
王不稱霸,等待明主的出現。
    據聞此事是有「武林判官」之稱的解暉一力促成,可見此人卓有見地,知道四川受
山水之險所阻,兼且民風淳樸,熱愛自給自足的生活,偏安有望,卻是無緣爭霸。
    徐子陵疾趕三日路後,在黃昏前繳稅入城,想休息一晚,明早才往黃龍尋石青璇的
幽林小谷。
    事實上他的內傷尚未痊癒,極需好好休息一晚,養精蓄銳,以應付任何突發的危險。
    唉入城門,徐子陵便感受到蜀人相對於戰亂不息的中原,那昇平繁榮,與世無爭的
豪富奢靡。
    首先入目是數之不盡的花燈,有些掛在店舖居所的宅門外,有些則拿在行人的手上,
小孩聯群結隊的提燈嬉鬧,款式應有盡有,奇巧多姿,輝煌炫目。
    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的華衣麗服更充滿異地風情,嬌笑玩樂聲此起彼
伏,溢滿店舖林立的城門大道。在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上,鞭炮聲響不絕,處處青煙彌
漫,充滿節日的氣氛。
    徐子陵算算日子,才猛然想起正是中秋佳節,不由抬頭望往被煙火奪去少許光采的
明月,心中湧起親切的感覺,但與週遭的熱烈氣氛相較便感到自己有點兒格格不入。
    離開揚州後,他和寇仲均失去過節的心情,這或者就是爭天下的代價吧!
    和平盛世,該就是眼前這個樣子,心下不由一陣感觸。
    若素素仍在,乃會很高興和他湊熱鬧。
    忽然間,他給捲進這洋溢對生命熱戀燈影燭光的城市去,隨肩摩踵接的人潮緩緩移
動。層樓復閣,立於兩旁,無不張燈結綵,大開中門,任人賞樂。更有大戶人家請來樂
師優伶,表演助興,歡欣靡曼,有種窮朝極夕,顛迷昏醉的不真實感覺。
    一時間,徐子陵都不知該往那處去才好。
    在鼎沸熾熱的佳節氣氛中,忽有一物不知從何處擲來,徐子陵輕鬆地一把接著,原
來是個繡花球,愕然瞧去,在燈火深處,只見一名女子立在對街一群燒鞭炮的小孩間,
正透過臉紗緊盯著他。
    縱使在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爭妍鬥麗的晚上,她又沒露出俏臉玉容,但她
優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鶴立雞群般獨特出眾。
    又是那樣熟識。
    就在第一眼瞥去,他已認出是石青璇。
    十多個羌族少女手牽手,嬌笑著在他和伊人間走過,見到徐子陵俊秀的儀容和軒偉
的身材,均秀目發亮,秋波頻送。
    徐子陵給阻得寸步難行時,石青璇舉起纖手,緩緩把臉紗揭起,露出鼻子以下的部
分。倏忽間,四周的嬉鬧笑語,似在迅速斂去,附近雖是千百計充衢溢巷的趁節遊人,
但他卻感到天地間除他和石青璇外,再無第三者。雖然他們被以百計的人和駛過的馬車
分隔在近四丈的遠處,但在他來說並沒有任何隔閡。
    那是種難以描述的感受,他雖仍未能得睹她的全貌,但她這略一顯露卻能令他泛起
更親切和溫馨的滋味。她就像以行動來說明「哪!給些你看啦!」的動人姿態樣兒。相
比起她故意裝上丑鼻,又或把臉弄得黝黑粗糙,眼前的美景,實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首先令他印象最鮮明的是她像天鵝從素黃的褂衣探出來修長纖潔,滑如緞錦的脖子,
懶得她更是清秀無倫,迥異一般艷色,有種異乎尋常的美麗。
    正因她把上半邊的俏臉藏在紗內,才令他特別注意到這以前比較忽略的部分。而事
實上,他從未試過以劉楨平視的姿態並以男性的角度去觀賞她。
    當他目光從她巧俏的下頷移上到她兩片似內蘊著豐富感情,只是從不肯傾露,宜喜
宜嗔的香唇時,她的嘴唇還做出說話的動作,雖沒有聲音,但徐子陵卻從口型的開著,
清楚地讀到她在說「你終於來了」。
    徐子陵正要擠過去時,石青璇驀然放下臉紗,而他的視線亦被一個與他同樣高大的
男人擋著。
    「徐兄你好!」
    徐子陵愕然一看,竟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再從他的肩頭望往對街,石青璇已在
