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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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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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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意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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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野火頭處處,樹陰蔽人,大火像無數條火龍往西南方飛捲蔓延,夜空也給染紅。
    無名從高空俯衝而下,降到寇仲肩頭,它的主人卻是木無表情,凝望山頭下遠方被
燒成灰炭焦土的大片荒原,然而同一地方卻是綠油油充滿生機的林野。
    跋野剛、邢元真相近干精銳在他身後待命,人人手牽戰馬,只待一聲令下,立即登
馬上陣,與敵人交鋒廝殺。
    寇仲手牽戰馬,心中卻在思念慘死戰場上的千里夢,它陪他走遍塞外的萬水千山、
草原荒漠,屢次出生入死,終於難逃一劫。
    他對著李世民時能笑談闊論,面對自己的手下能擺出堅強冷靜、似胸有成竹的神態。
但他早被戰場上的生離死別折磨得心神勞乏,可是他不得不繼續支持下去,直到最後勝
利的來臨。
    忽然他很想喝酒,一杯一杯不停灌下去,直至醉得不省人事,暫別這冷酷無情的世
界。
    楊公卿的死亡,令他徹夜懷疑自己在戰略上的選擇,假若他沒有到洛陽去,竇建德
會否有另一個不同的命運。
    可是米已成炊,一切錯恨難返,他只能堅持下去,全力與大唐軍周旋。
    火光出現在山下,又是一支緊追他們追來的唐軍騎兵。
    他親自率領的殿後軍已曾兩度伏襲,擊垮了敵人兩個先頭部隊,可欣慰的是他敢肯
定對方沒有帶來剩餘的三頭惡鷺,故此無名能充分發揮它高空察敵的效用,掌握追兵的
形勢,施展突厥人以奇制勝,來去如風,迅襲即離的游擊戰術。
    根據無名在空中的鷹舞,這應是敵人鍥尾緊追的最後一支部隊,消除這支部隊的威
脅後,他將會兵分多路的趕赴同一目的地齊集,然後越過隱潭山,進軍天城峽。
    任李世民智勝諸葛,也想不到他有此奇著,但成功失敗,在於跋鋒寒的援軍能否及
時趕至,更要看他能否在李世民大軍攻擊前,設立足以抵禦敵人十倍以上兵力的堅固設
施。
    敵人在山坡下匆匆而前。
    寇仲踏蹬上馬,狂喝道:「兄弟們,殺啊!」
    近千人馬風捲疾雲般從林木隱蔽處衝下斜坡,朝驚惶失措的敵人沖襲而去。
    楊虛彥從第二排房舍後的密林脫身而起,足點瓦頂,借力橫過近六丈的空間,穩然
落到石之軒和李元吉前方十步許處,單膝向石之軒下跪,恭敬的道:「拜見師尊,徒兒
輸得心服口服,請師尊處置。」
    石之軒仰天笑道:「果然是石某人的高徒,識時務者為俊傑,但你怎曉得為師不會
殺你呢?」
    徐子陵等聽得暗叫厲害,石之軒這番話陰損之極,暗指楊虛彥有把握石之軒不會殺
他,所以才會現身救李元吉,而非是真會為李元吉捨棄性命。當然,若石之軒真要殺他,
他也可立即拚死逃生。不過如石之軒迫他自殺,始肯放過李元吉,將令楊虛彥陷進兩難
之局。
    徐子陵敢肯定石之軒不是想置楊虛彥於死地。因為那會打亂魔門整個從內部顛覆大
悟李家的計劃。無論石之軒如何不滿楊虛彥,也不願因小失大。
    楊虛彥緩緩起立,語氣鏗鏘的軒昂道:「若能以虛彥一命,換回齊王一命,虛彥死
而無悔。」
    李元吉雙目射出感激的神色,可是因穴道受制,沒法說話。
    石之軒淡淡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出來的好徒弟,怎捨得親手殺掉。不過從今天開
始,你再不是石某人的弟子,下趟遇上,休怪我辣手無情,放下《御盡萬法根源智經》,
你可和齊王立即有那麼遠滾那麼遠。事實上我是幫了你一個大忙,我和你再沒話好說。」
    楊虛彥毫不猶疑的從背後布囊取出一個鐵盒,恭恭敬敬高舉頭上,再俯身放在腳下,
然後退入李南天等人內,揚聲道:「請石大師過目檢規。」
    他不稱師尊而改稱石大師,是要當眾跟石之軒劃清界線,這亦是石之軒所幫的忙,
令李家對他再無戒心。
    李元吉悶哼一聲,頹然倒地。
    李南天、梅珣等大吃一驚時,石之軒閃到盒前,用腳挑起,落入手中,油然道:
「李元吉被我以獨門手法閉塞穴道,兩個時辰後會自然醒轉。若你們妄圖以劣拙的手法
解穴,他說不定會變為廢人,勿要怪我沒有預作警告。」
    李南天等聽得頹然若失。
    他們本有打算待石之軒放開李元吉後,聯同楊虛彥與石之軒再決雌雄,現在投鼠忌
器,只好認栽到家。
    石之軒揭開鐵盒,就在盒內翻閱一遍,然後把盒子納入懷中,冷冷道:「滾!」
    李南天等把兵器收起,像一群鬥敗公雞般繞過石之軒左右兩旁,小心地抬起昏迷不
醒的李元吉,迅速離開。
    石之軒看也不看這群手下敗將,兩手負後的從容走到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前
方,目光先掃過陰癸派辟守玄諸人,最後目光落在侯希白身上。
    邊不負悲切的道:「這妖女廢我一臂,請邪王為我主持公道。」
    石之軒並不回頭的冷然道:「閉嘴!我自有主張。若非你一向縱情酒色,縱使婠婠
練成天魔大法,你也不會幾個照面就吃上大虧,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邊不負射出怨毒的神色,兩片嘴唇一陣抖震,終不敢說話。
    侯希白敵不過石之軒的目光,垂頭頹然道:「希白向師尊請安。」
    石之軒微微一笑,柔聲道:「你要小心楊虛彥,此人心胸狹窄,有機會定不肯放過
你,因為希白你已成我石之軒唯一的繼承人。」
    侯希白道:「多謝師尊提點,唉!」
    石之軒皺眉道:「希白為何欲言又止?有甚麼話儘管說出來,為師是不會怪責你
的。」
    婠婠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弄不清楚石之軒的真正心意,更無法估料他還會有
甚麼行動。
    侯希白目光投往辟守玄,低聲道:「徒兒斗膽請師尊進一步說話。」
    石之軒洒然道:「何用鬼鬼祟祟的?」轉頭望向辟守玄去,若無其事的道:「你們
走吧!」
    辟守玄、榮鳳佯和聞采婷等同時失聲道:「甚麼?」
    石之軒理所當然的道:「我想單獨處理這裡的事,夠清楚嗎?」
    辟守玄等你眼望我眼,他們均知石之軒一向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性格,而大明尊
教就是最佳的示範例子,只好依言悄悄離開。
    到只剩下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後,石之軒道:「希白說吧!」
    侯希白鼓起勇氣問道:「師尊是否已把不死印法傳與楊虛彥?」
    石之軒微一錯愕,訝道:「希白為何有此猜測?為師可保證沒有此事。」
    侯希白目光投往徐子陵,道:「可是子陵卻肯定楊虛彥練成不死印法。」
    石之軒朝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心中湧起荒謬的感覺,因為他們竟和石之軒在聊天,肅容道:「當我和他對
掌時,我的身體生出被扭曲的難受感覺,就像第一次在城門內與前輩交手的經驗。」
    石之軒露出深思的神色,點頭道:「那確是不死印法入侵對手後的現象。待我想想,
有答案時再告訴希白。好小子,真不簡單。」
    三人都不生出異樣的感覺,隱隱感到石之軒掌握到一些線索,只是不肯說出來。
    最後兩句對楊虛彥的評語,更顯示楊虛彥足可令強如石之軒者生出警惕。
    石之軒目光移到婠婠俏臉,歎道:「你是否恨我入骨?」
    婠婠平靜的道:「邪王請勿再說廢話,婠兒願領教高明。」
    石之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充滿人性化的表情,輕輕道:「我並沒有殺死玉妍,
我是絕不會對她下殺手的,一錯焉能再錯。」
    婠婠嬌軀輕顫,忽然垂下俏臉,沒有說話。
    石之軒仰望沉黑的天空,呼出一口長氣,柔聲道:「我是最後一趟對你好言相勸,
玉妍是求仁得仁,因為她活得太痛苦,痛苦至不能忍受,所以想我陪她一起離開這眾生
皆苦的人間世。我既試過一次『玉石俱焚』,又何妨再試一次,以你的功力,是絕沒有
機會與我同歸於盡的,因為我不會讓容活到那一刻。陰癸派現在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
自應物歸原主,放下《天魔訣》,你可以離開。」
    徐子陵暗忖石之軒不愧是石之軒,其辯才更不在伏難陀之下,隨便幾句話,已大幅
削減婠婠的拚死之志,令她猶豫是否該以「玉石俱焚」與石之軒同歸於盡。
    事實上,石之軒和婠婠交上了手,後者則處於下風劣勢。
    徐子陵不禁微微一笑道:「邪王此話似乎有欠考慮,婠婠是祝後指定的繼承人,此
事我可作證人,因是祝後親口對我說的。所以誰都不比她更有資格作《天魔訣》的原
主。」
    石之軒不但不以為忤,還啞然失笑道:「好!我就看在玉妍份上,也當作是對它的
一點補贖,被一次例,讓師姪保留《天魔訣》,直至你百年歸老的一刻。」
    婠婠秀眉輕變,輕歎道:「婠兒可問邪王一個問題嗎?」
    石之軒別轉雄軀,往荒村南端出口步去,高唱道:
    「綠楊著水草如煙,歸是胡兒飲馬泉。
    幾處胡茄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
    從來凍合關山路,今日分流漢使前。
    莫道行人照容鬢,恐驚憔悴入新年。」
    歌聲遠去,石之軒消沒在林路彎末處。
    寇仲率兵在敵陣中來回衝殺,井中月變成敵人的催命符,在他刀下只有死者沒有傷
者。在李元吉掌斃竇建德的一刻,他大徹大悟的掌握到跋鋒寒「誰夠狠誰就龍活下去」
這句話的真諦,古來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在以前他非是不知道戰場上沒有仁慈容身的道理,可是知道歸知道,身體力行卻是
一回事。
    可是從洛陽逃竄到這裡來的這段慘痛經歷,卻把他改造過來。
    當他目睹楊公卿歸天的一刻,他終被戰爭轉化為無情的將帥,曉得為求勝利,必須
用盡一切手段狠狠創傷打擊敵人,直至對方全無還手之力。
    「噹!」「噹!」
    井中月左右揮閃,他不用目睹只憑身意,便把兩敵連人帶兵器劈飛馬背,以重手法
令對方墜地而被震斃。
    圍攻的敵人見他們狀如瘋虎勢不可擋,不由四散策馬奔逃。
    寇仲得勢不饒人,領著隊形完整的突襲雄師,朝敵人密集處以鑿穿戰術錐子般刺進
去,殺得敵方人仰馬翻,火把掉到地上把草樹熊熊燃燒,弄得火頭四起,烽煙處處。
    敵方騎隊達三千之眾,實力是他們三倍之上,可是甫接觸即給寇仲斷成兩截,首尾
難顧,再來一輪來回衝殺,更便敵人陷進致命的混亂中,我集中而敵分,戰爭在寇仲占
盡優勢下一面倒的進行著,深得突厥人以奇制勝,以快打慢的戰術精神。
    忽地一隊人馬從左側殺至,交鋒至此刻,倘是敵人第一趟有組織有規模的反擊。
    寇仲厲喝一聲,調轉方向,身先士卒的朝衝來的敵人殺去,井中月黃芒大盛,寇仲
的精神進入高度集中的微妙境界,對敵人的動靜強弱瞭如指掌,就如高手決戰,不會錯
過對手任何破綻或具威脅的攻擊。
    「噹!」
    井中月閃電般朝前直劈,一敵立時濺血往後仰跌,寇仲刀勢開展,以人馬如一之術
靈活如神地破入敵陣,把敵人勉強振起的攻勢徹底粉碎。一時又成混戰的局面。
    後方的邢元真、跋野剛和眾手下均以他馬首是瞻,保持完整的隊形,隨他衝入敵陣
中,激烈的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鮮血灑遍荒野,伏屍處處,失去主人的戰馬吃驚地
四處狼奔鼠竄,更添混亂。
    倏地寒光一閃,一把長戟朝寇仲左腰棚來,戟未至,勁氣先把寇仲鎖緊,功力十足,
是伏擊戰開始以來對寇仲最有威脅的攻擊。
    寇仲知有高手來襲,先左右開弓挑翻前方攻來的兩敵,接著純憑身意反手回刀,在
戟尖尚差三寸刺進腰脅的一刻,重劈戟頭。
    長戟被劈得往外盪開。
    寇仲別頭向右,與持戟將打個照臉,心中立即湧起千百般沒法分清楚的情緒。
    對方長戟一轉,換個角度一道閃電般猛刺寇仲面門。
    寇心中暗歎,招呼道:「柴紹兄你好!」
    井中月朝前疾挑,螺旋勁發,在巧妙的手法下,較擊長戟,先重劈戟頭一記,震得
戟勢全消,再像毒蛇般緊纏長戰,通勁絞挑,長戟應刀上揚,柴紹立即空門大露。
    縱使在殘醋至不容何情的兩軍生死交鋒的戰場上,遇上自己這個「情敵」,寇仲仍
是難以自己。
    若不是柴紹,他可能早投誠李世民,成為他旗下的猛將,命運將會由此改寫。
    若他殺死柴紹,對世民將是心理上嚴重的挫折和打擊,此正是消耗戰的真義,盡量
令對方傷得更重。
    可是他如何面對李秀寧,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此時的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斬殺李世民,卻無法狠心殺死初戀情人的夫婿。
    寇仲暗叫一聲「罷了」,收回井中月。
    柴紹本自分必死,見寇仲竟停止繼續進擊,愕然以對,一時忘記反擊。
    寇仲笑道:「柴紹兄請啦!」一聲大喝,勒轉馬頭,朝東面殺去。
    敵人早潰不成軍,寇仲的部隊勢如破竹的殺出敵陣,望東面襄城的方向揚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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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苦海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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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之軒去後,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事情會如此解決。
    侯希白首先歎道:「子陵的預感靈驗如神。」
    婠婠訝道:「甚麼預感?」
    侯希白欣然道:「剛才我們被敵人追得喘不過氣來,子陵卻感到這荒村是唯一生路,
現在果然應驗。真慚愧,當時我還反對到這裡來呢。」
    婠婠幽幽地瞥徐子陵一眼,垂下螓首,一副思潮起伏的樣兒。
    侯希白忍不住問婠婠道:「剛才婠小姐究竟想問石師甚麼問題,而石師也像曉得婠
小姐想問甚麼的神態,且為逃避回答立即離去。」
    婠婠淺歎一口氣,輕輕道:「我想問他現在既對祝師表現得那麼內疚多情,當年為
何又要在和祝師一夜恩情後,無情地捨她不顧而去。」
    侯希白和徐子陵欲語住口,這問題除石之軒無人能提供答案。
    婠婠又道:「你們兩個該比我更清楚石之軒,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侯希白苦笑道:「我認識的是多情一面的石師。對我來說,他當然是情深如海的人,
否則不會弄至精神分裂。」
    徐子陵凝望石之軒消失處,點頭道:「他是個內心矛盾的人,狠下心腸時可幹出任
何事來,統一聖門至乎統一天下,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事,更是至高無上的神聖使命。但
在另一方面,本身卻是無比多情,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他心中不斷衝突,造成悲苦悔疚
的人生!汲取聖舍利的精華後,他分裂的性格重歸於一,但內心的矛盾卻比以前的地更
激烈。這是連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
    婠婠皺眉道:「可是他為何要放過我?」
    徐子陵先緩緩搖頭,表示想不通,旋又點頭道:「或者是因為他再不看好李唐,李
世民不能在洛陽之戰置寇仲於死地,李唐統一天下之路將困難重重;一俟寇仲與宋缺結
合,天下勢成二分之局,聖門的統一大計將嚴重受挫。對付李世民一事更只好無限期的
押後。在這種情況下,石之軒遂對你婠婠生出憐才之意。」
    婠婠不解道:「憐才之意!」
    侯希白同意道:「子陵至少說出石師一半的心意。小弟雖是他的繼承人,卻非聖門
中人的料子,更非統一聖門的料子。環顧聖門後起一代諸弟子,惟婠小姐和楊虛彥成就
最高,但是楊虛彥身份特殊,對統一天下有興趣,卻對聖門沒有任何歸屬感。故而婠小
姐已成石師之後最有希望振興聖門的人,他讓你保留《天魔訣》,又設法化解你對它的
仇恨,正是從這種心態出發。」
