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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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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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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背河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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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者是寇仲期待已久,應來而未至的跋鋒寒,他策著塔克拉瑪干,背掛偷天劍,風
采更勝從前。
    他毫不訝異,氣定神閒的與寇仲在馬背相擁,兩匹馬兒亦你嗅我,我嗅你的親熱一
番。徐子陵領楊公卿和王玄恕趕到,介紹兩方認識。
    跋鋒寒仰望天上無名,欣然道:「看到天上的突厥獵鷹,我便猜到是突利送你的大
禮,想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以蹄音引你們前來相見。」
    徐子陵訝道:「你怎曉得到這裡來尋我們?」
    跋鋒寒微笑道:「入關後我打聽得你們不在洛陽而在梁都,連忙趕去,卻撲個空,
幸得長林告訴,知道你們送糧到洛陽去,並大約曉得你們行軍的路線,遂御尾窮追,途
上卻發現一些有趣的事兒,擱了一天工夫,否則昨晚早該趕上你們。」
    寇仲精神大振道:「是否想置我們於死地的唐軍?」
    跋鋒寒哈哈笑道:「少帥果然精明,我們找個好地方再說話,最好把獵鷹召回來。」
    寇仲微一錯愕,打手勢令無名飛回肩上,隨跋鋒寒朝附近一座山頭馳去。
    五人在小山丘下馬,登上高處。
    陽光普照下,陣陣吹來的秋風仍使人感到寒意,原野黃綠紅三色交雜,一片斑斕。
    跋鋒寒遙指正西方遠處,道:「大約一萬唐軍就藏在那座山後,清一色是騎兵,由
李世民的天策府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龐玉三人率領。」
    寇仲失聲道:「竟是他們三人?」
    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明白寇仲的震驚,若追來的是李世績,是理所當然,那代
表他們行藏露光,探子飛報李世績,李世績親率騎兵來追截。可是長孫無忌三人乃李世
民的隨身大將,理應留在李世民旁助他攻打洛陽,而龐玉之於李世民,等若洛其飛之於
寇仲,專負責情報探察,追兵既由他們率領,可知李世民先一步曉得他們會運糧往洛陽,
所以派出精銳,突襲他們這支運糧隊。
    跋鋒寒沉聲道:「我於你們離開陳留後兩個時辰到達陳留,所以上路時間比你們只
落後兩個時辰,甫過開封,發覺這支人馬遠遠跟在你們後方三十里許處。我曾趁他們扎
營休息時潛近觀察,發覺他們有八頭凶悍的禿鷺,當時還不明白有甚麼作用,直到剛才
瞧到你們的獵鷹,才恍然這批空中殺手,是用來對付你們的鷹兒。還有是他們偵察兵身
上掛滿樹葉,顯是為瞞騙鷹兒的眼睛。」
    楊公卿一震道:「我們的少帥軍內肯定有內奸。」
    寇仲探手輕摟無名,抹一把冷汗道:「好險!」
    跋鋒寒道:「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和龐玉都是戰場上的老手,行軍兵分數路,前後
左右互相呼應,不怕埋伏突襲,兼且這一帶全是平野河川交匯之地,沒有險要的地勢可
供利用,除非你們放棄糧貨,否則不論以何種方式與他們衝突交戰,吃虧的必是我們無
疑。」
    眾人大感頭痛,最不利的是他們再不敢讓無名到空中察敵,如非跋鋒寒來通風報信,
無名必無倖免。敵人既帶八頭兇猛的禿鷺來,這批經過訓練的惡鷺,肯定是無名的剋星。
    徐子陵歎道:「李世民確不可低估,這此惡鷺該是針對突厥人的獵鷹培訓出來的。」
    寇仲皺眉道:「這內鬼能曉得我會親自送糧到洛陽去,在我軍內的地位不應太低,
因為今趟行動絕對保密,下面的將士到出發時,才曉得是送糧到洛陽去,且由我親自押
陣。」
    跋鋒寒道:「此事留待日後查究。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無驚無險的渡過伊水,那時
要戰要逃,都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寇仲道:「我們何不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徐子陵首先明白過來,點頭道:「可是先決條件必須是楊公棄下的浮橋設施仍可
用。」
    跋鋒寒不解道:「甚麼浮橋?」
    寇仲解釋後道:「方法很簡單,我們把糧貨卸下,改載差不多份量的石頭,然後到
下游五里許處,再伐木造橋,虛張聲勢,待引得敵人跟去,我們留在這裡的人可迅速搭
成浮橋,迅速把糧貨送往對岸,然後──唉!這方法像太複雜哩!有甚麼更好的辦法?」
    跋鋒寒笑道:「現在吹的是甚麼風?」
    寇仲道:「風似是從西北方刮過來。」
    跋鋒寒仰首望天,道:「若我沒看錯老天,今晚午夜前必有一場大雨,我們就在大
雨淋瀝之際搭起浮橋,雖是辛苦一點,憑我們的身手仍可辦到。由於水位暴漲,浮橋會
隱藏在水面下,敵人的探子隔遠偵察,只會看到我們仍在下游伐木造橋,絕猜不到早架
起接通兩岸的浮橋。到明晚水位下降,露出橋面,我們可迅速渡河。」
    楊公卿道:「只是五百輛負上重貨的騾車,沒有三個時辰休想全部過河,敵人馬快,
轉眼即至,我們的情況仍沒有任何改善。」
    跋鋒寒淡淡道:「所以水、火二計必須同時應用,伐木造橋虛張聲勢的地方必須與
真正渡河處相隔半里,當我們準備渡河,即依風勢放火燒林。雖說下過一場大雨,可是
經一天曝曬,兼且風高物燥,火勢迅速蔓延,濃煙蔽天,敵人縱敢冒險進擊,會因摸錯
真正渡河點而錯失良機。」
    接著一拍背上偷天劍,雙目神光電射道:「主動既在我們手上,我們自可作出穩當
部署,狠挫唐軍,教他們無力渡河追來。」
    寇仲拍腿叫絕道:「此計叫水火相濟,即使孫子兵書亦沒有記載。正事要緊,請楊
公先帶我們起出浮橋,再研究其他細節。」
    寇仲等尋得仍大致完好可以用的浮橋設施後,忙把糧車隊移往該密林區,又依兵家
慣例在四方設陣。可惜「天不造美」,安頓一切後老天果於黃昏時分下起雨來,卻非跋
鋒寒這位觀天辨候專家所預料的大雨,只是漫天茫茫雨絲,把整個河原林區籠罩在夢幻
般濕寒的水霧中,對河稍遠處已沒入茫茫雨絲中,能見度大減,即使沒有惡鷺的威脅,
無名仍發揮不出察敵的功能,利攻不利守,最教人擔心是他們五百輛糧車塞滿林內,目
標明顯,成為負累。
    寇仲等大為頭痛,不知應否立刻架起浮橋,還是另尋他法。
    此時麻常提議道:「我們必須立即動手伐木,令敵人以為我們在趕造浮橋,不會立
即縱兵來襲。我們只要專挑高大的樹木砍斷,讓它們傾倒橫壓,可造成障礙,阻擋敵人
攻來,而敵人一時間還以為我們是在伐木造橋。」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和楊公卿動容大喜,麻常的方法簡單易行,比先前跋鋒寒想
出的方法更有效,且萬無一矢,今晚便可渡河,砍他數百株大樹,即可阻隔敵人於斷樹
之外,比木寨堅固,於斷樹之後守以強弓,使敵人強大他們數倍的兵力亦難奈何他們。
    寇仲對麻常衷心誇獎一番後,一邊使人下水架橋,另一方面派出二千斧手,沿糧車
所在範圍砍樹佈陣。
    火把高燃照耀下,眾人在雨霧迷茫的河林區「叮叮篤篤」的努力伐木。
    「嘩嘩」與「轟隆」聲中,一株又一株大樹在繩索拉扯下傾頹倒地,只兩、三株樹
即形成闊達三四丈不規則的障礙間隔,架橋的工程進行到一半時,斷樹堅陣完成,敵人
仍沒有動靜。
    楊公卿和麻常在河道一邊指揮搭橋,王玄恕負責看管糧車,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
則在斷樹陣後嚴陣以待。
    細雨仍下個不休。
    寇仲笑道:「老手有老手的弱點,就是以為一切盡在算中,他們會以自己以往造橋
的時間作出估計,猜我們至少一晚工夫架設浮橋,遂把進攻時間定在那時間。豈知我們
竟有道現成浮橋,到他們的戰馬給我們的木陣撞昏,知中計時悔之已晚。」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們三個一向自負聰明,偏想不出這麼便捷易行的方法,
你這位手下麻常是個難得人才,寇仲你必須珍惜。」
    寇仲欣然道:「我在慈澗之戰早看出他的優點,現在只是進一步證實肯定原先的看
法。哈!我們三兄弟又再並肩作戰,老天確待我寇仲不薄。」
    徐子陵道:「敵人現在該借雨霧的掩護潛來近處,以地聽之術監察我們動靜,當糧
車移動之時,就是敵人發動攻勢的一刻。小仲千萬勿讓無名離身,因敵人其時定會放出
惡鷺在空中襲擊無名。」
    寇仲輕撫肩上無名,笑道:「放心!沒有我的命令無名絕不會離開我的肩頭。」轉
向跋鋒寒道:「好小子!我們尚未有機會問你為何這麼久才到中原來找我們,不是樂不
思蜀,捨不得芭黛兒吧?」
    跋鋒寒道:「我在突利的地盤遇上仍在那裡盤桓的伏鴦,陪他到高昌打個轉,然後
到沙漠進行百日的劍道苦修,功行圓滿後立即來找你們,時間不是剛好嗎?」
    寇仲喜道:「伏鴦!久不聞那小子的消息,他近況如何?」
    跋鋒寒道:「他不但很好,且大有所得,至少弄好與突利的關係,建立起過命的交
情。令他在對抗東突厥統葉護的事情上大有好處,現在他該已返回本國去。聽他的口氣,
在不久將來他會重返中原,無論是李閥勝出,又或統一天下的是你寇仲,他都會設法修
好,借你們漢人之力與東突厥抗衡。」
    旋又歎一口氣道:「伏鴦是個既有野心又有眼光的人,本有入侵你們中土之心,不
過見過李世民和你寇仲後,早死去這門心思。除非你們兩人有負他的看法先後完蛋,否
則他只會在中土外謀發展。」
    寇仲苦笑道:「我和李小子先後完蛋,你倒說得有趣,不過成為事實的可能性卻極
大。」又問道:「好小子,竟學懂避重就輕,你該曉得我們要問你與芭黛兒間的事。」
    跋鋒寒顯是不想回答這問題,淡淡道:「遲些有機會再告訴你們吧!」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定不肯放過他,岔開道:「鋒寒兄在劍道修行上有甚麼突破?」
    跋鋒寒立即雙目精芒閃閃,露出緬懷神色,沉聲道:「那會是我畢生難忘的生命片
段,我把人世間所有人事置諸腦後,無人無我,每天就是打坐和練劍,把過往所有經驗
和領悟融會貫通,對我影響最大的不是與畢玄的兩次交鋒,而是死而重生的經歷。所以
洛陽之戰對我非常重要,只有在那種面對生死的極端情況,我的偷天劍法才能再作突破。
哈!初時我打聽到寇仲不在洛陽,我失望得想哭呢。」
    寇仲欣然道:「現在不用哭啦!陵少看吧!老跋才是真正好戰的人。」
    徐子陵曬道:「他是好武而非好戰,該有點分別!」
    此時麻常來報,浮橋架設完成。
    寇仲道:「先派一千人悄悄徒步過橋,在對岸佈陣兼偵察,於高地放哨。待肯定情
況安全,然後把所有馬兒牽往對岸,包括我們的座騎,立即進行。」
    麻常領命而去。
    跋鋒寒讚道:「少帥的腦筋愈來愈靈活,難怪聲威如日中天,我從山海關南下,打
聽有關你的消息時,無人在聽到你的大名後敢不肅然起敬。」
    寇仲歎道:「我卻是有苦自已知,陵少最清楚,若非尚有點運道。我根本沒有在這
裡與你敘舊談笑的機會。」
    跋鋒寒肅容道:「今趟洛陽之行,你有甚麼力挽狂瀾的大計?我所遇的人裡沒有一
個是看好王世充的。」
    寇仲道:「我的大計是先穩而後求援,就是先助王世充守穩洛陽,安定軍心,然後
突圍向竇建德求援。」
    跋鋒寒精神一振道:「突圍求援?那將會非常刺激有趣。」
    徐子陵凝望水氣迷濛的密林深處,腦海幻出寇仲和跋鋒寒衝出洛陽城門,往敵人兵
力最強的大河方向殺去,而李世民則派出猛將精兵,全力攔截的激烈情況。同彭梁與渡
大河往見竇建德是兩回事,因李世民駐重兵於洛陽之北,黃河北岸諸城又盡入其手,旅
途的艱困可以想見。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到麻常來報戰馬全體渡河,離天明只有兩個時辰,細雨仍是
無休止的從黑沉沉的夜空灑下來。
    寇仲發出糧車渡河的命令。
    車輪聲在後方吱吱吵鳴作響,把守樹陣內圍的五百飛雲親衛和二千楊家軍彎弓搭箭,
蓄勢以待。
    跋鋒寒低呼道:「來哩!」
    蹄音逐漸清晰,從前面分三路攻來,若非早有準備,又有樹陣隔敵阻敵,此刻必然
手足無措,陣腳大亂。勝敗只是一線之差。
    寇仲喝道:「擲火把!」
    命令遠傳開去,手下忙把手上火炬往樹陣外圍投去,劃過林內雨霧瀰漫的空間,帶
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煞是好看。
    火炬燒的是耐燃的脂油,落跌濕潤的草樹間,雖燃不著濕葉濕草,卻不熄滅,使得
樹陣內圍一片漆黑,外圍則處處火光。
    敵騎愈迫愈近,像來自陰冥不具實質的幽靈騎士,現身水霧深處。
    寇仲和跋鋒寒的射日、刺月兩弓同時爆響,兩騎應聲墮地。
    「放箭!」
    二千五百枝勁箭從內圍射出,穿過林木間的空隙穿人透馬,一時馬嘶聲和慘叫聲,
響徹木陣外圍的森林內。
    失去主人的戰馬奔到木陣,始覺前通路,仰跳嘶喊,互碰倒地,又或回頭奔去,
踏上火炬的馬兒更是慘嘶連連,情況混亂至極點。
    箭如雨灑,一排一排的勁箭從強弓射出,無情的射殺任何出現木陣外圍會移動的生
物。
    對方中有人大嚷道:「中計!撤退!」
    敵人來得快,退得更快,留下遍林死狀千奇百怪的馬骸人屍,傷重未死的人和馬呻
吟聲此起彼落,教人慘不忍聞忍睹。
    徐子陵沒有射出一箭,呆瞧著眼前有如修羅地獄的可怕景象。
    糧車輪子磨擦浮橋的聲音響徹後方渡河處,木陣這邊一片沉默,只有沉重和緊張的
呼吸聲。
    跋鋒寒細聽敵人蹄音,道:「唐軍還會再來送死嗎?」
    寇仲搖頭道:「若是那樣,長孫無忌三人就不配作李世民的心腹愛將。這截糧之戰
他們必須認輸。待糧車過河後,我們分批撤退,毀掉浮橋,明天黃昏我們可在洛陽對著
城外的李世民喝酒,一邊聆聽老跋和芭黛兒那段英雄美人的纏綿香艷情史。」
    林木上方傳來振翼之音,惡鷺業已出動,寇仲肩上的無名露出注意神色,顯是覺察
到天上危險的情況。
    惡鷺是無名的剋星,李世民又會否是寇仲的剋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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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後退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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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太陽移過中天,宏偉的洛陽城終出現前方正北處。
    寇仲下令運糧隊暫作休息,與楊公卿、徐子陵、跋鋒寒三人馳上高處,遙觀洛陽城
外的情況。
    伊水在他們左方流過,蜿蜒而去,流過城牆渠洞穿往城內,向南的厚載、定鼎和長
夏三門緊閉。城外一里許遠處山丘上唐軍築起一座木寨,顯是建成不久,規模不大,只
能容納數百人,對他們難以構成威脅。不過若他們要攻破這防守力強的木寨卻不容易,
倘惹得其他唐軍來援,說不定會吃上大虧,所以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的形勢。
    寇仲歎道:「若依原來計劃,陵少此時該率飛雲騎返回陳留,運來第二批糧食,現
在這想法顯然行不通。」
    徐子陵點頭同意,首先是無名受惡鷺克制,難再發揮功用,其次是內鬼的問題。運
糧隊伍行動緩慢不便,若行蹤暴露,運糧往洛陽與自殺全無分別。
    跋鋒寒訝道:「子陵不隨我們到洛陽去嗎?」
    寇仲道:「陵少回梁都主持大局,唉!這糧食供應的問題真教人頭痛,據玄恕所言,
雖有大批人逃離洛陽,可是留在城內的軍民們過十五萬之眾,我們送來的東西頂多夠半
個月之用。」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這條數是怎樣計算的,五百輛糧車,每車兩頭騾子,合共
壯騾千頭,每天殺騾百頭,可食足十天。殺騾後再殺馬,一個月怎都捱得過去,何況洛
陽尚有餘糧,就當仍可捱一個半月,該夠時間讓竇建德來解圍吧!」
    徐子陵聽得毛骨悚然,與寇仲你眼望我眼。後者拍額道:「為何我從沒想過吃騾肉,
唉!騾子們啊!真對不起你們,你們辛辛苦苦為我運糧,我還要宰掉你們吃肉。」
    跋鋒寒搖頭苦笑道:「所以我們突厥人常說你們漢人擁有的是娘兒的心,夠不上狠
辣。戰爭就是這樣,為勝利甚麼都可以犧牲。」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隨我們到洛陽去吧!守穩洛陽後,我們就殺出重圍往見竇
建德求援。我們三兄弟並肩作戰,生死與共,是多麼痛快的一回事。在戰爭中只有敵我
之分,甚麼友情都派不上用場。李世民代表的是李閥而非他個人,他是在為李淵和李建
成打天下,李淵建成與你沒有任何交情,除非你想讓他們來統治中土,否則就該立定決
心,誓要擊敗他們。我並非能言善辯者,只是把心中的話說出來。」
    寇仲默然無話。
    徐子陵凝望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的偉大都城,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目下一個決定,會
把他未來的命運完全帶往另一方向。他該怎辦才好?
