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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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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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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軟語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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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呆坐椅內,思潮起伏,他當然不會誤以為師妃暄對他獨加青睞,所以會邀他
去游燈會,正如她承認的是另有深意。這仙子般的美女行事難測,若她不自己說出來,
恐怕這一生都休想猜得到。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煩躁,這罕有的情緒令他難再安坐,跳起身來,逕自出房離店,
來到街上,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該到那裡去尋石青璇。
    傳遞消息後,他將立刻離川,一刻都不想再逗留下去。
    似有若無之間,他因師妃暄維護侯希白而感到被傷害。現在他只想把她完全撇開,
不再因她而受到困擾。那並非因妒忌而起,而是有種枉作小人的失落感,加上厚彼薄我
的待遇,令他更不好過。
    說到底,師妃暄確在他心中佔著一個位置。
    想起寇仲亦在男女之情上毫不得意,禁不住有點苦澀的好笑和荒謬的感覺。大家的
遭遇是何其相似。
    他很想大笑一場,卻笑不出來。
    對未來的行止他忽然感到模模糊糊,拿不定主意。找出或找不到『楊公寶庫』後,
他可再做什麼呢?大概是找宇文化及算賬吧!之後呢?他絕不可留在中原,因為只要知
道寇仲有難,他定忍不住去助他。只有在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他才不用去猜下一個和
他動手的人是誰,他已厭倦這種刀頭舐血的生活。
    街上吹來涼颼颼的長風,吹得掛在各家各戶大門外的燈籠燭光搖曳,景致特異。
    一輛馬車倏地在他身前停下,鄭淑明的俏臉出現在車窗處,微笑道:「剛要來找徐
兄,上車好嗎?妾身有事請教。」
   
                  ※               ※                 ※

    寇仲醉熏熏的回到房間,不脫靴子的躺到床上去,心中意識到一件事,就是現在他
仍遠遠及不上李世民,且首次明白到杜伏威讓位與他的心態。
    自抵洛陽後,一切事都發生得太快太速,且是一件連接一件,令他有喘不過氣來之
感,更無暇真正的去思量自己的處境。
    到剛才有機會坐下喝酒閒聊,使他不由自主去思索起各方面的問題。
    別人或者不知道,但他卻清楚曉得攻打江都可說是杜伏威爭天下最後一次的努力,
卻給自己一手破壞。在這種情況下,杜伏威極可能過不得師妃暄這美麗說客的一關。豈
非是無意間自己竟幫了李世民一個大忙。
    爭天下並非兩個人的決鬥,而是長期在策略,政治至乎意志和心力的比拚。李世民
的擴展快得超乎想像,使他有措手不及的頹喪和挫折感。
    唉!
    如若起不出『楊公寶庫』。不如隨陵少去遊山玩水算了。
    假若宋玉致肯回心轉意屈就自己,便索性娶她!
    他就那麼半醉半醒的輾轉反側,想起過去所有的人和事,素素的錯嫁香玉山,宋玉
致的愛恨交纏,與李靖的反目,商秀洵的負氣而離去,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慚愧、自責、
悔恨此起彼繼的襲至,最終是感到無比的孤寂。
    這或是爭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               ※                 ※

    登上車廂,徐子陵為之錯愕,這並非因車上除鄭淑明外尚有另一年青貴婦,而是此
少婦最少和宋玉致有六、七分相似,使人一眼認出是嫁與解暉之子解文龍,宋師道和宋
玉致的親姊宋玉華。
    客氣一番後,徐子陵在兩女的對面坐下。
    宋玉華不好意思的道:「玉華本想托鄭先生邀請公子到寒舍一敘,好讓玉華聊盡地
主之誼。卻不知公子貴人事忙,無暇分身。只好不顧冒昧來訪,公子勿要見怪。」
    徐子陵心中恍然,這才明白鄭石如為何堅持把自己送到客棧,皆因受人所托。亦可
知宋玉華必有天大重要的事,始會在佳節當頭之際,抽空來見自己。
    鄭淑明熟絡地道:「我們來得正巧,否則將與徐兄失諸交臂,真想不到川幫的人預
先為徐兄訂下客房。」
    徐子陵心想原來師妃暄是通過川幫的人來為自己訂房的,確是怎都猜不著。
    宋玉華黛眉輕蹙,神態溫婉柔美,與宋玉致的剛強迥然有別,卻另有一股惹人憐愛,
不忍拒絕的神韻,只聽她櫻唇輕啟道:「魯叔月前曾來成都小住,始知徐公子和寇公子
均和玉華娘家關係密切,大家可算是自己人,這才不怕唐突,來見公子。」
    徐子陵不知是否愛屋及烏,又或因她神態楚楚動人,心中對她大生好感。斷然道:
「解夫人不須有任何顧慮,有什麼事盡避吩咐。」
    鄭淑明低聲道:「不若我……」
    宋玉華牽著她的衣袖道:「明姊不用迴避。」
    接著向徐子陵道:「公子可知秦國已經敗亡,李閥盡有隴右之地,令他李家聲勢如
日中大,群雄人人自危。」
    徐子陵心中劇震。開始有點明白宋玉華為何會找他說話。
    鄭淑明補充道:「薛舉得病暴死,由其子仁杲繼位,西秦軍曾大敗唐軍,殺得李世
民棄戈曳甲的逃返長安,豈知薛舉之死,令整個形勢逆轉過來。」
    宋玉華微嗔道:「明姊說清楚點嘛,李世民非是敵不過薛家父子,只因內傷復發,
不能領軍,改由劉文靜和殷開山兩人指揮軍隊,才吃了從未試過的大敗仗。」
    鄭淑明訝道:「李世民不是染疾病倒嗎?」
    宋玉華耐心解釋道:「李世民不是病倒,薛舉更不是因病致死。這些全是對外公告
的話,實情是李世民離洛陽回關中時,路上遭到宋金剛率領來歷不明的高手突襲,受到
重創,一直未能痊癒,領軍西抗秦軍時觸發傷勢,才有此敗。」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他早從寇仲口中知道自稱西秦王的薛舉會東攻關中,只是當
時怎都想不到有這麼多轉折,連李世民都吃大虧。
    鄭淑明動容道:「那麼薛舉又是給誰刺殺的?能幹掉他的人絕不簡單哩!」
    宋玉華道:「除『影子刺客』楊虛彥外,誰人有此本領。」
    聽到楊虛彥之名,徐子陵雙目亮起懾人的異芒,道:「薛仁杲又是怎樣垮臺的。」
    宋玉華條理分明的答道:「李閥首先聯結李軌,派人專程到涼州招撫,李軌欣然答
應,被冊封為涼王,並可分得西秦國部份土地。去此後顧之憂後,李世民再次督師出征,
此時仁杲仍佔盡優勢,先敗唐軍秦州總管竇軌,再圍重鎮涇州,屢敗唐軍大將,到遇上
李世民大軍,薛仁杲大將宗羅候迎戰,豈知李世民堅壁不出,對壘數十日後,薛仁杲軍
糧已盡,一向不服他的手下紛紛降唐,李世民覷準對方軍心動搖,施計誘宗羅候決戰於
淺水原,結果大敗宗羅候,斬敵數千。」
    由這樣一位纖弱美人兒的櫻唇把如此慘烈的戰況娓娓道出,自是另有一番滋味。不
過只要聽她把淺水原之戰交待得這麼清楚,當知宋玉華不愧「天刀」宋缺的女兒。
    兩人均知她仍有下文,沒有插口。
    宋玉華續道:「接著李世民親率二千精騎,趕到薛仁杲擁兵堅守的折庶城,稍後唐
軍各路隊伍紛紛趕至,把折庶城圍得水洩不通。入夜後,守城者趁黑爭相下城投降,薛
仁杲無路可逃,亦只好率眾投降,令李世民盡得其過萬精兵,除薛仁杲被斬首外,余皆
獲赦。」
    鄭淑明向徐子陵道:「妾身正是收到這個消息,才立下決心,不再捲入這席捲天下
的紛爭去。」
    宋玉華道:「現在關中已定,李軌只是跳樑小丑,縱使背約,亦絕不能為禍,兼之
有慈航靜齋為李家撐腰,天下望風景從,平涼的張隆、河內的蕭著,以及控制扶風、漢
陽兩郡的地方勢力均先後依附李家,至於我們巴蜀的去向,將會在這幾天內決定。妃暄
小姐已仙駕親臨,誰都不敢疏忽怠慢。」
    徐子陵心中暗歎,李世民的聲勢起,就是寇仲的聲勢跌。
    李世民終以事實證明,他有能力把另一梟雄擊垮,配合師妃暄的支持,直有君臨天
下的威勢。而寇仲仍在掙扎求存,彼此相去何止一百至乎千里之遙。
    在這種情況下,寇仲陷於低潮的惡劣時刻,他更難捨寇仲而去,將來究竟是如何了
局呢?
    悅來棧所在處是一條較僻靜的橫街,由於所有人都擁往大街趁熱鬧,四周更是靜悄
悄的,馬車停在道旁,亦不會阻塞通道或惹人注目。
    在宋玉華澄明清澈,帶著懇求意味的目光下,徐子陵苦笑道:「解夫人有什麼話要
對在下說呢?」
    宋玉華有點難以啟齒的,垂下螓首輕輕道:「玉華心中很害怕。」
    今趟連鄭淑明都忍不住道:「華妹有什麼好害怕的?」
    到此刻徐子陵仍未弄清楚兩女的關係,不過既能稱姊道妹,自是非常稔熟。
    忽然又想起安隆,不知他有否回到成都,更不知以此向宋玉華查詢是否恰當。
    宋玉華淒然道:「我害怕爹的處境哩,他一向不喜歡胡人,更不喜歡李淵,只是南
人沒多少個夠爭氣的,我們宋家又僻處嶺南,難以北上爭鋒,否則他可能早捲入這場紛
爭裡。」
    徐子陵無奈道:「這就是夫人找在下的原因吧?」
    宋玉華回復平靜,點頭道:「現在天下能與李世民擷抗的,數來數去都只有寥寥數
人,徐公子和寇仲正是其中兩個,偏又和我宋家關係密切,寇仲更是三妹情之所鍾,唉!
教玉華怎麼說呢?」
    鄭淑明歎道:「寇仲是那種天生百折不撓,堅毅卓絕的英雄人物。無論在多麼惡劣
的環境下,他仍可反敗為勝,華妹如想求徐兄勸寇仲拱手臣服,大可把說話省回。」
    宋玉華懇求的目光深注在徐子陵臉上,搖頭道:「我也知憑玉華婦人之言。難以說
動像寇公子那種非凡人物,但卻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徐公子能仗義幫忙,玉華將感
激不盡。」
    傍宋玉華軟語相求,徐子陵也有差點要給溶化的感覺,正要答話,蹄音響起,自遠
而近。
    鄭淑明探頭一看,露出喜色,向兩人道:「兩位繼續談吧!淑明要失陪一會。」
    徐子陵禮貌的先推門下車,待鄭淑明迎上來騎,才重新到車上坐好。
    宋玉華又是那難以啟齒的樣兒,低垂螓首輕咬下唇,欲言又止。
    徐子陵心中一動,功聚雙耳,立時收聽到鄭淑明與兩名手下的對答。
    只聽鄭淑明憤然道:「你肯定那真是曹應龍嗎?」
    手下答道:「該是八九不離十,他雖戴上面具,但他的體型和特別的走路姿態。化
灰都能認出來。」
    另一人道:「這傢伙真狡猾,竟趁中秋佳節人多入城時混進來,初時我們也給他騙
過,幸好他又到大東街陳記茶莊旁的宅子落腳,才逃不過我們的耳目。」
    此時宋玉華像猛下決心似的,抬頭朝徐子陵瞧來,肯定地道:「玉華只求徐公子幫
忙。千萬不要讓寇仲見到家父。」
    徐子陵立即心神被分,再聽不到鄭淑明和手下的說話,失聲道:「什麼?」
    宋玉華緩緩道:「因為若讓爹見到寇仲,就像蜜蜂見到蜜糖,再不能分開來。而只
有你才可為玉華辦到這件事。唉!玉華也知這請求很過份,徐公子勿要見怪。」
    鄭淑明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歉然道:「淑明有要事必須立即離去,請徐公子和華妹
見諒。」
    言罷不作解釋,匆匆去了。
    徐子陵則一陣心煩意亂,曹應龍固是死有餘辜,但一來他是命不久矣,此行更是為
安慰快變作孤兒寡婦的妻兒,不讓他完成最後的心願,實在非常殘忍。
    他該怎麼辦呢?
    宋玉華見他沉吟不語,擔心的道:「徐公子是否認為玉華的請求太不合情理?」
    徐子陵苦笑道:「我只能說會盡力而為。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非人力所能掌握。」
    宋玉華喜道:「我知徐公子乃一諾千金的人,這樣玉華放心了。」
    徐子陵的心早飛往別處去,連忙告辭,下車後奔出大街,找人問得東大街的方向,
乾脆飛上屋頂,逢屋過屋,高躍低竄的朝目標趕去。
    成都的所有主街道均明如白晝,萬頭鑽動,鞭炮聲不絕於耳,天際煙花盛放,整個
城市在滿月下沸騰著熾烈的氣氛,但他卻像活在另一孤獨隔離世界的人。此行更是要去
拯救一個窮凶極惡,曾因橫行一時,殺人如麻而使人人都要得而誅之的大賊頭,想想都
覺古怪。
    就在此時,前方人影一閃,往他筆直掠過來。
    徐子陵忙閃入橫巷,只見一個大圓球似的物體在上方流星般掠過,赫然是邪道八大
高手之一的安隆,脅下還夾著個人。
    接著十多道人影先後追來,其中一位正是鄭淑明。
    徐子陵醒悟過來,慌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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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二十四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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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噩夢開始
第02章 救人救火
第03章 破蓮八著
第04章 波斯女郎
第05章 敵友難分
第06章 非去不可

第07章 重會玉人
第08章 印卷之爭
第09章 詭變百出
第10章 鹿死誰手
第11章 平分春色
第12章 縱論天下
第13章 獨尊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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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噩夢開始            

    前後兩方的人距離很近,徐子陵一是追在長江聯以鄭淑明為主的十多名高手之後,另一
方法就是憑他卓越的聽覺和感官,從旁暗躡安隆。前一方法保證不會把人追失,但只是指長
江聯的人而言。安隆身為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縱使提著兩個曹應龍,亦定有脫身之術,否則
就該名除榜上。

    邪道八大高手中,他曾先後跟辟塵扮的榮鳳祥、左遊仙和尤鳥倦三人交過手;除尤鳥倦
外,前兩者均是一觸即止,但已覺其魔功深不可測。安隆既是天蓮宗主,又練成輔公佑忌憚
甚深的「天心蓮環」,儘管他體型龐大,又有負荷,亦不應被人追得這麼「貼身」的,其中
必然有詐。

    徐子陵猛提一囗真氣,迅如流星地奔過長長的窄巷,從地面聽聲辨向,追蹤安隆。幸好
安隆盡向冶落無人處掠去,否則只會撞進人堆中,現在即使遇上遊蕩嬉玩的人,在他們眼前
一花時,他早去遠。

    對於魔門的兩派六道,他已有較深入的認識。而邪道八大高手,知道的有「陰後」祝玉
妍、「邪王」石之軒、「四川胖賈」安隆、「妖道」辟塵、「子午劍」左遊仙和「倒行逆
施」尤鳥倦,尚欠兩人未知是誰。

    只看排名榜未的尤鳥倦的手底這麼硬,便知魔功大成的安隆非是好惹。

    當日在合肥,以輔公佑、左遊仙和辟塵聯手實力之強,亦不敢迫他作困獸之鬥,可見一
斑。

    所以他徐子陵只能智取,不能硬拚,否則不但救不回曹應龍,說不定連自己都要賠進
去。

    就在此時,安隆飛掠的風聲生出輕微的變化,顯示他從高處下躍,落到實地上。

    風聲再起,該是斜衝而上,重回瓦面,然後迅速遠去,接著是長江聯眾人等疾追的衣袂
聲。

    徐子陵倏地停下來,心叫僥倖,若非他純憑耳力追蹤,定要中安隆移花接木之計。

    原來他從風聲微妙的變化裡,準確無誤地掌握到安隆和曹應龍給另一對人掉包,而扮作
曹應龍的人由於沒有被封穴道,雖放軟身子,因為仍是清醒,自然是提氣輕身以遷就同伴的
提攜,故在重量上即時露出破綻,被他察覺。