人叢內消失得無影無著,就若她出現時那麼突然。
    鄭石如錯愕的別頭循他目光望去,訝道:「徐兄是否見到熟人。」
    失諸交臂,徐子陵差點要狠揍鄭石如一頓,但當然知道不該讓他知道有關石青璇的
任何事,皺眉道:「沒什麼!隨便看看吧!」
    鄭石如親熱挽起他的手臂,不理他意願的以老朋友語調,邊行邊道:「徐兄為何這
麼晚才到,今早我便派人在城門接你。」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動程時鄭兄仍留在上庸,為何卻到得比小弟還早?」
    鄭石如放開他的手,笑道:「徐兄走得太匆忙啦!在下和鄭當家本想邀你坐船從水
路來,既省腳力時間,又可飽覽三峽美景,瞿塘峽雄偉險峻,巫峽幽深秀麗,西陵峽灘
多水急,各有特色,石出疑無路,雲開別有天,堪稱大江之最。」
    他說話鏗鏘有力,扼要且有渲染力,配合他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任意而行的狂傲之
氣,徐子陵雖認定他是陰癸派的妖人,或至少與祝玉妍大有關係,仍很難惡言以向。
    徐子陵正籌謀如何把他撇開好去尋找石青璇,鄭石如不知從那裡掏出個酒壺,先大
灌兩口,才塞進徐子陵手中。
    這刻徐子陵忽又因三峽而憶起師妃暄和侯希白同游其地之事,聞得酒香四溢,暗忖
鄭石如不該下作得用毒酒這一招,而縱是毒酒也害不到他。遂狠狠大喝了一口,把酒壺
遞回給鄭石如時,香濃火辣的烈酒透喉直衝腸臟,禁不住讚道:「好酒!」
    鄭石如舉壺再喝一口,狂氣大發,搭上徐子陵肩頭,唱道:「深夜歸來長酩酊,扶
入流蘇猶未醒,醺釀酒氣麝蘭和。驚睡覺,笑呵呵。長道人生能幾何?」
    酒意上湧,徐子陵對這類亂來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亂離年代的頹廢歌詞,份外聽
得入耳,謙之他歌聲隱約透出一種蒼涼悲壯的味兒,不由減去三分對他的惡感。
    鄭石如豪情慷慨的道:「不知如何,我一見徐兄便覺投緣,今夜我們要不醉無歸。
便讓我們登上川蜀最有名的,與關中長安上林苑齊名的散花樓,居高望遠,在美人陪伴
下,欣賞中秋的明月。」
    徐子陵想起他和寇仲注定的上青樓運道,大吃一驚道:「鄭兄客氣!請恕小弟不能
奉陪。」
    鄭石如扯著他走往道旁,避過一群提燈追逐的孩童,訝道:「徐兄是否身有要事?」
    徐子陵有點不想騙他,坦白道:「我本是明天才有事,但路途辛苦,故想早點投店
休息,異日有機會再陪鄭兄。」
    鄭石如微笑道:「徐兄若想好好休息,更應由在下接待招呼,我可包保徐兄跑遍全
城,亦找不到可落腳的客棧旅店。」
    徐子陵只要看看不斷與他們臂碰肩撞的人,心中早信足九成,只好道:「鄭兄請放
心,有人為我預先訂下房子,所以今晚的住宿不會成問題。」
    他現在一心撇下鄭石如,好去尋石佳人,只好順口胡謅。
    鄭石如哈哈笑道:「究竟是那間客棧?」
    徐子陵心中暗罵,無奈下惟有說出師妃暄那間在南市的悅來客棧,因為這是他在成
都唯一喚得出名字的旅店。
    鄭石如微一錯愕,聳肩道:「既是如此,就讓在下送徐兄一程,假設出了問題,愚
兄可另作妥善安排。」
    徐子陵對他的熱情既意外又不解,想到一會後被拆穿謊言的尷尬,苦笑道:「鄭兄
真夠朋友。」
    鄭石如領他朝南市方向擠去,指著明月下高聳在西南方的一座高樓,道:「那座就
是紀念當年張儀築城的張儀樓,在樓上可以看到百里外終年積雪的玉壘山和看到從都江
堰流出盤繞城周的內江和外江,景致極美。」
    徐子陵訝道:「鄭兄對成都倒非常熟悉。」
    鄭石如忽地歎一口氣道:「徐兄是否對我鄭石如很有戒心呢?」
    徐子陵想不到他在介紹成都名勝的當兒,忽然岔到如此敏感的問題上,淡然道:
「鄭兄何出此言?」
    鄭石如道:「實不相瞞,今趟石如特來尋徐兄,是因想和徐兄好好一談,澄清一些
不必要的誤會,徐兄肯聽嗎?」
    徐子陵心中冷笑,他扮成岳山時,曾親眼見過他和祝玉妍有某種關係,假若他現在
花言巧語否認是陰癸派的人,那他索性撕破臉直斥其非,將他攆走,免他跟著礙手礙腳,
他早厭倦這樣和他糾纏不清,只恨怒拳難打笑臉人而已!