    楊公卿點頭道:「鋒寒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李閥的內部已給魔門蠶食,李世民只
是作戰的工具,再無法有自主的能力。」
    寇仲終於發言,攤手苦笑道:「一切由子陵決定吧!我當然需要你,不過若你選擇
離開,我心中只有歡喜而無怨恨。」
    徐子陵忽然強烈地思念師妃暄,若有她在身旁,他會向她謙虛下跪,求取一個明確
的指示。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陵平靜的道:「時間無多,我們立即起行,好趕在日落前
入城。」
    他感到跨下的萬里斑每跨前一步,他離這場席南卷北,至乎牽涉到塞外大部份異族
的戰爭大漩渦更近一些。而離開石青璇避世的居所則距離拉遠,最終他會全無退路,直
至力盡人亡!除非寇仲一方終於勝出,他始有脫身的可能。
    這想法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因更清楚自己無法置身事外,難道他任由自己的兄弟拿
性命去為理想奮戰,為萬民謀幸福,自己卻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嗎?無論他多麼不願意,
終狠下決心,選擇踏上支持寇仲這條不歸之路。
    楊家軍列成陣勢,在敵寨之西嚴陣以待,防止寨內敵人來襲。飛雲戰士負責駕駛騾
車,朝洛陽定鼎門推進,王玄恕和親衛押後。果如所料,寨內唐兵雖有調動,純以防守
為主,不敢出戰。
    城牆上鐘聲鳴響,定鼎門放下橫跨護河的吊橋,王世充、王玄應、大將軍跋野綱率
二千鄭兵出迎。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王玄恕五騎從糧車隊馳出。
    兩方會合。王世充方的軍隊自發的爆出震天喝采歡叫,更有人為援軍糧草的到達流
下男兒熱淚,洛陽城方牆頭和把門的鄭國戰士和應呼喊,情況熱烈感人,就若大旱下的
民眾看到甘霖從天降下,絕處逢生。
    王世充迎上寇仲,在馬旁撲過來一把將他摟實,雙目淚湧道:「少帥高義隆情,不
計前嫌,王世充非常感激,大恩大德永誌不忘。」
    寇仲給他摟得渾身不舒服,更曉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性格是怎樣便怎樣,
縱使在某種特殊情況下態度大改,本質依然難變。
    寇仲輕輕掙脫他的擁抱,正容道:「我今趟與楊公回洛陽,沒有任何條件,更沒有
任何要求。只希望大家能衷誠合作,擊退唐軍,希望聖上清楚明白。」
    糧車隊在他們旁「隆隆」駛過,在鄭軍簇擁下魚貫開入定鼎門。
    在寇仲旁的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深切感受到戰爭的可怕和殘酷,因為那正清楚寫
在每一名鄭軍飽受折磨的臉上。
    王世充歎道:「我一錯再錯,本無顏面見少帥,現今只求一隅偏安之地,再無他
求。」
    寇仲道:「我們打算守穩洛陽後,立即去見竇建德說服他派兵來援,希望能在糧盡
前解洛陽之圍,聖上對此有沒有意見?」
    王世充正容道:「只要是少帥的意見,我王世充無不接納。」
    寇仲欣然道:「這就最好。我們入城後立即把一半糧食用品分發居民,先安定民心,
然後再看李世民的攻城戰了得,還是我們聯軍的守城戰厲害。」
    王世充微一錯愕,點頭答應。兩人邊說話邊往城門馳去,徐子陵等緊隨其後。
    (原文缺)
    王玄應似是全無芥蒂的向徐子陵,但應只是迫於無奈下與他們修好。
    跋鋒寒神情冷漠,好像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心動。
    前面的寇仲壓低聲音向王世充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王世充冷哼道:「李世民大軍壓境一是千古不移的至理。(原文缺)」
    號角聲起,由麻常指揮的楊家軍開始向定鼎門撤來,運糧任務終大功告成。
    寇仲甫進城立即發糧這個招數比甚麼振奮民心的手段更有效管用,立即把一座本是
死氣沉沉的城市回復活力生機。寇仲更使人散播消息,說竇軍將在短期內揮軍渡河,來
解洛陽之危,令城內軍民士氣大振。
    寇仲等隨即和王世充及其以王親國戚為主的將領舉行軍事會議,而師勞力竭的運糧
軍則被安頓在各處空置的民房休息,以應付即將來臨的大規模攻防戰。
    洛陽乃舊隋三大都城之一,是長安、江都外最堅固的城池。只看以李子通之能,仍
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銳的江淮軍及沈法興的江南水師,可推想洛陽的威勢。
    事實上洛陽的防禦力比長安和江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除四周山川的天然屏障外,
外有長牆圍護,外墩城牆寬達八丈,可容十多騎並排而馳,城樓宏大,四面十二門,門
與門間可相互照應,門門都是關口。
    對攻城唐軍最有威脅的,當數由沙天南為洛陽設計製造的「大飛石」和「八弓弩箭
機」,前者可擲重五十斤的巨石,射程達二百步;後者箭大若巨斧,能攻擊在五百多步
內的敵人。而兩者均是機動性強,轉動靈活的超級守城工具,能在城牆上迅速調動。
    一百二十座大飛石,一百五十挺八弓弩箭機,把洛陽守得固若金湯,所以雖是人人
挨餓,攻城的指揮是威震天下的李世民,晝夜不息的連續十多天的四面攻城,仍未能克
取洛陽。
    城外唐軍的兵力不斷增加,李元古奉李淵之命從長安調來作李世民的副師,帶來五
萬生力軍,李世績亦從虎牢移師洛陽,今李世民以洛陽東北青城宮為大本營的大軍總兵
力增至十二萬,若把駐守外圍各鎮的唐軍計算在內,今趟出關東征的唐師總數在二十萬
之上,可見李淵是傾盡全力,志在必得。
    在正常情況下,洛陽根本是無法攻克的堅城,所以李世民採取的策略絕對正確,就
是先把洛陽孤立,截斷所有糧道,令城內軍民缺糧無食,那時將不攻自潰。
    寇仲能成功把糧草運抵洛陽,其中頗帶僥倖成份,關鍵處在跋鋒寒及時通風報信,
又因有楊公卿棄置的渡橋設施,各方面配合下得到成功。而這將是洛陽在圍城戰中最後
一趟的糧食供應。即使寇仲等能突圍返陳留,再沒可能把糧草運來。
    現在洛陽唯一的救星是竇建德,只有他重奪虎牢,打開東線的缺口,始有擊退李世
民的機會。
    在寇仲援軍抵達後,李世民暫緩攻城,重整陣腳。
    對寇仲誰都不敢低估,一旦給他與王世充聯手夾擊,唐軍說不定會吃大虧,李世民
的策略一直以謹慎穩健為前提。
    寇仲等入城後,唐軍開始在洛陽周圍掘塑築壘,對洛陽城進行全面封鎖,攻守兼資,
構成比不住猛攻更龐大的壓力。
    在會議上,王世充手下諸將在分配職責上如前般沒有大改動,除最接近唐軍總指揮
部青城宮的上東和安喜兩門交由楊公卿主持,以經驗豐富的楊家軍和寇仲一手訓練出來
的飛雲騎應付李世民的主力攻擊,原本守衛此兩戰線的將士則調守其他城門。
    城內軍民總數約十八萬人,正規軍的數目剩下三萬二千餘人,加上少帥軍的援兵,
兵力仍未過四萬。
    寇仲看清楚形勢後,當機立斷,決定趁李世民的封鎖尚未完成,在半夜突圍離城,
往見竇建德。
    王世充還有甚麼可說的?除再說一番感激的話,重申與少帥軍和竇軍合作的誠意,
一切均依寇仲之言。
    最後寇仲下結論道:「每過一天,我們的糧食、日用品和藥物便要少一些,照目前
的情況瞧,城內的糧食最多可再支持個半月的時間至十月上旬。繼續補給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目下唯一希望是竇軍來援,只要他們攻陷虎牢,打通東線,洛陽之圍自解。我們今
晚即起程往見竇建德,在此期間你們必須死守洛陽,待我們把好消息帶回來。」
    會議後寇仲拒絕王世充邀他入宮為他餞行的提議,與徐子陵和跋鋒寒回到城南擇善
坊前居後河小宅院,爭取休息的時間。
    這宅院本屬王世充所有,但因他們每趟到洛陽王世充均借予他們寄住,不由生出特
別的感情,踏入宅院有等似回家的美妙感覺,情況就像長安侯希白的多情窩。
    三匹愛馬和獵鷹無名,交由飛雲騎打理。今趟往見竇建德絕不會是順風順水,還是
李世民擊殺他們的一個好機會。故此不願愛馬愛鷹陪他們涉險。
    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徐子陵拋開一切,閉目靜坐,體內真氣運行不到兩個時辰,不但疲勞盡去,且境界
更高,功力更見精純,心中大訝。
    寇仲足音,從房移至。
    寇仲推門而入,一邊舒展筋骨,一邊移到床沿,坐下笑道:「老跋到了屋後小碼頭
呆站,照我看這小子心中仍有點事,只是不肯告訴我們吧!」
    徐子陵道:「是時候起程了。」
    寇仲道:「先說幾句話兒好嗎,唉!真難為你,弄得我的心很不安樂,都是我不好,
爭甚麼娘的天下呢?現在勢成騎虎,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
    徐子陵道:「大家兄弟,說這些話來幹嗎?不過我倒有幾句肺肺之言,不吐不快。」
    寇仲肅容道:「我在聽著。」
    徐子陵道:「將來的事,沒有人能知道。我只希望你事事均以天下老百姓的福祉為
依歸,不要像一般的野心家,最後卻以本身的利益為重,被權力和名位所蒙蔽。」
    寇仲點頭道:「這番說話我寇仲會銘記心內,不敢有片刻忘記。」
    徐子陵沉默下去。
    寇仲道:「陵少替我想想,我少帥軍的眾多頭領裡,誰會是出賣我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曉得我們運糧往洛陽的人為數不少,我們很難從中分辨誰是內
鬼。」
    寇仲道:「只有十鎮大將和六部督監級的人物,又或像陳家風、謝角、高志明、詹
功顯等高級將領,才清楚運糧的事,所以該不太難猜。」
    徐子陵沉吟不語。
    寇仲思索道:「當日我們偷襲鍾離,差點踏進敵人陷阱,我便懷疑有內鬼,還以為
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後來始知是誤會。香玉山那小子雖有點鬼門道,仍未到料事如
神的境界。所以確是在那時我們軍內早有內鬼和他暗通消息。唉!這個人是誰呢?」
    徐子陵道:「楊公和麻常絕無問題,可把他們篩出懷疑之列。志叔、謀老、占道、
奉義和小傑和我們淵源深厚,久經患難,也該沒有問題。宣永和他兩名手下大將高志明、
詹功顯來自翟讓的系統,只看他們對大小姐的忠貞不移,該不會是這種人。剩下的就只
虛行之、任媚媚、洛其飛、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陳家風和謝角。你心中懷疑那一
個呢?」
    寇仲道:「我真不願去懷疑他們中任何一人,我們和虛行之雖是萍水相逢,卻感到
他是個胸懷救世之志的智者,不會幹無恥的事。長林兄為人君子,懷疑他會令我感到罪
過。白文原我們曾救他一命,照理不會恩將仇報。焦宏進曾和我共過生死,且為人正直,
我也不會疑心他是內奸。但對任媚媚、陳家風和謝角我卻不是那麼有信心,他們到底曾
是彭梁幫的人,彭梁幫一向聲譽不太好,與巴陵幫又有糾纏不清的關係。唉!此事真令
人頭痛。」
    跋鋒寒出現門外,淡淡道:「兄弟們!修行的時候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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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洛水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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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閘「隆隆」聲中往上絞起,到可容木筏通過,負責操筏的徐子陵勁聚木槳,使力
一劃,筏尾湧起一團水花,木棧順水沿洛河疾如奔馬的衝過水閘,來到城外茫茫的黑夜
裡。
    兩岸四方黑沉沉一片,似是全無敵人,但三人曉得李世民圍城的十二萬大軍,已在
四周高地和河道險要處重重佈防,無論他們向任何一方突圍,仍難逃敵人耳目,只要被
任何一隊唐兵纏著,李世民親率高手來援,他們除力盡戰死外,再無其他可能性。
    成敗關鍵在那一方能搶快一點。
    洛水是交於洛陽眾河中最寬敞的河道,直通大河。從洛水闖關,是他們能想出來最
直接了當和快捷的突圍之法,最理想當然是可直抵大河,登陸北岸,縱使被截,中途棄
筏登岸,主動仍在他們手上,故大有成功突圍的機會。
    前方遠處號角聲起,四面八方均有蹄聲傳至,可知敵人生出警覺,作出反應,調動
各方軍馬。
    寇仲和跋鋒寒卓立筏中,腳旁擺放三筒勁箭,三張鐵盾。夜風拂至,吹得三人的夜
行衣貼體起伏拂動。
    徐子陵心無旁驚的全力催舟,抱著能走多遠就多遠的心態。
    夜空雲層厚重,星月無光,天氣仍未好轉過來。
    寇仲從容笑道:「你猜我們最先遇上的會是甚麼?例如一張攔河的大網、鎖江的鐵
練子又或唐軍的水師船?」
    跋鋒寒微笑道:「洛陽乃八河聚匯之地,山川形勢複雜,李世民根本無從猜測我們
突圍的路線,更想不到我們今晚走,我敢肯定他現在是手忙腳亂。」
    寇仲瞧著筏頭破開河面濺起的水花,心中暗讚徐子陵螺旋真氣的深不可測,無有窮
盡。應道:「我寇仲可低估任何人,卻絕不敢低估李世民,封鎖河道的方法可繁可簡,
例如在兩岸部署十來座投石機,再加箭手,我們只好棄舟登岸。」
    後面的徐子陵低喝道:「小心左岸!」
    木筏拐往右岸,左岸蹄聲震天,近百騎沿岸追至,彎弓搭箭的射來,但因木筏避往
箭程不及靠貼右岸處,勁箭力盡落往筏旁丈許外的河面上。
    木筏拖著一道長長水花激濺急旋的尾巴,靠右岸以近乎飛翔的姿態挺進,拐過一個
又一個的河彎,與左岸的敵騎比拚速度,情況激烈。
    寇、跋兩人同時取出摺疊弓,前者笑道:「只左岸有敵,右岸無人,李世民的意思
該是誘我們從右岸登陸,他娘的,老子偏不中他奸計。」
    跋鋒寒點頭道:「與其被迫棄舟登岸,不如先一步捨舟登岸,仍可把主動握在手
上。」
    「颼颼」聲中,勁箭從射日、刺月兩弓連珠射出,挑敵騎隊首的戰馬下手,健馬慘
嘶聲中失蹄倒地,敵騎前隊受阻,立時亂成一團,無法沿岸疾追。
    徐子陵與兩人心意相通,忙把木筏移離右岸,往左岸靠去。
    跋鋒寒喝道:「記得我們的三角陣勢,絕不可給敵人衝散。」
    徐子陵道:「我有另一提議,何不試闖敵人鎖河的關口,只要我們靠貼一邊,兩方
的投石機均難奈我們何。若能闖過此關,會令唐軍大部份的部署派不上用場。」
    寇仲咋舌道:「原來膽子最大的是陵少。」
    跋鋒寒長笑道:「有道理,投石機笨重而不靈,攻擊大船是綽有餘裕,對付我們由
