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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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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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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情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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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帥軍依寇仲和跋鋒寒的計劃。潛伏在最有利發揮火器的上風位置。
    敵人尚未有時間設立木寨哨崗,主力大軍進開山地區,在天城峽南路出口西南半里
處的草原暫設「六花」,以屈突通的帥帳為中軍統攬大局,帥帳兩旁是左虞侯,屬屈突
通直接指揮的親兵,另四軍分別在前後左右立營,形如六瓣花朵。
    雖是無險可待,但不怕火攻,只要在附近掣高點有兵士輪番放哨,可迅速動員反擊
任何來襲的敵人。
    另有兩軍各約二千兵員,於南路出口外一遠一近結營,均位於丘陵高地,相隔數千
步,互為呼應。
    三處營地總兵力超過一萬五千人,火把處處,照得天成峽外亮如白晝。
    大批工事兵集中在出口外伐木施工,清除障礙,砍下來的木材可用作建設堅固的木
寨。
    少帥軍兵分三路,進軍至敵人火光不及的密林區,等待寇仲突襲的命令。寇仲和跋
鋒寒親自指揮攻襲對方主力軍營地的部隊,帶備最易使用的毒煙散,蓄勢以待。
    寇仲和跋鋒寒躍上一株高樹之巔,遙察三千步許外屈突通六花營地的情況。
    寇仲笑語道:「屈突通不愧身經百戰的名將,若再給他多兩天工夫,恐怕毒煙火箭
也奈何他不得,試想若他於高地立寨,配以壕塹,我們能有多少枝毒煙火箭射進他營地
去?」
    跋鋒寒欣然道:「現在他卻是任我們漁肉,他恐伯做夢仍未想到我們正伏在此處,
帶備火器準備襲營,兄弟,我等得不耐煩哩!」
    寇仲曬道:「你在沙漠百天修行是怎麼渡過的?連少許的耐性也欠奉。首先我們的
戰士須時間回氣休息,其次你看敵人忙得多麼辛苦,白天趕路,晚上仍未能歇下來,就
讓他們再累些兒,我們始發動攻擊。最好的時刻是黎明前半個時辰,那樣天明後峽內的
兄弟可與我們對敵人前後夾擊,殺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對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是龍頭,當然由你當家作主,對極哩!」
    兩人相視而笑,探手緊握。
    他們早受夠李世民的打擊和挫折,現在終爭取到反擊的良機。

    徐子陵和石之軒同時劇震。
    竟是天竹簫的簫音,瞬又消去,似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但已在兩人的心海激起
滔天巨浪。
    石青璇終於守約來會徐子陵,更曉得石之軒要殺徐子陵,故以簫音介入。
    石之軒立即回復平靜,且戾氣全消,沒有出手之意,移到窗前,目光投進星夜下的
原野去,似在搜索女兒的蹤影,淡然自若的道:「子陵可知對中土百姓最大的威脅非是
我聖門,而是突厥人。」
    徐子陵對石之軒忽然討論起突厥人的古怪所為完全摸不著頭腦,幸好他正為石青璇
的出現心中填滿火熱和歡喜,那會跟他計較,揭廉而出,來到石之軒背後三步處,道:
「願聞甚詳。」
    石之軒道:「那是經歷無數世代積下來的血仇,起初是雙方貧富懸殊,對突厥人來
說,只有最強的人才有格擁有最好的土地,得不到便強搶和破壞。若取得天下的是我聖
門,必盡力使中土興旺,好鞏固權力。所以我說中土真正的禍患是突厥而非我們。」
    徐子陵沉聲道:「可是貴門派的趙德言與頡利不是正合作愉快嗎?」
    石之軒歎道:「趙德言打的是另一個算盤,他要明刀明槍的借助頡利的力量剷除異
己,若頡利真能征服中原,不得不以漢制漢,倚賴趙德言去為他管治江山,完成他的帝
皇美夢。你若幹掉他,我絕不會皺半下眉頭。」
    徐子陵道:「邪王為何要對我說這番話?」
    石之軒沒有答他,續道:「突利雖與你們稱兄道弟,可是他始終是突厥人,絕不會
忘記與漢人的仇恨,那是族與族間的仇恨,沒有人能化解。若我沒有猜錯,終有一天你
們須與突利兵戎相見。」
    徐子陵默然無語,石之軒的說話一針見血,充滿他經歲月千錘百煉而成的智能。
    石之軒歎道:「我為何要提醒你?因為我怕你因太重兄弟之情而吃虧,唉!我要走
啦!子陵保重。」
    說罷就那麼跨步出門,沒入暗黑深處。
    徐子陵掠往屋外,寒風撲臉而來,蒼穹嵌滿無有窮盡的星辰,蛩蟲鳴唱不休,孤寂
的荒原再不孤寂。
    簫音再起,似有如無,與四周的秋蟬悲鳴融渾無間。隨著呼呼風嘯若隱若現,就像
輕雲遮著的明月;令人耳迷神蕩的動人蕭音仿似在九天外處翩翩而起,把肅殺的殘秋轉
化為充盈生機光輝燦爛的天地,明麗的音符一時獨立於天地之外,一時與萬化緊密湊合。
    徐子陵尋寶似的往話音起處掠去,心中諸般情緒被簫音全體沒收,只剩下說不盡的
溫柔和愛意,石青璇的簫音有如一株神奇的忘憂草,服用後再想不起外間人世殘酷冷血
的戰爭。
    徐子陵奔上一道山坡,石青璇的倩影出現在小山頂一塊大石上,仿若夢境中徘徊在
空山靈谷的仙子。
    簫音倏然而止,石青璇生輝的美目顧盼多情的朝他看來,微笑道:「呆子來早啦!」
    徐子陵來到她旁坐下,忘情地呆看著她。
    石青璇上穿淡紫色的輕羅長祆,香肩搭著色澤素雅披肩以御風寒,下配杏黃色的綾
羅裙子,秀外慧中的面容仍帶著一貫抑壓下透出來的憂鬱神情,別具冰雪冷傲的美態。
不施半點脂粉,可是其文靜嫻雅的舉止,輕盈窈窕的體態,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她隨手把天竹蕭放在另一邊。徐子陵注意到她有個隨身的小包袱。
    石青璇被目光投往山下起伏的小屋,香後輕啟,輕柔地道:「戰爭是怎樣子的呢?」
    徐子陵想不到她有此一問,發呆半晌,苦笑道:「不知是否該向你如實道出?」
    石青璇唇角逸出笑意,輕輕道:「既然可怕至令人不敢吐露,為何仍有那麼多人樂
此不疲?」
    徐子陵歎道:「原因太複雜哩!」
    石青璇朝他瞧來,美目深注的道:「子陵很疲倦,戰爭定把你折磨得很修哩。」
    徐子陵生出投進她香懷的衝動,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尋到亂世中的避難所。
    石青璇續道:「人家乘船東來,大江沿岸的城鎮非常緊張,人心惶惶,可是誰都不
知該逃到那處去。戰爭的消息和謠言每天有新的花樣,一時說少帥軍在洛陽之戰全軍覆
沒,一時說宋缺的大軍和唐軍正面交鋒,一時說杜伏威起兵叛唐,與竇建德夾攻李世民
為你們報仇,令人不知信誰說的好。」
    徐子陵心中一熱,以石青璇對世事一向的不聞不問,肯這麼留意戰事的發展,顯然
是因對他的關心,忍不住問道:「青璇在擔心我嗎?」
    石青璇淡淡道:「你說呢?」旋又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道:「呆子!」
    徐子陵心中湧起灼熱的情緒,轉眼又被無奈的痛苦替代,幸福的生活對他仍是遙不
可及的美夢。
    沒有一刻他更清楚心內的矛盾,寇仲爭霸天下之戰令他泥足深陷,可是對石青璇的
愛戀又是不能自拔。他已失去師妃暄,再不能錯過眼前這夢縈魂牽的好女子。她的人就
如她簫音般是這充滿鬥爭仇恨的人海汪洋中晶瑩純淨的清流、黑夜中一點永恆不滅散射
的焰光,失去她他將一無所有,生命再沒有任何意義。
    幽林小谷的輕吻、離別,像燒紅的烙印般在他心中留下永不會磨滅的痕跡,可是直
至眼前並肩私語的一刻,她仍是那副似有情若無情的樣兒。若他徐子陵吐露心情,她會
否像她說過般消受不起,受驚小鳥般遠走高飛?他是不能不顧慮她心中的感受和淒涼的
往事。
    石青璇優美如仙樂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道:「呆子,你心不在焉呢!」
    徐子陵一顫醒來,往她望去,石青璇把下頷枕在兩臂突前環抱的雙膝間,整個人似
嵌進夜空去,變成星夜裡奪目的星辰,詭秘難測。她別過頭來瞥他一眼,又重把目光投
往遠方星空和山巒交接處,嘴角浮現一絲他無法明白的慧黠笑意。夜色輕紗般蒙上她的
嬌體,既近在眼前,又似隱身在與人間有別的仙界。
    徐於陵情不自禁的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嘴角笑意擴大,化作燦爛的笑容,把她似是與生俱來的憂鬱驅散,頑皮的道:
「哄人的!是否正想又不敢向青璇描述的戰事,你的眼睛可比你的人坦白。」
    徐子陵的目光無法從她的俏臉移離,柔聲道:「青璇是看到我心內的矛盾,一邊是
我自幼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一邊是……」
    石青璇坐直嬌軀,轉身探手把一對玉指按在他唇上,制止他說下去,顧盼生妍的美
眸深深往視他的眼睛,好半晌始垂下按唇的玉手,平靜的道:「夜啦!子陵到屋裡好好
睡一覺如何?做個乖孩子嘛!」
    徐子陵仍被她以指按唇的親匿動作震撼心神,聞言愕然道:「屋裡不是只有一張榻
子嗎?」
    石青璇露出個沒好氣的表情,白他一眼道:「人家還有事去辦嘛。」
    徐子陵心叫慚愧,不過石青璇肯讓自己睡她的香榻,擺明大有情意,尷尬的道:
「是我想歪啦!」
    話出口立知不妥當,卻收不回來。
    石青璇霞生玉頰,嗔怪地瞪他一眼,垂首低罵一聲:「壞蛋!」
    徐子陵給罵得心神俱醉,飄然雲端,男歡女愛,就該是眼前這樣子,幸福從未試過
離他這麼接近,假如他可拋開一切,與她永不分離,人生復有何求?
    石青璇又回復嫻雅端莊,輕輕道:「為什麼不問人家要去辦的事呢?」
    徐子陵生出危機的感覺,問道:「青璇要去辦什麼事?」
    石青璇緩緩道:「我想到慈航靜齋拜祭娘親,然後回來終老。」
    徐子陵不解道:「青璇離開小築後為何不直接到靜齋去?」
    慈航靜齋四字激起他心湖的重重浪濤,師妃暄似在觸手可及處,在這時刻想起另一
位令他傾心的美女,簡直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冰雪聰明的石青璇若無其事,又或是看出他心內的激盪只是不加說破,淡淡道:
「呆子!」
    徐子陵摸不著頭腦的道:「呆在何處?」
    石青璇笑意盈盈沒好氣的道:「人家就是怕你這呆子來早了,所以特地到此留言,
讓你不會誤會人家騙你。嘻!卻想不到竟會遇上你。」
    徐子陵熱血上湧,劇震道:「青璇!」
    石青璇俏瞼泛起神聖的光輝,輕輕道:「子陵不用到這裡來,因為此地再非避世的
桃花源,青璇或者會回靜齋陪娘一段日子。下山之日將是青璇來尋你徐子陵之時,有什
麼話,留到那時再說好嗎?」
    接著緩緩起立,一手提簫,另一手把小包袱掛在香肩上,俯首細審他的臉龐道: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負擔和包袱,既拋不開更躲避不了!今晚的事冥冥中自有主張,青
璇那想得到會碰上他呢?子陵請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讓我們能有再見之日。子陵不用
送我,把離別延期徒添感傷。對嗎?」