    冷淡地應道:「小弟正在洗耳恭聽。」
    鄭石如俯首,邊行邊露出沉吟的神色,好半晌才搖頭苦笑道:「我這人一不好名,
二不求利,但卻過不得酒和色兩關,所以有些人戲稱我為『酒色狂士』,雖帶貶意,我
卻甘之如飴。」
    兩人轉入一道橫巷,行人明顯少得多,一群外族少女載歌載舞而來,上穿對襟無領
短褂,且是數件套穿。下擺呈半圓形,腰圍飄帶,於腰後搭口,折疊出一對三角形飄帶
頭垂於後,絲繡花紋,漂亮奪目,連結起下身的百褶裙,狀如喇叭花,走動時益顯其婀
娜豐滿,裙褶擺動,如踏雲裳,虛實相生,極有韻味,配合令人眼花撩亂的頭飾、耳飾、
胸掛,徐子陵亦看得目不暇給,大惑有趣。
    鄭石如道:「這是彝族的少女,她們穿的裙已不算寬大,在巴蜀濾沽湖一帶的納西
族和普米族的女裙,更寬大得你想都未想過,不用幾丈布連綴折疊休想做得來。」
    徐子陵把目光從她們充滿動感誘惑的背影收回來,奇道:「這麼寬的裙怎樣穿的呢?」
    鄭石如以專家的姿態道:「繞體數周乃等閒之事,多餘的部份便掖於腰後,形如負
物,很有特色。哈!徐兄長得這麼英俊挺拔,路經彝人聚居的地方可要小心點,彝女美
則美矣,更是大膽熱情,但一旦纏上你,絕不肯放手,且非一走了事便能解決。」
    徐子陵暗吁一口涼氣,心想幸好剛才那群彝族少女向自己拋媚眼自己沒有報以微笑,
否則可能脫不了身,就像現在給鄭石如纏著的苦況。
    鄭石如默默領他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左穿右插,進入另一條較僻靜的橫街,沉聲道:
「請恕在下有一事相詢,徐兄和寇兄為何一口咬定錢獨關的寵妾白清兒是陰癸派的人呢?」
    徐子陵心忖是時候了,停下步來,淡然道:「我們有看錯嗎?」
    不知何處屋宅傳來鼓樂之聲,襯著迎面而來持燈籠遊街的一隊小孩,充滿節日的盛
況。鄭石如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她不但是陰癸派人,且是涫涫的師妹,地位極高,
與錢獨關的夫妾關係,只是個幌子,此事非常秘密,但徐兄和寇兄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便
看破。」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開門見山道:「那鄭兄在陰癸派內又是身居何位?」
    他的耐性終抵達極限,不願再夾纏下去。
   
                  ※               ※                 ※

    寇仲連續三刀,把手下劈得東跌西倒。此時陳長林、洛其飛、陳老謀和卜天志四人
聯袂來找他,忙喝令道:「你們繼續練習。」
    與眾人進入廳內坐下,笑道:「是否來邀我共賞中秋的明月?」
    陳老謀透窗瞧往在外面刀來劍往,由寇仲特別從江南子弟兵中挑拔出來訓練的十名
近衛,道:「少帥練兵確有一手。」
    寇仲望往明月灑射下的內院廣場,想起四名隨自己運鹽北上的手下,三人慘死陰癸
派手上,一人不知所著,心中一陣淒酸,只微一點頭作反應。
    罷趕回來的洛其飛沉聲道:「杜伏威返清流後。派人召沈綸去見,沈綸知他忽然撤
消大舉攻城的行動,正疑神疑鬼,不敢親自去見杜伏威,只派手下去探問。據聞杜伏威
跟沈綸的使者閒聊幾句,便把他趕跑。」
    寇仲拍案道:「沈綸這小子真幫得手。」
    接著訝道:「其飛你怎能連老杜帥府內發生的事都知得這麼清楚?」
    洛其飛笑道:「有錢使得鬼推磨,我有個同鄉是在杜伏威下面辦事,幾句話換一袋
子黃金,誰可拒絕呢?」
    陳長林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寇仲挨到椅背處,油然道:「我們不用理會杜伏威如何先發制人收拾沈綸,只須盡
起全軍,守在沈綸的退路處,待他逃返江南時施以伏擊,讓長林兄報仇雪恥,便可功成
身退,讓李子通收拾殘局。今晚我們什麼都不理,只是賞月喝酒,明早我們立即動程,
老杜的性格我最清楚,必會速戰速決。」
    眾人齊聲答應。
    陳長林雙目亮起來,似已看到伏殺沈綸的慘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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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佳人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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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石如苦笑道:「我早猜到會有這種誤會。實情是我雖然和陰癸派有密切的關係,
卻非是陰癸派的人。只因家父畢生為陰癸派打點其生意及於全國各地為她們搜羅各類所
需用品,所以我自少即和陰癸派中人來往,甚得她們信任。」