陵少操控的小木筏卻是笨手笨腳,貼岸急駛可令投石機近者太近,遠者過遠。只應付幾
枝勁箭我們該可辦到,就捨命陪君子吧!」
    木筏拐過急彎,轉往較直的河道,兩岸泥地高起,只見高處人影幢幢,投石機左右
排列,更遠處有六艘兩桅鬥艦一字排開,堵死去路,如此陣勢,確有封河鎖道之勢。
    寇仲色變道:「我們的如意算盤打不響哩!」
    原來河道收窄,敵人把守處最窄只十丈,無論他們靠貼任何一邊,仍在敵人投石機
和勁箭射程之內。
    話猶未了,前方大放光明,不但兩岸各燃起以百計的火把,前方的六艘鬥艦亦亮起
燈火,照得前方半里長的一段河道明如白晝,纖毫畢露。
    徐子陵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往前闖關,等若送死,當機立斷道:「登岸!」手上還
提著船槳。
    三人同時躍離木筏,往左岸投去,尚未著地,以百計的勁箭鋪天蓋地的往他們射來,
此著大出三人料外,那想得到在關口前敵人布有伏兵箭手。
    徐子陵和寇仲使出看家本領,同時換轉真氣,分左右抓著跋鋒寒,改下墮為急升,
堪堪避過箭網,橫空往佈陣岸旁的箭手投去。
    在空中三人一目瞭然的看清楚遠近形勢,也體會到李世民務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決心。
    在洛水兩岸,除封鎖河道的投石手和箭手外,各有一師由不同兵種組成的部隊,列
陣於鎖關前的位置。向他們發箭的是其陣前數列的箭手,按著是持盾的斧手,最後方是
騎兵,三個不同兵種各五百人,合共一千五百人。
    在領軍將領一聲令下,來不及發第二輪箭的箭手收起長弓,拔出腿上佩刀,並往四
外散開,任得三人自投羅網。
    只是這師兵團,其實力足夠殺死三人有餘,何況只要纏住他們片刻,更多的敵人會
由四方八面趕至,他們更無僥倖。
    在這洛河北岸的平原區,樹木被砍個清光,光禿禿一片,最接近的樹林是地平盡處
的黑影,至少在十里開外。事實上以洛陽為中心的方圓二十里範圍內,所有樹木均被清
除,卻不知是王世充一方還是李世民一方動的手腳,因為兩方均有這麼做的理由,只是
在此除對他們卻是大大不利,皆因無處可藏,除夜色外再無任何有利逃亡的條件。
    更不妙是除眼前的部隊和下游不遠處的敵人外,遠方一隊隊陣容完整,人數不一的
騎兵隊正朝他們的方向趕來,一旦陷入重圍,老天爺也難打救他們。
    眼看要投進敵人重圍內,跋鋒寒大喝一聲,兩掌下按,勁氣重重硬撞地面,震得附
近數名唐軍東倒西歪,他卻借反震之力,帶得在左右扶他的真氣已竭,新力未生的寇仲
和徐子陵橫移五丈,在敵人勢力的邊緣區安全著陸。
    觸地後三人散開少許形成三角陣,以跋鋒寒一方作三角的尖銳,劍光閃閃,兩敵尚
未看清楚是甚麼一回事,早被逼得連人帶刀往兩邊拋跌。
    徐子陵長丈半的船槳運勁一掃,從後方擁來的十來個攔截者若非震得兵器脫手,就
是骨折肉裂的墮地受傷。
    寇仲的井中月閃電劈出,刀無虛發,總有人應刀倒地。
    倏忽間三人突破敵人實力單薄的外圍,衝出重圍外,敵人潮水般追在他們身後,前
方原本負責封鎖水道的唐軍,棄下投石機往他們圍殺過來。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廣闊的河原,再無可容身立命之地。
    他們眼前面對的只是敵人兵力微不足道的部份,若讓敵人主力趕至,明年今夜此刻
肯定是他們的忌辰。
    跋鋒寒大喝道:「由那處來,回那處去。」
    兩人心領神會,同聲答應。
    就在兩方敵人合攏把他們纏死前,三人騰身而起,大鳥般奮力橫過近七丈的空間,
越過以百計奮不顧身撲殺過來的敵人,投往岸邊的方向,落地時刀、劍、槳齊出,勁氣
橫空,人未到早壓得敵人往四周狂跌,狂風掃落葉般在敵人叢中硬迫出空間。
    足尖一點,三人二度騰空,跨越排在岸沿的投石機群,踏足岸沿。
    沒人控制更沒人理會的木筏正打著轉順水往橫排河上的六艘鬥艦衝去,撞上岸旁石
灘,再反彈往河心。
    跋鋒寒長笑道:「天未亡我們也!」雙足生勁,彈離岸沿,往河心的木筏投去。
    木筏此時離敵艦尚有百多丈的距離,未進入艦上投石機和箭手的射程。
    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怠慢,追在跋鋒寒身後,同往木筏撲下去。
    三人先後降落木筏,徐子陵船槳打進筏後河水,爆起一球水花,木筏受控下筆直往
敵艦群衝去,等若過了投石機和箭手那一關,只餘下前方六艘鬥艦。
    右岸投石機響,箭矢嗤嗤,均遲一步,石彈落在筏尾後,激起漫空水花,驚險至極
點。
    寇仲大喝道:「火炬!」
    他和跋鋒寒同時一手張弓,另一手拔箭,以迅疾無倫的手法連續發箭,仿如表演箭
術般嗤嗤發射,射的非是人而是船上插著的照明火炬。
    眾艦照明的火炬數以百計,均是插在船上各處座架,應箭紛紛斷折,墮跌艦上,火
油沾上甲板船艙,際此風高物燥之時,立即迅速蔓延,令艦上唐軍狼狠至極點,不知該
先救火還是反擊。
    徐子陵螺旋勁發,木筏速度不住增加,更以蛇形路線推進,敵人的投石箭矢紛紛落
空。
    「轟!」跋鋒寒右腳挑起鐵盾,便以卸勁擋格投來的石彈,寇仲則護在徐子陵前方,
以射日弓挑開射來的箭矢,好讓徐子陵全神操舟。
    其中三艘敵艦船頭陷進火海裡,完全失去反擊攔截的功能,居中的一艘火勢更蔓延
至桅帆,燒得辟辟啦啦,烈焰沖天而起。
    百丈距離只是眨幾下眼工夫,木筏以奔馬的速度在燒得最厲害的兩艘鬥艦間穿過,
此時三人才發覺艦與艦間是有鐵索相連,且有三條之多,把六艦串連起來,縛往兩岸種
下的大樹,使船能橫瓦河道而不移位,擋著木筏去路。
    跋鋒寒和寇仲不約而同彈上半空,落下時四足使個千斤墮重踏筏尾,筏頭應腳高高
翹起,筏底擦過鐵索,向上斜衝時,徐子陵運聚全身功力,螺旋勁發,水花激起達丈半
之高,木筏像跨欄的馬兒,凌空越過最高的鐵索,投往敵艦後方水道,如脫籠之鳥,往
洛水漆黑的另一端投去。
    木筏插入河面,帶著三人潛進水內去,轉眼浮出水面,繼續行程。
    三人同聲歡呼。回頭瞥去,六艘連環船全陷進火海裡。
    木筏轉過一處河彎,把火光遠拋在後方,現在愈暗黑的環境,他們愈感安全。
    想起適才的凶險,三人無不抹把冷汗。
    寇仲哈哈笑道:「李小子的部署確教人大開眼界,不過終誤打誤撞的給我們過關。」
    跋鋒寒微笑道:「若能就這樣的直抵大河,明天我們可以遊山玩水的心情去探訪竇
建德。」
    徐子陵仰首觀天,一震道:「我們千算萬算,仍是算漏一點,就是想我們死的不單
止大唐軍,還有我們的老朋友康鞘利。」
    寇仲和跋鋒寒聞言往天上望夫,立即色變。
    一個黑點在洛水六、七十丈的高空飛行盤旋,竟是頭獵鷹。
    寇仲苦笑道:「若我法眼無差,這該是康鞘利那頭扁毛畜牲。唉!他娘的叫一波未
平一波又起,追殺我們的將是李元吉,這小子上趟被我們戲弄於股掌上,在李淵跟前面
目無光,所以今夜要挽回顏面。」
    徐子陵搖頭道:「看其調度氣勢,主持大局的應是李世民本人,李元吉只是副手,
且是傾盡全力,這段路絕不好走。」
    跋鋒寒曬道:「我們的棄舟登舟、火燒河船,應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只要輪流全力
催舟,縱使他們曉得我們位置,追及前我們早抵達黃河,有甚麼好擔心的?咦!」
    話猶未已,筏底傳來難聽之極、驚心動魄的磨損和割裂的尖銳異響,木筏似撞上水
內某種鋒利的硬物。
    三人猝不及防下目瞪口呆,寇仲驚呼道:「是尖木陣,快走。」
    三人躍離木筏,看清楚十多丈的河面下插滿削尖的長木時,木筏四分五裂,箭袋、
盾牌隨散開的木材斷索沉下河底,堅實的木筏就此報銷。
    他們落往左岸,往西瞧去,洛陽變成一團巴掌般大小的光蒙,兩隊各千多人的騎士,
正沿洛水兩岸如飛奔至,離他們不到一里。
    跋鋒寒指著東北面五里許外起伏於丘巒處的密林,道:「那是我們的避難所。」說
罷領先掠出,兩人連忙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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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轉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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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疾如箭矢的沿河岸往林區奔去,李世民封河的手段確教人意料不及,早前以為
闖過關口,使逃走有望,豈知給河道暗藏的尖木陣徹底粉碎。
    以他們的腳力速度,在短程內可勝過快馬,但在長程比拚下,則遲早會給馬兒追上。
最糟是像這樣沒有歇息的長途飛奔,會大幅損耗真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
    若沒有在天上追他們的獵鷹,他們尚可施展種種惑敵之計,擺脫敵人,現在卻是行
藏暴露,一籌莫展,形勢對他們不利之極。
    他們不敢離開洛水,是在必要時河跳進河水裡,暫避敵人。
    林區在里許之外。
    兩岸迫來的追兵保持速度,仍緊跟在後方里許處,對他們造成龐大的威脅,仿如催
命的符咒。
    猛地徐子陵低呼道:「前面林內有敵人!」
    寇仲和跋鋒寒大吃一驚,若前無去路,他們只餘兩個選擇,一是轉西回洛陽,另一
是躍往洛水去。返洛陽當然不可行,跳進河水更不見得是辦法,因為敵人既能未卜先知
似的埋伏前方,絕不會疏忽河道。
    跋鋒寒歎道:「我終認識到李世民的厲害手段。」
    徐子陵喝道:「這邊走!」改往西北馳去,希望能繞過前方敵人埋伏處,逃往在他
們後方林木延綿的山野。
    戰鼓聲起,數百騎從林內衝出,喊聲震天,朝他們殺來。
    三人暗歎一口氣,卻知至少避過箭矢穿身之禍,否則若進入埋伏有敵人的箭程內,
林外平原光禿禿一片,數百箭手密集射擊下,以他們的身手亦將難有僥倖。
    雙方確實在比拚速度,敵騎力圖在他們逃往遠方山林前搶在前頭攔截,而他們則務
要趕在敵人前頭逸往遠處。
    後方追騎離開洛水,鍥而不捨的在後狂追。
    一時喊殺四起,蹄聲轟鳴,震撼大地。獵鷹則在三人頭上高空盤旋,向遠方敵人標
示出他們正確的位置。
    領頭的徐子陵見勢不對,暗忖縱使能搶先一步,趕在敵騎前頭,仍沒可能把對方拋
離,只要敵人在馬背上彎弓搭箭,就背發矢,他們那時顧得擋箭顧不得跑路,遲早給敵
人趕上。
    想到這裡,把心一橫,喝道:「這邊闖!」改向橫衝,反撲回早先敵人埋伏的林區
去,迎上對方隊尾。
    敵騎將領一聲叱喝,敵騎勒馬改向,隊形變化,如翼開展,往他們包圍過來,仍是
陣形不亂,當得上靈活如神的贊語,盡顯唐軍的精良訓練,而此隊人數在五百間的戰士,
更是唐軍中百中挑一的精銳,反應和騎功無不是上選。
    敵騎化為月形,從西北方往他們罩來,而他們的目標林區則在正北方。
    「嗤嗤」矢響,以百計的長箭從強弓射出,由前方和左側鋪天蓋地的灑至。
    三人猛提一口真氣,騰身遠躍,避過大部份勁箭,餘下的邊走邊以劍、刀和空手擋
架揮打。
    寇仲在左側最外檔處,首當其衝,雖手和刀並出,肩頭仍慘中一箭,幸好在箭矢入
肉之際他護體真氣自然反擊,便把箭頭擠出體外,但已血如泉湧,須運功止血。
    倏忽間,三人衝入對方原本的隊尾,四方全是如狼似虎的敵騎,刀矛迎頭當臉的刺
劈而來。
    跋鋒寒加速前衝,變成三角陣的前端,偷天劍顯示出沙漠修行的功力,劍出如風,
帶起凜例的氣勁狂風,過處總有敵人應劍墜馬,凡進入劍勢的敵騎,定必濺血跌墜。
    敵人從四方八面圍攏過來,原先沿河奔來的追兵趕至二十許步近處,若給兩方近二
千人圍攏,後果實不堪設想。
    寇仲和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保持三角陣已非易事,可是只有這樣才可令跋鋒寒全
無後顧之憂,全力突圍逃往山林。
    在這近身肉搏,處處刀光矛影的戰場上,連眼睛都派不上用場,純憑感覺和身體意
念與超人的感應對付敵人的攻擊和反擊,且絕不能讓敵人衝近,否則一旦展不開手腳,
勢難應付其他敵人的攻擊,且沒法移動分毫。
    寇仲的井中月上下翻飛,也弄不清楚流的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只知竭盡所能
減輕敵人劍斧砍劈到身上造成的傷害,另一方面則肯定自己的刀對敵人造成最有效的致
命創傷。
    徐子陵兩手仿如變成千百對手,每拳擊擋上敵人兵刃,螺旋勁便以近乎爆炸的威力
送出,敵人無不噴血倒飛。
    三角陣過處,人仰馬翻,遍地傷死,鮮血處處,觸目驚心。
    驀地後方喊殺四起,另一支追兵終於趕至。
    即使以跋鋒寒的堅毅不拔,亦殺得有點心疲力累時,正湧起一股殺之不盡的頹喪感,
忽然壓力一輕,原來是破出敵人重圍。
    三人渾身浴血,暗叫謝天謝地,忙騰身蹤躍,投往離他們只餘百多步的山林去。
    三人同時倒地,躺在山林深處一道小溪之旁。
    寇仲仰望夜空,急喘著道:「誰來給我數數身上有多少傷口,唉!脅背這一刀插,
還計較甚麼傷勢,不過戰爭仍未結得最深。」
    跋鋒寒苦笑道:「拾回小命算我們好運氣,不信可看看天上的畜牲。」
    獵鷹重現高空,盤旋不休。
    徐子陵一邊運氣療治身體的九處傷口,一陣虛弱的感覺強龔心頭,真想放棄一切,
好好睡上一覺。歎道:「我們必須在天明前渡過大河,否則明早會落在敵人的重重包圍
內。」
    寇仲連翻數轉,滾落溪水,呻吟道:「快來水裡,讓我們聯手療傷。我們尚未與敵
人的真正高手相遇,已窩囊至此,真想不到。」
    跋鋒寒勉力往小溪爬過去,道:「不要妄自菲薄,我們能逃到這裡,是非常不錯,
剛才遇上的肯定是唐軍中特選的精兵,手底硬得教人驚異。」
    「咚!」跋鋒寒整個人沉進溪底去。
    徐子陵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比起李世民名震天下的玄甲兵,這批頂多是次選
的精兵,唉喲!」拌著溪旁一棵雜樹,徐子陵一個「倒頭蔥」,掉進溪水去。
    幾經辛苦,三人在水裡手拉手站好,溪水浸至胸腹間,血漬溶解,污染了的溪水往
下游衝去。
    寇仲道:「現在離天明還有兩個多時辰,我們就甚麼都不要管,療他娘的半個時辰
傷,然後全速趕赴大河,賭賭我們的運氣。」
    經過數周天的運轉,三人體內真氣逐漸凝聚。
    事實上三人實戰經驗豐富,對以寡敵眾的群戰更有心得,深諳避重就輕的血戰之術,
能把敵人成功擊中的傷害減至最低,所以身上雖傷口纍纍,卻沒有一處傷及筋骨的嚴重
創傷。只是因拚命逃跑加上血戰不休致真元損耗過鉅,弄得筋疲力盡而已!
