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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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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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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嚴查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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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跋鋒寒進入陳留城,宣永命人在內堂擺開一席酒菜,作陪者尚有虛行之、卜
天志和陳老謀。
    虛行之順帶向寇仲報告少帥軍的情況,說到一半,見寇仲和跋鋒寒兩人只喝酒而沒
動箸,訝道:「少帥肚子不餓嗎?」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黃昏時飽餐一頓,怎會這麼快肚子餓,至於少帥剛才為何忽
然嚷餓,怕只有他和老天爺才曉得。」
    虛行之和宣永等你看我、我看你,均感事情有異。
    寇仲好整以暇的再敬各人一杯,微笑道:「我想先問宣大將軍一個問題,就是宣大
將軍因何會有攻打開封之意?」
    跋鋒寒首先明白過來,更感寇仲談笑用兵,不動聲色至連他也被瞞過的能耐。事實
上當曉得宣永主戰時寇仲即心中起疑,因為他曾目睹李世績開往開封的船隊,深悉敵人
實力在陳留少帥軍之上而不在其下,且對手是李世績,無論宣永如何自負,對上李世民
手下的頭號猛將,亦要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以防失足之危,而他竟有強攻開封的提議,
唯一解釋是情報有誤。
    開封離陳留不過半天馬程,這情報上的錯誤是不該發生的。
    宣永露出疑惑神色,道:「開封的守將是史大奈,兵力在三、四千人間,加上從洛
陽戰區開來增援的水師,總兵力不過萬人,若我們能趁其陣腳未穩之時,以飛輪船乘夜
突襲破其水師,然後封鎖開封上游,斷其與虎牢諸城的聯繫,在準備充足下,我們有很
大機會往短短十多天內攻克城防薄弱的開封城。」
    寇仲淡淡道:「消息來自何方?」
    虛行之露出注意的神色,卜天志和陳老謀仍是茫然不覺。
    宣永開始有點明白,猶豫地道:「當然是從其飛處得來的消息,其飛不會有問題
吧?」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是否要我代你出手?」
    虛行之等無不變色,若洛其飛是叛徒,由於他掌握整個少帥軍的情報機關,勢將牽
連廣泛,不但盡洩少帥軍的部署虛實,更會對少帥軍造成非常嚴重的挫折,單是要我能
勝任的人取代他已是頂頭痛的難題。
    寇仲哈哈笑道:「我敢擔保其飛沒有問題,但問題必是出於他所屬某一環節的手
下。」
    轉向宣永道:「給我召其飛來。」
    陳老謀跳起來道:「我去喚他。」
    寇仲再不談這方面的事,與眾人風花雪月的談笑,到洛其飛應召來到坐好,寇仲先
把運糧往洛陽被唐軍鍥尾追襲,敵人更準備有對付獵鷹的惡鷲一事說出來,讓眾人曉得
他們因何會懷疑少帥軍中有內奸。
    寇仲笑道:「該是老天爺仍不想亡我少帥軍,我和老跋來此途上,碰巧遇上李世勳