    徐子陵呆了一呆,一直以來他想到陰癸派時,都像對慈航靜齋般抽離現實,以為她
們超脫江湖社會之外,是另一種的不食人間煙火族類。
    這時聽到鄭石如的話,才醒悟到她們也要賺錢和生活,與常人無異。道:「鄭兄目
下所說,可算是陰癸派的天大秘密,鄭兄不怕祝玉妍不高興嗎?」
    鄭石如道:「家父逝世多年。陰癸派早另委人接替家父。我本身和她們再沒有直接
的牽連,只因白清兒的關係,才助錢獨關理好襄陽,現在我和白清兒的事已經結束,再
不想理陰癸派的任何事情。」
    徐子陵不解道:「縱是如此,鄭兄亦不用向小弟剖白,這於你並無好處。」
    鄭石如苦笑道:「但也沒有什麼壞處。對徐兄來說,我剛才說的全不算秘密。我之
所以說明其中情況,實是不欲與徐兄為敵,更不想淑明誤會於我,以為我確是陰癸派的
人。」
    徐子陵恍然大悟,但當然也不會這麼容易相信鄭石如的話。因為若給鄭石如透過鄭
淑明控制長江聯,而林士宏則真是陰癸派的妖人,那就大事不妙。
    只是目下確難有辦法弄清楚鄭石如說的是真是假。這是個極有魅力的人,絕不簡單。
    歎了一口氣道:「時間會證明鄭兄說過的話,夜啦!鄭兄請回吧!」
    鄭石如笑道:「徐兄定是給我煩得要命,悅來客棧就在前方轉角處,在下豈有中途
而廢之理,來吧!」
   
                  ※               ※                 ※

    酒過三巡後,寇仲心中一動,問起陳長林有關嶺南宋家的事,道:「嶺南究竟指什
麼地方,長林兄對宋家的事是否熟悉?」
    五人圍坐內院的小花園裡,這宅院是卜天志的秘巢之一,臨近大江,深藏在小谷內,
是避世的好地方。
    明月高掛空中,惹起寇仲月圓人未圓的傷情,忽然很想知多點已回嶺南的宋玉致的
事情。
    陳老謀倚老賣老的代答道:「嶺南就是指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庾這五嶺之
南的廣闊地區。我陳老謀的親娘就是嶺南壯族的出色美女,哈!至少我爹常以此自豪,
哈!」
    眾人為之莞爾。
    陳長林道:「嶺南是宋家的地盤,宋家是以經營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產起
家,先起於雄曲,發展成地方的政治勢力,因山高皇帝遠,故自五代以來,無論誰當皇
帝,都要給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聲價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
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從沒有人敢懷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資格。」
    寇仲道:「那晃公錯又算什麼東西?」
    陳老謀冷哼道:「晃公錯不是東西,而是個大渾球。生性護短,更是喜怒無常,武
功雖高,但南方武林沒多少人歡喜他,與宋家更是勢成水火。不過自宋缺擊敗岳山後,
南海派便沉寂下去,直至今天。」
    陳長林續道:「隋文帝開皇八年,隋軍攻陷建康,但嶺南宋家家卻不肯歸附。楊堅
派大將衛冼領兵至嶺下,卻不敢入嶺南半步。後來宋缺審度形勢,知抗隋無益有害,改
而出嶺相迎,受隋冊封為『譙國公』,楊堅欽准其可擁有幕府,置長史以下官屬,給印
章,掌兵馬,等若割地稱王,可算厚待。」
    卜天志道:「楊堅登位後,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謁見,文帝亦對他的憑險自固,自行
其事無可奈何。」
    寇仲讚道:「有骨氣。」
    陳老謀尖酸刻薄地哂道:「說得好聽是硬漢子,不好聽便是頑固。宋缺長相絕頂英
俊,當年迷倒無數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鐵石心腸,初時還想獨身不娶,後來在家
族的壓力下,不得已下竟娶個醜女為妻,令鍾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盡以洩心中怨屈。
哈!此人行事教人難以測度。」
    寇仲嚇個一跳,心想幸好宋玉致長得似父親,否則就糟透哩。
    洛其飛被逗得笑起來,道:「謀公說得真風趣。」
    寇仲沉吟道:「我明白宋缺為何能威蓋南方,他之所以娶醜婦為妻,定是為專志刀
道,否則若沉溺在閨房之樂中,自然會削弱鬥志。」
    卜天志點頭道:「少帥這推測應八九不離十,極有見地。」
    陳老謀笑道:「宋缺行房時定像人做苦工幹活那樣,沒有半啥兒樂趣。」
    寇仲道:「有誰知道宋缺和祝玉妍的關係呢?」
    眾人均茫然搖頭。
    寇仲望往天上明月,先是想看宋缺,接著想起宋玉致,心底熾熱起來。
    假若他現在立即趕赴嶺南,宋玉致會否因而回心轉意。
    只恨此刻的他根本無法分身,所以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他真的不能分身嗎?