    少帥軍在黎明前半個時辰發動突襲,毒煙箭一批接一批的射進三個敵方營地。冒起
的毒煙迅速擴散,籠罩天城峽口外方圓一里之地,敵人立即亂成一片。戰馬野性大發,
狂嘶亂闖,令亂勢一發不可收拾。
    由於不曉得毒煙能否致命,敵人四散狼奔鼠突。逃出營地,防禦反擊的力量徹底崩
潰,應驗了跋鋒寒任由漁肉的預言。
    埋伏的少帥軍乘勢在煙霧外設陣襲擊,以強弓勁箭,無情地對付逃離毒煙場的敵人,
狠狠打擊削弱對方的鬥志與實力,到毒煙消散,寇仲和跋鋒寒親率三千人組成的騎兵隊,
殺入敵人聚集處,縱橫衝突,待到敵人四散奔逃,潰不成軍,峽道處在跋野剛和邴元真
率領下兩千騎兵殺將出來,屈突通終下達撤退的命令,往西急撤。
    寇仲與跋野剛等會合後,追殺敵人殘兵十餘里,斬敵過千之眾,大獲全勝,解去南
路的威脅。
    回途上,寇仲心有不甘的道:「如非李世民兵壓北路,我們乘勢追擊,必可奪下襄
陽,扭轉整個形勢。」
    跋鋒寒道:「敵人雖是傷亡慘重、可是能邊進邊重整軍伍,是敗而不亂,我們還是
應放手時且放手。」
    跋野剛在另一邊策馬緩行,同意道:「李世民大軍已至,正在北路山寨部署攻勢,
聲勢浩大,山寨若被攻下,一切徒然。」
    後面的邴元真道:「我們必須爭取時間,在南路外建設營壘,以防再被敵人封我們
後路。」
    寇仲笑道:「三位所言甚是,我則是給勝利沖昏小腦袋。哈!今趟最妙是得到敵人
大批戰馬兵器弓矢和糧食,加上運來的輜重,該足夠我們吃上數年。哈!我又賺大哩!」
    此時南路出口在望,唐軍留下空營處處,代表他們戰勝的成果。隨援軍來裝滿糧草
兵器的騾車,排成長隊,陸續駛進峽道,陳老謀神情興奮的在指揮大局。
    寇仲等甩蹬下馬,陳老謀迎上來大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成功哩!」
    寇仲待要說話,驀地蹄聲急響,一名戰士氣急敗壞地從西面全速策騎奔來,滾落馬
背,惶然報告道:「少帥不好!西面出現一支唐軍的萬人部隊,正向我方推進。」
    寇仲等人人大吃一驚。
    跋野剛沉聲問道:「離我們有多遠。」
    戰土道:「離我們只有五里遠。」
    眾人你眼望我眼,際此大戰之後人疲馬倦之時,實無法迎擊實力雄厚的敵人。
    寇仲當機立斷道:「立即發動所有人手,能搬多少就搬多少進峽內。」
    陳老謀二話不說,領命而去。
    跋鋒寒歎道:「這叫不幸中的大幸,若後軍生力軍來早一個時辰,就輪到我們吃不
完兜著走。」
    寇仲頹然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千辛萬苦解去南路的封鎖,可是轉眼間勝利的
果實竟給敵人摘去。」
    跋鋒寒安慰道:「至少援軍成功抵達天城峽,更得到敵人大批物資,我們就和李世
民來個攻防戰,看看大唐軍厲害還是我們少帥軍夠硬?」
    寇仲苦笑道:「尚有別的選擇嗎?」
    勝利的喜悅,在殘酷的現實下立告雲散煙消,了無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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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沒有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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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青璇去後,徐子陵仍留在山石上打坐用功,不但真元盡復,且進入另一番新境界,
心靈通明剔透,圓通自在。
    睜眼時秋陽移至中天,雲層厚而低,刮著西北風,令人感到殘秋即逝,嚴冬來臨。
    他離開大石,走下山坡,距小屋過五百步之還隱隱感應到屋內有人。
    究竟會是誰?理該不是侯希白,沒十天八天工夫,他休想能辦妥徐子陵托他的事。
    很快他曉得答案,石之軒卓立窗後,正專情地凝視著他和石青璇談心的大石,似是
大石本身的「存在」,足值他全心全意的觀賞。徐子陵感到此刻的石之軒,沒有絲毫惡
念。
    石青璇昨夜的簫音命中這魔門第一高手的要害。
    徐子陵跨步入屋,來到石之軒背後,淡淡道:「邪王既沒膽量面對,為何去而復
返?」
    石之軒答非所問的道:「青璇的簫吹得比她的娘還要好,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神跡,
沒聽過我絕不肯相信。就若子陵你絕不相信有人可超越青璇的簫道。那再非是一種技藝,
而是音樂的禪境。」
    徐子陵聽得心中佩服,石之軒可能是魔門有史以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傑出如婠婠
者,仍沒可能超越他,若非他做盡殘害江湖和禍國殃民的事,滿手血腥,只是他的識見,
足可令人崇慕至五體投地,他對石青璇簫藝的評論,直是一針見血。
    微笑道:「邪王原來一直留在附近。」
    石之軒別頭往他瞧來,柔聲道:「現在子陵該相信我的話,若你聽不出簫音的愛意,
不若乾脆回鄉下耕田了事。」
    徐子陵一呆道:「愛意?」
    石之軒哈哈笑道:「原來徐子陵真是個呆子,青璇你白費心機哩!」
    徐子陵駭然道:「你竟偷聽我們的對話!」
    石之軒毫無愧色道:「不是偷聽而是旁聽,但看卻真的是偷看。我尚是首次看到她
長大後的樣子,俱備她娘所有優秀的品質,另有比她娘更俏皮的一面,使她能把秀心的
優點更生動活潑的發揮出來。言歸正傳,你可知自己仍非青璇的知音人。」
    徐子陵回復冷靜,淡然道:「邪王為何如此著意於此事上。」
    石之軒目光重投窗外秋意深濃的原野,雙目黯然的輕輕道:「因為我希望我自己這
作爹的,能為她的未來幸福盡點心力,那比統一魔門,統一天下更重要。我願以任何事
物去換取她的幸福,而你徐子陵是這世上唯一能令青璇傾心的男子,石某人這麼說,子
陵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首次感到你老人家字字出於肺腑,不用疑神疑鬼。」
    石之軒淒然道:「青璇令我感到驕傲,我是不應該偷看她的。秀心啊!我終於要向
你俯首稱臣啦!你可知我輸得不但心服,更非常開心。」
    徐子陵愕然以對,難道石之軒生出退隱之心,又隱隱感到非是如此。
    石之軒接著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歎道:「子陵可知李世民差點輸掉洛陽這場仗?」
    徐子陵重新感到石之軒的難以捉摸,怎會出其不意的岔往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上,
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之軒回復絕對的平靜,雙目稜芒閃閃,沉聲道:「李世民最艱苦的時刻,是當洛
陽未破,建德南下大河的一刻,包括李淵在內,均主張李世民取消攻格計劃還軍退兵。
只有李世民獨排眾議,還說誰敢再提退兵就斬誰。李世民確是不世將材,可惜出了個寇
仲。」
    徐子陵苦笑逍:「邪王是否錯愛寇仲,從開始他便在挨揍,到今天仍沒有還手之
力。」
    石之軒淡淡道:「因為寇仲缺乏一個顯赫的出身,更欠強大的後盾和一個屬於自己
的雄厚班底,現在則原本欠缺這所有至關重要的條件,他已然齊備。」
    徐子陵歎道:「邪王若指的是宋缺的大軍和寇仲的少帥軍,前者遠水不及救近火,
後者則在兩條不同戰線上掙扎求存,覆滅在即。」
    石之軒悶哼一聲,道:「你們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說到軍事才能,天下誰
不懼宋缺。宋缺絕不會讓李世民把寇仲宰掉,他讓寇仲在北方獨撐大局,是要把他培養
為可與李世民抗衡的超凡人物,為寇仲建立無敵將帥的聲譽形像。當李世民被迫退守洛
陽黃河,以宋缺的威勢加上寇仲的名兒,長江兩岸的城鎮豈敢不望風景從,此乃上兵伐
謀,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明策略。」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石之軒眼光獨到,識見確非他徐子陵能及。他雖想到宋
缺是置寇仲於死地而後生,以他的方式栽培寇仲成材,卻沒想到背後有更深的用意。
    石之軒續道:「當這情況出現時,將是慈航靜齋直接介入到寇仲和李世民戰爭的時
刻,因為宋缺配合寇仲,李世民只有吃敗仗的份兒。那時勝負關鍵決定於洛陽的得失,
守不住洛陽,李閥將失去天下。」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在這種情況下,慈航靜齋可以做什麼?」
    石之軒搖頭道:「我不知道。可是梵清惠再無別的選擇,因為若一旦成南北對峙之
局,準備充足的頡利必乘虛而人,亂我中土,這是梵清惠最不想見的事。她教出來的好
徒弟隨意一著,就把我石之軒辛苦建立的大好形勢扭轉過來。待到我聖門千辛萬苦重占
上風,又被寇仲和宋缺來個大搗亂。」
    徐子陵沉聲道:「邪王因何要告訴我這些事?」
    石之軒往他瞧來,微笑道:「現在形勢發展微妙,且非在我聖門控制範圍之內,子
陵你更變成能影響雙方的舉足輕重人物。我向你分析形勢,是希望子陵能置身紛爭之外,
陪青璇共渡避世退隱的田園生活,因為不論你助那一方,另一方將受到傷害。既是如此,
何不拋開一切,掌握轉瞬即逝的生命。石某人言盡於此,子陵好自為之。」
    長笑聲中,揚長而去。
    徐子陵再次生出危機的感覺,石青璇千真萬確是石之軒唯一的破綻,石之軒只偷看
她一眼,「旁聽」她與徐子陵的一席話,立即由蓋代凶人變成不惜為女兒犧牲一切的慈
父。可是石之軒同時從痛苦和內疚解脫出來,超越心障,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所以
苦口婆心的向自己提出忠告。
    石之軒再沒有任何破綻。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收拾情懷,留下給侯希白的字箋,飄然去也。

    寇仲和跋鋒寒立在山寨外圍牆頭上,頭皮發麻的瞧著唐軍的駭人陣容。
    無論他們的想像力如何豐富,親眼目睹對方壓倒性的優勢卻是另一回事。雖說是洛
陽情況的重現,但洛陽城高牆厚,有足夠應付任何攻擊的防禦力量,而他們所立高只兩
丈,闊只五尺的寨牆,實有不堪一擊之虞。外面的三重壕塹,以對方的人多勢眾,頂多
個許時辰便可填平,再不成任何障礙。
    唐軍兵力在五、六萬人間,在山寨面對的廣闊丘陵地帶遠近處遍設營地,連營數十
裡,旌旗似海,營帳如林,軍容之盛,直有鋪天蓋地之勢。
    只一天一夜工夫,山寨外方圓十里的樹木給砍伐清光,以之大批製造各式各樣的攻
寨工具。建成的雲梯、撞車、擋箭運兵車、填壕的蝦蟆車、投石機、弩箭機等數以百千
計的推到離山寨二千餘步遠的前線,各種攻堅器械且是陸續有來,唐軍就在車陣後輪番
守衛,不怕少帥軍出擊。
    有利必有弊,山寨易於防守,也讓敵人輕易封鎖和集中力量猛攻。假如後方退路沒
有被截斷,他們至不濟可成功退走,現在卻成甕中之鱉,只有力抗到底。
    跋鋒寒苦笑道:「你有把握穿透對方的木驢車嗎?」
    木驢車是擋箭運兵車的正確名稱。徐子陵當日以之進行洛陽城外的越壕戰,以四輪
移動,狀如可活動的小房屋,人字頂部為巨木所製,蒙上生牛皮,不易燃燒,其下可隱
藏兵士七十餘人,攻打洛陽時因受牆頭巨型投石機所制,故力有未逮,可是以之攻打簡
陋的山寨卻是游刃有餘。
    當撞車在寨牆撼開缺口,XX車藏的士兵可蜂擁人寨,少帥軍勢將完蛋。
    寇仲搖頭,表示無能為力,沉聲道:「李小子所有部署均是針對我們的刺日與射月
設計,只憑櫓盾可抵得住我們從神弓射出的勁箭。」
    櫓盾是最大的盾,以堅厚木材製成,下有尖插,可插入泥土中,加強抵禦力。把守
前線的唐軍正把十多塊新製成的櫓盾柱立前方,人則在盾後對他們耀武揚威,故寇仲有
感而發。
    跋鋒寒狠狠道:「快想辦法,否則李世民一旦發動進擊,勢將是雷霆萬鈞,晝夜不
息,直至我們徹底崩潰,你再無暇想別的事情。」
    寇仲苦笑道:「我的小腦袋似乎不大聽我指揮。他娘的,為何李小子總像能按著我
來揍的樣兒?」
    跋鋒寒道:「因為他確是佔盡優勢,要什麼有什麼。現在我們雖是兵矢備,糧草足,
城寨卻挨不上多久,既不能力敵,惟有鬥智。」
    寇仲皺眉道:「現在擺明是打硬仗的格局,贏不了就輸。嘿!我們是否可以火油彈
燒掉李小子的車陣,拖他娘的幾天?」
    昨夜南路的戰役中,他們只用毒煙箭,尚餘三百多枝,五百個火油彈和八百個毒煙
地炮則完封未動。不過縱使成功燒掉對方的車陣,對方在幾日間可另制一批出來,所以
寇仲有最後那句話。
    跋鋒寒仰首望天,緩緩道:「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佳辦法。能拖多少天就多少天,
到那時說不定會有轉機,因為初冬第一場大雪即將降下,積雪的地面會對李世民的進擊
非常不利。」
    寇仲環目掃射車陣形勢,微笑道:「李小子早猜到我們有此一著,故使人在陣後嚴
密防守,距離更遠至二千餘步,只要我們揮軍攻陣,防守的兵員可對我們迎頭痛擊。幸
好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就由我兩兄弟親自出擊,把火油彈縛在箭上點燃後以神弓
射出,來個遠距離破敵如何?」
    跋鋒寒露出笑意,道:「好計!原來多活幾天竟能令人這麼歡欣興奮。」
    寇仲笑罵道:「你奶奶的熊,我寇仲絕不會輸的,單是毒煙箭、火油彈和毒霧地炮
足可令我們挨到下大雪的時刻。希望你老哥看天的本領確有作我師傅的資格,我便沒有
看到快將下雪的把握。」
    麻常此時來到兩人旁,道:「封鎖南路出口的唐軍證實是由王君廓指揮的部隊,屈
突通重整陣腳後,與王君廓聯手把守南路,兵力達二萬之眾。」
    寇伴哈哈笑道:「李世民以近十萬兵來對付我不足萬人的部隊,我們足可自豪。陳
公在那裡?」
    麻常憂心忡仲的目掃寨外軍勢鼎盛的敵人,答道:「謀老在設法加強峽南的防禦,
雖說敵人不敢攻入峽道,我們小心點總是好的。」說罷欲言又止。
    跋鋒寒訝道:「到這時刻大家生死與共,尚有什麼是不能啟齒的?」
    麻常道:「我怕敵人用火攻。」
    寇仲和跋鋒寒摸不著頭腦,破寨容易燒寨難,均不明白麻常為何有此恐懼。
    麻常解釋道:「嚴格來說應是煙攻,這天氣一是吹北風西北風或東北風,只要敵人
在近處燃燒木材,濃煙會隨風勢送入寨內,充塞峽道,那時我們只有冒險突圍,這和送
死全無分別。」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
    麻常道:「若在燃燒的火堆傾入砒霜一類毒物,殺傷力將更厲害。」
    跋鋒寒一震道:「麻將軍能想到此法,人材濟濟的李世民當然不會忽略,確是令人
非常頭痛的問題。」
    寇仲道:「說不定砒霜正在運來此處的途上,我們必須想辦法應付。」
    麻常提議道:「峽道還有辦法可想,只要使人封閉峽道,由於煙霧往高處升走,可
保峽道無恙。問題是山寨之外毫無阻隔,敵人乘煙霧進攻,我們肯定要吃不消。」
    縱使全軍可躲進峽道避煙,但山寨勢被夷為平地,那不如趁早逃走。
    寇仲沉吟道:「情況仍未至那麼惡劣吧?我們可在煙霧掩來之際在寨外遍置毒煙地
炮,乘勢反擊,說不定可佔點便宜。我和老跋都不怕毒煙,問題是峽道外的人如何避煙,
這方面陳公必有辦法。」
    跋鋒寒目光投往寨外連綿數里的車陣防線,回復冷靜,從容道:「若李世民用火攻,
先決的條件當是守緊車陣前線,若我們能大破他這道防線,煙攻的殺著便須押後。」
    麻常訝道:「如何破他們的車陣?」
    寇仲解釋一番,道:「事不宜遲,麻將軍立即去挑選一批精銳箭手,為我和老跋作
掩護,人黑後我們立即行動,燒他娘的一個痛快。江南的火器豈是易與,我就給李小子
來個下馬威,讓他曉得我寇仲不是好惹的。」
    跋鋒寒道:「看形勢李世民當於明早開始攻寨,所以今晚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麻常領命去後,跋鋒寒笑道:「人材便是人材,麻常不但有膽有色,且思慮縝密,
可委重任。」
    寇仲欣然道:「他能為我所用,是我的福氣。」
    兩人仔細商量今晚行事的細節時,陳老謀匆匆趕至,神情興奮的道:「區區小事,
包在老夫身上。」
    兩人大喜,連忙問計。
    陳老謀露出尊敬神色,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這是魯大師戰爭卷第五章 防毒
煙術中提及的方法,就是以布造成圓筒,內以木架撐開,段段接合,一端通往毒煙不及
地方,另一端通往密封房子,此房子非是完全密封,而是有出氣口,一邊以鼓風機把清
新空氣貫進長筒,輸人新鮮空氣,另一端亦以鼓風機把毒氣排出,兼可防止毒氣入屋。
排氣屋有現成的可用,就是我們的主樓,略加改裝使成,圓筒製作簡易,加上我們人手
充足,明早可以交貨。」
    寇仲喜道:「請陳公立即去辦妥此事。」
    陳老謀昂然去了。
    寇仲一把摟著跋鋒寒肩頭,道:「能多活一天便一天,唉!為何仍不見子陵蹤影,
有他在,我更有把握打這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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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潦倒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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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在黃昏時份進入襄陽城。
    襄陽城城防非常緊張,只在早午晚各開放半個時辰,沒有通行任者一律被拒入城,
幸好徐子陵冒充馬球高手匡文通的偽證猶在,順利過關。
    城內城外,均瀰漫戰爭的緊張氣氛,十多營唐軍駐紮城外,人城門後,宣佈於時起
戒嚴的告示張貼在當眼處,主要街道設有關卡,抽查來往行人。唐兵見徐子陵沒有武器
隨身,打扮得像文質彬彬的世家子弟,沒有刁難他。
    徐子陵非是要找尋刺激,特地到這後室的軍事重鎮來冒險,實情是要打探寇仲的消
息,因沒有比這四通八達的大城市更為適合的地方。
    他先找客棧落腳,梳洗後到街上為自己買兩套較慣穿的粗布麻衣,包括能御寒的背
心棉襖,這才挑最具規模的酒家晚膳。
    二十多張桌子只有七、八台坐有客人,冷冷清清的,幸而其中五台的食客談的都是
與戰役有關的話題,不離竇建德兵敗身亡,洛陽失陷和唐軍與少帥軍的衝突,可惜各人
的消息均是道聽途說而來,誇張失實。到徐子陵撐滿肚皮準備離開,仍聽不到較有根據
的訊息。
    此時酒館大門外實傳來喝馬聲,徐子陵目光投去,兩名夥計正把一個蓬頭垢臉,衣
衫破爛像乞兒般的高瘦男子粗暴地推出門外,其中一名夥計粗話連珠爆發,怒喝道: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上趟的酒錢尚未清還,如今又來搗亂,打得你不夠嗎?」
    另一台客人笑道:「瘋子真不簡單,無論打得他多麼厲害,過兩天又像個沒事人
的。」
    徐子陵卻是全身劇震,霍地立起,喝道:「讓他進來,他是我的朋友。」
    全場愕然。
    兩名夥計同時回過頭來,上下審視徐子陵,顯然心中不忿,要桿秤他的斤兩。
    「啪!」
    徐子陵隨手取出一兩金子放在台面,沉聲道:「我『太行雙傑』匡文通可不是好惹
的。莫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你若不識我,可到長安打聽一下。哼,這錠金子就當是為我
的朋友清償酒債和今天的酒飯錢。」
    兩名夥計登時軟化,在兩邊讓開,高瘦男子腳步不穩的跌撞入門,似是絲毫不知徐
子陵為他解圍,在入門第一張台坐下,拍台啞聲道:「拿酒來!」
    徐子陵瞧得心酸,不理兩名夥計爭著拿金錠,先喝道:「給我拿最上等的酒送去。」
然後到高瘦男子旁坐下,低聲道:「陰兄!是我!是徐子陵!」
    像乞兒般落泊潦倒的男子竟是在龍泉別後不知所蹤的陰顯鶴,那還有半點「蝶公子」
原來的風範,不但失掉佩劍,頭臉青腫處處,顯是給人狠揍多頓。
    陰顯鶴聞言一震,回復少許神智朝他瞧來,眼神散而不聚,一片茫然。
    徐子陵探手過去,抓著他沾滿泥污的手,輸入真氣,發覺他經脈雜氣亂竄,分明是
走火入魔的情況。
    徐子陵明白過來,陰顯鶴是因妹子陰小紀大有可能淪為娼妓,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
實,加上過度酗酒,終於出岔子。
    此時夥計恭恭敬敬的搬來大壇的汾酒,又為兩人擺置飲酒器皿,大爺前大爺後的叫
個不停,然後知機退開。
    陰顯鶴要去拿酒,徐子陵低聲喝道:「小紀成功逃出魔掌哩!」
    陰顯鶴劇震,雙目神采稍復,盯著徐子陵。
    徐子陵把握時機,加緊用功,助他在經脈內亂竄的真氣重拾正軌。
    陰顯鶴顫聲道:「小紀?」
    徐子陵暗叫僥倖,心病還須心藥醫。若非他從韓澤南夫婦處得到有關陰小紀的確切
消息,這刻便不能雙管齊下,令陰顯鶴神識回復過來。
    道:「陰兄!小弟是徐子陵,這副臉目是假的。」
    陰顯鶴眼神不住凝聚,皺起眉頭喃喃道:「徐子陵…徐子陵…」,忽張目四顧,駭
然道:「這是什麼地方?」
    徐子陵放開他的手,如釋重負的吁出一口氣道:「陰兄復原哩!萬事可放心。」