    今趟聯手療傷又與以前有別,皆因各有精進突破,轉眼間三方真氣水乳交融,通行
全身經脈穴絡。
    前所未有的事發生了,三股真氣竟成功同流合運,跋鋒寒真氣居中,寇仲的寒氣和
徐子陵的熱氣纏捲跋鋒寒的真氣而行,不再像以前的只是各顧各的並排運轉,捲得真氣
所到處,不單經脈進一步擴展,所有竅穴更澎漲開來。
    每運行三人體內大小周天一遍,真氣更趨澎湃豐盛,就像潮水從一邊岸湧往大海的
對岸,來而復往,去而復還,說不出的自在舒服,物我俱忘。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徐子陵首先醒轉過來,感到全身真氣澎漲欲裂,心叫不好,
知是勁氣過盛走火入魔的先兆,此時在他們體內游轉的真氣正一股腦往他送來,而跋鋒
寒和寇仲都是臉紅耳赤,瀕臨經脈崩潰的邊緣,靈機一觸,便把真氣盡收丹田,接著送
往兩腳腳心。
    「轟!」水柱沖溪而起,帶得三人往天上彈去。
    寇仲和跋鋒寒剛醒覺過來,早和徐子陵一起重重摔往岸上,跌得眼冒金星,暈頭轉
向。
    寇仲呻吟著爬起來,先頭看天,叫道:「好險!尚未天亮,這是怎麼一回事?」
    跋鋒寒從徐子陵旁坐直虎軀,揉眼道:「真是好險,卻與天亮天黑沒有關係,過猶
不及,我們因各有長進,令經脈擴展至最大的極限,若非子陵機警,及時中止流轉,我
們肯定要一命嗚呼。」
    徐子陵爬起身,吐出小口鮮血,笑道:「這口血是值得的,我們以後再不要聯手練
功,否則大羅金仙都無法打救我們。」
    寇仲關心道:「你沒受內傷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但沒受傷,且功力再有突破。看!你和老跋的眼神比以前更鋒
利,且是藏而不露那種鋒利。」
    跋鋒寒從地上彈起,閃電拔出偷天劍,連劈三劍。
    寇仲咋舌道:「你這三劍氣勢尤勝先前,全無空隙破綻,確有偷天的味道。」
    跋鋒寒還劍入鞘,道:「我們不但功力盡復,更把經脈擴展至人所能達到的極限,
由今夜開始,我們將向武道的顛峰繼續進軍,渡過大河將是最後階段修行的第一課。」
    兩人長身而起,均感精氣神大幅提升,截然有異。
    寇仲舒展筋骨道:「自吸取和氏璧的異能後,直至今天才體會到真的大功告成,其
中過程,只我們三人自家曉得,說出來怕沒有人能明白。兄弟們!起程吧!」
    三人穿林越野,全速趕路,望北疾行。
    天上出奇地再見不到獵鷹的影子,但他們心知獵鷹只是暫時尋不上他們,仍可在任
何一刻出現。未過大河,他們仍在險境內。
    走出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大河像一條奔騰翻捲的巨龍,洶湧澎摒的穿山越嶺從西
而來,橫瓦前方。河水撞上岸旁石灘,激濺起水霧煙雨,水聲咆哮轟鳴,宛如萬馬狂奔,
又似巨龍鼓浪,令人歎為觀止。
    寇仲大喜撲往岸旁,大喜道:「終於到哩!」
    跋鋒寒和徐子陵生出得來不易的成就感,在李世民精心部署,十多萬大軍重重圍困
下,他們仍能突圍至此。
    寇仲很自然的抬頭望去,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又來哩!」
    獵鷹重現天上。
    跋鋒寒咬牙道:「過河再說!」
    驀地大河左方燈火亮起,一艘高桅巨舶順流駛至,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時亂了陣腳,
進退兩難。
    李世民的長笑聲從巨艦傳過來道:「少帥、子陵兄和鋒寒兄能闖到這處,實在非常
難得,何不到船上一會,大家喝杯水酒再動手,來個先禮後兵如何?」
    三人定神一看,只見李世民坐在船首平台一張太師椅內,身後站滿高手將領,包括
李元吉、梅□、康鞘利、李世績、羅士信、史萬寶、李神通、長孫無忌、尉遲敬德、薛
萬徹、李南天、馮立本、龐玉和另七、八個不知名的將領。卻不見秦叔寶、程咬金等與
他們有交情的將領。艦上衛士則是李世民最精銳的玄甲戰士。
    三人瞧得頭皮發麻,這一關教他們如何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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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五十二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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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困獸之鬥
第02章 橫渡大河
第03章 人心險惡
第04章 眼前此刻
第05章 沙門護法
第06章 嚴查內奸

第07章 前塵往事
第08章 洛南之戰
第09章 刀法入兵
第10章 父子情深
第11章 窮途末路
第12章 死亡密諭
第13章 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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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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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直到此刻,三人始真正領教李世民的能耐,只要渡過大河,他們有十成把握可逃進
竇軍的勢力範圍;偏是李世民親率主力,穩守此關,令他們望河興歎。
    巨艦上滿佈玄甲戰士,人人手握強弓,嚴陣以待,若他們投進河水去,在數百把強
弓硬弩近距勁射下,肯定他們是血染長河的結局。
    進既不能,退更不可。
    漫山遍野的唐軍正朝他們迫近,兼之上有猛鷲的銳目,天明後他們將有天下雖大卻
無處藏身之禍。
    硬拚嗎?
    敵眾我寡至不成比例,實力差得太遠。
    惟可恃的就是早前三人在修為上的突破,將經脈擴展到最後極限,把潛藏的力量釋
放出來。可是因尚未有機會與敵人交手,故這方面能對他們有多大幫助,仍屬未知之數。
    巨艦轉眼橫亙前方,艦身下方忽露方洞,左右各探出兩排二十支船槳,整齊劃一的
劃進河水,抵銷水流的沖激力,恰好把巨艦保持在三人眼前五丈許開外的水面。
    艦上平台的李元吉移到李世民身側,俯身到他耳旁低聲說話。
    寇仲忙低聲向兩旁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道:「李元吉應是向李世民傳達李淵的旨意,
就是不擇手段的殺死我們,我們還有那一步可走?」
    跋鋒寒沉聲道:「只有一著棋可走,就是由我獨當一切,不是說你們武功才智不及
我,但有一樣你們的確及不上我這突厥人,就是不如我跋鋒寒狠,而今晚誰狠就誰能活
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跋鋒寒從沒有向他們說過類似剛才的話。可見
跋鋒寒際此生死關頭下,盡顯其大如高山峻岳的鬥志和信心。這究竟是沙漠修行的成果?
還是剛才的奇巧際遇?
    寇仲卻高聲陪笑道:「龍頭請隨便吩咐,李元吉閉上狗口呢!」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在這等時刻你仍有心情開玩笑?」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縱使今晚血染長河,可是他們三人間同生死共患難而不變的
兄弟之情,會如河水般永流不休。
    李元吉揚聲道:「三位若肯棄械投降,免去我們一番手腳,二皇兄和我李元吉必以
上賓之禮待諸位,否則必殺無赦。你們聽到嗎?」
    最後一句不是向徐子陵三人說的,而是說給他身旁各將士聽的。
    除李世民外,他麾下諸將和逾三百玄甲戰士齊聲吆喝吶喊道:「聽到!」有如悶雷
轟天,聲勢懾人至極,帶有很大的威壓性,顯示出唐軍將士上下齊心,決意死戰。
    跋鋒寒先低聲道:「今晚會是我夢寐以求的一趟修行,謝謝老天爺。」然後仰天長
笑,故作輕鬆道:「元吉兄你好像是第一次到江湖來混,以前的日子都浪費在吃奶上,
所以會說出這樣的廢話。我就和你單挑獨鬥一場,讓你有機會把吃奶的力使出來。」
    寇仲和徐子陵差點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因跋鋒寒少有如此侮辱對手,他是故意惹惱
李元吉,至乎激惱每一個敵人。
    敵人愈「失常」,他們愈有可乘之機。
    李元吉果然雙目殺機大盛,臉容仍是冷面冷容,顯出高手風範,其他將領則人人臉
色一沉,其中有三、四人更怒喝:「好膽!」充滿火藥味。
    李世民舉起右手,示意李元吉不要答話,更叫諸將回復安靜,皺眉道:「三位現在
進退不得,只餘力戰一途,對你我雙方均是有害無利。現今洛陽敗局已成,我們何不握
手言和,只要少帥承諾解散少帥軍並退出洛陽之爭,我李世民可以擔保三位的安全。否
則少帥不幸命喪於此,少帥軍亦勢難免禍,彭梁百姓更難避戰亂摧殘,為己為人,少帥
於心何忍?」
    李元吉臉露不快神色,顯是因李世民在佔盡優勢下,跋鋒寒又剛出言羞辱他,而李
世民仍對三人如此客氣寬容,大感不滿。
    李神通歎道:「少帥今晚絕無僥倖機會,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知不可為而為乃
智者不取,少帥請三思而行。」
    因寇仲曾把他從竇建德手上救出,故李神通心存感激,才有這麼一番說話。他身份
特別,不用理會李元吉高興還是不高興。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明知不可為而為的事早有前科。當日於赫連堡面對頡利和他
的金狼軍,我們沒皺過眉頭,今日豈會改變,你們的話實是多餘。」
    李南天代李元吉出頭,怒叱道:「想不到跋鋒寒竟是冥頑不靈,只懂口出狂言之徒。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豈可相提並論。今晚你們無赫連堡之險可憑,孤立乏援,若頑抗到
底,徒屬妄逞匹夫之勇的愚蠢自殺行為。」
    換過岸上與他們對峙說話的不是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三個戰績輝煌、震懾天下,
被譽為新一代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唐軍諸將士必對他們嗤之以鼻。可是此刻三人面對比
他們強大百倍的陣容,仍卓立如山的全無懼怯,在河風吹拂下衣袂飄揚,狀如天人,竟
教對方沒有人敢露出絲毫輕蔑和不屑之色,皆因曉得要殺死三人,己方須付出沉重代價。
    跋鋒寒並沒有因李南天的侮辱而動,反啞然失笑道:「說得好!赫連堡我們陷身重
圍,只好據堡死守,現今則身處四野之地,又有大河當前,我們如能渡抵彼岸,將大有
脫圍機會,就看諸位有否把我們兄弟三人留下的本領。」
    李世民再舉手阻止李南天反駁,後者神情不悅又無可奈何的把到口的說話硬嚥回去。
    李世民始悠然道:「三位能否脫圍,頂多是五五之數。即能突圍而去又如何?你們
想說動竇建德來援,只是害他。虎牢已落入我李世民之手,竇軍渡河西來,我可分兵守
洛陽,深溝高壘,令王世充動彈不得。另一方面本人親率精銳,先據虎牢,以待竇軍之
至,以逸擊勞,決可克也。建德既亡,洛陽自是難保。三位此行徒逞勇力,於事無補。
我李世民好言相勸,只因念在昔日情誼,不願三位自取滅亡飲恨於此而已!」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厲害,李世民言之成理,針對他們的策略痛陳利害,從根本動搖
他們求援的決心和意志。
    跋鋒寒似成為三人的發言人,搖頭道:「我們的看法卻與秦王截然不同。秦王猛攻
洛陽不下,師疲力竭,世充憑城堅守,又有生力軍和援糧,豈易猝拔?建德剛收復孟海
公,乘勝而來,鋒銳正盛,與世充內外夾攻,秦王將陷腹背受敵劣勢,屆時鹿死誰手,
誰敢斷言。」
    寇仲和徐子陵含笑不語,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
    事實上他們把對話和指揮權交給跋鋒寒,本身是高明的一招,因為對方包括李世民
和康鞘利在內,沒有人熟知跋鋒寒的性格修為,故無法揣摩他的行事風格和造詣境界。
只聽得他膽大包天,手段狠辣,不賣任何人的賬。
    李世民雙目精光閃閃,顯是因力勸不果,而寇仲和徐子陵更不發一言,令他受辱動
怒,緩緩道:「你們不但高估竇建德,且看不清楚王世充的情況。王世充早兵疲糧盡,
上下離心,不須力攻,可以坐克,你們的援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片時。竇建德新破孟海
公,將驕卒惰。我李世民穩據虎牢,正扼其咽喉,彼若冒險爭鋒,吾取之甚易;若孤疑
不戰,世充自潰。我軍士氣,由此倍增,一舉兩克,跋兄仍認為竇建德勞師來征的十萬
之眾,有破我李世民二十萬大軍的機會嗎?」
    徐子陵雖感到李世民強大的信心和把握,仍沒有被引起強烈的反應和聯想,寇仲卻
聽得整個背脊涼滲滲的,皆因李世民確把竇建德看通看透,掌握到他會因勝生驕的大缺
點,可見竇軍高層內肯定有為李世民效力的內奸。
    跋鋒寒不為所動,仰觀天色,以平靜的以至令人心寒的語調道:「兵無常勝,世事
豈能盡如人意。秦王若再無其他說話,我們決意趁天尚未亮前闖關渡河。」
    李元吉終忍不住,怒喝道:「既要找死,成全你們。」他曾受辱於寇仲刀下,故特
別忍不住怒氣。
    在激怒李元吉這方面,跋鋒寒終於成功。
    李世民保持冷靜,緩緩掃視三人,最後目光凝定徐子陵臉上,歎道:「子陵兄難道
無話可說嗎?得放手時須放手,子陵兄該比世民更明白個中至理。」
    徐子陵陪他心中暗歎,跋鋒寒束音成線的說話傳入耳內道:「只要能保持得我沒有
左右之憂,我偷天劍的尖鋒或可偷得一線生機。」
    徐子陵迎上李世民的目光,苦笑道:「成敗利鈍,日後自有公論,我和世民兄立場
不同,為之奈何,請世民兄見諒。」
    李世民連續三次點首,每點首一趟,均吐出一聲「好」,而雙目殺機不住加劇,眼
神變得凌厲銳利,最後大喝道:「在戰場上,非友即敵,三位勿要怪我無情。」
    戰鼓響起,船體下方兩排船槳同時動作,巨艦緩緩擺動,變成船首面對岸邊三人,
橫擺河面,無論他們逃往上游或下游,巨艦均可迅速追截,而最大威脅力當然是雲集艦
上的高手可空群而來,追殺他們,艦上精銳的玄甲天兵,則力足在他們投進大河前把他
們射殺。
    在平台下船首甲板上的三十多名玄甲戰士,人人彎弓搭箭,朝三人瞄準,蓄勢待發。
    氣氛變得像扯緊的弓弦,雙方再無修好講和的轉圜餘地。
    跋鋒寒雙目爆起前所未見的懾人精芒,顯示出適才擴展經脈至極限的驕人成果,一
邊目不轉睛的觀敵察敵,一邊低聲向兩人道:「你們須竭盡全力讓我能放手攻堅闖關,
其要在一個快字,絕不可有片刻停滯,三角陣必須堅持到底,否則我們永不能到達彼
岸。」
    到此刻兩人才真正把握到跋鋒寒「誰更狠誰就能活命」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他從開
始已作出抉擇,就是選敵人最強處以堅攻堅,若能成功,可把敵人主力撇在後方,全速
飛逃。
    徐子陵和寇仲曉得生死成敗,決定於眼前,連忙收攝心神,同時晉入井中月的至境。
    奇妙的事發生了。
    寇仲感到自己的精、氣、神三者高度凝聚,精神集中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只要他的
注意力落到某人或某物處,竟可鉅細無遺的將目標完全掌握。精神再非虛無縹緲的事物,
而是仿如有實質的東西,可把任何要攻擊的目標攫抓鎖緊,其微妙處非是任何言語所能
形容。
    徐子陵的感覺同樣玄妙,卻與寇仲截然不同,他感到從戰場抽離,同時又比任何一
刻更清楚全局的每一細節變化,方圓十丈的空間似化成幽林小谷溪內的清水,水內每一
絲變異都逃不過他玄之又玄、超乎物質的感應神經,沒有絲毫變化能瞞得過他。
    「鏘!」
    跋鋒寒掣出偷天劍,長嘯聲中,拔身而起,橫過五、六丈的河面,往敵方艦首投去。
    寇仲和徐子陵早蓄勢以待,立時如影附形,追在他左右兩旁,在空中形成三角戰陣,
橫空而去,聲勢奪人。
    這一招顯然大出對方料外,怎想得到他們橫霸至此,竟敢來個正面硬撼。
    「嗤嗤」連聲,三十多支勁箭從把守船首甲板的玄甲戰士強弓射出,形成一個覆護
船首的死亡箭網,迎面向三人罩來,避無可避,只餘硬擋一途。
    李世民身後的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閥猛將,天策府眾高手如長孫無忌、尉
遲敬德、羅士信、龐玉、李世績,李元吉系的將領史萬寶、薛萬徹、馮立本、康鞘利、
梅珣等全體移形換位,搶往戰略位置,以應付即臨船上的近身血戰。
    誰都曉得箭網不足以阻止三人強登巨艦。
    跋鋒寒低喝道:「換氣!」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探手,抓住跋鋒寒雙臂,運轉體內真氣,倏地改前衝為上躍,來
到高於船首近兩丈的高空,斜斜往遠在平台上的李世民投去。
    箭矢全部射空。
    艦上一陣混亂。
    玄甲戰士紛紛棄弓,拔出腰間佩刀,在船首結成陣勢,後移往平台前下首處,攔住
前艙門入口。
    天策府諸將則搶往李世民四周護駕。
    只李世民仍安坐平台太師椅內,神色自若。
    三人飛臨船首,跋鋒寒使出千斤墮,沉氣下降,偷天劍發出嗤嗤劍氣嘶叫的可怕異
響,手上像生出萬道劍芒,掠過甲板,往把守艙門的玄甲戰士攻去。
    跋鋒寒全力出手,確有驚天懾日的威勢。
    李世民從椅內彈起,拔出佩刀,喝道:「封門!」
    左右的羅士信、龐玉、李世績翻下平台,加入玄甲戰士的陣營,務要守穩艙門,不
讓跋鋒寒等有破門而入的機會。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移至平台邊沿,居高臨下嚴陣以待,既可阻止三人躍
上平台,又可呼應平台下方把門的己方人馬,戰略應變無懈可擊。
    寇仲和徐子陵比跋鋒寒稍緩一線落在船首甲板上,此時李元吉、李神通、薛萬徹和
另兩名不知名的將領從左側攻至,而李南天、史萬寶、康鞘利、梅珣、馮立本與三名亦
是不知名將領則從右檔攻來,每一個敵人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皆因曉得三人厲害,
稍一不慎隨時會在三人的凌厲反擊下落敗身亡。
    一時刀光劍影,勁氣橫空,敵人強大的攻勢全面發動,其力實足以一舉把三人像以
臂擋車的螳螂般輾個粉碎。
    艦上其他數百名玄甲戰士分出五十多人搶往船首位置,堵塞所有進路,其他人則集
中往左右兩舷和船桅望台處,以弓矢嚴密戒備,防止他們投往河水去。
    巨艦同時移往河心,使他們難以躍返河岸,船上之戰遂成困獸之鬥。
    「鏗鏗鏗鏗」!