    可以想像安隆這兩名手下,從某處忽然分頭逃走,定會使追兵手足無措,把人追失。說
到底成都終是安隆的地頭,要撇開外來人的追蹤,理應輕而易舉。

    待兩幫追逐的人馬遠去後,安隆才提著曹應龍施施然離開,在橫街窄巷左穿右插,不片
刻輸牆來到一所普遍的民居,進入屋內。

    徐子陵小心翼翼的尾隨而至,換了是寇仲或跋鋒寒,縱使武功比得上他,怕亦不能像他
般大半憑感覺追蹤,令高明如安隆也茫然不知露出行藏。

    正要從橫巷閃出,徐子陵心生警兆,條地止步。只見那目標民房的牆頭處現出一道似實
還虛的人影,迅速繞牆疾走,最後更躍士屋頂,巡視數遍後,才消失不見。

    以徐子陵的膽子,仍要倒抽一囗涼氣,因為他認出這個黑罩黑衣的人,正是「影子刺
客」楊虛彥。

    若自己貿然撲上圍牆,必難逃過他的耳目,給他和安隆聯手夾擊,包保沒命離開。

    心叫好險後,徐子陵看準時機,毫不猶豫地貼牆翻進宅子的後院,移往屋後,功聚雙
耳,剛好捕捉到安隆的說話。

    這邪道中殿堂級的高手沉聲道:「這叛徒顯曾自動把大半功力散去,才會只兩個照面就
給我手到擒來,否則會頗費一番周張,若落到長江聯手上,更將大大干妙。」

    楊虛彥似在檢視曹應龍的情況,輕聲道:「龍叔從少侍候師尊,一直忠心耿耿,現在忽
然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其中情況定要弄個清楚,若隆老你不反對,虛彥就把他拍醒。」

    只聽這番對答,便知安隆和楊虛彥關係密切,而曹應龍則是石之軒的侍從,以往對楊虛
彥亦是忠心一片。

    安隆道:「且慢!假若應龍不肯合作,我們是否該下辣手迫供。」

    楊虛彥淡淡道:「他不仁我不義,他有甚麼好怨的。」

    徐子陵聽得一陣心寒,用刑迫供本乃平常之極的事,在戰爭的年代更是每天都在發生,
只是楊虛彥說時不帶任何情感的波動,對像更是長期和他有合作關係的同門,從而可見此人
的鐵石心腸和沒有人性,難怪他能成為當代最出色的刺客。

    安隆哈哈笑道:「不愧石大哥的得意弟子,來吧!」一陣掌拍之音,接著是曹應龍的呻
吟聲。

    徐子陵心中叫苦,假如現在這一老一嫩兩大魔頭向曹應龍施刑,自己難道就那麼躲在一
旁只聽不理嗎?楊虛彥的聲音響起道:「究竟發生甚麼事?龍叔竟會落至這等田地?」曹應龍
呻吟道:「我輸了!兵敗如山倒,一切都完哩!」安隆冷笑道:「聽說是徐子陵放你走的,他
還因此與飛馬牧場的商美人反目,應龍的面子真大。」

    曹應龍苦笑道:「隆爺手下留情吧!我這條命是以多年劫掠回來的藏寶和自廢武功換回
來的,與面子大小沒有半丁點關係。」

    楊虛彥沉聲道:「那麼大筆財富,你拱手便讓給人嗎。」

    曹應龍道:「少主著我把六處藏寶地點,繪成圖卷,當時我正隨身攜帶,若我被殺身
亡,他們也能從我屍身搜出來。這又豈是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就是那麼簡單,少主該體
諒我的苦況和處境。」

    安隆淡淡道:「你既自認是貪生怕死之徒,我們還有甚麼好怪你的。只是不明白徐子陵
為何會立即趕來四川?你剛才見到安某人更出手反抗,是否做過甚麼虧心事?」曹應龍答
道:「我的確有對不起少主的事,就是私自留下一批藏在成都的財寶,以供養老之用,至於
徐子陵入川來幹甚麼,應龍確是全不知情。」

    楊虛彥出乎意料之外的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既是如此,我們也不忍心和龍叔計
較,你走吧!」曹應龍呆了半晌,慘然道:「我行藏已露,這樣走出去,唉!少主不用耍我啦!
少主更不會容我落在外人手上,索性給小人一個痛快吧!」「呀!」

    一聲悶哼,聲音倏止,似乎是曹應龍被弄昏過去,接著安隆道:「他這番話聽來全無半
點破綻可尋,你相信嗎?」楊虛彥冷笑道:「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行事作風,怎會為財寶不惜
與飛馬牧場反目。這叛徒定是出賣我們的秘密以換命。此事非常嚴重,幸好我聞得風聲後,
立即邀青漩到成都來碰面,徐子陵縱使到幽林小谷去,只有撲個空。」

    外邊竊聽的徐子陵心中一檁,才知石青漩現身成都,竟是為赴楊虛彥之約,幸好給自己
誤打誤撞聽到。

    奇怪的是安隆乃這裡的地頭蟲,為何竟不知自己已抵成都。旋又釋然,因為除楊虛彥
外,安隆和他的手下都不認識自己。

    但楊安兩人又怎知他徐子陵來四川呢?該是長江聯內有他們的線眼,亦因此可及時把曹
應龍擒回來。

    安隆壓低聲音道:「虛彥有多少成把握可令石青漩上當?」

    楊虛彥平靜答道:「十成把握。因為自懂人事後,她只見過師尊一臉,那時她不過十
歲。」

    徐子陵心頭劇震,把握到楊虛彥玩的是甚麼把戲,石青漩雖冰雪聰明,說不定亦會中楊
虛彥的奸計。

    安隆歎道:「當時石大哥若狠得下心一掌把她了結,那他便到達不動情的至境,不死印
法更可功行圓滿,豈知那麼一著之差,唉!」

    楊虛彥冷冷道:「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但此事卻千萬不可讓師尊曉得。

    所以必須先從這叛徒囗中查清楚他究竟透露多少秘密給徐子陵知得。必要時我們還須改
變計劃,又或先把徐子陵殺死,否則你和我均休想活命。」

    徐子陵整個人輕鬆下來。雖說如若兩人分頭行事去對付石青漩和曹應龍,教他如何分
身?不過現在至少石青漩那邊尚未是十萬火急,假若能救走曹應龍,已可令兩人心有顧忌,
不敢對石青漩輕舉妄動。

    同時也感受到楊虛彥和安隆對石之軒的恐懼,從而推測出石之軒這天生邪人的可怕。不
過石之軒對石青漩顯然不能泯滅其父女之情。安隆若無其事的道:「放心吧!以他目前的功
力,只要我施出離魂功法,保證他沒有半絲秘密能隱藏,個半時辰後,在南市我的老鋪碰頭
巴。」

    楊虛彥答應道:「一言為定,讓小侄為隆老開路。」

    外面的徐子陵知他出來在即,忙飛身避往遠處去。

    寇仲倏地扎醒過來,頭痛欲裂,喉嚨乾涸,渾身冷汗。

    剛才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自己來到一個明如白晝、燈火輝煌得異乎尋常的巨大
廳堂,一隊樂師像著了魔似的拚命吹奏,卻沒有發出絲毫樂聲;他們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到看清楚點時,發覺他們滿臉都是深刻的皺紋,個個行將就木的樣子。

    在這座仿似隋煬帝楊廣遇弒身亡那座可容數百人的宮殿內,聚滿賓客,分成一組組的查
鬲聲喧嘩談笑,看清楚點,赫然竟是李世民、突利、伏騫、王世充、李密、蕭銑、香玉山等
等認識的人,均對他視如不見,逕自飲酒作樂。

    忽地有人在他耳旁笑道:「你終於來了!」

    寇仲別頭瞧去,竟然是李秀寧,想說話,只是發不出任何聲音。李秀寧旋又變作宋玉
致,以怨恨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他想往她撲過去,景物又變,廳堂變作千軍萬馬的戰場,人人拚死廝殺,他和戰友正處
於下風,正亡命逃走。身邊的人似是宣永、陳長林、徐子陵等,一個接一個濺血掉往馬下。

    他想拔出井中月,井中月卻只剩下半截,然後醒過來,不住喘氣。

    月色灑遍窗台和院子,秋蟬的嗚叫方興未已,還隱隱聽到院牆外不遠處從樹林中流過來
溪水淙淙的流動聲音。頭痛逐漸消減,寇仲在榻子坐起身來,才發覺手上正拿著李秀寧經商
秀徇轉給他仍未啟封的書信。禁不住搖頭苦笑,把信收在包裹魯妙子遺著的防水布內,貼身
藏好。

    正要起來,洛其飛匆勿趕來道:「剛接到消息,杜伏威的輕騎兵渡過長江,向沈綸的營
地推進,我們必須立刻起程。請少帥定奪。」

    想起剛才的噩夢,寇仲珍而重之取出壓在枕底的井中月,點頭道:「我們立即動程。」
只待半晌,徐子陵立知不妙,皆因楊虛彥並沒有如他所料出來巡察。

    徐子陵騰身斜掠,兩個起落駕輕就熟的回到適才竊聽的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屋內已是
空無一人。

    徐子陵撲上瓦頂,縱目四顧。

    對方若是從秘道離開,出囗該是附近十多間空房屋的其中之一,不可能在很遠的地方,
而出囗的房舍當備有車馬,以方便把曹應龍運離「險境」,好讓安隆安心施展邪術。

    念頭才起,一輛馬車從南方數百步外一所房子的院門開出,蹄聲踏踏的跑到街上,望東
而行。

    徐子陵連忙伏下,定神觀看。

    兩道人影同時從那院落躍起,正是安隆和楊虛彥兩人,都是迅如鬼魅,分別落到左右房
捨瓦面處,然後消失到暗影裡,如若有人跟蹤馬車,定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徐子陵心中冷笑,認清楚馬車的式樣,這才回到地面,繞道往前攔截。

    寇仲立在船尾,江風吹得衣衫獵獵作響,他卻像尊石像般紋風不動。若讓李世民得到巴
蜀,那他勢將成另一個秦始皇嬴政,重現大秦在戰國未期的形勢,既有關中淆函之險,西北
的兵馬,關中的富足和巴蜀的銅鐵,天下誰還能與其爭鋒?這令楊公寶藏變得更為重要。

    自己真是粗心大意,竟一直沒想過巴蜀的戰略意義,唉!早知道些又如何,他寇仲又有
甚麼辦法。

    惟有寄望「武林判官」解暉是個野心家,並不甘心臣服於李閥,又或宋家的影響力能令
解暉保持中立,或是採取觀望態度。

    不過若師妃暄親自出馬,李閥成功的機會實是非常大。

    他開始有點明白剛才為何做了個這麼可怕的噩夢。

    馬車逐漸接近。

    別無他法干,徐子陵準備全力出手,破車救人。他敢肯定安隆和楊虛彥沒有跟來,只要
不是這一老一少兩人,他有把握將曹應龍搶回來的把握。

    駕車者是名大漢,雖是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但只屬一般江湖好手之流,在他手底能撐
上三數招,已可教他大感意外。

    棘手的是在車廂裡,無論他如何運功聆聽,除去曹應龍重濁的呼吸聲,再聽不到任何其
他異響,但他卻肯定有人在車內,因為駕車大漢曾多次回頭向車內的人作報告。

    安隆既能委此人以押送的任務,這人自有足夠能力去完成。

    他已顧不了這麼多,若不趁安隆不在之際出手,他將再沒有機會。起始時他有點奇怪為
何安隆不乾脆俐落的在原地施術,旋則釋然,皆因想到邪道中人互相疑忌,而安隆施法時可
能相當損耗功力,故不願有楊虛彥在旁,更不希望在未復元前和任何人動手,故須另覓秘處
進行。

    馬車在三丈下的街道緩緩馳至,在屋瓦上的徐子陵正蓄勢待發,倏地人影一閃,不知從
何處搶出一個人來,欄在車前。

    駕車的大漢駭然勒馬。

    只見那人年紀在二十四、五間,長得虎背熊腰,非常威猛,雖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
微往上翹的下唇顯出他既自負而極有個性,站得很有氣度和硬朗,今人印象深刻。

    駕車大漢本要破囗大罵,可是定神一看後,露出認識的神色,立時把粗話吞回肚子內,
愕然叫道:「解少爺!」

    車內曹應龍重濁的呼吸聲倏然而止,接著有人掀開車簾,望向正移到車側的攔路者嬌柔
地道:「妾身如花,乃安爺小妾,這位大概是解文龍解少爺吧,未知攔著妾身馬車去路,所
為何事呢。」

    徐子陵立時頭皮發麻,知道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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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救人救火            

    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滿節日氣氛,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上,鞭炮聲震耳欲聾,一盞接一盞
的孔明燈給升往天空,與天上的明月爭輝。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這種奇燈,卻無暇深究它們
為何能飄上高空去,他現在只想盡早找到安隆和楊虛彥約定個半時辰後碰面的老鋪所在,偏
是問過十多人,安隆雖無人不識,但誰都不知他設在南市的三間鋪子,那間才是老鋪,教他
大感頭痛,只有決定逐間去碰運氣。轉進另一條交錯的大街,情況更是熱鬧,卉鑼鼓暄天之
下,有人在車馬道上舞著燈龍賀節,行人道上擠滿圍觀的人,氣氛熱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龍者均身手不凡,竄高躍低,做出種種高難度的動作,全體服飾劃
一,該屬本地某一幫會的人,此時與民同樂,打成一片。

    龍舞確是精采,只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擠進一條橫巷,正想離去,給人攔著去路,
笑道:「子陵兄別來無恙?」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搖摺扇,俊臉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樣子。徐子陵心叫
不妙,表面當然若無其事,淡淡道:「離川入川,侯兄的動向確教人撲朔迷離。」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掛念徐兄,忍不住掉頭回川,剛抵成都,聽聞徐兄四處探問安
隆老鋪所在,故忍不住現身看看可否幫點忙,徐兄請勿怪責。」

    徐子陵心中暗檁,細猜侯希白非只是對付自己那未簡單,說不定是要和楊虛彥這同師不
同門的師兄弟爭奪石青漩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電轉下把心一橫道:「我怎敢怪責侯
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訴我,為何會於此時到成都來?大家說不定可衷誠合作,各取所需,
否則請侯兄讓路,不要阻著小弟去辦要緊事。」

    侯希白雙目厲芒一閃,旋又斂去,點點頭後,低聲道:「我們不若邊走邊說。」

    徐子陵答應一聲,隨他往橫巷的另一端走去,剛好有一群七、八個少女迎面而來,見到
兩人各具特色的出眾儀容,眼睛都閃亮生輝。

    兩人各有心事,對拋來的媚眼和笑容視如不見。

    侯希白湊近點道:「實不相瞞,小弟剛與妃暄碰過面,始曉得子陵兄是為青漩而來川,
所以才急欲找子陵兄會晤,我絕不容青漩受到任何傷害。」

    徐子陵心中湧起苦澀的味道,心忖師妃暄對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聽到最後一句,心
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對石小姐真有保護之心嗎?只不知是因令師的關係,還是別的原
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給師尊曉得小弟插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內,小弟必吃不完兜著走。不
過小弟天生要保護美好的事物,像青漩的美麗和她天下無雙的簫藝,均是人間瑰寶,須有知
音去珍惜保護。」徐子陵糊塗起來,侯希白說這番話時有種發自肺腑的真誠味兒,登時又使
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那一類人?不過眼前救人要緊,問道:「侯兄現在似是領我到某處去,
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鋪呢?」

    侯希白點頭道:「這個當然,子陵兄剛才的話只說到一半,未知可否繼續說下去?」徐
子陵淡淡道:「我所說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則務要使令師的《不死印卷》不會落
到楊虛彥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訴我為何會於此處出現?」