的水師大軍,大小戰船近二百艘之多,兵力在三萬之間,與其飛的情報相差甚遠,且率
師的是李世績,可見李世民對我們的重視。」
    洛其飛臉色轉白,離座下跪顫聲道:「少帥是否懷疑其飛是內奸,皇天在上,若我
洛其飛是這種卑鄙小人,教我死無葬身之地。」
    寇仲移離座位一把將他扶起,哈哈笑道:「我若懷疑你,又怎會召你來同桌吃飯?」
    把他攙回座位後,寇仲繞桌負手而行,其他人除處行之外,人人臉色陰沉,顯是對
洛其飛未能釋疑,只因寇仲力言信任他,故沒有作何表示。
    寇仲來到虛行之椅後,兩手按其肩頭道:「行之因何不同意小永攻打開封之議?」
    虛行之欣然道:「正是感到事有可疑,以李世民的英明和經驗,又知我們屯軍陳留,
沒可能不防我們一手,如我們攻打開封,一旦被他截斷歸路,我們將遭全軍覆沒的厄
運。」
    跋鋒寒拍桌喝道:「好!虛先生不負智者之名,跋鋒寒佩服。現在少帥好應揭盅,
憑甚麼你敢擔保洛其飛沒有背叛你?」
    他說出宣永等人不敢說出的心底話。
    寇仲移到洛其飛後方,撫著他雙肩微笑道:「這可請行之代我剖析。」
    虛行之從容道:「關鍵處在於梁都水峽一役,顯示李子通方對楊公的五千奇兵一無
所知,故誤以為梁都變成一座空城,魯莽輕敵的倉卒來襲,差點全軍盡沒,如其飛是叛
徒,李子通怎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
    眾人恍然,無不佩服虛行之的才智。
    寇仲拍拍洛其飛肩頭,回到座位舉杯道:「我們為查到內奸喝一杯!」
    陳老謀舉杯茫然道:「誰是內奸呢?」
    寇仲微笑道:「喝過這一杯,其飛會說出答案!」
    洛其飛瘦軀猛顫,喝之無味的勉強咕嘟一聲的吞掉半杯酒,放下杯子頹然道:「最
有可能是我轄下游弋所的巡官劉志成,所有收集回來的情報,均由他篩選集中,呈報給
我,由我知會虛軍師。唉!真想不到,從彭梁幫到現在我們的少帥軍,他一直是我最信
得過的心腹手下。」
    卜天志沉聲道:「志成似非這種人,會否是另有其人?例如在前線收集情報者,可
以故意將假消息發放回來。」
    洛其飛道:「我在這方面非常小心,負責前線偵察的分成數組人,對任何消息會隔
離,問題只會出在掌管情報的游弋所處,若志成有心弄鬼,篡改偽造該非難事。幫他辦
事的都是由他挑選的人,唉!這是我的過失,請少帥處罰。」
    寇仲微笑道:「其飛肯定有過,幸好你立下的功勞足補過失有餘,所以就當作一個
教訓。」接著正容道:「我常說能騙你的人,必是能令你信任的人,你不信任的人如何
騙你。」
    宣永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少帥請把此事交由屬下處理,我會把內奸連根拔起,
一個不留。」
    寇仲向跋鋒寒輕鬆地道:「老跋怎看此事?」
    跋鋒寒淡淡道:「內奸可以是很有用的,既可向我們發放假消息,當然可掉轉頭向
敵人提供錯誤情報,所以宣大將軍萬勿意氣用事,錯失良機。」
    宣永赧然道:「跋爺說得對。」
    寇仲道:「現在我們是有心算無心。其飛該最清楚劉志成的活動情況,以及可能被
他暗中收買的同黨。」轉向宣永道:「此事必須不動聲息的進行,由宣永你親自挑選既
忠誠可靠,辦事機伶,更精於潛藏偵察的好手,暫時撥歸其飛指揮,對劉志成展開日夜
不停的監視,看他以何種手法放出消息,只要弄清楚他的手段,證據確鑿沒有冤枉好人,
我們反過來由他送出錯誤情報,說不定可教李世績吃個大敗仗,減輕他對我們少帥國的
威脅,否則我們就要應付敵暗我明、腹背受敵的艱苦日子了。」
    虛行之道:「那少帥是否仍依原定計劃與跋爺趕返洛陽?」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的道:「洛陽至少尚有個把月的壽命,在此期間我們不用為它操