    婠婠道:「你石師另一半心意又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我在子陵剛才說話時,忽然悟通此點,石師是有些心灰意冷哩!」
    徐子陵訝道:「希白為何有這個想法?」
    侯希白道:「楊虛彥是石師一統天下最重要的棋子,當李唐分裂內亂時,楊虛彥以
楊勇之子的身份可發揮纂唐奇效,但楊虛彥的背叛,打亂石師的全盤計劃。他殺死『善
母』莎芳,是盡最後的努力來鎮伏楊虛彥,可惜仍是徒勞無功。更要命的是石師發覺一
向忠心耿耿的『胖賈』安隆亦生出異心,使他感到孤立無援。」
    徐子陵愕然道:「安隆不是最崇拜他的人嗎?」
    侯希口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石師是從楊虛彥通曉不死印法而瞧破安隆的背叛。
當年石師把不死印法寫成書卷時,安隆一直在旁侍候,他還和安隆討論不死印法的訣要
和奧妙,石師因何這樣做本是令人費解,可能因怕害死碧秀心後被正道圍攻,故以安隆
作傳法之人,而讓安隆得悉不死印法的事是千真萬確,因為是石師親口告訴我的。」
    婠婠沉吟道:「這麼說,楊虛彥該是從安隆口中得悉不死印法的秘密,加上他曾看
過上半截印卷,又追隨令師多年,所以能練成不死印法。」
    侯希白歎道:「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想。」
    婠婠道:「以令師的為人,會否如此輕易放棄振興聖門的神聖使命?」
    侯希白搖頭不語。
    徐子陵沉聲道:「從我接觸他的經歷,他情緒的波動很大,不時透露出心中的矛盾。
至少他自認無法對女兒狠下心腸,這亦是聖門各派系不肯服他的主因,這確會令他意冷
心灰。不過當有一天形勢改變,例如寇仲和宋缺被李唐擊潰,他說不定會改變過來。因
為始終他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婠婠微笑道:「想擊敗寇仲和宋缺,談何容易。」
    侯希白道:「此處不宜久留,婠小姐有甚麼打算?」
    婠婠雙目射出淒迷之色,向徐子陵道:「子陵內傷極重,傷及元氣,沒有一年半載,
休想復原,且功力必大打折扣,可能永遠無法回復以前的境界。」
    徐子陵洒然道:「若天意如此,我只好聽天由命。」
    侯希白安慰道:「青璇必有回天之法。」
    婠婠一呆道:「你們要找石青璇嗎?我還打算好好侍候子陵,想想替他醫療的辦
法。」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立即心中一熱,甚麼內傷都拋諸九霄雲外,歉然道:「好意心領
啦!那敢勞煩你呢!」
    婠婠露出黯然神色,旋又回復平靜,微笑道:「婠兒明白。就讓我送你們兩人一程,
那即使楊虛彥暗蹤而來,也不用怕他。」
    兩人只好答應,動程上路。
    在第一道朝陽破雲而出,照遍大地時,寇仲的殿後軍拋離追兵近三十里的路程。
    他和邢元真、跋野剛登上附近山頭,遙觀東面襄城的方向,一隊五千人的唐軍,在
前方十里許處的前山佈陣,截斷前路。
    此事早在他們意料中,並不驚訝。
    寇仲欣然道:「我們今趟的戰略非常成功,趁黑擊潰唐軍的三支先頭部隊,令李世
民不敢冒進,最妙是引得他們隨後追來,還以為我們志在襄城。」
    邢元真點頭道:「我們其他的人馬理應安然於赴隱潭山的路上,我們把李世民引來
此處,該能爭取多一、兩天的時間,讓陳公成功建設堅固的山寨。」
    寇仲目注敵陣,道:「若我們能擊敗攔路的襄城軍,是否可輕取襄城呢?」
    跋野剛聽得眉頭大皺,道:「我們血戰竟夜,傷亡近二百人,不論人馬均疲乏不堪,
恐怕無力取勝,何況敵人兵力在我們五倍之上,又是以逸待勞,請少帥明察。」
    寇仲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就如跋將軍之言,我們繞過敵軍,詐作硬闖陳留,
到適當時候改嚮往隱潭出去,就這麼決定。」
    跋野剛和邢元真均被寇仲輕鬆的語調感染,生出最艱難的時刻已成過去的感覺,雖
然事實並非如此,至少感覺這樣。
    寇仲一聲令下,休息近一個時辰的殿後軍全體踏蹬上馬,繼續行程。
    婠婠拉著徐子陵的衣袖,到一旁說話,分手的時刻終於來臨。
    侯希白知趣的走上附近一座小丘,俯察遠近,搜索敵人的形蹤,負責把風。
    婠婠香肩微挨徐子陵,幽幽道:「人家當然希望能與子陵後會有期,但這願望非常
渺茫。我對石之軒再沒有此仇非報不可之心,反對他生出同情。正如他說苦海無邊,祝
師正因活在不能忍受的痛苦中,故生出與石之軒偕亡之心。石之軒對祝師的話,不正是
對他自己的寫照嗎?祝師可以把所有力氣用在痛恨石之軒之上,而石之軒則只能痛恨自
己。一錯再錯,兩個深愛他的女子都因他而死。」
    徐子陵聽得烯噓不已,岔開話題道:「婠婠和我們分手後,打算到那裡去?」
    婠婠白他一眼道:「子陵想知道嗎?」
    徐於陵話已出口,當然收不回來,只好點頭應是。
    婠婠一對美睜閃亮起來,柔聲道:「我將會走遍天下去找尋某一事物,而我聖門的
夢想,將會憑此而完成。」
    直至此刻,徐子陵仍弄不清楚婠婠心中的大計,亦知她不會和盤托出。只好道:
「我很想說祝你心想事成,又怕你夢想的完成代表很多人的苦難,所以真不知說甚麼話
才好。」
    婠婠「噗嗤」嬌笑道:「若你有機會見到師妃暄,請告訴她婠兒和她的鬥爭沒完沒
了,大家走著瞧吧!奴家走啦!但願石青璇能令子陵完全復原過來,且為你誕下白白胖
胖的小子陵。」說罷一陣風的飄然而去,還數次回頭對他揮手。
    侯希白來到徐子陵旁,目視她美麗的情影消沒在林木深處,道:「是恨多蜜少,還
是相反呢?」
    徐子陵搖頭難語,心中曉得婠婠白衣赤足的模樣,將永遠緊隨著他。
    經過三天三夜的高速趕路,寇仲等無不人疲馬倦,支持不下去,而李世民的大軍們
在後緊追不捨,幸好終到達隱潭山。
    麻常的大軍在山路上設置陣地,迎接他們的來臨。
    寇仲的來臨,滿山頭的戰士均為領袖雀躍歡呼。
    寇仲甩蹬下馬,麻常迎上來道:「陳公已到天城峽建設營寨,這處已交由我負責,
少帥請到山內清潭旁的營地休息。」
    寇仲向跋野剛、邢元真和一眾干下笑道:「你們聽到麻將軍的話吧!好好的去大潭
洗個澡,睡他娘的一覺,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跋野剛訝道:「少帥不和我們一道去嗎?」
    寇仲目注遠方,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我只要打坐一個時辰,等功力恢復,隱
潭山是第一個關口,我要李世民明白我寇仲是絕不好惹的,他欠我的血債,我寇仲會逐
一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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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五十四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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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窮追不捨
第02章 奇法克敵
第03章 巧遇故人
第04章 玄妙因果
第05章 禪門聖者
第06章 靈丹妙藥

第07章 唯一破綻
第08章 有情無情
第09章 沒有破綻
第10章 潦倒街頭
第11章 意外發現
第12章 勢不兩存
第13章 天亡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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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窮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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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侯希白坐在淮水北岸一處山頭,遙觀對岸遠處一團隱約可見的光茫,應是
某座城鎮在剛入黑的燈火。
    侯希白欣然道:「假設我沒有猜錯,對岸那座城池該是巴東郡,此城位於河流交匯
處,我們可以買一艘小船代步,讓子陵靜心養傷,不用靠兩條腿走路那麼辛苦。」
    徐子陵有感而發的道:「希望在那裡再見不到戰爭,最好是聽不到有關戰爭的任何
消息。」
    侯希白沉默下來,神色一黯道:「我雖然不斷提醒自己不去想寇仲和他的少帥軍,
偏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思路。唉!若寇仲逃不出李世民的追殺,我們怎辦好呢?」
    徐子陵容色平靜,岔開道:「有個地方,我和寇仲一直想回去,又最害怕回去。」
    侯希白恍然道:「是否你們娘安息之處?」
    徐子陵點頭道:「就是那個我和寇仲永遠不會忘掉的美麗小谷,若寇仲戰敗身死,
我會向李世民領回他的骸骨,帶到小谷安葬,然後在那裡結廬而居,從此不理外面的
事。」
    侯希白皺眉道:「聽子陵語氣,似連青璇也不理會哩。」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若她肯屈就,我只會感激得涕淚交流。但坦白說,
她直到此刻,仍過不了她自己那一關,我對她沒有絲亳把握,不抱任何奢望。」
    侯希白道:「我是旁觀者清,你是當局者迷。照我看石青璇對你是情不自禁、泥足
深陷,只是你對自己沒信心而巳!」
    旋又歎道:「原來你並不看好寇仲。」
    徐子陵敞笑道:「恰好相反,我認為寇仲絕不會那麼易被擊垮的。但我有一種感覺,
我敢肯定他直到這一刻仍然活著,如他死了,會第一時間來向我報夢。」
    侯希白心情開朗起來,用力點頭道:「說得有道理。渡河的時間到哩,明早我們將
舒舒服服的從城內最豪華客棧的其中一間上房醒過來,嗅著上床前沐浴過的香味,研究
該到城內那所酒家吃早點。」
    徐子陵失笑道:「去吧!我想到的只能是趁早坐船離開這可能是由唐軍佔據的危險
地方。」
    兩人笑著走下山坡,朝淮水掠去。

    寇仲下達撤退的命令。
    過去的三天三夜,他沒有瞌過半刻,李世民大軍甫到,立即派出手下大將來攻打進
入隱潭山的隘道。又另選輕身功夫高明者,在箭矢不及的遠處,攀山越嶺地來襲上。這
批敵軍人數不多,卻對在入口峽道山頭高處設置防禦陣地的少帥軍生出最大的威脅和破
壞力。
    幸好由寇仲一手挑選訓練和飽經戰火歷煉的飛雲衛在這艱苦的情況下發揮出極大作
用,他們人數雖縮減至三百二十餘人,但據在高處固守,應付敵人的入侵,加上寇仲這
個高手,雖是疲於奔命,仍能粉碎李世民策動一波又一波的攻浪。
    而以楊家軍為主的七百餘人,在麻常的措揮下,藉滾木、檔石和強弓勁箭憑入山之
險固守,應付李世民大軍的正面衝擊。
    假設情況能如此繼續下去,寇仲定可多守三四天,可是李世民派遣另一支一萬五千
人的部隊,由羅士信率領東行,繞過隱潭山從東面來攻。又讓此軍封鎖隱潭山南路出口,
將會把儼如甕中鱉的寇仲困死山中,所以他縱不情願,也要在這情況發生前退離山區,
往天城峽與己軍會合。
    他們邊退邊砍伐樹木,在山路造成重重障礙,既可令敵人無法銜尾追擊,更可令李
世民須清理障礙,多費兩天時間穿越山區。
    李世民今趟追來的大軍達五萬之眾,是寇仲他們的兵力十倍以上,縱使寇仲智勇雙
全,但能否頂得住李世民的攻擊,仍要看陳老謀的防禦工事有多堅固。
    王玄恕帶著戰馬,在山區南方出日處恭候寇仲大駕。把守山區入口之戰傷亡不算嚴
重,陣亡者百許人,傷者二百餘人,已先一步運回天城峽營寨治理。
    近千的少帥軍全體上馬,越過山寨,朝三十多里外的天城峽馳去。這介於兩列高山
間是丘陵起伏的荒野,被密林覆蓋,溪河隱藏在參天古木中,冷杉、松,白,樟檥等蔥
蔥鬱郁,天然景玫美不勝收,南北山巒蟈雲簇擁,半山流雲如帶,山慣煙霞縹緲迷濛,
頗有「雖然無畫都是畫,不用寫詩皆似詩」的勝境美態,一片寧和,茫不知可怕的戰火,
以及寇仲和李世民的生死鬥爭,蔓延到這和平的天地間來。
    寇仲心想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向在旁並騎而行的王玄恕道:「李世民清除山路的
障礙須兩天時間上。戈營立寨則至少四、五天工夫,且要砍掉大批樹木,以防我們火攻,
所以我們該還有近十天的喘息機會,只不知陳公方面情況如何?」
    王玄恕興奮的道:「天城峽地勢非常理想,深得據高地、擇要隘、上有山險、向平
易等自固扼敵的優勝條件,最精彩是從陣地外看過去,絕察覺不到後方竟有貫穿高山的
秘密峽道。」
    另一邊的麻常問道:「營寨內是否有水源?」
    王玄恕欣然道:「峽道內不但有水有草,且可采松脂作燃料,至於糧食,這幾天我
們四出打獵,所獲甚豐,足夠十天之用。敵人來攻時,我們則可到峽道另一邊搜獵和放
牧,只要守得住陣地,不會有糧草短缺的問題。」
    麻常和王玄恕一問一答,均關乎到少帥軍存亡的頭等大事。立寨固守除糧食、草料
和燃料各方面的補給,最關鍵就是食水,所謂「乏水無草,謂之天灶」,乃兵家絕地。
幸好此時是秋冬之交,尚未降雪,否則草料方面將成為難題。
    寇仲沉吟道:「我們必須製造木桶,在營寨內儲備大量食水,也可用來抵禦李世民
的火攻。」
    王玄恕笑道:「全賴陳公想出隔山取水的妙法,以大竹筒首尾相接,通往峽道內的
多處水瀑直接取水,灌到營寨,不虞沒有水可用。」
    寇仲和麻常同聲叫絕,陳老謀愈來愈像另一個魯妙子。
    寇仲仰首望天道:「草料要盡量儲備,否則一旦下雪,馬兒將沒裡腹之物。」迎臉
吹來的山風,隱帶寒冬的冷意。
    王玄恕道:「此事由玄恕負責,請少帥放心。」
    眾人奔上一座山丘,眼下再無林木阻擋視線,只見營寨立在前方一處山頭上,後面
是有如刀削、矗立赳峭,往東面延綿無盡的天城山脈,營寨四周達半里的樹木均被砍伐
清光,留下一截截連著樹根的矮樹頭,情景怪誕。
    寇仲舊地重遊,拿當日與現今的心情相比較,只覺中間的經歷變化萬千,心中不由
百感交集。
    眾人勒馬停下,觀察周圍形勢,想到數天之後,從這裡向營寨眺看的將是李世民,
分外感到刻下機會難得。
    麻常難以置信的瞧著仍在大興土木的山頭陣地,低呼道:「竟是一座土石寨!為什
麼形狀這麼古怪?」
    王玄恕微笑道:「麻將軍是否指山寨不規則的形狀?原因是陳公利用山頭粗壯的樹
木,去其枝葉,截斷至兩丈的高度,以環繞山頭的百多株有根盤地的禿樹幹,作為樁柱
支架,再以其它砍伐下來的樹木造成可抵受撞車衝擊的硬木結構,既現成方便,又省去
挖坭土立木架設塹坑的工夫,但由於要依循原有樹木的形勢位置營造,形狀不得不將就
和怪相點。」
    麻常叫絕道:「確是別出心栽的構思,捨此我再想不出更好方法。以壯樹堅木為架
構,輔以大石枯土,頓把營寨變成一座牆高兩丈的小山城,大大增強防禦力,陳公確是
了得。」
    寇仲瞧著在這不規則的土木寨外正忙碌掘壕為塹的少帥軍戰士,掘出的泥土就運往
山頭鋪築寨牆。
    邴元真指著山寨外只剩高不到三尺,一截截遍佈三方的樹木余干,欣然道:「這些
余干更令人叫絕,形成天然的拒馬障礙,李世民若要清理,首先須問過我們的弓箭手,
想到對方進攻時要小心翼翼的繞著樹頭而過,不能長驅直進,這十多天來憋的鳥氣立即
全消。」
    寇仲感覺到身旁各人的歡欣振奮,人人均對這座頗具規模的山寨指點讚美,不但因
山寨能成為他們安身固守之所,更重要的是山寨後的秘密峽道為他們提供無限的生機。
糧草、食水、燃料至乎後援所有難題皆迎刃而解,他們再非陷於完全被動和捱揍的局面,
因而士氣大振,對他寇仲更有信心。
    王玄恕道:「休息的地方設在峽道內,由於營帳在突圍時失掉,所以陳公築起百多
間茅屋,比帳幕更舒適溫暖。」
    寇仲大叫道:「成啦!我們就以這由陳公的腦袋想出來的山寨,抗擊李世民在我們
十倍以上的大軍。」
    眾人轟然應喏。
    一隊人馬由跋野剛率領從山寨大門馳出來相迎。
    寇仲怪叫一聲,盡洩過去十多天所受的冤屈和欺壓的不干之氣,領手下馳往山坡,
朝山寨奔去。

    徐子陵一覺醒來,擁著清潔的被鋪,想起過去十多天的顛沛流離,每一刻都在危險
渡過的生涯,幾疑是兩個不同的人世。
    昨夜他們是巴東郡關上城門前最後入城的兩個人,抵達城門始知這是老爹杜伏威的
城池,把門的江淮兵見他們衣首講究,沒有兵器隨身,一副文人雅士的樣兒,以為他們
是世家子弟,忙向這兩頭肥羊抽油水,苛索城門稅以外的銀兩。
    教徐子陵意想不到的,是侯希白竟不是隨手打發,而是和他們討價還價,幾經辛苦
議定一個比江淮兵所索低得多的價錢,完成交易,進得城來。
    事後侯希白解釋道:「如你表現得太鬆手,會使他們誤會你是頭好欺負的羊牯,又
或身家豐厚至不用斤斤計較匾匣之數的紈胯子,無論是那一個可能性,這些吸血鬼會千
方百計來搾盡你的血汗錢,甚至會不惜謀財害命。所以我和他們爭論價錢,不是我捨不
得銀兩,而是免自招無謂的煩惱。」
    他現在睡的是城內最著名的豪華客棧——巴柬旅舍的上房,侯希白可不像他和寇仲,
衣食住行無不講究,而他和寇仲更不會像他般只肯睡最好的房間。
    寇仲現在情況如何呢?他們是否還有相見之日?