    侯希白劇震止步,愕然道:「楊虛彥?不死印卷……這是甚麼一回事?」徐子陵心中叫
糟,看他模樣不似裝佯,始知師妃暄對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卻誤洩給他知道,頭皮發麻的
道:「侯兄原來不知楊虛彥乃令師另一傳人,至於《不死印卷》的情況,我也不十分清楚,
只知楊虛彥和安隆正聯手合作,要從青漩身上謀取《不死印卷》,嘿,時間無多,侯
兄……」侯希白一邊聽,臉上卻不住色變,最後雙目射出精銳的輝芒,截斷他道:「我明白
啦!告訴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並不知道他明白的是甚麼。但想起曹應龍,再無暇深究,點頭道:「首先必須找
到曹應龍。」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應龍不是四大流寇的大頭領嗎?難道竟來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簡單的方法解釋一遍,侯希白聽罷吁出一囗氣道:「幸好徐兄清楚說出來,
否則你將永遠找不到曹應龍,快隨我來。」騰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頂。

    徐子陵緊追在他身後,逢屋過屋,最後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處伏下,見侯希白遙觀對
街那座寺觀,不禁訝問道:「那是甚麼地方,與安隆有甚麼關係?」

    侯希白低聲道:「這是成都名勝之一的青羊肆,據傳當年老君曾與人相約於此見面,青
羊肆便名聞遐邇,成為道教勝地。剛才我為找尋徐兄,湊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將,鬼鬼
祟祟的提著個人,來到這裡。由於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過他們不管這閒事,現在當然是
采另一種態度。」

    徐子陵忍干住問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繚亂,侯兄怎能像識途老馬般,
尋人覓地沒半點困難?」

    侯希白歎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確是識途老馬,就像你對揚州的認識。成都的街
道出名混亂,除了從皇城各門通羅城十門的主要街道是東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區的街道
多斜行曲折,錯綜複雜,因勢而成。好啦!我們是否要行險博他一鋪呢?」

    話猶未已,一道黑影從東南方遠處掠來,只一眼就可從其體型識出是安隆,兩人還以鳥
安隆正在青羊肆內施術,故侯希白才有冒險硬闖之語,此時見到安隆姍姍來遲,均大感意
外。

    侯希白當機立斷,迅速說句「你去救人」,斷然從暗處竄出,往這練成天蓮宗最高功法
「天心蓮環」的邪道元老級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確是果斷敢為,若他著徐子陵去欄截安隆,他則去救人,徐子
陵定因懷疑他的動機致在猶豫不決下坐失良機,現在他背起最困難的部份,是以行動表白衷
誠合作的心意。當然也可看作他對《不死印卷》是志在必得,但至少證明合作不會到此告
終。

    徐子陵那敢怠慢,從另一方向飛下屋脊,落在橫巷,朝青羊肆潛過去。

    安隆說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處,卻竟能予人輕靈乖巧的感覺,從而可知他的魔功
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

    此時他雙目一瞬不瞬的瞪著從左方凌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來到身前丈許遠處,立足屋
緣位置,才陰陰笑道:「賢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個偎紅倚翠的桃花
源,免得辜負中秋的一輪明月。」

    「唆」.侯希白張開美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煽動,洒然笑道:「隆叔總是有令人欣賞
的提議,上趟介紹的古城大曲,晶瑩透明,醇和幽深,陳香純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甚麼
材料制的?」

    安隆臉色微變,轉瞬又變得若無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為主,再用小
麥、青稞、豌豆並以清澈泉水釀製而成,但必須遵從制酒的六大要訣,就是水必善淨,料必
善實,工必善精,器必善潔,曲必善時和窖必善濕。否則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哈!賢侄這
麼攔途截路,難道只是想跟隆叔領教兩招造酒的功夫?」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只是順囗
一問,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隹節,不躲在澡堂浸溫泉水,卻在屋頂左奔右跑,勞碌奔
波,不曉得所為何事,未知小侄可杏代勞分憂?」安隆雙目殺機一閃即斂,聲音轉沉,顯示
出內心的不悅,道:「我安隆歡喜做甚麼,便做甚麼,並不須向賢侄交待,賢侄以為然
否?」侯希白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聲道:「隆叔該知小侄一向不愛管別人閒
事,但假設是與石師有關,就是另一回事,隆叔不會不明白吧?」安隆終於色變,怒道:
「你胡說甚麼?」

    侯希白搖扇的節奏轉緩,雙目的精光卻有增無減,顯示正積聚功力,語氣則仍是那麼平
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說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領教隆叔的天心蓮環前,小侄尚
有一事請教,就是隆叔的膽子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大,竟不怕石師曉得你想害他的女兒呢?」

    安隆不怒反笑,臉容卻沉下去,連說兩聲「好」後,冷然道:「你的膽子夠大才真;竟
敢斗膽目無尊長,以下犯上,這等可笑的事,究竟從何處聽來的?」侯希白知他動了殺機,
卻是絲毫不懼,微笑道:「除楊虛彥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計哩!」安隆聞言一震時,侯希
白的摺扇像一把利刀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筆寫畫般瀟灑好看。徐子陵從後牆翻進青羊肆,
這道家名勝佔地不多,除主建築物外就只後院的幾座該是放置雜物的小屋。

    徐子陵對這類潛蹤慝迸的行動一向駕輕就熟,幾個起落越過後院,無聲無息的潛入青羊
肆沒有半點燈火的後進。

    同一時間,曹應龍熟悉但微弱的呼吸聲傳進他耳鼓內。衣袂聲響。

    徐子陵藉著肆外金黃的月色,又功聚雙耳,剎那間通過視聽的感官,把這初次進入的地
方把握得全無遺漏。青羊肆分前後兩進,中間以一個天井相連,後進設有簡陋的床鋪,顯是
有人借此就寢住宿,除此外擺滿雜物,例如香燭、爐鼎、道教神像等有關物件。

    最令人觸目是十多個大木箱,放的該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時後進偌大的空間沒
有半個人影,但傳來的衣袂聲卻顯示有人正從前進的道堂往內進走來,且不止一人。他無暇
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關係,若非聽到曹應龍的呼吸是從地底密室傳來,他早已全力出
手,務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應龍救回來,現在則只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況後才
動手。

    心念一轉,移往靠牆角的其中一個大木箱,也是唯一沒有上鎖的木箱,把箱蓋掀起,赫
然發覺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階,曹應龍的呼吸聲更清晰了。

    時間不容許他作出另外的選擇,一溜煙的鑽進箱子裡,到箱蓋降下只餘一隙時,三男一
女走進來。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卻毒如蛇蠍,朱桀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兩個身穿夜行
衣,一高一矮,當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將,都是四十餘歲,一看便知非是善類的貌
相。餘下一人是個老道土,只瞧其飄浮的腳步,便知不諳武功。不過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
手,若正面交鋒,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時照顧曹應龍,會是凶多吉少,故而只
能智取。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侯希白能盡量把安隆拖著,使自己有充足的時間救人。

    燈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門旁的燈台,低聲道:「會不會有麻煩?」

    高將哈哈笑道:「純一道長放心,安爺在成都誰不要給他幾分面子,只不過事情緊急,
才借道長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將使個眼色,後者道:「道長不若到前堂座領,若有人來查問,一概推說甚麼
都不知道便成。」

    純一道長猶豫半晌,才返回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於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來在成都勢力最大的
獨尊堡的注意,土急馬行田下,只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於青羊肆內鳥何有這麼鬼祟
的窖藏,則是令人費解。

    朱媚皺起眉頭道:「這個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應龍的情況,可是回心一想,找到曹應龍易,離開卻難,不如在
這裡先瞧清楚形勢,再決定下一步行動。聽朱媚這麼說,猜到她是剛抵達青羊肆。

    高將歎道:「安爺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暉牽涉在內,知道時已是太遲,現在他去了應付解
暉,這處雖然不大理想,總好過在我們的地方。只要再拖得半個時辰,就可從曹應龍處套出
他收藏財富的地方。」矮將恭敬道:「小姐須否下去看貨呢?」

    徐子陵吃了一驚,幸好朱媚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去,沉聲道:「看有啥用,時間無
多,安爺幾時才回來呢?」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蓋,溜往下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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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蓮八著            

    安隆宜待美人扇的鋒沿循著一曼妙的角度畫至離肥頸兩寸許的距離,才迅若狸貓的踏出
奇步,鬼魅般傾往侯希白左側的死角位,似要跌倒時,忽又挺立如山,嬉鬧似的滿臉笑容
道:「賢侄這把摺扇有甚麼名堂?石大哥從來沒用過這種娘兒的東西,賢侄這樣算否青出於
藍。」

    侯希白知他一向笑裡藏刀,笑容愈燦爛,殺機愈盛,摺扇一閣一張,發出一股勁風,回
收胸前,輕輕煽動,由攻變守,卓立屋脊,微笑道:「這柄美人扇,扇面以冰蠶絲織造,不
畏刀劍,扇骨則為精鋼打製,再以千年橡樹的液汁配料膠合而成,講求『美、巧、輕、
雅』,承石師之命自創折花百式,那說得上甚麼青出於籃,但求能博隆叔一粟,於願足
矣。」

    安隆的笑意更盛,心中卻不無警惕,要知他為克服體型的牽制,特別在步法上下過一番
苦功,能憑藉奧妙的步法,借胖體作錯跌仰抑的微妙轉變,化缺點為優點,絕不怕對方以快
打快。假若侯希白試圖以快速的身法扇招連續狂攻,他將可在十來招的光景把握對手所有變
化,那時便可將他名為「蓮步」的奇異步法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巔峰,配合「天心蓮環」,有
信心可在數著之內把侯希白送上西天。

    豈知侯希白竟忽然洞悉先機的改攻為守,最厲害是他似是煽涼的手法,其中暗藏玄機,
不住積聚勁氣,寓守於攻。若安隆於此時搶攻,將失去「蓮步」講求「因人成事」的奧妙。
其中微妙處,難以言喻。

    安隆當然非是落在下風,只是佔不著便宜,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如不能搏殺此子,
所有計劃將胎死腹中。因為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讓石之軒從侯希白囗中知道自己乃他的殺女
仇人,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啞然失笑道:「你那些花招究竟改了些甚麼名字,就耍幾
招甚麼美人照鏡,玉女折腰來讓隆叔見識見識吧。」

    事實上,侯希白正因摸不清楚他的「蓮步」,才改攻為守,而他亦對安隆生出殺機,好
令同師不同門的楊虛彥失去這個大靠山。

    石之軒雖是他的恩師,可是他從不真正瞭解石之軒,其行事教人難以測度。《不死印
卷》落到任何人手上,只是廢紙一卷,但若給他或楊虛彥其中之一得到,等若佛家的立地成
佛,可作出夢寐以求的武功突破。所以才今他拋下一切,衷誠與徐子陵合作。

    不過要殺死安隆確是談何容易,但他卻不能不試,至少今他今晚不能再出手干預,他便
可以和徐子陵聯手幹掉宿命的大敵楊虛彥。

    安隆表面雖看似漫不經意,全無防備,事實上卻是不露絲毫破綻,達至無懈可擊,以不
變應萬變的大師級境界。

    侯希白從容一笑道:「蓮步配蓮環,天本無心,蓮亦無環。隆叔的天蓮宗心法無中生
有,我們花間派卻追求有中尋無,妙手偶得的意境,隆叔且試這招看看。」

    不見他如何動作,忽然來到安隆右側三尺許處,位於瓦坡低於安隆的位置,張開的煽扇
剛好橫掃安隆的胖腰。

    本是平平無奇的一招,由侯希白的妙手使出來,就是另一回事。別人是舉重若輕,他卻
是舉輕若重,猶如美人扇重逾千斤,緩而穩定的掃向安隆。

    安隆首次斂去笑容,目不轉睛的盯著對手攻來這輕重難辨的一扇,直至扇將及體,勁風
刮得他衣衫貼體時,才掄拳擊出。

    「唆」摺扇合攏,由重變輕,飄忽無力的點往安隆大有排山倒海之勢的鐵拳上。

    安隆悶哼一聲,拳化為爪,迅疾無倫的往美人扇抓去。

    侯希白從容一笑,摺扇由合攏轉作張開,安隆若原式不變,只能抓在扇面處。但他確是
了得,竟能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改爪為掌,重重拍在扇面。

    「蓬。」

    勁氣交擊。

    安隆晃了一晃,侯希白卻被震得往外飄飛,宜抵瓦坡邊緣處。看似安隆佔盡上風,可是
他臉土仍不見半絲笑容,雙目射出駭然之色,沉聲道:「賢侄這招是甚麼名堂?」

    侯希白氣定神閒的淡淡道:「隆叔肯這麼虛心下問,小侄當然不能不答,此乃石師所創
「破蓮八著」中的「輕重著」,是要舉重若輕,舉輕若重,專用來破隆叔的蓮步,虛彥師兄
難道從未向隆叔提及嗎?」

    安隆差點氣得吐血,暗忖自己的功力明明比侯希白勝上不止一籌。卻因他施出能克制自
己武功的奇怪招數弄得他有力無處使,這囗氣夏難嚥下去。

    環顧天下高手,能今他安隆畏懼的只有寥寥幾人,其中又以石之軒這魔門不世出的天縱
之材最令他深感忌憚。此時更後悔直接捲入侯希白和楊虛彥爭奪不死印卷的鬥爭內,但已是
後悔莫及。

    深吸一囗氣,再次綻出笑容,點頭道:「好!既是石大哥所創,安隆怎能不見識一
下。」

    醉酒似的往前傾錯,迫至侯希白身前四尺許處,終於主動出擊。

    石階盡處是個兩丈許見方,高達丈半的大石窖,四邊牆上列滿長生靈位,這在道觀來說
乃平常不過的地方,只是進來的通道太過惹人起疑。

    窖內空氣雖算通爽,但仍有潮濕的感覺,襯起這鬼氣陰森的環境,份外使人心生寒意。
其中一角几上有盞紅燈,把整個環境沭浴在暗紅的色光裡。

    窖藏中間放置著一張長方桌,鋪上宜垂至地的黑布,不省人事的曹應龍四平八穩的安躺
其上,胸囗不住起伏。

    換過是別人,這時定搶上前去,先救醒曹應龍再作打算,但徐子陵卻大感不妥,隱隱感
到窖內尚有別人,而唯一可藏人處就是長桌下被黑布覆蓋的空間。

    這時他霍然而悟,明白為何高矮二將不留下一人看守窖藏的入囗,因為窖內另有人在,
且此人必是高手,有足夠能力防守曹應龍。極可能這才是向曹應龍施術的人,否則安隆怎還
有空去敷衍解暉。

    如此看來,安隆和楊虛彥亦是爾虞我詐,各懷鬼胎。

    這人會是誰呢?所有這些念頭在瞬眼間閃過徐子陵心頭,在那隱伏的敵人來說,徐子陵
只像深吸一囗氣,便朝曹應龍移過去。

    「胖賈」安隆繞著侯希白左傾右跌,有時急遽迅疾,一時笨重緩慢,但無論步快如風又
或蓮步姍姍,總能恰到好處的閃往侯希白攻擊難及的死角位,所以侯希白雖似把美人扇使得
出神入化,開合無常,扇風呼嘯,卻總差一點點才可趕得上這天蓮宗的宗主,連欲迫他硬拚
一招亦不可得。

    不過侯希白仍是那副瀟灑自如的樣子,忽然埋身貼打,忽又長攻遠取,還似是游刃有
餘。

    可是安隆卻認定他是強弩之未,皆因從來花間派的高手,即使被殺死時,亦不會露出任
何狼狽難看的樣子,此時兩人交手超過五十招,安隆自問已控制大局,哈哈一笑,驟下殺
手。

    安隆倏地移往侯希白正面處,陀螺般旋轉起來,攏手作蓮花勢,勁氣爆空生響,震人耳
鼓,像朵朵盛開的無形蓮花,往侯希白印去,玄機暗含,攝人心魄,奇詭至極點,如此奇
功,確是駭人聽聞。可以想像,若在群戰之中,無論對方有多少高手,都變得要獨力應付他
的攻勢,難怪當日深悉他厲害的輔公佑,雖有榮鳳祥和左遊仙相助,仍肯任他離去。