    寇仲等人在山寨內枕戈蓄勢。
    經與跋野剛、邴元真、麻常、王玄恕等仔細研究,一致決定大舉出擊,以挫李世民
的銳氣。
    手下正為寇仲穿上宣永請專人為他打製的戰甲,小鶴兒的聲音在他旁響起道:「大
哥定是仙界來的天將。」
    寇仲此時才有空想到她,且要由她提醒,暗責自己滿腦子殺人放火,粗心大意,又
想起若山寨被破,小鶴兒命運堪虞,笑道:「小妹子到我面前給我看看。」
    四周手下大感愕然,始曉得小鶴兒是女穿男裝。
    小鶴兒粉臉通紅來到他身前,又喜又嗔道:「大哥揭穿人的秘密。」
    寇仲歉然道:「是大哥疏忽,不過醜婦終須見家翁,何況妹子長得這麼標緻?小妹
子有沒有興趣留在我少帥軍玩兒。」
    小鶴兒忘記羞窘,雀躍道:「我可以替你作什麼事?」
    寇仲召人捧來無名,道:「這是我們少帥軍在天上的眼睛,它的安危關乎全軍的存
亡,以後交由妹子照顧它。」
    小鶴兒不但絲毫不懼無名兇猛的形相,見寇仲愛憐地輕撫它背上閃亮的棕灰色羽毛,
低聲道:「我可以摸它嗎?」
    寇仲長身而起,與她走到一旁,傳她馴鷹飼鷹之法。小使兒冰雪聰明,迅快領會,
且是愛不惜手。
    寇仲見無名對她沒有反感,把無名交給她,回去與跋鋒寒等會合,準備出發。
    王玄怒牽著兩匹馬來到兩人旁。低聲道:「玄恕會守穩山寨,祝少帥旗開得勝。」
    寇仲道:「記緊照顧我們的小妹子。」
    王玄恕不知為何,俊臉微紅,點頭答應。
    寇仲和跋鋒寒踏蹬上馬,並騎往寨門馳去。
    三支各二千人的部隊,分由邴元真、麻常和跋野剛率領,正在寨門後空地嚴陣以待。
    天色漸暗,山寨內改以火把照明,紅紅燃燒的火焰,在寒風下閃爍竄動,更添戰爭
殺伐的氣氛。
    其中兩軍由矛盾兵、箭手和騎兵組成,前者千人,後兩者各五百,仍以防禦為主。
    寇仲一聲令下,戰鼓齊鳴,寨門張開,寇仲高呼道:「兒郎們!今晚我們就給點顏
色他們看,令他們曉得我少帥軍的厲害。」
    三軍和營寨的守軍同聲吶喊,士氣昂揚。
    寇仲哈哈一笑,與跋鋒寒領先馳出寨門。
    敵陣方面號角聲起,蹄聲轟鳴,顯是李世民作出反應,調動軍隊,從事部署。

    在客棧的房間,回復神智的陰顯鶴困擾的道:「我最後記得的事,是坐船往長安去,
怎知竟會糊塗的逛到這裡來,唉!」
    徐子陵安慰道:「一切已成過去,陰兄不用放在心上,陰兄先洗澡,換過衣服,我
們再好好說話。」
    陰顯鶴在椅內發呆片晌,搖頭道:「不!我們立即到巴東去,我要親自問清楚小紀
的事,看會否弄錯。」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城門現已關閉,明早城開我們立即趕往巴東。」
    陰顯鶴道:「城門關上我們可以攀牆走,誰敢阻止我就殺誰。」
    徐子陵拿他沒法,暗忖要去與寇仲會合一事宣告泡湯,苦笑道:「陰兄洗澡換衣後,
我們立即上路,這樣行嗎?」

    陣雨後戰。
    麻常的中軍、邴元真的左翼軍和跋野剛的右翼軍,通過臨時的壕橋,在壕塹外結陣。
    十二座壕橋是陳老謀以半天時間趕工完成,以木板製成長而寬的橋面,下裝車輪,
推入壕中,以下方巨型的車輪為支持,承受橋面壓力,令己軍可迅速越壕。隨援軍前來
的一千輜重兵成為陳老謀工事兵的生力軍,人手足夠下,陳老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布好陣勢後,左右翼軍往前推進,至敵人車陣前線千步外停止,結成偃月陣,最前
方的矛盾手往左右彎入,千人分作三排,形成足可抵抗敵騎衝擊的防禦,五百箭手位於
其後,在保護下作遠距離拒敵,後方的騎兵負責應付側攻的敵騎,陣式以防守為主。麻
常所率三千人,全是輕騎兵。
    跋鋒寒和寇仲甩蹬下馬。另有一組五十人的精銳飛雲衛,負責供應火彈和燃點藥引。
    李世民方面不敢怠慢,三隊各五千人的步兵箭手,在車陣前佈防,分由羅士信、史
萬寶和劉德威三人領軍,只要推前二百步,雙方可以箭矢互射。唐軍對寇仲和跋鋒寒顯
然顧忌甚深,被其刺日射月的長距威脅所懾,前兩排用的都是柱地的巨型水櫓盾。
    李世民與諸將在車陣後布下五組輕騎兵,每組三千人,隨時可從車陣缺口衝出,投
入戰場。
    若寇仲方沒有非常手段,與這麼軍力佔盡優勢的唐軍交鋒,對方又有源源不絕的後
援部隊,必敗無疑。
    把守山寨的王玄恕一聲令下,一隊五百人的箭手衝出山寨,駐守三道外壕橋。
    此時號角聲起,唐軍車陣外三支五千人的盾矛兵和箭手,在戰鼓聲中,步伐一致的
向少帥軍作緩慢而穩定的推進,威勢懾人至極。
    寇仲和跋鋒寒待敵人推進近至理想位置,同時拿出刺日射月兩神弓,左右忙把燃著
的火彈掛到兩人箭上,勾子當然由陳老謀督制。
    「嗖!嗖!」
    兩箭離弓射上高空,火彈火花四濺,劃過空中蔚為奇觀,卻非投向逐漸迫近的敵人,
而是射進車陣中。
    「砰!砰!」
    燒爆竹般的兩聲鳴響,跋鋒寒的火彈在車陣上方爆開,一團團的烈焰雨暴般往車陣
和守陣的唐兵灑下去,覆蓋的範圍達方圓兩、三丈。
    寇仲的火球則落到一台投石機才爆炸,登時把投石機和附近兩輛撞車捲入烈焰中。
    被烈焰波及燒灼的唐兵嚎叫倒地,另兩個火球又從寇仲和跋鋒寒的神弓射出,找尋
車陣新的目標。
    車陣內外的敵人怎想得到有此能於千步外襲敵的厲害火器,登時陣腳大亂,仍在推
進的三支唐軍更是進退兩難。
    寇仲的火彈改向推進的敵人投去,跋鋒寒則專責對付車陣,一時烈焰處處,火頭四
起。
    邴元真和跋野剛見機不可失,連忙揮軍進擊,麻常的軍隊亦如前推進,在寇仲後方
佈陣以待。
    火彈不住劃破黑夜,連珠不絕的投往目標。
    車陣已有多截在熊熊燃燒,除有波及全陣之勢。李世民當機立斷,命人把未被波及
的車隊移後,又令三支步軍撤回陣內,改由機動性強的左右兩隊三千人組成的騎兵隊出
擊,自己則留後穩住陣腳。
    邴元真和跋野剛不敢追擊,後撤到寇仲和跋鋒寒左右兩旁,結陣迎敵。
    「砰!砰!」
    兩個火彈在右方衝來的敵騎前陣爆開,火球雨點般灑下,最前方的十多個騎兵立成
火人火馬,東倒西歪,僕在地上,後方騎兵收勢不住,撞入烈焰中,一時人嚎馬嘶,慘
況令人不忍卒睹。
    邴元真和跋野剛先後大喝道:「放箭!」
    箭矢一排排從矛盾手後射出,無情地攻擊敵騎。寇仲和跋鋒寒收起寶弓,飛身上馬,
領著麻常的三千精騎,殺將過去。

    天明時分,徐子陵和陰顯鶴抵達巴東城外,均是困乏不堪。
    城門尚未開啟,聚滿等待入城的商旅和趕趁麼集的農民。即使以陰顯鶴的心切入城,
仍感到應多付點耐性待城門開啟,而非立即攀牆入城。
    徐子陵怕有人認出他,招致不必要麻煩,戴上弓辰春的面具,與陰顯鶴在官道旁等
候。
    蹄聲驟起,一群勁裝武士沿官過馳來,一派橫行霸道的作風,大聲叱喝行人讓道,
有人動作稍慢,帶頭的騎士立把馬鞭揮揚頭頂,發出呼嘯破風聲。充滿威嚇的意味。本
是擠在城門前輪候人城的人群忙驚進一旁,形勢頗為混亂。
    徐子陵看到馬兒,首先被勾起慘死戰場的愛馬萬里斑的思憶,悲從中來,黯然神傷。
接著目光上移,不由心中一震,忙別轉虎軀,不讓對方看到他弓辰春的尊容。
    那十多名武士尚未抵達城門,守在城樓的將官早下令開城,放下吊橋,任這隊騎兵
長驅直進,又把誤以為可隨之人城的人趕出來,再拉起吊橋,惹得一陣鼓噪不滿的怨聲。
    陰顯鶴訝道:「子陵是否認識這批人?」
    徐子陵道:「我認識領頭的兩個人,是李建成的心腹爪牙爾文煥和喬公山。只不知
他們為何會到這裡來?」
    他雖說出疑問,心中隱隱想到與梁舜明從海沙幫接收的另一批火器有關連。但因知
陰顯鶴此刻心神全放在乃妹身上,所以把心事暗藏。
    巴東城是杜伏威的地盤,這個老爹雖向唐室稱臣,卻絕不會與他鄙視的李建成勾結,
故而大有可能是巴東城的守將與李建成暗中有來往,遂提供某種方便給爾文煥和喬公山。
    只要查出巴東城由杜伏威那一員將領主持把守,可警告老爹,讓他心中有數。
    蹄聲再起,一輛馬車沿官道緩緩開至。
    徐子陵心想又這麼巧的,駕車者赫然是侯希白和久違的雷九指。
    徐子陵拉著明顯鶴,迎上馬車,侯希白和雷九指驟見徐子陵出現眼前,差點要揉眼
睛。不敢相信。
    馬車往一旁停下,兩人跳下馬車,滿臉疑問。
    待徐子陵介紹兩人認識陰顯鶴後,侯希白再忍不住,問道:「子陵竟復原哩!真叫
人難以相信,青璇終於來了嗎?」
    徐子陵道:「不但功力盡復,且大有突破,至於箇中情況,則是一言難盡,可否容
後細告,眼前頭等大事,是先弄清楚韓夫人所說的陰小妹,是否確是陰兄的親妹子。」
    又向陰顯鶴道:「這位雷大哥就是小弟曾向陰兄提及熟悉香家的人,有他出手幫忙,
沒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
    雷九指怎想得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徐子陵甫見面即給他大笠高帽子,高興得合不攏嘴
的笑道:「陰兄放心,無論南幫北會,各地大少幫派較有頭面的人多少和我有點交情,
辦起事來很方便。巴東幫的龍頭便曾和我喝過酒賭過幾手。大家兄弟,陰兄的事就是我
們的事。」
    陰顯鶴似乎對這類江湖豪語不感興趣,緊皺眉頭仍深鎮不放,木然道:「城門開
哩!」
    「軋軋」聲中,吊門再次放下來。
    不知如何,徐子陵心中忽然湧起危機即臨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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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意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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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跋鋒寒是最後兩個退返山寨,所有壕橋全陷於烈焰中,李世民亦鳴金收兵,
接近外塹的部份戰場仍隱見紫色的毒煙霧,隨風迅速消散,死傷者被帶回雙方陣內。
    兩方互有損失,唐軍死傷者數目近千,是少帥軍十倍之上,算是寇仲狠勝一場,先
拔頭籌。
    當兩隊唐軍騎兵衝擊兩翼,掩護三隊已形潰亂的步軍後抗時,寇仲方面邴元真和跋
野剛的矛盾手和箭手組成的兵陣早守穩陣腳,不讓敵人攻往壕塹的一方,而由寇仲與跋
鋒寒、麻常率領的三千精騎閃電出擊,衝散和切斷敵人,且不斷來回衝殺,掩擊的唐軍
立告不支,李世民見勢不妙,親率玄甲精兵和另兩個輕騎部隊合共九千人,衝出被焚燬
大半的車陣,排山倒海般殺過來,同時下令在戰場上被殺得叫苦連天的騎兵撤退。
    寇仲深悉玄甲精兵的實力。若與之正面交鋒,必是苦戰之局,待等到羅士信等的過
萬步軍重整陣腳,投人戰場,己軍必敗無疑。幸好他早有計劃,立即全軍移障,把毒煙
地炮放滿地上,然後在地炮陣後嚴陣以待。
    李世民那想得到他有此一著,三支騎兵旋風般衝入地炮陣,立時「砰膨砰砰」之聲
大作,毒煙四起,把唐軍前鋒騎士陷在紫色毒霧裡,戰馬首先抵受不住,發瘋的跳蹄亂
跳,騎士紛被拋下馬背,人馬均吃盡毒煙的苦頭。
    少帥軍以千計的勁箭一排排的分從兩翼射出,對再無還手之力的敵人無情殺戮,情
況慘不忍睹。
    李世民無奈下敲響後撤的鑼聲,本是以旋風般氣勢如虹的殺來,落得黯然收兵的結
果。寇仲見好就收,有秩序的返歸山寨。
    寇仲和跋鋒寒並騎進入寨門,從戰場凱旋回來的和留守戰士歡聲雷動,齊呼少帥萬
歲,為贏得漂亮的一仗喝采吶喊,士氣騰升至沸點。
    小鶴兒不知從何處撲出,歡迎兩人,興奮得粉臉通紅,高嚷道:「大哥真威風,外
面那些壞人都不是大哥對手。」
    寇仲和跋鋒寒甩蹬下馬,相視而笑。
    寇仲向小鶴兒微笑道:「他們不是壞人,卻是我的死敵。」
    陳老謀、王玄恕、白文原上來祝賀。
    邴元真和跋野剛立下大功,更是神情興奮。這場勝利得來不易,雖未能對唐軍造成
根本的傷害,卻嚴重打擊對方士氣,阻延唐軍發動攻寨的時間,至關重要。
    寇仲伸個懶腰,道:「我們先要好好睡一覺,這處交給白將軍負守衛全責,玄恕可
帶小鶴兒去玩耍兒。」
    王玄恕俊臉立即刷紅,一時吶吶無言。
    小鶴兒興奮的道:「有什麼地方好玩的?」
    王玄恕以蚊蚋般的聲音道:「少帥有令,我就帶你去看山峽內的小瀑布。」
    眾人這才察覺到王玄恕和小鶴兒間的微妙情況,不禁互視而笑。
    寇仲開懷笑道:「玄恕放心領我小妹子四處觀光,如此長達兩里的峽道天下罕見,
必是奇景處處,想不到在戰場上不但有瓦遮頭,更有景可游可賞,上天真的待我們不
薄。」
    跋鋒寒首度上下打量小鶴兒,微笑道:「小鶴兒的長髮烏黑閃亮,何不到清泉處暢
快梳洗,必是趟動人的享受,也可讓玄恕看看你長髮垂肩的俏女兒家樣兒。」
    小鶴兒終領悟眾人在打趣她和王玄恕,嗔瞪跋鋒寒一眼,又不自禁的扯上王玄恕戰
袍衣袖,低聲道:「我們去玩吧,不要再理會他們。」
    陳老謀怪笑道:「主樓內有乾毛巾,玄恕勿忘記攜帶。」
    王玄恕逃命似的和小鶴兒一溜煙跑掉。
    寇仲瞧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搖頭歎道:「戰場上是可發生任何意想不到之事的!我
們的火器剩下多少?」
    陳老謀如數家珍的答道:「剛才沒再用過毒煙箭,技枝原封不動,火油彈剩下三百
二十個,地炮損耗較大,目前數量不到三百。」
    跋鋒寒道:「這該足夠我們抵擋另一趟李世民全軍出動的猛攻。」
    陳老謀道:「就算李世民早前想不到煙攻之術,這回被我們的火器提醒。且建造另
一批攻城器械須時,不怕我們的毒煙火彈,所以最便宜的方法莫如煙攻,幸好我們有防
范之法,假若運用得宜,說不定可帶來另一次巨大的勝利。」
    跋野剛沉聲道:「我們不可放過任何致勝的機會,因為我們資源有限,損失無法補
充;敵人卻有用不盡的資源人力,我軍一旦土氣低落,情況將不堪設想。」
    寇仲仰首望天,道:「希望大雪會在幾日內從天而降,否則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我
們的處境將非常不妙,老跋你有把握嗎,倘真個下雨,我們什麼火油彈也難起作用。」
    跋鋒寒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怎知下那樣東西?」
    寇仲笑道:「那即是要看老天爺的意旨,所以不用費神去想,只須作好一切準備。
我要為陣亡的兄弟舉行一個簡單而隆重的祭禮,此事由文原去辦,我還要親自問候受傷
的兄弟,昨晚是悠長的一夜,感覺上卻似眨眨眼便過去。真矛盾。」