    「才醒,」侯希白推門進來笑道:「子陵昨晚睡況如何?我卻是先苦後甜,第一個
是噩夢,第二個才是好夢,夢見妃暄了。」
    徐子陵瞧著他邊說邊在床沿坐下,待聽到最後「妃暄」兩字時,他猛地一震的從深
思和回憶中醒過來,欲言又止。
    侯希白訝道:「子陵想說什麼?」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情緒,歎道:「希白兄曾對我說過,以
後只會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欣賞天下美女,這是你的一個改變,而你為何會有此改變?
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此刻,始知道箇中原因,你是為了妃暄,對嗎?」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真厲害,竟能看破我的內心。唉!怎說才好呢?當我第一眼
見到妃暄時,就像看到到展子虔的真跡,覺得世上沒可能有更好的美人,她令我領悟到
美麗的真諦,那是超越我畫筆的禪境。自她踏足塵世,讓我等幾人得睹,侯希白再非以
前的侯希白。」
    徐子陵大訝道:「聽希白兄的話,似乎全不牽涉到俗世的男女之情,而是抱持著一
種超然的心境。」
    侯希白雙目異芒閃動,徐徐道:「天下間,恐怕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之所以矢
志畫道,就是基於我與生俱來對至善至美的追求。人世間本沒有完美的東西,可是給我
捕捉到畫面上的卻總是最動人的景象,等若你和寇仲不時掛在嘴邊那遁去的一。」
    頓了頓續道:「你曾否深思過美麗的本質?美麗是人世間最感人也是最神秘的東西,
我名之為畫禪。子陵曾否想過美麗是什麼一回事嗎?為什麼我們會認為某物美或不美?
美麗更是沒有標準的,我和你感到星空非常迷人,很多人卻是不屑。美麗更有無形的或
是有形的,內心的美看不見抓不著,像妃暄般秀外慧中,正是美麗的極致,是一種可令
任何人自慚形穢、神聖不可侵犯的美麗。」
    徐子陵微笑道:「我從沒學你般去深思美麗那不能捉摸的本質。聽你這麼分析,頗
有茅塞頓開的喜悅。但也想到人世間不公平的一面,為何要有美醜之別?不過這可是誰
都沒法改變的現實。」
    侯希白仍沉浸在某一種情緒中,歎道:「美和丑根本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命運,自我
第一眼看到妃暄,我的生命無限地豐富起來,徹底令我對女性的態度產生天翻地覆的變
化,從各種塵世俗念中超脫出來,變成畫道純淨的追求。」
    徐子陵道:「在遇上妃暄前,希白兄是否早厭倦偎紅倚翠的生涯?」
    侯希白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我,在成都你對我的生活方式有切身的體驗。唉!感
情當然是一種負擔,尤令我不能忍受的是發覺美好事物另有不美的一面。」
    旋又沉吟道:「青璇是毫不遜色於妃暄的女子,她與妃暄有基本上的差異,無論妃
暄出現於何時何地,她總予人一種不屬於凡塵的感覺,青璇卻恰好相反。不論是她的人
或她妙絕天下的簫音,均能與時地融為一體,無分彼我。她們均代表超越我畫筆的一種
至美的禪境。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恨不得有筆墨在旁,把她活現於美人扇上,可當我
聽畢她的簫音,再無法掌握她最動人的一面,那確非任何筆墨可描述的。」
    徐子陵想起數次與石青璇見面人景交融的動人情景,歎道「說得好,你把我沒法
形容的感覺一語道盡。」
    侯希白欣然道:「對美麗的討論暫且告終,子陵內傷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經婠婠的天魔真氣解去邪毒,已大有起色,不過離復原仍遙遙無
期,更可能永遠失去進窺武道的機會。」
    侯希白皺眉道:「真的這麼嚴重?」
    徐子陵道:「楊虛彥的魔功歹毒邪惡,傷及我的本元。而事實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命運是怎樣發展便怎樣發展吧!我們到那家酒樓吃早點去?」
    侯希白道:「巴東城最有名的是望淮樓,樓高三層,位於城北,最高一層可看到城
外淮河流過的美景。」
    徐子陵掀被下床,微笑道:「有否打聽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點頭道:「沒有任何消息。只知襄陽和附近幾座城池的唐軍調動頻繁,不時
有唐室水師船隻經過淮水,難道李世民是要對鐘離用兵,形勢緊張非常。真古怪!寇仲
不是逃住這邊來吧?」
    徐子陵忽然停下穿衣的動作,露出奇異的神色,低喝道:「出來吧!我知是你楊虛
彥,快出來!」
    侯希白心中劇震,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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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奇法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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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
    一支箭從寇仲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張鐵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堅硬的鐵
盾以旋轉的方式爆裂,碎屑撤滿一地。
    圍觀著的千百計的少帥軍戰士聲喝采,情緒高漲。
    山寨內被土木牆圍起的面積非常寬敞,縱橫均超過三千步,足夠作馬球賽表演的場
地有餘。在峽道前以粗壯的樹木築起一座兩層高的建築物,峽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層處。
這木構建築呈長方,縱十丈橫十五丈,非常堅固,縱使被敵人攻入寨內,要進入峽道,
還要闖過此關,在戰略上具關鍵性的作用。
    沿著寨牆八座箭塔正在興建中,空地上堆滿土、石、木材等建築用的材料,必要時
可用作修補寨牆箭塔破損的部份。靠山壁處另有十間木營舍,每營可供十多名戰士休息
睡覺,與龐大的主建築物互相照應。
    在山寨正中處則挖出一個直徑達兩丈的人工圓池,底部和邊壁用黏土石塊砌。以兩
條首尾相銜接的長竹筒輸水管引進岐道來水注滿圓池。
    山寨令少帥軍一洗被窮追猛打有如喪家之犬的頹氣,因他們不但爭得喘一口氣的機
會,並建設起大的防禦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後有活路,進可攻,退可守。
    主建築下層放滿糧食、草料和燃料,第一層則作休息之用,上面的大平台可遠眺寨
牆外敵人的形勢。由於冬天迫近,木構建築不但是戰略上的要求,且可供戰士躲避風雪,
乃山寨存亡的所繫。
    峽道內是戰馬和戰士休養生息的安樂之所,令戰士能在兩軍交鋒的當兒,輪番躲避
無情的戰爭。
    寇仲由陳老謀手上接過另一枝就地取材製成的箭,訝道:「是從什麼木材削制而成
的?既堅且勒,乃上等箭材。」
    陳老謀以一貫洋洋得意的神態油然道:「這是木製成的箭,專供少帥使用。亦只有
少帥能把這種原始粗陋的箭射得又勁叉堅,不失準繩,若由其它人的弓射出,恐難穿透
對方兵員的盔甲。」
    寇仲皺眉道:「我們有足夠的箭矢嗎?」
    兵家有云:「軍器三十有六,弓稱首;武藝一十有八,而矢為第一。」由此可知弓
矢在戰爭上的重要性。即使有城可任由帶兵器出城入城,卻嚴禁帶弓弩,正因弓弩具遠
距發射傷人的威脅力。在戰爭中弓弩更是必備之物,若寇仲方面缺箭,縱有堅牆高壘亦
形同虛設。
    陳老謀笑道:「少帥放心上,這十多天的追逐戰中,我們射出不少箭矢,但收回敵
人射來的箭矢更多,足供十天日夜不停的應用。木箭除供少帥專用外,也可作火箭來制
敵,老夫依魯妙子天書中的圖樣製成一個耐燒的火套,只要塗以松脂,套上木箭鋒,可
如附骨之蛆般插入敵人的撞車和擋箭車身,燒他奶奶一個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燒他奶奶一個痛快!哈!今趟若找們能守到老跋來救,陳公你居
功至偉,沒有人敢否認這一點。」
    立在四周的跋野剛、王玄恕、麻常、邴元真無不出言讚美,陳老謀則歡喜得合不攏
笑嘴。
    寇仲別首仰望主建築後的峽道入口,由於山壁巖,從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內的近距
離,仍瞧不破有這條貫山信道。
    寇仲道:「若你是李世民,兵追至此處,見我們背山立寨,會有什麼想法?」
    麻常道:「我會心生懷疑,在這該是糧絕草盡的地方,少帥能捱多久?」
    王玄恕色變道:「既有懷疑,當然會使人攀山偵察,崖壁雖非常峻峭,仍難不住對
方輕功高明的能手。」
    陳老謀道:「老夫與跋大將軍曾攀上山頂,所見危崖處處,危險林立,加上山崖老
樹盤據,雲鎖霧封,看不見下方峽道,除非他們敢冒險爬下來,否則休想發現我們的秘
密」
    眾人目光往跋野剛投去,這有胡人血統的硬漢壯聲道:「我並沒有登至頂,因為縱
有高明輕功,仍是非常危險。兼之山壁水氣結成堅冰,滑不留腳。一個不小心就要跌得
粉身碎骨。」
    寇仲舒出一口氣道:「那我就可放下心頭最擔心的事。跋大將軍爬不上去,敵人便
該爬不過來,最好是來一場大雪,我們這山寨再無破綻可乘!」
    陳老謀笑道:「少帥請上一樓的帥房休息,我們要開始弄他娘的數十部投石機來,
雖比不上洛陽的飛石大,也夠敵人消受。」
    寇仲大笑道:「弄他娘的數十部投石機,陳公何時學我般滿口粗言。隨我來的兄弟
們,睡他奶奶一大覺的好時光到哩!」
    說罷,笑著往主建築跨步而去,步伐間流露出極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趕得東逃
西竄時的狼狽模樣。

    徐子陵低聲向侯希白道:「只有他一個人,我感應得到。」
    侯希白暗抹一把冷汗,若非徐子陵受傷後感覺靈銳大增,讓最擅長暗襲刺殺的楊虛
彥來個奇兵突擊,後果實不堪想像。
    他可推想楊虛彥一直在暗中追蹤他們,幸好昨晚他們是最後入城的兩個人,而楊虛
彥又不想打草驚蛇攀城而入,所以待至天明城門開放時方始入城,打探到他們住進這家
客棧,遂一心前來進行他最拿手的勾當。豈知被徐子陵一口喝破,令這最擅長潛影匿形
的影子刺客無所遁形。
    楊虛彥的聲音在內院響起道:「徐兄原來功力盡復,大大出乎小弟意料之外。不過
小弟此來並非針對徐兄,而是要與希白解決師門間的一些恩怨。」
    侯希白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當然曉得楊虛彥不會只為師門恩怨來,只是以圖
逐個擊破。
    侯希白雙目露出堅決的神色,正要答腔。徐子陵搶先道:「楊兄何不稍待片刻,待
我和希白說幾句話。」
    楊虛彥長笑道:「有何不可。兩位儘管說話,我到魚池觀魚散心。」
    他們入住的上房位於巴東客棧後花園內,是四合院的建築形式,四邊廂房圍起內院,
由於房租高昂,所以只兩、三間廂房住有其它客人,不過即使住滿人也不會有人敢在這
亂世理會江湖上的鬥爭仇殺。
    內院佈置講究,遍植花草樹木,置有魚池假山,四面迴廊,景致頗美。
    侯希白訝然瞧著徐子陵,因怕楊虛彥竊聽,壓下聲音道:「子陵有什麼緊要話說?」
    徐子陵從容道:「希白是否下了拚死之心,決意死戰。」
    侯希白道:「還有別的方法嗎?只要子陵行走兩步,定會給這混蛋窺破內傷未癒。」
    徐子陵歎道:「可是希白有否想過,你決意死戰,是因沒有信心擊退楊虛彥?」
    侯希白苦笑道:「事實如此,為之奈何?我能和他來個兩敗俱傷,又或同歸於盡,
對我來說是非常理想。」
    徐子陵坦誠的道:「你若以這種心態去和楊虛彥決戰,必敗無疑。」
    侯希白一向信服他的智能,沉吟片晌,點頭道:「我明白子陵意思,我會設法冷靜
些,不會變成有勇無謀的莽夫。」
    徐子陵道:「仍是絕對不夠。你首先要消除對不死印法的恐懼!唯一方法,就是回
復一貫灑脫的心態,視武道如畫道,當你晉入畫禪的境界,將是你臻達武道至境的一
刻。」頓了頓微笑道:「老楊既以為我恢復大部份功力,我就可憑此要他栽個大觔斗,
然後我們輕輕鬆鬆的去吃早點。」
    侯希白張開美人招扇,扇上美人的一面向著徐子陵,哈哈笑道:「與君一席話,勝
練十年功。我現在就去和楊兄玩兒,子陵請為小弟押陣。」
    徐子陵瞧著侯希白的背影消夫門外,欣然穿上外衣,穿過房門來到廂廳,透窗看去,
楊虛彥正從魚池旁別過身來,目光先落在逐漸接近的侯希白,再透窗往徐子陵投來,雙
目神光閃閃,微笑道:「徐兄該不會插手到我們兩師兄弟的事內吧?」
    徐子陵生出奇妙的感應,曉得楊虛彥尚未受到侯希白的威脅,隨時可改變目標,破
窗而入,向自己全力進擊。而楊虛彥亦確有此心,故言笑間暗中凝聚功力,務使他身處
險境。
    徐子陵向楊虛彥展露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貼近外窗,手作蓮花法
印,淡然自若道:「原來楊兄有興趣和小弟先玩一場。請勿客氣。」
    侯希白倏地移前,推進至距楊虛彥十步許處,槢崩合攏,遙指楊虛彥,哈哈笑道:
「子陵不要搶先,他是我的。」
    楊虛彥「鏘」的一聲拔出影子劍,擺開架式,目光仍停留在徐子陵身上,露出驚疑
不定的神色。
    假若徐子陵真的功力盡復,於他和侯希白交鋒時從旁出手偷襲,即使以他融渾御盡
萬法根源智經和不死印法的超凡魔功,仍只有飲恨當場的結果!這個可能性令他一時不
敢冒進。
    侯希白卻是欲進不能,就在楊虛彥劍鋒朝他指首的一刻,週遭流動的空氣似是忽然
凝固,變成無形的萬斤巨石,壓得他難以動彈,如非他運功力抗,恐怕早吐血受傷。
    如此魔功,確是意想不及。
    徐子陵兩手負後,緩步出廳,跨過門檻,來到寬敞的外院,挨近侯希白後側處,仍
腳步不停,他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修養,把內傷徹底忘掉,移到內院中心兩人對峙一旁的
迴廊,哈哈笑道:「楊兄的話似乎有欠考慮,先不說你被逐出門牆,與希白再無任何關
系,且重要的是我們間並非一般江湖仇殺,什麼江湖規矩都不能在我們之間生約束之效。
當日你傷我時,請問有否想過江湖規矩?」
    楊虛彥雙目殺機大盛,厲叱道:「既是如此,徐子陵你為何還不下場動手,是否內
傷仍未痊癒?」
    徐子陵精神一振,知道楊虛彥完全看不破自己的虛實,表面凶神惡煞,實則內心虛
怯,大大削弱他的戰力,若無其事的道:「如此說小弟不客氣啦!」
    楊虛彥冷哼一聲,姿態不變的往後彈退,劍鋒化作點點芒光,帶起無數細碎的氣旋,
非是進攻,而是自保。
    徐子陵玄之又玄的精神感應全面開展,他探測的非是楊虛彥真氣分佈情況,而是對
方精神的強弱和目標,亦即楊虛彥魔功那遁去的一。他清楚惑到楊虛彥此招不但有試探
他虛實,看他能否下場動手的目的,且是布下陷阱,引侯希白進擊,在看似平均分佈的
劍氣場中暗藏黑手魔功殺著,希冀一舉重創侯希白,再從容對付徐子陵。
    影子劍是虛,黑手魔功是實。
    在氣機牽引下,侯希白如影附形的縱躍而起,手上美人扇仿似他妙絕天下的畫筆,
在空中畫出充滿線條美的進攻筆觸,從對方滿天芒點中找尋真主。點向楊虛彥的影子劍
鋒,深得以書道入武道的真諦。
    徐子陵探出右手,戟指退往魚池上空的楊虛彥,純以精神力把這可怕的大敵鎖緊,
喝道:「攻他中府!」
    中府大穴位於胸膛位置,肺腑吸氧,胸廓擴大至此,是手太陰肺經和足太陰脾經交
匯之處,更是楊虛彥黑手魔功運作的要地。楊虛彥往後飛退,撤功變招,被徐子陵感應
到個中微妙處,故出言指引侯希白。
    換過說話的是其它人,面對漫空劍芒劍氣的侯希白肯定會稍作猶豫,但因他一向信
服徐子陵,更曉得他的精神感應超乎武功,一聲長笑,美人扇「竣」的一聲張開,橫掃
凌空的揚虛彥,其中暗藏變化,似要掃打影子劍,事實上可隨時變招疾點對方中府穴。
    楊虛彥雙眼閃出掩藏不住的震駭神色,顯是因被徐子陵瞧破他的虛實。
    「蓬!」
    漫空劍影消去,楊虛彥未及變成漆黑的魔手,與由滿張改為褶的美人扇正面交鋒,
生出勁氣交擊之音。
    楊虛彥虎軀劇震,顯是吃了暗虧,加速退住魚池另一邊的空曠處。