心,由跋爺孤身回去,與陵少會合,再來助我們攻打開封。」
    宣永等為之愕然,若開封的情況正如寇仲所言,憑他們的實力,根本沒資格進攻開
封。
    寇仲進一步解釋道:「這叫製造假象,劉志成幹的是見不得光的事,所以只有事關
重大的情報,他才會發放出去,現在我們就提供一則他不能不發的消息,使我們有機會
當場人贓並獲,然後再從容定計。」
    跋鋒寒冷笑道:「這種叛主求榮的人必是貪生怕死之輩,大刑侍候下不怕他不乖乖
聽話。」
    他語調透露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使人不寒而慄,更慶幸自己是他的朋友而非敵
人。
    洛其飛狠狠道:「若我所料不差,他該是以飛鴿傳書的方法向敵人暗通消息。」
    陳老謀笑道:「那監視他的人選中就不能缺百發百中的神射手。」
    寇仲道:「一切就這麼決定,今趟我們極有運道,可在這麼短時間尋出內奸,這樣
一個掌管情報的大頭目,就如同正對我們少帥軍心的一把刀,使我們被捅死仍不曉得在
甚麼地方出錯。」
    接著舉杯笑道:「這席酒宴當是為跋爺送行,當李世績以為我們中他奸計,竟蠢得
逆河北攻,奢望與竇軍會師虎牢,就是我們狠挫他一頓的時刻。」
    眾人轟然舉杯,士氣大振。
    無論處於多麼惡劣的形勢,寇仲總能為他們帶來生機和希望。
    不過幾天工天,洛陽圍城的情況更趨嚴峻,所有制高點均被佔據,設立有強大防禦
力的木寨,以陷馬坑環繞,只餘出入通道。
    城外四周遍挖深壕,寬度由數丈至數十丈不等,大幅限制守城軍反擊或突圍的機會。
    這些佈置當然難不倒徐子陵,憑藉超人的靈覺,他無驚無險的避開巡邏的唐軍和哨
站,叫門入城,在「老朋友」郎奉的陪同下先入宮晉見王世充,向他報告「喜信」,然
後到東北城頭見楊公卿。
    楊公卿正在休息,負責守城的是麻常,後者一臉憂色,顯是情況不妙。城外唐軍營
壘燈火連天,不住傳來馬嘶聲,卻是一片寧和,沒有任何攻城的跡象。
    徐子陵還以為楊家軍在洛陽攻防戰有重大傷亡,問道:「情況如何?」
    麻常歎道:「悶局!自少帥和兩位爺兒突圍往見竇建德,唐軍由那晚開始停止攻城,
只在城牆外四周築壘挖溝。最要命是那些陷馬坑,他們若人手足夠,兩天便可挖出半里
長的坑溝,令人望之心寒。」
    徐子陵訝道:「你原來是為這些陷馬坑憂心。」
    麻常憤然道:「我曾主張出擊,以快打慢,使唐軍無法處處掘坑。敵分而我集中,
李世民更無從猜估我們從那一道城門出擊,主動權在我們手上。可惜王世充膽小如鼠,
楊公又念在故主之情,不願迫他,令我們坐失良機。李世民看得真準,若少帥在此,肯
定李世民不敢這麼放肆。」
    徐子陵再次認識到麻常的識見和膽色,絕不在宣永和楊公卿之下,直是有過之而無
不及,安慰他道:「竇建德答允出兵來援,我們只須守穩洛陽,牽制唐軍在此的大軍。」
    麻常目光投往城外從洛陽流出往東去的洛水,隱見兩里許一處河灣帆影幢幢,沉聲
道:「這兩天在水道上的唐室水師往來頻繁,顯示李世民正調兵遣將,應付夏軍渡河來
攻,更要阻截我們少帥軍北上。由此我們曉得少帥說動竇建德。現在夏軍成為我們唯一
希望,有少帥助他籌謀用計,至乎衝鋒陷陣,洛陽之圍有望可解。」
    徐子陵苦笑道:「少師不會參與夏軍的行動。」
    麻常變色失聲道:「少帥怎會如此失策?」
    徐子陵解釋寇仲的處境,非是寇仲失策,而是無可奈何。
    麻常坦然道:「我麻常自十六歲追隨楊公起義,大小戰役數以百計,卻從未見過有
人用兵比李世民更穩更狠,天下間恐怕只少帥能與之抗衡。換成是竇建德,才智既遜,
李世民又有險固的虎牢可守,我對竇軍再不存任何幻想。」
    徐子陵問道:「麻將軍可有甚麼提議?」
    麻常苦笑道:「我現在最擔心是士氣的問題,我們現在如同給困在一座叫洛陽城的