    刀劍交擊聲音首先連續響起,拉開血戰的序幕,跋鋒寒的偷天劍以絞擊的手法,先
後擊中四名玄甲戰士迎面劈至的大刀,玄甲天兵不愧為李世民的精銳親隨,人人功夫了
得,竟能刀不脫手,可是跋鋒寒借劍刃送出的真氣,卻教他們手臂酸麻至吃不消的地步,
忙退往己陣內,讓其他戰友補上他們的空位。
    出乎所有人料外,跋鋒寒不進反退,往後撤移兩步,兩邊敵人蜂擁殺至,前方雜在
玄甲戰士陣中的羅士信、龐玉和李世績乘勢搶往陣前,帶領己方戰士正面向首當其衝的
跋鋒寒發動狂猛如裂岸驚濤般的反擊。
    徐子陵護在跋鋒寒左側,心神靜若止水,他把注意力從全局轉移到正攻向他一方的
李元吉、李神通、薛萬徹和兩名陌生唐將身上,思慮空靈如神,無有遺漏。
    李元吉的裂馬槍不住旋轉,轉得裝在槍上反映著船上風燈光芒的血擋有如光環,在
空中畫過充滿力量的線路,彎擊而至,攻擊的目標卻非是他徐子陵而是跋鋒寒,可見他
對跋鋒寒適才對他言語上的侮辱,恨之入骨,務要置跋鋒寒於死地。
    徐子陵隱隱感到這正是跋鋒寒的目的,而他的不進而退,正是讓李元吉有此機會。
    此舉所冒風險極大,因為李元吉不但不非是省油的燈,且可能是天下第一擅用槍法
的高手,不過他們今晚正是要從險中求勝,不冒風險怎行?
    徐子陵猛下決心,不代跋鋒寒應付李元吉的裂馬槍,手印變化,右手指尖往最先攻
及的薛萬徹銅棍點去,左手撮掌成刀,劈往幻起漫天劍雨往他灑來的李神通。
    其他兩名將領一使雙斧、一使長矛,均奮不顧身的朝他身上招呼,四敵像蟻遇蜜糖
般附身而來,不予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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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橫渡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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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井中月出鞘,高度集中凝聚的精氣神立即似有著落直貫刀鋒,真勁透刀而去,
令井中月像有生命與靈感般變成身體的一部份,通靈如神。
    從右側來攻的是李南天的劍、史萬寶的矛、康鞘利的刀、梅珣的金槍、馮立本的劍
和三名分別持刀、劍的將領,這批人無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李南天和史萬寶攻擊的目標
亦是跋鋒寒,務要他三方受敵,落敗身亡。
    餘下六人則猛攻寇仲,令他分身不暇,無法掩護跋鋒寒的右檔。
    最先攻到的是梅珣的金槍,而在這批強敵中,他的功夫屬數一數二之輩,不知是否
因宋缺攻陷海南島,令梅珣家破人亡,故而遷怒寇仲,這一槍刺戮,大有一去不回,不
勝無歸之概,成為敵人攻勢中鋒銳最盛處,在水漲船高的帶動下,其他人的攻擊更具威
脅力。
    馮立本的劍從梅珣左側攻來,以一頗巧妙的角度從上而下斜斬寇仲肩頸要害,只比
梅珣的槍慢上一線,教寇仲擋得過梅珣的槍時,卻避不過他的劍。
    餘下三名將領沒有插身攻擊的空間,知機的繞往寇仲和徐子陵後方,斷他們去路,
並從後方對他們發動猛攻。
    雙方實刀懸殊下,打開始即令三人陷於應接不暇的苦戰。
    寇仲首次一絲不誤的掌握到宋缺所言的身意,際此生死關頭,他再不需用眼去看,
他的井中月就是最有效的察敵工具,是他感官的延伸,井中月生出的刀氣,把敵人完全
籠罩入內,任何速度真氣上的變異,清清楚楚由井中月傳送回他空明的靈台處,無有遺
漏,等若對敵人的進攻退守瞭如指掌,神奇至極點。
    刀隨意行,意隨刀走,終達到宋缺天刀的境界,人刀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他清楚地曉得若讓李南天和史萬寶的一劍一矛有攻擊跋鋒寒的機會,跋鋒寒在三方
襲來的攻擊下,肯定血濺當場,縱使跋鋒寒只傷不死,作戰能力將下幅減弱,再在敵人
四方八面發動攻擊下,敗亡是早晚間事,絕無僥倖可言。可是若他分身去為跋鋒寒抵擋
李南天和史萬寶,他將難逃梅珣金槍之劫。
    在此生死懸於一發的關口,寇仲往前疾衝,先避開馮立本劍勢的威脅,反手一刀劈
往梅珣不住變化的金槍,同時低喝道:「變陣!老跋退!」
    跋鋒寒眼前儘是刀光劍影,暴喝一聲,手上偷天劍在眨眼間往前疾挑四次,先挑中
李元吉的裂馬槍鋒,接著是羅士信的刀,龐玉的太虛劍和李世績的長劍,四種兵器本以
凌厲無匹之勢從不同角度攻來,可是卻像送上去給跋鋒寒練劍般挑個正著。
    跋鋒寒聞得寇仲警告,嘵得他擋不住右側排山倒海的攻勢,而他為擋四大高手從左
側和前方襲來的攻勢,已用盡積蓄的真氣,一時未能回過氣來,忙乘勢從寇仲和徐子陵
間退往後方,就借剎那間提聚功力,一個旋身,偷天劍全力往從後攻至,以為有機可乘
的三名唐將施以反擊。
    勁氣爆響。
    徐子陵指尖點上薛萬徹的銅棍,左掌同時劈中李神通的寶劍,準確得教人難以置信。
    敵方兩大高手但感手中兵器有如空空蕩蕩,竟有無法用力的駭然感覺,到醒覺原來
有一半力道被徐子陵以巧妙手法卸走,小半力道則被借去,知道不妙而大驚退後時,另
兩將立吃大虧。
    若純以招數功力計,他兩人實和徐子陵相差不遠,可是徐子陵此刻的精神境界卻遠
非兩人夢想得到。正因徐子陵對他們氣勁的運行洞察通透,故能以針對性的玄奧手法,
破去他們凌厲的攻勢,此恰是石之軒不懼群攻的無上法門。即如許開山亦要吃上大虧,
何況是較次的李神通和薛萬徹。如非兩人聯手攻來,猝不及防下,徐子陵憑此一招即可
令其中一人受創。
    徐子陵左腳飛起,穿過雙斧,直踢使雙斧將領胸口,另一手把刺脅而來的長矛抓個
正著,螺旋勁發。
    如無借勁手段,他斷不能在硬擋李神通和薛萬徹後,連消帶打的還擊。
    使斧將眼見腿及前胸早魂飛魄散,那還顧得攻敵,硬往後撤,還以為剛可以毫釐之
差避過撐來一腳,豈知徐子陵腳尖輕探,恰好點上他胸口檀中要穴,還是徐子陵腳下留
情,只送進少許封閉他穴脈的真氣,並非要取他性命。此將雙斧撒手,咕咚一聲在退後
三步後,坐倒船沿處,失去作戰能力。
    矛將則明明見到徐子陵一手抄住矛尖,偏是無法避過,螺旋勁沿矛而至,那還拿得
住長矛,胸口如被大鐵錐擊個正著,噴血拋跌,雖未致命,再無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徐子陵抓著矛頭,就那麼以矛柄掃打再攻過來的薛萬徹和李神通,動作行雲流水,
既好看,更是從容不迫。
    「噹」!
    井中月重重砍在梅珣金槍的鋒銳處,任梅珣如何變化,寇仲憑身意似是平平無奇的
一刀,似有意又無意,舉輕若重的,偏是封死梅珣的所有變化,殺得他除暫退外別無他
法。
    寇仲井中月毫不停留,在空中循著隱含某種玄奧至理的軌恿,填補跋鋒寒留下來的
空檔,趁李元吉、龐玉、李世績和羅士信重整陣腳的剎那空隙,先迎上史萬寶的長矛,
「嗆」的一聲,硬把史萬寶連人帶矛劈得蹌踉跌退,才搶前把李南天的劍擋個正著,螺
旋剄發,井中月絞擊敵劍,以李南天之能,仍捱不住他的重手法,被他帶得往橫跌進玄
甲戰士的陣隊去。
    悶哼在後方傳來,兵器交擊聲更不絕如縷,三名唐將打著轉往船首方向濺血倒跌,
跋鋒寒亦蹌踉兩步,左肩、右臂和右大腿鮮血淌流,旋又夷然站直,竟是以狠對狠,以
傷換傷,一舉破去後顧之憂。
    看臺上的李世民一聲令下,船艙兩側玄甲戰士蜂擁而上,抄往船首的空檔,若給他
們補上三個敗將的位置,跋鋒寒以命換回來的少許優勢,將盡付東流。
    在這刻不容緩的關頭,跋鋒寒錯身避開馮立本向他劈來的長劍,一腳踢得他往後慌
忙退避,立發出響徹全場的尖嘯,更不顧傷勢地人劍合一,化作長芒,穿過寇仲和徐子
陵,往移到正前方的李元吉全力射去,擺明要與李元吉以命搏命,就看李元吉是否有此
膽量。
    他早前故意激起李元吉的怒火,使李元吉記起前嫌,就是要令李元吉顏面受損下不
顧一切的領先出手,以挽回威望。要知李元吉身份特殊,縱能在事後把三人殺死,若李
元吉亦命喪此役,在場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均要負上罪責。而無論李元吉如何悍勇,
總犯不著和出身草莽的跋鋒寒來個同歸於盡。所以跋鋒寒此著實是非常高明,再次證明
他說的「誰更狠誰就可活命」的看法。
    「當當」!
    徐子陵的矛柄分別掃上李神通和薛萬徹的寶劍和銅棍,借來的真勁融合在螺旋勁氣
盡情釋放,掃得兩人往後再退,擋著從左舷擁上來的玄甲戰士前路,使他們亂成一團。
然後回矛以矛柄揮打李元吉右臂,迫他不能橫移往右,只能移左或退後。
    寇仲與兩人合作無間,曉得成功失敗,盡看此刻,迫開史萬寶後,井中月幻起萬千
刀芒,鋪天蓋地的往李元吉左側攻去。
    李元吉忽然發覺自己陷身於三面受敵的劣境險地,龐玉、李世績、羅士信和一眾玄
甲天兵全給他隔在身後,任他如何自負自信,也不敢同時擋隔跋鋒寒的正面攻擊和分左
右向他攻來的寇仲及徐子陵。不要說是他,即使他此刻的位置換上強如石之軒,亦只有
退避一途。
    李元吉狂喝一聲,裂馬槍化作十多道槍芒,生出嗤嗤勁氣,送向跋鋒寒,同時往後
疾退,希望後方手下能從旁補上,減去他承受的龐大壓力和攻勢。
    看臺上的李世民見勢不妙,喝道:「上!」
    左右的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同時飛離平台,前者玉簫帶起凌厲的呼嘯聲,凌空點向
徐子陵面門;後者兩丈三尺的歸藏鞭從袖內刺出,後發先至的迎向似箭矢般人劍合一射
來的跋鋒寒,鞭鞘發出長距兵器的優點,拂點跋鋒寒咽喉必救之處。
    李元吉身後的龐玉、李世績、羅士信和三十多名玄甲戰士紛往兩旁讓開,免阻李元
吉退路,原本堅固至無懈可擊的陣勢,就此冰消瓦解,變成各自為戰的散亂局面,只顧
由兩側搶前以解李元吉之險。
    外側各敵將慌忙重整攻勢,均慢卻一線。
    李世民身後的十多名玄甲天兵是他近衛中的精選,護主情切下,怕三人會乘勢攻上
平台,都搶到李世民前,築成人牆,把李世民和平台下甲板激烈的戰場分隔開來。
    「嗖」!
    矛從徐子陵手上脫穎而出,準確無比的撞上尉遲敬德的歸藏鞭鞘,本貫滿力道的長
鞭立成波浪狀,失去準頭。
    跋鋒寒再無任何障礙,劍芒大盛,凌厲的劍氣,把仍在後退,銳氣已失的李元吉鎖
緊,一派不殺李元吉絕不罷休的威勢。
    李元吉的退避,頓令前方牢不可破的陣勢亂成一團,此消彼長下,寇仲和徐子陵有
如兩頭出柙猛虎,緊貼跋鋒寒左右稍後處,形成一個無堅不摧,沒有任何人能阻擋的三
角戰陣,破入陣不成陣的敵人陣內去。
    「叮」!
    徐子陵以右手中指彈開長孫無忌刺來的玉簫,震得他往橫飛移之際,跋鋒寒的偷天
劍離李元吉的胸口不到半丈,絞擊裂馬槍,眼看即要搠胸而去,李元吉顯示出死裡逃生
的急智和功夫,縱身而起,以背往平台退去,露出通往艙門的空檔。
    寇仲大喝一聲,井中月化出萬道刀芒,殺得羅士信和一眾玄甲天兵東倒西歪,無法
與另一邊敵人縫合成陣,封鎖艙門。
    跋鋒寒一聲長嘯,加速衝前,偷天劍發出嗤嗤劍氣,四名想從左方衝上封門的玄甲
戰士濺血拋跌下,「砰」的悶響!木門四分五裂,像一張薄紙般被他破門入艙。
    徐子陵和寇仲緊隨而入,兩人入門同時反手後擊,把追進來的龐玉和另一名玄甲戰
士震得蹌踉跌退。
    跋鋒寒在空虛無人的廊道全速衝刺,兩旁是緊閉的艙房,廊道盡處是出口和通往下
層的木梯。
    李世民方面顯然沒想到他們有機會闖進艙內去,除在中艙下層操舟的船夫外,所有
人手均部署在船面的戰略位置,所以他們進入船艙,不但爭取到喘息的空間時間,更一
時令敵人掌握不到他們的位置。而最教敵人頭痛的,是他們既可從另一端的出口逃走,
亦可逃往前艙的底層,至乎從兩層數十個艙房任何一個艙窗離船逸走,換言之敵人再無
法把他們困死,主動回到他們手上。
    「轟」!