    侯希白施出渾身解數,凌空追擊,不讓對方有重奪上風的機會,與楊虛彥貼身展開
一場激烈無比的近身搏擊,劍來崩住,響聲不絕!
    「背中!」「章門!」「天會!」「後溪!」「前谷!」
    一個接一個的穴位由徐子陵口中吐出,侯希白此時對他信心十足,不理對方劍勢如
何,總依徐子陵的指示配以自己的智能照目標狂擊猛攻,而每一趟均令楊虛彥手忙腳亂,
無法扭轉形勢。
    打開始給徐子陵喝破他的行藏,直至此刻,楊虛彥一直處在下風,沒法發揮全力。
徐子陵和侯希白兩人對他的黑手魔功此時有更進一步的瞭解,知他並不能隨意施展,而
是有運氣施勁的程序。只要能先一步攻其關鍵穴位位置,他的黑手魔功便無所施其技,
由此可知楊虛彥的黑手魔功仍未臻達圓滿的境界。
    徐子陵從容往在魚池另一邊閃動盤鬥快得常人肉眼無法看清楚的兩道人影走去,事
實上他因功力減退,再無法把握兩人的招數,可是他的精神力卻能把楊虛彥那遁去的一
鎖緊,最強處恰是最弱的一點。
    沒有人比他更認識楊虛彥來自石之軒的不死印法,比之石之軒,楊虛彥仍有一段距
離,只屬印法的原始階段,且未成功融入影子劍法內,要賴來自《御盡萬法根源智經》
的黑手魔功配合施展。但在徐子陵指引下,侯希白壓制得他無法展開黑手魔功,等若同
時破去他的不死印法。
    「蓬!蓬!蓬!」三聲爆響接連響起,如繁弦急鼓,震盪著內院廣闊的空間,凶險
凌厲至極。
    侯希白心知因徐子陵的接近,對楊虛彥的心理生出無比的威脅,令他生出怯意和退
意,那敢放鬆,使出全身功夫,見招破招,猛攻突擊,務要置楊虛彥於死地。
    他的扇招雖招招殺著,表面看去卻是瀟灑優美,於緊迫激烈中隱含一種閒逸的超然
意味,就像為美人繪像,隨意敷采,卻精彩紛呈,深得畫道之旨。處在下風的楊虛彥不
論如何反擊,總給他的折扇看似隨意飄灑的破去。
    徐子陵勉強提氣,跨入兩人交戰的氣場內,恰是楊虛彥勁氣最弱的一點,也是最能
威脅他的位置。
    楊虛彥受此影響,劇震一下,發出怪嘯一聲後疾退。
    侯希白搶前扇出如風,絞開影子劍,疾點其胸口。
    楊虛彥使出幻魔身法,往橫移開,以肩頭硬捱一扇,退勢加遠,凌空狂噴一日鮮血,
大喝道:「後會有期,今天的事我楊虛彥絕不會忘記!」眨眼間沒在廂房後方。
    侯希白落回地上,兩人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對方心中暗叫僥倖。
    楊虛彥灑在草地上的點點鮮血,確是得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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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巧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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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侯希白以觀光的心情在貫通南北城門的大街上漫步,惹得人人注目,俏姑
娘們則媚眼頻送。
    像大部份城池,行人女多男少,這是大數量男丁被徵召入伍的必然後果。巴東郡由
於並非位於前線,經濟上雖舉足輕重,可是老爹杜伏威為應付輔公佑和蕭銑兩大威脅,
主力集中往歷陽,憑長江水利之便應付任何來襲的敵人,支持沿江城鎮。所以巴東沒有
派重兵,居民神態輕鬆,一片繁華昌盛的景況。
    侯希白笑道:「幸好我們誤打誤撞來到你老爹的城池,假若這是一座唐室的城市,
肯定昨晚已給楊虛彥率人生擒活捉,變成階下之囚,想想也叫人心寒,命運的榮枯就只
是如此一線之隔。」
    徐子陵笑道:「坦白說,楊虛彥今仗輸得很冤枉,勝利和失敗就像鶻子般,帶點賭
博的成份。」
    侯希白欣然道:「但俗語有云,成功總非僥倖,若非有子陵神乎其技的精神大法,
又點醒我這身在寶山不知寶的傻瓜,楊虛彥怎會敗得如此糊里糊塗?」
    徐子陵訝道:「想不到希白是這麼謙虛的人。因謂才子給人的印像,總是恃才傲物
的,而希白恰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才子。」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才子?哈,就算是才子,對著你徐子陵這另一個才子,誰敢
不謙虛。我真的愈來愈佩服你,更喜歡你親切的改喚我為希白,而非希白兄長希白兄短
的,非常見外,寇仲在這方面和你不同,甫相識即可和任何人打得火熱,子陵卻是小心
翼翼的與人保持一段距離。」
    徐子陵苦笑道:「令希白這麼滿腹牢騷,是小弟罪過。請希白大人有大量,原諒則
個。當時我是脫口而出,發乎自然,希白為保護我不惜犧牲性命,大家肝膽相照,才會
這樣流於自然。」
    侯希白大笑,一把搭著徐子陵肩頭,欣然道:「一切過去哩,往前看才是聰明人該
做的事。若子陵能回復功力,說不定綁著半邊手腳仍可玩弄楊虛彥於股掌之上。」
    徐子陵搖頭道:「你太樂觀哩!首先,若我和他交手,會失去旁觀者清的優勢。其
次是楊虛彥會從這次慘痛的教訓學乖,設法消除破綻,一旦他可達從心所欲的境界,他
會是另一個你的石師。一天他未死,始終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侯希白忽然低聲道:「看!巴東城竟有如此氣質絕佳的美女。」
    徐子陵循他目光住對街投去,一位衣著樸素,難掩其修美體型的美女正裊娜而行轉
入橫街,只看到背影,看不到她的花容。
    侯希白瞧著徐子陵,訝道:「子陵的目光為何如此古怪,不是見色心動吧?那頗不
像你。」
    徐子陵沉聲道:「我感到她的背影很眼熟,似在什麼地方曾有似曾相識的深刻印
象。」
    侯希白道:「我可保證她不是我所認識的任何美女,看女人我特別有一手,即使她
易容喬裝仍瞞不過我。」
    徐子陵點頭道:「她絕非我們的敵人,因為她給我那印象是很良性的。」
    侯希白扯著他衣袖,笑道:「到啦,果然不負巴東第一樓的盛名,望淮樓只是門面
足以令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忽然虎軀劇震,似是醒覺起某事。
    侯希白扯著徐子陵移往一旁,以免阻礙其它客人進出望淮樓的大門,問道:「子陵
是否記起剛才那似曾相識的女子是誰?」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是想起另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當日我因祝玉妍的『玉
石俱焚』受創昏迷,翌日醒來時妃暄卻離我而去,此事像一根小刺留在我心頭,令我老
不舒服,心想她該待我醒來恢復自保之力告別不遲。到這一刻我始幡然而悟,那就是
『劍心通明』的境界,可是我要到受傷後無武功可恃,始真正明白什麼叫『劍心通明』,
也憑此方能助希白擊退楊虛彥。」
    侯希白誇道:「原來子陵想的是與眼前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不過卻是引人入
勝。石師一直不敢踏上慈航靜齋挑戰梵清惠,正因顧忌《慈航劍典》劍心通明的劍道至
境。事實上子陵一直有通靈的潛質,只是沒機會發揮吧!若子陵功力回復舊觀,今趟受
傷會是天大的好事和轉機。」
    徐子陵洒然笑道:「痊癒與否,我並不放在心上。這所望淮樓確是不同凡響,只是
四支撐上三樓頂層的雕龍紅木柱,使人大歎觀止,我們登樓觀淮如何?」
    侯希白哈哈笑道:「子陵請!」
    徐子陵微笑道:「希白客氣。」負手登樓。
    望淮樓位於城北,設計獨特,最下層等若別的建築的一層樓,須步上一道十多級的
木階。整座樓以堅固的缸木結構而成,穩重美觀,又不失自然之美。
    木階盡處是酒樓掌櫃的櫃抬,經櫃台直入是擺上三十多張大圓桌的第一層樓,大半
台子均坐滿客人,看外表以往來的旅人行商佔大部份,把熱氣騰升的點心香茗奉客的均
由年輕女子擔任,別具特色。往右轉是登上第一層樓的木階。
    徐子陵目光到處,年青的掌櫃正為茶客結賬,可能因徐子陵和侯希白氣宇不凡,目
光朝兩人投來,與徐子陵打個照面。
    徐子陵一呆道:「竟然是韓兄。」
    那年青掌櫃立時軀體劇震,臉上血色褪盡,蒼白有如死人。
    徐子陵登時後悔得想死,此人正是他從三峽乘船離開巴蜀在旅途上認識的韓澤南,
他和嬌妻小裳和愛兒小傑正逃避陰癸派「惡僧」法難和「艷尼」常真的追殺,當時徐子
陵仗義出手,擊退法難和常真。而韓澤南與妻兒則像驚弓之鳥的倉皇離船遠遁,使他沒
法弄清楚他們與陰癸派的關係。
    他後悔的是一時忘卻自己是「弓辰春」的面目與韓澤南相識,這麼一聲「韓兄」,
等若揭破韓澤南避世藏身於此的身份。難怪韓澤南瞼色變得這麼難看,同時醒悟剛才見
到的熟悉倩影,正是韓澤南的妻子小裳。
    後面跟來的侯希白愕然道:「子陵遇見舊識嗎?」
    徐子陵忙亂失措的道:「不,我認錯人哩!」扯著侯希白往登上一樓的梯階走去。
    走到往上轉角處,徐子陵頹然停下,歎道:「我要回去說個清楚,希白先到三樓找
張空桌,如何?」
    侯希白搖頭道:「我責任重大,怎可離開你左右,一道去吧!」
    兩人回頭步下階梯,踏足下層時,韓澤南竟失去影蹤,由別的人取代他的工作崗位。
    徐子陵心知不妙,他定已逃走,以避大禍,自己確是罪重之極,忙道:「我們快
追!」兩人急步下,剛好捕捉到韓澤南背影走進對面的橫街去。
    韓澤南心事重重的在無人的橫巷低頭疾走,驀地眼前一花,多出了個人來,嚇得他
連退三步,臉如土色。
    攔路者是先徐子陵一步趕來的侯希白,一揖笑道:「韓兄請恕希白無禮,因我的朋
友想與韓兄澄情剛才的誤會,無需驚慌。」
    韓澤南驚魂甫定,訝道:「閣下是否『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欣然道:「正是在下。想不到韓兄不諳武技,卻曉得江湖上的事,我的朋友
來哩!」
    韓澤南再露憂疑之色,別頭往後瞧去,然見到戴上弓辰春面具的徐子陵正朝他走來,
立即臉容一寬,難以置信的驚叫道:「恩公!」
    徐子陵揭下面具,來到韓澤南旁,歉然道:「是我的疏忽,累韓兄受驚,尊夫人和
令郎好嗎?」
    韓澤南仍是目瞪日呆,為這突然變化失去方寸,好半晌回復過來,呼出一口氣道:
「世間竟有如斯精巧的面具,賤內和小兒一切安好,恩公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們仍未
有機會面謝,每一想起內心難安。」
    徐子陵拍拍他的頭道:「一切盡在不言中,韓兄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我和希
白回去吃早點,韓兄繼續原本的工作,我們間再沒任何關係。」哈哈一笑,偕侯希白一
道離開。
    韓澤南在後方叫道:「請恩公賜告高姓大名。」
    徐子陵道:「小弟徐子陵,韓兄放心,我們會決口不提韓兄隱居於此的秘密。」
    兩人安坐靠窗的一張桌子,目光投往北牆外一望無際的林海荒原和在遠方流過的淮
水。
    侯希白歎道:「若妃暄劍心通明的境界,令她有預知將來的通靈神力,會令我生出
不安的聯想,希望她的仙法仍有局限,未能透視茫不可測的未來。」
    徐子陵道:「我明白希白的憂慮,你是因此不看好寇仲。」
    侯希白朝他瞧來,含笑道:「和子陵說話可省去很多工夫,我非是杞人憂天,問題
是妃暄劍心通明達致何等境界,她挑選李世民作真命天子是否因預知事實如此,果真如
此,則寇仲危矣。」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她的預知能力顯然並非一定靈光,至少她選我作山門護法,
小弟便有負所托。」
    侯希白訝道:「山門護法?」
    徐子陵解釋一遍,道:「事實的發展,是我正朝她意旨相反的路上走著,且沒回頭
或改變的可能性,與她的對立只會日漸尖銳。」
    侯希白咀嚼他的話時,韓澤南現身梯階處,朝他們一席走過來,兩人雖不理解他不
怕暴露身份的行動,禮貌上忙請他入座。
    韓澤南露出堅決的神色,正容道:「小弟適才回家與賤內商量過,希望能借兩位之
力,為世除害。」
    徐子陵想起陰癸派,微笑道:「韓兄不顧自身安全的義勇,令人佩服,不過陰癸派
因派主身亡,內部紛爭叢起,引致四分五裂,暫時不足為患,韓兄可安心在此安居樂
業。」
    韓澤南搖頭道:「小弟說的為世除害,不是指陰癸派,而是指專事販賣人口和經營
賭業,幹盡傷天害理勾當的香貴一族。」
    兩人同告動容,深感柳暗花明疑是無路處,竟然別有洞天。
    韓澤南續道:「若恩公不是徐子陵,我和賤內絕不敢生出此念,因恩公和少帥均是
香家最顧忌害怕的人。」
    侯希白最痛恨現女性如貨物的香家,大喜道:「韓兄怎曉得香家的事?」
    韓澤南露出羞慚之色,難以故齒的低聲道:「因為在小弟脫離香家之前,一直為香
家管理所有往來賬目。」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喜過望,心想此番得來全不費工夫。韓澤南位於香家這麼關鍵性
的位置,可令他們掌握香家整盤勾當的虛實,再一舉把香家瓦解。
    徐子陵皺眉道:「為何當日來追殺韓兄的卻是陰癸派的人?」
    韓澤南歎道:「此事說來話長,賤內白小裳出身陰癸派,更是陰癸派指定與香家錢
銀上往來的人。聖門的兩派六道,大多與香家關係密切,香家要他們在武力和政治上的
支持,而聖門諸派則倚賴香家財力上的供養,形成一種互惠互利的關係。香家更是聖門
的耳目,助聖門諸派收集各方情報。」
    稍頓後續道:「小裳就是在這情況下與小弟不時接觸,日久生情,到小裳有了身孕,
此乃陰癸派的大忌,我們只好立即逃亡,隱往巴蜀,遇了幾年安樂的生活後,終被發現
行蹤,只得倉皇坐船逃亡,就在船上遇到恩公。」
    侯希白道:「韓兄怎會為香家辦事的?且是這麼重要的職位?」
    韓澤南詳細的解釋道:「小弟自少隨先父為香家辦事,先父遇世後,責任自然降到
小弟肩上。名義上帳目是由香貴之兄香富料理,但香富沉迷酒色,實際工作變成由我去
處理,香富只間中過問。小弟也讀過聖賢書,雖知是助紂為虐,但因懾於香家淫威,又
怕牽連家人,只有聽命行事。後來娘和爹先後辭世,又遇上對陰癸派早有異心的小裳,
才有逃亡之舉。」
    徐子陵道:「香貴的巢穴究在何處?」
    韓澤南道:「在楊廣於江都遇弒身亡,我曾隨香貴數度遷徙,最後的總壇設於洛陽,
不過在我和小裳逃往巴蜀前,香貴正計劃到長安大展拳腳。」
    侯希白沉吟道:「韓兄勿要怪在下查根究底,以陰癸派控制派內弟子之嚴,怎會讓
韓兄和嫂夫人有相好的機會?」
    韓澤南坦然道:「小裳不但負責雙方錢銀上的住來,在那昏君遇弒前,還一直為香
貴負責訓練送入各處皇宮的侍女,這些侍女全是香家從各地不擇手段搜羅回來的。」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們可否和嫂夫人說幾句話。」
    韓澤南的家位於巴東城東北的裡坊,屬三進式普通房子,佈置簡樸,顯因他們夫妻
不敢張揚,故安於尋常百姓的生活。
    客氣話過後,徐子陵問起白小裳當年訓練宮女的情況,再說出陰小紀的事。
    白小裳秀美的玉容露出思索回憶的神色,好半晌道:「妾身記起啦!她是個脾性倔
強的女孩,雙目充滿仇恨,我們是嚴禁女孩用她們本來名字的,可是每次我們喚她新名
字時,她都重申自己叫陰小妃。後來被香貴的妹子香花狠狠修理,才不敢說自己是陰小
紀,從此亦不肯說話。」
    徐子陵聽得又喜又驚,喜的是幾經波折後終遇上認識陰小紀的人,得到她的消息;
驚的是陰小妃脾性這麼硬,大有可能被香家辣手對付。
    白小裳看破徐子陵的心事,欣然道:「恩公不用擔心,接著就發生江都事變,數百
名被拘禁的小女孩趁宇文化及兵變的大混亂逃亡,香貴自顧不暇,遂沒閒情去理會她
們。」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怎想到當年和寇仲逃出江都時,逃難的情景,當時兵荒馬亂,
一個脆弱的小女孩實是命運難測,而追尋陰小紀的線索至此完全斷絕、人海茫茫中如何
尋找?
    韓澤南誠意的道:「在對付人口販子的事上,我們夫婦該怎麼辦?」
    徐子陵收攝心神,道:「我們會聯絡一位叫雷九指的人與韓兄碰頭,他一直千方百
計的想方法對付香家,他更會為韓兄安徘一切,確保你們的安全,韓兄和嫂夫人足以放
心,還有一事,就是不要再喚我作恩公。」
    侯希白笑道:「子陵正是這種施恩不望報的仁士義俠,聯絡雷老哥的事交由我負責,
子陵可安心休息靜養。」