大囚牢內,糧道被徹底截斷,走投無路,只能被動的等人來救援,可是援軍遲遲不來,
而我們卻不敢有半刻的鬆懈,這可是最惱煞人的,我情願敵人晝夜來攻,那會有趣些。」
    徐子陵道:「我們的糧草尚可支持個把月,為何仍有士氣方面的問題?」
    麻常壓低聲音道:「問題出在我們少帥軍身上,王世充的鄭軍人人家小都在洛陽,
為保衛家園,他們可為此作任何犧牲,堅持到底。我們少帥軍是另一種情況,純粹是作
客的心態,打不贏便突圍逃回梁都。可是現在李世民截斷所有逃走之路,我們被迫要與
洛陽共存亡,意志最堅強的人也吃不消。若非少帥在我軍心中有近乎天神的地位,恐怕
每晚都有人攀牆逃掉。更要命的是李世民一向對投降的人仁慈,只要到城外棄械投降,
保證能夠活命。徐爺現在該明白我擔心的原因。」
    徐子陵終於明白過來,沉吟片晌,斷然道:「若我們能奪取城外一、兩個壘寨,是
否對軍心士氣有幫助呢?」
    麻常動容道:「那肯定大振士氣,顯示我們既有突圍的力量,並且還有進可攻退可
守的餘力。」
    徐子陵道:「剛才我由南面入城,對那裡的崗哨營壘佈署瞭如指掌,我們就由那一
方入手如何?」
    麻常猶豫道:「應否明早與楊公商量,又或待少帥回來後決定呢?」
    徐子陵分析道:「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會很容易受到影響,就像原野上的羊群,
當狼出現時,恐懼會蔓延開去,一旦開始出現逃亡的情況,誰都阻遏不住。王世充和楊
公方面由我負責應付,整個行事細節,則要靠你動腦筋。」
    麻常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點頭道:「徐爺這麼看得起我麻常,我麻常必不會教徐
爺失望。」
    天下無人不知徐子陵的才智不在寇仲之下,更是寇仲最親近的難兄難弟,他說的話
等同是寇仲親口說的。麻常得他支持,自可放手而為,盡展胸懷內的鴻圖大計。
    徐子陵道:「現在該怎麼辦?」
    麻常深吸一口氣,道:「徐爺勿怪我潛越,我想請徐爺到城外當探子,趁離天明尚
有三個時辰,先摸清唐軍的虛實佈置,軍力的分佈,繪成簡單卻精確的詳圖,而我立即
命人趕製填坑的車賁轀車,車賁轀是四輪大車,頂部以巨木製成,蒙上生牛皮,下面可
藏兵士七十人,推著大車前進,可掩護運土填壕的士兵。城內有大批木材,故材料方面
全無問題。哼!針豈有兩頭利的,唐人的陷馬坑正好是我們最佳的掩護。」
    徐子陵見他振作起來,一洗早先頹氣,欣然道:「麻將軍不用客氣,我立即去為將
軍當一個小探子。」
    麻常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迫不得已。洛陽城內只有徐爺有這本事和身手,即使被
發覺也能輕易脫身。」
    徐子陵道:「麻將軍心中可有全盤計劃,若可大概說出來,對我偵察時須特別著眼
留神的地方會大有幫助。」
    麻常目光投往城外,臉上露出自信神色,沉聲道:「守城不劫寨,是為守死待亡,
凡守城都必須不斷組織兵力,殺出城去對圍城敵軍進行突然而快速的攻擊,在防守中進
行局部的進攻,以戰代守。兵法有云:『凡城內器械備,守禦已得,當出奇用詐,以戰
代守,以擊解圍。』現在李世民率軍往東守虎牢迎竇軍,留守者當然是李元吉,我們就
來個以戰代守,以擊解圍;先亂其陣腳,令其疲於奔命,不知該守何方之際,迅速劫營
奪寨。當年三國時期,魏將張遼以七千人守合淝,被孫權以十萬人圍攻,張遼遵曹操
『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以守也』的指示,以八百多人組成敢死隊突然開城向孫
權衝殺,奪吳人之氣,魏兵則士氣大振。孫權圍城十多天後,知城不可拔,終於退兵。
這就是我的全盤計劃,請徐爺賜示。」
    至此徐子陵對麻常獨當一面的資格再無半絲懷疑,拍拍他肩頭笑道:「請麻將軍依