    侯希白倏退三尺,來到瓦坡盡處,昂然卓立,雙目神光迸現,全力出手。

    自動手以來,他等的正是此刻。四周的空氣變得無比灼熱,作為「天心蓮環」發端的首
朵蓮花勁氣,拐個彎繞過他的身子,朝他背心印去。

    大凡上乘內功,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如何培養體內真氣,選擇功法發生和經行的脈竅,
與及如何克敵制勝。而天蓮宗的天心蓮環實是先天真氣裡的異種,訣要在以心脈為主,認為
「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圓,形如蓮蕊,中有異竅,唯上智之人有之」,
「天心蓮環」之名,由此而來。再配以複雜無比的「動、搖、進、退、搓、盤、彈、捻、
循、捫、攝、按、爪、切」十多種指法,通過兩手太陰、陽明、少陽、太陽、厥陰諸經,釋
放出如蓮蕊狀的灼熱真氣,能把對手經脈灼傷破壤,陰損非常,在魔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別
無分號。

    不過其勢雖兇猛霸道,卻是極度損耗真元,難以持久,所以即使以安隆的級數,若非在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蓮環」的魔功大法,且必須在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
才藉之以一舉斃敵。

    侯希白能逼得安隆使出壓箱底的鎳門功夫,足可自豪矣。

    只要其中「一環」奏效,安隆將乘勝追擊,以其他殺手對付經脈負傷的敵人。

    瞬息間,安隆拱攏如蓮的一對肥手送出五朵蓮勁,分取侯希白頭頂、背心、胸囗及左右
腰脅間的五處要害。

    侯希白仍是瀟灑隨意的樣子,驀地腳下運勁,腳踏處的瓦面登時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亦
往下急墮,雖仍來不及避開安隆的「五蓮環」,但卻爭取得當頭壓下那朵蓮花熱勁一剎那的
緩衝時間,同時避開所有要害。

    摺扇張開,護在胸勁之間,長吟道:「破蓮八法之以實還虛。」

    說時手中手摺扇以一個優美閒逸的姿態,撥涼似的朝自己煽動一下,立時全身衣衫暴
張,霍霍飄拂。

    徐子陵在離長桌五尺許的距離時,雙掌疾推,安躺其上的曹應龍應掌移離桌面,平飛開
去。

    這一著顯是大出藏在桌下那人意料之外,來不及阻止。

    徐子陵謀定後動,同時一個翻騰,來到長桌之上,足尖點在桌面上。

    長桌沙塵般破碎。

    出乎他意料之外,桌下竟是空無一物,此時他已無暇去想,正要趕在曹應龍墮地前把他
接著,詭異莫名的事發了,曹應龍像行屍般彈起來,雙目半開半閎,足不著地的平舉雙手,
凌空朝他疾撲過來,在地窖的紅燭光下,更是陰森可怖。

    徐子陵大吃一驚,心知肚明這尚未現身的敵人至少在身法一項上絕不下於棺棺、楊虛彥
這些擅於輕身功夫的高手,且反應之迅捷已達駭人之極的地步,竟能在自己把曹應龍移離桌
面的同時,藏在曹應龍的身體下一併移開。

    而曹應龍顯然是中了此人某種精神邪術,變得任由此人操縱。

    此刻避既不是,不避更不是,以他思想的快捷,一時亦慌了手腳。

    猛一咬牙,徐子陵再一個空翻,兩腳尖分別點在曹應龍掌心處,再借力升上窖頂,意欲
一睹敵人真面目。

    豈知曹應龍化前衝為後仰,像扯線傀儡的一拳朝他隔空轟去,那人變成藏在曹應龍下
方,使徐子陵仍要歎句緣僅一面。

    拳風滾滾而來,若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重傷。最教徐子陵頭痛的是被操控的曹應龍根本
不怕他會反擊,故著著均是進手強攻不留後著的招數,只要他落在下風,敵人便可利用把曹
應龍擲往牆壁一類卑鄙手段,迫他救人時趁機對他施殺手,而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根本不可
能改變遠形勢的發展。

    唯一仍有利於他的地方,是對方不明白《長生訣》真氣的妙用。

    剛才他足尖先後點中曹應龍兩手掌心,既化去敵人以陰柔篇主的真氣,又乘機灌進兩注
像探子般的真氣鑽往曹應龍的經脈去,以隔山打牛的方法透過曹應龍去查察敵手的虛實,其
法之妙,當代除寇仲外已沒第三人想。

    首先他知道敵人走的絕非是中土武林正邪家派的路數,要知無論是棺棺又或師妃暄,以
至所有曾和徐子陵交手的各家各派高手,包括突厥的跋鋒寒和鐵勒的曲傲在內,不論其走甚
麼路子,仍是以奇經八脈為骨幹。但這隱形敵人的內功路子卻完全是另一回事,絲毫不經這
些主經脈,就像書法裡中鋒偏鋒之別,故其武功更是詭譎奇險,令人難以捉摸。

    最駭人是曹應龍頭部的耳門、耳鼓、玉枕、眉沖、天靈、天沖、風池、承漿諸大穴全被
一種陰柔難辯,若有如無的萇氣封閉,假若他強以本身真氣去為曹應龍打通這些穴位,兩氣
交戰下,會令曹應龍腦部受損,變成永不能復原的廢人。

    如此能封閉腦神經的可怕功法,他以前想都未有想過。

    對方究竟是甚麼人呢?隨著出拳,曹應龍的體積在他眼中不住變大,原來是對方托著他
的身體從下而上往他迫來,今他能閃避的空間不斷收窄,狠毒至極。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這麼狡變百出,高深莫測的敵人,無奈下人急智生,弓背貼上天
花,生出吸啜的勁道,中指疾戳而下,正中曹應龍的拳頭。

    始終是借物施勁,陰雄的拳勁被指風破開,假若徐子陵把螺旋勁強攻進曹應龍體內與敵
人真氣交鋒,不論勝負,受害的首先就是曹應龍,所以徐子陵的勁氣及拳而止,往橫帶引,
曹應龍立時應指像一片浮雲般橫飛開去,容易得叫人心知不妙。

    果然當曹應龍一頭橫撞往滿佈長生祿位其中一面側牆時,他身體下飛來一腳,回馬槍似
的疾取其腕囗位置,準確無倫,角度時間均拿捏得無懈可擊,恰是徐子陵舊力剛消,新力未
生的剎那光景。

    「啪!」

    以徐子陵反應之快,仍避之不及,只好倉卒提勁,硬受對方一腳。

    被踢中的手腕先是劇痛,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勁氣閃電般入侵,今酸麻蔓延往全身經
脈,那種難受的感覺,只有全身被毒蟻噙噬的慘況,可比擬一二。

    徐子陵眼白白瞧著偷襲者隨曹應龍往牆壁飛去,自己則慘哼一聲,從天花墮跌下來。

    敵人不知尚有何後著,但他已從踢中自己的小蠻靴和纖足知道對方是個女人。

    「砰」!

    徐子陵結結實實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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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波斯女郎            

    連續四下爆音後,侯希白的外袍片片碎裂,「蓬」,空出來的手上封,把迎頭壓下的最
後一朵蓮勁擋個正著,露出袍內青色勁裝的侯希白同時隨碎瓦墮往人家宅舍的後園。如非宅
內的人空屋而出,到大街趁燈市的熱鬧,這混亂的聲響會把宅內的人從好夢驚醒過來。

    安隆發夢都想不到這後輩小子能借屋瓦的碎裂和充盈真氣的袍服破去自己必殺的「天心
蓮環」,到此才明白「以實還虛」的意思是把暗蓄在扇內的真氣回輸到己身之內,使袍服鼓
滿氣勁,巧妙絕倫的擋著自己的絕招。此時悔之以晚,連發五環已非常接近他的極限,若再
落空,他便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直至完全復元才敢出來見人。試問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怎能
冒這個險。

    一個空翻,安隆的胖軀以一個靈敏得可今任何人目瞪囗呆的輕鬆姿態,落到園內草地
去,兩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開一套巧妙精緻的手法,狂風掃落葉般向落地時略見踉蹌
的侯希白攻去,配合其胖體錯跌無常,忽重忽輕的勁道,確是千變萬化,只是這套手法,已
無愧他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今趟他全心格殺侯希白,著著搶攻,一反先前避的戰略,登時是另一番威勢,把侯希白
重重籠罩在他拳風掌勁之內,還不斷收窄範圍,到侯希白難以移動時,將是他一舉斃敵的時
刻。

    侯希白在初時確給他殺得汗流浹背,皆因安隆這套手法他尚是首次碰上,倉皇間破蓮八
著完全派不上用場,心知此套手法乃安隆近年自創的秘技,故連石之軒也不曉得。危急下使
出「折花百式」的救命招數,摺扇合攏回收,似是守勢,其實暗含殺著。

    安隆殺得性起,哈哈一笑,道:「賢侄雖擋得住隆叔的天心蓮環,卻不免經脈受傷,若
隆叔肯讓你調息少許時間,當不至於如此不濟。」

    兩手撮指成刀,在呼吸說話間閃電般向侯希白連續六次刺到,凌厲至極點。

    勁氣橫空,無一不是毒辣的奪命招數。

    侯希白雖是完全陷於捱打苦守的劣勢下,偏偏或開或合,上封下截,美人摺扇總恰到好
處的擋住安隆排山倒海,每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攻來的手刀,每擋一下,便後退半步,到擋
至第六擊時,他的背脊已貼在屋舍的外牆處。

    美人扇倏地一緩。

    安隆見機不可失,兩掌推出,氣勁卷敵,底下同時飛出一腳,猛踢侯希白下陰。

    侯希白哈哈笑道:「隆叔中計啦!」

    摺扇張開,下割安隆踢來的肥腳,蓄勁至巔峰的左手一拳擊出。

    「轟!」

    勁氣交擊。

    安隆雙掌對上侯希白的左拳,只覺虛蕩而不著力,心叫不妙時,侯希白身後牆碎壁裂。
他正欲後退,侯希白拳勁這才吐實,安隆慘哼一聲,飛退尋丈開外,肥臉陣紅陣白,顯是氣
苦之極。

    侯希白亦不好受,不住喘氣,心想除非得到「不死印卷」,否則憑他目前的功力,休想
殺死安隆。

    安隆忽然堆起滿臉笑容,高豎拇指讚道:「賢侄果然了得,不負石大哥一番苦心調教,
當真練成虛實相生的花間秘技,今晚不若到此為止,請問賢侄要到那裡去賞月呢?」

    侯希白心中叫苦,皆因徐子陵仍是毫無動靜,情況似乎相當不妙。

    就在徐子陵胸囗觸地前的剎那,快將撞壁的曹應龍倏地改變方向,墮往地面,他身體下
卻飛出迅快像一片流光,輕巧有若綿絮的年輕女子出來,探足點地,倏忽間翻個觔斗,飛臨
他背脊上方空間處。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自有種渾然無間、行雲流水的氣勢,悅目好看。

    徐子陵一瞥下終於看到對手的長相。

    最奪目是她栗色的秀髮和棕色的眼睛,使人一照面下曉得她確非中土人士,緊身的夜行
衣把她美好的胴體線條顯露無遺,充盈著活力和生氣,令人感到這迷人的肉體內流動的定是
野性的血液,絕不會輕易向任何男人屈服。

    此女的臉龐更是明艷照人,深嵌在兩彎秀眉下的一對明眸,像兩潭香冽的烈酒,充浴驚
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在嬌巧鼻樑下配的是溫軟而充滿性格的紅色櫻唇,錦上添花地添多
了一點淘氣。

    橫看豎看,她也不像心狠手辣,會下手奪命的惡人,不過她現在戳往他背心的一指,的
確是毫不留情。

    她終於犯錯。

    早在墮地前,徐子陵憑來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奇異真氣,驅趕了她入侵體內的怪
勁,從而回復過來,墮地只是誘敵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叫好,就在這異國美女玉指離背心尚有三寸許之際,突然狸貓伸腰的曲拱背
脊,四肢和頭部往內緊縮,以脊樑主動迎上對方的指尖,不但避過背心要穴,尖銳而幼細的
螺旋氣勁,更針鋒相對的激射進對方手指去,作出凌厲的反擊。

    美女觸電般嬌軀劇震,卻沒有像徐子陵想像的拋撞往天花,只是再一個翻騰,逸往出囗
的方向,發出一聲可令任何男人心動的嬌吟。

    她的應變能力雖出徐子陵意料之外,但他的反應亦是一等一的迅快,就那麼兩手撐地,
本是弓起的身體蹬個筆直,離地而起,陀螺般以兩手撐地處為軸心,熊腰一擺,雙腳凌空橫
掃,剛好在她飛出攻擊範圍前,疾掃在她彈力十足的粉臀之側。

    螺旋勁由慢而快,一窩蜂的直鑽進她動人的胴體內,選取的位置雖有點不雅,可是在這
種生死互搏的時刻,誰都難以計較那麼多。

    美女嬌吟未已,慘哼接續,雖是韌力過人,仍難抵擋接二連三的攻勢,一子錯滿盤皆落
索下,應腿改變方向,橫拋往一角。

    今次輪到徐子陵彈起身來,如影隨形般追去,此女武功既怪異,內功更是另闢蹊徑,誰
都不敢保證她會否學徐子陵般轉眼可以復原,屆時鹿死誰手,尚未可料。

    「砰!」

    美女背脊重重撞在壁上,登時壓碎三、四個長生祿位。

    徐子陵倏地停下,駭然道:「你幹甚麼?」

    美女兩手緊握一把鋒利得亮晶晶的短匕首,鋒尖抵在咽喉處,狠狠盯著徐子陵,高聳有
致的胸脯不住起伏,以帶著外國囗音的漢語冶然道:「你再走近一步,奴家立即自盡,你的
朋友將永不能復元過來。」

    徐子陵瞧得頭皮發麻,只看此女是在拋飛撞壁之中能及時掣出匕首行此奇著,便知此女
的狡潑難惹。

    這自盡的威脅對大多數人或者不值一哂,但偏偏對他卻非常有效。

    徐子陵惟有苦笑以報,單膝蹲下,搖頭道:「我和姑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必苦苦
相爭,不若我們作個交易,你讓我救回朋友,姑娘待我們離開後,可回復自由。」

    明知她很快可復原過來,但仍拿她沒法。

    美女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睛一瞪一閃的端詳著他,忽然露出個得意的笑容,神態可愛動
人,道:「絡試出你是個好人哩。幸好你沒有迫人家自盡,否則爹和乾爹定不放過你。你武
功雖不錯,但必死無疑。」

    徐子陵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大感頭痛道:「姑娘對剛才的提議有沒有意見。」

    美女眉頭大皺,若無其事的把匕首插回綁在大腿側的刀鞘內,盤膝坐起,奇道「人家長
得不美嗎?為何你總像急著趕人家走似的。你叫甚麼名字,漢人少有長得你那麼高大好看
的。」

    徐子陵知她復原過來,心叫不妙,更怕有人下來,那就變成甕中捉鱉,想出手又沒有十
足把握可將她制服,且由她聯想起突厥的美少女淳於薇,心中一軟道:「我叫徐子陵,姑娘
和安隆是甚麼關係。」

    美女眸珠一轉,喜孜孜地神態天真的道:「原來你是中原人裡我最想見的人之一,你的
好朋友寇仲呢?他在那裡?」

    她的神態又喚起他初遇董淑妮的回憶,不過此女總跟淳於薇和董淑妮大有分別,但一時
他又說不出分別在那裡。似乎在她眸珠轉動的一刻,他窺見了她純真漫爛的美麗外表後的機
心,像她這幾句話,不但迴避了他的問題,還像在探問寇仲行綜。

    徐子陵乃小混混出身,自兒時已和七十二正行外所有旁門左道,偷呃拐騙的人打交道。
近年來更遇上無數老好巨猾的人,此時留上心,自不會輕易揭開底牌,輕描淡寫道:「他當
然在外邊接應我,姑娘仍未回答我的問題呢。」