    一隊三十人的巴東守軍從城門馳出來。粗暴地驅趕搶著人城的人,然後列隊兩旁,
似在為將要出城者開路。
    爾文煥、喬公山原班人馬策騎出城,中間多出一輛廉幕低垂,透著神秘意味的馬車。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沉聲道:「韓兄夫婦大有可能在馬車內,我們途上劫車救
人。」
    爾文煥等昂然在四人身旁增速馳過,揚起沒空泥塵。
    陰顯鶴道:「我們追!」
    徐子陵知他心焦至失去一向的耐性,拉著他道:「待他們走遠些,我和陰兄希白追
上立即動手,雷九哥駕車跟來。」
    雷九指認得是爾文煥和喬公山,冷然道:「下手不要容清,最好順手宰掉李建成這
兩頭走狗,真想不到李建成竟公然為香家辦事。」
    徐子陵道:「李建成不但與香家勾結,還搭上趙德言。我們去!」

    寇仲步入帥房,緩緩關上房門,到床沿捧頭躺倒,他坐的是山寨內唯一的床,是陳
老謀特地為他製造。
    躺在床上另一邊的跋鋒寒勉力坐起來,道:「想什麼?」
    寇仲回頭瞥一眼,苦笑道:「你好像沒有脫鞋子。」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還有心情計較脫鞋子或不脫鞋子?這是目下最該採用的辦
法,待我們從厚載門再入洛陽時,才考慮脫鞋的問題吧!」
    寇仲呻吟道:「你認為我們會有那麼的一天嗎?」
    跋鋒寒沉吟道:「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李世民冒雨進攻,我們的毒煙火彈將無所施
其技,那重返洛陽的事可能永不會發生!」
    寇仲歎道:「天上積的究竟是他奶奶的什麼雲。」
    跋鋒寒苦笑道:「是既可能下雨也可能是降雪他奶奶的烏雲,天氣說冷不冷,似仍
未至於下雪,我們要作好準備。」
    寇仲淡淡道:「是否該每位兄弟供應一個雨笠呢?」
    跋鋒寒捧腹苦笑道:「你這小子!真有你的。」
    寇仲連靴往床上躺下,雙目卻是神光閃閃,緩緩道:「縱使下雪又如何?火器不足
半天便會用光,始終要靠真刀真槍和李小子對著來幹。火器只能在某種特定的形勢下取
巧佔點便宜,我們始終要靠實力。他娘的!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接著土來木克、
木來火燒,他娘的!咦!我們似乎漏一招。」
    跋鋒寒訝道:「不是所有應做的事我們全做足嗎?」
    寇仲道:「這招叫檑木陣,我們有大批砍下的木干,只要搬上城頭往下丟,滾落斜
坡,你說威力是否夠厲害呢?」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這確是奇招,如此簡單為何沒有人想過?」
    寇仲道:「因為我們以為自己在守洛陽城,洛陽城外沒有斜坡,木材在四面被圍的
情況下又比黃金珍貴。但在此時此地這擂木陣法卻不怕雨淋,方便有效,只要在寨外斜
坡推下幾百根本頭,李小子即使能成功越境,也過不了這擂木陣,木頭曬乾後又可燒他
娘一個痛快。哈!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只在你是否肯動腦筋。」
    敲門聲響。
    有手下在門外高聲道:「親告少帥!白將軍著小人來報,唐軍開始在寨外堆積木柴
枯枝。」
    寇仲哈哈笑道:「通知白將軍,唐軍點火時才來喚醒我吧!」
    又向跋鋒寒歎道:「楊公曾說過,在戰場上不能安眠的人均非稱職的主帥。唉!楊
公若仍在我身旁,那有多好呢?」

    徐子陵、陰顯鶴和侯希不理途人驚訝的目光,往目標追去,從巴東到灌水的主碼頭
只有里許遠,若被爾文煥等先一步登船,又或與另一批敵方的人馬會合,他們便要大費
周張。倘若能在中途截著馬車騎隊,則肯定可吃硬對方。
    前方塵土飛揚,蹄音嘀噠。
    徐子陵心中剛想到加速,人已超前而出,意到氣到,行雲流水的迅速縮短與護後兩
騎的距離,最精彩處是衣地貼體不揚,把破風聲減至最低。
    侯希白和陰顯鶴一先一後提速追至,前者落後過丈,而陰顯鶴在徐子陵發動攻擊時,
仍在兩丈開外。
    兩敵背心分別被徐子陵凌空踢中,若非他宅心仁厚,保證可把兩敵立斃腳下,這刻
只是經脈被封,倒身下馬。
    眾敵駭然回頭張望,徐子陵腳點其中一匹戰馬馬背,騰空而起,往馬車廂頂投去。
    爾文煥大喝道:「何方小賊?竟敢劫老子的車,殺無赦!」
    敵方騎士紛紛拔出兵器,衝前反擊,在馬車兩旁的騎士同時躍上車頂,夾攻徐子陵,
顯露不凡的身手。
    他們任何一人行走於江湖上,都稱得是一流的好手,可是比之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卻
是差得遠,一個照面便給擊落地上,不但沒機會踏足車頂,還不曉得對方以什麼手法擊
敗自己,且著地後再爬不起來。
    爾文煥和喬公山此時才發覺除車頂的敵人外,尚有兩人銜尾殺至,他們均未見過徐
子陵的真面目,認不出是他。但侯希白在長安則是無人不識,爾喬兩人曾多次與他碰頭,
見來敵之一是他,立即色變,曉得不妙。
    侯希白瀟灑如散步的直追上來,美人扇「喳」的張開,擺出扇涼的優閒動作,笑道:
「爾大人喬大人你們好,也只有你們這兩個目中無人的敢叫徐子陵作小賊,佩服佩服!」
    「噹!」
    美人折扇擋著一名騎士回手斬來的一劍,施展絞勁,敵人立即長劍脫手,遠遠掉進
路旁密林內去。
    修呼聲起,另一名騎士被用顯鶴以精妙絕倫的手法硬奪佩劍,更被扯斷肩胛骨。
    此時徐子陵躍坐於御者旁邊的空位,那御者尚未有機會出手,被他一肩撞得橫跌離
座,滾倒地上。
    徐子陵勒馬收韁,逐漸拉停馬車。
    爾文煥和喬公山聽得徐子陵之名,臉上血色盡褪,前者大喝道:「扯呼!」竟不理
夥伴,快馬加鞭的朝淮水方向逃去,尚未被擊倒的七、八名大漢見頭子如此窩囊,那敢
逞強,轉眼逃個一乾二淨。
    馬車衝前七、八丈後緩緩停下。
    侯希白搶到車門前,一把拉開,雙目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吃驚道:「竟是雲幫
主!」

    寇仲和跋鋒寒卓立牆頭,壕塹外的平原上三座堆得小山般高的木柴枯枝熊熊燃燒,
送出滾滾濃煙,隨風送來,把山寨陷進令人嗆塞窒息的煙霧中。
    少帥軍全避進峽道和主樓內。
    唐軍在火堆後布成陣勢,等待攻擊的最佳時機。
    兩人卻是神態從容,絲毫不在意撲面而來的火屑濃煙。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的刀法大有進步,已達刀意合一的至境。」
    寇仲伸個懶腰,望向煙霧中疑幻似真的跋鋒寒道:「你才真的厲害,在戰場上你生
我死時,仍有餘暇留心我的刀法。不過我的井中月早超越刀意合一,而是臻至刀即意,
意即刀的境界。到最近我始明白宋缺說的『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含意。」
    跋鋒寒雄軀一震,低聲念兩遍後,迎上寇仲目光,道:「究竟有什麼特別意思?」
    寇仲露出笑意,道:「就是真的『捨刀之外,再無他物』,連自己也不存在,只有
刀,刀就是一切。當時宋缺還說你明白時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哈!可笑我那
時還以為明白,到今天才知自己那時明白個他奶奶的熊,根本是不明白。」
    跋鋒寒露出深思的神色,搖頭道:「你有否誇大?這是沒有可能的,你若思索,自
會感到『我』的存在。」
    寇仲正容道:「真的沒有半點誇大,刀就是我,我就是刀,刀代替我去感應、去思
索、隨機而行,因勢變化,個中微妙處,怎都說不出來。」
    跋鋒寒點頭道:「你這境界的體驗,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刀即意,意即刀。」
    一陣長風吹來,濃煙捲舞,對面不見人影,待煙霧用散,跋鋒寒再現眼前,寇仲欣
然道:「趁尚有點時間,你可否續說故事的第二回。」
    跋鋒寒不解道:「什麼故事的第二回?」
    寇仲若無其事道:「當然是巴黛兒和你老哥纏綿悱惻的動人故事。」
    跋鋒寒沒好氣道:「去你的!老子早破例向你說出童年痛心的往事,可是你覺不滿
足?對不起!這方面兄弟可沒得通融。」
    寇仲笑罵道:「我是關心你哩!好心遇雷劈。」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每一個人心中也有不願說出來的秘密,更何況我描述得如何
詳細,亦只是真實過程中被我主觀扭曲挑選的部份。試試告訴我你和宋玉致或尚秀芳間
的事,其中定有你不願吐露的一面。」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與兩女間的事,很多確不願想起,不想提及。
    跋辣寒苦笑道:「明白嗎?」
    寇仲以苦笑回報,頹然道:「明白啦。」
    「咚!咚!咚!」
    戰鼓聲起,濃煙後傳來人聲和車輪聲,唐軍趁山寨仍是煙鎖霧困的時刻,進行填壕
的工作。
    寇仲取出刺日弓,沉聲道:「看看我洞意,意即箭的功夫,請老跋為我掛上和燃點
火油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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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勢不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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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扣響院門門環,歎道:「韓兄請開門,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響起,門開,露出韓澤南慌張的臉容,道:「不好哩!我們恐怕被發現了,
這兩天屋外還有生面人逡巡。」
    徐子陵讓開身軀,指著橫躺在陰顯鶴腳下的兩名大漢道:「是否這兩個?」
    韓澤南愕然瞧去,陰顯鶴高軀下俯,兩手分抓兩漢頭髮,扯得他們臉向韓澤南。
    韓澤南一顫道:「沒見過這兩個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陰顯鶴道:「麻煩陰兄把他們藏在院內。」接著跨檻進院,偕
韓澤南往屋門走去,道:「我們立即上路,幸好我們來得及時。」
    韓澤南道:「我們原準備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幫忙,內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啟門迎接,喜上眉梢,小傑兒長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
偷看拖著兩漢到外院一角的陰顯鶴,並沒有露出絲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陵見廳內台上放著兩大一小三個包袱,曉得他們整理好行裝,一把抱起小傑兒,
笑道:「上趟沒見著你,小傑兒好嗎?」
    小傑兒親熱的摟上他頸項,興奮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變的嗎?爹娘說有叔叔在
就不怕給壞人欺負,外面那兩個壞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愛憐地撫他小腦袋,向韓澤南白小裳道:「有馬車在城外等候,我們立即
走。」
    韓澤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現門後的陰顯鶴。
    徐子陵道:「這位是陰小紀的親兄,嫂夫人請向陰兄描述小紀的樣貌特徵。」
    白小裳沉吟片響,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紀左臂上有個指頭般大的淺紅色胎記,
還有對大而明亮的眼睛!」
    陰顯鶴早淚流滿臉,顫聲道:「真的是小紀!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們離城再說,敵人不敢動手,只因顧忌嫂夫人的武功,我們剛才下
手制服監視的人,恐怕已打草驚蛇,所以必須立即走。」
    徐子陵抱著小傑兒,陰顯鶴一人包辦兩個大包袱,與韓澤南夫婦匆匆上路。當轉人
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氣氛異樣,午後時分該是人頭湧湧的街道,竟不見行人。
    陰顯鶴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頗為不妙!」
    另一邊的韓澤南惶恐道:「試走另一邊城門好嗎?」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門將毫無分別。對方顯然有高手在後面主持大局,而巴東城
的守將則與對方一鼻孔出氣。」
    白小裳比韓澤南鎮定,輕輕道:「巴東城的太守叫張萬,人人都知他貪贓枉法,唯
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馬屁。」
    徐子陵把小傑兒交給白小裳,笑道:「這就成哩!我們仍由北門出城,看看誰來攔
截我們。」
    陰顯鶴不解道:「敵人既有張萬站在他們一方,為何不趁早動手?」
    徐子陵道:「所謂家醜不外揚,自家事當然最好是自家來處理。但現在見形勢危急,
己方高手仍在途上,只好買通貪官來對付我們。」
    陰顯鶴歎道:「剛才我們一時大意,走漏了對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對面的房子,我還以為是好奇的鄰居,沒有在意。」
    城門在望,忽然叱喝聲起,城門關閉,城牆上箭手現身,大街兩旁店舖擁出以百計
的巴東兵士,前方把門的數十守軍則從門道衝出,剎那間四大一少五個人陷身包圍網內。
    一名身穿將服的高瘦漢子在前方排眾而出,戟指喝道:「沒有半個人可以離開。本
官乃巴東城太守張萬,識相的就給我跪下就縛,否則必殺無赦。」

    「蓬!」
    在逐漸稀薄的煙霧中,火油彈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軍工事兵頭頂煙花般
盛放,再照頭照臉的灑下去,方圓兩丈內的唐兵無一倖免,紛紛四散奔走。更有人滾倒
地上,企圖壓滅燃著的衣服。
    鳴金再起,唐軍全面後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前者抓頭道:「李世民竟這麼知機?」
    跋鋒寒仰首望天,歎道:「因為李世民也懂看天時,曉得最遲今晚將有一場大雨或
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時,更不願讓你有練靶的機會。」
    寇仲呆看著潮水般遠撤的敵人,欲語無言。心中沒有絲毫一箭退敵的喜悅,只是更
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徐子陵從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張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問太守我們所犯何
事,竟要勞動太守大駕?」
    張萬聽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變,包圍他們的巴東守軍人人愕然。雖說杜伏威向唐
室投誠,可是杜伏威與寇仲、徐子陵的密切關係,江淮軍內無人不曉。若遵照張萬吩咐,
攻擊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與事者誰能活命?更不要說直到今天,強大如頡利、李
淵、王世充等仍沒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這兩位天之驕子。
    徐子陵道:「若有什麼開罪貴方,我可親自向貴上他老人家道歉賠罪。」他語氣一
轉,是要營造張萬在不大失面子的情況下得下台階的氣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這方面
自是出色當行。
    張萬臉色數變,沉聲道:「有什麼方法證明你是徐子陵?」
    左邊敵陣中有人高聲道:「事告太守,這位確是徐公子,屬下曾在竟陵見過他和寇
少帥站在城頭上。」
    張萬狠瞪那人一眼,厲聲道:「縱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軍已歸大唐,你徐子陵
就是我們的敵人。」
    徐子陵心中大訝,旋又想起他和爾文煥等人的勾結,曉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買,
更暗中與魔門有不乾不淨的關係,遂改變戰略,淡然道:「你們旗號未改,投誠的事豈
算作實。現在洛陽雖破,少帥軍和大唐軍之爭仍是方興未艾,宋家大軍則隨時揚帆北上,
際此時刻,識時務者無不明皙保身,並觀其變。若太守仍是冥頑不靈,不論你他日身在
何處,位居何職,我徐子陵保證你不得善終,而我們仍可安然離城,太守想試試嗎?」
    張萬僵在當場,只見手下全垂下兵器,沒人有動手的意思。
    徐子陵點頭讚許道:「這樣才對嘛。」別頭向韓澤南等道:「我們可以離開哩!」
    再面對張萬時雙目神光電射,暗捏不動根本印,喝道:「還不給我開門?」
    張萬頹然發令,軋軋聲中,城門吊橋再次放下來。