計行事,明早我們吃早點時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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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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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親自途跋鋒塞上路,沿運河疾走近十里路後,跋鋒寒停步道:「我就在這裡渡
河,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回去處理,不用送啦!」
    寇仲用神觀察兩岸形勢,跋鋒寒見狀笑道:「別忘記我一直以來是怎樣過日子的,
何況我自懂事開始,便得防備別人,放心吧!沒有人可阻止我到洛陽去,包括畢玄在內。
從沒有一刻,我對自己是那麼有信心的。」
    寇仲微笑道:「我若真的不放心,會拋下一切陪你到洛陽,那晚你應付世民、元吉
和一眾唐室高手,不論謀略手法均精采絕倫,顯然你在沙漠的百天修為不是白過的。」
    跋鋒寒道:「那百天是潛修,去洛陽是實踐,兩者缺一不可。」頓了頓道:「我們
坐下說幾句話好嗎?」
    寇仲笑道:「正求之不得,這幾天顧著趕路或為諸般煩事,稍有空暇又要爭取時間
休息,根本沒時間問你老哥芭黛兒的事。」
    跋鋒寒領他到岸旁一塊大石坐下,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仍是不死心,現在我不
想更不願提起有關她的任何事,或者有一天我會向你傾訴,卻非是今夜。看!今晚的星
空多麼深邃美麗,每當我看著茫茫夜空,我都會感到生命不該有任何限制的。無論我們
想得多麼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與大巫之別。」
    寇仲陪他仰首觀星,同意道:「人有一個大缺點,就是任何玄異神妙的事均可習以
為常,星空是最好的例子,更多時間我們是懶得仰首去看它一眼的。」
    跋鋒寒默然半晌,忽然歎一口氣道:「你是否準備與洛陽共存亡?」
    寇仲微一錯愕,向他瞧去,皺眉道:「你是否認為竇建德全無機會?」
    跋鋒寒苦笑道:「我對竇建德一無所知,唯一曉得的是他從未遇過真正的勁敵,徐
圓朗和孟海低遠比不上全盛期的李密、宇文化及、薛舉又或劉武周,竇建德能收服他們
顯不出他有甚麼本事。但李世民卻是從未遇過對手的統帥,高下清楚分明,除非我們是
盲的,否則當知竇建德絕無僥倖。」
    寇仲頹然道:「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找到有力的依據去反駁你的分析,可惜是有心無
力。我肯去守洛陽,是要為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並不是為王世充這種卑劣小人賣命。」
    跋鋒寒道:「既然我們對唐夏交鋒的戰果看法相同,那就好辦。李世民破竇軍後,
必傾盡全力來摧毀你少帥軍,而更毒辣的手法是要你寇少命喪洛陽,永遠不能回彭梁,
那時少帥軍將不戰而潰,宋缺唯有黯然退返嶺南,任唐軍稱霸天下。所以你必須為自己
預留後路,否則悔之莫及。」
    寇仲沉思片刻,道:「無論竇建德今趟出兵攻打唐單是為他自己的利益還是看在我
的情份,我都須負上責任,不能就這麼瞧著他沉淪。只要我能借假情報的手段重挫李世
績,暫緩陳留之危,我會設法扯李世民後腿,辦法有好幾個,可是沒有一個有超過五成
的勝算,我為此想得頭昏腦漲。」