   
                  ※               ※                 ※

    客棧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老掌櫃在門房處打瞌睡,兩人推門踏步的聲響仍不足把
他驚醒過來。棧內的伙記客人,該是一窩蜂的溜到大街的燈市去趁熱鬧。
    鄭石如乾咳一聲,老掌櫃這才睜眼,老眼昏花的朝兩人打量。
    鄭石如招呼一聲,道:「我這朋友姓徐,是否有人為他訂下房間呢?」
    徐子陵的俊臉一陣火熱,雖說鄭石如應算得是半個敵人。但這麼給人當臉拆穿謊話,
亦不好受。
    豈知老掌櫃不迭點頭,道:「對!有位秦公子為徐公子預訂了客房,還付過三天的
房租。」
    鄭石如固是意外之極,徐子陵也瞪目以對。怎想得到師妃暄安排得這麼妥貼。
    鄭石如歉然道:「原來真的誤會徐兄,如此在下不敢再叨擾。」
    留下聯絡的地址,逕自離去。
    徐子陵落得一個人輕鬆自在,先去澡堂痛痛快快沐浴包衣,以兩個從路上採來的腋
果飽腹後,盤膝榻上靜坐。
    想起棧道上的遭遇,頗有劫後餘生的僥倖感覺。
    他本欲到街上覓石青璇的芳蹤,可是想到街上寸步難行的情況,只好打消此意。不
過她既不在幽林小谷,楊虛彥亦徒然撲一個空。所以她暫時仍是安全的。
    這美女的簫藝固是天下無雙,其作風更是縹渺難測,令人疑幻疑真。
    又想起自己早打定主意不到此客棧赴師妃暄的約會,豈知給鄭石如橫裡插進來搞得
陣腳大亂,鬼遣神推下到了這房間來,可知命運確有令人無法自主的力量。
    胡思亂想好一會後,他的心神逐漸進入萬念俱滅的道境,體內真氣天然流轉,內在
的空間無限擴闊延展,僅餘的傷勢飛快消逝。
    也不知過去多少時候,忽然心中一動,醒轉過來。
    接著是輕輕的敲門聲。
    師妃暄甜美清越的聲音在門外溫柔地道:「徐兄!妃暄方便進來嗎?」
    徐子陵大感意外。他從未想像過師妃暄肯到任何男人的房間去,縱使是沒有半點男
女之私。忙跳下床來,把門拉開。
    師妃暄仍是男裝打扮,俏立門外,深邃難測的美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徐子陵退往一旁,道:「請進來。」
    師妃暄輕移蓮步,挾著她獨有清新的芳香進入房內,環目一掃,微笑道:「這房子
尚相當寬敞,徐兄滿意嗎?」
    徐子陵在她身後道:「對一個過去幾個月都睡在荒山野嶺的人來說,這裡已等若豪
華大宅哩!」
    師妃暄淡淡的「哦」一聲,在徐子陵禮貌的招呼下到桌旁椅子坐下,到徐子陵在她
對面坐好後,師妃暄嫣然一笑道:「我為子陵兄訂這房子時,才沒想過子陵兄真的會來,
豈知子陵兄竟然肯賞臉,實在大出妃暄意料之外。」
    徐子陵只好以苦笑回報,道:「憑什麼小姐會認為我不來呢?」
    師妃暄微聳香肩道:「那只是人與人相處時的微妙感應。子陵兄令妃暄覺得你是那
種可把任何困擾拋開不理的人,不知妃暄有否看錯。」
    徐子陵從容笑道:「小姐誇獎啦!我比之那煉丹僮尚遠遠不如,那有這種本領。」
    師妃暄美目深注的道:「徐兄自己或者不知道,比起上趟我見的徐兄,你的氣質又
生變化,可知山中定有奇遇。」
    徐子陵無可無不可的道:「可說是有一點點吧!」
    師妃暄沒再追問下去,道:「子陵兄準備何時動程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舒適的挨在椅上,搖頭道:「不去啦!」
    師妃暄愕然道:「這不是子陵兄此行的目的嗎?」
    能令師妃暄驚訝,徐子陵竟隱有快意,但又因這心態感到自己可笑。迎上對方灼亮
的眸神,淡然道:「其中確有些變化,請問師小姐來此多久呢?」
    師妃暄皺眉瞧他好一會,忽然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原來子陵兄仍在怪妃暄,
事實上妃暄是另有要事,才不得不與子陵兄分道趕來成都,我本不打算解釋,現在終也
解釋啦!」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卻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師妃暄避開他的目光,微微側仰螓首,望往窗外高嵌夜空的滿月,油然道:「不要
以為妃暄事事不放在心上。妃暄破例為子陵兄訂下房間,亦為的是要表達歉疚之情。妃
暄常望自己就像溪流內的堅石,水流雖每刻每分的從石上流過,只會令石子更光滑而不
會留下半點痕跡,但人始終不是石,妃暄也會有人的感受。」
    徐子陵心中一震,說不出話來。
    師妃暄目光回到他身上,回復平時淡然自若的神色,道:「剛才說的話,已超出妃
暄一向說話的習慣。今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當然是為奉師門使命,但亦隱有入世修行
之意。靜齋的最高心法,必須入世始能修得,非是閉門造車可成。」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後,問道:「那是什麼心法?佛家與道家講的不是四大皆空,
清淨無為嗎?為何要纏上人世間的煩瑣事才成?」
    師妃暄平靜地道:「儒家有獨善其身和兼善天下之分,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別。我
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捨身的行為。敝齋《慈航劍典》上便有『破而後立,頹而後
振』的口訣,可知經不起考驗磨礪的,均難成大器。敝齋最高的心法名為『劍心通明』,
歷代先賢,從沒有人能在閉關自守中修得,甚至僅次的『心有靈犀』,亦罕有人練成。
正因破易立難,秀心師伯本是近數百年來最有希望攀上『劍心通明』的人,但因石之軒
的關係,只能止於『心有靈犀』的境界,但已非常難得。」
    徐子陵尷尬道:「小姐是否暗示小弟正是小姐修行的障礙之一,那我會感到非常自
豪。」
    師妃暄估不到徐子陵忽然爆出這句話來,噗哧嬌笑道:「你現在有點像寇仲哩!難
怪會成為難兄難弟。妃暄倒沒蓄意要作這暗示,只是想告訴你人家非如你想像般無情,
以報答你肯投店赴約吧。」