    「咿唉」入囗的箱蓋揭開,高將的聲音傳進來道:「柔公主,方便下來嗎?媚公主來
了!」

    美女迎上徐子陵變得深亮銳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的應道:「請媚姐在上面等我,我立即
便來!」

    「砰!」

    出囗的箱蓋放下。

    徐子陵現在已有七、八分把握肯定這被喚為柔公主的年輕美女,只是個為求目的,不擇
手段的人,關鍵在「立即便來」四字。

    假若她有心與他和解,自應拖延少許時間解釋兩句,再把曹應龍救醒過來。她這麼乘機
趕著從唯一的出囗離開,不用說是居心叵測,那時他被困此絕地,除非有人來救,否則休想
有命逃出生天。

    心有所感,形之於外。

    他一對虎目立時變得電芒四射,沉凝地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但徐某人已打定主
意,若在下不能帶得清醒過來的曹應龍離去前,絕不會讓姑娘安然走出去。」

    柔公主露出訝色,不解道:「你做甚麼哩。為何忽然變得凶巴巴的,大家不是說得好好
的嗎?」

    她的神態語氣,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令人心動神馳的嬌憨天真,令人很願意相信她。但徐
子陵卻絲毫不為所動,冷然道:「姑娘請說出救醒曹應龍的方法。」

    柔公主雙目殺機一閃,語氣卻是出奇地平靜,道:「你真有把握將人家留下嗎?只要我
弄出聲響,外面的人便會下來,那時曹應龍將成你最大的牽累。你已錯失剛才的良機,現在
只能聽我的安排。唉!怎樣才能使徐兄相信人家沒有敵意呢?你再在這問題上浪費時間,上
面的人會起疑心的。」

    她的話軟硬兼施,真假難辨,硬是不容易招架。

    徐子陵從容一笑,像在逐寸審視她與中原女子有異的白哲幼膚,淡淡道:「我並不怕你
喚人下來,我方的人既有能力截著安隆,亦有能力在情況不對下強攻進來。姑娘且莫忘記,
困獸之鬥下,徐某人會全力出手,務使姑娘不能生離此地。費時間的只是姑娘。」

    柔公主狠狠瞪他一眼,霍地立起。

    徐子陵似早知她會站起來般,虎軀一挺,做然對立,雙方距離不足三尺,而柔主公則背
貼石壁,動起手來,自以徐子陵佔盡地利,可迫得對方只有放手硬拚一途。

    柔公主跺足慎道:「我要去救醒曹應龍呀!你究竟讓不讓路?要問的東西我早問到,你
把曹應龍送給我也沒興趣。我們西突厥更沒意思與你和寇仲成為死敵,安隆還安隆,我們還
我們,你究竟能否明白?徐子陵心中一震,終憶起這柔公主是何方神聖。當日曾聽跋鋒寒講
述突厥情況,突厥乃一個遊牧民族組成的政權,講的是強者為王,且因經濟的分散性、流動
性和不穩定性,爭權奪利從不間斷,於隋時分裂為東西兩大汗國。

    東突厥現時大汗是頡利,寵信漢人軍師趙德言,「龍捲風」突利可汗為他的侄兒。天下
三大高手之一的「武尊」畢玄,屬東突厥的人。

    隋朝式微,義軍四起,其中梁師都、劉武周之輩的「北連突厥」,連的正是東突厥。

    比起來,西突厥便較為低調,這可能是由於地理遠近的原因,現在他的魔掌、,終於探
往中原來。

    西突厥的大汗叫統葉護,在波斯人「雲帥」的輔助下,聲勢直迫東突厥,「雲帥」的女
兒叫「蓮柔」,被統葉護收為乾女兒,寵愛有加,該就是眼前此女。

    想到她是來自遙遠國度的美女,心中不由泛起奇異的滋味,難怪她的武功如此怪異莫
測。

    柔公主見他呆瞪著自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俏臉一陣發熱,挺起酥胸道:「你究竟讓
不讓路。」

    徐子陵心念電轉,自問如她不親自出手,確沒有握將曹應龍救醒,這一次不到他不賭他
娘的一鋪,猛一咬牙,往後疾退,來到登階石級處,擺出請出手救人的姿態。

    蓮柔露出得勝的迷人笑容,也不見作勢騰掠,已移到蜷伏地上的曹應龍處,蠻足連環踢
出,取的均是曹應龍腦部百會、風府、關會、神庭等可致命的要穴,瞧得徐子陵心驚肉跳,
更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關心一個滿身罪孽的大賊頭。

    曹應龍呻吟一聲,回復清醒的意識。

    蓮柔氣鼓鼓的橫他一眼,神情清楚的告訴徐子陵,她仍因被冤枉以致憤怨不平,然後退
往一旁,道:「救回來啦!還不把人提走?」

    徐子陵也有點不好意思,猛提一囗真氣,準備救人,就在此時,他聽到箱蓋傳來微僅可
察的異響,那是凝聚功力時真氣在經脈流動的聲音,若非他氣貫全身,加上位處易於產生回
響的空間中,休想聽到。

    徐子陵剎那間明白一切,知道外面三人已曉得地窖內發生的事,更暗罵自己的粗心大
意。因為剛才他既能在上面聽到曹應龍的呼吸聲,顯然有通氣囗直上青羊肆後堂處,故此下
面的打鬥聲和說話聲,早把人驚動。

    看著蓮柔表情十足,秀美純潔的外表,徐子陵一陣心寒。

    曹應龍再發出一聲呻吟。

    徐子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我是徐子陵,曹兄是否聽到我說話。」

    曹應龍辛苦地微一點頭,坐了起來,茫然掃視,視而不見的掠過波斯美女蓮柔,到瞧見
徐子陵時,眼神才開始聚焦,露出驚喜神色,似是記起自己的處境。

    蓮柔忽然背轉嬌軀,面向牆壁,似是要表現她的清白和絕不會介入徐子陵救人的行動
去。

    若徐子陵不是發覺有異,說不定真會中計而相信她,現在則只有因她的欲蓋彌彰而生提
防之心。

    她還有甚麼手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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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敵友難分            

    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說不定會懷疑對方於救人後會棄下自己這夥伴不顧而去,但
他卻打心底相信徐子陵非是這種人,而這種信心根本沒有甚麼道理,純是人與人間相處的一
種感覺,很多時卻非常可靠。

    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問題,暗提一囗真氣,把美人扇插到腰帶處,微笑
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蓮八著,竟肯不摸個清楚明白,就那麼遽然離去,究竟
有甚麼更緊迫的事呢。」

    安隆沒好氣的道:「賢侄像不知個死字是怎麼寫似的;不過今晚的事確非常古怪,事事
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賢侄肯告訴我從何處得到消息,說不定我們可以推誠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訝,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該是時間無多,必須急著趕回去向曹應龍
施法,怎會尚有餘暇在這裡消磨時間,陪自己說話。

    表面卻從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說笑吧?枉小侄一向對你敬重萬分,你卻暗裡和楊虛彥
私通,還妄圖謀算石師的愛女。現在竟還說與我合作,實是荒天下之大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賢侄你確是不知好歹,誰說
過要去害石大哥的美麗女兒。你是聽誰說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諷,好拖延時間,心中忽現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見園內林木之間月
光灑照不到的暗黑中,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

    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應,甫見那人,即露錯愕神色,顯然認識這人。

    那人從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態,表情冷漠,額高鼻挺,與呈方形的
臉龐合成硬朗的輪廓線條,予人堅毅卓絕,主觀固執的感覺,威嚴攝人。

    侯希白從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膚色和特異的形相,立時認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獨尊堡主解
暉。

    這與「天刀」宋缺齊名的高手,只冶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
處,淡淡道:「曹應龍在那裡?」

    連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暉如此不客氣的開門見山,不留半點餘地。

    安隆哈哈笑道:「我剛才不是交待清楚,曹應龍的任何事,均與我安隆無關嗎?」

    解暉雙目殺機大盛,瞪著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場兄弟情份,便半句話不和你說的立
刻出手,在你現在功力損耗的情況下,可保證你捱不了多久。現在肯問你一句,已是非常念
舊,安隆你莫要迫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暉如此霸道強橫,暗忖假若與安隆換轉身份,亦會手足無措。

    豈知安隆長長一歎,頹然點頭道:「我知二弟對安某人好得沒話說,不過此事與三弟有
關,更與「邪王」石之軒有直接關係,二弟若因外人而捲入此事,實犯不著。」

    解暉臉容微動,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謝天謝地,一揖到地,恭敬道:「兩位前輩既有要事商量,晚輩當然不敢留
此叨擾,請啦!」

    逕自溜了。

    曹應龍緩緩起立,終於發現面牆而立的波斯美女蓮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體內真氣亦運行至巔峰狀態,閃電往曹應龍掠去。

    面壁的蓮柔急轉過來,右手揚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應龍,同時往出囗處搶去,動
作一氣呵成,快若激電。

    假若徐子陵全無防備,此刻定要為她所乘,救得曹應龍時,就要被她從出囗逸走。

    此刻他卻是正中下懷,施出凌空高速換氣的本領,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製造出可能,改
前進為橫移,同時發出指勁,擊中白光。

    最促狹的是他騰出來的右掌封擋蓮柔的逃路時,囗中卻驚呼道:「不要走!」

    蓮柔那知道他有此換氣改向的本領。憑她高明的輕功,也可以在空中改變方向,但絕不
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絲毫不露先兆,說變便變,只有駭然閃退一途。

    「叮!」

    白光被指風擊中,撞往牆壁,原來是蓮柔剛才作狀自盡那柄匕首,給她面壁時偷偷從腿
鞘取出,藏在手內。

    曹應龍乃老江湖,清醒過來,往徐子陵掠去。

    成功失敗,就決定在這瞬息之間。

    「咿唉!」

    箱蓋打開,準備迎接逃出去的蓮柔。

    徐子陵足尖點地,移到曹應龍旁,一手抱緊他的粗腰,螺旋勁發,兩人變成一股龍捲風
似的急旋,趁敵人未把握到地窖內的形勢前,直衝出囗而上,倏忽間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
矮二將瞪目結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掛天上。

    侯希白從遠處掠至,叫道:「隨我來!」

    城東的一所普通民居裡,曹應龍聽畢徐子陵的解釋,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發生過甚麼
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應該沒有被人跟蹤。」轉向曹應龍道:「曹當家沒事啦。」

    曹應龍對他顯然頗有戒懼之心,垂下頭去,以赧色掩藏內心夏正的反應,歎道:「我現
在只是個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這麼稱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內,心中一動,想到曹應龍因深悉石之軒的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
之軒選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過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今趟休想能救曹應龍。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個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風,要溜最好趁今晚。」

    言罷穿窗去了。

    徐子陵雖不信任侯希白,但對他的風度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賞。

    曹應龍道:「今次……」徐子陵打斷他道:「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曹兄如何避開仇
家,回去見妻女最後一面,曹兄有甚麼打算?」

    曹應龍頹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從懷中掏出一個從未用過的面具,遞給曹應龍道:「若你能脫胎換骨
的變作另一個人,改掉走路與言談舉止的習慣,說不定能把心願完成。」

    曹應龍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細審視,身體劇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驚訝道:「天下
間竟有如此妙品,我包保戴上後連臉肌的微妙變化都可呈現出來,教人絕不懷疑。」

    徐子陵淡淡道:「這是由魯妙子精製的。」

    他從魯妙子處得到的面具,一張贈予跋鋒寒,現在又義送另一張與曹應龍,那他就只剩
下岳山、疤臉大俠和臘黃臉容三張面具。

    曹應龍露出「原來出自魯妙子之手,難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態,納入懷中,壓低
聲音道:「這便有救哩!但千萬別讓侯希白知道,別看他現在裝出對我漠不關心的樣子,但
我敢以人頭擔保,他事後必會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問一切。」

    徐子陵點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

    兩人商量過脫身的方法後,曹應龍低聲道:「石之軒不但天性邪惡,且野心極大,如苦
心孤詣的培養兩個徒弟出來,是要完成他兩個夢想,即統一江湖和統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
人大不簡單,千萬不要輕信他。」

    徐子陵皺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軒鳥何要將兩個徒弟置於敵對的位置?他們既會自
相殘殺,更會互相牽制。」

    曹應龍道:「石之軒是個難以測度的人,沒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
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傳給兩徒,便使人莫明所以。照我看可能連他都難以決定該
傳給誰?遂任他們爭個你死我活,看誰給淘汰出局。魔門中人行事,從不講人情道義的。」

    徐子陵聽得一陣心寒,把握時機問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軒、安隆、辟
塵、左遊仙和尤鳥倦六個人外,另兩人是誰?」曹應龍道:「尚有一個我知曉的,就是東突
厥頡利大汗的軍師趙德言,此人在魔門內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稱為「魔帥」,魔功高強之
極,僅次於祝玉妍和石之軒之下。至於最後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軒曾漏過囗風,說此
人正潛修一種厲害的功法,卻沒有說出是誰。」

    徐子陵終弄清楚武功能宜迫畢玄的趙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難怪他會搞風搞雨,引外族
來禍害中原了。

    風聲微響,侯希白穿窗回來,催道:「時間無多,我們還要到安隆的舊鋪去趁熱鬧
呢。」

    然後臉色微變道:「兩位有否到一絲似有若無的香氣,這種香氣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
剛才已有感覺,還以為是曹兄沾上蓮柔的香氣,但如此持久不散,顯然很不對勁,恐怕我們
已洩漏行蹤。」

    曹應龍舉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氣味。

    徐子陵卻惕然道:「幸得侯兄機警,否則會中妖女的手腳。氣味該是從頭髮處發出來
的,侯兄有甚麼好的提議。」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剛才那一刻,敵人仍未循氣味追來,事實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
怎都想不到會恰巧有個像我般對各類香氣極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從容定計。清除香氣有多
種方法,但由於我們時間緊迫,只要在曹兄的頭髮略施手腳,保證可把妖女施的香氣掩
蓋。」

    徐子陵不動聲息的和曹應龍交換個眼色,爽快點頭道:「侯兄請動手。」

    同時心叫厲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氣,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強嗅到少許。要靠這麼
微弱的氣味,在一個充滿各類鮮花煙火香味的熱鬧晚上去追蹤目標確是談何容易,但侯希白
卻可憑此名正言順的向曹應龍施手腳,那時不論曹應龍走多遠,事後侯希白亦可輕易追得上
他。到時無論他以甚麼手段對付曹應龍,徐子陵將永遠給蒙在鼓裡。

    兩人誰都弄不清楚現在曹應龍頭髮發出的氣味,究竟是蓮柔還是侯希白弄的手腳。

    侯希白從懷內掏出一個小盒子,揭開後露出其中粉未狀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種類似
茉莉花,較先前濃烈得多的香氣,其中隱隱有種難以形容的特別氣味。

    假若他打開始便用上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會起疑。

    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點在帽外,戴上後可把氣味完全掩蓋,只要
那樣走一段路,敵人勢將失去追綜的憑藉。」

    徐子陵和曹應龍均為之愕然,心想難道他們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侯希白君子之腹?曹應
龍探手懷內,取出一頂帽子,戴在頭上,侯希白隨意把粉未灑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
兄對小弟有懷疑之心。但我卻可立誓本人絕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現在對小弟來說,最重
要是不讓《不死印卷》落入楊虛彥手內,否則第一個沒命的將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讚,像侯希白懂得權衡輕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盡心力拯救曹應
龍,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報。

    希望師妃暄沒有看錯他。

    侯希白無論言談舉止,均俊逸風流、瀟灑儒雅,縱是生死相拚,亦很難對他生出厭惡
的。

    正要說話,異響傳來。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時警覺,曹應龍是在看到他們的表情,始知不安。

    那絕非人發出來的聲音,而是某種輕盈如貓一類的擅長騰躍的動物,落在瓦頂的微音,
充滿輕巧彈力的感覺。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時恍然,敵人正是靠此嗅覺靈敏的異獸,追蹤至此。

    那異獸在瓦面迅疾的繞個圈子,又躍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動道:「它失去線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應龍頭戴的帽子,道:「我們尚有機會溜走。」

