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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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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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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絕處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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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似是一下間凝止不前。
    當王世充口中吐出投降的決定,他身旁的人,包括王系將領、外姓將領、保護王世
充的七、八名親隨高手,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十多名飛雲衛及守衛城牆的
鄭國戰士,人人呼吸頓止,目光全盯住王世充處,寬廣延伸的牆頭鴉雀無聲。
    城外以李世民和李元吉為首分佈整片大河原的唐軍,只漫空飄揚的旌旗拂拂作響,
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在間歇響起的馬嘶聲中,靜待守城軍或戰或降的決定。
    寇仲臉容冷靜,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毫不動氣的聽著王世充關乎全城軍民命運的
決定,仿似絲毫不把王世充的話放在心上。
    王玄恕最先作出反應,搶前跪地悲呼道:「父皇……」
    王世充怒道:「閉嘴!朕是別無選擇。」
    寇仲嘴角逸出冷酷的笑意。他甚至欠缺與王世充這種自私自利、反覆無恥的小人再
作計較,又成臭罵他一頓的心情,乾脆俐落的道:「主上既然獻城投降,已淪為敵人俘
虜,沒有權為自己作主,我們同心合力共守洛陽之議再沒有約束力。從今夜此刻開始,
大鄭亡國,洛陽再不是你王世充的,誰敢反對,我就殺誰。來人!給我把王世充和其從
屬全關起來。」
    王世充聽得臉色劇變,王系將領紛紛喝罵,王玄應高呼道:「造反啦!造反啦!」
    「鏗鏘」之聲不絕,王系的將領、親兵、外姓諸將、守城戰士、飛雲衛,所有人等
同時拔出佩刀佩劍,牆頭立時瀰漫劍拔弩張的火爆味道,內戰一觸即發。
    只有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仍是神態冷漠,品字形列在王世充身前,對刀槍劍戟視
若無睹。
    寇仲笑意擴大,倏地仰天長笑,暴喝道:「誰肯與我寇仲共存亡!」
    除王系人馬外,外姓諸將、飛雲衛和遠近聞聲的千百守城戰士,轟然應昭,聲震城
牆。
    王世充、王玄應等一眾王系人馬,此時才曉得外姓將士,全投到寇仲一方,人人臉
上血色盡褪,更有人拿不住兵器,「噹啷」一聲掉往地上,加添寇仲控制全局的威勢。
    王世充握著佩劍的手忽白忽紅,顯示他對是否該拔劍出鞘,正猶豫難決。
    王玄恕倏地立起,移到寇仲旁,悲呼道:「父皇請恕孩兒不孝,玄恕決定站在少帥
一方。」
    跋野剛和邴元真兩把劍同時抵住王世充後背,這比甚麼說話更有威脅力,王系人馬
沒人敢動半個指頭,誰都曉得大勢已去,洛陽城已落入寇仲手上。
    王世充渾身一顫,鬆開握劍的手,淚流滿臉道:「罷了!罷了!」就這麼朝下城的
石階走去。
    「噹啷」之聲不絕,王玄應與各王系將領紛紛棄械相隨,在跋野剛等外姓諸將和飛
雲衛押解下接受被軟禁宮內的命運。
    在這種情況下,寇仲不將他們全體斬首,可說已是非常仁慈。
    寇仲探手拍著王玄恕肩頭,微笑道:「我絕不會傷害他們,放心吧!」
    接著抬手,轉身面向城外的李世民,大喝道:「李世民聽著,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
氣在,絕不投降,有本事就攻進洛陽來吧!」
    跋鋒寒狂喝道:「寇仲必勝!少帥軍必勝!」
    城牆上各將兵齊聲應和,「寇仲必勝!少帥軍必勝!」的呼聲,傳遍大地,直衝夜
空。
    兩方大軍再無談判的可能性,只能憑實力決定去留與存亡。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
    天下從此再非群雄割據爭霸的局面,而是決定於李世民和寇仲間的勝負榮辱。
    寇仲步下東牆,跋野剛、邴元真、單雄信、段達、郭善才等外姓將領,在城階盡處
恭候,看寇仲如何領導他們度過危關。
    現在城外再非李元吉,而是名震天下的無敵常勝統帥李世民,兵力從十萬增至十五
萬,對於寇仲沒把李世民計算在內的突圍大計,沒人再有信心和把握。
    寇仲在最後一級止步,微笑道:「我和王世充終是一場相識,玄恕又是我們的好兄
弟,我們定要對他老人家尊敬,讓他能完成投誠大唐的意願。」
    跋野剛先向寇仲身後的王玄恕請罪,再答寇仲道:「屬下明白!」
    跋鋒寒悠然自得地往第六級石階坐下去,啞然失笑道:「寇仲畢竟是寇仲,現在我
真的對你信心十足,不再擔心。」
    站在他旁的徐子陵和楊公卿均覺深有同感,寇仲能於此等惡劣時刻,仍從容自若,
談笑用兵,是能人所不能。
    寇仲哈哈笑道:「多謝老跋讚許。」
    跋野剛、王玄恕等人亦生出奇異的感覺。寇仲和跋鋒寒置生死於度外的輕鬆自如,
對他們有強大的感染力,忽然間都覺外面的李世民再非那麼可怕。因為跋鋒寒、寇仲和
徐子陵,隨便祭一個出來,均是李世民最恐懼的勁敵。三個合起來,天下最可怕的突厥
狼軍,仍奈何不了他們。
    寇仲轉過身來,向楊公卿道:「我們要動用從陳留來的班底,守穩每一道可通往城
外的城門,此事須立即去辦。麻煩楊公!」
    楊公卿哈哈笑道:「能和少帥共生死存亡,是老夫的榮幸。穩守城門,防內賊開門
獻城,只是小事一件,包在老夫身上。」
    笑著欣然在飛雲衛簇擁下落階去了。
    寇仲經拍每一個經他身旁而過的人的肩頭,使人都感到他有一分胸有成竹,勝券在
握的自信。
    楊公卿離開後,寇仲淡淡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先我們該弄清楚李小子的
形勢。」
    徐子陵在跋鋒寒旁坐下,心生感觸,寇仲終於成長,令師妃暄的恐懼成為事實,變
成能與李世民在戰場上匹敵的可怕人物。
    他同時體會到跋鋒寒「眼前此刻」確在武道修行上起著無上妙用。此刻他一方面正
處於噩夢般的圍城戰中,敵人兵力在他們數倍之上,且士氣高昂;而他們則是屋漏兼逢
連夜雨,面臨內部分裂、士氣低落和箭盡糧絕的諸般問題。另一方面他卻抽離一切,冷
靜超然地默默觀察正飽受戰爭苦難的自己,從而達到井中月式的精神平衡。就像在夢裡
他曉得自己正在作夢的情況,只是沒法醒轉過來。
    坐在身旁的跋鋒寒冷靜如常,他是天生的戰士,愈惡劣的處境,愈令他表現出超越
的特質。他以身作教,向寇仲宣揚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戰場上的金科玉律。
    而自己最好的兄弟正施盡渾身解數,先是單人匹馬,硬闖敵陣,不但表現出對竇建
德的情義,更向敵我兩方顯示出他不懼敵人的勇氣。雖在最後關頭被楊虛彥破壞,致功
虧一簣!
    可是已激勵守城軍的志氣,使他能以乾脆俐落的手法控制全局,令王世充黯然退出,
再不能左右大局。
    這一切形成他的眼前此刻,讓他在雙重醒覺的情況下經驗這徘徊於生和死和牽涉到
全城軍民命運的可怕體驗。
    寇仲的聲音繼續傳進他耳內道:「敵人兵力在我們五倍以上,且戰意高昂,訓練精
良。可是以深溝高壘圍城,不利攻而利守。李世民更非愚頑之輩,所以短時間內只會盡
力封鎖水陸兩路,不會冒險攻城。我們洛陽是大都會,只要能解決內部的問題,選擇突
圍的時間,憑敵分散而我集中的形勢,必可一舉克敵破圍。我們要和外面的李世民斗腦
筋而非比兵力。」
    跋鋒寒低喝道:「策略正確。」
    寇仲欣然一笑,目光往徐子陵投去,求教道:「陵少有甚麼意見?」
    徐子陵從容道:「要走必須今晚走,否則永無機會。」
    跋野剛等十多名將領無不愕然。
    寇仲豎起拇指道:「陵少確對敵我形勢洞察無遺,李世民此刻當是調兵遣將,加強
圍困洛陽的防禦工事。若錯過今晚,突圍將越趨困難,且這仍非最大問題,最頭痛的是
我們只餘十多天存糧,沒有理由不趁敵人陣腳未隱時全力突圍,若不這般做,李世民會
猜到我們另有所恃,他只須命人把環繞全城的深壕往下再掘一丈,我們的地道將無所遁
形。所以我們必須趁這情況未發生前,利用地道殺出重圍,捨此再無他法。」
    跋鋒寒點頭道:「今晚確是唯一機會,但內部問題如何解決?李世民一向聲譽良好,
善待降者,會令我們軍心不穩,難以發揮戰力。」
    寇仲轉向諸將道:「我們軍中,有多少人是有家眷在洛陽的?」
    單雄信答道:「主要是跋大將軍和郭大將軍的部隊,人數在萬許間,還有是禁衛軍,
總人數超過洛陽軍力半數。」
    守城的正規軍接近二萬,如此一來,只剩下萬餘人是沒有家室顧慮的。
    跋野剛、郭善才等開始明白寇仲知己知彼的關鍵性。
    寇仲道:「凡有家眷在城內的,都讓他們解甲歸家,與家人共聚,不須參與突圍戰,
此事必須妥善安排,分隔處理,以免影響軍心。每家每戶,一律發放三天糧食,靜候我
們棄城以後出唐軍前來接管的時刻。所以非突圍部隊必須留在家內,違令者斬,因為我
不想被敵人抽後腿。這方面的事交由跋大將軍和郭大將軍統籌處理遣散那些必須留下的
部屬。且務要在兩個時辰內完成,那我們尚有三個時辰突圍離開。」
    跋野剛和郭善才聽得心悅誠服,領命而去。
    寇仲吐口長氣,道:「現在輪到我們研究破敵保命的戰略啦!絕對不能出岔子,否
則我們將沒命飲馬長江。」
    城裡城外,戰雲密佈。
    城外號角聲、馬嘶人嚷、密集的蹄音此起彼落,顯示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正調兵
遣將,嚴防他們突圍逃走。
    洛陽城則內張外弛,諸將默默執行寇仲的命令,為突圍作出一切準備。
    麻常完成近百輛填壕的蝦蟆車,土泥包過千袋和五輛木驢。三十挺八弩箭機和十五
台大飛石車,都陸續運抵南門廣場,突圍部隊分作三組,每組約三千人,在長夏門、厚
載門和定鼎門枕戈以待。尚有把守其他各門和城牆的八千戰士,待時機來臨,會從各處
趕來投進撤退戰爭去。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來到城南衛所,聽負責地道的陳老謀報告最新情況。
    陳老謀道:「幸不辱命,通往高寨和外壕兩座箭塔陣地的地道均已完成,只要把支
撐的棚架毀折,便可達目的。可是三條地道只得一條地道貫通,會大幅減慢我們的行
動。」
    跋鋒寒目光落在立於寇仲肩上的無名,道:「我擔心康鞘利的獵鷹,它大有可能發
現我們的人從地道南端出口把輜重運送出去。」
    寇仲凝神靜思片刻,通:「鷹兒始終是鷹兒,有它的智慧局限,在這兵員廣佈,活
動頻繁的戰場上,鷹兒會瞧得糊塗起來,難分敵我。」
    陳老謀道:「少帥能否指揮無名去攻擊另一頭同類?」
    寇仲點頭道:「我雖然未試過,但突利曾告訴我無名受過這種訓練。不過我不會往
無名身上打這方面的主意,因幾可肯定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陳老謀細看無名抓著寇仲寬肩的鷹爪,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假若我把見血
封喉的毒藥抹些在無名的爪上,死的只有是對方的獵鷹。」
    三人同時動容。
    徐子陵皺眉道:「這方法確是可行,不過仍有無法解決的障礙難關,陳公何來見血
封喉的毒藥?」
    陳老謀苦笑道:「我離開梁都時,隨身帶一瓶自家秘製的毒液,原意是侍候自己,
以免被擒受辱。唉!我這把老骨頭再受不住任何折騰。是啦!究竟還有甚麼困難呢?」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軍又多一位視死如歸的好漢,以我個人的經驗,老天爺的脾
氣很古怪,你一心求死反死不去。至於子陵提及的障礙疑難,是唐軍養有六頭專門對付
獵鷹的惡鷲,即使無名有毒爪作武器,在惡鷲圍攻下將難倖免。」
    寇仲沉吟道:「事在人為,畜牲怎鬥得過我們的智慧,李世民並不曉得我們知道六
頭惡鷲的存在,假若我在城頭放出無名,著它往南飛去,他會有怎樣反應?」
    陳老謀道:「他定會立即放出惡鷲,追殺無名。」
    寇仲搖頭道:「事情該不會如此簡單,惡鷲並不懂分析敵我情況,只有當它看見無
名,才會追擊。所以若無名在某處空中盤旋,對方首先會召回獵鷹,以免誤中副車,然
後負責的人會把惡鷲帶至近處,發令惡鷲進擊,那時只要無名降往低空,引鷲來追,我
們便有機可乘,對嗎?收拾惡鷲後,我們再對付康鞘利的獵鷹,從此我們再無上空之憂,
要憂心的也將是李世民。」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此法確是可行,我們就在城牆上把惡鷲解決,對李世民立個
下馬威。」
    寇仲向陳老謀道:「請陳公依原定計劃,把輜重送往地道出口的山林秘處,一個時
辰後我們發動攻勢,我撥出五百人給你老人家指揮,以應付任何危急情況。」
    陳老謀掏出裝有毒藥的小瓶,說明用法,交給寇仲後,欣然去了。
    跋鋒寒道:「寇仲你須是最後一個離開洛陽的人,以安軍心,偷襲高寨交由我負責。
殺鷲後,子陵最好親赴出口的山林處,接應我們突圍的大軍。」
    徐子陵道:「李世民大概不會派獵鷹巡視南方遠處山頭,卻不會放過偵察城內軍員
調動的情況,若發覺我們把軍隊全集中在城南,對我們大大不利。」
    寇仲道:「這個容易,整場突圍戰分作六個階段進行,首先是從地道運送兵員輜重。
第二個階段是分別在城南和城西布軍,使李世民摸不清我們究竟要從何方突圍。第三個
階段是假設成功令李世民召回獵鷹兼射殺他的惡鷲,就把西門部隊移師南門。第四個階
段是出城攻擊和偷襲高寨、同時從地底摧毀敵陣三管齊下,進行填壕渡壕之戰。第五個
階段是所有把守城牆城門和監視王世充的部隊全速從南門撤走。最後一個階段是隨機應
變,逃之夭夭。」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少帥算無遺策,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所謂偷寨必劫糧,
我們的糧食頂多可支持十天,未到襄陽怕要吃草根樹皮,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當我軍
對敵陣發動猛烈攻擊,高寨敵人必空巢而出,防守薄弱,我們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
把高寨控制手上,把寨內物資從地道運走,然後一把火燒掉高寨,再與你破圍而來的少
帥軍會師,一起逃命。」
    寇仲一拍額頭,欣然笑道:「我真糊塗,這麼簡單的事竟想不到,好哩!兄弟們!