    韓澤南和白小裳露出疑惑神色。
    徐子陵坦然道:「我被仇家所傷,故必須覓地療治,待會即離此他去,韓兄和嫂夫
人可如常生活,待雷大哥我上你們時,他自會有妥善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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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玄妙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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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在山寨主樓中軍主帳內睡至日落西山,始給王玄恕喚醒,後者神色古怪的道:
「有位和玄恕年絕相若的小扒手,求見少帥。」
    寇仲一頭霧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認識不少,子陵乃其中
之一,小扒手則不識半個。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找我幹啥?」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親手為他縫製,飽經劫難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稱是從
襄陽日夜不停趕來的,有關係到少帥你存亡的要事稟告,並證只要向你說出是襄陽的小
扒手,少帥當會記起他是誰。」
    寇仲喃喃念兩遍「襄陽小扒手」,搖頭道:「沒有印象!他在那裡?」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樓台,這個小扒手很古怪,不肯誰我們搜他的身,跋大將軍
見他眉清目秀,不似壞人,故網開一面,但少帥請小心點。」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我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計成功,真是名副其實的老貓給耗子
咬掉尾巴,陰溝裡翻船。」
    王玄恕沉聲道:「他是從秘峽的南路入口穿峽而來的。」
    寇仲劇震道:「什麼。」
    王玄恕重複一遍。
    寇仲臉色數變,搖頭苦笑地走出帥房,目所見睡滿似百許疲倦的手下,聽到的是仿
如大合奏的如雷鼾聲。
    寇仲和王玄恕循束階梯登上樓台,數十名工事兵在陳老謀指揮下於樓台上增建一座
高達三丈的望樓,成為山寨最高點,巨木以繩索從地面吊上來。
    四名飛雲衛陪首一名年紀在十六、七歲間的少年在一角恭候寇仲,山寨內火把高燃,
比外面的夕陽光輝還要耀眼。
    那小扒手瞥見寇仲,高興得跳起來張臂嚷道:「少帥!是我啊!」若非給兩旁飛雲
衛抓著肩膊,定因過度興奮住他奔來。
    寇仲定神一看,勾起遺忘已久的回憶,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真的是老朋
友,放開他。」
    飛雲衛依言鬆手,少年直奔至寇仲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說少帥定記得我是誰的,
當日我在襄陽有眼不識泰山,想少帥的錢袋,給少帥一把抓著,可是少帥不怛沒有狠揍
我一頓,還送我一錠黃金,少帥不但是天下無敵的英雄,更是大仁大義的好漢,我從沒
有一天忘記少帥的大恩大德。」
    說到興奮處,雪白清秀的俊臉升起兩朵紅雲,邊說邊喘氣,令人生出異樣的感覺。
    寇仲笑向王玄恕道:「這位小兄弟所說的字字屬實。當年我陪商秀珣往竟陵,途經
襄陽時在街上遇上這位小兄弟,接著更遇著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卻是神色凝重,問道:「立寨?」
    「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曉得我們在此。」
    少年道:「人人都喚我作小鶴兒,噢!我……」
    見寇仲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發現,登時俊臉絆紅,霞透耳根。
    寇仲伸出大手,笑道:「來,我們到一邊說話。」
    小鶴兒毫不猶豫的伸出纖長皙白的手兒,讓寇仲握著。
    寇仲向王玄恕打個眼色,牽著他往面對山野的圍牆步去,微笑道:「你的來訪令我
們似發現警號,李世民是否曉得天城峽的秘密。」
    小鶴兒發自其心的讚歎道:「少帥真是英明神武,智能過人,襄陽的守軍正傾巢而
來,聯同附近城池的軍隊共一萬五千餘人,由屈突通作主帥,朝天城峽南路出口推進。」
    寇仲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峽有人為它改名題字,當屬附近一處為人所悉
的名勝。李世民見他往這邊撤來,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峽,立命屈突通從水道趕
往襄陽,召集當地守軍斷他後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無法與跋鋒寒的援軍會合,勢必
是全軍覆沒的命運。小鶴兒的通風報信,頓把本似站在雲端的他硬摔往地上來,滿額冷
汗。
    小鶴兒續道:「襄陽的人每天都對少帥守洛陽抗唐軍的事議論紛紛,我卻為少帥擔
心得要命,不住打聽消息,最後聽到少帥成功突圍,才稍鬆一口氣。到四天前屈突通抵
達襄陽,調動軍隊,我知道不妥當,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峽,我猜到少帥定
在這裡。真令人難以置信,我曾多次經天城峽往來襄陽城,從沒想過一下子會變成眼前
的模樣。」
    寇仲皺眉道:「屈突通並非戰場的初哥,怎會洩漏行軍的目的地?」
    小鶴兒邀功的道:「說到眼線,襄陽怕沒多少人有我本事,襄陽有個很討厭的唐軍
裨將,不捨得花錢卻最愛吹牛皮,邀月樓的姑娘沒有人歡喜他,卻是他醉後把消息洩出
來的,還說今趟少帥你在劫難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帥是不會死的,因為少帥是最
好的人哩!」
    寇仲放開他的手,徽笑道:「原來青樓內有你的眼線,你趕來之前唐軍出發了嗎?」
    小鶴兒道:「我比他們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徑不停趕來,本累得要死,但見到
少帥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頭猛虎。」
    寇仲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大軍若日夜兼程的趕路,該於何時抵達南路出
口?」
    小鶴兒見寇仲虛心下問,憂形於色,用心思索片晌,道:「應是明天黃昏時分抵
達。」
    寇仲哈哈笑道:「小鶴兒你可知這句話,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爭的成敗關鍵。你雖
說自己不累,我瞧你卻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帥房好好睡一覺,你該不願和我的兄弟在大
帳擠在一塊兒吧。」
    小鶴兒俊臉通紅,垂首赦然道:「少帥瞧穿小鶴兒哩!」
    寇仲探手摟著她痛頭,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個要訣是觀人,若連是男
是女都分不清楚,還用出來混嗎?」
    小鶴兒露出女兒見腆嬌羞的神色,輕輕道:「我可否喚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
位大哥,當日你在襄陽劈碎長叔謀的盾牌,不知多麼轟動,小鶴兒始知仗義送我一錠金
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寇仲。」
    寇仲的心神正思忖如何應付來自套陽的危機,隨口道:「由今天開始我是大哥,你
是小妹,小妹沒有家人嗎?」
    小鶴兒神色一黯,雙目通紅,沙聲道:「死光哩!」
    寇仲憐意大生,拍拍她病頭表示安慰,召來手下,安頓小鶴兒到他帥房休息。
    神色凝重的王玄恕來到他旁,寇仲沉聲道:「元真和跋野剛,我們要開緊急會議。」
    「立即召來謀公。」

    徐子陵坐在船尾,兩足垂在水上,目光深注的凝望著風帆滑過激湯起的水浪波紋,
心神卻飛越到石青璇的隱蔽山居,假如一切順利,明天早上他將可見到伊人。
    他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渴望情緒支配著,在這冷酷無情,勝者為王,充滿虛偽、
欺詐和仇恨的爭霸亂世中,只有石青漩的香居是他的避世桃源。可是寇仲的成敗卻像戳
在他心中一根刺般,使他曉得要求的幸福生活仍在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外。他怎能舍下
自少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況寇仲與李世民之爭,事實上演變為他們與魔門和突
厥人的斗事。
    正操拴著只兩丈許長的風帆的侯希白的笑聲傳過來,嚷道:「真暢快!這艘小帆船
要價四碇黃金,雖確是比常價貴上四倍,仍是物有所值。」
    徐子陵沒有移開投在長河的目光,淡淡道:「戰爭其中一項代價,就是令百物騰貴,
使人民負荷百上加斤,苦不堪言!戰爭只為小部份人營造良機,但在天下統一前,沒有
人曉得誰是受惠者,或是受害者。」
    侯希白歎道:「我知道子陵在為寇仲擔心,不過對你來說,目前當務之急,是拋開
一切,專心療治傷勢,痊癒後子陵大可東山復出,捲土重來。」
    徐子陵苦笑道:「捲土重來?情況仍未至那麼嚴重,至少寇仲仍未步上西楚霸王項
羽的後塵,找不只擔心他,還擔心少帥軍的每一個人,使我感到難以自拔的捲進這爭霸
天下的大漩渦內。不過希白無須擔心我,因為我對寇仲仍是樂觀的。」
    侯希白奇道:「子陵不似是生性樂觀的那類人,為何獨在此事上例外?」
    徐子陵目光仰望星夜,道:「宋缺是不會瞧著寇仲被李世民擊垮的。當今之世,你
能否找到另一個能與宋缺加上寇仲仍可匹敵的人?那是沒有可能的。這想法令我很痛苦,
李世民終是一位值得敬愛的人。」
    侯希白默然半晌,沉聲道:「你道妃暄會否二度出山,助李世民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頹然道:「那將是我最不願見到的事。」
    侯希白道:「可是妃暄該不會坐看李世民被擊垮,問題是她總不能上戰場動刃弄棒,
指揮戰爭更非她的所長。」
    徐子陵苦笑道:「仙心難測,我等凡人還是少費神。」
    侯希白道:「當作是閒聊也無不可,我猜她若再次踏足俗塵,第一個要找的人將是
子陵你。」
    徐子陵露出無奈神色,道:「宋缺揮軍北上,形勢再非由寇仲操縱,即使寇仲肯退
出,絕不能左右宋缺振興漢統的神聖心頤,就像你石師以重興聖門為己任,天下間沒有
人能逆轉這形勢。更何況在某一程度上,寇仲與李閥的鬥爭,正無限地推遲李世民被父
兄所害的日子,這是好事而非壞事。」
    侯希白歎道:「給你說得我糊塗起來,子陵不若好好睡上一覺,睜眼時船該泊岸
哩!」
    徐子陵心神轉往石青璀身上,心中湧起無限溫柔,躺低身子閉上雙目。

    寇仲、邴元真、麻常、王玄恕、跋野剛、麻常六人,坐在大樓下層的樹頭椅子,圍
著筒陋但結實的長方木桌,舉行建成山寨後第一個軍事會議,四周堆濡糧草、木材和石
塊,瀰漫首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把小鶴兒帶來的情況說出後,眾人無不色變,深感優勢不再,更有自陷絕地的
頹然若失。
    寇仲仍是神態從容,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陽,該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時
李世民尚被拒於隱潭山外,不曉得我們的目的地是天城峽,而他卻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
屈突通到襄陽動員勁旅來斷我們後路,這對我們有什麼提示?」
    眾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寇仲所言的「提示」意何所指。
    寇仲輊歎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連錯數著,幸得
小鶴兒從襄陽來告警,終令我醒覺過來。唉!李世民不負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
旨,我可斷言他手上有卷洛陽附近區域的地勢詳圖,該是他攻打洛陽前數年內做的準備
工夫。所以那晚我們從伊洛山區的隱蔽出口突圍,遭他迎頭痛擊,死傷過半!不是因他
幸運碰個正著,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們會從那出口自投羅網。今趟亦是如此、他不但曉
得我們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陳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峽的天險據地死守。」
    眾人恍然大悟,同時佩服寇仲的臨危不亂,際此前後皆兵的時刻,仍可冷靜地對李
世民作出詳確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們立即經峽道南路撤走,應可在敵人封鎖後路前直撲淮水,尚有
一線生機。」
    寇仲再歎道:「我們若這麼做,李世民將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絕不會
在意於一地用兵的得失,而著眼全局的勝負。他會放棄於峽口追擊我們,改而把兵力投
向攻打陳留,以勢如破竹之勢席捲彭粱,配合李子通前後夾擊鐘離和高郵,令來援的宋
家大軍進退維谷。而我們這支逃竄之軍還要被屈突通養精蓄銳的萬五大軍銜尾追殺,即
使能逃返鐘離只是等待被圍待宰的命運。所以我們必須死守天城峽,把李世民的大軍牢
牢牽制於此。」
    跋野剛道:「李世民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由於後路被封,他只須留下兩三萬人,
由手下大將代他指揮,仍可從容移師攻打陳留,情況並沒有改變。」
    寇仲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讓手下來應付我寇仲,且天尚未要亡我寇仲,遂派小
鶴兒來向我通風報信。屈突通今趟來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說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計劃乘虛
奪取襄陽,那時將會是另一番形勢。」
    麻常等聽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處在如此劣勢下仍這麼胸有成竹的。
    不過小鶴兒來示警,其中確有玄妙的因果關係,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
    陳老謀恃老賣老的眉頭大皺道:「我們兵力不到五千人,顧此則失彼,頂得李世民
的大軍,就沒法分兵應付屈突通,即使我們全軍盡出,恐怕仍敵不住屈突通在我們三倍
以上的軍力,少帥為何能如此有把握?」
    寇仲沉聲道:「你們有把握在這裡守多少天?」
    麻常斷然應道:「除非我們箭盡糧絕,否則李世民休想攻陷山寨。」
    王玄恕苦笑道:「那即是設我們只能守二十至三十天,還要殺馬裡腹。」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我不會動用這寨的一兵一卒,就任得屈突通自以為是
的封死南路;我則先一步趁夜色從南路出口潛離峽道,趕往與老跋和他的援軍會合,再