    跋鋒寒直接了當的從廊道另一端破門而出,敵人仍未趕及把出口封死,三人來到前
艙與中艙的甲板桅帆蔽天處,登時生出深入敵船重地的奇異感覺。
    玄甲戰士從四方八面擁來,數也數不清人數有多少,只知一旦給纏上,任他們武功
如何高強,他們的結局也等若陷身蟻陣,無法脫身,再讓從船首追來的敵方主力高手趕
至,必死無疑。
    主艙離前艙只兩丈的距離,在甲板上樓起兩層,位於巨艦正中處,最高的主桅從艙
心豎起。
    跋鋒寒那敢稍停,偷天劍左右開弓,劈退兩敵後,往前殺去,攔截的玄甲天兵雖被
三人全力出手狂攻猛擊,卻堅持不退,反愈殺愈多,前仆後繼的攻來,重重疊疊的把三
人圍困。
    後面上方風聲驟響,三人不用回頭去看,也知是敵方高手趕至。
    跋鋒寒狂喝一聲,人隨劍走。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此是決定戰死此地還是成功逃走的一刻,再無任何顧忌,硬
往前闖。
    血肉飛濺下,前方攔路者無不墮跌翻倒,而三人也不知身上添多幾許傷口,全賴護
體真氣,巧妙的卸勁和閃躲,捱過敵人避無可避的兵器疾擊。
    「砰」!
    跋鋒寒撞破中艙艙門,進入另一個安全區,三人無不渾身淌血,就借抵達另一端出
口前眨幾下眼的短暫時光,運氣止血療傷。
    「砰」!
    另一端艙門打開,如狼似虎的玄甲天兵蜂擁入艙,把前路完全封死。一時間前無去
路,後有追兵。
    三人此時越過廊道中段,同時弓背彈起,木板粉碎下破開上層甲板,來到上層佈置
華麗卻空無一人的大艙廳。
    李元吉、李南天、梅珣首先出現在艙廳外向船首的平台處,前者大喝道:「那裡
走!」
    跋鋒寒哈哈笑道:「何處不可走?」
    就在三人入廳前,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由船尾的艙窗穿出,滾倒廳外露天平台處,
箭矢嗤嗤,把守尾艙、船尾和布在帆桅望台的玄甲戰士,百箭齊發的朝他們發箭。
    三人連忙彈起,騰身斜掠而上,避過箭矢,撲附在船尾的帆桅處,只見下方全是敵
人,那敢停留,借力飛掠,投往船尾去。
    此時巨艦移到河心,船尾向正北岸,離岸尚有近二十丈的距離,跋鋒寒靈機一觸,
驀地前喝道:「我負責前半,你們負責後半。」
    兩人聽得心領神會,精神大振,連忙答應。
    船尾是敵人兵力最弱處,一方面因敵方主力高手未及趕至,更因把守船尾的衛士剛
才分出人手往前方增援,抽空此處兵力。
    三人甫著地立即全力出手,殺開去路,直抵船尾。
    後方李元吉等率領高手戰士潮水般殺至,卻是遲了一步。
    跋鋒寒兩腳踏在船沿,雙膝屈曲,功聚相腳。
    寇仲和徐子陵提氣輕身,分別抓著他左右臂膀。
    跋鋒寒長笑道:「齊王不用送行啦!」兩腳用力一撐,帶著寇仲和徐子陵騰空而上,
直抵離艦尾八丈開外的夜空,眼見要往下墮,輪到寇仲和徐子陵往上騰升,反抓著他朝
北岸拔空投去,越過河面,沒入岸旁黑暗裡去。
    李元吉等追至船尾時,只能徒呼奈何。
    事前怎想得到三人能從船首硬闖至船尾,再逃往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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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心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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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黑後,寇仲和徐子陵攀上藏身林谷旁的一座小山之頂,觀察遠近的情況。
    天亮後他們躲進大河北岸的密林裡,借林木的掩護往東北行,到此處才敢打坐療傷。
    經兩個多時辰休養生息,寇仲和徐子陵首先回復過來,雖仍感到大量失血後的虛弱,
己沒有早前停下來時那種筋疲力竭,心力交瘁的情況。
    跋鋒寒比他們狠,傷得亦比他們重,故仍留在林谷內養息。
    寇仲掃視遠近的天空,道:「真奇怪!渡河後一直沒見過康鞘利那頭禿鷹,李世民
該不是這麼肯輕易放棄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始終要回洛陽去,早晚逃不出他的指隙,他何須費神追來?
說不定恨不得我們去把竇軍引來,讓他能把王世充、竇建德和你寇少帥三大勁敵一舉收
拾。」
    寇仲搖頭道:「竇建德是不會輸的。只要他答應來援,我會盡起能動員的少帥軍,
與他兵分兩路的攻打虎牢諸城,李世民若來守虎牢,我會教他吃到生平第一場大敗仗。」
    徐子陵皺眉道:「你去打虎牢,那誰去助王世充守洛陽?」
    寇仲歎道:「這正是令人頭痛的地方,不過洛陽的糧食頂多能捱個半月,若在個半
月內不能攻陷虎牢,洛陽便要完蛋。所以我去守洛陽是本末倒置,不若助竇建德全力攻
打虎牢,那是救援洛陽的唯一方法,像下圍棋般,兩個活口加起來恰可造活,且可掉過
頭來吃掉李世民這條大龍。」
    徐子陵問道:「你有把握在個許月的時間攻陷虎牢嗎?貫通洛陽東面諸城的水道全
在李世民控制下,你是沒法孤立虎牢的。」
    寇仲頹然道:「事實上我沒有絲毫把握。唉!見到竇建德再說吧!我尚未有機會問
你,石青璇有甚麼心事話兒和你說?」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知道。」
    寇仲失聲道:「不知道?這算甚麼答案,你不是說和她談足整晚心事話兒嗎?難道
都在反反覆覆不住說著『不知道』這三個字?」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的不知道是指我和她將來的發展,唉!我現在根本沒資格去
追求她,剛才便差點掉命,更看不到未來有甚麼好日子。」
    寇仲探手摟緊他肩頭,歉然道:「是我不好,把你捲進這渾水內。但若非有你助我,
我早完蛋大吉,適才更要和老跋命喪大河。」
    徐子陵歎道:「大家兄弟,說這些話來幹甚麼?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我定是前世久
下你的債。」
    寇仲刻震鬆手,呆瞪他好半晌後,抓頭道:「你真的要為我而跟李世民作對嗎?」
    徐子陵凝遠方山野盡處,淡淡道:「起始時,我很懷疑你爭天下的動機,是否只是
要為自己爭回一口氣那麼簡單,又或是男兒要成大業擷取名利權力那一套?你說你並不
想當皇帝,我當你是隨口說說。可是你在無暇分身之際仍到長安和我並肩對付石之軒,
證明我一直沒看錯你,寇仲確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一陣激動,垂頭羞慚的道:「坦白說,我最初確曾立志創立不朽大業,卻沒有
甚麼大理想,只是不願被高門大閥的人永遠騎在頭上,更要向李秀寧證明我比柴紹優越。
幸好有你在我旁作好榜樣,你愈淡泊無爭愈顯得你人格的高貴和我的鄙俗。我其實不斷
向你老哥學習,而玉致的不肯諒解我,更使我深深反省以往功利熏心的劣行。他娘的!
做皇帝有啥癮兒?看看李淵做皇帝做得多麼辛苦,還不是悔悟嗎?當我決定把帝讓給竇
建德,我不知多麼輕鬆,只是不知該如何向宋缺解釋罷了!唉!以他的情性,說不定會
拔刀把我幹掉。」
    徐子陵反手摟他肩頭,微笑道:「般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
而直到今天李世民仍是佔盡上風。」
    寇仲搖頭道:「李世民也沒甚麼好日子過,李淵差遣李元吉來作他副手,擺明是防
他據洛自立,又或與我們修好結盟,對抗關中。剛才大家隔河對話時,我有種直覺李世
民並不想殺我們,還恨不得我們去放竇軍來解洛陽之圍。」
    旋又思索道:「若我是李小子,就不會那麼急於收拾我和老竇,唐室勁敵愈少,他
利用價值愈失,這道理他沒理由不明白的。」
    徐子陵道:「李世民在戰場上是無私的統師,遵守成王敗寇的規則,私下卻是一個
重情義和有高高尚情操的人,否則妃暄不會揀選他為未來真主。他要把唐室在關外最有
威脅的敵人除掉,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著眼大局,先為家族盡忠,再保中土的完整。
可以這麼說,中原愈快統一,突厥人愈沒機可乘。李世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
    寇仲沉吟道:「你真是他的知己,在我眼中他卻是愚忠愚孝的蠢,自己去打生打死
而由別人來收成,動輒還不得善終。」
    徐子陵不同意道:「他並非你認為那種人,還記得除夕夜廷宴時他與李建成針鋒相
對的情景嗎?他是懂得為自己爭取的人,攻陷洛陽後旋回歸長安之日,就是他和李淵攤
牌的時刻。他會盡所能來勸諫李淵,若他老子仍不聽他的話,他說不定會反出長安。」
    寇仲歎道:「李淵現在人強馬壯,李世民有何造反的資格?不過那時我們肯定早戰
死沙場,眼不見為淨,再與我們沒有關係。」
    徐子陵愕然道:「你像是比我更悲觀。」
    寇仲苦笑道:「皆因你從未試過在戰場上和他交鋒,我卻在慈澗吃過大虧。他娘的,
這小子真有鬼神莫測的手段,年紀不比我們大多少但卻既沉穩又狠辣,得而不驕、失而
不餒。手下將士人人用命,好像永不會犯錯的樣兒。王世充和竇建得的軍隊比大唐軍實
差上一截,我們那嫩娃兒般的少帥軍更差得遠。我真的有些兒怕他。」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少有這麼坦白的。」
    寇仲仰觀夜空,只目爆起精芒,沉聲道:「這叫知己知彼。我們對付石之軒連番失
誤,正因摸不清石之軒的武功,所以我不希望在李世民身上再犯同一錯誤。無論我們以
往和李世民關係如何,從昨晚起我們和他己勢不兩立,包括你陵少在內,都是他欲殺的
人。他娘的!這就是他的所謂大公無私。」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欲語無言。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今晚我兩兄弟的談話非常有建設性,大家都把長期郁在心底
的話傾吐出來。他奶奶的熊,我們別無其他選擇,只好依照原定計劃去見老竇,看看老
天爺究竟想幫那一方的忙。」
    是夜三人繼續行程,全速趕路,天亮時進入夏軍的勢力範圍,他朝黎陽疾行,途中
遇上夏軍一個壘寨,問清竇建德所在處,次日正午後抵達黃河支流忠水西岸的武陵,竇
建德駐紮之地。
    只看武陵城外營帳連綿,沁水舟船雲集,便知竇建德有西攻唐軍之意。
    由於跋鋒寒沒有見竇建德的興趣,經商議後,徐子陵留下陪伴跋鋒寒,兩人在城外
一處山頭等候寇仲的消息。
    寇仲獨自入城,竇建德正和手下大將舉行會議,聞得寇仲從洛陽突圍而來,大喜下
偕劉黑闥、徐圓朗、新歸降的孟海公、大將張青時、中書舍人劉斌、國子祭酒凌敬一眾
武將文臣,在帥府大堂接見寇仲。
    除孟海公和徐圓朗外,其他人都曾在黎陽之戰跟他碰過頭,小別重逢,自有一番寒
暄熱鬧。
    孟海公年紀四十許間,面相粗豪,神情嚴肅,很少露出笑容,但寇仲卻直覺感到他
是那種面冷心熱的人。不輕易和人交朋友,一旦為友,則可為朋友兩脅插刀都不皺半下
眉頭。
    徐圓朗比孟海公至少年輕十年,身材修長硬朗,舉止從容,看人的目光總帶著探詢
和審視的味兒,是有膽有色,智勇俱備的人物。
    此兩君均曾威霸一方,投降夏軍後成為竇建德最重要的班底。
    分賓主坐好後,竇建德和手下輪番詢問洛陽的情況,顯示出他們對洛陽的關心,寇
仲一一回答,坦白表明洛陽水深火熱的處境,最後道:「自宋金剛被李世民大破於柏壁,
突厥大汗頡利入侵中原之計受重挫,一貫以來唐據關中,夏據河比,鄭據中原三足鼎立
之勢再不能保。唐室威勢愈盛,對鄭夏愈為不利。現李世民帥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
之勢兵分多路,把洛陽外圍各城逐一蠶食,今把洛陽重重圍困。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
就是他揮軍北上攻夏之時。際此生死存亡的時刻,竇爺何不放下舊怨,趁唐軍攻城不下,
出兵救鄭,只要能收復虎牢,唐軍必退,那時竇爺聲威大振,誰敢不從?」
    竇建德微笑道:「是否王世充那兔崽子請少帥來向我求援?」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為我的少帥軍著想。」
    竇建德目光落在夏軍首席謀臣凌敬處,示意他說話。
    凌敬發言道:「少帥與我們關係密切,少帥有難,大王絕不會坐視,可是王世充此
人反覆難靠,不可信任。假設他忽然向唐室投降,我們豈非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寇仲求助的往劉黑闥瞧去,後者雙目射出無奈神色,微一搖頭,表示他不宜插嘴。
    寇仲明白過來,曉得竇建德非是不肯出兵,而是要爭取最有利他的條件,不但要王
世充屈服,更要他寇仲屈服。
    今趟見到的竇建德,與上趟在黎陽時見到的竇建德大有不同處。雖然仍是如假包換
的那個人,可是其躊躇志滿,似把天下置於其腳下的自信氣魄,又使他像變成另一個人。
    寇仲對他再沒有親切可近的感覺,不由想起李世民「建德新勝孟海公,將驕卒惰」
的評語,不斷的成功確能令人改變。
    寇仲歎道:「我寇仲可向大王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在某一程度上,洛陽己不由王
世充話事作主,除非他能先殺死我寇仲和五千少帥軍的精銳,而這是王世充現時的實力
無法辦到的事。」
    徐圓朗沉聲道:「我們若解洛陽之圍王世充有甚麼好處,他己無力守衛洛陽,那時
洛陽不是落入少帥手中,就是給我大夏進佔之局,與被大唐人攻陷有何分別?」
    寇仲心中湧起不舒服的感覺,在見竇建德前,他還抱著自家人好說話的心態,一切
有商有量。待現在見到竇建德,劉黑闥又有難言之隱的無奈神情,令他感到竇建德對他
頗有戒心,縱容手下們群起質詢,令他滿腹敗唐大計無從說出,因要說服竇建德出援已
非易事。
    寇仲肅容道:「首先我寇仲鄭重聲明,洛陽一或陷於唐人,又或成大王囊中之物,
都絕不會落到我寇仲手上。我的目的只是要擊退李世民,將大唐軍趕回關中。」
    頓了頓續道:「至於王世充因何大王厚顏乞援,照我猜是人皆有僥倖之心,王世充
亦不能免。際此山窮水盡之時,若投李淵,過往所有辛苦建立出來的成就盡付東流,且
他的情況比諸李密更有不如,是不得不降,所有過去的做皇稱帝的風光一去不返。只要
王世充想想李密在長安的情況和下場,當知回頭路不好走又難捱,故要趁尚有本錢作垂
死掙扎前博他娘的一鋪,最理想是大王與李世民鬥個兩敗俱傷,讓當年李密火並宇文化
及的情況重演,若從這角度去看,投降唐室和向大王求援,該有很大的分別。」
    竇建德另一謀臣劉斌頜首笑道:「少帥辯才無礙,教人佩服。不過少帥渡河攻虎牢