該是到城牆來些刺激玩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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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形勢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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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長夏門城樓上仰觀夜空,仍找不到康□利那頭獵鷹的影子。
    城外敵人軍馬的調動告一段落,十五萬大唐軍,進駐城外各處營寨和箭塔陣地,營
寨和陣地壕塹間的空曠平原再不見人,透出一股高深莫測,山雨欲來前那種充滿張力的
不尋常平靜。
    寇仲讓無名直上夜空,在城樓高處盤旋,至乎令它飛往城外,李世民方仍毫無動靜,
沒有派出惡鷺來對付無名。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生出不祥的感覺。
    跋鋒寒長吁一口氣道:「李世民這一手非常高明,使我們無法摸清他的實力部署,
又能以逸待勞,我們的殺鷺大計宣告泡湯。」
    徐子陵掃視城南二寨,均是烏燈黑火,神秘兮兮的情狀,沉聲道:「李世民看破我
們會從城南突圍。」
    寇仲道:「他未必能看破我們從城南突圍,可是卻採取最正確的策略,任我們大翻
肋鬥,仍翻不出他掌心。李世民一向作風可以兩個字總括,是『忍』和『狠』!不論薛
舉父子、宋金剛又或竇建德都是敗在這兩個字上。現在他正在忍,既沒有派出獵鷹察敵,
更放過以惡鷺擊殺無名的機會,這就是『忍』。」
    跋鋒寒巡視蜿蜒的伊水,沉聲道:「對我們逃亡大計最大的威脅,是洛陽乃八河匯
聚之地,大小河道縱橫交錯,敵人只要有龐大的水師船,可把結集的精銳迅速送往任何
遠方,對我們成功突圍的部隊進行出其不意的突襲,一天我們末抵鍾離,仍在險境之
內。」
    寇仲虎軀一震道:「這正是李世民目前採取的戰略,任由李元吉大軍繼續憑堅寨箭
塔陣和壕塹圍城,自己則集結精銳,隨時對我們作出迅速而有效的攔截。他奶奶的,我
們雖摸清楚他的用心,偏是一籌莫展,只能拚命南逃,完全失去主動。」
    跋鋒寒道:「我們在突圍戰中傷亡愈少,能脫身的機會愈大,時間無多,我們須為
突圍戰作最後部署。」
    寇仲沉思半晌,點頭道:「飛雲衛交由你老哥指揮,他們經我親身訓練多時,這些
日子更飽經戰陣,人數雖少,但個個身手紮實,輕功高明,以之偷襲敵寨,勝比萬馬千
軍。」
    又把無名召回交給徐子陵,笑道:「替小弟好好照顧這頭寶貝,我們將來的命運,
說不定全繫在它身上。」
    徐子陵接過無名,目光投往南方地平美麗星夜下暗藏殺機的山林間,心中不受控制
的想起遠在他方的師妃暄,她對自己直接捲入這場殘酷的爭霸戰中,會有怎樣的想法。
    寇仲和李世民終抵達正面衝突的時刻,中間再無任何緩衝的餘地。寇仲若落敗身亡,
當然一切休提,否則將是席捲南北,把中土變成一個大戰場的激烈情況。沒有任何人能
阻止,更沒有人可改變這可怕的形勢。
    天下之爭,將取決於寇仲和李世民的兩雄爭勝,師妃暄最擔心的事,變成鐵錚錚的
眼前現實。
    噩夢將在日出前揭開序幕。
    寇仲跨上千里夢,心中靜如止水,靈台澄明空澈。既存竇建德被殺的一刻,狂湧而
起的仇恨、歉疚、委屈、悲憤全化成奇異的力量,在全軍覆沒迫在眉睫的可怕威脅下,
他作出全面的突破,晉入「天刀」宋缺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天地人合一的無上層次。
    這並非偶一得之的境界,而是他從那刻開始便擁有不可分割的部分,在井中月的層
次上更上一層樓。
    楊公卿和麻常催騎來到他後側,三人後方陣列八十戰士,是突圍軍的主力部隊,分
作三軍,前軍四千人,由矛盾手和刀箭手組成,負起操作三十挺八弓弩箭機和十五台飛
石大炮,可對敵陣作遠距離攻擊。
    中軍一千人,以木驢和蝦膜車在前軍站穩陣腳後填壕。後軍二十人,清一色是輕騎
兵,是能應付任何情況的快速應變部隊。
    三軍分別由跋野剛、郁元真和段達指揮。
    另外兩軍各二十人,忱兵於南門和另兩門厚載與定鼎間,由單雄信和郭善才作主將,
截擊從西攻來的敵軍,使主力大軍能把力量集中對付正前方的敵陣。
    廣場上全體將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寇仲身上,靜候他啟門出擊的命令。
    倏地千里夢人立而起,仰首嘶叫,就那麼雙蹄凌空的當兒,後蹄踏步,滴溜溜轉過
身來,面向將士,前蹄回到地上。
    這一手大出眾人意表,更是神乎其技,能人所不能,登時惹得手下將士不自主的高
呼喝彩,戰意大增。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星空,哈哈笑道:「我寇仲生平千百戰,每趟均是以寡敵眾,
以弱勝強,憑的是兵法戰略,不畏強雄的勇氣。今趟也……」
    話未說畢,將士早忘清吶喊,把他說的話掩蓋過去,士氣攀上頂點。
    寇仲知道是時候,更慶幸及時作出今晚立即出擊的決定,蓋因不論竇建德或正追隨
他的大部分將士均為出身農民的起義軍。而李世民、李元吉代表的卻是一向欺壓他們的
舊隋權貴魏晉以來橫行無忌的高門大閥。李元吉當眾殘殺竇建德,使守城軍在敵愾同仇
下激起義憤,加上自己對他們的影響力,在記憶猶新,沒有被時間沖淡下,人人均抱有
不顧生死力拚求存之心。
    一聲令下,在門樓上主持城內大局的王玄恕,命手下放下吊橋。
    寇仲井中月回鞘,戰鼓聲中,一馬當先進入門道,領先出城。
    「噹!噹!當!當!」
    兩座箭塔陣地的唐軍敲響銅鑼示警求援。
    兩寨同時傳出號角聲,寨門大開,分別馳出三支部隊,在寨外佈陣,只看其反應迅
速,可知早蓄勢已待。
    一寨部隊仍由屈突通指揮,兵力最強,達三萬之眾,在一般情況下,縱沒有壕塹堅
寨,兵力亦足以封鎖南路。另兩寨兵力則在萬五人間,分由薛萬徹和史大寶領軍,成為
屈突通部隊左右護翼,軍容鼎盛,氣勢如虹。
    突圍部隊迅速出城,在第一重壕塹和城門間佈陣,準備進擊,三十挺八弓弩箭機和
十五台飛石大炮分兩排橫列正前方,重五、六十斤的大石和特製弩箭,以蝦膜車裝載運
送。其他兩門的突圍軍仍按兵不動,伏在緊閉的城門後,靜待出擊的時機。
    寇仲目光來回掃視第二重壕塹另一邊約兩座箭塔投石機陣,每陣戰士過百人,若非
另有安排,只這兩座敵方的前線防禦點已不易攻破。
    右方的楊公卿道:「他們放棄第一重壕塹。」
    另一邊的麻常笑道:「因有前車之鑒,上趟我們是鍥著進入兩重壕塹間的敵騎尾巴
殺出壕外,因緣巧合下一箭建功,贏取得漂亮的一仗。」
    「咚!咚!咚!」
    鼓聲中敵方三寨軍馬往第二重壕塹推進,至離第二重壕塹千步許處停下。
    寇仲微笑道:「填第一重壕!」
    麻常傳令開去,五十輛蝦膜車從軍中飛快推出,直接送入壕墊去,接著泥土包運送
不絕,不到片刻長達二十多丈本是橫阻前方的一段壕墊,變成平地。
    寇仲待兵員退回陣內,指著跨建於左方伊水的三座臨時木橋道:「當我們控制大局
時,須立即以大炮飛石把這三橋摧毀,斷去敵人大軍從城東來援之路,李元吉若要來援,
須多走點路,繞城西而來。」
    同時打出手令,「隆隆」聲中,弩箭機和石炮首先往前推移,越過填平的第一段壕
墊,直撲第二重壕。
    麻常點頭領命,道:「此事交由下屬負責。」
    敵方號角聲起,主力軍分出一支二十人的盾槍手和箭手推前增援第二重壕墊。
    突圍軍擁有遠攻重裝備的先頭部隊,在離外壕五百步處停止不動,等候寇仲攻擊命
令。
    寇仲從容道:「降下厚載和定鼎兩門,城門後的部隊仍須按兵不動。」
    楊公卿微一錯愕,後方傳信兵以旗號向城樓的王玄恕發出指令,再由王玄恕向另兩
軍傳達寇仲命令。
    不K刻後兩門下降,卻沒有人馬開出,果有高深莫測的作用。
    寇仲微笑道:「這叫疑兵之計,令屈突通不敢托大,怕被我們突然從側攔腰攻來。」
    麻常道:「敵人只見到少帥,卻不見徐爺和跋爺,會怎麼想呢。」
    寇仲淡然道:「當然是疑神疑鬼,不知我們有甚麼後著。」
    接著長長呼出一口氣,歎道:「我多麼希望壕塑另一邊的是李世民而非屈突通,那
說不定我們不用棄守洛陽,而是據洛陽以迫關中。」
    楊公卿和麻常心忖這正是李世民高明處,永遠不予敵人在準備充足下硬撼他的機會,
攻無可攻,故守亦無可守。
    寇仲拔出井中月,在頭上旋揮一匝,大喝道:「進攻!」
    他的喝令如平地響起的焦雷,轟傳遠近,已方人馬聞聲精神大振,敵人則被喚起對
他悍勇無敵的畏懼。
    「咚!咚!咚!」
    突圍軍戰鼓響起,這台由陳老謀親自監製的坐地巨鼓,有節奏的鼓音,可深傳往地
底下的伏兵,各依響聲配合地面部隊的行動。
    大戰開始。
    鼓音撼動山嶽,在另一端出口的徐子陵藉黑夜掩護下迅速把瑙重送往佔據的山頭,
由工事兵設立簡單而有效的山頭陣地,用以抵擋唐軍追兵的攻擊。
    在東南方的制高點,均有人放哨,以備李世民奇兵出現時示警,使撤退大軍可避重
就輕的逃走。
    從陳留運來的糧食、兵器和各類補給,藏在南面距此二十里外的密林秘處,若一切
依計劃完成,突圍軍該在日出後逃抵該處,補充裝備後繼續南下行程。
    徐子陵特別留意伊水和洛水兩河的動靜,因為他們的逃亡路線正在兩水之間,先一
步掌握李世民水師船隊從那條河道來追,關係到撤退的成敗。
    陳老謀來到他旁,細聽洛陽城方傳來的喊殺聲,道:「開始啦!兩座戰塔陣將在二
十下鼓音內崩塌。」
    遠方喊殺連天,這處卻是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靜,把守山頭陣地的三百戰士人人
神色凝重,蓄勢以待。
    負責出口這一方佈置的全選自楊家軍,無不是能以一檔十的精銳,人數雖少,配上
徐子陵如此級數的高手,足可應付任何情況。在以靜制動下,負起押後拒敵的重任。
    徐子陵道:「陳公可負責把敵寨劫來的糧草用品運來,這裡交給我使成。」
    陳老謀點頭答應,領著十多名親隨重返地道去。
    徐子陵遙望高寨,心中湧起不安的感覺。李世民現下究竟身在何處?
    寇仲安坐千里夢馬背上,冷然掃硯敵我的攻防戰,攻打第二重壕塑是由麻常負責指
揮,這是他從「天刀」宋缺偷師學來的用將法門。
    無論如何優秀的人才,若不予他歷練的機會,擴展才能,是難以發光發熱的。正如
宋缺要他撐起北方的局面,抵抗李閥的大唐軍,用意如一。又像宋缺迫他作生死決戰,
令他在刀道上作出突破。
    三十挺弩箭機和十五台飛石大車對壕墊外的敵陣展開無情的狂攻,前者射程五百餘
步,後者二百步遠,全推移到離敵陣二百步的距離,在敵人投石機的威脅外。敵人射來
的箭矢,由矛盾兵擋格。
    五輛木驢車打橫放在前線,己方弩弓手以之作掩護往敵陣還擊。甫一接觸,在弩箭
投石的強大攻勢下,敵人血肉橫飛,紛紛撤往戰陣後,如非有長壕阻隔,突圍軍早長驅
而前。
    寇仲喝道:「取消挖空計劃!」
    「轟!」
    左方箭塔受不住投石摧殘,傾頹倒塌,壓得陣內戰士慘嚎奔避。
    楊麼卿傳令下去,鼓音忽變,通知地道下的人放棄拉倒支架,讓敵陣塌往地底的計
劃,以免暴露地下的玄虛。
    寇仲暗怪自己失策,想不到敵人志不在守壕,而在乎壕外的對壘交鋒,以致浪費人
力。
    左寨薛萬徹指揮的萬五唐軍,完成跨河的行動,通過三座木橋注入前方平原,會合
以屈突通作主將的大軍,總兵力達六萬人,如展開翅膀的雄鷹,忱兵廣闊的平原上,嚴
陣以待。後方是旌旗飄揚的高寨。
    如非寇仲有從地底突破高寨的安排,此刻只好認敗服輸,退回城內想辦法。因為在
敵方壓倒性的兵力下,配合快速騎隊的衝擊,弩箭機和大炮飛石將失去隔壕進攻的威脅
力;倘給敵人截斷退路,更是全軍沒頂的慘局。
    號角聲起,敵人終放棄守壕箭塔陣,往後撤退。
    寇仲別無選擇,下令填壕,車輪醣醣聲中,餘下的蝦膜車全體出動,推往深壕去,
泥土包隨後運至,拋進壕內。
    城樓上戰鼓急響,在西南角城樓上的傳信兵以火把打出訊號,通知寇仲敵方有一支
三萬人的部隊從西面繞城而至。
    楊公卿神色凝重的道:「李世民來哩!」
    寇仲搖頭道:「應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立即關閉厚載和定鼎兩門,單雄信和郭善
才改由長夏門出城,弩機和飛石大車固守我軍右翼,抵擋敵人衝擊。」
    楊麼卿一聲領命,親自指揮行動去也。
    寇仲心神一片安寧,無驚無喜,那種與天地合成的感覺回來了,生死榮辱再無關重
要,重要的只是在這惡劣無比的戰場上作出最正確的判斷。他雖有一個近乎完美的突圍
作戰計劃,可是李世民的戰略才能毫不遜色,任由他出城劇戰,摸清他的虛實,待他兵
疲力竭,計窮謀盡,再以養精蓄銳的兵馬,對他落荒逃遁的大軍施以雷霆萬鈞的攔截戰。
    他明知李世民的手段,卻是無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任何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全力
與對方周旋,力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蹄聲轟天響起。
    飄揚著李元吉軍旗的大唐軍,出現在西南平原處,一隊二十人的先鋒騎兵部隊,在
兩重壕墊間疾馳殺來,接著是另一支二十人的騎兵,沿第一重壕塑邊沿配合衝擊,硬撼
突圍主力軍石翼。
    戰鼓聲起。
    前方三軍開始推進,從正面迫至。
    寇仲拔出井中月,大喝道:「越壕!」
    短兵血戰的時刻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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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突圍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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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領軍主將的號令,一排一排的弩箭,在數息的短暫時間下,連續發射十五挺八
弓弩箭機射出弦架的強箭,由戰士快速上箭時,另十五挺弩箭機立即接力發射,在射程
內的敵騎無一倖免的人仰馬翻,血肉飛濺,情況教人慘不忍睹。
    李元吉先鋒騎兵隊的攻勢被這些弩箭機徹底粉碎,倉皇往西撤退,改由盾手及箭手
重組攻勢,循騎兵的退路推進,務要把突圍軍中最具殺傷力的重武器牽制,為屈突通的
大軍製造機會。
    這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死亡遊戲。
    驀地洛陽城東北城樓警報鼓聲響起,傳信旗手更打出敵人進攻東北上東門的旗號。
    寇仲和楊公卿交換個眼神,後者眼中透出驚懼神色,這會把仍留守洛陽城八千戰士
牽制得動彈不得,無法參加突圍之戰。
    突圍軍以盾矛手和刀箭手組成的先鋒部隊,仍依著戰鼓的節奏,越過填平的壕塑,
往敵陣推進。
    一切就像一個沒法醒過來或能夠改變的噩夢,寇仲心裡暗歎一口氣,李世民確是不
世將才,每一招均能命中他致命的弱點。
    李元吉軍的突然出現,現在的上東門被攻,均使他被迫改變戰術,就如高手對壘,
或國手對奕,每一著均佔盡先機,壓著他來打。
    寇仲目光投往左方的伊水,心想幸好有這條大河,否則若讓敵人左右夾擊,怕要立
即完蛋大吉。收攝心神,斬釘截鐵的道:「放棄洛陽,全軍突圍!」
    楊公卿苦笑道:「這該是最明智的抉擇。」
    立即命旗手打出信號,知會城樓上的王玄恕。
    「噹!噹!當!」
    王玄恕親自敲響城樓的銅鐘,把消息以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送往全城的守軍。
    寇仲高舉井中月,策著馬兒打個轉,向軍士高呼道:「弟兄們!我寇仲和你們生死
與共,我寇仲會是第一個殺進敵人陣中,也將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這番話說得激昂悲壯,配合寇仲無敵的形象,威猛無疇的外貌,深具一種激動人心
的感染力,眾戰士立即齊聲吶喊,「少帥軍必勝!」的呼叫聲沖天而起,沒有一個人不