帶火器從後偷襲屈突通的部隊。由於我曉得老跋來的路線,加上有無名作我天上的眼睛,
一切當會進行得很順利。」
    眾人無不聽得精神一振,他們非是想不及此,而是沒有人像寇仲般清楚火器的數量
和威力。
    陳老謀大喜道:「如能重創屈突通的大軍,說不定真有機會乘勢攻陷襄陽。」
    寇仲欣然道:「這叫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我既吃過最慘痛和傷心的大敗仗,
絕不容歷史重演。」
    轉向陳老謀道:「陳公立即遣人加強南路出口的防禦,並使人密切注視那一方的情
況,如察覺屈突通被襲,有可乘之機,立即分兵出擊,盡可能打擊敵人潰敗的部隊。我
可預言這並非一場戰爭,而是殘忍的大屠殺。勝者為王,這等事沒什麼好說的,戰爭正
是一場看誰傷得更重的無情遊戲。」
    陳老謀振奮道:「少帥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寇仲壓低聲音道:「小鶴兒身世可憐,故女扮男裝作其小混子,各位不可揭破她的
女兒身,當然須對她特別照額。」
    王玄恕恍然道:「難怪她不肯讓我們搜身,真不好意思。」
    陳老謀怪笑道:「若她是女孩子,當生得修長標緻。」
    麻常打趣逍:「玄恕公子與她年齡相若,由公子照顧她最適合。」
    王玄恕俊瞼微紅,不知如何應付。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亦是絕地逢生,勝敗只是一線之隔。這處就
交給各位大哥,最緊要虛張聲勢,令李世民以為我仍是座鎮於山寨之中。」
    陳老謀笑道:「數千人中難道挑不出一個人扮成少帥嗎?只要假少帥在上面樓台指
手劃腳,足可騙過李世民,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長身而起,道:「李世民縱能於明天到此,沒幾天工夫休想發動攻擊,那時屈
突通的大軍早潰不成軍哩!哈!」
    眾將轟然應和。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4-4 20: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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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禪門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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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邴元真和跋野剛送寇仲和無名到天城峽南端出口,跋野剛歎道:「少帥和王世充是
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在戰場上總是身先士卒,衝鋒陷陣。」
    邴元真道:「少帥和任何人都不同,即使在密公崛起,禮賢下士的時期,也無法與
少帥的毫無架子,對我們則推心置腹相比。」
    寇仲探手左右搭上兩人肩頭,笑道:「一日是兄弟,終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
同當。我們是互相為對方賣命,這才是肝膽相照的真兄弟。」
    邴元真和跋野剛均露出感動神色,寇仲可非空口說白話的人,最危險的任務全由他
一手承包,讓下面的人可坐享其成。
    跋野剛有感而發的道:「當日在伊闕西北山區外被唐軍堵截,少帥不顧生死的回過
頭來為野剛擋著追兵,野剛那時即立下決心,縱是肝腦塗地,誓要追隨少帥到底。能遇
上少帥這種大仁大義的明主,是野剛的福氣。」
    邴元真深有同感的道:「最後的勝利必屬於我們。」
    此時三人來到南峽出口的木柵閘門前,把守的十名少帥軍,聞邴無真之言,亦齊聲
叫道:「最後勝利屬於我們。」
    寇仲仰天長笑,放開搭在兩人肩膀的手,道:「愈艱苦困難的情況,愈能顯我少帥
軍的威風,勝利的果實愈是甜美,生命的真采方能發揮,願共勉之。」
    眾將士轟然呼應,聲動峽道。
    寇仲又對把守出口的手下噓寒問暖,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令人感動。問起出口外
的情況,小隊長恭敬答道:「屬下依謀公指示,派出探子在外面高處放哨,不見有任何
動靜。」
    寇仲道:「形勢有變,謀公會加強這邊的防禦工程,你立即把外面的兄弟喚回來,
只要守好出口便成。」
    小隊長發出命令,手下領命吹響號角,召哨探回峽。
    寇仲放出無名,在高空觀察遠近,點頭道:「屈突通沒有派人先來探路,是不想打
草驚蛇,惹起我們的察覺,但肯定在我們看不到的遠處,定有他的人在嚴密監察,只要
我們有任何從這邊開溜的跡象,將會受到他們伏擊突襲。」
    邴元真和跋野剛頷首同意,屈突通乃隋朝名將,自投唐室後更戰績彪炳,屢立大功,
今次身負重任,不敢疏忽大意。
    寇仲凝望夜空上變成一個黑點的無名,道:「西方五十里外有敵人,人數不少,該
是屈突通的先頭部隊,照路程他們可於明天午後任何時刻抵達,你們勿要輕敵。」
    邴元真正容道:「少帥放心。」
    寇仲環顧峽道形勢,出口這段山徑最闊處只三丈許,窄處則不到兩丈,沉聲道:
「峽道雖不利進攻,但要攻擊外面的敵人同樣非易事。時間再不容許我們在外面設置有
足夠防禦工事的壘寨,只可退而求其次,在峽道內用工夫。」
    邴元真道:「我們有大量的木材,可在這裡加設障礙,問題是障礙物會令我們不能
配合少帥對敵人前後夾擊。」
    跋野剛道:「此法不可行,敵人可輕易接近出口兩旁近處,只要投入火種,燒著木
材我們將非常狼狽,若吹的是南風,整條峽道會被濃煙淹沒。幸好現在不是吹西北風就
是東北風,否則剩是濃煙足可把我們趕離峽道。」
    寇仲一震道:「幸好得野剛提醒,敵人的火攻確是非常毒辣而難以應付的殺著。我
一直想不通為何屈突通到達襄陽後,耽延兩天才起程,初時還以為是調動部隊需時,想
清楚卻沒有道理,因為襄陽守軍為防我們突圍南下,該早枕戈待旦的作好準備,隨時可
行軍作戰。現在始想到屈突通是要趕製鼓風機,製造人為的南風,把濃煙吹進峽內,這
是最佳攻破峽道防禦的妙著。」
    邴元真和跋野剛同時色變。
    寇仲回復冷靜,從容笑道:「既想到敵人的策略,自有破敵之策。我們就請謀公在
出口處築起數重密封的土石大閘,有那麼高就建那麼高。再在牆頭設置箭手、投石機和
鼓風機,前兩者對付敵人,後者應付濃煙,放棄出口外那一段路又有何不可?」
    邴元真欣然道:「天下間恐怕再沒有少帥不能解決的難題,我們就在離峽口六百步
處築起第一道煙火牆,那麼進人峽道的敵人將全暴露在我們的射程裡。」
    跋野剛信心盡復,笑道:「必要時還可以火攻對火攻,把他們活活嗆死。」
    寇仲哈哈笑道:「最緊要是靈活應變,這邊也要加設一個像山寨中的水池,必要時
以溫布掩著口鼻,以防為濃煙所嗆,敵人可沒有這種方便,哈!」
    此時閘門開啟,哨兵陸續回峽。
    寇仲道:「這處交給各位,小弟去也。」
    一聲長笑,出閘掠往深黑的荒原。

    「子陵!子陵!」
    徐子陵從最深沉的靜修中醒轉過來。事實上他正處一種異常神妙的狀態,心神像與
天地同游,渾融為一,腳底湧泉穴雖仍未能吸取天地精氣,卻開始左腳心微熱,右腳心
微冷,這是受傷後從未曾發生過的事,但他不驚反喜,因總算是已有起色。
    他像退往心靈之海的無限深處,侯希白的呼喚聲將他召回來,再次感覺到自己受重
創的身體,返回人世。他張開眼睛,發覺風帆駛進一道小支流靠岸密林隱蔽處,淮水在
後方緩緩淌流,訝道:「什麼事?」
    侯希白低聲道:「前方上游有一隊五艘船組成的船隊,掛著海沙幫的旗幟,正忙碌
著把一批批的貨物送上兩岸,另有一幫人似在收貨。我不想節外生枝,想待他們離開後
始繼續行程。」
    徐子陵道:「我們上岸潛過去看看。」
    侯希白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我仍是這句話,子陵
會否覺得我囉嗦?」
    徐子陵微笑道:「你是為我著想嘛!但我卻有些不祥預感,怕這可能是針對杜伏威
的行動,海沙幫現幫主秋雁與魔門關係密切,輔公佑則是出身魔門的人,我們既然碰巧
遇上,當然要看個究竟,說不定搬運的是另外殺傷力龐大的歹毒火器。」
    侯希白從善如流,欣然道:「既然有這麼好的理由,咱們就去看個究竟。」

    「噹!」
    寇仲聞聲,頭皮發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一下對別人來說仿如
暮鼓晨鐘充盈祥和之氣的敲鐘。於他則不啻摧魂攝魄的符咒。
    他並非第一趟聽到同一樣鐘音,在洛陽天津橋頭,就聽過一次,可是此刻在離天城
峽二十里處重貫耳鼓,可能代表他徹底的失敗,妙計成空。
    果然了空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了空參見少帥。」
    寇種發出指令,命無名飛離肩頭,往高空偵察,然後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此位淨念
禪宗的主持聖僧。
    在星空輝映下,了空大師法相莊嚴,右手托著金光燦燦的小鐘,雙目射出神聖的光
采,牢牢瞧著自己。
    寇仲歎道:「大師因何要卷人小子和李世民的爭鬥中?」
    了空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柔聲道:「出家人豈欲涉塵世事,秦王使人來向老衲說
少帥已到山窮水盡的處境,希望老衲能親身來向少帥作說客,若少帥肯答應解散少帥軍,
秦王可任由少帥安返陳留。」
    寇仲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師怎曉得我會從南路出口溜出來散心的?」
    了空道:「全賴秦王指點,他說當少帥發覺襄陽部隊迫近,當會親赴鐘離,領軍來
解天城峽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證實秦王言非虛發,可知少帥動作全在秦
王計算中。」
    寇仲反鬆一口氣,李世民終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沒有向鐘離求援,更猜不
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
    了空續道:「秦王更著老衲忠告少帥,鐘離的少帥軍被另一支唐軍的水師船隊置於
嚴密監視下,動彈不得,少帥此行,只會是白走一趟。」
    寇仲聽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當世出色的兵法戰鬥軍事大家,在部署上處處搶先
一著,佔盡上風,如非還有火器這秘密襲營狠著,此時就該俯首認輸。
    忙收攝心神,回復冷靜,深吸一口氣道:「大師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勸告,假若小子
執迷不悟,大師便會念聲阿彌陀佛然後頭也不回的返禪院繼續參禪,小子則繼續上路。」
    了空大師單掌在胸前擺出問訊佛號,垂眼平靜的道:「罪過罪過,出家人本不應理
塵世事,但事關天下蒼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務要勸少帥退出這場紛爭,所以決定由
此刻不離少帥左右,直至少帥肯為彭梁子民著想,考慮老衲的提議。」
    寇仲想不到他有此一著,聽得目瞪口呆。若給了空這樣跟在身後,整個反攻大計會
變成一個笑話。
    仰望上空,無名的飛行姿態令他曉得附近沒有其它敵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
師是否看準小子不願向你動武?」
    了空微笑道:「少帥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動說明,秦王對少帥是網開一面。假若
在這裡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將和以千計的玄甲戰士,會是怎樣的一番局
面?」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小子會非常高興,因為我的靈禽會先一步發現他們的影蹤,
而小子則可隨機應變,說不定還可令秦王損兵折將。」
    了空歎道:「如此看來,少帥仍是不肯罷休。」
    寇仲皺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請教大師。」
    了空肅容道:「少帥請指點。」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佛道兩門,不是正與魔門的兩派六道為敵嗎?大師可知
李閥內部早給魔門侵蝕腐化,其中還牽連到對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
度中,李世民的生死與我寇仲的存亡是連繫掛勾。李世民凱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
之時。我寇仲接受大師解散少帥軍之議,等若幫魔門一個天大的忙,而最後得益者將不
會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聯結塞外大草原諸族的頡利。」
    了空一聲佛號,道:「天下的統一與和平,豈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對此早有
心理準備。少帥之言不無道理,卻沒有考慮後果,少帥如能成功立國,天下勢成南北對
峙之局,戰火延綿,生靈塗炭,外族乘勢人侵,中土將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少帥既有
救世蕩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撥亂反正,讓萬民能過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寇仲訝道:「大師的話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要我寇仲向李世民投誠,而非李
世民向我稱臣?說到底大師就是徹頭徹尾地偏袒,更不公平。大師可知我有多少戰友慘
死在唐軍兵刀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勢不兩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對戰爭的最佳寫照,少帥選擇爭霸之
路,早該想到這是必然發生的情況,血仇只會愈積愈深。老衲肯為秦王來向少帥說項,
並沒有偏袒秦王的意圖,只是就眼前的形勢。對少帥作出最佳的建議,希望兩方能息止
於戈,免禍及百姓。阿彌陀佛!」
    寇仲仰望夜空,沉聲道:「一天我寇仲仍在,鹿死誰手,尚不可知,我有個更好的
提議,大師可肯垂聽。」
    了空眼觀鼻,鼻觀心,法眼正藏,寶相莊嚴的道:「老衲恭聆少帥提議。」
    寇仲長笑道:「好!大師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畢玄所說的戰爭最終仍是憑武功解
決,而非在談判桌上。我就和大師豪賭一鋪,假設大師能把我擊敗,我立即解散少帥軍,
俯首認輸。大師當然可把我殺死,少帥軍自然煙消瓦解。可是如大師奈何不了我,請立
即回歸禪院,以後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間的事。」
    了空似是對寇仲的話聽而不聞,沒有任何反應,忽然「噹」的一聲,禪鐘鳴響,了
空一聲佛號,容包平靜的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沒有和人動手,實不願妄動干戈,老衲
可否以十招為限,只要誰被迫處下風,那一方便作輸論。」
    寇仲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睜目往他瞧來,眼神變得深邃莫測,聖光燦然,以微笑回報道:「當然算是老
衲輸了,依議回禪室面壁,以懺易動妄念之過。」
    「鏘」!