    狂風捲起,天城峽外山野平原敵我雙方的旗幟無一倖免,被刮得猛拂亂揚,獵獵激
響,燒剩的草碎殘枝。炭屑泥塵,直捲上半空盤旋下降,聲勢駭人至極。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縱使連營數十里,萬馬千軍,仍顯得渺小無助。
    山寨內的少帥軍正快速把木材運上城牆上,此時不由自主的暫停工作,以免被風吹
倒受傷。
    寇仲、跋鋒寒本正遙察李世民方的情況,只見新造的填壕車、撞車、擋箭車重排前
線、卻非以前的一字長蛇陣,而是分成十多組,可以想像對方發動時會作連番發擊,前
僕後繼的威勢到大風驟起,兩人的目光移往老天爺,看看有興趣下雨還是降雪。
    風起雲走,一團團厚重的烏雲翻滾疾馳,瞧得人人已悸神顫。
    驀地「噠」的一聲,豆大的雨點落在寇仲臉上,冰寒刺骨。
    寇仲呻吟道:「我的老天爺!」
    風勢一轉,短促而有力,捲上高空的塵屑往下灑落,接著大雨沒頭沒腦似的從四方
八面襲至,視線所及大地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山野仿似在搖晃抖顫。
    跋鋒寒嚷道:「很冷!」
    寇仲當機立斷,吩咐另一邊的麻常道:「全體兄弟進主樓避雨。」
    麻常駭然道:「若敵人冒雨來攻,如何對付?」
    寇仲道:「給雨冷病也是死,不管那麼多,立即執行。」
    麻常吩咐號角手吹響警號,山寨內的人如獲皇恩大赦,擁入主樓,包括在各塔放哨
站崗的戰士。
    大雨一堵堵牆般橫掃原野,肆虐大地。
    寇仲見麻常、跋野剛、邴元真、王玄恕仍陪他們在牆頭淋雨,喝道:「你們立即進
去避雨,這裡交給我們。」
    麻常等自問功力遠及不上兩人,無奈下遵令離開。
    此時寇仲和跋鋒寒早渾身濕透,全賴體內真氣御寒抗濕,即使以他們的功力,仍感
苦不堪言。
    寇仲舉手抹掉臉上的雨水,苦笑道:「老天爺今趟不肯幫忙。」
    跋鋒寒道:「來哩!」
    車輪轆轆聲中,三組敵人分三路朝壕塹推進,每組二千人,各有填壕的蝦蟆車過百
輛,擋箭車二十輛,撞牆車尚未出動。
    寇仲狠狠道:「我敢保證這批人事後必大病一場,李世民真狠。」
    跋鋒寒歎道:「病總好過打敗仗。這場雨沒一個半個時辰不會停下來,那時三道壕
塹均被填平,只好由你我兩兄弟負責擲檑木,希望能挨到雨竭之時。」
    寇仲苦笑道:「老哥有更好的辦法嗎?」

    雷九指和侯希自駕車來迎,前者嚷道:「發生什麼事?為何城門忽然關上,接著又
放下來?」
    徐子陵道:「容後再說,雲幫主呢?」
    侯希白跳下馬車,從白小發手上接過小傑兒,這小子興奮得小臉通紅嚷道:「徐叔
叔真威風,壞人都怕他。」
    韓澤南驚魂甫定,道:「幸好你們及時趕來,否則情況不堪設想。」
    雷九指人老成精,猜出個大概,怪笑道:「天要亡香家,當然會巧作安排。」
    徐子陵匆匆對韓澤南夫婦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立即登車起行。」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低聲道:「雲玉真什麼都不說,你去和她談吧!她仍在車
上。」
    早前發覺車廂內的是雲玉真後,徐子陵把她交給侯希白,自己和陰顯鶴一口氣趕回
巴東城,尚未與她有說話機會。
    徐子陵點頭過:「上車說。」
    馬車開出。
    車廂寬敞,分前中後三排座位,韓津南夫婦和愛兒居前座,陰顯鶴獨坐中間,徐子
陵與神情木然的雲玉真坐在最後排,駕車的是雷九指和侯希白。
    徐子陵心中生出暖意,一方面因能先一步把韓澤南一家三口從香家魔掌中拯救出來,
另一方面車上是一直同心合力,肝膽相照的好友。何況陰顯鶴終能確定親妹子的去向,
使他稍覺安心。
    在這種心情下,他對雲玉真再無半點恨意,只覺得她是命途多舛的可憐女子。低聲
問她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雲玉真垂下螓首,語氣平靜的輕輕道:「香玉山出賣我。」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是和他分開了嗎?」
    雲玉真一對美眸淚花滾動,舉袖抹拭眼角,淒然道:「我早心灰意冷,把仍剩下的
五條船送給蕭銑,獨居巴陵不再理事。十天前香玉山使人來找我,約我在巴東城見面,
說有要事商討,只要我交待清楚,以後可各行各路。我不虞有詐,到巴東城後始知踏進
香玉山的陷講,被巴東守軍埋伏所擒,卻沒見到香玉山。」
    徐子陵心中恍然,原來香家是為對付雲玉真派人到巴東,意外發現韓澤南夫婦的行
蹤。訝道:「你既不問世事,香玉山為何仍不肯放過你?」
    雲玉真道:「因為我曉得他們太多秘密,兼之我和你們關係密切,香玉山自然要殺
人滅口。」
    徐子陵道:「他們似志不在要殺你,更令人奇怪的是為何香家要把你轉交給李建成
的人?」
    雲玉真茫然道:「不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動過:「你和海沙幫關係如何?」
    雲玉真歎道:「你該和我般清楚,巨鯤幫和海沙幫一向因利益衝突勢不兩立,而又
因我幫助你們令他們損傷慘重,『龍王』韓蓋天因此重傷退位。他們不敢惹你徐子陵;
卻視我為頭號敵人。若非蕭銑對我提供保護,恐怕我早被他們煎皮拆骨。做人做到像我
般本再沒有任何意思,但我從未想過自盡,倒是剛才我用貨物般由一批人的手轉往另一
批人,若非穴道被制,我真的會一死了之。」
    徐子陵明白過來。爾文煥等是要把雲玉真送給海沙幫作大禮,可能是買賣火器條件
之一。這麼看,他和侯希白見到的火器交易,只是交易的部份。
    這線索非常有用,讓他曉得香家、李建成和趙德言聯成一氣,密謀扳到李世民。假
若李世民擊敗寇仲凱旋返歸長安,大有可能一晚工夫便被李建成與魔門的聯軍把天策府
變成焦土,此叫先發制人。
    唉!
    不論他是因與寇仲的兄弟之情,還是為天下萬民著想,他也不願看到寇仲被殲滅。
    沒有一刻會比此時令他感到選擇助寇仲去爭天下的決定正確無誤。
    徐子陵沉聲道:「香玉山是要把你交給海沙幫,以助李建成向海沙幫購買對付李世
民的歹毒火器。」
    雲王真嬌軀劇震。
    徐子陵道:「現在車上所有人,都懷有一個共同目的,就是把香家連根拔起,雲幫
主肯參加我們,為世除害嗎?」
    雲玉真愕然朝他瞧來,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子陵仍肯信任我嗎?」
    徐子陵微笑道:「事實上美人兒幫主對我們並非那麼差。我和寇仲對你從狠不下心
來,正如你所說的大家一直是關係密切。往者已矣,還有什麼解決不了或不信任的問
題。」
    雲玉真雙目殺機大盛,目光投往車外,斷然道:「他不仁我不義,香玉山要我死,
我就要他亡。但寇仲肯接納我嗎?」
    徐子陵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小子的心意,我可在此作出保證。」
    雲玉真探手過來,緊握他的手,俏臉回復充滿生機的采光,沒再說話。
    馬車前大江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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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亡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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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道壕塹,在半個時辰內被逐一填平,填壕的唐兵功成身退,撤返營地,事實上他
們已力盡筋疲,飽受風吹雨打,吃盡濕寒交襲的苦頭!
    雨勢稍減,朔風漸放,天地仍是一片茫茫大雨,「嘩啦」的風雨聲,掩蓋了兵士的
吶喊聲和車輪的響音,第二批新力軍開始冒雨推進,清一式的步兵,由刀盾手、弓箭手
和工事兵組成的五支隊伍,漫遍丘原的朝填平的壕塹迫至,目標是山寨的外牆。每個攻
寨部隊均由十輛既能擋箭兼可撞牆的重型戰車和擂木車打頭陣,備有雲梯,像五條惡龍
般緩慢卻穩定地逐步迫近。
    「咚!咚!咚!」
    百多個戰鼓同時擊打,指揮和調節著每個兵力達五千戰士,共二萬五千人的步伐,
更添昏黑天地中殺伐的氣氛。
    少帥軍在麻常、邴元真、跋野剛、白文原、王玄恕率領下。從主樓和山峽的營地沖
出,沒人有半點猶豫。寇仲對他們的愛護,每趟戰爭均是身先士卒,深深感動他們每一
個人,令他們心甘情願為寇仲效死力。
    寇仲瞧著自己八千多個兄弟,奮不顧身的飛奔到牆頭,攀上箭樓,搬石運木,準備
投石機,做好一切迎頭痛擊兵力在他三倍以上的敵人。哈哈笑道:「生力軍對生力軍,
我們有山寨可恃,奇險可守,目標更是清楚分明,等若把戰力提升三倍,所以一個人可
頂上三個人,雙方實力扯平。」
    跋鋒寒一拍背上偷天劍,笑道:「再加上刺日射月,偷天井中月,剛好蓋過敵人的
優勢,我們尚有何懼哉?」
    此時白文原來到寇仲身邊,道:「陳公負責守南峽口,我撥四百人給他,少帥放
心。」
    寇仲欣然頷首,輕鬆地問隨在白文原身後的王玄恕道:「你把小鶴兒安置到那裡
去?」
    王玄恕無暇臉紅,目光投往推進至離牆外一道壕塹不到千步,軍威震天憾地的敵軍
陣容中,倒抽一口涼氣,答道:「小鶴妹子在主樓內,有無名為她作伴。唉!她本央求
我讓她來幫手的,可是玄恕怎敢讓她冒弓箭飛石之險。」
    跋鋒寒虎軀忽然徽震,雙目穿透茫茫大雨,投往遠前方,沉聲道:「兄弟!我們弄
錯一點,對方兵力不是我們的三倍,而是六倍之上。」
    寇仲大吃一驚,目光重投寨外丘原,失聲道:「他奶奶的熊,還有八弩箭機和飛石
大炮。」
    麻常來到眾人身後,接口道:「肯定是由水路從洛陽運來的。」
    滂沱大雨已成過去,不過老天爺仍是餘興未消,欲罷還休的下著毛毛細雨,天上烏
厚的密雲消去,灰濛濛一片,整個戰場被籠罩在如煙如霧的細雨中。
    在攻寨敵軍後方的煙雨深處,出現漫山遍野的唐軍,分成兩軍推進,各備八弩箭機
十挺、飛石大炮五台和以百計能迅速攀牆的輕便雲梯,兩軍由矛盾兵刀手和箭手組成。
更遠方看不清楚的朦朧遠處,還有排成陣勢的騎兵。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
    這一仗如何能打?卻又是不能不打。只應付對方二萬五千人的先鋒攻寨部隊,足令
己方力盡筋疲,牆破寨毀,傷亡慘重!又何堪還有威力龐大的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的
另一支實力更強大的集成部隊的摧殘。
    寇仲感到死亡正隨著敵人的接近一步一步的逼近。

    雷九指到車廂內與韓澤南夫婦說話,徐子陵坐到駕車的侯希白旁,低聲問道:「有
沒有聽到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道:「沒有人真個曉得李世民和寇仲間發生什麼事?不過寇仲該仍在奮力頑
抗,李世績與彭梁少帥軍仍是相持不下,而洛陽的唐軍則不住由水路調赴南方,現在誰
都不敢看好寇仲。」
    侯希白瞥他一眼,見他神色平靜,心中稍安,續道:「李元吉當眾處死竇建德,實
在是非常錯誤的一著,這令竇軍余部非常反感,決意擁劉黑閥與唐軍周旋到底。」
    徐子陵皺眉道:「竇建德最精銳的部隊被李世民徹底擊垮,這使我想到劉大哥為何
如此不智,在劣勢下仍作困獸之鬥。唉!不過他正是這種寧死不屈的英雄好漢。」
    侯希白道:「在這方面李元吉是一錯再錯,李世民不在,洛陽就由他主持,他不但
不對河北軍致力安撫,還下令大舉搜捕建德舊部,迫得他們團結在劉黑閥旗下。此事更
引來河北群眾極大的公憤,竇建德義釋淮安王李神通和秀寧公主的事天下皆知,李元吉
殺竇建德已是不該,還要趕盡殺絕。劉黑閥能在竇建德滅亡後得到廣泛的支持,事出有
因。」
    徐子陵心中暗歎,若讓李元吉這種人成為當權者,天下將永無寧日,而無論李建成
或李元吉,均不是治國材料,更非頡利的敵手。
    侯希白道:「聽說劉黑閥在河北軍舊將范願、曹湛和高雅賢的擁戴下,於漳南縣舉
義,余部紛紛來歸,看來河北又再風起雲湧,掀起另一番風雨。」
    徐子陵心忖若寇仲真能挨到宋缺大軍北上,那時李世民的處境大大不妙,須應付兩
條戰線的戰爭。
    侯希白續道:「劉黑閥非沒有後顧之憂,因為東北疆的高開道見洛陽城破,遂向唐
室投降,令劉黑閥前後受敵。」
    徐子陵想起高開道的大將張金樹,又聯想到山海關的杜興,岔開話題道:「我們現
在到那裡去?」
    侯希白道:「為使敵人摸不到我們的行蹤,雷大哥安排好我們直抵大江,乘船順流
東行,轉人運河北上鐘離,那是少帥軍的勢力範圍,韓兄一家三口將得到充份的安全保
護。」
    徐子陵欲語無言,如寇仲兵敗,鐘離會比彭梁早一步受到李子通的攻擊,想是這麼
想,卻不願說出口來。
    他多麼希望能及時趕回寇仲身邊,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塊兒。可是眼前的事不能不理,
至少得待韓澤南夫婦和雲玉真抵達目的地,他才敢分身離開。而陰顯鶴更須他小心照顧,
一旦舊病復發,那時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他。