    徐子陵更不敢揭露真相,但心情確大大轉佳,道:「我必是表現得氣忿難平,所以
小姐才會大費唇舌解釋。」
    師紀暄點頭道:「該有一點影響的。先是問你在路上發生什麼事,你又支吾以對;
問你何時去幽林小谷,你又無可無不可的。使你氣忿的該是我吧!」
    徐子陵老臉發紅道:「因為我怕枉作小人,所以有些事不便提起,倒非存心隱瞞,
請小姐見諒。」
    師妃暄動容道:「可否說來聽聽,妃暄絕不會把子陵兄當作搬弄是非的小人。」
    徐子陵略猶豫後,道:「我在大巴山的棧道被侯希白截擊,差點沒命,小姐怎樣看
這件事呢?」
    師妃暄黛眉輕蹙道:「他真想殺你嗎?」
    徐子陵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緩緩道:「我確有這感覺。但後來他又扮足老朋友狀,
說什麼要裝出非殺人不可的樣子,才能逼得我動手過招。但打起來時確是拳拳到肉,絕
不像比試玩耍。」
    師妃暄莞爾道:「你這人平時道貌岸然,要在閒聊時才露出真性情。事實上我對他
挑戰你絲毫不感意外。他早向我表示過要領教你和寇仲來自《長生訣》的絕學。」
    徐子陵愕然道:「你仍是那麼信任他。」
    師妃暄淡淡道:「只能說有待觀察。花間派如能因他走上正軌,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把剛想說出侯希白在揚州打算偷襲他一事也吞回肚內,大感
意興闌珊。
    師妃暄柔聲道:「我對他和對子陵兄有一點不同處,就是仍有戒心,子陵兄明白嗎?」
    徐子陵的心仍是直冷下去,徐徐道:「索性一併告訴你吧,剛才我在市內曾驚鴻一
瞥的見到石姑娘,卻沒有和她說話的機會,所以才沒意思到幽林小谷去。」
    師妃暄露出訝異神色,思索半晌,忽然道:「子陵兄有沒有興趣與妃暄夜遊燈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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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下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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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酣耳熱之際,洛其飛道:「我從江淮軍處,還打聽到另一個消息,就是在大敗唐
軍後,薛舉忽然得病暴死,由其子薛仁杲繼位為秦帝,屯兵折庶城。」
    眾皆動容。
    陳老謀不能置信的道:「薛舉功力深厚,除非是走火入魔,怎會忽然病死?」
    寇仲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問道:「唐軍大敗是什麼一回事?」
    洛其飛道:「他的死尚另有傳聞,不若一併從頭說起,兩個月前薛舉親率大軍攻打
涇州,沿途縱兵掠虜,直殺至豳川、歧州附近,震動關中。李淵遂封秦王李世民為西討
元帥,以劉文靜和殷開山兩人為副,領兵前往對壘於高庶。奇怪的事發生了,李世民突
然抱恙,只由劉殷兩人指揮大軍,給薛舉以精銳的輕騎從背後包抄掩襲,激戰於豳洲的
淺水原,結果唐軍損失近半兵將,失去高庶城,李世民被迫退回長安,自晉揚起兵後,
李世民尚是首次吃敗仗。」
    卜天志大訝道:「這確是奇聞,李世民怎會於這時間突然染病?」
    寇仲道:「若我猜得不錯,陰癸派定脫不了關係,出手者極可能是涫妖女。李世民
也算了得,竟死不去。哈!我明白哩!師妃暄追著妖女直到合肥來,為的可能正是此事。」
    眾人聽得大感茫然,寇仲扼要分析後,問洛其飛道:「薛舉的死另有什麼傳聞?」
    洛其飛道:「有一個說法薛舉是遇刺身亡的,因為在他死前的幾個時辰,他還能龍
精虎猛的去巡視前線的營壘。」
    寇仲拍台道:「定是楊虛彥那小子,只他才有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若探囊取物
的本領,好小子!」
    洛其飛道:「不過楊虛彥還不是在少帥手下吃了大虧嗎?」
    陳長林道:「薛舉之子薛仁杲武功高強尤勝乃父,大將宗羅候更是智勇雙全,薛舉
雖死,恐怕唐軍仍不能討得便宜。」
    洛其飛大搖其頭道:「薛舉的威望豈是仁杲能及,薛仁杲最大的缺點就是賦性驕橫,
與諸將不合,薛舉之死,極可能是西秦軍由盛轉衰的關鍵。」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有沒有劉武周那方面的消息?」
    洛其飛搖頭道:「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寇仲沉吟道:「那定是因突厥人仍不肯與李淵撕破臉皮,沒有突厥的支持,劉武周
和宋金剛絕不敢貿然南犯。唉,這又叫坐失良機。」
    洛其飛道:「不過聽說薛舉今次東進關中之所以如此威猛難擋,皆因有突厥在暗中
供應裝備和戰馬的緣故。」
    陳老謀道:「會否劉宋兩人是怕若領軍南下,會便宜薛舉父子呢?因為他們怎都想
不到薛舉會突然橫死的,只認為薛舉父子能大大削弱李閥的力量,最好是彼此來個兩敗
俱傷,那時他們才施施然南下也不遲。」
    陳長林搖頭道:「若他們這麼想,就是不懂兵法。照我猜想,劉武周仍未敢遽然南
下,該是受到竇建德的牽制,此人從不賣突厥人的賬,非像郭子和、梁師都等要瞧突厥
人的臉色做人。」因他曾跟隨過王世充,自然熟悉北方情況。
    寇仲思索道:「薛仁杲背脊後尚有個李軌,西秦軍傾巢東侵,薛舉又命喪征途,李
軌會有什麼行動?」
    洛其飛道:「李軌一向覬覦薛氏父子佔據的秦、隴之地,但至於他有什麼行動,仍
沒有任何消息。我們所謂的最新消息,至少是個多兩個月前的舊事。」
    寇仲歎道:「李小子便像小弟般那麼有運道。照我零零碎碎聽回來的印象,薛仁杲
這小子長於速戰速決,當得上將驍卒悍、兵鋒銳盛的贊語而無愧。可惜他的對手是李世
民,李小子的最大優點就是『穩守』兩個字,恰好克制薛仁杲。可以推測薛仁杲必是先
小勝後大敗。一旦李世民盡收隴右之地,李軌只有投降一途;接著就輪到關外諸雄。唉!