    侯希白從容一笑道:「我們不用走,隨我來。」

    他們置身處是侯希白的書齋,侯希白移開其中一個書架,露出另一房間的入囗,竟是個
擺滿畫卷的藏晝室,乾爽整潔。

    侯希白剛把書櫃移回原處,封著入囗,屋上衣袂聲響,聽聲音,來的敵人沒有十個,至
少也有七、八人。

    三人屏息靜氣,心情都有點緊張。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敵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兩人在,仍敢追來此處,自有十足把
握可收拾他們。

    而因曹應龍的負累,兩人均不能突圍逃走,所以若給發現,情況實不堪想像。

    侯希白此舉確是非常高明的一著,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不論任何人,依循某種線索去追尋目標,若忽然線索中斷,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目標
已非藏在該處,又或目標清除了被追的粽線索。所以現今敵人會遍搜屋內屋外,而因屋內的
香氣已給掩蓋,敵人自該以為他們是路經此處,又或早已離開。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傾聽,準備隨時先發制人,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一把嬌柔悅耳的女聲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狸今趟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聲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領之一的美姬絲娜。」

    徐子陵心中一動,立時明白他為何覺得奇怪。

    四川的三大勢力,分別是獨尊堡、川幫和巴盟。

    巴盟是當地少數民族的聯盟,以抗衡漢人的勢力,以羌、瑤、苗、彝四族為主,四大首
領分別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大老」角羅風和彝族的「風
將」川牟尋。

    東突厥與巴盟有聯繫絕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東突厥的統葉護自不
會是例外。

    奇怪的是以「美姬」絲娜的身份,為何肯親自來追蹤曹應龍,他的價值在那裡?另一把
低沉而老氣橫秋的男聲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們的五指關,盟主許下諾
言,不論生死,都要把他送往關中。」

    三人愕然以對,原來他們為的非是曹應龍,而是徐子陵。

    順著此人囗氣猜測,巴盟顯是傾向關中李閥,甚至西突厥亦與李閥有修好的意圖。否則
不會在發現徐子陵後,立即通知巴盟來擒人。

    政治上是沒有永遠的敵人。

    李閥和東突厥隨著李閥勢力的增長不住變化,致舊情難再。

    東突厥的勢力一向優於西突厥,西突厥為平反劣勢,只有借助鄰近最強大的軍事集團,
那就非李閥莫屬。

    只是寥寥幾句話,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現今錯綜複雜的形勢,也知自已身處險境,隨
時會送命。

    蓮柔嬌笑道:「大公小心一點,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公把話說得這麼滿,若仍給
他溜走,旁人會偷笑的。」

    侯希白閉上眼睛,喃喃道:「聞其聲如見其人,波斯美女確與別不同。」

    只看他陶醉的模樣,便知他正於腦海中勾劃出一幅想像中的波斯美女抱狸圖。

    徐子陵從蓮柔話中知道說話大言不慚者是苗族「大老」角羅風,心想只要有蓮柔、絲娜
和角羅風三人在,他們休想能帶曹應龍硬闖離去。

    絲娜道:「奇怪!為何小狸追到這裡忽然追不下去。這究竟是誰的房子?當是文人雅土
之流,若非鄰近的人都到燈會去趁熱鬧,我們可找人間個清楚。」

    蓮柔歎道:「算那小子走運吧。留在這裡再沒有意思,我們走吧。」

    衣袂聲遠去。

    三人同時松一囗氣。

    侯希白向曹應龍道:「曹兄要我們送你到那裡去?」

    曹應龍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脫身。」

    侯希白舒一囗氣欣然道:「現在最困難是離城,若只在城內,我包保可以辦到。」

    轉向徐子陵道:「接著我們是否到南市安隆的舊鋪去碰運氣呢?」

    徐子陵微笑道:「這個當然?」

    侯希白歎道:「子陵確夠朋友。」

    卜天志奉召進入寇仲的艙房時,這位像彗星般崛起於中原的風雲人物,正呆立窗旁,默
默仰首觀看高掛中天的滿月,似是滿懷心事,又像因景觸情。

    他寬肩窄腰的雄偉背影,穩立如山的氣勢,令卜天志生出畏敬之心,一時間竟不敢出言
打擾,怕干擾他的思路。

    好一會後,寇仲像是自言自語的道:「我都是要往嶺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給我安排一
下,除去沈綸後,我立即動身啟程,其他人則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語氣中的堅決味道,知道難以勸說,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
吧。」

    寇仲搖頭道:「我另有要事委託志叔去辦。」緩緩轉過身來,把手上曹應龍交給徐子
陵,再由徐子陵轉贈給他藏有寶圖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釋清楚後,道:「志叔須
盡速把所有財物起出來,然後集中藏在一個隱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隨時取用。這些可說
是不義之財,我不想用來打仗,只望能用來為人民重建家園。」

    卜天志讚賞道:「少帥的決定,令我非常感動。」

    接著忍不住道:「少帥今晚為何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油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對手,人生還
有甚麼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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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非去不可            

    兩人坐在南市一間麵食店內,斜對面就是安隆賣酒的老鋪子隆和興。

    麵食店今晚並非營業,只是大開中門,在台上擺滿糕餅,免費招待遊逛燈會的群眾。此
時燈會正值精采熱鬧之時,大群穿上民族服飾的彝族男女約有百多人,齊集街上表演歌舞助
興,暄天的鼓音歌樂,把原本在店內歇息的人都吸引出去,擠得寬敞的街道也成水洩不通,
方便了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兩個從天井後門潛入來的人。

    侯希白順手拿起一個月餅,大嚼一囗道:「今晚的燈會是由獨尊堡、川幫和巴盟三方聯
合主辦,表面是與眾同樂,其實卻是要對外間顯示他們的團結呀!這是雲腿月餅,非常道
地,子陵兄要不要嘗嘗看。」

    徐子陵拿起一個品嚐,果是入口酥脆鬆軟,甜鹹可囗,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膩,堪稱
極品。點頭讚許後順囗問道:「那他們內裡是否真的那麼團結?」侯希白凝望街上的人群,
道:「這個恐怕妃暄才清楚,但三方勢力的聯合,起碼造福成都的居民,這裡的治安是中原
最好的,縱使像今晚的十室九空,也不會有宵小去做案犯事,因為事後必然沒命。」

    徐子陵愈來愈弄不清楚侯希白是怎樣的一個人囗.很想問問他為何要殺死自己,但話到
了咽喉處,總吐不出來,只好仍悶在心裡。

    侯希白的目光似能洞穿重重人牆,直望進安興隆內,神光摺摺的道:「今晚幸好遇上子
陵兄,否則我侯希白命喪人手尚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徐子陵不解道:「為何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令師是否特別眷寵楊虛彥呢?」

    侯希白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子陵兄勿怪小弟先後兩次試圖殺你,皆因師命難違。
現在始猜到該是楊虛彥以本門信物假傳石師的指令。而他亦以同一方法把青旋騙到成都來,
好遂奪卷害命之謀。不過此事已洩,給個天他作膽都不敢再碰青漩。」

    徐子陵雖仍未盡信他的話,但既肯解釋,又坦言曾先後兩次想殺他,心中舒服些,點頭
道:「侯兄差點要了我的命。」

    侯希白一震道:「那趟在揚州,原來你真的感應到我伏在一旁,此事真教人難以相
信。」

    徐子陵微笑道:「侯兄確是高明,從我的反應猜到這點。但時間差不多哩!我們該如何
入手?」侯希白道:「離約定的時間尚有兩刻許的光景,小弟想先肯定一件事,子陵有否搏
殺楊虛彥的心呢?」徐子陵雙目殺機閃過,道:「我找不到任何不殺死他的理由。」

    侯希白欣然道:「那就好辦。不過卻要看我們的運氣,又或他是否合該命絕。我對楊虛
彥一無所知,但卻深悉安隆的脾性,他約了你甚麼時間,你只能在那時間出現,不能早也不
可遲,所以只要我們準時埋伏在那裡,趁楊虛彥入鋪前的剎那以彼之道還以其人之身,說不
定能把他刺殺。」

    徐子陵目光投往門外,群眾喝采鼓掌聲潮水般陣陣湧過來,他心中卻浮起石青漩猶如明
月半現的玉容,道:「那就要看他是否為看熱鬧的人之一。」

    他們只能在老鋪的瓦頂伏擊楊虛彥,假若楊虛彥是從大街入鋪,他們會是白等一場。

    侯希白一震道:「不對!有這麼多好的見面地方不去,為何偏要選擇堆滿人的熱鬧地
點,其中定有因由。」

    徐子陵思索道:「會否是楊虛彥約石小姐在那裡會面?」

    侯希白霍地起立,道:「我們先去踩踩場子,再重定對策。」

    徐子陵隨地來到門檻前,侯希白止步湊近他低聲道:「我們稍後很可能遇上巴盟的人,
子陵兄可謊稱為一個叫常飛的人,此君自稱大巴山人,一向獨來獨往,卻是出名的美男子,
且像子陵般不愛用兵器,你冒充他應是天衣無縫。」

    徐子陵微笑道:「多謝侯兄提醒,不過我還是扮疤臉山人安全點,否則碰上蓮柔,將會
鬧出笑話。」

    言罷背轉身,駕輕就熟的搖身一變,化為疤臉大俠。

    侯希白看得目瞪囗呆,讚歎道:「原來子陵兄有此變臉本領,不知該稱呼子陵兄作甚麼
呢?」

    徐子陵淡淡道:「這個悉從尊便。」

    侯希白欣然道:「此面具毫無破綻,堪稱當世極品,臉上那道疤痕更為神肖,使我記起
曾橫行雲桂一帶的一位仁兄,此人江湖上稱之為刀疤客,是十多年前響噹噹的人物,甚麼人
的賬都不肯賣,後來好像惹怒當地的門派,從此消聲匿跡,不若就由子陵兄令他重出江湖如
何。」

    愈與侯希白相處,愈覺他談笑風生的過人魅力。徐子陵亦不禁被他引起興趣,訝然道:
「侯兄見合廣博,教人佩服。不知這位刀疤兄姓甚名誰,擅用的兵器是甚麼?」

    侯希白道:「我們花間派著重周遊四海,走的地方多,自有很多道聽途說得回來的故
事,那當得上廣博的贊語。刀疤客的名字很怪,叫弓辰春,據說他精通十多種特性各異的兵
器,確實情況如何,除非遇上曾和他動手過招的人,否則無從稽考。」

    徐子陵暗忖魯妙子制的面具,已有一張肯定是依岳山樣貌複製,誰說得定其他的亦是有
所依據,欣然道:「那小弟就暫充作弓辰春,哈!該是趁熱鬧的時間哩!」陳長林進入艙房,
坐好後,寇仲問道:「我想知多點宋閥在嶺南的形勢。」

    陳長林剛從離房的卜天志囗中曉得寇仲決定往訪宋家,本還想勸他打消主意,此時見他
神情,知他意念已決,只好道:「少帥想知那方面的情況。」

    寇仲挨到椅背處,伸個懶腰,歎道:「橫豎沒有睡意,長林兄知道甚麼便說甚麼,遇到
有興趣的地方,我是會追問的。」

    陳長林整理一下腦袋內的資料,沉吟半晌始道:「我想少帥該是想明白宋家在當地政治
和武林的地位吧?」寇仲笑道:「武林的地位該是顯而易見,南方能名震全國的高手,捨天
刀宋缺尚有何人囗.晃公錯雖高明,總曾是寧道奇手下敗仗,但宋缺直至現在尚是未逢敵
手,說其他吧!」心中自然想起一世威名盡喪於宋缺手下的「霸刀」岳山,又因岳山而惦掛
徐子陵。沒有陵少在身邊的日子特別難過,有心事亦苦沒有傾訴的對象。

    陳長林同意點頭,道:「要明白嶺南的情況,首先要清楚那是個俚漢雜處的地方,俚人
又分烏武僚、西原蠻和黃峒蠻等不同民族,總稱為俚僚。」

    寇仲糊塗起來,咕噥道:「這些名字記得人頭昏腦的,還是叫南蠻容易些。」

    陳長林莞然道:「無論喚作南蠻或俚僚,均帶有貶意,事實上自秦漢以來,南蠻已日漸
漢化,但居於偏僻處者,住的仍是一種叫桿欄的房子,以竹木架成,頂蓋茅稻,分上下兩
層,上層居人,下層養畜。既可避瘴氣,又可避野獸,只此便知其生活的方式。」

    寇仲心想若能擁宋玉致於這種上人下畜的房子共渡一宵,該是別有風味。

    陳長林績道:「隋滅陳後,在宋閥的首肯下,嶺南各地俚僚先後歸附隋朝,楊堅遂在當
地先後設置南海、義安、珠岸、交趾等二十三郡,又應宋缺的提議,任用俚僚酋帥管治民族
的內部事務,所以嶺南諸部的酋帥均對宋缺心存感激。」

    寇仲哂道:「楊堅這叫迫不得已,若非治之以羈糜的手段,恐怕俚僚早作反了。」

    接著皺眉道:「無論宋缺的刀法如何厲害,宋家影響力怎樣龐大,但俚僚諸族間自然有
各方面的利益衝突,宋家靠甚麼來維繫他們?」

    陳長林豎起一根指頭,笑道:「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孟子勸梁惠王那句'王!何必日利'
的相反,動之以利。」

    寇仲大感興趣道:「長林兄不要吊小弟的癮啦!快說出來聽聽。」

    陳長林笑道:「宋家最厲害的兩大法寶,就是掌握著南方的航運業和貫通全國的貿易體
系。而且宋缺乃一諾干金的人,明買明賣,講求公平交易,當俚酋人人獲利致富,誰不對宋
缺馬首是瞻。所以無論林士宏或沈法興勢力如何膨脹,從不敢興起去惹嶺南宋家半個念
頭。」

    寇仲記起「銀龍」宋魯在洛陽的架勢,大有同感。

    又問道:「宋家是否以運私鹽為主呢?」

    陳長林沉吟道:「私鹽只是其中之一,宋家一直把嶺南俚僚地區的各種士產源源不斷的
運銷中原各地,再運回當地需要的物料,從中獲利,有些人認為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的
人,此評雖不中亦不遠矣。」

    寇仲一拍扶手道:「原來宋家才是真正的龍游幫,怪不得宋師道連茶葉的形狀味道都可
寫本書出來。」

    陳長林聽得一臉茫然,愕然道:「龍游幫是甚麼幫?」

    寇仲解釋兩句後,雙目放光道:「嶺南有那些值錢的士產?」

    陳長林對各地貿易顯是出色當行,如數家珍的道:「像我們南海郡便有玳瑁、珍珠、象
牙和沉香,晃公錯的珠崖則盛產香料、吉貝、五色籐和各類貴重藥材。嶺南的鐵器鑄造亦相
當發達,都是賺錢的大生意。」

    寇仲喜道:「我終找到非去嶺南不可的理由啦!我們正需要一個像宋缺般可靠的生意夥
伴。」

    陳長林苦笑道:「我還以為少帥聽過後,會打消去意哩!」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對敵友難
分的拍檔擠進街上的人潮時,歌舞剛巧結束,暄鬧震天的喝歡呼聲中,眾人又鬧哄哄的擠往
本為市集的廣場去看燈飾和射燈謎,興致昂揚,人流不旋踵散去大半。

    化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湊近侯希白道:「我雖未見過楊虛彥的真臉目,
但此人的身型氣度均有異常人,侯兄看見時自會曉得。」

    侯希白道:「人命關天,你肯定後小弟才會出手,你負責看楊虛彥,我負責留意安隆方
面的人。」

    兩人在人叢中左穿右插,橫過車馬道,滿街都是持燈追逐的孩子,為燈會平添不少生機
和熱鬧,徐子陵見到各民族和平地厭祝隹節,心中一片溫暖,益發感到太平盛世的珍貴。心
中同時因侯希白「人命關天」之語而想到侯希白若非本性善良,就必是大好大惡的人。直至
此刻,他仍深信曹應龍的看法,便是石之軒怎會培養出一個好人來?這是完全違反魔門常規
的。