    雲散雨收,星空卻被山寨內外數十處火頭送出的濃煙掩蓋,黯然無光。
    唐軍的先鋒部隊湖水般撇下斜坡,退回己方陣地,遺下的撞牆戰車不是損毀嚴重,
便是著火焚燒,其中被毀的十一輛更是在寨內而非寨外。
    寇仲這方此時亦不閒著,把受傷的過千戰士送往峽道安全處,由醫兵搶救治理,工
事兵則在撲滅火頭,主樓被燒燬近半,塌掉所有箭樓,盡喪防禦的力量。
    寨牆再非完整,被敵人以撞車硬掘開三處缺口,堅固的大門更被擂木摧毀,處處碎
木殘石,提醒各人適才激烈的戰況。
    唐軍傷死者過三千人,在寇仲方傷亡數字三倍之上,問題是參戰者只是李世民三分
一的兵力,其它蓄勢以待的部隊,正開始進行第二波的強攻。
    寇仲渾身浴血的立在一截尚算完整的牆頭上,回想剛才的戰鬥,就像一場噩夢,只
恨噩夢仍未過去,只有死亡才可把夢境終結。
    過去的個半時辰,他們先以擂木克敵,阻止敵人攻上斜坡,再以勁箭和投石,以居
高臨下之勢狠挫敵人,使對方難越雷池半步。
    不過這優勢並不能持續多久,唐軍以繩索捆套木頭後動用騾子拖走,你擲多些下來
他就多些搬走,到少帥軍擂術用罄,唐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冒石矢攻上斜坡,然後展開撞
牆攀牆之戰,少帥軍拚死反擊,寇仲和跋鋒寒更身先士卒,施盡渾身解數,仍被敵人三
次攻入寨內。
    直到雨勢收止,在寇仲指揮下,少帥軍頑據牆頭和主樓奮力死守,再由寇仲、跋鋒
寒親領兩軍,把敵人逐出寨外,此時火器再次派上用場,殺得敵人倉皇退下斜坡,李世
民知機的鳴金收兵。
    「咚!咚!咚!」
    備有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的一萬新增步軍和隨後的五千騎兵,在離斜坡百步許的
距離停下。
    寇仲隨口問道:「還剩下多少火器?」
    麻常強忍著左胸的刀傷,沉聲道:「全用光哩!」
    寇仲虎軀一震,前身旁的跋鋒寒瞧去,後者目光凝望敵人後方遠處,道「李世民終
於登場哩!」
    寇仲心頭再震,凝神瞧去,高舉李世民旗幟,兩萬以騎兵為主,步軍為副的主力大
軍,開始移往前線來。
    麻常道:「若我們退入峽道,該可多撐兩天!」
    寇仲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的。他娘的!何況我未必會輸。」
    跋鋒寒道:「南路的機會如何?」
    麻常搖頭道:「早被王君廓以土石封死,再在外邊以石寨把出路完全封閉,若要突
圍,只能向前闖。」
    寇仲堅決搖頭道:「我們唯一機會是守穩山寨,擊沉敵人,明天即設法修補缺口。」
    後面的跋野剛道:「可是如何應付對方的弩箭機和大炮飛石?」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唯一方法是主動出擊,由我和老跋以勁箭遙距襲敵,先
亂其陣勢,然後以三千騎兵衝擊敵陣。只要能把笨重的弩箭機和飛石大炮摧毀,敵人將
戰力大減。」
    眾人欲語無言。
    事實上為應付剛才敵人潮水式此起彼繼的衝擊戰,寨內各人早疲不能興,何況敵人
有五千騎兵押陣,何懼己方騎兵的衝擊?但因沒有人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閉口。
    寇仲曉得自己計窮力竭,但以他的性格,即使明知必死,仍要奮力鬥爭下去,直至
呼出最後一口氣。
    李世民的主力大軍推進至前面部隊後約五百許步處停定。
    對方燃起的火把數以千計,把山寨外原野照得血紅一片,壓倒性的軍力,如虹的土
氣,確能令寨內守軍心寒膽落,自忖末日將臨。
    寇仲忽然苦笑道:「這或者可叫天不造美,剛才下的若非大雨而是大雪,眼下就不
會是這麼一個局面。」
    「噗」!
    剛登上城樓的邴元真和王玄恕同時在寇仲身後跪下,邴元真雙目含淚悲切道:「請
少帥和跋爺立即突圍遠走,李世民由我們應付,少帥和跋爺再來為我們雪此血恨。」
    寇仲愕然轉身,其它人早脆滿地頭。寇仲發呆半晌,往跋峰寒瞧去。
    跋峰寒微笑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是絕不會捨棄自己的兄弟輸生的。」
    寇仲仰天笑道:「好!你們快起來,我不知要怎樣說始可表達我心內的激動。要死
大家就一塊兒死,但我是不會死的,我仍有把握打贏這場仗。」
    「咚!咚!咚!」
    敵人的前鋒部隊,依著戰鼓的節奏,開始向破損的山寨推進,登坡殺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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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五十五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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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絕處逢生
第02章 運籌帷幄
第03章 致勝秘訣
第04章 不外如是
第05章 三道難題
第06章 不堪回首

第07章 和平使命
第08章 攻心之道
第09章 騎虎難下
第10章 世事難料
第11章 兵不血刃
第12章 狹路相逢
第13章 變天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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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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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帆順流東下。
    徐子陵和侯希白在船尾監視後方動靜,看有否可疑船隻跟蹤。敵人是以精於搜索情
報而名著天下的香家,故不得不小心從事。
    操舟的是雷九指一位幫會朋友的手下,對長江水道瞭如指掌。
    雷九指來到徐子陵另一邊,興奮的道:「今趟的事是我們滅香大計的重要轉折點,
該是精采絕倫。」
    侯希白笑道:「如何精采?」
    雷九指欣然道:「香家之所以會這麼緊張,發動所有人力、物力全國的去搜尋韓澤
南夫婦,背後是有原因的。」
    徐子陵和侯希白聽得精神一振。
    雷九指續道:「當韓澤南曉得白小裳身懷六甲,決定逃走,遂小心部署,包括盜走
一批重要冊籍和賬簿,內裡齊備香家分佈各處青樓和賭場的詳細資料,各地領導人的薪
俸和姓名。若有這批賬冊在手,香氏的罪惡王國將在我們的掌握中。韓澤南夫婦逃離香
家,把賬冊藏於秘處,準備必要時以之作護身符,然後逃往香家勢力不及的巴蜀一個小
城鎮。潛居的巴東城亦是沒有香家開設賭場青樓的地方,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香家勢力
的分佈。」
    侯希白喜道:「我們立即去把這批賬簿冊籍起出來。」
    雷九指道:「這批賬簿紀錄的是舊朝煬帝時期的情況,現在已有很大的變化,只可
作為一個參考,當然仍是非常有用。」
    徐子陵問道:「其間有甚麼變化?」
    雷九指道:「香家強擄民女,有幾方面的作用,首先是迎合楊廣的需求,投其所好,
冀得楊廣的庇護以壯大和擴展香家的勢力;其次是能有充足的『貨源』,供應各地的青
樓和賭場。此外又可為魔門各派系提供新一代的弟子,讓各派系後繼有人。除這三方面
外,經訓練後的少女更可賣往權貴富家,直接賺取利錢。所以香家能在短短十多年間,
將勢力擴展至全國去。」
    徐子陵不由往侯希白瞧去,侯希白搖頭道:「我對童年尚有清楚的回憶,與香家沒
有任何關係。」
    雷九指點頭道:「香家販賣人口的勾當是楊廣即位後的事,他們也猜不到楊廣敗亡
得這麼快。自舊隋為宇文化及所滅,他們再不敢明目張膽的幹這犯眾怒的勾當。不過他
們的青樓賭館已在各地生根,只要能討好當權者,自可繼續興旺拓展。在這樣的形勢下,
他們看中和勾搭上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李建成,故全力靠攏和擁護他。」
    徐子陵沉聲道:「所以只要登上寶座的是李世民或寇仲,香家的勢力將土崩瓦解。
只不知香家與聖門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雷九指道:「真正的關係恐怕只有香貴本人清楚。他該是魔門兩派六道合力栽培出
來的人,通過他不擇手段的為魔門囤積財富,擴張勢力。香貴有三子,你們曉得的有池
生春和香玉山,可是他們的長兄,則任你們怎猜亦猜不到。」
    兩人聞言皆愕然。
    雷九指壓低聲音道:「就是被傳為舊隋貴族,與楊虛彥關係密切的楊文干。他是香
貴派往朝廷貼身侍候楊廣,供應他在淫樂方面需求的人。因而被楊廣賜姓楊,由香文干
搖身變為楊文干,創立勢力廣被關中的京兆聯。依我推估,楊虛彥因身為魔門中人,兼
又看中香家可資利用的價值,故與楊文干同流合污,表面是全力匡助李建成,實則另懷
鬼胎,只為自己打算。」
    徐子陵豁然而悟,難怪楊文干作亂一事,牽涉到香家和魔門派系。
    侯希白道:「現在香家若知韓兄夫婦與我們合作,香貴會有怎樣的反應?」
    此時傑兒一蹦一跳的走來,興奮得小臉通紅的扯著侯希白的衣袖,嚷道:「娘說侯
叔叔是天下最好的大畫師,叔叔啊!給傑兒、爹和娘畫一張畫像好嗎?」
    侯希白無法拒絕,被他扯著去時,回頭向兩人苦笑道:「我或者不是最好的畫師,
但收的潤筆費肯定是最昂貴的,不過今趟是免費服務。」
    一大一小去後,徐子陵沉吟道:「香家今後會作怎樣的安排?難道把所有青樓賭館
全關閉嗎?」
    雷九指道:「香貴至少要把勢力被連根拔起前,撤離寇仲管治的地盤。」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浮起寇仲的臉容,在香家被連根拔起前,寇仲能否逃過同一
的命運?

    寇仲和跋鋒寒踏蹬上馬,面對推進至山寨斜坡下的敵人,兩人馬後是三千少帥軍的
驍騎,整齊地排在寨門外斜坡頂處嚴陣以待,只候寇仲發出攻擊的命令。
    敵人停步佈陣,其前線指揮分別為羅士信和劉德威,兩人均為身經百戰的名將,如
寇仲欲先發制人,衝擊己陣,忙命手下結成防禦陣式,以矛盾手和箭手重重保護弩箭機
和飛石大炮,準備對寇仲軍來個迎頭痛擊,暫成對峙的局面。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勝敗生死早置之度外,心想的是在陣亡時能予敵人多少傷害。
    跋鋒寒壓低聲音向他們身後的邴元真和跋野剛道:「我和少帥先殺進敵陣,你們伺
機隨後來援,記著必須集中力量,不可分散。」
    邴元真和跋野剛點頭答應,天下間恐怕只有寇仲和跋鋒寒等寥寥數人,有膽量和能
力面對敵人千軍萬馬而不懼,還敢作正面的衝鋒陷陣。
    寇仲探手輕撫馬頸,歎道:「真對不起馬兒你哩,不過我定會為你血債血償。」
    邴元真兩人暗歎一口氣,在敵人箭弩齊發下,寇仲和跋鋒寒能以身倖免已非常難得,
胯下戰馬定無可倖免。
    兩名戰士從寨內奔出,分把兩面大盾送到寇仲和跋鋒寒手上,說是奉麻常將軍之命
送來,又退回寨內去。
    寇仲真氣送入盾內,發出一下錚然清響。遙望前線敵陣後方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哈
哈笑道:「我寇仲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從沒有人能奈何我,就看李世民今趟能否破
例。」
    跋鋒寒大喝道:「熄火!」
    倏地山寨所有火把全部熄滅,山寨內外頓陷進暗黑中,寇仲一眾戰騎像溶入漆黑裡
去,比之對下敵陣大放光明,一明一暗,驟然形成一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寇仲一夾馬腹,奔下山坡,跋鋒寒緊隨其後。
    邴元真、跋野剛和寨內的麻常同聲吶喊,帶得寨內外少帥軍狂喊助威,一洗在強敵
圍攻下捱打的頹氣。
    現在少帥軍最大的本錢,就是擁有所向無敵的兩個領袖寇仲和跋鋒寒,而成敗則在
他們能否再創奇跡,使他們逃過全軍覆沒的厄運,但即使對他們極有信心的人,在面對
敵人壓倒性的優勢下,再強的信念亦難免動搖。
    敵方戰鼓勁擂,箭手彎弓搭箭,凝勢以待。
    羅士信一聲令下,後方的戰士往前靠攏,盡量不留下任何空間,令兩人沒有從容沖
進陣內的空隙。寇仲和跋鋒寒若強闖入陣,在欠缺舒展手腳的情況下,難免遭被亂刀分
屍之厄。
    寇仲和跋鋒寒來到斜坡半途處,離最接近的敵人尚有過千步的距離,施展人馬如一
之術,同時勒馬停下。
    戰馬仰嘶。
    羅士信曉得兩人要以神弓作長距攻擊,再發命令,後方騎兵再分出一千人,從左右
兩翼馳出,爭取主動,同時前線兩排矛盾手和三排飛箭手,隊形整齊的往寇仲和跋鋒寒
推進,戰馬奔騰的蹄音,步軍踏地的足音,構成殺伐意濃的死亡節奏。
    寇仲於此千鈞一髮的時刻,仍能對跋鋒寒露齒笑道:「今趟老哥若死不去,恐怕畢
玄再非你的對手啦。」
    跋鋒塞環掃分從正面攻來的步軍和從兩翼馳至的敵騎,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
「我們絕死不去。」
    話猶未矣,鑼聲急驟聲起,遠遠來自李世民的帥軍,竟是撤退的緊急號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完全把握不到眼前發生甚麼事。

    徐子陵和雷九指進入船艙,正要去看侯希白妙筆下的韓氏夫婦和傑兒會是甚麼模樣。
雲玉真的房門張開,露出她嬌美如昔的玉容,輕輕道:「我可否和子陵說幾句話?」
    雷九指拍拍徐子陵肩頭,識趣的逕自去了,徐子陵只好進入雲玉真的艙房,憑窗坐
下。
    雲玉真隔幾而坐,輕歎一口氣。
    徐子陵訝道:「美人兒師父為何仍是滿懷心事?」
    雲玉真露出苦澀的表情,歎道:「唉!美人兒師父?我很久沒聽過這麼悅耳的恭維,
今天雲玉真風光不再。子陵可體會到船在大江破浪而行的感覺?聽著吹動江水的熟悉風
聲、船身輾破波浪的親切水響,一切是那麼的動人。以前我曾習以為常,甚且感到厭倦,
到今時此刻才知自己失去了多麼珍貴的東西,可惜一切已不能挽回。」
    徐子陵曉得她追悔往昔令手下眾叛親離的行為,沉思片刻,正容道:「要回復以前
的情況,確是沒有可能,但美人兒師父你卻可以另一種態度對待過去。對我來說,經歷
過已足夠。美人兒師父何不收拾情懷,對將來作出明智的抉擇,生命仍將是美好和充實
的。」
    雲玉真苦笑道:「你和寇仲不同處,是實話實說。我本是沒甚麼事的,只是一時感
觸,不吐不快。」略頓後別頭過來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經意的道:「你們有否打算
過怎樣對待蕭銑?」
    輪到徐子陵苦笑道:「在寇仲生死未卜之時,這樣的問題是否太遙遠呢?聽說蕭銑、
李子通和輔公佑結成聯盟,合力對付杜伏威,是否確有其事?」
    雲玉真道:「蕭銑和輔公佑結盟是真的,卻與李子通沒有關係。李子通既投降唐室,
怎敢冒開罪唐室之險對付同是李唐降臣的杜伏威?」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蕭銑和香家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雲玉真爽快應道:「蕭銑和香家的關係,就是巴陵幫和香家的關係,互惠互利。在
舊朝時期,巴陵幫透過香家得楊廣的支持橫行無忌,勢力迅速膨脹,上任幫主『煙桿』
陸抗手是個有野心的人,不但想與香家分庭抗禮,還想吞掉香家的賭館青樓生意。香貴
逐與蕭銑合謀,由楊虛彥出手刺殺陸抗手,令蕭銑坐上巴陵幫幫主的寶座。」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雲玉真點頭道:「不過蕭銑和香家的關係正陷於破裂邊緣,問題在蕭銑不肯因應形
勢,與林士宏合作。子陵可知林士宏是陰癸派外最出色的新一代人物?」
    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旋又不解道:「香玉山既支持林士宏,因何當年又指使我和
寇仲去行刺欲與林士宏合作的任少名?還有楊虛彥當年行刺香玉山又是甚麼一回事?」
    雲玉真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香家仍以為蕭銑是受他們操縱的傀儡,希望
趁天下大亂渾水摸魚,故與陰癸派作對。現在魔門各派聯成一氣,蕭銑正因顧忌魔門,
故不再與香家合作。至於楊虛彥行刺香玉山,只是合演一場,否則怎會那麼巧在你們陪
伴香玉山的當兒發動,捨易取難?」
    徐子陵終弄清楚蕭銑與香家的複雜關係。更隱隱猜到對男女關係甚為隨便的雲玉真
有很大可能與蕭銑暗中有過一手,故而關心蕭銑的命運。長呼一口氣道:「不論寇仲與
李世民的鬥爭誰是最後的勝利者,蕭銑困守大江一隅,終逃不過被殲的命運。誰能控制
巴蜀和中原,誰就有能力收拾蕭銑。若那個人是寇仲,他肯定不會放過蕭銑,幫主該比
任何人更清楚個中恩怨。」
    雲玉真淒然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肯放過我呢?」
    徐子陵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香玉山而非是你,雲幫主不要再胡思亂想;過去的
已成過去,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幫主有很大的功勞,就讓功過相抵。只要幫主肯全力
助我們為世除害,將是莫大功德。抵鍾離後我會北上彭梁看寇仲的情況,對付香貴的事
由雷大哥全權負責,幫主可完全信任他。」