戰意大盛,與寇仲的心連結起來,願為主帥效力。
    寇仲露出一個與殘酷戰場絕不相襯的笑容,燦爛如天上陽光,從容道:「終有一天,
我會從長夏門重回洛陽,絕不會是另一道門。」
    楊公卿雙目射出只有寇仲才明白的神色,振臂高呼和應道:「不論生死,我們永遠
追隨少帥。」
    全軍再次吶喊,甘願死戰。
    前鋒軍倏然而止,打橫於距敵八百步處列成五排的長方形陣勢,前兩排山一千矛盾
手組成,後三排是刀箭手。
    麻常再發號令,兩支各五百人的騎兵馳往戰陣左右兩端,成為護翼。
    在這圍城的歲月裡,守城軍並沒有閒下來,日夜不息的由麻常負責操練,於此生死
關頭顯現成果。
    前鋒軍的指揮是跋野剛,左右騎兵隊分由段達和郁元真率領。
    單雄信和郭善才兩隊各二十人的騎兵,此時從長夏門出城,佈陣後方。
    李元吉的軍隊,亦在離弩箭機和飛石大炮千步外處停下,靜待進一步的命令,雙方
暫成對峙之局,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目光掃硯枕兵前方的屈突通部隊,心中一片空靈,對戰場形勢無有遺漏,更曉
得高寨在敵人懵然不知下,已落入跋鋒寒手上,豎起旗號。
    井中月回鞘。
    寇仲和楊公卿催馬前進,兩千騎兵隨行,越過被填平的長壕,移到前鋒軍後方。
    寇仲向楊公卿道:「千萬勿要讓李元吉攻破我們側翼,待我破陣回來時,我們才發
動全軍突圍,這裡全交給楊公啦!」
    楊公卿點頭答應,道:「少師小心!」
    寇仲乃全軍的靈魂,若他陣亡,突圍軍勢將瓦解冰消。
    寇仲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取出刺日弓,高舉張開,另一手從掛在馬腹的箭筒
以獨門手法取出四箭,夾馬前行。
    前鋒軍在跋野剛喝令下,往左右退開,讓出通路,予寇仲通過。
    氣氛頓時拉緊。
    敵陣戰號響起,前一排盾手長盾往地,後一排盾手往上斜舉,形成上下兩重盾牌陣,
保護後方箭手。
    寇仲單騎來到陣前,仰天長笑道:「天下間誰能擋我寇仲!」
    語畢勁箭上弦,連珠發射。
    在雙方火把照耀下,一支接一支的勁箭從刺日弓射出,每支均帶螺旋真勁道一道的
閃電般往敵陣激射而去。
    「噹噹噹!」
    盾牌破碎,血肉橫飛,無堅不摧的勁箭視盾牌如薄紙,透盾入身,正面向著寇仲的
盾手一個接一個的東歪西倒,血染平原!從刺日弓射出的勁箭仍像永無休止似的,失去
盾牌的後排箭手更像被狂風掃落葉般紛紛中箭,眼睜睜瞧著死神的來臨。
    寇仲此一手先聲奪人,使己軍士氣再振,齊聲吶喊助威。敵方見勢不妙,戰鼓聲起,
先鋒軍步伐一致的朝突圍軍迫來,另分出兩支旗兵分左右兩翼又至。
    李元吉軍立即策應,原已止步的先鋒軍開始進擊弩箭機和飛石大炮。
    後方的楊公卿知是時候,同高寨方面以火把發出訊號。
    高寨擂鼓震天響起,跋鋒寒在一座箭塔頂現身,大喝道:「李唐氣數已盡!少帥軍
無敵天下!」
    突圍軍除楊家軍外,對地道一事全不知情,忽見高寨落人已方之手,神氣至教人不
敢相信,登時軍心振奮,齊聲呼應。
    反之,敵人上下人人心神被擾,在未明虛實下,深感腹背受敵的威脅,立告陣勢一
陣混亂,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全軍。
    寇仲豈肯錯過良機,大喝道:「弟兄隨我來!」
    蹄聲震耳下,二十精騎,隨他衝陣而出,以鑿穿的戰術,朝敵殺去。
    其他人馬在麻常指揮下,仍緊守崗位,堅拒敵人的衝擊,箭矢漫空向迫來的敵人大
軍射去,矛盾兵則持盾舉矛,邊擋來箭邊嚴陣以待即將來臨的肉搏血戰。
    楊公卿移往大後方,照應從城內退出的部隊,更負起全局總指揮之責。
    弩箭機和飛石大炮忙個不休,配合仍固守南牆的王玄恕部隊的弩箭投石,粉碎李元
吉軍右翼攻來的衝擊戰。
    雙方不停調兵遣將。
    屈突通因高寨失守陣腳大亂,更由於摸不清楚跋鋒寒的實力,無奈下分出一支五千
人的騎兵,在後方一字排開面向高寨列成陣勢,以抵擋應付從後而來的攻擊。
    戰場上喊殺連天,似若人間地獄。
    寇仲一馬當先,手上刺日弓連珠箭發,專挑能在遠程威脅他的箭手下手,箭無虛發,
兼之敵人軍心已亂,他與二十飛騎旋風般鑿進蜂擁而來的步兵陣中。
    寇仲收起摺弓,井中月出鞘,螺旋勁發下,擋者披靡,整隊人馬就像一把巨型井中
月,而他寇仲正是刀鋒銳處,一下子就把敵人攻來的先鋒隊伍沖成兩截,殺入敵方隨後
而來的騎兵團去。
    以千計的敵騎從四方八面衝來攔截,卻沒有人能是他對手,手下見主帥如此勇猛,
人人奮不顧身緊隨他後,殺敵抗敵,寇仲帥旗到處,人仰馬翻,戰況慘烈至極點。
    寇仲心神晉入井中用的至境,視在己方軍力數倍之上的敵人如無物,索性把身旁持
旗手的大旗取過來,一手揮旗,一手揮井中月,旗卷刀揮下,望著屈突通帥旗高起的敵
陣殺去,沒有人能阻延他片刻。
    麻常這一方仍堅守階地,幸得寇仲衝亂敵方進攻的隊伍,使他的部隊所受壓力大減,
麻常在敵人推進至五十步許的距離,下令刀箭手收弓拔刀,往前衝殺,趁對方隊形未整,
己方士氣大振的當兒,步騎兵全軍反撲。
    單雄信和郭善才兩支騎兵隊共六十人,共分兩路,從左右殺出,迎擊從兩翼攻至的
敵騎,殺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地搖山動。
    李元吉的側攻部隊,便被弩箭和飛石大炮拒於二百步外,寸步難進。
    在敵軍大後方又是另一番光景,高寨大門敞開,近千被俘虜的唐兵和工事兵等非作
戰人員,在奪得戰馬的跋鋒寒和近五百飛雲騎箭矢威脅下被驅趕出寨,亡命向己方橫列
案前的騎兵陣奔去,跋鋒寒則藉著這批人的掩護,率領飛雲騎隨後殺來。
    指揮騎兵隊的是李元吉心腹大將馮立本,眼睜睜瞧著跋鋒寒攻至,偏是沒法下令手
下放箭射向雜在己方俘虜中的敵人,時機稍瞬即逝,倏然間整個五千人的騎兵隊給俘虜
衝亂,而敵人在跋鋒寒領頭下,氣勢如虹,勢如破竹的把騎兵隊斷作兩截,更因俘虜四
散竄逃,令騎兵無法作有效的攔截反擊,縱使人數在對方十倍以上,仍是一籌莫展。
    高寨火光冒起,濃煙沖天,陷進火海申,更添突圍軍威勢。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位於全軍核心虛的屈突通和手下諸將,忽然發覺身處險境,後方來的跋鋒寒,前方
是所到處血肉橫飛的寇仲騎隊,兩軍均是銳不可擋,以他帥旗所在處為目標,再無選擇
下,中軍步騎兵五千人,往西移避,望與李元吉大軍會合,再重整軍容。
    帥旗一動,全軍立受影響。
    突圍軍齊聲吶喊,奮身殺敵。
    麻常、單雄信、郭善才三支部隊逐寸逐寸的往前殺去,唐軍則節節敗退。
    楊公卿知是時候,下令王玄恕把留守洛陽的部隊全數撤出。
    城內立時煙火四起,原來在城牆大街早堆滿乾柴,燃點後熊熊燒起,截斷通往城南
牆上牆下的所有通道,令入城的唐軍無法追擊。
    此時寇仲和跋鋒寒終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核心處會師,敵人潮水般往西退
卻,突圍之路以已暢通無阻,可是寇仲和跋鋒寒卻曉得前路仍是艱辛,敵人退而不亂,
何況李世民的主力大軍仍未現身,那才是突圍軍最致命的威脅。
    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突圍軍先拆毀跨過伊水的三座浮橋,然後且戰且退,李元
吉和屈突通的聯軍重組後集結五萬步騎兵,窮追不捨。
    待突圍軍撤到地道南端出口的山頭陣地,立即全軍反撲,加上徐子陵的生力軍,終
守穩陣腳,迫得李元吉大軍後撤。
    由開城出擊突圍,戰至此時,雙方各有傷亡,突圍軍山一萬八千人減至一萬五千人,
陣亡者達三千之眾,更失去王隆、薛德音和暢江三將。唐軍死傷更逾六千,可見戰情之
慘烈。
    王玄恕成功把大批突圍戰馬送抵山頭陣地,當然包括徐子陵的萬里斑和跋鋒寒的塔
克拉瑪干在內,此為逃亡大計的重要部份,必須將所有人轉為騎兵,才能以最機動和快
速的方法避過敵人的攔截,逃離敵人的勢力範圍。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和楊公卿立在山頭陣地高處,在東方天際曙光初現下,遙觀
李元吉軍形勢。
    四人均是渾身浴血,也不知是敵人的鮮血還是從己身傷口消流的鮮血。
    雖成功突圍至此,可是四人無不心情沉重,且有四面楚歌的危機感覺。直到此刻,
他們仍不曉得李世民大軍所在位置。
    兩個時辰的激戰,突圍軍師老力疲,再難像剛才如出押猛虎似的應付另一場激戰。
    洛陽城的人被撲滅,城頭換上大唐軍飄揚的旗幟,似在對他們耀武揚威。幸好高寨
化成一片焦土,使他們稍有戰勝的成就感。
    雖明知李世民的策略是先挫其鋒銳,疲老其師而後追擊截殺,他們仍是別無選擇的
踏進這陷阱去,而現在他們正處身陷阱內,等待被獵殺的命運。
    此時麻常來報,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隨時上路逃亡。
    跋鋒寒沉聲問道:「南方有沒有動靜。」
    麻常搖頭道:「一切如常,李世民的主力大軍該不會埋伏在前路,只要我們的馬夠
快,可在壽安和伊闕的唐軍完成封鎖前逃離伊洛河原。」
    他們於南方高處設置哨崗,那一方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耳目。
    楊麼卿歎道:「此正是李世民的策略,看準我們逃往南方,突圍後必須日夜兼程穿
過壽安和伊闕間河原的關口,而他則可從水道於我們人奄馬乏之際在任何一點攔截我們,
另一方面李元吉和屈突通則封鎖我們後路,將我們困在伊、洛兩水之間。」
    寇仲極目左方洛水,斷然道:「突圍戰就是比拚雙方速度的戰爭,誰的行動快,誰
便是成功者。我們立即啟程,靠伊水西岸南下,由我們負責押後。」
    麻常領命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李世民正在城內。」
    眾皆愕然。
    楊公卿訝道:「子陵為何有此看法?」
    徐子陵道:「即使李世民猜到我們會往南逃走,可是終不能落實猜想。以他一向穩
健的作風,最佳戰略莫如以不變應萬變,把握到我們的逃走路線後,在城內集結水師船
隊,待天明後將水師一分為二,開閘分從伊、洛兩水追趕我們,那時主動全在他手上,
而我們更要應付壽安和伊闕的唐軍,前有攔堵後無退路,我們只餘挨打的分兒。」
    跋鋒寒點頭同意道:「子陵言之成理!」
    徐子陸續道:「待拆除兩河的障礙物後,就是李世民水師空群出動的時刻。」
    話猶未已,洛陽西南洛水處出現幢幢帆影,李世民的水師船隊終告現身。
    寇仲深感自己靠伊水西岸逃亡的選擇絕對正確。大喝道:「好小子!就比比看是我
們的馬快還是你們的船快,我們走!」
    寇仲四人和殿後只剩下四百餘人的飛雲騎全體踏磴上馬,朝己方南行的隊伍趕去。
    敵方戰鼓聲起,騎兵全體出動,超過二萬的騎兵隊,再無任何顧忌,在李元吉親率
下漫山遍野的追來,不予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在李世民超卓的戰略部署下,張開天羅地網,務要把突圍軍一網打盡。至此突圍軍
優勢和主動全失,陷身於貓捕老鼠的死亡遊戲中。
    寇仲處此無可再惡劣的形勢下,反激起強大的鬥志,即使最後突圍軍全軍覆沒,也
要李世民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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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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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麻常、陳老謀、王玄恕、跋野剛、單雄信、郭善
才、郁元真、段達等十多人,在午後的陽光下,蹲在山頭高地一處莽樹叢後,遙觀三里
外遠處按兵不動的李元吉二萬騎兵部隊,三縷煙火,梟梟升起,知會遠方唐軍突圍軍的
位置。
    五艘補給船從伊水駛至,為李元吉軍送來用品糧食。
    眾人無復破圍而出的興奮心情和威猛形象,為減輕戰馬的負擔,沉重的盔甲均在途
中棄掉,且因人人身上多少掛綵,因失血和奔波以致臉色蒼白,頗有窮途末路的景象。
    寇仲雙目閃閃的注硯敵陣,狠狠道:「李元吉何時變得這麼精明,我停他也停,擺
明要吊在我們後方鍥而不捨,卻避免交戰。」
    跋鋒寒沉聲道:「我們應沿洛水走而非伊水,那至少可曉得李世民的追兵所在。」
    眾人默然無語,敵人策略高明,迫得他們不住逃亡,然後在適當時機,於他們兵疲
馬乏時,發動攻擊,一舉把他們徹底擊垮。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們定要設法擺脫李元吉的追兵,始有希望闖過李世民那
一關。」
    寇仲環觀遠近形勢,伊洛河原平坦的沃野至此已盡,地勢開始起伏變化,在正南處
一列山巒延綿擴展,東抵伊河,西接大片古木參大的原始樹林,若往西行,快馬可在兩
個時辰內抵達洛水東岸。
    一道小河從山區倘流蜿蜒而至,流入伊水。他所率領疲不能與的戰士正在小河兩旁
休息進食,戰馬則吃草喝水。
    寇仲仰首觀天,通:「師傅!風向會否改變?」
    除跋鋒寒和徐子陵外,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所云。
    跋鋒寒細觀天雲,道:「若為師所料無誤,今晚仍風向不改的吹西北風,只要我們
放火燃燒山區東北的密林,西北風會帶來濃煙,阻截追兵。」
    楊公卿等均聽得精神大振。
    麻常皺眉道:「我們往來伊洛,一向走山區西面開發的林路,走山區卻從未試過。」
    王玄恕道:「山中有通路。」
    眾皆愕然,此話若從曾在王世充麾下任事的任何一人口裡說出,絕沒有人奇怪,但
王玄恕一向養尊處優,怎會曉得山區內的情況。
    王玄恕顯是想起父兄,神色一黯,垂頭道:「父皇他……唉!爹曾令我勘察洛陽南
方一帶山川形勢,所以我曾多次進出山區,山區南端有一處出口,可抵伊闕西北的林
區。」
    眾人恍然,王世充一向貪生怕死,遣兒子勘察形勢,是為預留逃路。
    寇仲道:「那就由玄恕領路,現在我們先使人到山區西北樹林處做手腳,我們今晚
就撇掉李元吉,逃之夭夭。」
    單雄信擔憂道:「我們雖可暫阻李元吉追入山區,可是進山區後更是全無退路,只
要李元吉知會李世民,李世民河與壽安和伊闕兩支部隊會合,在山區南方出口守候我們,
若我們被困山區,將是全軍盡沒的結局。」
    寇仲微笑道:「若非玄恕通曉山中形勢,誰敢取道山區?」
    跋野剛同意道:「當然是捨山區而取林內官道,既快捷又方便。」
    寇仲像已成竹在胸,從容道:「這正是用兵貴奇的道理,李元吉正因猜到我們不敢
入山,故而按兵不動,任由我們從林中官道南逃,因為李世民正忱兵另一邊出口,作好
一切工事防禦,來個迎頭痛擊。我們改採山道,必能令他陣腳大亂,我們則有機可乘。」
    跋鋒寒淡淡道:「這叫險中求勝。」
    楊公卿歎道:「三個出口,李世民只能把守且二,我們如能在李世民完成攔截前先
一步出山,當然一切沒有問題,否則亦不該選擇李世民親自把關的出口。」
    眾人皆明白他歎氣的因由,是為對此無從揣測。
    王玄恕道:「貼近伊水的出口非常隱蔽,敵人未必知道。」
    寇仲壓低聲音道:「一晚工夫能否通過山區?」
    王玄恕道:「若不停趕路,仍須半天,但這樣恐怕人馬均支撐不住。」
    寇仲再往上空瞧去,雙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通:「那我們就定下後晚出山的目標,
今趟將輪到我暗敵明,當天上獵鷹盤飛時,李世民也離我們不遠哩!」
    黃昏時分,西北方山林突然火起,迅速蔓延,火勢猛烈,往東南席捲而來,人屑濃
煙,把李元吉追兵的前路截斷。
    最微妙處是突圍軍先集中在山區和窄道問的山頭,在濃煙掩蔽敵人視線的當兒,始
迅速進入山區,今李元吉方面一時難以把握他們取道山區還是從林中官道撤走。
    在王玄恕領路下,全體將士牽騎疾行,登山下谷,穿林涉溪,在連綿的山區疾行,
至天明時人馬均筋疲力盡,藏在一處隱蔽的峽林內休息,爭取睡眠的時間。
    此時深進山區達四十里,離南端隱蔽出口只有十多里路。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對這類艱苦旅程習以為常,打坐半個時辰大致回復過來,帶