    寇仲井中月出鞘,遙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天上的夜空去,廣闊無邊,法力無窮,無處不是可乘
的破綻,卻無一是可乘之破綻。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廣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寇仲心內每一個意圖,無有疏忽,無
有遺漏。
    寇仲打從深心中湧起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恐懼與崇敬,這是從未試過在與敵手交
鋒前生出的情緒,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對拔起千刃的險峰,駕舟者在浪高風急遠離岸陸的
黑夜怒海中掙扎,生出不能克服的無力感覺。
    了空右手托著的銅鐘似變得重逾萬斤,又若輕如羽毛;既龐大如山,又虛渺如無物。
    寇仲胸口悶翳,差點吐血。
    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不著他求,全由心造;心外無法,滿目玄黃,
一切具足。」
    寇鐘後撤一步,心神晉人並中月的至境。腳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
海之角,天地融渾為一,而他本身則變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無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變回「實物」,雖仍是無隙可尋,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體內真氣陽動極而靜,陰靜極而動,隨其自然變化,非守非忘,
不收不縱,無增無減,自自然然神通變化,真氣凝於刀鋒,形成圓中帶方,方中帶圓的
氣勁,往了空攻去。
    他一出手就是「井中八法」中最玄妙的「方圓」,可見了空的厲害。而了空能以靜
攻動,展現佛門式的不攻奇招,使寇仲淪為被動,已是穩佔上風。
    以了空的修持,仍禁不住露出訝色,銅鐘移往胸前。似緩實快。其時間拿擔自具一
種與天地同其壽量,與聖真齊其神通靈應的玄妙感覺,吟唱道:「少帥單刀直入,直了
見性。若能一念頓悟,眾生皆佛。」
    寇仲目所見再無他物,惟只銅鐘在眼前無限地擴大。更曉得別無選擇,這一刀不得
不攻,不能不攻,可是他若這麼付諸行動,不到三招他定要棄刀認輸,因他的心神二度
被了空的禪力所制。
    寇仲悶哼一聲,並中月化作黃芒,直擊了空佛法無邊的禪鐘。
    了空的禪法武功,絕對在四大聖僧任何一人之上,這是寇仲動手前無法想像和猜測
到的,可恨他再沒回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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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靈丹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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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侯希白藏身淮水南岸密林內,往對岸瞧去五艘三桅巨舟泊在一個臨時搭建
的簡陋碼頭間,以計的海沙幫眾把一箱箱沉重的貨物送往岸上,而幫主「美人魚」游秋
雁,她的左右手「胖刺客」尤貴和「闖將」凌志高均在場指揮,可知這趟載運非是等閒
的私鹽交易,否則何勞他們三人大駕。
    岸上有近百輛貨車,貨物上岸立即由另一批勁裝大搬進密蓬的車廂裡,雙方合共七
百多人,鬧哄哄一片。
    侯希白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一邊是海沙幫,另一是何方神聖?」
    徐子陵目光落在岸上數人身上,最惹人注意是其中位美麗的年輕女子,與一名俊偉
青年並肩而立,態度曖昧,旁邊尚有位下半邊臉被鬚髯覆蓋的威猛老者,正向游秋雁說
話,但因隔著一條河,縱使徐子陵功力無損,亦無法竊聽。
    「是鷹揚郎將梁師都方面的人,那神情倨傲的年輕人是梁師都之子梁舜明,老者和
女子是梁師都拜把兄弟沈天群之兄沈乃堂和女兒沈無雙,這單交易幾可肯定是沈天群從
中穿針引線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神色,低念道:「梁師都?梁師都?」
    徐子陵訝道:「梁師都有什麼問題?希白不會不認識他吧!梁師都和劉武周同為突
厥人走狗,且是同門師兄弟。」
    侯希白道:「我曾聽過石師和安隆說起過這名字,那時我只有是二、三歲的年紀,
那時梁師都仍未像現今人盡皆知,可是他們當時談話的內容已再沒法記起,只因梁師都
名字很悅耳,故印象特別深刻。」
    「這麼看,梁師都大有可能與你聖門有關係,甚或是聖門中人,希白的話相當有
用。」
    侯希白道:「箱內的東西是否火器?」
    徐子陵道:「可能性很大,因與我們上的得到那批偷箱子形狀和重量均相若,江南
的火器最是有名,若從事這方面的買賣,可賺個盤滿神滿。」
    侯希白苦思道:「除非在特定的環境下,否則火器作用不大,梁師都這麼千山萬水
的來此收貨,又要冒盡徑運上北回,所為何來?」
    徐子陵沉吟道:「照我猜這批火器非是要運回梁師都的地盤,而是附近的某處,說
不定是你聖門中人重施故技,為掩人耳目,故由梁師都代勞,與某一陰謀有關。多想無
益,他們快要完事,我們回去吧!」

    寇仲是不能不出刀,可是主動卻全在對方手上。
    這位曾因寇仲等盜和氏璧才開金口,又因寇仲破戒而出手,修練成佛門大法以致回
復青春的淨念禪院主持,肯定是繼寧道奇和石之軒後對他最大的挑戰和考驗。
    了空定下十招之數,如寇仲在開始時立落下風,勢必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無法在九
招內扳回劣勢,平分秋色。故這一刀實關乎寇仲以後的命運,至乎天下的命運。
    心知止而神欲行,寇仲自自然然就把全身的精、氣、神絕對地集中往井中月的刀鋒
處,最玄妙的事立告誕生,他渾融天地人三者合一的精神意境,轉往手中神器,這一刀
再非被迫劈出的一刀,而是包融天地人三界的一刀。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若說在洛陽城外面對李世民的如雲大將、萬馬千軍,竇建德的死亡是他刀悟的開始,
此刻便是享受成果的突破。
    了空被迫與他硬拚一招,再非無法捉摸,無法掌握。了空一聲佛號,吟唱道:「諸
法如夢,本來無事,夢境本寂,非今始空,夢作夢受,何損何益,迷之為,情忘即絕。」
    禪唱之際,驀地寇仲眼前現出千百重鐘影,鋪天蓋地的泰山壓頂的迫來。
    換過悟得刀道前的寇仲,此刻必非常狼狽,可是這卻能清楚把握到銅鐘正往他刀鋒
旋轉著撞過來,而了空往後撤退,手離銅鐘,純以積數十年禪門精純功力,遙控用鐘作
出攻擊。
    寇仲被惑的是雙目,手上的井中月洞悉一切玄虛。
    他更感到銅鐘迅如風車般的急轉,正是克制和針對螺旋勁氣的妙著。
    寇仲長笑道:「十招太少哩!」
    忽然錯開,避過銅鐘,再以縮地成寸的步法,一步來到了空右側,揮刀橫劈,似拙
實巧,且是連消帶打,沒有任何法則軌跡可尋,深合天地自然的法則,毫無軌跡,人和
刀融人天地之間,難分彼我。
    「噹」!
    銅鐘在這一刻直似暮鼓神鐘的再發出嗚響,任寇仲達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有
此一著,而仿如來自縹緲九天玄界的清鳴,絕非井中月所能探測,既把握不到它的位置,
自然生出龐大的威脅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勝券在握的一刀從天上回到凡間。目之所見,了空變成虛
實難分的幾重人影,無數掌影,後方腦際更感到銅鐘回飛襲至,無奈下收刀後撤,憑真
氣轉換的獨門功夫,往旁退開,井中月則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氣,無形而有實地
防止了空趁勢強攻。銅鐘安然回到了空手上。
    寇仲退至離了空十步許處,井中月遙指了空,刀氣竟無法把這禪門高人鎖緊鎖死,
就像面對崇山峻岳的無能為力。
    了空寶相莊嚴,凝望手托的禪鐘。
    寇仲呼出長長一口氣道:「大師的銅鐘真言比子陵還要厲害,剛才應算多少招?」
    了空露出笑意,仍沒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弄不清楚,似是一招。」
    又笑道:「少帥若當是非相;幾所有相一是虛妄,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少帥刀
法已臻進窺的至境,老相自問無法要少帥俯首認輸,十招又如何?百招又如何?無相而
有相,有相而無相。宋缺終找到天刀刀法的繼承人。迷來經累芻,悟則剎那間。老這就
立返禪山,再不干涉少帥與秦王間的事。」
    轉身揚長便去,托鐘唱道:「請代了空問候子陵。」
    這句話是以唱詠方法道出,似唸經非唸經,似歌,有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又異常悅
耳,教人一聽難忘。
    餘音索耳之際,了空沒進暗黑的荒林去。
    寇仲凝望他消失處,幾肯定今晚的事畢生難忘,不僅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更因
了空充盈禪機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最後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對徐子陵強烈的思念和關懷,照道理他該早復原過
來,為何還不來尋自己?