    在寇仲和跋鋒寒至乎全體少帥軍都摸不著頭腦、瞪目相對下,本是氣勢洶洶全面發
動攻勢的大唐軍潮水般後撤。
    要來便來,要退便退。
    唐軍退而不亂,盡顯其精良訓練。先退而結陣,接著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緩緩隨軍後
移。李世民的帥軍亦生變化,往兩旁移開,分於兩座小山佈陣,讓出空間予前線部隊退
往後方。
    跋鋒寒皺眉道:「李世民在玩甚麼把戲?」
    寇仲環目四顧,沉聲道:「或者他要親自上場吧!」
    跋鋒寒搖頭道:「這並不合乎兵法,雖說其法度不亂,臨陣退兵要冒上極大的風
險。」
    寇仲苦笑道:「可惜我們無力進擊,否則可教李世民吃個大虧。」
    「砰!砰!砰!」
    撤退的鑼聲中,前線唐軍隊型整齊的撤往後方,再由前線軍變成殿後部隊,停步結
陣。
    李世民的帥軍左右縫合,變為前線軍,離開斜坡足有三千步之遙。
    跋鋒寒淡淡道:「只要李世民以玄甲戰士為主力,全體騎兵衝殺過來,其力足可把
我們徹底擊垮。」
    寇仲正要答話,李世民陣內的步軍竟開始後撤,剩下是清一色的騎兵。
    寇仲一震道:「我的娘!這是甚麼一回事?難道李世民真的要純用騎兵攻寨,那會
令他傷亡大增,並不明智。」
    跋鋒寒目光投往東面,黑沉沉的原野沒有任何動靜。
    寇仲再震道:「我的娘!李世民是真的撤退。」
    此時李世民兩翼騎兵掉頭後撤,剩下李世民麾下的玄甲戰士。
    忽然敵方火把紛紛熄滅,敵我兩方的戰場全陷進漆黑中,之前被忽略的星辰零星疏
落的在雲層蓋不到的夜空露出仙姿,充盈著和平和安寧的味兒,與兩軍對壘將要展開惡
戰的氣氛成強烈的對比。
    這回輪到跋鋒寒虎軀一顫,目光重投東方原野,失聲道:「是馬蹄聲!」
    寇仲亦聽到從東面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喜出望外道:「難道是宣永他們終擊
退李世績的軍隊,反時來援?」
    後方的麻常等聽到異響,紛紛往東面張望。
    寇仲一顆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李世民現在的奇怪行動、東面的蹄音,只有一個
解釋,就是有己方人馬來援。想到這裡,掉轉馬頭,大喝道:「點火!」
    山寨火把重複燃照之際,東面丘陵後出現大片火光,接著是數之不盡的騎兵,漫山
遍野的從東面原野疾馳而至,旌旗飄揚,威風凜凜。
    寇仲劇震道:「我的娘!竟是我未來岳父駕到。」
    山寨的少帥軍絕處逢生,歡聲雷動,震湯整個戰場。
    「天刀」宋缺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領軍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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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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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敲門入房,陰顯鶴神情木然的呆立窗前,目光投往黑茫茫的江岸。
    徐子陵來到他旁,本有滿腹話說,卻是欲語難言。腦海浮現初遇陰顯鶴時,這高傲
的劍客獨立在飲馬驛後院溫泉池旁煙霧水氣中的情景。當時尚不知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還以為他生性孤獨離群,不近人情。
    陰顯鶴緩緩道:「無論希望多麼渺茫,我也要踏遍天涯海角的去找小紀,徐兄再不
用理會我。」
    徐子陵不解道:「在這方面雷大哥會有他的辦法。當年江都兵變時,趁機逃走的女
孩子有數百之眾,只要尋到其中部分人,再跟線索追尋下去,不是沒有找到令妹的機
會。」
    陰顯鶴苦笑道:「當時兵荒馬亂,甚麼事情也會發生,她一個弱質女孩,唉!」
    徐子陵正容道:「冥冥中自有主宰,老天爺既讓我們從韓夫人處得知令妹的確切消
息,該不會那麼殘忍吧!」
    陰顯鶴默然無語。
    徐子陵倏地雙目閃亮,沉聲道:「說不定我認識當時與令妹一起逃離江都的少女群
中的其中之一。」
    陰顯鶴劇震一下,朝他瞧來,雙目露出像烈火般熾熱的希望,道:「是誰?」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暗下決定,誓要盡力完成陰顯鶴的心願,道:「是長安最紅
的、賣藝不賣身的才女紀倩,她的名氣僅次於名聞全國的尚秀芳。」接著解釋一遍,道:
「紀倩千方百計想跟我學習賭術,正是要向香家作報復,只可惜因她不信任我,故不肯
吐露令妹的事。當時我的感覺她是認識令妹的。」
    陰顯鶴沉聲道:「我要立即登岸,趕往長安找紀倩問個分明。」
    徐子陵皺眉道:「現在長安李家與寇仲的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關防緊張,沒有
適當的安排,陰兄恐難踏入長安半步,可否讓我們先和雷大哥商量,讓他想個萬全辦
法。」
    陰顯鶴堅決搖頭道:「我到了長安看情況再想辦法,徐兄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會銘
記於心。」
    徐子陵苦笑道:「紀倩可能由於往事留下的陰影,對人疑心極重,陰兄即使摸上門
去,恐難得她信任。」
    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只要有一絲機會,我絕不
錯過。」
    徐子陵拿他沒法,道:「這樣好嗎?我們先送韓兄一家三口到鍾離,然後立即坐船
北上彭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我再陪陰兄到長安找紀倩,我有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
偷進長安,然後偷偷溜走。」

    山寨右方山野火光燭天,宋家一支約五千人的輕騎先鋒部隊,在丘陵高處佈陣,寇
仲極目掃視,仍未見「天刀」宋缺的蹤影。
    在離天明尚有半個時辰的暗黑中,唐軍陣地傳來車輪輾地的聲響,顯示李世民命令
手下冒黑把弩箭機和飛石大炮送往更遠處的營地。
    跋鋒寒遙觀宋家騎兵部隊的陣勢,讚道:「兵是精兵,馬是良驥,這麼急奔百里的
趕來,仍是推移有序,氣勢壓人,足可與唐兵爭一日之短長。」
    寇仲待要說話,跋鋒寒一拍他肩頭道:「去拜見你的未來岳丈吧!現在給天借膽李
世民也不敢強攻過來,這裡由跋某人給你押陣。」
    寇仲笑道:「他老人家該尚未駕臨,我還是在這裡擺擺樣子較妥當。」
    跋鋒寒目光投往與暗黑原野渾融為一的唐軍方向,道:「若我是李世民,現在會立
即撤走,否則後路被封,他的人馬將永遠出不了隱潭山。」
    寇仲歎道:「今趟洛陽之戰,教懂我一件事,就是絕不可小覷李世民。若我所料無
誤,我未來岳父的宋家軍該先解陳留圍城之厄,然後日夜兼程趕來救援我們這批在生死
邊緣掙扎的殘軍。正因李世民預料到我岳父抵達的時間,所以迫不及待的全力攻寨,幸
好我們能撐到此時此刻,回想起來,成敗只一線之差,想想都要出一身冷汗。」
    跋鋒寒點頭道:「今趟洛陽之戰跋某人的最大得益,就是從沒試過這麼接近死亡,
每一刻都在嗅吸著死亡的氣息。」
    寇仲哂道:「你老哥似乎忘掉在畢玄手下死過翻生的滋味。」
    跋鋒寒搖頭道:「這次和那趟是不同的,一切發生得太快。這趟從殺出洛陽開始,
那一刻我們不是活在死亡陰影的威脅下?若非有那批火器,我們早完蛋大吉。」
    忽然宋家騎兵陣內爆起震天的吶喊歡呼聲。
    兩人目光投去,旗幟飄揚下,「天刀」宋缺挺坐如山,高踞馬上的雄偉身形,現身
一座山丘之上,正向山寨這方面奔來,其他宋家人馬,仍各據山頭高地,按兵不動。
    寇仲一手抓著跋鋒寒馬韁,便扯得跋鋒寒一起往迎。
    山寨內外的少帥軍掀起另一股熱潮,歡聲雷動。
    最艱苦的時刻,終成過去。

    雷九指聽畢,點頭道:「蝶公子的情況確令人同情,我同意只要有一絲線索,無論
多麼渺茫,也不應錯過。問題是你如何分身?不若由我陪他去找紀倩。」
    徐子陵迎風立在船首,衣袂飄揚,歎道:「我當然明白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別,故先
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始下最後決定,見紀倩一事由我陪他到長安會比較妥當點。李淵
禁宮內高手如雲,一旦我們行藏暴露,可不是說著玩的。在對付香家的大行動上,你老
哥是統帥,我和寇仲只是搖旗吶喊的小卒,其他瑣碎的工作,由我們包辦。」
    雷九指捧腹啞然失笑道:「你想說服人時語氣愈來愈像寇仲!香家結上你們兩個死
敵實是自取滅亡。現在我更掌握香家整個運作和巢穴佈置的秘密,寇仲能一統天下的那
天,就是香家整個罪惡集團覆亡的一日。」
    徐子陵默然片晌,淡淡道:「雷大哥似乎一副認定寇仲會贏的樣子?對嗎?」
    雷九指忍著笑站直瘦軀,右手抓上徐子陵肩胛,長長吁出一口氣,油然道:「全天
下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均曉得宋缺絕不會讓人擊垮寇仲的,他的宋家軍會在最適當
的時候出現,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他能否在最適當的一刻出現?」
    雷九指聳肩道:「那就要看宋缺能否保得住他軍事大家的神話。自宋缺坐鎮嶺南後,
從沒有人能成功從他手上拿走半寸土地;他若要擴張,大江以南早成他的天下。但他竟
能沉著氣直至遇上寇仲,始出嶺南爭天下,正代表他不但看透別人,更看透自己。相信
我吧!論眼光和對時勢的把握,天下無人能出宋缺之右。」
    徐子陵凝望茫茫大江,心底浮現師妃暄的玉容,宋缺加寇仲,有如江水般席捲中原,
天下誰能與之爭鋒?當李閥優勢盡失,師妃暄會否坐看由她一手挑選的李世民遭受沒頂
之禍,而智慧通天的她如何把局勢扭轉過來?