著獵鷹無名,三人攀上峽旁最高的山峰,俯察四周形勢,只見山勢迷漫,峰巖互立,群
山起伏綿延,茫茫林海依山形覆蓋遠近,偶見溪流穿奔其中。可惜三人均是心情沉重,
無心觀賞。
    寇仲拂掃無名羽毛,安撫它想振羽高飛的意欲,道:「哈!似乎真的撇掉李元吉
哩!」
    跋鋒寒道:「李元吉並非蠢材,應不會冒險進入山區。當他從馬蹄足聲肯定我們逃
進山區後,會一邊扼守山區北方出口,一邊把消息以最快方法通知李世民,著他封鎖山
區南部所有出口。」
    寇仲仰百大空,迫:「我想放無名在我頭上繞幾個圈子,該不會出岔子吧?」
    跋鋒寒一拍懷內射月弓,傲然道:「有射月弓作守護神,誰能傷他。」
    寇仲開懷笑道:「小子這麼快信心盡復,小弟口服心服。」
    鬆開縛著無名的鏈套,無名一聲嘶鳴,沖天而上,飛個痛快。
    跋鋒寒見徐子陵凝神沉思,微笑道:「子陵能否猜到,李世民這個人會令我有甚麼
聯想呢?」
    寇仲代猜道:「是否比他作狼呢?」
    跋鋒寒愣道:「你是否曉得通靈異術,可窺見我心裡的秘密,這是沒可能猜得中
的。」
    寇仲雙目閃耀著懾人的輝芒,沉聲道:「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首先我想到的是你
們崇拜狼,而李世民正是一頭狼,更是那最可怕的一頭狼王,它正伺機而噬,要一擊即
中。牛群早曉得在四周巡梭的狼群志在恐嚇它們,令它們心力交棒,但仍是沒有辦法不
給弄得疲於奔命,只餘待死的分兒。」
    跋鋒寒點頭道:「李世民用的確是狼的戰術,比我們突厥人更運用得出神入化。我
們正是那群待噬的牛,而李世民則是那頭在附近徘徊的狼王,領著一批惡狼,當牛筋疲
力竭時,惡狼先衝散牛群,待有牛兒落單,即群起而噬!牛兒雖比之任何一頭狼強壯,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隔離牛群的牛兒絕無脫身機會。」
    寇仲苦笑道:「只恨我們明知如此,仍要像待宰的牛兒般一籌莫展。」
    跋鋒寒道:「惡狼致勝之法,靠的是絕對的專注、耐性、鍥而不捨的精押。眼前每
刻都是關係生死般重大的字,不能錯過任何機會。我們想看到長江,必須學曉對付狼的
伎倆。」
    寇仲思索片晌,朝徐子陵道:「陵少在想甚麼?」
    他並沒期待真正的答案,只是想徐子陵提供高見。
    豈料徐子陵坦白招供道:「我在想若只准我在此刻見到師妃暄或石青璇其中一人,
我會選誰呢?」
    寇仲和跋鋒寒面面相覷,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子陵竟坦然說出心內的秘密,
且是這麼私人的問題。
    徐子陵淡然道:「幸好我永不用在現實中作這樣的選擇,否則我會選擇兩個都不
見。」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聽子陵的說話,隱有生離死別的味道,是否不看好我們明
晚的突圍戰?」
    徐子陵歎道:「你該比我更清楚,只要康□利放出獵鷹,掌握我們從何處出山,除
非我們三人肯捨棄其他人逃命,否則必死無疑。」
    寇仲苦笑道:「這真相真殘酷,老跋怎麼瞧?」
    跋鋒寒目光投往愈飛愈高的無名,漫不經意的道:「從沒有一刻,我感到死亡是那
麼接近和不可逃避:即使面對畢玄亦沒有這種感覺。坦白說,我非常享受這種死亡的感
覺和壓力。兄弟!應否把無名召下來,它離開了我射月弓的保護範圍。」
    寇仲微笑道:「既然我們心死無疑,就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接著發出尖嘯,召無名回來。
    倏地破風聲起,在西南的一座山峰後升起六個黑點,迅速擴大,快速飛至,赫然竟
是唐軍篆養,用來對付無名約六頭惡鷲。
    三人自然反應的分別掣出刺日、射月、拓木三弓,架箭在弦。
    無名本能地感到危險,一個盤旋朝三人站立處滑翔急降,一下子從離他們頭頂逾百
丈的高空,滑瀉近五十丈。
    此時六頭惡鷲毫無顧忌的看準無名,迫至離無名只有二十多丈的距離,振翼加速,
疾如箭矢。
    弓弦聲響,三支勁箭劃破虛空,趁無名繼續下滑,朝在它頭上聯群襲來的惡鷲疾射。
    鷲嘶利落,三鷲同時中箭身亡,墜往兩山問的深淵,其他三鷲吃驚散飛,在三人有
機會射出第二支箭前,亡命飛逃,轉瞬沒在山巒後。
    無名回到寇仲肩頭上。
    寇仲收回刺日弓,猶有餘悸的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子陵道:「李世民應在附近。」
    跋鋒寒搖頭道:「李世民們在山區外,今趟只是意外事件。這種產自大草原的惡鷲
性情兇猛好動,篆養者必須每天放它們自行覓食,以保持其凶性。它們非是受指示攻擊
無名,只因獵鷹是它們從小就被訓練的攻擊目標,故見到無名會自發性的攻擊。」
    寇仲輕撫無名,呼一口氣道:「這叫得來全不費工夫,若能把其他三頭射下來,那
有多好。」
    跋鋒寒道:「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六頭禿鷲只剩三頭飛回去,敵人會有甚麼反應?」
    寇仲道:「當然曉得是遇上我們。照道理康□利該派出獵鷹,看看我們在甚麼位置,
獵鷹可以安全地在箭矢不及的高空偵察敵人,康輔利不曾錯過這良機。」
    跋鋒寒道:「這或者是我們在出山前唯一除去對方獵鷹的機會,還不立即動手腳。」
    寇仲忙掏出陳老謀給他盛載毒液的小瓶子,為無名一對鷹爪尖鋒塗上毒液。完成後
寇仲欣然同停在護腕甲上的無名道:「乖寶貝你榮升一級,從獵鷹變成毒鷹,要你同類
相殘只是迫於無奈,因為戰爭就是這個樣子,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真多廢話。」
    三人均心情緊張、目光搜索西南天空。
    寇仲一震道:「他娘的!果然給老跋猜個正著。」
    在藍天白雲下,一個僅可目見的黑點在高空出現,在山巒上盤旋緩飛,逐漸接近。
    無名露出注意裨色,鷹目精光閃閃瞧著高空上的同類。
    跋鋒寒道:「鷹性好鬥,會攻擊進入它所在領空的其他同類,極其殘忍。通常,免
致兩敗俱亡,只是驅逐的性質。去吧!」
    寇仲早等得心焦,發出進攻的鷹言,無名振翼高飛,朝三人頭頂上的敵鷹斜衝而上。
    事關全軍存亡,三人捉心吊膽,屏止呼吸的仰首觀望。
    敵鷹發覺危險迫近,更可能認為自己是入侵者,一個急旋,往西南飛出。無名不知
是否因被困鎖多時,火氣特猛,迅疾如風的追上敵鷹,兩爪箕張破空翔下,往敵鷹背抓
去。
    羽毛激飛,敵鷹一聲嘶鳴,往下急墜逾三十丈,才振翼續飛,無名沒有乘勢追擊,
不降反在空中耀武揚威的盤旋。
    跋鋒寒目光追隨不住遠去的敬鷹,沉聲道:「跌!跌!跌!」
    敵鷹繼續遠去,變成個小黑點。
    徐子陵嚷道:「成功哩!」
    寇仲懊喪的道:「不是見血封喉嗎?難道沒有抓破皮肉?」
    敵鷹異常的飛行姿態,在三人期待渴望中,下墜十多丈,又繼續飛行片刻,始往下
急墜,誰都看出敵鷹果是毒發身亡。
    寇仲和跋鋒寒同聲歡呼,雀躍不已。
    徐子陵歎道:「現在該是九死一生,比之以前大有改善。」
    前者道:「我們現在究竟有多大成功突圍逃亡的機會?」
    寇仲搖頭道:「不…我們定能突圍逃走,因為老天爺仍站在我們的一方。」
    在多雲的西方天際,掛著一鉤鐮刀似的下弦殘月,雲隙處隱可見到一、兩顆黯然無
光的星辰,就這麼一個晚上,突圍軍離開山區,悄悄從隱蔽的出口,注進伊闕西北方的
疏林區。
    寇仲冒險放出無名,在周圍偵察遠近形勢,肯定沒有敵人在近處埋伏,遂下令開始
邁向危機四伏的艱巨旅程。
    他把突圍軍分成五軍,自己親率二千前鋒軍居前,在跋鋒寒和徐子陵輔助下負起突
圍開路的重責。
    楊公卿、麻常、王玄恕的二千軍居中,總攬全局。
    押後軍二千,由跋野剛指揮,祁元真為副。
    左右兩翼軍各千五人,分由單雄信和郭善才作主將。
    他們的目標是要穿過壽安和伊闕間的丘陵疏林地帶,直奔南方。
    無名回到寇仲肩頭,寇仲一邊策騎穿林過野,邊道:「李小子非比李元吉,我們必
須小心應付。」
    跋鋒寒和徐子陵默然不語,沒有回應。
    林木漸疏,先鋒軍抵達密林邊沿區域,林外野原黑壓壓一片,教人心頭沉重。
    寇仲忍不住問徐子陵道:「有甚麼不尋常的感覺?」
    徐子陵勒馬停定,沉聲道:「敵人在外面!」
    跋鋒寒雙目神光電閃,道:「我們再無退路,只有向前面闖,以快制慢。」
    寇仲點頭道:「就是如此!」忽然石破天驚的狂喝道:「弟兄們!隨我來!」
    夾馬領先出林,徐子陵、跋鋒寒緊隨其後,領著一千騎,像一條怒龍般拋開一切顧
忌,刺進夜色茫茫的原野去。
    其他四軍接續出林,蹄聲震動大地,萬餘騎在草原上狂馳。
    靂地喊殺聲起,前方與左右處各有火把光湧現,隱約見到漫山遍野均是唐軍,以驚
人的聲勢把去路完全封鎖,再迎頭朝他們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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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染戰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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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三人領軍出林之前,曾細想過各種可能性,例如唐軍告警的烽煙四起,屯駐山
區外各戰略要點的唐軍部隊四方八面趕來截擊,而他們則以集中對分散,以快對慢,迅
速橫過草原,逃往南方等等,卻偏沒想過眼前這般情況,就是敵人竟掌握到他們突圍的
路線,嚴陣以待迎頭痛擊,而他們直至此刻仍無法猜到李世民在失去獵鷹後如何掌握到
他們所選的路線。
    朝他們殺來的是騎兵部隊,兵力在萬人許間,領軍大將狂喝道:「本人王君廓是也!
寇仲你已走投無路,還不棄械投降?」
    寇仲早彎弓搭箭,哈哈笑道:「王大將軍不嫌言之過早嗎!」
    「哩」的一聲,勁箭離弦,直朝正從千步外領軍馳來的王君廓射去。
    王君廓不慌不忙,左手盾牌護身,右手長矛閃電前挑,正中箭鋒,「噹」的一響,
王君廓虎軀劇震,終成功把箭挑飛,顯示出深厚的功力和精準的矛術。
    左右十多親衛高手立即拍馬搶前,護在王君廓前方,陣勢尚未完成,跋鋒寒和徐子
陵遠射而來的兩箭,貫穿其中兩名親衛胸膛,血濺墜馬。
    王君廓一聲令下,以他為首的前鋒軍速度減緩,人人舉盾護擋,兩翼騎兵加速衝刺,
像一對巨鉗般從左右衝擊而至,在騎戰部署上當得上因敵制宜、靈活如神。
    寇仲見勢不妙,心忖若硬給王君廓纏鬥於此,待得更多唐軍來援,必無倖免。遂發
出命令,單雄信和郭善才兩支翼軍立即衝前,迎擊左右殺來的敵騎。自己則和徐子陵、
跋鋒寒形勢不變,像井中月的尖鋒領著二千騎兵,直衝以王石廓為首的敵陣。
    箭矢漫空,敵我雙方在短兵相接前互以強弓勁箭遠距攻擊,不斷有人中箭墜馬,飲
恨當場。
    馬蹄踢起的塵土直捲夜空,蹄聲起落的轟鳴搖撼天地,雙方兵將迅即投入慘烈戰鬥,
就像一個沒完沒了的人間屠場、修羅地獄。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三人身先士卒,為手下擋去大部分箭矢,他們已無暇發箭,
寇仲的井巾月、跋鋒寒的偷天劍、徐子陵的長矛,或砍或掃,或挑或拂,使把敵騎射至
的勁箭擋開,殺進敵陣去。
    喊殺聲震天響起,頓然間他們面對三方全是如狼似虎、奮不顧身殺來的敵人。
    即使以徐子陵之愛好和平,不願殺生的天性,在這種情況下亦別無選擇,真氣貫注
長矛,護在寇仲右翼,長矛靈如能毒似蛇的遇敵刺敵,見人殺人。
    跋鋒寒護在左方的偷天劍比誰都更狠更辣,使寇仲全無左石之憂,專注前方,井中
月黃芒每一閃耀,總有人應刀倒地。
    本立在他石肩的無名吃驚下飛上高空,寇仲在血肉橫飛的惡戰中,再無暇兼顧。
    他們對敵人的部署一無所知,只曉得全力破敵突圍,朝南殺去。
    王君廓並沒有和他們三人硬撼交鋒,避過三人,率親兵猛攻二人後方緊隨而來的部
隊。
    殺聲再起,敵我左右翼軍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於馬背上,戰幔全面拉開,殺得天昏
地暗,慘烈至極。
    跋鋒寒見勢不妙,若給王右廓把他們的前鋒部隊分中切斷,楊公卿和跋野剛隨後而
來的中軍和押後軍,勢將被截斷於後,那時縱使他們能突圍而去,隨後而至部隊勢遭圍
殲之綱,大喝道:「子陵和我去殺王君廓!」
    這句話以真氣迫出,蓋過所有兵器交擊和廝殺聲,敵人立時陣勢微亂,人人都想到
跋鋒寒和徐子陵,確有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能力。
    寇仲喝應道:「你們去吧!且看誰能擋我!」一刀疾劈,衝來的敵騎給他劈得飛離
馬脊,連人帶兵器拋墜遠方。
    跋鋒寒和徐子陵即策騎回衝,在敵陣中闖出血路,往王君廓所在殺去。
    寇仲狂喝道:「弟兄隨我來!」
    手下同聲吶喊,決意死戰,在寇仲領頭下所到處人仰馬翻,轉瞬破開敵方騎陣,怒
龍般衝到敵陣後方。
    驀地左方山林間殺聲震天,一隊近五千人的騎兵隊在尉遲敬德、龐玉和長孫無忌率
領下,掩殺而至,聲勢驚人至極點。
    同一時間大後方蹄聲轟鳴,漫山遍野的唐軍騎兵循突圍軍路線穿林而來,望著跋野
剛的押後軍縱騎衝刺。
    寇仲此時領著僅千多人的騎兵隊衝上一處丘陵高地,後方徐子陵和跋鋒寒則領著數
百人仍與敵騎纏戰不休,為楊公卿趕至的中軍開路,兩方翼軍則成混戰之局,在廣闊的
丘陵草原你追我逐,戰情激烈。
    寇仲首次生出大勢已去的頹喪感覺,他千辛萬苦,施盡渾身解數逃到這裡來,眼見
突圍在望,豈知一下子所有希望均被李世民的優越部署和如狼似虎的悍將雄兵所粉碎,
全軍被衝擊得支離破碎。
    而他正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迎擊尉遲敬德正橫切而來的部隊,一是回身返回後陣,
與己軍會合重組突圍。
    寇仲振起精袖,大喝道:「弟兄們!隨我來!」就那麼策馬回頭,重返後陣。要死
大家就死在一起吧!
    跋鋒寒和徐子陵剛好殺出重圍,後面是楊公卿和麻常所率領的實力仍算完整,保持
隊形的二千中軍,忽然號角聲起,正跟他們浴血苦戰的王君廓騎兵隊竟散開放過他們,
潮水般往北馳去,擺明是要與從樹林中緊跟著跋野剛的押後軍的人馬前後夾擊他們,戰
術靈活高明。
    寇仲和跋、徐兩人交換個迅快的眼神,均曉得李世民正在附近,以號角指揮這場月
黑風高下的截擊野戰。
    四方遠近全是火把閃耀的芒光,一時間弄不清敵人部署虛實,王君廓軍的改變目標,
更登時令他們完全暴露在由西面漫野攻來由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和龐玉所領唐軍的衝擊
下。
    寇仲當機立斷,狂喝道:「小陵、老跋護送楊公所部突圍,其餘的弟兄隨我來。」
就那麼領著千餘手下,從中軍隊伍間穿過,朝若王君廓的騎兵隊尾巴殺去。
    心中更曉得兩支翼軍宣告完蛋,淪為敵人追殺的目標。
    跋鋒寒和徐子陵齊聲答應,領著千許騎兵離開中軍,迎擊西面而來的敵人。楊公卿
和麻常的中軍繼續往前使闖,這批人全足追隨楊公卿多年的子弟兵,作戰經驗豐富,上
下齊心,際此兵荒馬亂之際,仍陣形不變,前衝者盾牌舉前,護人保馬,全速催騎,望
南衝殺。
    殺聲震耳,跋野剛本意是要力抵從後方追來的敵人,見寇仲回師來會,忙改變主意,
捨後方敵人朝前衝殺,變得王君廓的騎兵隊前後受敵,陷於劣勢。
    寇仲展開人馬如一之術,超前逼敵人展開正面交鋒,敵人離召能敵之將,他乘勢進
擊,更是斬瓜切菜的到處人仰馬翻,即使以唐軍的訓練精良,亦告吃不消,四散奔避,
任他長驅直入,轉眼與跋野剛押後軍會合。
    寇仲一聲狂喝,又回師往南殺去,便把敵人沖成兩截,領著跋野剛三千押後軍,破
圍而出,朝楊公卿、麻常由中軍變成前鋒軍的隊伍追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則到了生死一線的危險境地。他們深進敵陣,來回衝殺,務要把兵
力在他們四倍以上的敵騎盡力牽制,雙方均傷亡慘重,他們的手下減至七百多人,且被
敵人成功切斷,只能各自為戰。
    掉在草原上的火把在雜樹間燃起大小數百處火頭,熊熊光絨下戰場血紅一片,烽煙
四起,目所能及的戰場均是追逐廝殺的敵我騎兵,馬軀人體,伏屍處處,情況慘烈!