    侯希白一邊操控風帆,逆水西行,一邊瞧著徐子陵道:「子陵想到什麼?剛在你臉
上浮起的一絲笑意,有種玄妙莫測的超凡味兒,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徐子陵從沉思中醒覺過來,微笑道:「希白肯定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沒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會很想知道對方
內心的想法。我對寇仲便沒有這種好奇之念,因為他比你容易被瞭解,可是像子陵、妃
暄又或青旋,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興趣。原因在於我從來不明白石師的想法,可是因
對他的畏敬不敢上問,積鬱而成這愛聽人心事的傾向,子陵可否滿足我呢?哈!這要求
是否有點過份?」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談。我剛才在沉思真言大師的九字真言
手印,當日囫圇吞棗的學曉,還以為自己盡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發覺其實只得形氣而
未兼其神,此一頓悟,令我像到達一個全身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這麼說,今趟受傷反是一個機緣,使子陵進窺禪門奇功的新境界。
若你能臻達真言大師的禪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兩門最精微至境的
人。唉!這想法使我禁不住問你另一個問題,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復原過來,該
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況。」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說石青璇可治好我嗎?」
    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沒辦法中的唯一辦法,石師曾多次在我面前讚揚師娘的醫道,
那天在幽林小谷見青璇採藥回來,故推想她應得師娘真傳。可是當我想起岳山敗於宋缺
刀下,往找師娘求助無功而終,什麼信心均動搖,只是不敢說出來。」
    徐子陵搖頭陪他苦笑道:「原來你所說的話全是為安慰我。」
    侯希自歎道:「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們是否不該錯過?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們能在
一起。」
    徐子陵迎著吹來的清寒河風,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一天寇仲仍在戰場上出生入
死,為遠大目標奮鬥,我怎可獨善其身。我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事實終證明這是不可
能的。所以我只能壓抑心內對青璇的愛慕,因為我不曉得下趟能否活著回去見她。」
    侯希白想不到徐子陵如此坦白,愕然半晌,輕輕道:「我感覺到子陵心內的痛苦。」
    徐子陵仰望廣闊深邃的星空,胸口充滿苦澀和令人歎息的情緒,語調卻是出奇地平
靜,茫然道:「但我渴望再見到她,聽她絕世無雙的動人蕭音,讓她以她的方式調侃我,
使我著窘,所以當你提議找她為我療傷,我從沒反對過。」
    侯希白沉默下去。
    徐子陵岔開話題道:「當你和楊虛彥準備交手之時,我從房內步出內院,在那一刻,
我完全忘掉自己的傷(缺一頁)」
    碧萬頃的草林區。西南方地平遠處一列山脈起伏連綿,可想像若臨近地,當更感其
宏偉巍峨的山勢。
    可是他卻是黯然神傷,想起楊公卿和千百計追隨自的將士永不能目睹眼前美景,愛
馬千里夢無緣一嘗山的野草,而他們皆為自己壯烈犧牲,他和李家唐室的恨,傾盡五湖
四海的水也洗滌不清。
    忽然心中浮現尚秀芳的如花玉容,她是否已抵達高唐,尋找到她心中理想的樂曲,
又想到烈吸使盡手段去取她的好感和力圖奪得她的芳心,早已傷痕遍佈的心在暗自淌血。
旋又想起宋玉致,這位被他重重傷害,崇高品格的美女,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他很久沒去想她們,自抵洛陽後,他的心神充滿戰的意識,全神全意爭取勝利,為
少帥軍的存亡殊思竭,掙扎求存,容不下其它東西。可是在此等待的時,他卻情不自己
地陷進痛苦的悔疚和思憶的深淵,難以自拔。
    與楚楚的一段情也使他心神難安,對楚楚他是憐多愛少,少年一時的戀色縱情,種
下永生難以承擔的感情包袱,可歎憶追悔已是無補於事。
    無論他心內如何痛苦,只能把傷痛深深埋藏,因目前他最重要的是應付關係到少帥
軍全體人員存亡的殘酷的鬥爭。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他必須拋開一切,以最巔峰的狀
態在最惡劣的形勢下,竭盡所能創造奇跡。
    在與李世民的鬥爭上,他不斷犯錯,慘嘗因此而來的苦果,他再不容有另一錯著,
因為他再沒有犯錯的本錢。
    太陽從東方山巒後露出小半邊臉,光耀大地。
    李世民既猜到他會往鐘離求援,屈突通必有預防。奇襲無奇可言,他的火器行動會
否以失敗告終,對此他已沒有離峽前的信心和把握。若跋鋒寒不能及時趕來,他只好殺
回峽道,與將士共存亡。
    就在這思潮起伏的一刻,南方山林處塵頭大起,寇仲喜出望外,暗叫天助我也,全
速奔下山坡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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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唯一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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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的話,或是真的,或是假的。」
    面對空寂無人的幽居,徐子陵心中不斷響起石青璇這幾句話。
    小屋依舊,可是石青璇隔廉梳妝的動人情景一去不返。山風流動吹拂的聲音變得空
空洞洞,雖有好友陪伴身旁,他卻生出失去一切生機的絕望情緒!與石青璇的一切,憧
憬中平淡真摰,充滿男女愛戀的幸福生活,至此告終!努力的爭取化為徹底的失敗,石
青璇變成令人傷心的回憶,餘生只能在孤獨寂寞中渡過。
    生亦何歡,死又何懼。熱切的希望帶來慘痛的失望。
    正透窗朝屋內盡最後努力搜尋石青璇倩影的侯希白以近乎嗚咽的聲音道:「她根本
沒有來過,會否仍留在巴蜀的小谷中?」
    徐子陵頹然在屋門外兩塊平整方石其中之一坐下,搖頭道:「她當晚立即離谷,我
感覺到她不想在谷內逗留片刻的決心。」
    侯希白移到另一方石坐下,把手埋在雙掌內,茫然道:「怎辦好?」
    徐子陵淡淡道:「你立即去找雷九指,設法安頓好韓澤南和他的妻兒,此乃不容有
失的事。否則讓香家發現他們,我們會為此內疚終生。」
    侯希白把臉孔抬高,駭然道:「我去後你一個人怎行?」
    徐子陵微笑道:「有甚不行的,我會留在這裡安心養傷,設法在沒有青璇的簫音下
忘記身負傷患,你辦妥一連後趕回來,然後我們回去與寇仲會合。捨此你能有更好的提
議嗎?」

    來的果然是天從人願的跋鋒寒和能令寇仲絕處逢生的援軍,合共四千人,車一百三
十輛,其中二十車裝載的是救命的火器。四千兵員有三千是精挑出來的精銳騎兵,一千
是戰鬥力較薄弱的輜重兵,是少帥軍內的新兵種。
    領軍的是熟悉這一帶地理環境的白文原,他的前主朱粲,曾稱雄西北方不遠處的冠
軍,朱粲雖成明日黃花,但白文原對這帶山川河道的認識,卻可發揮最大的用途,令援
軍神不知鬼不覺的潛來,避開唐軍探子。
    跋鋒寒率領一支百人部隊作開路先鋒,在林道與寇仲相遇,自有一番歡喜之情。
    寇仲忙發出命令,著隨後而來的隊伍於隱蔽處紮營休息,以免被敵人學他般看到揚
起的塵頭。
    寇仲為手下們打氣後,與白文原和跋鋒寒上附近一座小山之頂觀察形勢,商量大計,
更派出無名到高空巡察。
    寇仲見跋鋒及時趕到,心情轉好,分析形勢後總結道:「現在於我們最有利的,是
屈突通注意力全集中在鐘離,其防禦策略主要是針對鐘離來的軍隊,而你們則來得正是
時候,我們探清楚屈突通的佈置後,可趁其大興土木,陣腳未隱的一刻,先以火器來個
下馬威,再內外夾擊,保證可打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不亦樂乎。」
    跋鋒寒道:「那批火器以毒氣火箭為主,射程遠達千餘步,生出大量紫色的毒煙,
雖未能厲害至令人中毒身亡,卻可使人雙目刺痛,淚水直流,呼吸果難,皮膚紅腫,半
天時間始能復常,大幅削弱他們的戰鬥力。」
    寇仲訝道:「你找人試過嗎?否則怎知道得這麼清楚?」
    白文原道:「我們抓來一頭野狗作過實驗,事後本想宰來吃掉,卻怕它身體帶毒,
終饒它狗命。」
    寇仲歎道:「可憐的狗兒,幸好沒傷它性命。」又問道:「這樣的毒煙,箭有多
少?」
    白文原道:「共有二千五百枝,若全數施放,該可籠罩方圓三、四里的廣闊範圍,
風吹不散,能製造這麼有威力火器的人的腦袋真不簡單。」
    跋鋒寒道:「在兩軍對壘時這種毒煙箭作用不大,偷營劫寨時用以對付聚集的敵人
肯定能收奇效。我們本還擔心如何能用這批東西來防守營寨,幸好李世民知情識趣,派
屈突通來讓我們得派用場,當然是另一回事。」
    白文原道:「除二千五百枝毒煙箭,尚有五百個火油彈,八百個毒煙地炮。前者點
燃後用手擲出,隨著爆炸火油四濺,能迅速把大片林野陷進火海中;後者預先放在地上,
敵人踏破立即噴出毒煙,純以毒煙的份量計,會比毒煙箭更有威力。」
    寇仲咋舌道:「我們真的為李淵擋過一劫,因這批火器本應由他親自消受的。」
    跋鋒寒道:「我們必須趁屈突通未砍光營寨附近一帶樹木前發難,否則火油彈會變
成廢物。」
    寇仲當機立斷道:「文原你先回營地準備一切,我和老跋立即去探路,事不宜遲,
今晚將是我們行動的最佳時機。」
    白文原領命而去。
    跋鋒寒問道:「有沒有子陵的消息?」
    寇仲搖頭頹然道:「希望他吉人天相,大吉大利啦!」

    徐子陵放打坐,他無法忘記嚴重的內傷,因為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隨身感覺,令他
無時無刻不感到虛弱和來自全身經脈的難受痛楚,氣血不暢的情況更是煩厭的重壓。
    精神愈集中,這受傷的感覺愈清晰,令他不能晉入忘我的境界,眼前此刻的自己只
能是個默默忍受苦況的人。
    他走進屋內,隔廉瞧進石青璇曾留下倩影的閨房,心中忽然充滿溫柔,勾起他對那
動人的邂逅的美麗回憶,對石青璇的少許怨憾立即雲散煙消。
    既然愛惜她,就好該為她著想,尊重她任何決定。個人的得失又如何?當撒手人世,
過去生命只像瞬那間的發生。
    他的心神情不自禁地沉醉在初識石青璇的情景裡,往事一幕一幕的重現心湖,既實
在又虛無,除師妃暄外,他從未試過如此用心去思念一個人。若然生命和一切事物均會
成為不可挽回的過去,就讓石青璇成為過去的部分。
    不知不覺下,他發覺自己走出屋外,在大門旁的方石坐下,太陽沒入山後,四周叢
林的蛩蟲似知嚴冬即至,正盡力奏出生命最後的樂章,交織出層次豐厚的音響汪洋。
    他沉醉在這平日顧此失彼下忽略的天地,洞然忘我間,終從對石青璇深清專注的思
憶忘情地投身到蟲鳴蟬唱的世界,其中的轉接洞然天成,不著痕跡。
    在忘情忘憂忘我的界中,他成功從心中的百般焦慮和擾人的傷勢解脫出來,精神與
大自然的殘秋最後一絲生機結合為一,茫不曉得兩腳湧泉穴寒熱催發,先天氣穿穴而入,
從弱漸強的緩緩貫脈通經,滋養竅穴。
    時間在他混沌中以驚人的速度溜跑,當他被一種強烈的危險感覺從深沉至似與天地
同游中醒覺過來,睜眼一看,殘月早移過中天,黑絨氈幕般的夜空嵌滿星辰。
    究竟那一顆是石青璇死後的歸宿,自己的歸宿又會否是最接近的另一顆星辰,長伴
在她左右,完成生前塵世未了的宿願。
    生命是否受前世今生的因果影響,既是如此,第一個因是怎樣種下來的?
    「這是什麼地方?誰曾在此結廬而居?」
    徐子陵收回望往星空的目光,落在負手傲立身前的蓋代邪人「邪王」石之軒身上,
微笑道:「邪王因何如此錯蕩?光臨山居?」
    石之軒學他般朝夜空張望,好整以暇的道:「子陵睜目後,牢牢瞧著天空,究竟看
什麼?」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想人死後的歸宿,是否會回歸本位的重返天上星辰的故鄉?」
    石之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語氣卻冷酷平靜,柔聲道:「子陵曉得我來殺你嗎?」
    徐子陵聳肩洒然道:「邪王既不曉得這是誰人的地方,當然非是專誠來訪,而是跟
蹤我們來到此處。事實上邪王一直有殺我之心,只是不願當著希白眼前下手而已。」
    石之軒神情不動,低頭凝望徐子陵,輕輕道:「石某人不是沒有給你機會,若你肯
留在幽林小谷陪伴青璇,不過問塵世間事,我絕不願傷你半根毫毛。可是你現在的所作
所為,與石某人對你的期望背道而馳。子陵可知你和寇仲已成我聖門統一天下最大的障
礙,今晚不狠下辣手,明天恐怕悔之已晚。我故意待至你內傷盡去才現身動手,是希望
子陵你死能瞑目,不會怪我邪王乘人之危。」
    接著又歎道:「如此一日間傷勢盡愈,我石之軒不得不寫個『服』字,可正因如此,
迫我不得不狠下決心。今晚子陵先行一步,下一個將輪到寇仲。」
    徐子陵長身而起,一種全新與新生的感覺充盈全身,他再感覺不到體內真氣運動流
轉,一切發乎自然,就像空鳥般任他呼吸吞吐,大海汪洋般讓他予取予求。
    失而復得後是迥然有異的另一層境界。
    石之軒目靈訝色,沉聲道:「子陵的武功終臻入微的的境界,令石某人心中響起警
號,這番出手再不會有任何心障,子陵小心。」
    徐子陵曉得此乃生死關頭,必須施盡洞身解數,才有保命機會,卻淡然自若道:
「邪王不是有興趣知道這是誰人的幽居?為何不尋根究底,追問下去?」
    石之軒無法掩飾的露出震駭神色。
    徐子陵兩手高舉過頭,緊扣如花蕾,無名指斜起,指頭貼合,重演當年真言不師傳
他九字真言印訣的第一起手式,暗捏不動根本印,禪喝道:「臨!」
    石之軒容色再變,應聲後撤三步。
    自徐子陵屢次與石之軒交手以來,尚是首趟把石之軒逼在下風,一小半是靠大幅提
升的真言禪力,大半是覷準石之軒唯一的破綻,他心底下永遠的破綻──石青璇。
    石之軒那如堵石牆的真氣直迫而來,令他無法再作寸進,乘勢強攻。
    石之軒一手負後,另一手前揮,五指綴合成刀狀,鋒銳遙指徐子陵。雙目精芒大盛,
長笑道:「好!自我石之軒出道以來,尚是首趟有人能令我甫動手立即屈處下風,雖嫌
有點取巧,可是高手交鋒,無所不用其極,當然應算是你的本事。」
    徐子陵不由心中佩服,石之軒的心胸氣魄,大家風範,確異於常人。
    雙手緊攏胸前,如蓮花,不動根本印轉為大金剛輪印。自得真言大師傳法以來,從
沒有一刻,他比此時更體會到真言印法與精神相輔相乘,結合無間後的神妙禪力。對不
死印法他有更進一步的認識,此法本身根本是無跡可尋,破綻惟在石之軒內心。
    眼前一花,石之軒現身左側,手刀彎擊而來,取點是他左頸側要穴。
    徐子陵自知永比不過他的幻魔身法,只能以靜制動,手蓮鮮花般盛放,變化出無窮
無盡的手印,每個手印均妙至毫巔,似有可尋,又似順乎天然,微妙處沒法以任何筆墨
去形容。
    「波!」
    徐子陵一指點出,正中石之軒掌鋒。
    石之軒往後飛退,徐子陵也被他震得氣血翻騰,蹌踉跌退近丈。
    石之軒沒有乘勢追擊,反兩手負後,卓立遠處,訝道:「子陵竟能封死我後著,教
石某人不得不退,此事傳出去,足可教任何人對你刮目相看。不過有利必有弊,坦白說,
直到此刻,我始能狠下決心拋開一切,全力出手,直至子陵倒地身亡方始罷休。否則若
再給你一年光陰,說不定我『邪王』石之軒也無法置你於死地。奈何!」
    徐子陵微笑道:「原來邪王要下決心是這麼困難。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請邪王指
點。」
    石之軒容色平靜,雙目射出冷酷無情的目光,淡淡道:「說罷!」
    徐子陵清楚感應到眼前的石之軒再沒有任何阻止他殺死自己的心障,且正在找尋最
佳的出擊機會,只要自己心神稍有波動,不能保持「劍心通明」的至境,將招來他排山
倒海,至死方休的可怕攻擊。
    緩緩道:「邪王因何要放過婠婠?」
    石之軒皺即道:「你該想到原因,婠兒乃聖門繼我之後最傑出的人才,如虛彥沒有
背叛我,我對她絕不容情,現在卻是愛之惜之仍恐不及。你若擔心我會去對付她,現在
該可放下心事。」
    徐子陵歎道:「邪王有否感到自己陷於眾叛親離的處境?在統一聖門的鬥爭上,控
制大局的再非邪王你,而是依附突厥的趙德言,又或是得李淵信任的楊虛彥,更怕是最
後的得益者是突厥的頡利。」
    石之軒長笑道:「若出現子陵描述的情況,受到最大打擊的勢將是以慈航靜齋為首
的所謂白道。我聖門本來一無所有,故天下愈亂愈好,危機下見生機,大亂後始有大治,
此為歷史循環的法則,屢試不爽。我聖門飽經憂患,應付危機的靈活遠勝任何人,子陵
若想以什麼民族大義來說動我,實是枉費心機。」
    徐子陵洒然道:「算我說了一番廢話,邪王請賜招。」
    石之軒忽然環目巡視,目光透窗朝屋內瞧去,臉露驚疑不定的神色。
    徐子陵的精氣神全集中在他身上,立時生出感應,豈肯錯過如此良機。
    「兵!」
    真言吐發。
    寶瓶氣意到手到,一釿隔空擊出。
    「轟!」
    石之軒隨意封擋,兩手盤抱,氣柱捲旋而來,硬拚寶瓶氣勁,雙方真氣均是高度集
中,其中絕無轉圜或假借餘地。
    石之軒後退三步,徐子陵像斷線風箏般拋跌往後,恰巧穿門滾入屋內,落地後仍收
不住勢子,破廉跌入石青璇的閨房。
    石之軒如影附形的追入屋內,進門後一震停步。
    徐子陵弓背彈起,手捏外獅子印,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冷冷瞧著他,並以衣袖抹去唇角洩出的血,點頭道:「寧道奇那趟不算數,
自我練成不死印後,尚是首次有人能令我受傷足可令你自豪。」
    徐子陵當然曉得自己傷得更重,適才他中了石之軒的奸計,以為他因想到這可能是
石青璇的避世處,心神露出破綻,豈知竟是石之軒故意布下的破綻,使他從上風落回絕
對的下風,從天上回到凡間,再不能保持早先無人無我,抽離凡軀的神妙境界。
    兩人隔對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勉力提聚功力,道:「邪王不是說過再出手便至死方休,為何
又停下來?」
    「邪王」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厲喝道:「這是否青璇另一個隱居之所?」
    簫音在屋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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