    宋缺神采勝昔,坐在馬背上的他比在磨刀堂更威武從容,在戰場上神態之輕鬆自在,
寇仲和跋鋒寒敢發誓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他一身泥黃輕甲冑,外披索自大氅,迎風
拂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
    宋缺沒有戴頭盔,在額頭上扎紅布帶,帶尾兩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英俊無匹又充滿
學者風範的臉容含著一絲深情溫柔的喜悅,名懾天下的天刀掛在背後,刀把從右肩斜伸
出來,策馬而來的風采直如天神降世。
    簇擁著他的將領中有三人形相獨特,一望而知是宋缺旗下的俚僚大將,寇仲認得的
有「虎衣紅粉」歐陽倩,當年他到嶺南見宋缺,曾在暗裡偷看過她。另兩俚將一肥一瘦,
肥者形如大水桶,身上甲冑緊緊包裹著他似要裂衣而出的肥肉,尤其是脹鼓鼓的大肚,
偏是予人靈動活躍的相反感覺;瘦者身材頎長結實,作文士打扮,有一個超乎常人的高
額,目光尖銳,蓄有一攝小鬍子,外型瀟灑好看。兩人均是四十來歲的年紀。
    其他全是宋家的將領和子弟兵,寇仲認識的有護送宋玉致到陳留見他的宋邦,宋家
諸人中穿將領盔甲者數十人,均值壯年,人人神態彪悍,雄姿英發,使人感到宋閥人強
馬壯,好手如雲。
    兩方人馬在一座丘原上相遇,勒馬停下。
    宋缺仰天笑道:「好!寇仲你幹得好,沒有辜負老夫對你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只要閥主遲來一步,小子可能要魂歸地府,看牛頭馬臉一眾大哥的
臉色做鬼,專心拍他們馬屁。」
    歐陽倩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美目飄來,旋又感有失儀態,垂首斂笑。
    宋缺啞然失笑,目光移往跋鋒寒,後者舉手致敬道:「跋鋒寒參見閥主。」
    宋缺雙目射出似能把跋鋒寒看穿看透的神光,接著露出友善親切的笑容,道:「想
不到畢玄後尚有你跋鋒寒,難怪突厥人能稱霸大草原。」
    跋鋒寒從容微笑,沒有答話。
    接著宋缺把左右諸將介紹兩人認識,胖將是番禺之主「俚帥」王仲宣,瘦者是瀧水
的俚僚領袖陳智佛,加上歐陽倩,南方俚僚最響噹噹的超卓人物群集於此。
    宋家諸將除宋邦外,令寇仲印象最深刻的是叫宋爽和宋法亮的兩位年青將領,無不
是一流高手的氣派,可想像他們縱橫戰場所向無敵的英姿。
    宋缺目光投往唐軍營地,似能視黑夜如同白晝的觀察敵人情勢,淡然自若道:「李
世民正苦待白天的來臨,更期待我們大舉進擊,可是老夫怎會如他所願?」
    跋鋒寒愕然道:「閥主竟不打算乘勢攻擊,任他撤出隱潭山嗎?」
    宋缺微微一笑,柔聲道:「鋒寒可知我為何選在第一場大雪降臨前來援,而非所說
的明年春暖花開之時。」
    跋鋒寒默然片晌,忽然歎道:「鋒寒服啦!」
    宋缺仰天大笑,道:「好!不愧是我未來快婿生死與共的超卓人物。所有人給我聽
著,我不會再重覆另一趟,由這刻開始,宋家軍就是少帥軍,只聽少帥一人的命令。」
    眾將轟然應諾,氣氛熾熱。
    寇仲赧然道:「這怎麼成?你老人家才是……」
    宋缺截斷他道:「不要婆婆媽媽!大丈夫何事不敢為?將來統一天下,做皇帝的是
你寇仲而非我宋缺,這是你以自己的本領掙回來的。」接著露出祥和的笑意,道:「你
等若我半個兒子,老夫不支持你支持誰呢?」
    然後仰首望天,道:「人人均認為南人不利北戰,難耐風雪,故由古到今,只有北
人征服南方,從沒有南人能征服北方。我宋缺不但不信邪,還要利用北方的風雪,助少
帥登上皇帝寶座。我要證明給北人看,勝利必屬於我們。」
    寇仲劇震一下,也像跋鋒寒先前般現出佩服至五體投地的神色。
    宋缺欣然道:「少帥明白啦!」
    寇仲點頭道:「小子愚鈍,到此刻才明白。」
    宋缺目掃眾人,平靜的道:「李世民是不得不退,且要退往洛陽,憑城堅守。而這
一退三個月內休想能再發兵南下,皆因風雪封路,只能坐看我們掃蕩他於洛陽以南根基
未穩的戰略據點。我們就利用這珍貴的三個月時光,先取襄陽、漢中,控制大江。到明
年春暖花開之時,將是我們北上之日。」
    跋鋒寒沉聲道:「要攻洛陽,襄陽是必爭之地,至於漢中,因何得閥主如此重視?」
    宋缺雙目射出深不可測充盈智慧的神光,道:「漢中乃形勢扼要之地、前控六路之
險、後擁西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馬。任何人要守住巴蜀的北大門,必須
先保漢中。巴蜀的解暉既不大聽本人的話,我就把他與李唐的唯一聯繫截斷,教解暉不
敢有絲毫妄動。巴蜀既定,大江便在我們手上,哪到蕭銑、杜伏威之輩稱王稱霸。」
    寇仲欣然道:「杜伏威他老人家答應全力支持我。」
    宋缺啞然笑道:「既是如此,會省去我們一些工夫。寇仲你可知天下已有一半落到
你的手上,杜伏威既站在我們一方,敢不降者我們就以狂風掃落葉的威勢,把南方統一
在我們鐵蹄之下。上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我們趁李唐無法南顧的好時光,統一大江
兩岸,那時天下之爭,將決定於你和李世民的勝負。」
    寇仲此時對宋缺的戰略心中佩服,謙虛問教道:「李世民退兵後,我們該怎辦?」
    宋缺微笑道:「今趟我們北上大軍,總兵力七萬之眾,隨我來者三萬人,其他留守
彭梁候命,所有後勤補給由你魯叔負責。而我們的強項在水師船隊,配合你們的飛輪戰
艦,可不受風雪影響,攻打水路兩旁具有關鍵性的戰略重鎮,至乎直入巴蜀,奪取漢中。
少帥軍是你的,你說該怎麼辦?」
    寇仲聽得心領神會,朗聲答道:「小子明白哩!李世民退我們也退,不過我們是以
退為進,先返彭梁,操練和結集水師,待風雪來臨,先取江都,然後逆江而上,破輔公
佑,制蕭銑,然後兵分兩路,一攻漢中,一奪襄陽,那時洛陽或長安,將任我們挑選。」
    宋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跋鋒寒歎服道:「戰爭如棋局,閥主一著棋即把李唐壓倒性的優勢改變過來,且不
用動一兵一卒,若我是李淵,會自此刻每晚不能安寢。」
    宋缺雙目寒芒電閃,沉聲道:「李淵算甚麼東西?不過李世民確是個人物,令我差
點失算,幸好寇仲沒有令老夫失望。鋒寒可知李世民不得不追殺寇仲的形勢,正是老夫
一手營造出來的。」
    跋鋒寒和寇仲愕然互望,愈感到宋缺像一位戰爭的魔法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宋缺神態回復絕對的平靜,輕輕道:「老夫這二十多年來的工夫不是白費的,天下
的形勢全在我掌握中,重要的事沒一件瞞過我。李世民處死竇建德實為最大失著,令河
北形勢大生變數,建德大將劉黑闥再度領兵舉義,抗擊唐軍,當我們北上之時,李世民
將陷於遭到南北夾擊的劣勢。李淵啊!你左擁右抱的好日子已屈指可數啦。」
    此時天色漸明,遠方唐軍只餘一支萬許人的騎兵部隊列陣以待,其他人迅速往隱潭
山方向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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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致勝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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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的船在午後時分抵達鍾離,鎮守鍾離的卜天志聞訊迎上船來,不待徐子陵說
話,搶著報喜道:「宋閥主的船隊五天前從大江駛上運河,直撲陳留,據剛接到的消息,
李世績詐作不敵,連夜撤退開封,閥主看破李世績在使誘敵之計,自行領三萬精兵往援
少帥。」
    眾人聽得精神大振,橫亙心中的憂慮一掃而空,雷九指更是臉有得色,一副有先見
之明的神態。
    徐子陵問道:「寇仲在哪裡?」
    卜天志道:「少師在一處叫天城峽的地方結寨抗敵,全賴他拖著李世民的十萬大軍,
陳留始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宋家水師大軍前來解圍。」
    徐子陵低念兩次「天城峽」,一震道:「虧這小子想到這險地。」
    卜天志神色一黯,慘然道:「不過少帥損失慘重,從洛陽追隨他的王世充舊將幾乎
傷亡殆盡,只餘王玄恕、跋野剛和邴元真三人,楊公亦不幸陣亡。」
    徐子陵黯然無語,戰爭就是如此,看誰傷得更重!不論成王敗寇,都要付出沉重的
代價,可以想像當時情況的激烈和血腥遍地。
    從沒有一刻,他比此刻更厭惡戰爭。
    卜天志知徐子陵心中難過,想分他心神,問道:「不是有位韓兄和他妻兒隨來嗎?」
    甲板上除操船的弟兄外,就只有雷九指、侯希白和徐子陵三人。雷九指辦事謹慎,
早著人知會卜天志他們的來臨。
    徐子陵歎一口氣,誠懇地道:「志叔!船上除韓兄一家三口,倘有雲幫主,希望志
叔看在我面上,不要再和她計較以前的恩怨,她已跟香家決裂,決心全力助我們對付香
玉山。」
    卜天志聽得發起呆來,好半晌苦笑道:「她落至今天如此田地,還有甚麼跟她好計
較的。巨鯤幫再不存在,希望她明白此點。」
    徐子陵道:「她比任何人更明白,請志叔好好照顧她,我和希白及另一位朋友必須
立即趕往彭梁,韓兄一家和雲幫主到鍾離暫居,雷大哥會向志叔解釋一切。」
    卜天志以為他心切往彭染與寇仲會合,點頭道:「他們的事包在我身上,在我的地
盤,沒有人能損他們半根毫毛。唉!坦白說,我從未想過自己竟有機會全權管冶一個像
鍾離般的大城,全是拜少帥和子陵所賜。」
    徐子陵扯著他到一旁問道:「陳公和跋鋒寒沒事吧?」
    卜天志道:「跋爺當然沒事,還是他突圍到陳留報信,並領援軍從天城峽的南路去
與少帥會師。聽跋爺所言,那山寨還是陳公設計的,放心吧!我最清楚陳公,他是那種
有福氣的人,經歷多次大難仍能死裡逃生,今趟定可安度。」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壓低聲音道:「志叔可否幫我另一個忙,親自入房請她出來,
給足她面子,因為我不想她隨我到彭梁去。」
    卜天志微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怎會連這點心胸也欠奉,好吧!我進去和她說話,
再送她入城。」說罷往艙門走去,雷九指識趣的引路。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後者正呆望轟立淮水北岸的鍾離城,若有所思。
    侯希白訝道:「子陵在想甚麼?紀倩方面的事不用擔心,因為小弟正是她最欣賞的
人之一。」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的非是紀倩,而是宋缺加上寇仲的後果,更曉得李唐的敗亡
迫在眉睫。」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子陵憑甚麼如此肯定?李閥有關中之險,長安、洛陽之固,
大河之便,進攻退守,佔盡地利,更有李世民這天下最擅守的統帥,即使寇仲加宋缺,
恐仍難在短期內攻陷兩城中任何其一。」
    徐子陵低歎道:「寇仲根本不用攻打洛陽,而是直接入關攻打長安,即使守城的是
李世民,能捱上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侯希白一震後,把聲音盡量壓下道:「楊公寶庫,對嗎?」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會否出賣我呢?」
    侯希白愕然道:「妃暄怎會出賣你?縱使她要出賣你,這事與楊公寶藏有甚麼關
系?」
    徐子陵搖頭不語,露出另一道充滿苦澀意味的笑容。
    為了李世民的存亡,師妃暄會否把楊公寶藏的秘密,洩露出來?一般情況下,她當
然不會更不屑做這種事,但正如石之軒所說的,師妃暄或她的師尊梵清惠,都沒有另外
的選擇。

    在帥帳旁的空地,寇仲、跋鋒寒、麻常、白文原、邴元真、陳老謀、王玄恕、小鶴
兒和跋野剛圍著篝火團團坐地,享受著手下為他們造的飯菜,大有歷劫餘生的感覺。
    他們一點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因宋缺大軍的營帳在四方八面布成營陣,把他們護
在核心處。能活著離開天城峽的少帥軍只有三千二百五十人,且多少帶點傷患,又趕了
半天路,人人疲乏不堪,極須休息。
    小鶴兒不住在王玄恕耳旁說話,王玄恕則有點尷尬,又不得不專心聆聽,眾人識趣
的詐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唯一不識趣的是陳老謀,向王玄恕怪笑道:「小鶴兒換回女裝,定是個非常標緻的
小姑娘,老夫猜對嗎?」
    王玄恕立即紅透耳根,乾咳道:「我沒見過。」
    小鶴兒的臉皮顯然此王玄恕厚得多,橫陳老謀一眼,又湊到王玄恕耳旁說一番話,
弄得王玄恕更狼狽。
    陳老謀仍不肯放過他們,哈哈笑道:「我偷聽到小鶴兒說的話哩。」
    小鶴兒沒被他唬著,笑意盈盈的道:「陳公在胡謅,我不信你聽得到。」
    陳老謀傲然道:「我這對耳朵是天下有名的順風耳,你剛才對玄恕公子說的是奴家
找一天穿上女裝讓公子你看看好嗎?」最後一句,他是學著小鶴兒的少女神態和語調誇
張地說出來的,登時惹得滿場哄笑。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果然是胡謅。」這麼一說,眾人均曉得跋鋒寒才是真的竊聽
到小鶴兒在王玄恕耳邊說話的人。
    陳老謀大喜道:「她說甚麼?快到我耳旁來稟告。」
    小鶴兒不依道:「跋大哥不是好人。」
    跋鋒寒微笑道:「從來沒有人把我當作好人,我更不要做好人。不過在此事上破例
一趟,為小姑娘你嚴守秘密。」
    寇仲心中湧起暖意,拿他初遇上時的跋鋒寒,與眼前的跋鋒寒相比,就像兩個完全
不同的人,前者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甚麼人都不賣賬,後者卻是可捨命為友的好兄弟。
    王玄恕的臉更紅了,小鶴兒佯羞的微瞪跋鋒寒一眼,又露出喜孜孜的神情,神態天
真可愛。
    陳老謀人老成精,哈哈笑道:「我猜到哩!只看小恕的神色,就知他不但看過,
還……嘿!不說哩!老夫也破例保守你們的秘密。」
    王玄恕招架不來,求道:「陳公饒了我吧!」
    跋鋒寒忽然道:「各位,我要和你們分開一段時間,到攻打洛陽時,再和各位並肩
作戰。」
    眾皆愕然,只寇仲像預先曉得般點頭道:「不是又回塞外吧?那你怎能及時趕回
來?」
    跋鋒寒搖頭道:「我會在中原勾留一段日子,還些舊債。若子陵有甚麼三長兩短,
我更要大開殺戒。」
    寇仲笑道:「子陵肯定沒有事,否則他定會來找我訴冤。」
    小鶴兒打個寒顫,顯是想到人死後會變成鬼魂的事。
    陳老謀恃老賣老,皺眉道:「小跋欠的是甚麼債?你不似愛閒來賭兩手的人呀。」
    跋鋒寒淡淡道:「我欠的是人情債。」
    寇仲大惑不解道:「人情債?」
    跋鋒寒長身而起,雙目射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道:「最難辜負美人恩,玄恕公
子謹記此話。小姑娘有一對罕見的長腿,打扮起來亦是非常動人。」
    眾人知他說走便走,連忙起立。
    寇仲探手抓著跋鋒寒粗壯的手臂,道:「你們繼續聊天,由我代表你們送老跋一
程。」
    說罷放手,與跋鋒寒並肩走出營地,經過宋家軍的營帳,宋家戰士無不肅然致敬,
顯示出對兩人的崇慕尊敬。
    來到營地附近一處山頭,寇仲微笑道:「我是不會攻打洛陽的,老哥你聽到我取得
漢中之日,就須立即趕來與我們會合,否則會錯過在長安城內精采的巷戰。」
    跋鋒寒立定愕然道:「你竟準備直接攻打長安?你憑甚麼有此膽量?」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答案是楊公寶庫,你可知當年楊素建造寶庫,目的
是要在緊急時顛覆大隋,如今換過李唐它的作用仍沒改變,庫內不但有大批武器,且有
貫通城內外的地道網。對我來說,長安等若一座不設防的城市,當李淵仍在他的龍床樓
著甚麼尹德妃、張婕妤尋好夢的時刻,我們的人已佔據城內所有重要據點,打開所有城
門,這場仗我是十拿十穩,必勝無疑。」
    跋鋒寒動容道:「宋缺曉得此事嗎?」
    寇仲道:「人多耳雜,我尚未有機會上稟他老人家。」
    跋鋒寒道:「徐子陵外,尚有誰知道楊公寶庫的秘密?」
    寇仲抓頭道:「都是追隨我多年絕不會背叛我的雙龍幫兄弟。不過婠婠到過寶庫,
但我有信心她不會出賣我。」
    跋鋒寒眉頭大皺道:「你竟信任婠婠?」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道:「當然信任。因她對子陵動了真情,害我等若害子陵,何
況她再不關心魔門的事,與我作對有甚麼好處?」
    跋鋒寒笑道:「若地道給人堵著,你可撤返漢中,再天涯海角的去追殺婠婠。」
    寇仲搖頭道:「這樣的情況是不會發生的,但老哥尚未告訴我,要去還的是甚麼人
情債。」
    跋鋒寒輕鬆的道:「我要殺邊不負,這是我答應過琬晶的事。」
    寇仲一呆道:「東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狹隘的混蛋,他娘的,一朵鮮花偏
插在牛糞上。」
    跋鋒寒拍拍他肩頭,道:「少發囉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們的不如意事已
比別人少,至少我們仍好好活著。兄弟珍重。」說罷洒然去了。
    寇仲呆瞧著跋鋒寒遠去的背影,心中浮現宋玉致的玉容,也湧起強烈的衝動,回頭
朝宋缺營帳方向掠去。

    船經梁都關口,前後多了兩艘護航的少帥軍戰艦。
    少帥軍既守得住陳留,由此至江都的運河被少帥軍完全控制在手上,沒經批准的船
只,休想通過。
    徐子陵可以想像憑著少帥軍冒起的新建水師船,配合宋家飽經河海風浪的龐大水師,
寇仲的勢力將沿運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網般往洛陽南方蔓延,佔據每一個具戰略性的軍
事重鎮,當完成整體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只餘待宰的命運。
    他躺在艙房床上,思潮起伏,沒法平靜下來。
    宋缺既出而助寇仲爭霸天下,寇仲亦因竇建德被處死,楊公和忠心隨他的將士的陣
亡,與李唐結下解不開的血仇,寇仲攻入關中的戰爭,將是無可避免的發生。
    亦只有由寇仲當皇帝,魔門和香家的惡勢力才可徹底剷除,同時擊退正虎視耽耽的
突厥狼軍。
    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內,沒有任何人能逆轉的必然發展的形勢,在這樣的情況下,
妃暄會否放棄李世民,故而支持寇仲。
    唉!該是沒有可能的,可是妃暄還可以做甚麼?她會否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告訴李世
民?想到這個困擾他的問題,徐子陵再沒有絲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陰顯鶴瘦高的獨特背影,出現在船尾處。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舉步走到他身旁,道:「陰兄睡不著嗎?」
    陰顯鶴頹然道:「我剛作了一個噩夢,所以到這裡來吹吹風,希望能把心魔驅散。」
    徐子陵道:「是否夢到令妹?」
    陰顯鶴點頭道:「那是個很不祥的夢,徐兄請恕我不願說出來。」
    徐子陵安慰他道:「據說夢裡的事往往和現實相反,例如見到出征的兒子一身光鮮,
笑容滿臉的在夢中來報喜,便是兒子陣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敵人圍殲而無力抗拒
的噩夢,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陰顯鶴一震朝他瞧來,沉聲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擄後,我從沒作過
好夢,即使夢到她與我相依為命的美好情景,夢醒時只是進入另一個噩夢。」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堅定為這好朋友尋找他妹子的決心,道:「我當然不會在這種
事上胡言亂語,我還有一種感覺,陰兄必可與令妹團聚。」
    陰顯鶴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道:「是否真有命運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這恐怕是任誰都沒能作肯定答案的問題。人年紀輕時,甚麼都不
相信,只相信自己,認為自己可改變一切,命運是以自己一雙手創造出來的。當閱歷增
長,愈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無奈!所以我們唯一的辦法,是不論處於如何惡劣絕望
的環境,必須保持樂觀積極的態度,奮鬥到最後一刻。即使紀倩不能助我們找到小妹,
我們務要另尋辦法。」
    侯希白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道:「例如重金懸賞,找個能通吃四方有頭有面的人為我
們設謀定策,不過在這種時性,這個人並不易找。」
    徐子陵提議道:「何不以陰顯鶴之名懸賞千兩黃金找尋陰小組,小妹既能在香家淫
威下仍堅決維持本名,到此刻當仍不會改換姓名。」
    陰顯鶴立即雙目發亮,道:「為何我竟從沒想過這簡單的辦法。唉!不過此法知易
行難,除非是能號令天下的皇帝,誰可通懸全國的去找一個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們先在他的所有地盤懸紅尋人,他每占
領一個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懸紅尋人,千兩黃金可非一個小數目,此事必轟傳天下,令
妹只要曉得陰兄仍然在生,必會來找陰兄。」
    侯希白插入道:「說不定可省回千兩黃金。」
    陰顯鶴聽得精神大振,道:「那我們還要到長安去嗎?」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國,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們就來個雙管齊下。」
    侯希白點頭道:「懸賞的事並非十拿九穩,若令妹住的是鄉村小鎮,恐怕不易收到
信息。」
    陰顯鶴心生忐忑的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陳留那種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趕來陳留,
卻見不著我,豈非……」
    侯希白大笑道:「陰兄這叫擔心者亂,只要令妹肯到陳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頓。
從陳留到長安,一來一回,以我們的腳程,半個月內可辦妥一切。」
    陰顯鶴探手抓著兩人手臂,低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們,只要舍妹尚在人世,我
定與她有重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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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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