之策,仍有斟酌餘地。以我大夏軍之強,攻唐軍之強,實勝敗難料。更上之策,莫如避
強攻弱,趁唐軍圍城之際,我大夏用兵濟河,攻取州、河陽,使重將守之,設立糧道,
陣腳穩後再逾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趨浦津。如此可有三利,首先如蹈無人之境,
取勝可以萬全;二則拓地收眾,我大夏形勢益強;三為關中震駭,鄭圍自解。為今之策,
無逾於此。」
    寇仲一呆道:「大夫所言,實是上上之策,對唐軍確形成巨大的牽制,不過卻有兩
大問題,首先我們的對手是李世民,若曉得大王不渡河而西雄攻,必全力攻打洛陽,置
其他不顧,只要唐軍能封鎖大河,大王只能暫時稱雄於大河北岸。第二個問題是洛陽只
余個半月的存糧,捱不了多久,如大王決定不渡大河,我只好和手下立即撤離洛陽,回
彭梁看看還可以有甚麼作為。」
    孟海公臉色一沉:「少帥語帶威脅,實屬不智。」
    寇仲心頭火發,暗忖自己今趟來求援,全無私心,為的是天下萬民,對方不但不領
情,還處處住迫,教人氣憤不平。
    劉黑闥開腔打圓場道:「少帥只是實事求是,我劉黑闥敢以性命擔保,少帥此來對
我大夏是心存善。」
    竇建德亦知開罪寇仲實為不智,點頭同意道:「我們曾和少帥並肩作戰,深悉少帥
為人,海公仍是初見少帥,故有此誤會。」
    孟海公雖見劉竇兩人先後為寇仲說好話,仍不肯道歉,拉長臉孔不發一言。
    竇建德看寇仲半晌,沉聲道:「現在形勢有異,少帥非孤軍作戰,『天刀』宋缺剛
占海南,宋家艦隊隨時北上,使北方情況趨複雜,如我大夏軍與李世民為爭洛陽相持不
下時,宋缺大軍殺至,究竟有利於我大夏,還是有利於唐室,又或最後只便宜了宋缺,
讓他坐收漁人之利,少帥可否釋我疑慮?」
    寇仲恍然大悟,關鍵處仍在天下人人震懼的宋缺,李淵既為此難以安眠,竇建德亦
心生懼意。在這種情況下,他寇仲的少帥軍休想能與夏軍衷誠會作,攻取虎牢。
    竇建德是李世民的敵手嗎?忽然間他樂觀的心情煙消雲散,前途一片渺茫,而戰死
洛陽可能性陡增,還要連累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位好兄弟。
    歎一口氣後,寇仲長身而起,正容道:「我寇仲以我的信譽人格保證,在洛陽勝負
未分之際,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氣在,宋缺絕不會沾手洛陽。且沈法興、李子通仍在,
宋家在海南陣腳未穩,故於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宋家艦隊始能北上。只要大王答應出兵
解洛陽之圍,我寇仲會死守洛陽,恭候大王兵至。我現在必須立即趕返洛陽,只待大王
一句說話。」
    他再沒說下去的耐性,要與竇建德攤牌。
    堂內鴉雀無聲,目光都落在竇建德身上、高踞堂北石階龍椅內的竇建德雙目閃閃,
一瞬不瞬的凝視寇仲,然後長笑道:「好!少帥快人快語,我竇建德豈會拖泥帶水,三
天內我大夏的先頭部隊會渡過大河,若上天認為我竇建德是當皇帝的料子,半月內我和
少帥在洛陽城外會師,那時希望少帥能對自己將來的去向,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黑闥
替我恭送少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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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眼前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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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道:「子陵在想甚麼?」
    徐子陵正凝望在山崖下方平原流過的沁水,在落日餘暉下兩夏軍水師船從武陟的碼
頭開出,駛往大河的方向,聞言道:「我在想陰顯鶴,害怕他遇上不測之禍。」
    跋鋒寒微笑道:「這或者是現在這一刻你腦海轉動的思維,可是先前你雙目透出溫
柔緬懷的神色,那時你想的該不是如此大煞蠻景的事吧?」
    徐子陵赧然道:「我是想起在幽林小谷與石青璇相處的情景,由她聯想到大明尊教,
再從大明尊教想到陰顯鶴,如他有甚麼不測,大明尊教應脫不掉關係。」
    跋鋒寒道:「回憶就是這樣,一件事勾著另一件事。所以我很少思念和回憶,此為
武道修行的大忌。修行者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力只有眼前這一刻。不但只有這一刻,
還要掌握這一刻,知道這一刻,否則生命會像夢幻般不真實,糊里糊塗的過去。就像我
此刻除望著武陟城,更同時察覺到那望著武陟城的『我』,這就是我從沙漠百日修行領
悟回來最重要的心法。」
    徐子陵默然片晌,一震道:「這麼簡單的心法,為何我從沒想過,不過這心法是知
易行難,在戰場上面對生死,我們是被迫不敢錯過眼前任何一刻,但在平時令我們分神
的內外在因素千頭萬緒,防不勝防,像此刻我和你說話,便察覺不到那和你說話的自己,
掌握不到眼前此刻。」
    跋鋒寒笑道:「子陵是可以辦得到,只不過你對自己沒有要求,故而抱著隨遇而安
的心態,至乎享受生命那種夢幻般不真實,渾渾噩噩的感覺。哈!假設你不是有寇仲這
位四處惹麻煩的兄弟,你肯定沒有今天的成就。」
    徐子陵啞然失笑,點點道:「鋒寒兄的看法準確,該是如此。冥冥中當自有主宰,
佛家稱這為緣份,數術家則認為是命數,好像我們初遇鋒寒兄時,怎想得到會和你結成
生死之交,這或者就是緣分命數。」
    跋鋒寒露出回憶思索的神色徐徐道:「子陵勾起我的回憶哩。就暫時讓眼前此刻的
心法失守。坦白說,我從沒想過會和任何人交朋友,只推崇獨來獨往的生活方式,對在
四周發生的人事都視為過眼雲煙。」
    頓了頓續道:「真正令我感動的是你們真摯的兄弟之情,我從來沒見過像你們般全
無私心,肝膽相照的交往。使我對你們敵意盡去,還生出能交到你們兩位朋友,不負此
生的痛快。」
    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跋鋒寒少有這麼傾訴心內的想法,是否因他親嘗李世民的手
段後,對洛陽之戰不再樂觀,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下,易生感觸。
    跋鋒寒凝望武陟,歎道:「能令李元吉東來監視李世民,分薄李世民的兵權,實是
魔門非常厲害一著棋。」
    徐子陵愕然道:「鋒寒兄這番話說得奇怪,讓李元吉參與洛陽之戰,該是李淵和李
建成的意思,為何卻變成由魔門操從的一個計策奸謀?」
    跋鋒寒淡然道:「子陵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師妃暄挑出李世民作未來真主,
實乃對抗魔門兩派六道的神來之筆。而事實上直至那一刻,慈航靜齋與魔門的鬥爭仍處
在下風,先被石之軒顛覆大隋,令天下陷於群雄割據爭霸的亂局。如非碧秀心克制著石
之軒,石之軒幾可肯定能以楊虛彥代楊廣,從背後操從大局。師妃暄慧眼識英雄,判斷
出李閥是最有機會統一天下的勢力,更曉得李建成和李元吉各自籠絡突厥和號魔門兩大
勢力,故決定全力支持李世民,使李世民成為李家污流中唯一清流。」
    徐子陵透出深思的神色,皺眉道:「可是那也將李世民推到動輒與父親反目,與兄
弟闔牆的危險境地。唉!在這點上我真不明白妃暄,至少不須那麼張揚過分。」
    跋鋒寒搖頭道:「此事非常微妙,李世民是李閥的代表人物,師妃暄支持李世民,
如同友持李閥。李淵和李元吉該感到高興才對。只有魔門才明白師妃暄的用心。故千方
百計,以種種方法破壞李閥內部的團結,利用李淵對妃嬪的愛惜,李建成對李世民軍功
蓋世的震懼,李元吉想當皇帝的私心,牢牢控制三方。所以李世民和父兄的鬥爭,暗裡
實為慈航靜齋與魔門兩派六道之爭。」
    徐子陵同意道:「鋒寒兄的分析透徹而有說服力。」
    跋鋒寒道:「魔門現在最害怕的事,就是李世民為抗父兄而與你們修好。派出李元
吉到洛陽這戰場來,正是要阻止情況朝這方向發展。魔門若不同意,尹德妃、董淑妮等
自不會為李元吉向李淵說項,李淵更不會在此等關鍵時刻影響李世民的軍心。我們走著
瞧吧,李元吉必會幹出一些事,使我們和李世民結下更解不開的深仇,他奉有李淵密諭,
有些事李世民不得不照他的意思去辦。」
    大地逐漸昏暗,寒風呼呼吹來。徐子陵卻言無語,感到從心底湧上來的勞累。
    跋鋒寒雙目神光閃閃道:「人是脆弱的,過去是一種負擔,不測的未來則把人壓得
透不過氣來。所以把注意集中於眼前此刻,不但是修行的心法,更是保持強大鬥志必須
的手段。還記得我那句話嗎?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子陵既決定與我們並肩作戰,應拋
開一切,子陵明白我說這番話的含意嗎?」
    徐子陵點頭表示明白,正如李民所說的,戰場上非友即敵,再沒有第三種可能性。
    劉黑闥和寇仲並騎抵達西門,守門將兵見是寇仲,均肅立致敬。
    寇仲向劉黑闥道:「不用送了,馬兒還給你,回洛陽靠兩條腿方便些。」
    劉黑闥沉聲道:「我再送你一程。」
    兩人一路走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寇仲聳肩表示沒問題,跟在劉黑闥後策馬出城,離開官道,向草原上緩緩騎而行。
    劉黑闥歎道:「我真擔心竇爺會輸掉這場仗。」
    寇仲苦笑道:「我剛才見的那個竇建德,再不是我在黎陽攻城時認識的竇建德,同
一個人為何會相差這麼遠?」
    劉黑闥沉聲道:「因為他這幾個月太順景哩!先破宇文化及,接著攻克黎陽,唐軍
中出色人物如李世績亦是手下敗將,又降服孟海公,使他感到皇帝的寶座成為囊中垂手
可得之物,真性情在不受節制下顯露無遺。」
    寇仲劇震道:「劉大哥似是對老竇非常不滿,究竟發生甚麼事?」
    劉黑闥憤然道:「他要我留守黎陽,擺明是不信任我,怕我會投向你。」
    寇仲頹然道:「我來時充滿希望,現在卻是失望透頂,至乎絕望。想不到竇建德這
麼沉不住氣。唉!大哥有甚麼打算?」
    劉黑闥回復平靜,微笑道:「有甚麼好打算,橫豎我活不過二十八歲,早一年死,
遲一年死沒甚麼相干。我會以性命證明給竇建德看,我劉黑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寇仲記起當年他說過寧道奇曾批他活不過某一歲數,而劉黑闥正因命不久長,眼白
白錯過追求素素的機會,令人扼腕。一時心頭湧起無限感觸,歎道:「這究竟是甚麼一
回事?你怎會有機會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寧道奇說話?而他怎會那麼缺德洩露別人的死
期。這類沒趣的事最好不讓當事人知道,假設他批錯,劉大哥豈非很無辜?」
    劉黑闥忙道:「小仲勿要對他老人家不敬,我能得他指點,是幾生修來的緣份。他
老人家並非批死我過不了二十八歲,而只說這是個關口,除非我肯放棄刀頭舐血的殺戮
生涯,否則凶多吉少。」
    寇仲搖頭道:「我第一個不信,命運就是命運,一是有一是無,所以若命運真的存
在,是沒有如果或是除非這回事。試想想吧,若命運有兩種可能性,牽一髮動全身,一
個人的命運改變,會像倒骨牌般影響開去,到最後會改變一切。」
    劉黑闥沈吟片晌,點點道:「你說得對,那我更是死定哩,寧道奇擺明在安慰我,
叫我修德怕是修來世之德。」
    寇仲為之愕然,他本想設法解開劉黑闥這宿命的心結,豈知適得其反,驅走他最後
一線希望。
    劉黑闥哈哈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丈夫馬革裹屍,戰場是我最好的歸
宿,遲找早死算他奶奶的甚麼鳥事。我們勿要在此事上費神。寧道奇為何要紆尊降貴的
來指點我的前程,到現在我仍是糊里糊塗,聽說你會和寧道奇交手,是否真有這回事?」
    寇仲點頭道:「確有此事,他力勸我沒有結果後本欲殺我,不知如何反在武學上點
化我,笑著走了,真奇怪。」
    劉黑闥一震道:「或者他看出你是未來統一天下的明主也說不定。」
    寇仲想起另一事,亦心頭暗顫,隨口應道:「劉大哥勿要說笑,我不死已是萬幸。」
    劉黑闥歎道:「小仲你有不想過為竇建德會這麼顧忌你呢?」
    此時離徐、跋藏身的山頭只里許遠,寇仲勒馬停下來,苦笑道:「這種事教人如何
去想?我本以為你的大王是心胸廣闊大仁大義豪雄霸主,那曉得只是一場誤會。」
    劉黑闥道:「竇爺雖一心想皇帝,但本身到今天仍是個有情義的人,只是你對他的
威脅太大。自黎陽之戰後,你在我大夏軍中建立起崇高的聲譽,隱有蓋過竇爺之勢。就
像李世民之於李淵和李建成,兼之你和我情逾兄弟,背後又有宋缺支持,若你有意和竇
爺爭天下,不用打,我軍已四分五裂,他對你的顧忌不是沒有理由的。」
    寇仲搖頭苦笑道:「劉大哥早點回去吧。你這麼送我出城,你大王不懷疑我們在背
後說他壞話才怪。」
    劉黑闥洒然道:「一個快要死的人那管得這麼多,你不用為我擔心。不過送君千里,
終須一別,我就送到此處,希望我們三兄弟尚有後會之期,代我向子陵問好。」
    寇仲心中湧起生離死別的魂斷神傷,偏又無力改變眼前景況,喝道:「劉大哥珍
重!」
    躍下戰馬,迅速遠去。
    跋鋒寒瞧著劉黑闥一人雙騎逐漸遠去的背影,沉聲問道:「竇建德究竟是怎樣的一
個人?」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隱覺不妥,否則劉黑闥應該多走些許路來和他們打個招呼,
搖頭道:「我對他並不熟悉,縱相熟又如何?每個人都會因不同的立場、切身的利益、
運道的順逆因應情勢變化而改變,王世充就是好例子。你試看看,假設他保得住洛陽,
對我們會是怎樣一副臉孔?」
    跋鋒寒冷然道:「王世充早完蛋了,不論那一方勝出,再輪不到王世充來爭天下。
王世充不顧顏面向你們求援,並非要保霸主之位,只是要保命。因他與魔門親密的關係
曝光,以李世民一向的英明決斷,城破後必斬王世充,除非李元吉從中作梗,否則沒有
第二個可能性。」
    徐子陵訝道:「鋒寒兄比我和寇仲看事情更透徹清晰。」
    跋鋒寒道:「我是在艱苦的環境長大,講的是心狠手辣,事事從功利的角度出發,
所以能對每一件事情提供另一角度的看法。」
    此時寇仲登山而來,直抵山崖,在跋鋒寒另一邊坐下,歎道:「我終明白師妃暄為
何挑李世民作未來天的真主。」
    兩人聞言愕住,寇仲並非師妃暄,怎可能憑空明白仙子的用心。
    跋鋒寒大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寇仲道:「這並非師妃暄單獨的決定,必須得道家的度代表寧道奇點頭同意。寧道
奇憑的是他的鑒人之道,從相法瞧出李小子是帝王之相,所以師妃暄敢落實她支持的人
選。」
    跋鋒寒嗤之以鼻道:「我第一個不信命相這江湖術士騙人的玩意,寧道奇又如何?