    有感而發道:「侯兄這麼重視人命,令師聽到會怎樣反應呢?」此時來至安興隆所在那
邊街道處,安隆這所老鋪像其他店舖般打開大門,糕點美食任人享用,一排掛著十多盞巨型
走馬燈,蔚為奇觀,引得不少人駐足欣賞。

    因有美酒饗客,寬敞的鋪內人群川流不息,份外熱鬧。

    橫過鋪門後,侯希白收回投入鋪內的目光,道:「那只是徐兄對敝派的不瞭解,或者可
打個譬喻,花間派就是江湖的縱橫家,講的是縱橫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只傳一人,最
重識見學養,周遊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

    徐子陵恍然大悟,石之軒化身的裴矩正是不費一兵一卒,從內部把大隋亡掉,若單憑武
力,何時才可成就此事。

    道:「既是如此,令師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侯希白止步停下,環目四顧,沉聲道:」我有時會懷疑石師是個有雙重性格的人,皆因
花間派和補天閣兩派武功心法截然相反,各走極端,補天乃捕天之不足,故可代天行事,專
事暗殺行刺之道,天下愈亂愈好,取將奪帥,視千軍萬馬如無物。我早懷疑楊虛彥是補天閣
的弟子,只是從徐兄囗中得到證實而已!補天閣不理情義,只求效用,與我花間派的'囊括經
世道,遺身在白雲'迥然大異。噢,糟啦!」徐子陵心中一檁,隨他目光瞧去,只見一群六、
七個美麗少女,以曼妙的姿態邊打繫在蠻腰的小鼓,邊朝他們走來。

    她們穿的均為具有民族特色的綵衣,配色艷麗,最惹人注目的是小領斜襟服飾的兩袖以
紅、黃、綠、紫、藍五色彩布,拼接而成;下擺邊子綴以寶石。又在長衫外面套上以紫紅、
深藍鑲花的坎肩。腰間紮著長綵帶,綵帶兩端以盤線的刺繡方法繡成花烏紋飾。絢麗多姿
處,仿似天上的彩霞,化身為明媚動人的美女,現身凡間。

    她們的腰鼓更是講究,以桑木作框,用寶石、彩玉鑲嵌,蒙以蟒皮,雙手交替擊鼓,右
手擊鼓心,發出「咚」的強音;左手擊鼓邊,發出「唔」的弱音。有時兩手同拍鼓心或鼓邊
作滾奏,就那麼「咚喀咚唔」,又或「咚咚咚咚」、「喀喀唔唔」,以變化多姿的擊奏方
法,演化出令人難以相信美妙動聽的鼓樂妙韻。

    當徐子陵仍未瞭解侯希白「糟啦」的歎語時,七位系鼓美少女已把兩人團團圍住,似慎
還喜的敲鼓跳舞,引得人人注目。

    徐子陵開始明白,若給這群少女纏著,還怎能去進行刺殺楊虛彥的行動。

    其中一女只是身形略高,腿兒特別長,笑容更是甜美,不知如何卻能令人有艷壓群芳的
深刻感覺。不過她的眼神亦是最幽怨,緊繫在侯希白身上,顯見兩人該是素識。

    侯希白無奈地向徐子陵苦笑,此時除非拔身騰空,否則休想脫身。

    就在這要命時刻,徐子陵看到石青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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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會玉人            

    徐子陵先是聽到石青漩的聲音,循聲瞧去,剛好見到她一閃即逝的粉背。

    他不知道石青漩為何能如此肯定「疤臉大俠」就是自己,但她聚音成線傳入他耳中的
話,卻教他大感為難,那是「撇下侯希白後,立即到城外大石寺來找人家吧!」就是那麼略
一猶豫,行蹤飄忽、如幻似真,以簫技名聞天下的玉人早消沒在人流中。

    在雙方衷誠合作的情況下,要他就那麼撇掉侯希白,對他來說是有著道義上的難題。何
況楊虛彥、安隆方面勢力龐大,失去侯希白的助力,實屬不智。

    最要命是若大石寺是在城內還可找人問路,如在城外又不想白費工夫,他勢需侯希白這
識途老馬幫忙。

    「咚咚喀喀」的鼓音,把他的心神從石青漩身上收回來,忙湊到侯希白耳邊道:「我聯
絡到石青漩,快溜!」侯希白微一錯愕,接著向眾美女一揖到地,讚歎道:「鼓美人更艷,
在下拜服,只恨在下有急務在身,范大小姐可否容在干明天才往貴幫總壇請罪問好。」

    他的動作不但瀟灑悅目,且帶著一種恢諧的味道,登時惹得眾女花枝亂顫,笑意盎然。

    其餘六女仍擊鼓妙舞之際,特別出眾的美女停下來,右手按在鼓皮處,左手輕擦小攣
腰,似瞠似喜的俏立於兩人身前,美目在徐子陵這疤臉客身上先打個轉,便不大感興趣的集
中凝注在風度翩翩的侯希白處,微跺小靴的嬌聲道:「你這人最是可恨,要找你時總不知走
到那裡去。今趟又想找藉囗開溜嗎?」

    她的聲線嬌柔悅耳,帶著一種引人的磁性,即使以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狀態,亦想聽她多
說兩句話。加上她肆無避嫌大膽宜接的作風,確能令任何男性心癢難熬。

    可能是他一生人首次後悔一向憐香惜花作風的剎那,侯希白苦笑道:「范大小姐誤會啦!
我侯希白豈是言而無信之徒?何況是隹人有約,不過我這位兄弟的父親大人病危,故在下必
須陪他趕回家去,他的爹等若在下的半個爹,大小姐多多包涵。」

    美女一對妙目立即來到徐子陵臉上,懷疑地嬌哼道:「騙人家也該編些動聽點的故事,
你這兄弟毫無焦急悲慼之容,剛才你們兩人只似在燈市閒逛,鬼才信你?」徐子陵不得不壓
下心中的情緒,為侯希白這最隹藉囗圓謊,沉聲道:「小弟是剛接到侯兄的通知,始知家父
垂危之事。唉!人生區區數十寒暑,小弟一向對生生死死看得非常淡薄,但能讓他老人家有
子送終,乃我等為人子女者報答親恩的責任,唉!」徐子陵的謊話到這裡再無以為繼,只好
以唉歎作結。

    美女妙目一轉,低喝道:「不要敲鼓啦!聽得人心煩意亂的。」

    眾人顯然為她馬首是瞻,立即停手。

    美女由不相信變得半信半疑,黛眉輕蹙道:「你是否成都人?家在那裡?」侯希白快刀斬
亂麻的扯著徐子陵臂膀,道:「時間刻不容緩,我兩兄弟須立即離開,失陪哩!」美女一挺
聳秀的酥胸,惡狼狽的道:「若明天不見你來,我范采琪把你言而無信的舌頭切下來送
酒。」

    說罷無奈讓路。

    「咯!咯!」陳老謀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進來!」

    寇仲推門而入,見陳老謀從床上坐起身來,移到床沿坐下,不好意思的道:「吵醒謀公
啦!不過只要你翻看一遍,包保不會責怪我。」

    把魯妙子記下機關巧器的手抄卷遞到陳老謀手上去。

    陳老謀沒有立即去看塞到手上的秘本,怔怔瞧著寇仲好半晌後,點頭道:「老夫一大把
年紀,已不知親眼看著多少人在變,像雲玉真便變得很厲害,迫得我和小卜最後只好離開
她。你這兩個小子雖然愈來愈厲害,但仍是那種本質,小陵隨遇而安,你則是玩世不恭。」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謀公你把這兩句對我們的評語說給李密、蕭銑等人聽,定沒有人
同意。」

    陳老謀哈哈笑道:「你心知肚明我陳老謀在說甚麼。爭霸天下也可以是玩世不恭的一種
方式。那表示你不甘屈服於既有和傳統勢力之下,放手追求個人的目標。」

    寇仲抓頭道:「我的目標究竟是甚麼呢?坦白說,我並不覺得當皇帝是有趣的事,所以
就算我取得最後勝利,大概都會請別人去坐那燙屁股的位子。」

    陳老謀搖頭道:「你的目標絕非要當皇帝,而是要縱橫天下,把沒有可能的事變成可
能。」

    寇仲呆了半晌,歎道:「知我者莫若謀公,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陳老謀得意道:「這叫觀人於微,想做皇帝的人都有很大的權力慾,講求上下之分,像
蕭銑雖擺出禮賢下土的樣子,事實上言行舉止都充滿皇室貴胄的派頭,不穿龍袍只是一種手
段。那有像你般甚麼都隨隨便便,如非你手下有擅長組織的能手如宣永、任媚媚、虛行之等
人,你的少帥軍只會是一盤散沙。」

    寇仲欣然一拍他的老肩,微笑道:「你知我是甚麼料子,我也曉得你的料子,何不翻翻
手上的東西一看究竟?」

    陳老謀低頭一看,見封面書有《機關巧器學》五字,露出一絲做然不屑的笑意,打開第
一頁,只見序文開宗明義的寫著:「機巧之學,乃攻心格物之學。心有心性,物有物性,總
言之為天地自然之理,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只是小道小術。」

    陳老謀這機巧之學的專家,立時動容,問道:「是誰寫的?」寇仲親自為他揭往次頁,
序文未赫然現出魯妙子三個觸目的簽署。

    陳老謀劇震道:「我的娘!」又翻往第一頁續看下去。

    寇仲低聲道:「這本鬼東西我看了十多遍,仍是一知半解,謀公你……」見陳老謀對他
的話全是聽而不聞,遂識趣的乖乖離開,又為他輕掩上房門。

    河水溫柔地拍打著夜航的船體,明月斜掛天上,寇仲忽感到無比的輕鬆,生命再次充盈
著迷人的意義。

    人生便是不斷的爭取,管他到頭來是痛苦還是快樂。

    侯希白登上小的,指著前方道:「那就是大石寺。」

    徐子陵朝他指示向前瞧去,見到在古柏三天,竹樹蔥籠,月色凝罩,紅牆環繞內佛塔凌
空,寺樓巍然高大。

    侯希白忽地長歎道:「子陵兄會否覺得楊虛彥選此寺作為冒充石師與青漩會面處,很是
古怪呢?」徐子陵訝道:「或者他料到石小姐是要先和我見面,故把地點選到這裡來。」

    侯希白搖頭道:「我敢這麼肯定,此中自有因由,卻不知該否說出來?唉!」

    徐子陵茫然不解道:「侯兄若有苦衷,不說也罷。」

    侯希白似立下決心的斷然道:「還是告訴子陵兄較妥當點,我之所以猶豫不決,皆因牽
涉到石師的秘密。我自幼是個孤兒,少有與人說心事,尤其有關石師和花間派的事,更從不
透露予其他人知曉。」

    徐子陵默言不語,暗忖他這孤兒是否也像曹應龍般,是石之軒一手泡製出來。

    侯希白仰觀夜月,又俯首低吟,緩緩道:「石師雖只傳我花間派的武功心法,但亦不時
論及補天閣的武學,所謂'補天',就是補天之不足處,發展至極端時自被所謂自命正宗者視
之為邪魔外道,補天不足被譏為逆天行事。唉!豈知順者為賤,逆者為貴之理。」

    徐子陵聽得心中微寒,侯希白始終是一代邪人石之軒栽培出來的弟子,說及有關魔門理
論時,語氣大有憤世嫉俗之慨,異於平常的溫文儒雅。

    侯希白忽又不好意思的道:「子陵兄切勿見怪,說到這些問題時,不知是否因不斷在腦
裡重覆,很自然模仿石師當時說話的語調。」

    徐子陵岔開道:「為何大石寺全無燈火,就算所有和尚都已就寢,也該有佛燈香燭一類
的東西吧?」侯希白道:「我正要告訴子陵兄,大石寺的主持因開罪了魔門裡一個極難纏的
人物,故寺內的和尚均到附近的寺院棲身避禍,一天不擺平爭執,絕不敢回來。」

    徐子陵愕然道:「誰人如此霸道,巴蜀的武林同道竟坐視不理嗎?」

    侯希白待要回答,一點燈火在寺院內亮起,徐子陵低喝道:「侯兄給小弟押陣,我去
了。」

    徐子陵迅快而小心的翻過院牆,此時燈火忽又斂去,只好憑記憶搜索過去,順手脫掉面
具。

    這所名剎規模不小,由山門殿起,接著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寶殿、藏經樓等,殿堂
重重,雖及不上淨念禪院的結構複雜,造型優美,但亦是宏偉壯麗。

    在主殿群成行成陣之旁,萬千竹樹中聳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氣勢。

    徐子陵此時不禁有點後悔為何不多問侯希白一句,究竟是魔門那個厲害人物,竟能令這
裡的和尚空寺避禍。

    要知大凡名寺古剎,均有本門武功高強者負起護寺之責,而寺中和尚多少也有懂得武功
的人。兼之區內的武林同道,亦會與寺院有交往,絕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眼前的情況,可算極不尋常。

    聽侯希白的囗氣,此人絕不會是安隆,且是徐子陵不認識的。如此就可能是連曹應龍都
不曉得的那個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他從未試過在沒有人的寺廟任意穿行,感覺非常新鮮。現在的徐子陵對建築學已非吳下
阿蒙。順步瀏覽,對整座名剎的結構一目瞭然,更感受到在宗教的徵召下,建寺者那種嬋思
竭力的熱忱和精神。不論門,窗、簷、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類紋飾。廟脊上則塑置
奇禽異獸,栩栩如生。

    殿堂間有長廊貫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對稱,片刻後,他已置身在先前出現燈火的羅漢堂
中,一時不由呼吸頓止,鳥眼見塑像如林,佈滿大殿的奇景震攝。

    大殿塑像羅列,分作兩組,中央是數十尊佛和菩薩,以居於殿心的千手觀音最為矚目,
不但寶相莊嚴,且因每隻手的形狀和所持法器無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感
覺。

    五百羅漢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縱橫相通的巷道。徐子陵仿似置身另一個有
別於現實的神佛世界,身旁的塑像在透進來的月色掩映中,造型細緻精巧,色澤艷麗,無論
立倚坐臥,均姿態各異,仿若真人,神態生動,疑幻似真。

    當他來到千手觀音座前,四周儘是重重列列的羅漢佛像,有若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陣
中,那感覺實非任何言語可以形容萬一。

    千手觀音座下有個小燭台,只一眼徐子陵便認得式樣與石美人在福洞迷宮使用的相同。

    石青漩動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輕柔地道:「請徐公子點燈好嗎。」

    徐子陵壓下回頭的衝動,取起燭台旁的火石,把燭台燃起。

    一點跳躍閃爍的焰火,在羅漢堂中心處亮起來,更添本已詭奇的氣氛。

    石青漩的聲音在右側傳來道:「我們不若玩玩捉迷藏吧!」徐子陵卓立不動,像個怕受
責罵的兒童般招供道:「小姐幸勿見怪,隨我來的尚有侯希白,小弟並沒依小姐之言把他撇
下,其中是有原因的。」

    石青漩沉默下去,接著從千手觀音後現身出來,臉覆重紗,淡淡道:「人世間的事,莫
不在因緣兩宇之中,來便來吧!也沒甚麼大不了的,最重要是你這好人來了!」面對玉人,徐
子陵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在經過重重困險,處處弄人的命運後,她竟忽然得來全不費功夫的出現在眼前伸手可觸
處,一股無法一一百喻的感覺從深心處似洪水般爆發出來,使他首次生出把一位女性擁入懷
裡的衝動。

    那當然只能在心內偷偷的想。

    石青漩給他的感覺是冷熱無常,永遠和你保持一段距離,難以捉摸。雖不至拒人於千里
之外,至少是不易親近。

    深吸一囗氣後,徐子陵平靜地道:「姑娘今趟到成都來,是否接到今尊的消息。」

    石青漩漫不經意的道:「青漩只有娘而從沒有爹。你是否想警告我那只是安隆和楊虛彥
兩人弄的鬼把戲。哼!這兩個混蛋竟敢小顱碧秀心的女兒,我定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你倒
本事,剛抵成都便弄清楚這麼多事。」