我們要趕快點部署才行。」
    陳長林搖頭道:「假若李家父子真的出軍關中,勢將成天下眾矢之的,王世充和竇
建德固然絕不肯容他們得逞,南北諸雄亦會乘機北上南下,看來形勢非是如斯簡單。」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問題是不但李世民有通天手段,擅於收買人心。最
糟是這小子還有師妃暄在背後支持,並為他散播仁義形像,故很多時可能不用硬取都可
收附敵人降卒,絕不可小覷。」
    接著問道:「我尚未有機會問長林兄關於王世充和李密的鬥爭哩!」
    陳長林道:「我離東都時,王世充仍是佔盡優勢,不斷擴充領土,又招降大批李密
的將領和士兵。不過王世充用人惟私,心胸狹窄,致內部矛盾重重,派系勾心鬥角,不
得人心,尤其他想殺少帥一事傳出後,更令諸將心寒,始終難成大業。」
    卜天志問道:「李密方面有什麼猛將投靠王世充?」
    陳長林答道:「最著名的首推秦叔寶、程知節和羅士信三人,不過照我看王世充很
難留得住他們。」
    寇仲終於聽到秦叔寶的消息,動容道:「原來秦叔寶依附王世充。這人確是個猛將,
連沈落雁都曾差點敗在他手上,卻給我和陵少搞亂了他的局。」
    卜天志道:「程知節聽說又名程咬金,在武林頗有名聲,也是不可忽視的一員虎將。」
    寇仲笑道:「都是程咬金這名字易記點,程知節太文皺皺哩!李密這小子現況又是
如何?」
    陳良林道:「據王世充得來的情報,李世民的頭號大將李靖搭上李密的首席謀臣魏
征,再由魏征出馬勸說李密歸降李閥,如若事成,李閥說不定可不費一兵一卒奪得瓦崗
軍現時仍東至海、南至江、西抵汝州、北控魏郡的大片土地。不過聽說徐世績和沈落雁
均大力反對,擺出寧為玉碎,不作瓦存的壯烈姿態,這兩人均對李密很有影響力,所以
王世充對此事仍非常放心。」
    寇仲歎道:「李小子真厲害,這也給他想到,至少他只派人去說幾句話,立令李密
軍分裂成主降和主戰兩派,多麼划算,我們要好好學習。」
    上天志道:「王世充、劉武周和竇建德固是李淵父子的勁敵,而蕭銑和杜伏威均在
此帶全無敵手,只要消除一些障礙,均可隨時北上,若我是李淵,就絕不會在這種情況
下揮軍攻打洛陽。」
    寇仲皺眉道:「蕭銑會否與杜伏威合作?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當然不可能發生。但
若李淵父子真的兵出關中,什麼沒可能的事均會變得可能。」
    陳老謀道:「若李家想先對付蕭銑或杜伏威,只有自金川出巴蜀一途,那時大可沿
江而下,先迫江陵,再順江東攻杜伏威,不過如此勞師動眾,實非智者願為。」
    寇仲色變道:「我的娘!終於明白為何師妃暄會到西南來啦!」
   
                  ※               ※                 ※

    徐子陵呆看師妃暄好半晌後,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我和師小姐間實有點小
誤會,坦白說我本打定主意不到悅來棧投宿的,豈知卻遇上個不想碰到的人,為擺脫他
的糾纏,只好謊稱有朋友給我在此訂下房間。結果給他纏到這裡來,才將錯就錯的留宿
一宵,打算明早離開,豈知給小姐尋上門來,嘿!真不好意思。」
    師妃暄蠻有興趣的聽著,然後含笑道:「這就叫機緣哩!子陵兄為何忽然有不吐不
快的衝動?」
    徐子陵回復一貫的灑脫從容,道:「在答這問題前,小弟可否先問一件事?」
    師妃暄淡淡道:「子陵兄請下問。」
    徐子陵道:「據聞成都所有客棧都一早客滿,小姐到此的時間該不比我早多少,為
何卻可輕易訂得房間,而外邊那掌櫃老先生又對我那麼尊敬有禮?」
    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皆因妃暄是透過別人做的,這人在成都很有辦法。可到你
回答妃暄的問題了哩。」
    徐子陵到此刻始知師妃暄來成都,非像表面那麼簡單,因為以她的性格,絕不會隨
便拜訪任何人。微一沉吟,道:「答案很簡單,皆因我不想接受小姐的邀約。」
    師妃暄絲毫不以為忤,更是興致盎然的微笑道:「這個妃暄當然猜想得到,只是想
聽到子陵兄進一步的解釋,子陵兄當知道妃暄的邀請絕不涉及男女之私,而是另有用意。」