    「噹!」
    跋鋒寒挑開龐玉從側攻來的寶劍,反手一劍疾刺龐玉胸口,龐玉正被他的偷天劍震
得手臂酸麻痛楚,無力回劍擋格,只好往馬側傾斜躲避。
    跋鋒寒招式突變,劍鋒刺進龐玉左肩,正要運勁傷他筋骨,一個黑點照面拂來,原
來尉遲敬德的歸藏鞭悄如電點至,無奈下收劍挑擋,長孫無忌趁機護著受傷的龐玉退開。
    歸藏鞭尚要進攻,突見跋鋒寒身旁唐軍紛紛墜馬,赫然是徐子陵殺至,連挑十多人
後一矛刺向尉遲敬德,任後者如何自負,也不敢力抗兩人聯攻,忙隨長孫無忌等後撤。
    徐子陵喝道:「我們走!」
    跋鋒寒環目一掃,身邊追隨者僅餘百多人,哪敢戀戰,喝一聲「好」,與徐子陵並
騎衝前,朝西殺去。
    兩人均是氣脈悠長,雖身上多處負傷,仍夷然不懼,視敵方千軍萬馬如無物,趁敵
方三大主將退避的空隙破綻,數息間衝出重圍,可是身旁僅餘二十多名手下,差點全軍
覆沒。
    後方敵人重新分出一軍,在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率領下繼續追至。
    跋鋒寒指著西面密林,大喝道:「那邊走!」
    徐子陵拋開要與寇仲會合的念頭,與手下追在跋鋒寒身後,往西面遠處密林逃去。
    大地草原在馬蹄下向後飛瀉,忽然前方火把光起,一隊人馬從密林衝出,人數達二
千之眾,領頭者竟然是本該守在山區北端出口的李元吉,在薛萬徹、秦武通、李南天、
馮立本等諸將簇擁下,迎頭殺至,截斷前方去路。
    李元吉哈哈笑道:「你們能逃到哪裡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知別無選擇,曉得唯一生路,就是破圍入林,否則
必難生離此地。
    徐子陵不忍手下陪他們送死,回頭喝道:「你們往南撤走去找少帥,他們由我兩人
應付,這是命令!」
    眾手下策馬向南,橫逃開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則策馬反朝北奔,避開李元吉的主力,迎向敵騎側翼。
    另一方面楊公卿和麻常的中軍,奔過一處小丘後,竟遇上敵人龐大的軍隊,李世民
的帥旗出現前方一座山丘高處,近二萬唐軍橫向排列,全是機動性極強的騎兵,軍容鼎
盛。
    李世民在李神通、羅士信、史萬寶、劉德威、李君羨、梁實等十多名將領簇擁下,
穩坐馬背上發佈命令,三支各二千人的騎兵隊竹從前方左中右三路殺來,不容他們有任
何喘息的機會空間。
    敵人以逸待勞,實力又遠超於他們,確有一舉把他們粉碎的聲勢,楊公卿和麻常見
勢不妙,揮軍迎擊右翼攻來的敵騎,希望一鼓作氣下,在左中兩軍趕來前,先一步突破
敵陣,逃往西面五里外洛水東岸的密林區,那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幸好此時寇仲和跋野剛所領二十餘騎,加上單雄信和郁元真兩隊翼軍的殘餘五百多
人,合共四千騎從後掩至,在寇仲帶頭下硬把唐軍衝散,與楊公卿和麻常的部隊會合,
一先一後望西衝殺。
    號角再起,李世民全軍發動,名震天下的玄甲精兵,在兩支騎兵隊配合下,漫山遍
野的殺至,一下子就把突圍軍斷成兩截,楊公卿和麻常的部隊繼續望西突圍,寇仲的部
隊卻被截著狠攻猛擊。
    戰爭終到達決定性的關鍵時刻。
    在戰場上,任你武功蓋世,也絕不可給敵人纏著,否則敵兵會如蟻如蝗般愈聚愈多,
纏得你顧此失彼,無從展開手腳,到那時必被拆骨分屍,無有僥倖。
    跋鋒寒和徐子陵對以寡敵眾經驗豐富,一瞧李元吉方面軍容形勢,曉得難以力敵,
最糟是不知對方林內是否尚有伏兵。
    他們展開人馬如一之術,堪堪避過以李元吉為首的一眾敵方硬手,朝敵陣較薄弱的
翼軍衝殺,正是要借敵人兵馬把李元吉等阻隔在較遠方處只要他們行動夠迅快,可在李
元吉形成包圍網前,突圍入林。
    徐子陵和跋鋒寒一矛一劍,全力展開,馬到處只要有人進入矛劍的勢力範圍,必濺
血墜馬。
    可是敵人並沒因此膽怯散逃,且人人前仆後繼的殺來,重重疊疊,奮不顧身的務要
包圍困死兩人。
    兩人所到處屍骸狼藉,血流成川,戰況激烈至極點。
    驀地前方劍氣劇盛,劍芒耀目,領頭的跋鋒寒在剎那間作出判斷,曉得遇上敵方高
手,再不能像對付一般戰士般隨手打發。如給對方硬阻於此,不片刻待李元吉等人趕至,
明年今晚此刻將是他兩人忌辰。
    他立即收攝心神,定神朝前望去,驟眼見到的竟是點點劍芒,既瞧不到劍從何方擊
至,更看不到敵人。
    跋鋒寒哈哈笑道:「就先宰掉你楊虛彥吧!」
    在馬背上左右晃動,避過兩支刺來的長矛,又以腳踢飛另一名從地上爬起來欲偷襲
他坐騎的敵兵,偷天劍化作一道變幻莫測的光束,破空而去,直取楊虛彥。
    以細碎劍氣影響對手視力乃楊虛彥的拿手本領,影子刺客之名正是由此而來。
    可跋鋒寒何等人也,功聚雙目,立即看得一清二楚,連劍出擊,拚著受傷,亦要藉
機一較高下,如能重創至乎殺死楊虛彥,當然非常划算,故此一劍乃跋鋒寒全力所聚。
    楊虛彥策馬從兩騎中竄出,陰惻惻笑道:「跋兄已是強弩之末,還想逞強嗎?」
    倏地劍往下壓,斜指跋鋒寒,似攻非攻,右手卻朝跋鋒寒拍去,本來白淨修長的手
在剎那間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黑,詭異邪惡至乎極點。
    跋鋒寒心中想起《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但見前方變成儘是楊虛彥似能塞天蓋地、
邪惡可怕的黑漆漆巨靈之手。
    在他後方的徐子陵此際亦到了生死立判的關鍵時刻。
    勁氣罩空而來,他不用回頭去看,也知李元吉躍離馬背,向他凌空撲擊。
    徐子陵此際正深陷在重圍之中,他每一刻都要擋格從四方八面攻來的兵器,而李元
吉正是看透此點,故放手全力向他凌空撲擊,只要他分神應付,在地面前仆後繼朝徐子
陵狂攻的敵人肯定可把他亂刀刺成肉醬,若他不埋李元吉從天攻來的裂馬槍,當然是飲
恨於李元吉手下的結果。
    縱使徐子陵能勉強擋過李元吉此槍,可是李元吉一旦槍勢展開,定能把他纏死,待
其他大將高手趕至,兩人更是休想脫身。
    徐子陵處此生死存亡之際,心神仍是一絲不亂,無有遺漏,不但清楚自己的處境,
更清楚跋鋒寒方面的情況,清楚曉待他和跋鋒寒間,只有一個人能脫身離開,而徐子陵
已決定犧牲自己來成全跋鋒寒,讓他留下性命去完成擊敗畢玄的夢想。
    「臨!」
    徐子陵吐出真言,全場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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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窮水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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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領著手下奮勇苦戰,遂寸逐尺的往西推進,追隨他的將士不斷倒下,四周則是
殺之不盡,密密麻麻的敵人。
    在他左方的單雄信忽然一聲驚叫,隨著倒地的戰馬拋滾地面,原來戰馬因多處受傷,
失血過多,終捱不住。
    寇仲心中叫糟,卻是無法分身,十多名敵軍立把單雄信團團圍住,刀劍矛斧齊下,
單雄信就此完了。
    寇仲瞧得睚眥欲裂,心中大怒,井中月閃電劈出,敵騎紛紛墜地,寇仲像失去理智
般,只知向前衝殺,不顧己身,但求傷敵,在敵人中硬殺開出一條血路。
    「噹!」
    井中月給對方硬震回來,同一時間背心傳來錐心劇痛,他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後方
本已命中他背心要害的長戟在他真氣衝擊和身體晃動下,滑往一旁,在他寬肩上拖出一
條深幾見骨的傷口。
    寇仲清醒過來。
    就像從一個噩夢中醒過來,發覺自己正陷進另一個噩夢中。
    四周全是敵人猙獰可怖的臉容,在火把光照耀下,他被敵人重重包圍,身邊再無手
下追隨,刀、劍、矛、戟四方八面向他不停招呼,而他已接近油盡燈枯的境地。
    洛水東岸的林區就在百許步的距離外,可是其中卻不知隔著多少重敵人,他能闖得
多遠呢?
    有人在前方大喝道:「寇仲!你死期到哩!讓老子把你的鳥頭割去領功。」
    井巾月旋飛一匝,把擊來的四、五把兵器擋飛,定神瞧去,赫然是李元吉的心腹將
領宇文寶,難怪有能力擋自己一刀。而對方的長槍連消帶打,正破空而來,直插他臉門。
    寇仲心中湧起一個念頭,就是此刻絕不能死!待要舉刀擋格,忽然發覺整條右臂酸
麻之力,原來剛才再被人在肩胛處劃了一劍,只因身體受創過度,沒有平時應有的感覺,
純憑護體真氣不讓敵劍深進傷及筋骨。
    他心叫吾命休矣時,對方長槍竟在他頭頂以毫釐之差劃空而過,而他卻往下跌墜。
愛馬千里夢往左傾頹,四周敵人蜂擁而來,各式兵器由上而下齊往他攻至,務要把他刺
為肉醬。
    寇仲明白過來,他一直以人馬如一之術支撐著愛馬的生命,所以千里夢雖多處受傷,
仍能撐到這刻,適才他真氣不繼,再無法以真氣照顧千里夢,愛馬支持不下去,立斃當
場。
    他想起早前單雄信墜馬慘死的可怕景象,千里夢死前的悲鳴像來自第二個世界的呼
喚,寇仲心中燃起仇恨的火絨,左掌按地,「哩」的一聲往前竄起,避過往下擊來的七、
八種兵器,移到宇文寶馬腹下。
    宇文寶大吃一驚,寇仲雖渾身浴血,傷痕纍纍,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
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若他膽子大一點,拚著不顧死傷一槍下擊,保證可向世民、元吉
領取擊殺寇仲的大功,可是就在如此佔盡上風的情況下,豈肯犯險,竟躍離馬。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拚盡餘力以背脊彈地,就那麼以單手雙腳緊夾馬腹,又以井中
月狠刺馬股,戰馬吃痛長嘶人立,寇仲從馬腹暗施人馬如一之術,宇文寶的坐騎立即向
前直衝。
    週遭的空氣變得如有實質,沉重如巨石壓體,不要說揮劍反擊,連搖頭眨眼這類動
作也難以辦到,整個人就像給楊虛彥這來自《御盡萬法恨源智經》的邪異可怖的黑手魔
功「石化」了。
    跋鋒寒大吃一驚時,徐子陵真言傳至,楊虛彥聞音一震,跋鋒寒頓從他的魔手解脫
出來,本似塞滿天地的黑手變回緩緩拍過來的一隻漆黑手掌。
    「嗆!」
    徐子陵騰身半空,長矛絞擊李元吉凌空刺來的裂馬槍。
    跋鋒寒偷天劍挑出,眼看刺中楊虛彥掌心!
    楊虛彥哈哈一笑,手掌回復原色,往後撤掌,右手影子劍揮擊,擋格偷天劍,發出
緊接徐子陵和李元吉兩槍絞擊聲的另一清響,震懾全場。
    跋鋒寒險些被楊虛彥連人帶劍劈下馬背,心中叫糟,曉得自己在目前筋疲力盡的情
況下,肯定過不了以逸待勞的楊虛彥這一關。
    萬里斑發出悲鳴,在敵人殺人先殺馬的毒手下,慘死身亡。
    空中的徐子陵心中為愛馬之死倘血,但時間卻不容他多想,大喝一聲!螺旋勁發,
再一矛向李元吉攻去。
    事實上在空中的李元吉一口真氣已盡,須踏足實地始能換氣,故對徐子陵此槍避無
所避,勉強揮槍挑擊,同時借勢使個千斤墜往地摔下去,待重穩陣腳後再施猛攻。
    豈知徐子陵此槍用勁巧妙,李元吉竟被他連人帶槍挑往遠處,而他則借力橫移,來
到跋鋒寒後方,長矛脫手朝楊虛彥臉門射去,大喝道:「鋒寒!」
    跋鋒寒與他合作多時,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可說是唯一逃走的機會,若讓李元
吉等眾高手再團團圍困,必死無疑,猛吸一口真氣,彈離馬背。
    塔克拉瑪干頹然倒地,它全賴跋鋒寒的真氣,勉強撐持到這刻,失去主人的支援,
立即結束殘餘的生命。
    徐子陵一把抱著跋鋒寒,帶得他在敵人頭頂上方凌空橫移七、八丈,往密林方向投
去。
    楊虛彥影子劍隨手挑開徐子陵擲向他的長槍,以後發先至的驚人高速,一股輕煙般
追上離密林只兩丈許的徐子陵和跋鋒寒,舉掌往徐子陵背脊拍去。
    他的手再次轉為邪惡可怖的黑色。
    徐子陵已非第一趟遇上如此詭異邪惡的魔功,當日在幽林小谷,許開山隔著溪水向
他攻擊,亦曾把溪水變得像萬斤般重的巨石,不過楊虛彥的魔功顯然比許開山更勝一籌。
    即使在平時最佳狀態下,要擋楊虛彥此掌已不容易,更何況是這接近油盡燈枯的當
兒。
    徐子陵反手一掌迎擊。
    「蓬!」
    楊虛彥給徐子陵震得在空中一個觔斗,墜往地面,而徐子陵和跋鋒寒卻像斷線風箏
似的給拋送入林。
    就在兩掌正面交鋒,徐子陵晶瑩如玉的手和楊虛彥漆黑邪惡的手相擊的剎那,除兩
個當事人外,只有跋鋒寒最清楚箇中情況。
    徐子陵全身劇震,敵人邪惡陰寒的真氣千絲萬縷無孔不入的侵進徐子陵全身經脈,
筋疲力倦的徐子陵根本無法封擋楊虛彥這融合石之軒魔功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中外
兩大秘法的一掌,更令跋鋒寒既感激又悲憤的是,徐子陵在反擊時早抱著犧牲自己、成
全他的死志,把體內僅餘真氣以寶瓶氣的方式由掌心釋放,形成龐大反震之力,不但擊
落楊虛彥,更加速他們入林的勢子。
    徐子陵眼耳口鼻同時滲出鮮血,暈死過去,跋鋒寒能辦到的就是反手把他摟緊,勉
力護著徐子陵心脈,心中想到的就是有那麼遠逃到那麼遠,找個沒有敵人的地方,全力
為徐子陵施救。
    可是敵人肯放過他們嗎?
    以跋鋒寒目前的狀態,孤身一人已沒信心跑過懂得幻魔身法的楊虛彥,何況還要帶
著垂危的徐子陵。
    雙足踏上樹幹,藉彈力抱著徐子陵騰空而起。
    後方破風聲至,楊虛彥凌空趕來。
    跋鋒寒心中生出強大意志,奮起餘力,亡命向洛水方向竄去。
    戰馬慘嘶。
    寇仲從半昏迷的狀態下醒轉過來,發覺自己正滾下斜坡,尚未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時,忽然身體又再懸空,朝下急跌,但見斜坡盡處竟是危崖峭壁,以他現時失血虛弱的
情況,十多丈深的高度足可跌他一個粉身碎骨。
    心叫死得冤枉時,「蓬」的一聲水花四濺,竟掉進一個不知在何方何處的湍急水潭
中,流水旋又把他沖離水潭,隨著一道急瀑,掉進向下層層湍奔的急流去。
    寇仲放鬆肢體,力圖收集僅餘的少許真氣,運氣調息。
    「蓬!」
    寇仲再隨另一短瀑墜往最下層的水潭,水流至此轉緩,寇仲睜目一看仍是在密林之
內。
    水潭一端是一道在林內蜿蜒而去的小河,非常隱蔽。
    寇仲順水浮沉十多丈,到氣力稍復,才爬到岸上,再沒法動彈。
    天色逐漸明亮。
    慘痛的長夜,終於過去。
    跋鋒寒一手接著失去知覺的徐子陵蜂腰,另一手提著偷天劍,從一株老樹飛瀉而下,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來到洛水東岸。
    後方追兵自遠而近,火把光在林中閃爍移動,楊虛彥長笑聲至,只見他現身一棵老
樹之巔,冷然笑道:「跋兄果是不凡,竟能逃至此處,我此刻就給你兩人一個痛快。」
    跋鋒寒暗感自豪,他利用密林的掩護,多番誤敵惑敵,令楊虛彥摸錯門路,否則早
被追及。
    跋鋒寒施展內視之術,曉得自己目下狀態,根本沒資格跟楊虛彥一決生死,何況大
批追兵將至,他更沒能力抵擋。
    哈哈笑道:「希望楊兄的水性像你的輕功那麼好吧!」
    楊虛彥卓立老樹顛頂,影子劍遙指岸旁的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小弟怎敢妄自菲
薄,跋兄請投水一試。」
    就在此時,船檜聲響,一艘小舟從對岸暗處箭般射出。
    跋鋒寒和楊虛彥愕然瞧去。
    一人操舟駛來,大喝道:「跋兄上船……」
    楊虛彥一聲叱喝,人劍合一,從樹頂滑翔而下,疾擊岸沿的跋鋒寒。
    跋鋒寒大喝道:「希白兄來得正好!」右手還劍歸銷,左手夾著徐子陵,先一步騰
身而起,向侯希白駛至的小舟降去,安然落在小舟上。
    楊虛彥落到岸沿,目送小舟迅速望南遠去,雙目殺氣大盛,卻己追之不及。
    寇仲調息近半個時辰後,體內真氣逐漸凝聚,回復平常三、四成功力,身上十多處
大小創傷在長生氣的神奇功效下大致癒合,但大量的失血仍使他有虛弱的感覺。
    不過這並不是問題,問題在他信心意志所受到的嚴重挫敗和打擊,目睹手下逐一慘
死眼前的憤慨無奈,以反對眾兄弟生死未卜的焦慮,形成心頭難以抒解的重擔。
    他移到溪水旁,頹然下跪,頭往下探進湍急的水流中,大喝兩口水後,又把頭仰起
來,面對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生出想痛哭一場,卻是欲哭無淚的感覺。
    陽光從林木間灑射下來,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他一顆心卻冷若冰雪。
    這一切究竟是怎樣開始和結束的?為何會弄至現今這樣子?
    突圍戰是徹底失敗了,李世民以高明的策略,把他的大軍摧毀粉碎。
    自決定爭霸天下後,他尚是首次生出後悔的念頭。假若跋鋒寒、徐子陵和其餘一眾
手下全部戰死陣亡,他如何面對這殘酷的事實?至於對宋缺的期望,彭梁的少帥軍,在
這一刻是既遙遠又不切實際,他再沒心思氣力去顧及。
    破風聲在頭頂響起。
    寇仲近乎麻木的神經立作出反應,駭然上望,無名疾衝而下,降至他肩頭,以鷹喙
磨擦他的頭髮表示親熱和眷戀。
    寇仲苦忍著的熱淚終奪眶而出。
    無名沖飛而起,在頭頂上方盤旋。
    寇仲心中暗顫,又生出一絲希望,無名究竟想領他到甚麼地方去呢?