我承認相格確有好壞之分,如同丑妍有別,對運道有一定的影響。可是世上怎可能有種
帝皇的相格,絕對是無稽之談。」
    寇仲問徐子陵道:「陵少怎麼看?」
    徐子陵皺眉道:「自古以來,一直流傳相人之學,寧道奇肯定是精於此道的人。從
相格肯定李世民為選合乎他的情理。不過我同意鋒寒兄的瞧法,世上該沒有帝皇之相,
寧道奇終非神仙,總會有批錯的機會。」
    寇仲哈哈笑道:「希望你們不是為安慰我這麼說,他娘的,管他甚麼命運,我寇仲
是永遠不會認輸的,李世民有本事就宰掉我吧。」
    跋鋒寒沉聲道:「應說是宰掉我們三兄弟。」
    寇仲一陣感動,把跋鋒寒摟個結實,笑道:「以前不是說過若形勢不對,老跋你會
開溜的嗎?」
    跋寒苦笑道:「我跋鋒寒如今再不是那種人。置諸死地而後生,要留大家一起留,
走便一起走。」
    徐子陵淡淡道:「竇建德方面你是否觸憔了?」
    寇仲頹然道:「你這話雖不中不遠矣!他雖答應揮軍來援,但對我顧忌甚深,使我
無法為他籌謀出策,讓那攻打黎陽的衷誠合作重現虎牢。唉!李世民對竇建德看得很通
透,竇建德卻似不把李世民放在眼內,未開戰已可可知結果,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道:「有劉大哥助他,竇建德至少有一拚之力吧。」
    寇仲無奈道:「老竇命劉大哥留守黎陽。」
    跋鋒寒色變道:「竇建德無論軍力和才智均不及李世民,這一仗如何能打?」
    寇仲雙目閃耀精芒,緩緩道:「所以我們必須靠自己,當李世民移師虎牢截擊竇建
德,就是我們反攻圍堵唐軍之時。我們現在先返梁都,抓出內奸,然後秘密結集一支萬
人精銳部隊,以飛輪船作水路支援,運送糧草和攻城破寨的工具,於竇建德從東面進攻
虎牢的當兒,只要我們的軍隊能突破洛陽的重圍,抵達虎牢的四面,截斷李世民與圍城
軍的聯繫,我們便有機會贏得漂亮的低仗,以後天下再輪不到李閥稱雄。」
    跋鋒寒點頭道:「好膽色。」
    徐子陵道:「你和鋒寒兄回梁都,由我負起往洛陽知會楊公和王世充之責,好安他
們的心。」
    寇仲同意道:「我們在陳留等你,待你來後出發,最好能把鷹兒和馬兒帶來。」
    徐子陵道:「沒有問題,但到洛陽前我會去淨念禪室打個轉,找了空說幾句話。」
    寇仲愕然道:「找了空幹嗎?有甚麼好說的?」
    徐子陵目光投往地平無盡處,淡淡道:「我想透過他向妃暄傳遞信息,告訴妃暄我
在別無選擇下,走上一條她絕不願我踏足其上的路途,就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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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沙門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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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跋鋒寒伏在大河北岸一處山頭,瞧著近十艘唐室的水師船從黃河駛入通濟渠,
全是機動性強的小型戰船,船上兵員全神戒備,一副隨時應變的姿態。
    在午後秋陽的照耀下,帆桅映閃餘暉,頗有江河任我大唐戰船縱橫的迫人氣勢。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李世民料事如神至此,曉得我們會返回彭梁,故先一
步派兵攔截?」
    跋鋒寒哂道:「誰攔得住我們,噢!又有船來哩!」
    寇仲朝大河西端瞧去,只見幢幢帆影,二十多艘體勢巍然的艨艟巨艦,首昂尾聳的
沿河開至,在另十多艘小型戰船的護航下,追在先頭部隊之後,緩緩駛進通濟渠。
    巨艦載滿兵員輜重,吃水極深。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時,五十多艘運兵的樓船和滿載糧貨的輜重船隻接續駛至,押
後的是十多艘走舸式的小戰船。
    寇仲頭皮發麻地瞧著巨艦上飄揚的旗幟,苦笑道:「這是由李世績指揮的水陸兩棲
作戰部隊,我的娘,李世民不是命他攻打陳留吧!」
    跋鋒寒默默計算,歎道:「你的反攻大計可能要就此壽終正寢。李世民確是用兵如
神,且處處搶得先機,這批唐兵為數達三萬人,在強大水師的支援下,又有緊扼水道的
開封城作指揮總部,進可攻退可守,至不濟也可封鎖運河,截擊你任何北上的部隊。坦
白說,你能否保著陳留尚是未知之數,對方是順水來攻,你是逆水而守,且李世績是身
經百戰的猛將,我們的形勢非常不利。」
    寇仲不解道:「李世民是否對竇建德過於輕視,這批水師精銳該繼續東行,保護牛
口渚、板渚、滎陽、河陰諸城才對,對付我少帥軍豈非殺雞用牛刀?」
    跋鋒寒搖頭道:「李世民豈會大意輕敵,必是另有手段應付竇建德的大軍。」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
    跋鋒寒訝道:「你明白甚麼?」
    寇仲沉聲道:「我明白李小子對付竇建德的策略,事實上前晚在大河截擊我們時早
透露端倪,就是據虎牢以抗竇建德。唉!李小子確是大將之材,任由竇建德渡河攻打虎
牢東西諸城,只要他取得大河的控制權,而我又不能北上,竇建德的大軍將變成深入敵
境的孤軍,且連番交戰攻城之下,損耗難免,那時兵疲馬困,再被李世民派人包抄後方,
截斷糧道,軍心勢必動搖,李世民將有一舉破之的機會。」
    跋鋒寒變色道:「那怎辦才好,要不要我前去警告竇建德?」
    寇仲歎道:「竇建德現在信心十足,甚麼話都聽不進耳內去,尤其是由我說出來的
忠告,還會以為我陷害他。唉!過河再說吧!若守不住陳留,給大唐水師沿運河南下,
直抵江都,我的少帥軍會被李世績連根拔起,比洛陽更早完蛋大吉。」
    跋鋒寒跳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走。」
    徐子陵逐步登山,心中一片寧和。
    晚課的鐘音從被晚霞染紅的山巔傳下來,每一下鐘音彷如發人深省的真言,直敲進
徐子陵心底去。
    佛教是一個和平的宗教,假設塞內塞外的人均身體力行地信奉佛教,天下將太平無
事。可是這永不會變成事實,群魔作祟下,佛道兩門只好聯手抵抗,衛道驅魔。
    不過鬥爭實有違佛門的理想,所以慈航靜齋每代選拔最出類拔萃的傳人,負起此重
責,使空門不用捲入塵俗的腥風血雨去。
    洛陽的風風雨雨,絲毫沒影響淨念禪宗的寧和平靜。假若來攻的是突厥人的狼軍,
當然是另一回事。所以師妃暄肩上的重任,在為萬民謀幸福外,更要為沙門護法。
    唉!師妃暄!
    他多麼渴望師妃暄能像上一趟般,正在禪院內靜待他的來臨,他會把心中的矛盾和
痛苦,盡情向她傾訴,讓她的明心為他作出指引,可是他卻知道與她再無相見的日子,
這想法使他魂斷神傷。
    石階已盡,徐子陵登上山頭,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不見人影,寺內眾僧集中在銅殿前
的法場,誦經和敲木魚的聲音填滿山頭的空間。
    徐子陵收攝心神,負手走進院門。
    一人徐徐從大雄寶殿步出,走下台階,神清氣秀,正是淨念禪宗的主持了空大師,
他神情平靜,嘴角含笑,似是一心等候徐子陵的來臨。
    徐子陵心中暗顫,湧起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親切感覺,有點像經年在外闖蕩,受盡
挫敗的遊子,回家見到親人,生出傷懷想哭的情緒,愣然呆立。
    了空來到身前,合十微笑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大師才真的是好,小子乏善可陳。」
    了空低喧佛號,慈祥的道:「子陵請隨我來。」
    徐子陵跟在這禪門中能回復青春的奇人身後,繞過大雄寶殿,在寺僧雲集的廣場旁
步進禪院。
    晚禱的眾僧像全不曉得徐子陵的來臨,沒有人露出注意的神色。
    徐子陵不敢驚擾他們的寧洽,到進入兩旁遍植竹樹的石板道,忍不住問道:「大師
似是曉得我來訪,對嗎?」
    了空悠然自若地道:「可以這麼說,適才我在禪室打坐,忽生塵念,忍不住到山門
一行,豈知遇上子陵。」
    經過僧捨後,徐子陵再次踏足兩旁石壁滿佈佛像浮雕的甬道,不由受到佛道深幽的
特異氣氛影響,洗心滌慮,生出遠離凡塵的感覺。
    徐子陵輕歎一口氣,道:「我今趟到此拜見大師,是希望大師為我向妃暄傳話,告
訴她徐子陵不但有負所托,還毀諾捲入寇仲和李世民的鬥爭中。」
    了空低喧佛號,卻沒有出言相責,領他直抵築於崖緣的方丈院,過門不入,踏上右
方通往另一竹林的碎石小徑,來到竹林外可遠眺座落地平盡虛的洛陽城高崖處,凝立不
動。
    徐子陵像不敢驚擾他似地小心翼翼移到他身旁稍後處,夜風潮水般拂至,吹得兩人
衣衫飄揚。
    遠方洛陽的燈火,有種說不出的沒落淒惶。
    了空淡淡道:「妃暄早猜到會有這種發展,更指出若出現這種情況,肯定非是因你
捨不下與寇仲的兄弟之情,而是認為這是最合乎天下萬民福祉的事。」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真說過這麼一番話?」
    了空啞然失笑,洒然道:「佛門不打誑語,子陵以為貧僧誆你、安撫你嗎?」
    徐子陵歉然道:「大師勿要見怪,只是……唉!只是李世民乃妃暄挑選繼承和氏璧
的人,而我卻和他作對,似乎大違妃暄的意旨。」
    了空微笑道:「和氏璧在哪?」
    徐子陵愕然以對。
    了空朝他瞧來,雙目深邃不可測度,寶相莊嚴,語氣平和地道:「解鈴還須繫鈴人。
將來的事,誰都沒法預測,我們終是空門之人,難以直接介入塵世的鬥爭仇殺,所以只
能挑選有為之士,為我沙門護法。」
    徐子陵恍然道:「李世民就是妃暄選作護法的人。」
    了空搖頭道:「李世民只是妃暄認為最能為天下萬民謀幸福者,護法的另有其人,
而那個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
    了空微笑道:「妃暄這決定,在沙門中從沒引起任何爭議,更得寧道奇首肯。子陵
得傳真言大師之法豈是偶然,冥冥中自有緣力牽引,是為緣分。有因自有果,有果必有
因,因果相循,苦海無邊,子陵浮沉苦海,自必萬千煩惱,只要能保持正覺,苦又如何?
樂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尋巨浪,自己竟會是妃暄欽選的沙門護法者,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一時糊塗起來,千般滋味在心頭。師妃暄太看得起他啦!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是一場誤會,她從沒有對我透露護法的任何事情?」
    了空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勞說話。」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我現在似乎是破壞多於護法,唉!怎麼說才好?妃暄一直在
怪我勸不動寇仲退出紛爭,現在我更其身不正的參與鬥爭。妃暄若真曾選我作護法者,
曉得眼前的情況後,必會收回決定。她最不想見到的情況正在發生,一旦宋缺北來,天
下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太平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日出現。」
    了空低喧兩聲「善哉」,平靜地道:「人世間事錯綜複雜,誰能以微薄的智慧對瞬
息萬變的將來作出判斷!我們只能從本心出發,作出選擇,子陵亦只能憑本心行事,其
他的不用過慮。子陵為現在的形勢煩惱,只因一統和平的契機尚未顯現,當契機來臨,
子陵自會曉得。老納言盡於此,妃暄雖身在靜齋,心卻仍在江湖,沒有事可以瞞過她。
子陵去吧!」
    寇仲和跋鋒寒抵達陳留,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一個驚喜,是虛行之早調兵遣將,召
來宣永和一萬五千少帥軍,大幅增強陳留的城防,不但加建陳留城的防禦設施,又在城
外險要處和運河兩旁戰略點,日夜動工的趕建八座石寨,士氣昂揚下,軍民齊心的為存
亡奮鬥。
    除宣永和他兩名得力副將高志明和詹公顯外,卜天志指揮由三艘巨艦、二十四艘飛
輪船和三十三艘海式鬥艦組成的少帥水師,亦枕戈待旦地守衛陳留一帶水道。
    加上陳長林三千守城兵,陳留少帥軍的總兵力達兩萬之眾,雖不足進攻開封,穩守
陳留是綽有裕餘。
    聞風而來迎接兩人的是宣永和洛其飛,陳留附近樹木全被砍掉,光禿一片,兩人離
城五里早被設在山丘高處的哨塔發現,以烽煙知會城內的宣永等人。
    寇仲介紹跋鋒寒與宣永和洛其飛認識後,大訝道:「你們怎能未卜先知,曉得李世
民會派兵來攻陳留,先一步作好準備?」
    宣永欣然道:「我們那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卻不得不佩服虛軍師的先見之明,少帥
去後,軍師到鍾離找我們商議,認為李子通不足慮,故可移重兵屯駐梁都和陳留,以應
付任何突變,當少帥需要時,更可出兵攻打虎牢或支援洛陽,否則就是輕重倒置。」
    跋鋒寒跨上兵士牽來的空馬,笑道:「你的虛軍師該升格為虛國師才對。」
    寇仲哈哈一笑,點頭道:「有道理,行之的思慮比我周詳。」
    又問洛其飛道:「開封那方面有甚麼動靜?」
    洛其飛恭敬答道:「唐重的水師援軍抵開封後,按兵不動,與我們成對峙之局。我
們正為攻守舉棋不定,幸得少帥回來主持,我們再不用為應守應戰的事煩心和爭論。」
    寇仲訝道:「誰是主戰者?」
    宣永坦然道:「是屬下,夏軍枕兵武陟,隨時渡河,我們若不配合,會坐失良機。」
    寇仲微一錯愕,露出深思神色,躍上馬背,換過笑臉豎起拇指讚道:「不愧我少帥
軍頭號猛將,面對強敵不怯。那麼主守的是何人?」說時催騎而行。
    眾人策騎隨之,宣永道:「是虛軍師,他說必須先聯絡少帥,弄清楚形勢,始定進
退,否則一旦吃敗仗,敵人沿運河南下,少帥國會被連根拔起,屬下也認同軍師的意
見。」
    寇仲欣然道:「你們有商有量,謀定後動,實是我少帥軍的福氣。我和老跋黃昏前
必須趕往洛陽,希望能在幾個時辰內安排好一切。哈!我的肚子餓得要命。」
    徐子陵坐在淨念禪宗附近另一處山頭,呆望遠處的洛陽,心中想著跋鋒寒所說從沙
漠領悟回來的心法「眼前此刻」。
    他知道自己正看著洛陽,要辦到此點可說是易如反掌:你在瞧著洛陽,同時知道自
己在瞧著洛陽,如同兩個我,一個是肉體的我,一個是精神上的我,以精神監察肉身,
確是最高度的集中。
    可是這心法最困難的地方是難以持久,人心瞬息萬變,轉眼你會給別的東西吸引而
陷於散失。更大問題是這並不有趣,所以這是跋鋒寒式的精神苦行,令他變成這世上最
可怕的劍手,一位有資格在短期內挑戰畢玄的人。
    例如他現在正強烈的思念師妃暄,這是無法壓抑的情緒,像決堤的水一下子衝破他
守心的堤壩──眼前此刻。
    他生出想哭的感覺,又對石青璇湧起內疚。他既決定努力爭取她,就不應再想師妃
暄,可是他卻情難自禁。
    妃暄為何選他作沙門的護法者?她是否高估了他?
    若現在師妃暄在旁有多好,他可以聽她以天籟般動聽的聲音,向她娓娓道出緣由,
透過她精湛的佛理,解釋人與人間在孽力牽引下產生的微妙緣分因果。
    他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在她得道前,能像天上的牛郎織女般,每隔一段時間就見
一次面,進行純精神的接觸。
    忽然間他又記起跋鋒寒的「眼前此刻」,再次覺察到那正在思念師妃暄,又對石青
璇感內疚的徐子陵,亦因而超然於思念和內疚之外。
    徐子陵恍然大悟,跋鋒寒這心法確是修行的無上法門。更可想見跋鋒寒內心定是充
滿矛盾痛苦,故不得不以此「對症下藥」的招數去驅除心魔,讓自己能從人生這個清醒
的夢中「醒」過來。
    徐子陵想到這裡,倏地精神提升,像從眼前此刻抽離開去,思念的痛苦和矛盾既屬
於他,同時亦不屬於他。那種感覺微妙難言,既痛苦亦不痛苦。
    徐子陵一震起立,凝望遙遠的洛陽城。
    「噹!」「噹!」「噹!」
    禪院鐘聲悠然在後方響起,如有實質的搖蕩空際。
    從沒有一刻,比眼前一刻他更清楚自己在武道修行上再作出突破,達到一種從未夢
想過的精神境界。
    戰爭的壓力在過去十多日間折磨得他很苦,令他生出對不起師妃暄的罪惡感。可是
現在他成功從這些心障抽離出來,精神肉體一分為二,又是合二而一。
    這正是他以前曾領悟過「有」和「無」的心法的體現。
    由有入無,由無入有。
    他不但聽到四周的蟲鳴蟬唱,同時又「享受」思念師妃暄那神傷魂斷的淒迷感覺。
    徐子陵啞然失笑,所有煩惱一掃而空,覺察著自己邁開步子,展開身法,大地往後
不住倒退,越過丘原,朝洛陽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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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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