    徐子陵更是一陣心意索然,旋又把這令人煩擾的情緒拋開,道:「小姐任何舉動言
語,均暗含玄機,豈是我等凡人所能測度。而且我現在只想大被蒙頭睡一好覺。其餘的
事明天才去想,小姐幸勿笑我。」
    師妃暄微嗔道:「誰會笑你呢?只會怪你口不對心。實情是你猜到石青璇會來找你,
又不滿妃暄對侯希白的看法,對嗎?」
    徐子陵一呆道:「我真沒想過石青璇會來尋我。聽口氣小姐似乎和石青璇不大和睦。
至於小姐另一個猜測,是否暗示我徐子陵在嫉忌呢?」
    師妃暄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一任水流衝擊仍不留下痕跡的堅石,平靜無波的道:
「算妃暄誤會你哩!我只是以言語試探,想弄清楚徐子陵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沒多少
人能像子陵兄般引起我的好奇心,這是實話,子陵兄信嗎?」
    徐子陵苦笑道:「除了師門重任,有什麼事會給小姐放在心上的。我今趟入蜀,只
是想提醒石青璇,著她小心楊虛彥,事了立即離開,其他事都不想管,亦管不到。」
    師妃暄點頭道:「妃暄明白,若沒有寇仲,徐子陵只會是閒雲野鶴,不問世事。我
尊重子陵兄的決定,更希望子陵兄能事與願同。妃暄告辭啦!」
   
                  ※               ※                 ※

    眾人訝然瞧著寇仲。
    寇仲輕呷一口酒,沉聲道:「師妃暄定是到四川為李小子鋪路,那表示薛仁杲若非
處於下風,就是被李小子轟回老家。」
    眾人均無話可說。
    慈航靜齋乃武林共仰的聖地,若擺明支持關中李家父子,聲望勢將倍增,如師妃暄
親自出馬到巴蜀為李世民說項,除非是冥頑不靈又或別有用心者,否則確很難拒絕直接
出自慈航靜齋的請求。何況若薛仁杲敗北,李閥之聲勢更是如日中天,對中立的地區勢
力來說。及早依附自然比大局已定時歸降者受看重得多。
    卜天志道:「獨尊堡的解暉在巴蜀舉足輕重,沒有他點頭,誰都不敢自作主張,他
和嶺南宋家有姻親關係,該不會那麼容易向李家父子投降吧?」
    寇仲苦笑道:「志叔有這看法是尚未見過師妃暄,她不但長得比仙子還美,詞鋒識
見均像她的劍那麼厲害,她若肯紓尊降貴為李小子擔任蘇秦張儀的角色,保證可打動很
多人。」
    跟著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陳長林道:「獨孤閥事敗逃離洛陽後,躲到什麼地方去。」
    陳長林道:「最安全的地方莫如關中長安,何況他們又是親戚。」
    卜天志不解道:「獨孤閥和李閥有什麼關係?」
    陳長林道:「李淵之父和楊堅各娶獨孤氏姊妹為妻,關係就是這麼建立的。據聞其
中有楊虛彥從中穿針引線,使李建成不理李世民的反對大力向李淵說項,所以獨孤閥雖
寄人籬下,仍生活得非常風光。」
    寇仲大感頭痛,想到即將前赴長安尋寶,偏是仇人群集該地,令事情倍加困難。
    歎一口氣後,衝口而出道:「收拾沈綸後,我想到嶺南拜見宋缺。」
    眾人那想得到他忽然峰迴路轉的吐出這兩句話,均大感愕然。
    寇仲像從夢中驚醒過來般,見人人均呆瞪自己,道:「我剛才說過什麼?」
    陳老謀道:「你說要去見宋缺。」
    寇仲「啊」的一聲,老臉微紅,點頭道:「對!好應該去拜會他老人家,從這裡坐
船到嶺南去,須多少天的船程?」
    陳長林皺眉道:「幾天便成。不過宋缺這人生性孤傲,很難相處,少帥這麼貿然找
上門去,不知他會如何反應。」
    陳老謀沉聲道:「說不定他要試試少帥的刀法。」
    洛其飛道:「宋家從未真正參與隋亡後的爭逐,照看該是重施楊堅得天下的技倆,
憑其優越的地理位置,那不論誰做皇帝,都要以優厚的條件安撫他們。」
    陳長林接下去道:「所以宋家是不會直接捲入眼前的任何紛爭去的。少帥若想說服
他們,只是徒費唇舌。」
    寇仲有點尷尬道:「我只是想去打個招呼,各位既這麼說,待我再多想想吧!」
    心中卻浮起宋玉致的倩影,且愈趨鮮明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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