    小舟在侯希白操縱下朝洛水南端疾駛,徐子陵躺在船頭,跋鋒寒正勉力為他以真氣
療傷。
    侯希白焦急的道:「子陵情況如何?」
    跋鋒寒放開緊按著徐子陵的雙手,目注前方,沉聲道:「我不殺楊虛彥,誓不為
人。」
    侯希白劇震失聲道:「子陵!」
    跋鋒寒歎道:「子陵尚未有性命之虞,不過內傷嚴重至極點,恐怕永遠難以完全痊
愈,且要看他的造化,希望他能憑本身清純的真氣,為自己創造奇跡。」
    侯希白一呆道:「竟嚴重至此?」
    跋鋒寒道:「楊虛彥的黑手邪功霸迫惡毒,入侵子陵五臟六俯和奇經八脈,使我無
法驅除。唉!你怎會這麼巧於此生死關頭出現來救援呢?」
    侯希白道:「我到梁都找你們,知你們仍在洛陽,遂立即趕來,途中遇上沈落雁,
得她告知情況。早前在洛水等候機會,便是她的安排,只因她不宜現身,才由我單獨來
接應你們。」
    跋鋒寒恍然而悟,難怪侯希白來得這麼合時。
    侯希白沉吟片刻,道:「天下間,或者有一個人可治癒子陵的內傷。」
    跋鋒寒大喜道:「誰?」
    侯希白道:「就是石青璇,她得乃母醫道真傳,又深悉石之軒魔功,只她才會對子
陵的內傷有調治的辦法。幸好子陵曾告訴找她目前隱居的地方,離此只是十天許的路程,
我立即送子陵去。」
    跋鋒寒喜道:「我陪你們去。」
    侯希白搖頭道:「此事由我負責。跋兄得設法找到寇仲,再趕來和我們會合。」
    跋鋒寒點頭道:「只要寇仲未死,我定可找到他。希白一切小心,以楊虛彥和李元
吉的為人,定不會放過你們。」
    侯希白哈哈笑道:「他們要傷害子陵,首先要問過我的美人扇。」
    跋鋒寒長身而起,一聲長嘯,往左岸投去,轉瞬消沒在林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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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楊公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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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毛細雨,漫天灑下來,自午後開始,天上的雲愈積愈厚,遮日蔽天,到黃昏時終
落下小雨點。
    整個伊洛平原被茫茫雨粉籠罩,如煙如霧。勝利的大唐軍對整個戰場的清理,搜索
敵人的行動,到此時才告一段落,開始在伊闕城西南方的平原集結和重組。
    寇仲比任何人更明白李世民的想在他壯大前抹殺他寇仲,他絕不會罷休。
    大規模的搜索行動,即將全面鋪開。
    寇仲帶著無名和一顆正在受傷淌血的心,來到能遙眺大唐軍行動的小山上,感覺孑
然一人的孤獨滋味。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他終嘗到慘敗的痛苦和失落。
    雨點灑到臉上,涼浸浸的。
    猛地一個人影從左方密林閃出來,哈哈笑道:「好小子!原來你真的沒死!」
    寇仲一聲怪叫,撲下山坡,與跋鋒寒擁個結實,歡喜得眼睛充滿熱淚。
    跋鋒寒歎道:「子陵他!唉!子陵……」
    寇仲如受雷砸,臉上血色褪盡,往後跌退三步,顫聲道:「子陵…」
    跋鋒寒苦笑道:「不要誤會,子陵仍未死。不過被楊虛彥以石之軒的魔功加上《御
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歹毒武功重創,幸好侯希白想起有石青璇在,她已成能令子陵復原
的唯一希望,我們只能聽天由命。」
    寇仲一呆道:「侯希白?」
    跋鋒寒把經過說出來後,目光投往遠方的唐軍,雙目立即殺機大盛,淡淡道:「我
要李世民雙倍奉還我們所受的折辱和痛苦。」
    寇仲曉得徐子陵仍健在,立即龍精虎猛起來,道:「李小子今趟殺不死我寇仲,叫
人算不如天算。事實上我們的突圍戰非是一敗塗地,至少我們三個仍是活生生的,子陵
醒過來後便不會有事。我們去找楊公、麻常、王玄恕和陳老謀那隊兄弟,他們理該成功
突圍逃出生天。」說罷發出命令,無名沖天而起,偵察遠近。
    兩人仰天觀察無名飛行的姿態,跋鋒寒道:「若我所料無誤,李世民現在是故意予
我們足夠時間收拾殘兵,繼續南下,而他因有水路之便,根本不怕我們飛出他的手指隙
縫。」
    寇仲點頭同意,以李世民的力量,本可把搜索範圍擴展至伊闕和壽安南面的山野,
但他卻沒這麼做。擺明是讓寇仲與殘兵敗將會合,令他難以獨自逃亡,再揮軍追擊,置
寇仲於死地。
    蹄聲在南邊響起。
    寇仲一震道:「該是我們的人,見到無名故趕來相會,我們去看看!」
    兩人展開腳法,越過另一座小丘,漫天風雨下只見麻常和七、八名手下,正朝他們
方向奔來。
    兩方相見,恍如隔世。
    麻常隔遠便淚流滿臉,悲泣道:「少帥快隨我來,楊公不成哩!」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震得兩人渾身發麻,呆在當場。
    徐子陵睜開雙目,見到侯希白正全速催舟,自己則躺在船尾,五臟六肺似被小刀切
割般疼痛難當,體內真氣流散,渾身無力,兩腿癱軟,腦袋像有上千根小針無情地刺戳
肆虐,難受得差點呻吟出來。
    徐子陵最後的記憶止於楊虛彥漆黑髮亮、邪惡詭異的魔手,對眼前所見卻無法理解,
想說話,卻只能發出一聲呻吟。
    侯希白正回頭察看後方,聞聲別頭,大喜道:「子陵醒啦!覺得怎樣哩?」
    徐子陵無力的閉上雙目,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侯希白扼要解釋一遍,道:「我現在要立即把你送往青璇處,只有她才能令你復
原。」
    徐子陵虎目再睜,已神氣多了,勉力坐直身體,沉吟道:「若敵人沿河追來,早晚
會追上我們,我必須爭取一晚打坐自療的時間,否則終逃不過敵人的追擊,楊虛彥乃追
蹤的高手,絕不會坐看我們離開。」
    侯希白點頭道:「那我們就沉舟登岸,只要子陵能回復幾成功力,我們大有逃生的
機會。」
    寇仲和跋鋒寒在附近一座密林見到楊公卿,他挨著一棵老樹躺在林內,臉如死灰,
致命的是一支從背而入的勁箭。
    陳老謀、王玄恕、跋野剛、祁元真團團圍著他,卻是回天之術,一籌莫展。
    寇仲一眼看出楊公卿生機已絕,性命垂危。他強忍熱淚,來到楊公卿旁跪下,抓起
他雙手,送出長生真氣。
    林內蟄伏著近五千突圍逃至此處的楊家軍、飛雲衛和來自洛陽的將兵,人人身負創
傷或躺或坐,在淒風苦雨下,一片窮途末路的氣象。
    楊公卿眼簾顫動,終睜開眼睛,見到寇仲,軀體微顫,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啞聲道:
「少帥!」
    寇仲湧出英雄熱淚。
    跋鋒寒在楊公卿旁蹲下,探手抓著他右肩,察看他背後箭傷,神情一黯,搖頭無言。
    寇仲強忍悲痛,道:「一切都沒事啦!」
    楊公卿不知是否受寇仲輸入真氣影響,雙目神采凝聚,臉上抹過一陣紅暈,反手抓
緊寇仲雙手,道:「我早知少帥不會出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少帥堅持下去,終有
直搗關中的一天。」
    寇仲曉得他迴光返照,心如刀割,自第一天認識這位亦師亦友的名將,他一直像慈
父般關懷和照顧著他,義無反顧全力的支持他,而他卻因自己的策略鬥不過李世民而身
亡,悔恨像毒蛇般噬咬他早傷痕纍纍的心。
    「噗!」
    麻常在楊公卿旁跪下,臉孔埋在雙手中,全身抽搐,卻強忍著沒哭出聲來,其他將
士無不悽然。
    楊公卿像用盡生命僅餘的力氣般鬆開抓著寇仲的一對手,露出最後一絲笑意,柔聲
道:「有生必有死……少帥……」
    寇伸大駭,把耳朵湊到他顫震的嘴旁,楊公卿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給我殺死李
元吉。」
    喉頭「鼓」的一聲,就此斷氣。
    侯希白和徐子陵躲在洛水西岸一處密林內,瞧著近三十艘載滿兵員的大唐水師船,
滿帆駛過。
    侯希白歎道:「情況真令人擔心。」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該高興才對,李世民從水路把大批兵員調往南方,表示寇仲
仍然健在,故要斷寇仲往鐘離的去路。否則李世民當掉頭去攻打陳留的少帥軍,而不會
在此浪費時間。」
    侯希白苦笑道:「有道理!但我卻在擔心寇仲,他怎麼來應付李世民的追殺?」
    徐子陵道:「戰爭從來都是這麼殘酷無情,寇仲必須證明自己縱使在這麼惡劣的情
況下,仍能把李世民的大軍牢牢牽制,直至宋缺大軍來援,而我深信他有這個能力。」
    侯希白點頭道:「聽你這麼說,我也安心點。子陵現在感覺如何?」
    徐子陵道:「楊虛彥不但學曉《御盡萬法恨源智經》魔功,更練成令師的《不死印
法》。」
    侯希白色變道:「這是不可能的。」
    徐子陵歎道:「事實卻是如此。希白兄可否把《不死印法》念一遍來聽聽,希望明
早動程時我再不用你老兄背著我來走路。」
    漫天風雨的黯黑中,寇仲、跋鋒寒、麻常、陳老謀、跋野剛、邢元真和王玄恕七人,
立在密林旁靠近伊水一處山頭,瞧著三艘大唐巨艦,沿伊水駛來,望南遠去,人人心頭
沉重,感到前路艱難灰暗。
    只有寇仲雙目仲光閃閃,不知又在打甚麼主意。
    楊公卿的死亡對他造成嚴重的打擊!可是楊公入土為安後,他立即回復過來,楊公
之死反激起他的鬥志。
    不計徐子陵,他們七個人是突圍軍僅存的七位領袖,洛陽群將中只跋野剛、祁元真
和王玄恕二人能追隨寇仲到此地。其他大將如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單雄信、郭善才、
張童兒等十多人均命喪當場,可見戰況的慘烈,突圍軍傷亡之重。
    寇仲忽然道:「假若我們背崇山結陣而戰,可以守多久!」
    眾人均明白寇仲的意思,由於敵人有水路之便,可迅速調動大批兵員,無論他們往
任何一方逃遁,必給敵人截擊於途上,不要說南下千里逃往鐘離,襄陽那關他們肯定闖
不過去。
    換句話說,他們絕沒有逃脫的僥倖。但若就地冒險一戰,雖終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
但卻死得轟轟烈烈,不用似喪家之犬般給人趕得竄南遁西,死得窩囊!這是所有人對寇
仲說話的理解。
    麻常頹然道:「我們的箭矢足供我們頑抗三個晝夜。」
    陳老謀嘿然道:「沒有箭矢可削木編箭,我的工事兵尚餘一百二十五人,以樹幹築
壘寨,廣佈陷阱,守個十天半月該非困難。」
    跋野剛歎道:「就是糧食的問題卻無法解決,即使我們狠心殺馬吃肉,仍支持不到
一個月的時間,更大的是士氣的問題,既明知必死,當有人生出異心。」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必死,而是必勝。前晚將是我寇仲最後一趟吃敗仗。」
    眾皆愕然。
    跋鋒寒大訝道:「少帥憑甚麼有把握打一場勝仗?」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大家試想想以下的一種情況:我們背崇山峻嶺結陣,而
又有源源不絕的糧食供應,兼有大批威力龐大足夠摧毀李世民整師軍隊的歹毒火器,情
況又如何?」
    跋鋒寒劇震道:「對!我差點忘了,你是否指襄城南面的天城峽,那裡是最險要的
險地,但火器從何而來?」
    麻常等至此曉得寇仲非是胡言亂語,均生出希望,紛紛追問。
    寇仲解釋道:「天城峽是當年我們逃避李密和曲傲的追殺,於襄城南面高山發現的
峽道,全長半里,兩邊巖崖峭拔,壁陡如削,北端狹窄至僅可容一車一騎通過,峽口外
是起伏無盡的丘陵山野,天城峽全峽間還隔了橫跨數十里的隱潭山,只要我們在天城峽
北端結陣固守,令敵人以為我們陷身絕境,而事實上我們則後有通路,我們將可把李世
民大軍牢牢牽制,直至救兵來援。」
    祁元真等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就像在怒海沉舟的當兒,發現陸地在咫尺之外。
    襄城位於洛陽東南百餘里處,若他們橫過伊水,朝東行軍五十里許,即可抵天城峽,
而此著將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說不定還以為他們患了失心瘋,自投絕地。
    寇仲繼續道:「至於火器,則是我和子陵從陰癸派手中搶來的戰利品。這批是來自
江南的火器,陰癸派本要運往長安助楊虛彥和楊文干作反之用。給我與子陵取得後,藏
在長江一處支流的岸旁秘處,倘若我們到天城峽後,立即派人把火器起出來,一來一回,
半個月時間肯定足夠。我們將可給李世民一個大驚駭。」
    眾人無不聽得精神大振,一洗頹唐之氣。
    跋鋒寒點頭道:「我們捨鐘離而取襄城,李世民會怎樣想呢?」
    陳老謀興奮道:「他當然會以為我們是走投無路,行險一搏攻打襄城。」
    跋野剛道:「也許他誤以為我們是聲東擊西,事實上是想衝破李世績的封鎖線,逃
返陳留。」
    寇仲道:「不管李小子想東或是想西,現在我們成敗的關鍵是能否到達天城峽,我
們必須多方惑敵,此行才有機會成功。各位有何高見?」
    王玄恕道:「玄恕對附近的環境比較清楚。若我們沿伊水西岸南行,沿途均是山野
丘陵之地,以李世民的精明,會在南方前路平原等候我們,而不會冒險在山野截擊。當
我們抵達伊水南端盡頭,立即改往東行,直撲襄城,將大出對方料外,我們則過襄城不
入,詐作直撲陳留,可令對方慌忙調軍攔截,到此時我們才穿越隱潭山,往天城峽進發,
只要快速行軍,足可拖延十天光景。」
    寇仲喜道:「好計!就這麼決定。我們立即重組軍隊、振奮士氣。從沒有一刻,我
比現在更有信心今李世民吃一個大虧,因哀兵必勝。」
    眾人轟然答應。
    黎明前,雲散雨收。
    徐子陵從深沉的調息中悠然醒轉,長長呼出一口氣。
    在他旁護法的侯希白大喜道:「有沒有進展?」
    徐子陵點頭道:「我現在回復一、兩成功力,同在丹田凝聚真氣,楊虛彥自創的黑
手魔功真厲害,我現在絕不能和人動手,否則將永難痊癒。」
    侯希白道:「子陵能否憑本身功力回復原狀?」
    徐子陵沉吟半晌,苦笑道:「楊虛彥的邪毒深深侵蝕我的經脈和髒俯,我能保不死,
全賴長生氣對他邪功魔法的天然抗力,除非能把邪毒完全驅除,否則我根本無法真正運
功療傷。」
    侯希白駭然道:「楊虛彥竟變得這麼厲害?你現在已清楚不死印法,仍不能自療
嗎?」
    徐子陵道:「這兩成許功力的回復,是在曉得不死印法的傲人成績,若我能看一遍
《御盡萬法根源智經》,說不定可驅走邪毒,現在卻是沒有辦法。」
    侯希白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趕去青璇隱居之所。」
    徐子陵想起可見到石青璇,心中一熱,正要點頭答應,一艘快速鬥艦沿洛水從南駛
至。
    兩人均瞧得心中一沉,大感不安。
    侯希白把徐子陵扶起來,道:「他們肯走猜到我們棄舟登岸,更曉得子陵傷重難行,
要不要我背你走?」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我還走得動。」
    侯希白抓著徐子陵衣袖,穿入洛水西岸密林,往西疾行。
    戰艦在後方緩緩靠岸,十多道人影從艦上飛登岸陸,往他們追來。
    侯希白駭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他們怎能掌握我們確實的位置?」
    徐子陵抬頭望天,三個黑點在上空盤旋,歎道:「我們是棋差一著,忘抹掉血腥氣
味,故瞞不過這三頭惡鷲。」
    侯希白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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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堅毅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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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帥軍分散在密林山野間休息,高處通設哨崗監規遠近。
    他們採取晝伏夜行的策略,白天易於防範敵軍追攝龔擊,夜色則有利秘密行軍。
    寇仲又定時放出無名在高空偵察,除非敵人有隱身之術,否則休想以奇兵突襲。
    昨夜他們全速趕路,直抵離伊水盡端只餘十多里的山野,但亦到達可能被伏擊的危
險區域,故必須養精蓄銳,以應付入黑後的行程。
    寇仲和跋鋒寒在伊水西岸一處山頭放出無名,陳老謀來找兩人道:「我有些很不祥
的預感,覺得李世民不會放過在伊水南端截擊我們的機會。」
    寇仲微笑道:「陳公對此有甚麼好提議?」
    陳老謀道:「我想立即伐木造橋,入黑後架起浮橋迅速渡河,到李世民發覺時,我
們早遠離伊水,他只能從後趕來。」
    跋鋒寒沉聲道:「李世民此人不能小覷,說不定他已有人在對河監視我們,可及時
於我們渡河時趕來施龔。」
    陳老謀道:「我們可先派一支精銳泅水渡河,摸清楚對岸形勢,才下決定。」
    寇仲同意道:「陳公的提議甚為周到,造橋的事就交由陳公處理,最重要是不動聲
息,若被李世民曉得我們造橋,便非常不妙。」
    陳老謀微笑道:「這個包在老夫身上。」欣然領命去了。
    寇仲轉向跋鋒寒道:「我有一項重要任務,必須勞煩你老哥幫忙。」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家兄弟一場,何用說得這麼客氣。」
    寇仲一陣感動,探手褸著他肩頭道:「那我再不會對你客氣,就請你老哥立即渡過
伊水,全速趕往陳留,把我們這邊的情況通知行之,著他竭盡全力堅守陳留,直至宋缺
大軍來援。只你老哥有本領突破李世績的封鎖,其他人都不行。」
    跋鋒寒輕鬆的道:「就是這麼簡單?不若讓我順道去起出火器,再從天城峽另一端
回來與你會合,當可省卻十來天工夫,且保證不會被唐軍察覺。」
    寇仲大喜道:「這就更理想。行之會為你安排飛輪船和足夠人手,最好同時運來糧
草輜重,那我們應付起李小子,當更有把握。」
    跋鋒寒目光投在對岸,淡然自若道:「坦白說,我現在心中蓄滿窩囊氣,只要能傷
害唐軍的事我都會去做。我不但為你,也是為自己出一口氣。現在我立即動身,若對岸
有唐軍的探子,我會順道為你清除。兄弟!天城峽再見,保重!」
    寇仲把火器藏處向他仔細告知後,緊擁一下他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跋鋒寒拍拍背上的偷天劍,幾個縱躍,沒進河水去,不濺起半點水花,就那麼從水
底潛往對岸。