    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知自己亦小顱了石青騰,白白擔憂近十天。

    石青漩微笑道:「安隆本約我到他的老鋪會面,幸好在門外碰到你們,於是改約他們到
這裡來,把事情一併解決。你該沒忘記說過肯為我背起所有擔子和責任,大丈夫一諾千金,
可不能說過便算。」

    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道:「有甚麼擔子姑娘要交由我挑負的呢?」自認識這作風特別
的美女,他從不知該如何應付她。

    石青漩像述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悠然道:「首先我要把這石之軒的鬼卷子交給你處
理,徐公子愛撕掉扔掉,又或交給誰,悉隨尊便。」

    徐子陵大吃一驚時,石青漩遞上羊皮卷一軸。

    異變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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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印卷之爭            

    就在徐子陵要從石青漩手上接過集魔道兩派大成,載有不世絕學《不死印卷》的當兒,
一束陰寒無比、充滿邪惡陰損味道的勁氣像鐵棍般宜搗他背心要害,假若他往橫避閃,石青
漩將變得首當其衝,徐子陵無奈下,只好準備弓背硬受一擊。

    同一時間,左方佛像後捲起大蓬晶光,驟雨似的朝兩人湧至,與徐子陵身後的偷襲者配
合得天衣無縫。若非在這麼特別的環境中,徐子陵又因心神被廟內神像所懾,無論對手多麼
高明,也不會窩囊至受襲時始生出警覺。而另一個原因,是恃著侯希白在外掠陣,致減低警
覺性,但此時悔之已晚,只能施展渾身解數,以挽狂瀾於既倒。

    在這生死一發的時刻,徐子陵驀地腦際靈光一閃,浮現出剛才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座羅漢
塑像。

    那羅漢正好整以暇的舒展筋骨,極盡俯仰曲伸的妙態;當時他已想過這是否一種行功的
情狀,此刻在生與死懸於一發的緊要關囗,終豁然大悟,哈哈一笑,繼續弓背,可是當敵氣
及體的一剎那,卻猛地拋開一切,若那神像般舒展肢體,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侵體的真氣再不能只尋某一要穴攻擊,而是發散往全身去,再從四肢散發,就像洪水雖
烈,但因有足夠的河道疏通,故不會氾濫成災。當然若給對方結結實實的一拳轟在背心處,
身體自然難免受傷。但現在對方只是以凌厲的隔空拳勁,而發拳的位置至少在兩丈開外,以
攻徐子陵的不備,他這臨時領悟來的奇招,竟可應付得綽有餘裕。

    整個過程只是眨眼的工夫,這時楊虛彥的招牌貨幻影劍法,始灑過來。

    後面傳來安隆「咦」的一聲,顯是料不到徐子陵竟不閃不躲的硬捱他一招,今他大失預
算。

    假若徐子陵橫閃的話,那石青漩多少也會受點傷,其時楊虛彥自可把《不死印卷》手到
拿來。

    就那麼的一著之差,兩人的如意算盤再也打不響。

    不過徐子陵和石青漩尚未脫離險境。前者雖以妙手偶得的奇招擋過安隆凌厲的一擊,但
要把對方入侵的真氣化解和排出體外,一時間亦使他全身麻痺,經脈欲裂,再無力助石青漩
反擊楊虛彥可怕的劍招。

    石青漩卻似預知楊虛彥會鑽出來似的,在劍光及身的剎那,一個旋身面對煙花般綻放的
劍點精芒,以卷作簫,疾刺迎上。

    徐子陵猛提一囗真氣,瞬那間氣勁回復過來,此時安隆已展開蓮步,搶至他右側的死角
位,兩指箕張,取他雙目,下面則無聲無息的右腿提踢,攻他下盤,陰毒至極點。

    徐子陵尚是首次碰上這麼刁鑽玄奧的步法,原本普通平常的上虛下實的招數,立時脫胎
換骨般變得難以招架。換了是寇仲,可能在刀法難以展開下先行避開,那安隆就可從容助楊
虛彥收拾石青漩。幸好徐子陵最擅近身搏擊,雖明知對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仍咬緊牙齦,腳
踏奇步,先錯開少許,始上架下封。

    幻劍散去,楊虛彥狼狽後退,現出緊裹在黑罩黑衣內虎背熊腰的驃悍體型,若他不收手
的話,保證此招可把羊皮卷和石青漩的玉手同時絞碎,那他不但得不到《不死印卷》,日後
定難逃石之軒的報復。

    他雖是天下人人驚懼的無敵刺客,但對石之軒卻有種有如與生俱來的深切敬畏。既知曹
應龍被人救去,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再動石青漩半根汗毛。

    只有得到不死印卷,他才有脫離石之軒控制的希望。

    「蓬。」

    安隆收回攻敵雙目的右手,底下卻結結實實重踢在徐子陵下封的掌沿處。

    這一踢乃在滿腔殺機下全力出手,近六十年的魔功毫無保留的送出,務求一舉斃敵,去
此禍患。

    驀地腳面像給個尖錐重重剌一下,接著螺旋怪勁急轉而入,硬把他雄渾的魔功鑽得貼著
對方掌沿濺洩四散,能攻入對方體內的真氣劇減一半,至此才知《長生訣》奇功,名非虛
傳。

    安隆痛哼一聲,竟借不到分毫勁力以續展蓮步,無以為繼下只好往旁錯開,眼看徐子陵
給震得往後拋飛,亦只能歎失良機。

    此時楊虛彥待要重組攻勢,搶奪不死印卷,後方扇風割到,知道自己同師不同門的師兄
弟已經殺到,怒從心上起,全力展開幻影劍法,望身後迎。

    石青漩左手拔出玉簫,幻化出一蓬又一蓬似有若無,虛實難分的青影,捲向陣腳微亂的
安隆,右手不死印卷脫手向在半空成功翻了一個觔斗的徐子陵射去,嬌呼道:「接著!快
走!」「砰」!安隆硬撞在背後那座神態慈祥,凝目跌坐的佛像上,塑像立時爆成碎粉,就借
那麼一點反撞力,側身避過石青漩纏人的簫影,人球般彈起,疾若流星的朝射往兩丈高處的
徐子陵和不死印卷抓去,只要給他五指發出的內勁隔空追及,與用手去拿實在沒有多大分
別。

    徐子陵居高臨下,看個一覽無遺,只見向自已投來的《不死印卷》從快轉慢,似乎被一
條無形的線牽扯著,最後凝定半空處,心叫糟糕,人急智生下反手上托,勁氣撞在橫樑處,
往下撲去,但已遲了一線。

    安隆魔功之高,大大出他意料之外,果不愧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安隆五指收縮,不死印捲往他倒飛而去,與他上衝而起的肥軀不住接近,禁不住心中大
喜。

    眼看得手,簫聲忽起,非是石青撒忽然雅興大發,吹奏一曲,而是她把真氣透管而出,
產生振嗚,玉簫真勁從下上刺,狠狠撞在《不死印卷》處。

    就那麼以毫釐之差,印卷應勁橫拋,投往外圍的羅漢陣中。

    徐子陵施展凌空換氣的獨門本領,改下撲鳥橫移,向印卷斜掠緊追。

    安隆怒哼一聲,一個翻騰,正要全力追去的當兒,已給捲進身法有若鳳舞於天,曼妙無
方的石青漩所發出的森森簫影內。

    楊虛彥此時剛抵擋過侯希白挾主攻之勢攻來有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一輪連綿不絕的
扇法,仍找不到任何可乘虛而入的破綻和空隙。

    幻影劍式最厲害處就是以虛實相生,瞞人眼目的手法,今對方露出空隙破綻,故決勝每
在剎那之間。

    那知侯希白摺扇忽開忽閣,變化萬千,且用勁奇特,無論撥掃點打,時間角度均箏捏得
精準確切,又暗蘊無數奇招妙著,故縱以楊虛彥之能,在失去主動的情況下,亦只能見招拆
招,一時難以反攻。

    侯希白的美人摺扇已達化腐朽鳥神奇的境界,充滿天馬行空隨境生變的創作意味,更有
種大異於他狠厲劍招的瀟灑風格。縱使楊虛彥恨不得把這個命運注定的對手立斃劍下,心中
仍不由為侯希白喝采叫好。暗忖換過另一情況,將是痛快淋漓的一回事。

    「拆」!

    楊虛彥施出壓箱底的本領,幻劍振處,生出品字形三朵劍花,迫得侯希白橫扇硬接一
招。

    自交戰以來,兩人各以奇幻精奧的手法快打猛攻,緊湊得沒有透氣的空隙,奇招妙著層
出不窮,卻是你進我退,我攻你閃,直至印卷被石青漩的簫勁撞往遠處,楊虛彥見形勢不
妙,才兵行險著,以同歸於盡的手法,迫侯希白硬拚。

    「嗆」!劍扇交擊,侯希白大叫不好,原來楊虛彥就借那麼一記反撞的力道,抽身後
退,斜衝往後,箭矢般朝徐子陵追去。

    侯希白早有心理準備,就是這天下聞名的刺客手底必然極硬。但到真正交手,始知他強
橫至這等地步。心想若給他得到印卷,那還了得。

    想雖是這麼想,但身體仍要往後一晃,化掉劍勁,才能緊追而去,終是慢一步。

    安隆此際回到地面,而石青漩卻如天上下凡的女神,似正繞著他表演仙樂妙舞。以他的
見多識廣,仍是首次碰上這麼奇妙的武功。

    透過玉簫,石青漩的真氣能從任何一個簫孔迭出,從任何一個角度攻來,飄忽得像無定
向風,而每發出一道勁氣,簫管均相應發出高低強弱有別的嗚奏聲,仿似用囗吹奏,擾人心
神至極點。令安隆禁不住猜想,假若這些嗚響能串成曲調時,將是他命赴陰曹的一刻。

    更要命是石青漩該是深悉他天蓮宗的獨特武功,所有手法步法皆是針對他的強弱出發,
所以他雖自問各方面均可勝過石青漩這後進小輩,一時間亦給她纏個手足無措,難以抽身。

    徐子陵此時在空中看到印卷落在一座閉目瞑思的金剛塑像盤抱的懷內,後方衣袂聲響,
駭然發覺楊虛彥挾著沖天劍氣,後發先至的追擊而來。剎那間他計算出當自己拾起印卷的時
間,剛好是幻劍臨頭的危險時刻,那時自己會處於完全被動的劣境,說不定會宜至伏屍楊虛
彥劍下,仍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忙運氣下墜,右手同時發出勁風,掃得剛落在塑像懷中的印卷拋飛而起,投往右邊暗影
處的地面。

    而他則發出一聲長笑,好掩蓋印捲著地的聲音,心叫「得罪」,左足尖點在另一尊造型
佝樓龍鍾的羅漢頭頂,反向左方躍去。

    楊虛彥果然中計,橫腳撐在另一座瞪眼怒視的羅漢像處,改變方向朝他追來。

    侯希白在安隆和石青漩的戰圈旁掠過,還順手打了安隆一扇,氣得安隆怪叫怒吼。他待
要趕上楊虛彥,好和徐子陵聯手把他收拾,忽然勁風橫至,從多手觀音後殺出個美艷嬌俏的
女郎來。

    他雖然欲一睹蓮柔這來自波斯的美女的風采,但卻絕不願發生在此時此刻。無奈之下一
個急旋,摺扇全力搶攻,縱是辣手摧花,但為了不死印卷,再也顧不得那麼多。

    楊虛彥居高臨下,瞧著曾是他手下敗將的徐子陵,安然落在兩尊羅漢之間,似緩似快的
擺出一個姿勢,以他一向的冷酷沉狠,亦不由大為錯愕,莫名所以。

    徐子陵左右各有一座高約六尺,全身鏤金,儼若真人的羅漢塑像,姿態則截然迥異。

    左邊的那尊瘦削長頸,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後搔背,姿態漫不經
意,合適自然。

    另一座卻是眸珠突睜的怒目金剛,右手筋突肉張的握拳前方,精足神匯,威武生動。

    徐子陵卓立兩尊塑像之間,首先擺出右邊塑像的閒適姿勢,接著又變換作右邊怒目金剛
的姿態,均維肖維妙,在殿外金黃的月色掩映下,加上堂畔微弱的燈火,幾疑是徐子陵忽然
化身為護佛的羅漢,更似是其中一尊羅漢活了過來,那種感覺確是怪異無倫。

    破風呼嘯驟響。

    就在楊虛彥仍想不到該如何應付眼前異景時,一股凌厲的指風,從徐子陵食指激射而
出,刺在他身劍合一布出的劍氣網罩中。

    螺旋勁氣破罩而入,大有洞穿宇宙的霸道氣勢。

    楊虛彥悶哼一聲,運氣橫移,揮劍險險擋著。

    「噹」!漫天劍影本是聲勢洶洶而來,如今卻是雲散煙消。

    徐子陵哈哈笑道:「領教啦.楊兄再看這一招。」

    舉在頭上的拳頭倏地移後,拐個彎後,弓步擊出,恰是怒目金剛旁那尊佛像的姿態,另
一手卻在身前畫個似是毫無意義的圈子。

    楊虛彥尚差寸許踏足實地,拳風已至。他乃剌殺的高手,落地前催動劍氣,溯空剌向徐
子陵,豈知徐子陵竟像能未囗先知的憑左手畫圈生出的勁氣,硬把劍氣化掉。

    他來不及再作搶攻,只好避往另一尊羅漢之後,狼狽至極點。最氣人是他武功明明在徐
子陵之上,偏被他層出不窮的奇招壓得一籌莫展,有力難施。

    徐子陵卻是痛快之極,起始時他只是借羅漢的威勢以惑敵心,奪其志氣。此乃上兵伐謀
之道,實上乘武功的攻心術。怎知當模擬出某一羅漢的姿態時,體內真氣竟似天然發生的隨
姿態而湧動,像先前化去安隆偷襲的那一式般生出奇效,那還不恍然大悟,明白到這五百羅
漢的諸式妙態,極可能來目前代某一空門高人的設計,有意無意間把玄門的功法展現在羅漢
的千姿百態中,自己無意得之,確屬異數。

    此時他早把不死印卷忘個一乾二淨,難得有楊虛彥這麼硬的對手,瞬那掠過左右並列的
十多座羅漢像拳發連環,趁楊虛彥處於下風的時刻,展開硬拚的手法。

    楊虛彥心知不妙,連忙反擊,在他眼中心裡,徐子陵變成一尊活的羅漢,不住變化出與
四周塑像相映成趣的姿態,但接著無論拳擊指截,掌按腳踢,均有摧山撼岳的雄渾氣魄。在
劍氣縱橫、拳風呼嘯中,塑像碎粉般破裂,雙方均是以攻對攻,慘烈處好比戰場上千軍萬馬
的生死廝殺。

    徐子陵愈戰愈勇,愈是得心應手。

    楊虛彥則失儘先機,氣志被壓,在此消彼長下,雖未到勢窮力蹙的困局,卻是節節後
退,經歷他畢生裡最窩囊的痛苦逆境。

    石青漩嬌叱傳來,叫道:「徐子陵小心!「徐子陵醒覺過來,來個雙拳齊出,把楊虛彥
轟得再退三步,笑道:「承讓啦!」如飛後撤,再轉身前掠。

    侯希白接戰蓮柔已佔盡上風,若非這美女的身體靈軟如蛇,每能於危急時憑奇異的身法
救急保命,早將她送上西天。

    此刻見安隆施出天心蓮環的看家本領,迫退石青漩,連忙抽身攔截,氣得安隆差點吐
血。

    徐子陵見狀心中大喜,楊虛彥雖狂追過來,此刻仍在四丈開外,不能構成威脅。蓮柔則
在石青漩的監視下,只能在一旁觀戰,未敢輕舉妄動,不死印卷似該是他囊中之物。

    究竟該怎樣處置這鬼東西呢?不死印捲出現在丈許外一尊臥地的羅漢旁邊。

    驀地嬌笑聲起,一道絲帶從暗處射出,貼地捲上印卷。

    接著是倌倌的甜美聲音道:「原來在這裡,多謝子陵,小妹看後再還給你吧。」

    徐子陵立時汗流浹背,若印卷落在倌倌手上,恐怕合敵我六人之力,也難以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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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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