    侯希白迅如鬼魅的在山林間飛掠,繞個大圈回到躲在附近山頭的徐子陵旁,學他般
在草樹叢中蹲坐,低聲道:「我把你染滿血漬的衣物縛到那頭黃鼠狼身上,令它吃痛急
遁,我回來時則運功收束毛孔,不使體氣外洩,希望這一招有效,否則我就要把你背負
起來殺出重圍。」
    侯希白頗不像寇仲和徐子陵,對衣著講求乾淨整潔,無論到甚麼地方去,總帶替換
的衣服。適才兩人在逃走途上,遇上一頭覓食的黃鼠狼,徐子陵著侯希白把黃鼠狼捉拿,
脫下血衣,他則換上侯希白包袱內的衣服,施展此計。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至少成功了一半。看,三頭惡鷺追著去哩!」
    侯希白亦注意到三鷺望西飛去,且不住低飛,它們是愛吃腐肉的飛禽,對血腥氣味
特別敏銳。
    侯希白低聲道:「來哩!」
    破風聲起,十多道人影在林木間掠過,循著禿鷺的飛行路線迅速去遠,帶頭者赫然
是李元吉。
    侯希白大喜道:「成哩!」
    徐子陵一把拉著他,防他露出身形,低聲道:「多點耐性!」
    話猶未已,一道黑影現身於一株高樹近頂橫處,往四面張望,正是練成《不死印法》
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楊虛彥。
    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氣,暗呼好險。
    兩人縮入樹叢裡,不敢透出半口氣。
    聽得楊虛彥冷哼一聲,追著李元吉等人的方向掠去,迅速不見。
    侯希白鬆一口氣道:「這小子真狡猾,現在怎辦才好?說到逃避敵人追殺,沒多少
人比子陵和寇仲更在行。」
    徐子陵微笑道:「當年我和寇仲為躲避李密的搜捕,曾在這一帶山野東竄西逃,故
對附近形勢有一定的認識,應可甩掉他們,來吧!」
    兩人離開藏身處,還台而去。
    夜色甫臨,陳老謀立即使人架設浮橋,五千人馬迅速渡河,再把浮橋拆毀,望東急
行,一口氣急趕近四十里路後,人馬困乏不堪。
    寇仲揀選一處野樹密生的高地,伐木編柵欄,成為原始卻有效的防禦措施,然後令
全軍在山頭生火造飯,好好休息。
    寇仲則和麻常、王玄恕、跋野剛、荊元真四人走到營地西方另一座山頭,放出無名,
觀察伊水那方向的動靜。
    離開危機四伏的伊洛野原,更遠離損兵折將的傷心地,眾人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雖然危機未過,心情已大為開朗。何況有明確的應付策略和目標,與新敗時的頹喪當然
不可同日而語。
    跋野剛道:「我們此著肯定大出李世民料外,令他原先的計策派不上用場,所以直
至此刻他仍未能及時追來。」
    荊元真點頭道:「至少不用每一刻都活在唐軍水師威脅的陰影中。」
    寇仲瞧著無名在高空的活動,心想的卻是埋骨伊水另一邊的楊公卿,欲語無言。
    王玄恕道:「李世民會以為我們走投無路,故冒險往陳留硬闖;在這情況下,他倘
若知會襄城守軍,自己則率大軍隨後追迫,待我們走得筋疲力盡時來個前後夾擊,可輕
易把我們擊潰。」
    麻常同意道:「玄恕公子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王玄恕苦笑道:「我再非甚麼公子,喚我玄恕會令我舒服點。」
    寇仲探手褸著玄恕肩頭,愛憐的道:「你是我們鍾愛的小弟弟。唉!事情發展到這
地步;是任何人始料所不及。」
    王玄恕頹然道:「希望李淵能善待我爹吧!」
    寇仲陪他歎一口氣,搖頭無語。
    跋野剛與荊元真交換個眼色,對寇仲的神情感到愕然。
    王玄恕嘴脣微顫,終忍不住問道:「少帥好像並不看好我爹。」
    寇仲沉聲道:「玄恕你必須堅強面對殘酷的事實,就像在戰場上面對生死,每一個
人均可能遇上不測災禍。」
    麻常訝道:「董淑妮現深得李淵寵愛,為討好愛妃,李淵該不會下辣手對付玄恕投
降的族人吧?」
    寇仲道:「希望我猜錯。因問題不是出在李淵身上,而是在背後操縱李閥的魔門中
人,所謂多個香爐多隻鬼,由於玄恕尊翁深悉魔門秘密,對淑妮又極有影響力,所以楊
虛彥之輩絕不會容這樣的一個人安然入長安的。」
    王玄恕一呆道:「爹怎會曉得魔門的事?」
    寇仲頭痛的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再告訴你,但望令尊吉人天相,可是玄恕你
應在心裡作最壞的打算,爭霸天下就是這麼殘忍無情的一回事。看無名的鷹舞,李世民
的快速騎兵部隊正從西南方漫山遍野的殺過來,瞧勢頭,李世民會立即縱兵猛攻我們,
設法把我們困死在那山頭上,我們快些回去作好準備。」
    眾人轟然答應,士氣昂揚。
    侯希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咦!那邊有個荒村。」
    徐子陵倏然止步,瞧著山路斜坡盡處從林木間露出的屋頂,百感交集的道:「就是
在這個村子,我們遇上董淑妮。希白兄想告訴我甚麼事?」
    侯希白歎道:「子陵兄該知我無法把妃暄入畫的事。直到此刻,我仍沒有捕得妃暄
神態的把握。我想告訴你的是:現在除妃暄外,我又多了個沒法以筆鋒去捕捉她最動人
一刻的美人兒,就是石青璇,兩個都和你有關。」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問題究竟出在甚麼地方?婠婠也該是很難把握捕捉的,為何
你又手到拿來的把她畫得那麼好。」
    侯希白索性移到一塊大石坐下,目光投往正在西沉的夕陽,苦笑道:「那是沒法解
釋的事。子陵因何領我到這個村子來,不知如何?我總感到這個荒村有點不對勁。」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露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我自受傷後,人都反像比以前清
醒得多,想到很多以前忽略的事,靈台空朗清明;剛才就是隱隱感到應朝這個方向來,
因為覺得這裡會發生一些事。」
    侯希白皺眉道:「以子陵目前的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嗎?」
    徐子陵微笑道:「我豈是愛生事的人?但事情很奇妙,一直以來,由於我身懷有療
傷神效的長生氣,從沒能令我束手無策的內傷,而這個靈效終被楊虛彥融合兩大秘法於
一身的可怕魔功破去。暫時我再不能恢復原有能與敵爭雄鬥勝的武功,可是我的精神和
靈覺不但沒因武功減退而削弱,反而此之以前更凝聚、更清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侯希白喜道:「這麼說,受傷對你可能不是壞事,反是修行上一個難得的轉機。到
子陵內傷盡愈時,修為可能會像脫胎換骨的更上一層樓,達到捨此之外別無他途的突破。
不過我仍不贊成你去冒險,若你有甚麼不測,我如何向寇仲、跋鋒寒、妃暄和青璇交
待?」
    徐子陵慢條斯理道:「那你就必須信任我的預感,荒村內等待我們的事物雖是禍福
難料,但我總感到是關乎我精神修行的一部分。修行非是逃避而是面對,只有在最惡劣
的情況下,人的潛藏力量始能發揮出來。這當是希白兄一個機會,希白兄以畫道入武道,
必須經得起風浪和考驗。」
    侯希白苦笑道:「你的話言之成理,不過我們的敵人是李元吉和他麾下眾多高手,
再加上個楊虛彥,無論我怎樣自信自負,仍不敢保證你的安全。」
    徐子陵道:「這可能正是我精神異力的作用。一路逃到這裡來,我都有一種清晰靈
明的感覺,似乎曉得真正的危險在甚麼地方,故不住改變逃走的路線,最後抵達這個荒
村,且隱隱感到荒村是唯一的生路,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希白兄只能信賴我。」
    侯希白終露出笑容,大感興趣的道:「子陵的說法玄之又玄,卻又似是隱含至理。
我可否順帶問你一個問題,就是子陵此刻能否感覺到追兵的位置?」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危險的感覺愈來愈近迫,若我所料不差,他們正尋著我們
的來路追來。由於我沒法掩飾足印,豈能逃得過楊虛彥擅長追蹤的法眼?」
    侯希白變色道:「為何不早些說出來,我可背著你走路嘛!」
    徐子陵歎道:「那有甚麼用?我留下的氣味仍瞞不過高明的追兵。不用猶豫啦!我
們到那前面的荒村碰碰運氣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寇仲施盡渾身解數,指揮少帥軍苦守山頭,藉樹木建成的障礙,擊退一波又一波從
四方八面攻上來的唐軍騎兵部隊,雙方均有傷亡,卻以主攻的敵人傷亡慘重更多,可是
敵人終形成合圍之勢。
    唐騎兵的先頭部隊一萬人,由大將王君廓率領,甫抵達立即揮軍狂攻,共分數路猛
攻山頭陣地,幸好寇仲方面早佔上以逸待勞和居高臨下的便宜,兼且上下一心,始能穩
守戰陣。
    敵人在號角聲中潮水般後撤,重整陣形。
    寇仲收起摺弓,沉聲道:「李世民到哩!」
    在夕陽餘暉下,西南端遠處山林塵頭大起,隱見旌旗飄揚。
    四周將士均瞧得心如鉛墜,有呼吸不暢的壓迫感。
    寇仲沉聲問道:「我們尚有多少箭矢?」
    陳老謀答道:「足可支持到明天日出時分。」
    寇仲轉向麻常道:「去路情況如何?」
    麻常神色凝重的答道:「王君廓派出一支約三千人的騎兵隊,部署在東面離我們約
半里遠的一處山頭,若我們要離開,首先要過這支人馬一關。」
    跋野剛擔心的道:「若李世民大軍到達,他會立刻增強那方的兵力,我們脫身的機
會更渺茫。」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李世民肯定看穿我們的意圖,才懂以這麼雷霆萬鈞之勢,
明刀明槍的殺過來。幸好我們不但佔有地利,且得天時。李世民到達時天將黑齊,那會
是我們逃走的唯一機會。」
    荊元真道:「少帥請指示!」
    寇仲胸有成竹的淡然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我們把人馬分成兩隊,每隊二千六
百人,在李世民抵達之際,趁他們陣腳未穩之時,一隊往東北方突圍,沿途放火燒林,
另一隊則隨機應變,負責殿後。有撩原的大火和煙霧作掩護,兼且月黑風高,敵人又具
疲馬乏,我們必可安然離開。否則若苦守山頭,俟敵人砍掉附近林木,我們將變成暴露
於敵人重圍內的孤軍,永遠失去生離的機會。」
    麻常等這才明白他所謂在天時地利上的優勢,無不信心倍增。
    寇仲下令道:「突圍軍由麻常指揮,跋大將軍和郁大將軍為副,玄恕和謀公留在我
身旁,與我負起殿後之責。」
    眾將齊聲答應,領命而去。
    到最後剩下陳老謀和王玄恕在旁,寇仲狠狠道:「李世民想除去找寇仲,早錯失良
機。我將以突厥人的戰術與他周旋到底,讓他曉得我寇仲可不是好欺負的。」
    兩人均聽出他對李世民深刻的惱恨,中間再無絲毫情義。
    王玄恕道:「突厥人的戰術是怎樣的?」
    寇仲雙目殺機劇盛,語調卻出奇的平靜,油然道:「突厥人打的是來去如風的消耗
戰,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突然而來,忽然而去,在荒原中能發揮意想不到的破壞力,
更能以寡勝眾。由這裡到襄城山野連綿,正是突厥人戰術最佳的發揮場所。兩軍對壘就
如高手交鋒,不管對方如何人強馬壯,只要我能掌握主動,避強擊弱,李世民有何懼哉?
李世民擅守有名,我卻長於進攻,現在掉轉頭變成他來攻我,我就以攻對攻,置之死地
而後生。」
    陳老謀和王玄恕均聽得心中佩服,換過別人,在慘痛的新敗後,在眼前此刻的劣況
下,不鬥志盡失抱頭鼠竄才是怪事。只有寇仲仍是堅毅不拔,毫不畏懼的頑強反擊。
    寇仲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李世民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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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魔訣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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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緩緩下山,朝荒村走去。
    這晚厚雲積壓,星月無光,山風呼呼下,說不盡的荒涼淒清。
    徐子陵問道:「希白兄因何認為這個村子不對勁?」
    侯希白答道:「這個村的房舍結構和規模,均有別於一般偏僻的小村落,似是頗有
家世的人避世隱居的處所,故使我感到有些邪門。」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如此。可是我和寇仲早前卻沒有放在心上,還燒掉其中幾所
房子。」
    侯希白微笑道:「我還有個問題:子陵剛才不是說受傷後,會想起平時許多忽略了
的問題,不知是甚麼問題呢?我好奇得要命。」
    徐子陵輕輕道:「我在思索眼前這龐大無匹,無始無終的神秘宇宙,她就在我們面
前,像一個無窮無盡的謎,卓立於我們之外,又與我們息息相關,我們更是她其中一部
分。這感覺異常迷人,單是對她的沉思冥想,本身就像一種解脫,一種超越。這種感覺,
令我從受傷的困苦提升和淨化出來,更隱約覺得自己能純憑思維去掌握或改變現狀,至
乎治好內傷。」
    侯希白饒有興趣的道:「子陵這想法很新鮮。但你所說的事實上亦是玄門或求道中
人追求的精神境界。武道最高層次的修行亦正繫乎精神的境界和修養。」
    徐子陵欣然道:「只是這種看法和明悟,足令我對身處的天地有全新的體會,更清
楚地去掌握眼前每一刻,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平靜和喜悅。」
    侯希白道:「《尚書》中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精句,
子陵言及的境界,庶幾近矣。」
    徐子陵低聲念道:「道心惟微,唉!道心惟微。」
    侯希白訝道:「子陵想到甚麼呢?為何要唉聲歎氣?」
    兩人閒聊間,抵達村口。
    路邊兩方約兩重房舍,在前方延伸開去,貫通全村的大路野草蔓生,一片荒蕪。
    徐子陵油然止步,壓低聲音道:「村內有人。」
    侯希白微笑道:「有人才會有事,子陵既預感村內會有事情發生,村內自該有人。
那我們應漫不在乎的走過去,還是逐屋搜索?」
    徐子陵欣然舉步,淡然自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際此兵荒馬亂之時,
敢處身這區域的當非等閒之輩,就讓我們入村見識一下。」
    侯希白與他並肩踏上荒村主路,同時提聚功力,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倏地左方一座房子,亮起燈火。
    兩人愕然瞧去,只見燈火移近靠街的窗子,一個熟識甜美的女聲溫柔的道:「竟是
甚麼風,把子陵和侯公子吹到這裡來?」
    李世民約二萬主力騎兵部隊,緩緩注進寇仲山頭陣地西面的山野平原,部署列陣,
持火把照明的三支騎兵隊,像三條火龍般蜿蜒而來,照得天際一片火紅,軍威之盛,確
教人望之心寒膽怯。
    李世民離開主隊,在十多名將領和二千名玄甲戰士簇擁下直趨前線,使人感到他會
親自下場作戰,與寇仲正面交鋒。
    寇仲卓立寨門之外,居高臨下目注著李世民的接近,兩旁分別立著麻常和跋野剛兩
員大將。
    寇仲心中湧起一股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結,從初相識至現在這一刻,經過活這麼
多年恩怨交纏的關係,他和李世民終到達勢不兩立,看誰是成王、誰是敗寇的時刻,中
間再無任何緩衝的餘地,更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
    李世民現今是佔盡上風,他寇仲則是捱追捱打,而他卻必須把這情勢扭轉過來。
    沒有一刻,比這一刻的寇仲更渴望和需要一場勝利,在沒有可能中製造出那種可能
性。
    從沒有一刻,寇仲比現在更敬仰李世民,因為他確是位了不起的對手。
    由慈澗之戰揭開序幕,到突圍之戰,李世民就像戰場上最神通廣大的魔法師,把包
括寇仲在內的敵人戲弄於股掌之上。
    當竇建德在他眼前被李元吉以冷酷殘忍的方式當眾處死,寇仲立地成佛的在無情的
戰場上頓悟刀法和兵法的真諦。
    李世民終抵前線,與王君廓耳語數句後,排眾而出,直朝寇仲立足處奔去,長孫無
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土信等諸將和百多名玄甲戰士,慌忙追隨左右。
    寇仲差點就要從懷內掏出刺日弓遠射之,可是想起大家終是一場朋友,對方又似有
話要說,只好壓下這誘人的衝動,先揚手著手下勿要跟隨,跨前數步,朝馳至斜坡下的
李世民哈哈笑道:「累得世民兄沒覺好睡的趕來,小弟真過意不去。」
    李世民勒馬停定,苦笑道:「我們為何會弄至如此田地?請少帥原諒世民忍不住要
再說廢話。言歸正傳,少師捨南取東,確是一著出乎世民料外的奇著,所以決定不惜一
切,要把少帥留在此處。」
    寇伸大訝道:「既是如此,世民兄為何仍廢話連篇?何不立即下達全面進攻的命
令。」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只聽這兩句說話,就如少師成竹在胸,非是要冒險攻打襄
城,更非要自投絕路直闖彭梁。坦白說,從沒有一個人能像少師般令世民常感頭痛懊
惱。」
    寇仲哈哈笑道:「世民兄勿要誇獎小弟,至於小弟有甚麼法寶,恐怕大家還要走著
瞧哩!若世民兄再沒有其他有建設性的話,小弟尚要趁黑趕路!」
    李世民皺眉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假設世民在少帥後方的部隊放火燒林,火勢
濃煙會隨風席捲少帥山頭陣地,斷去少帥東遁之路。那時世民再兵分三路,從正面和兩
翼衝擊少帥的山頭陣地,以火箭燒掉少帥簡陋的防禦設施,少帥如何應付。這算否有建
設性的話?」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李世民這一著確是狠辣之極,令他原先想出的逃走大計
再不可行。
    苦笑道:「世民兄最好莫要逞匹夫之勇,親率大軍攻陣,否則小弟必先取汝的性
命!」說罷迅速退回陣內去。
    李世民黯然一歎,發出命令,傳信兵以燈號傳信,山頭陣地後方半里許處立即熊熊
火起,橫互連兩里的山野全陷進烈火中,隨風勢往山頭陣地的方向蔓延過來。
    婠婠像幽靈般持燈立在窗內,火光掩映中一身素白。美眸輝閃著秘不可測的采芒,
既清麗不可方物,又有種詭異莫名的味道。
    子陵他們兩人怎想得到曾往村內遇上婠婠,一時均看呆眼,說不出話來。
    婠婠露出一個動人的燦爛笑容,柔聲道:「子陵受傷嗎?真教人家心痛!誰這麼可
惡和有本領傷你呢?讓婠兒給你討回公道好嗎?外面風大,還不進來?」
    窗戶轉暗,婠婠持燈離開,兩人你眼望我恨,完全沒法想透為何她會在這裡出現時,
大門「咿呀」一聲給推開,婠婠赤足的俏立門內,嬌呼道:「進來呀!」
    徐子陵沒有絲毫懷疑婠婠的誠意,領先入屋,侯希白只好緊隨其後。
    讓往一旁,在兩人入屋後把門關上。
    屋內顯是經過一番打掃,纖塵不染,大部分傢具仍是完好。
    婠婠從兩人旁走過,把燭台放在靠窗的小几,背著他們輕聲道:「這是否叫有緣千
裡能相會?徐子陵啊?為何你要再現身在人家眼前?唉!坐下再說好嗎?」
    兩人呆頭鳥般到另一邊的一組几椅坐下,瞧著婠婠優美動人的背影。
    侯希白乾咳一聲,道:「你像在這裡住了一段日子的樣兒。嘿!因何會選上這個村
子,附近並不太平哩!」
    婠婠柔聲道:「侯公子可知婠兒的童年就是在這個美麗的小村莊渡過,到人家十五
歲時,師尊放棄這村莊,別遷他處。」
    兩人這才曉得此有別於尋常村落的莊園,曾是陰癸派的秘密巢穴。
    婠婠別轉嬌軀,在兩人對面坐下,秀眸閃閃生輝,美目深注的瞧著徐子陵,道:
「子陵仍末答人家的問題。」
    侯希白代答道:「是楊虛彥那小子,他練成融合不死印法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
的邪門功夫,趁子陵在戰場上被強手圍攻的當兒重創子陵。」
    婠婠眉頭大皺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瞥徐子陵一眼,苦笑道:「坦白說。直至此刻,我仍不大相信楊虛彥能練成
不死印法,不過子陵既有此看法,我便依他的話說出來。」
    徐子陵岔開話題問道:「婠大姐不是打算在此隱居潛修吧?」
    婠婠淡淡道:「睹物傷情,自非我隱居的好地方。你們曾往這裡遇上我,是因婠兒
約定今晚在這裡與敝派的人見面,好解決婠兒手上《天魔訣》誰屬的問題,婠兒再沒興
趣和他們糾纏下去。」
    徐子陵不解道:「你只要找個幽靜處所躲起來,誰能找得到你?為何卻要冒這個
險!」
    婠婠微笑道:「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才是陰癸派的正統,陰癸派的繼承人,陰癸
派會因我而薪火承傳,發揚光大。」
    侯希白沉聲道:「《天魔訣》不僅是貴派中人人欲得之物,聖門其他派系亦無不覬
覦,若惹出石師來,你會是弄巧成拙!」
    婠婠含笑搖頭道:「沒有人能在我身上把《天魔訣》取走,包括令師在內。婠兒天
魔大法已成,最後一著『玉石俱焚』即使令師亦沒有十分把握應付。我定下今趟生死之
約,正是要證明給聖門所有的人看,我婠婠不但有資格更有那本領保存師尊親手交予我
的東西。」
    徐子陵低呼道:「有人入村哩!」
    婠婠訝然朝他瞧來。
    邊不負的聲音在街上響起道:「婠兒這是何苦來由,還不出來見你邊師叔。」
    婠婠神色回復冷漠平靜,輕輕道:「待我殺掉此人,再想方法為子陵治好傷勢。」
說罷幽靈般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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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荒村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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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吉昂然走在最前方,裂馬槍由親隨為他扛著,雙目神光電射,在離百許步處停
下,目光巡梭一遍後,盯牢在婠婠身上,顯是為她的絕世容色所攝。
    隨他而至的梅珣、康鞘利、史萬寶、李南天、薛萬徹、馮立本和五名親衛高手在他
身後一字排開,把貫村大路北端封鎖,人人殺氣騰騰,一副三言不合,立要動武交鋒的
神態。
    攻陷洛陽的氣勢,在李元吉和從人的身上表露無遺。其中三名親衛高舉火把,照亮
昏黑的荒村。
    從他們的角度,看不到立在窗後外望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婠婠像不曉得李元吉等闖入荒村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神態篤靜冷漠。
    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敵人中最具威脅的楊虛彥尚未現身,但以他影
子劍客的一貫作風,可以在任何一刻從暗處撲出,對目標獵物施以致命的攻擊。
    榮鳳祥哈哈一笑,踏前數步,向李元吉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原來是齊王大駕光
臨,老夫洛陽榮鳳祥,參見齊王。」
    梅珣移到李元吉身後,低聲說話。李元吉則不住點頭,當是細聽梅珣解說榮鳳祥的
身份來歷。
    山風吹來,火把燒得獵獵作響,村內各處更不時響起風吹物動的撞擊聲音,更添荒
村鬼域般的氣氛。
    梅珣說罷,李元吉冷冷道:「原來是河北商會行社的榮老闆,其他是甚麼人?這位
姑娘是誰?」
    他的說話毫不客氣,一點不把榮鳳祥放在眼內,辟守玄等無不是橫行霸道的人,不
過人人城府極深,並沒有把心中的不快放在臉上。
    屋內的徐子陵至此肯定陰癸派與李元吉並沒有直接的交往和關係,否則不曾出現目
下的情況。
    聞采婷嬌聲道:「我們只是山野遊民,不值齊王一顧。不知齊王此來是否要追捕徐
子陵和侯希白呢?」
    李元吉一震道:「他們在哪裡?」
    邊不負狠狠道:「就在屋內!」舉起仍健全的手臂,直指立在窗後的徐子陵和侯希
白。
    「鏗鏗鏘鏘!」
    李元吉一手取過親衛肩上的裂馬槍時,其他人亦紛紛掣出兵器,如臨大敵,可見即
使是已嚴重受傷的徐子陵,仍救他們不敢大意輕忽。
    婠婠淡淡道:「誰想殺徐子陵,我就先殺他。」
    此時連貪花好色的李元吉亦感到婠婠的邪門。換過說話者是另一個人,他早已想他
不想的下令攻擊,此時卻訝然問道:「姑娘究竟是甚麼人?」
    康鞘利移到他旁,低聲說話,李元吉聽得雙目殺機劇盛,像刀般銳利的眼神巡視婠
婠,待康鞘利語畢,才仰天笑道:「原來是陰癸派的婠大小姐,難怪敢如此大言不慚,
阻撓我李元吉追捕欽犯。不過看來婠小姐自身難保,何來餘暇管別人的閒事?」
    辟守玄插入道:「齊王果是英明神武,一下子就把形勢完全清楚把握。」接著冷喝
道:「徐子陵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立即滾出來親自向齊王交待。」
    聞采婷嬌笑道:「徐子陵何時變成縮頭烏龜,由別人來為你出頭哩?」
    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罵,曉得辟守玄和聞采婷年老成精,瞧出他徐子陵有
問題,否則以徐子陵的武功,再加上一個侯希白,打不過大可逃之夭夭,何用婠婠為他
們出頭。
    辟、聞兩人更非為婠婠著想,怕她與李元吉衝突,而是怕婠婠身上的《天魔訣》落
到李元吉手上,無法討回來。而說到底婠婠終是魔門中人,不宜讓外人插手干預他們門
內的事。
    三面的人各有顧忌,形勢微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們出去。」
    侯希白擔心道:「你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稍有改善,應可勉力硬拚兩招,真奇怪!楊虛彥為何仍不現身?白白
錯過殺傷我們的大好機會。」
    侯希白點頭同意,也想不通楊虛彥袖手旁觀的理由,他既深悉婠婠與派內長老的爭
執,又比誰都清楚徐子陵的傷勢,對整個情況掌控在握,沒理由放過如此良機。
    徐子陵跨步朝大門走去,侯希白一個閃身,先一步移至門前,取出美人摺扇,「嗖」
的一聲張開,瀟灑的輕搖摺扇,跨步出門,哈哈笑道:「嘗聞『雲雨雙修』辟守玄武功
在陰癸派中數一數二,更因有林士宏這青出於藍的好徒弟而威名更盛,就讓我侯希白來
領教兩招,看看是否名實相符。」
    他並非真的要與辟守玄動手,而志在弄得形勢更為複雜,最厲害是暗諷和點出陰癸
派與林士宏的關係,他們既是林士宏的同黨,當然與李元吉是敵非友。
    李南天大喝道:「閉嘴!侯希白你不知自愛,竟敢庇護欽犯,犯下死罪,還不立即
跪地求饒?」
    徐子陵從容自若的隨侯希白來到屋外,微笑道:「一天寇仲未死,天下還不是李唐
的天下,甚麼欽犯死罪,笑話之極。」
    李元吉等無不愕然,眼看徐子陵的神態,再聽他的聲音,那有絲毫楊虛彥所形容的
嚴重內傷,不由心中打個突兀。
    李元吉本打定主意,當徐子陵現身時立即下令攻擊,這時不禁猶豫起來,兼且受到
侯希白說話的影響,對辟守玄一方不無顧忌。假設徐子陵內傷已癒,陰癸派的人又是跟
他李元吉對立,此仗立刻變成沒有把握的一仗。
    榮鳳祥揚聲道:「榮某人有一個提議,請齊王斟酌。」
    李元吉有點不耐煩的朝他瞧去時,婠婠退入徐子陵和侯希白中間處,藉身體和衣衫
的掩護,暗裡握上徐子陵的手。
    徐子陵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他首次這樣地完全信任婠婠,感到她不但不會傷害自
己,且是全心全意來幫助他。
    除寇仲外,最熟悉徐子陵體內真氣運轉情況的就是婠婠,若連她都對自己無計可施,
石青璇能治好他的機會將更為渺茫。
    李元吉和辟守玄兩方人馬,見婠婠親暱地移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間,雖看不見他們握
手的動作,亦均大感不安。
    論狡猾機靈,婠婠肯定是在場諸人之冠,她向李元吉展露一個可迷死任何男人的笑
容,嬌柔的道:「齊王啊!無論榮老闆有甚麼提議,千萬勿要接納。因為他本是我聖門
兩派六道中老君廟的辟塵道人,齊王不該沒有聽過。他們想的只是奴家懷內敝門的寶典
《天魔訣》,請齊王明鑒。」
    辟守玄一方人人震怒,要知魔門有一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絕不能向魔門外的人透露
任何有關魔門的事,婠婠如此向李元吉揭穿榮鳳祥的身份,等若背叛魔門,與整個魔門
為敵。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激,明白婠婠志在爭取時間療治他的傷勢。
    婠婠的天魔真氣在說話時緩緩在他經脈髒肺間遊走三遍,憑天魔真氣能收束邪氣的
特性,將楊虛彥侵入的邪毒逐分逐毫的吸納帶走,行功正至緊張關頭。
    旦梅尖叫道:「婠兒你怎可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
    李元吉則聽得雙目放光。榮鳳祥是否辟塵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婠婠懷內的《天
魔訣》卻非同小可,乃魔門榮辱的象徵。若他能奪得寶典,不但可大增本身的威望,更
可令對魔門深惡痛絕的李淵龍心大悅,功勞當不在生擒或殺死徐子陵之下。
    辟守玄等雖恨不得立即圍攻婠婠,但因李元吉虎視在旁,只好強忍下這口氣。
    聞采婷按下怒火,柔聲道:「俗語有謂各家自掃門前雪,齊王儘管捕捉欽犯。敝派
的叛徒則由我們處理,齊王請下決定。」
    李元吉冷哼道:「邪魔妖孽,竟敢威脅我李元吉,怕是活得不耐煩。識相的立即給
我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勿要妨礙我捉拿欽犯,否則莫要怪我不客氣。」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徐子陵和侯希白剛離開不久的房子內響起道:「邪魔妖孽?
哈!好一個邪魔妖孽,即使李淵親來,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何況是你李元吉這麼一個
黃毛小子。」
    除辟守玄一方諸人外,人人聞之色變。
    不可一世、橫行天下,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能奈他何的石之軒負手悠然從三人身後步
出屋門,毫無顧忌的朝李元吉一方走去。
    以李元吉的悍勇,仍要露出驚駭緊張的神色,與手下全體擺開架勢,嚴陣以待。
    石之軒在長安被李淵親率高手圍攻於無量寺的裡室,最後仍給石之軒殺出重圍一事
在他們腦海中仍是記憶猶新,故雖是人多勢眾,卻沒人有絲毫取勝的信心。
    石之軒的出現,立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石之軒比辟守玄和李元吉兩方人馬加起來還更
難應付。後兩者至此才明白為何楊虛彥不敢現身,皆因有石之軒伏在暗處,更難怪辟守
玄等不把徐子陵和侯希白放在心上。
    石之軒在離李元吉十步許處安詳立定,雙目魔芒大盛,微笑道:「齊王為何忽然變
成啞巴,我石之軒一向被所謂正道之士視為邪魔妖孽,你既自命正道,就讓石某人來秤
秤你有沒有除魔衛道的斤兩。」
    無論李元吉面皮有多厚,亦抵不住石之軒當眾的藐視羞辱,大喝一聲,裂馬槍由下
而上斜刺而出,直溯石之軒胸口。
    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突厥馬刀,立從李元吉左方攻向石之軒,馮立本的劍和史萬
寶的矛,亦從李元吉右方向石之軒發動攻勢,務令石之軒應接不暇,難以發揮他的不死
印法。
    薛萬徹和李南天一持銅棍,一提長劍,從兩翼外檔繞往石之軒後方,防止石之軒往
後撤走,李元吉的五名親衛高手忙拋掉火把,拔出佩刀,護在李元吉身後左右,準備隨
時護駕。
    徐子陵卻瞧得心中不解,若他設身處地為石之軒著想,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這場
劇戰仍是不必要的。
    首先石之軒絕捨不得殺死李元吉。因為在顛覆李唐天下一事上,李元吉有很大的利
用價值,既可牽制李建成,影響李淵,更是對付李世民的重要棋子。
    其次是以石之軒的威勢武功,假若辟守玄等表明與石之軒是聯成一氣,任李元吉如
何狂妄自大,在這樣的形勢下惟有知難而退。若石之軒肯答應收拾婠婠後交出徐子陵,
李元吉還要非常感激他。
    最令徐子陵困惑的是,石之軒的說話行動擺明是針對李元吉,像跋鋒寒般利用李元
吉倔傲不馴的脾性迫他身先士卒的出手,再利用他牽制全局。
    長笑聲中,石之軒在眾敵圍攻的狹窄空間中作出精微玄奧,迅比鬼魅的閃移搖晃,
登時令所有敵人都似失去攻擊目標般難以全力出手,一指點出,正中裂馬槍鋒尖。
    李元吉渾體劇震,後著全消,悶哼一聲,往後跌退,兩名親衛高手大駭下忙閃入對
戰雙方間的空隙,兩刀齊舉,拚死劈向石之軒,反應是一等一的迅快。
    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馬刀、馮立本的劍、史萬寶的矛,分從左右不同的刁鑽角度
疾攻石之軒。
    李南天和薛萬徹此時移到石之軒後方攻擊位置,見勢不妙,同往石之軒背心要害搗
擊疾刺。
    即使以石之軒之能,仍無法同時應付如此從四方八面而來,排山倒海的攻勢。
    倏地眼前一花,石之軒拔身而起,不但避過所有攻擊,還神妙至難以形容,似是輕
松容易的雙足分別踏上前方兩個親衛的頭頂。
    頭骨爆裂的可怕聲音應足響起,兩衛七孔流血,長刀撒地,往後便倒,立斃當場。
    李元吉狂喝一聲,裂馬槍再化作萬千光影,如長江大河般往空中的石之軒攻去。
    梅珣等一眾人等變成在石之軒後方,雖立即再組攻勢,終是遲卻一步。
    最接近的是那三名李元吉的親衛高手,見石之軒以辣手擊斃同僚,人人敵愾同仇,
奮不顧身從不同位置揮刀劈斬仍在空中的石之軒。
    三刀一槍全部擊空,石之軒以迅疾無倫的速度釘子般落往實地,兩手揮擊,三名親
衛高手打著轉往外拋跌,沒人能再多呼吸一口空氣。
    石之軒隨即雙手盤抱,發出一股無可抗禦的勁氣狂飆,往擁過來的眾敵攻去。
    李元吉不愧高手,施出看家本領,裂馬槍像有生命的毒蛇般在雙手內急速轉動,趁
石之軒應付後方攻擊的一刻,疾取其咽喉位置。只要石之軒往旁閃開,他可在其他人協
助下重組包圍網。
    勝敗一線之隔。
    衝殺過去的李南天、薛萬徹、梅珣等人的感覺就像撞上一睹鐵壁銅牆,不但難作寸
進,且雙目如被刀刷,難以睜開,如此魔功,確是駭人之極。
    「碎!」
    石之軒飛起一腳,正中李元吉裂馬槍中段槍身處。
    李元吉差點寶槍撒手,虎口有如火燒,胸口則像被大鐵錘重敲一詞,駭然下縱身飛
退。
    梅珣等人大叫不好時,石之軒已展開幻魔身法,如影附形的趕上李元吉。
    梅珣全體發狂追去,但已不能挽回即將發生的事。
    只見石之軒和李元吉兩條人影在荒村入口處兔起鵲落的閃動交鋒,迅速得令人眼花
瞭亂,進行著最凌厲激烈的近身搏鬥。即使身在遠處的徐子陵等亦看得眼花瞭亂,透不
過氣來。更隱隱感到石之軒不是要殺死李元吉,而是要把他生擒活捉,否則李元吉早一
命嗚呼。
    要活捉像李元吉這樣的高手,縱使高明如石之軒,亦頗費工夫。
    趕過去的李南天等猛然立定,不敢再動半個指頭,怕惹起石之軒誤會。
    李元吉裂馬槍撒手墜地,臉如死灰,整個人軟靠在石之軒懷內。
    石之軒抓著他背心提在前方,面向李南天等人,從容道:「給我退後十步。」
    李南天等你眼望我眼,無奈下往後退開,若李元吉有甚麼不測,會是人人獲罪的後
果。
    荒村內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息,惟聞風聲呼呼,樹木沙沙作響。
    石之軒冷喝道:「虛彥還不給我滾出來!」
    徐子陵等恍然大悟,原來石之軒生擒李元吉,其志實在楊虛彥。
    在這種情況下,若楊虛彥仍不肯現身,等若親手害死李元吉,石之軒此著確是妙絕。
    人人屏息靜氣,等待楊虛彥的反應。
    婠婠這時放開徐子陵的手,後者體內邪毒盡去,不過因經脈受傷過重,只能凝聚部
分真氣,仍無法運轉長生氣進行自療。
    石之軒再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石之軒言出必行,從沒有不敢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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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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