    跋鋒寒道:「請恕兄弟坦白,你雖覺得對竇建德來援須負上責任,其實是婦人之仁。
在眼前的形勢下,竇建德是別無選擇,只看他枕兵武陟,更和你說能在三天時間渡河,
可知他準備充足,早有攻擊唐軍之意。若給他搶先奪得洛陽,你猜他會對你客氣嗎?凡
想當皇帝的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即使原本他不是這種人,可是嘗過獨攬大權
的滋味後,勢難再走回頭路。你寇仲現在是少帥軍之首,凡事再不能只憑一己的好惡,
必須為大局著想。李世績枕大軍於開封一天,虎牢、洛陽間的水道和大河就仍在唐軍的
控制下一天,你的少帥軍想扯李世民的後腿不但是妄想且是癡想,猶如那只欲以雙臂擋
車的螳螂。這番話你肯定不歡喜聽,我卻不能不說。在戰場上,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句句金石良言,最後一句更是戰場的金科玉律,我還有甚麼
不聽從的。你老哥尚有甚麼提議?」
    跋鋒寒道:「攻城守城,決勝戰場,你比我在行得多,當然由你去想辦法。」
    寇仲點頭道:「老跋你的話彷如當頭棒喝,使我整個人清醒過來。戰場上有戰場上
的規矩,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可是李小子親口向我說的,難怪他一直這麼成功,因
他沒有婦人之仁,在戰場上管他天王老子,非友即敵。他娘的!」
    跋鋒寒道:「說到狠,李世民們及不上我們突厥人。不要看突利與你稱兄道弟,一
旦利益衝突,他絕不會對你例外。」
    寇仲道:「我可否斗膽問你老哥一個問題,為何你肯掉過頭來和我們一起對付你自
己的族人?」
    跋鋒寒目光投往腳下流過的廣闊運河,好半晌才沉聲道:「當年的我尚未真懂人事,
大約是九或十歲的年紀,卻暗戀著族中一位美麗的小女孩,她比我大少許,在族內的孩
子群中非常受歡迎,她對每個人都那麼好,是眾女孩的領袖。」
    寇仲道:「你和我都是早熟,八歲我就僅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不過每趟徒惹來喝
罵痛打,從沒成功窺看過。」
    跋鋒寒沒好氣的道:「我的初戀沒你那般骯髒,我只要看到她,聽到她說話,便心
滿意足。由於我家人在高昌被狼軍屠殺,所以我在這馬賊族群中像個小乞丐,只能偷偷
躲起來以木柴當刀來練功夫。在她面前更自卑得不敢說話。」
    寇仲道:「難怪我們臭味相投,原來大家都有個受盡屈辱的童年。」
    跋鋒寒像聽不到他的說話般,沉浸在既痛苦又動人的回憶裡。雙目射出緬懷神色,
緩慢而低沉的道:「有一天,谷原內下著細雨,族內的孩子玩類似你們『兵捉賊』的游
戲,在廣闊的草原上,她領著一群小女孩,追逐一個比我長得高大好看的同齡男孩。我
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她,內心妒忌得但要淌血,那感受我直到今天仍沒有遺忘。」
    寇仲同情的道:「那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跋鋒寒續道:「忽然間她發現我躲在草叢內,飛奔到我面前,叉著小腰嗔道:『你
在這裡幹甚麼?』」最後一句他是以突厥語說出,顯示他對這句話刻骨銘心,自然以她
當時的語言重述。
    寇仲皺眉道:「她對你似乎不太好。」
    跋鋒寒微笑道:「我第一個反應像你般深被傷害,按著她振臂召喚其他女孩子嚷道:
『我們來捉這個小子!』接著是她和整群女孩子來追我,我一邊逃一邊開心得想哭,自
家破人亡後,我從沒有一刻比那時刻更開心。」
    寇仲道:「這是個平凡但非常感人的故事,你後來和那女孩有甚麼發展?」
    跋鋒寒道:「沒有任何發展,三天後狼軍來了,混亂中人人四散逃生,事後我回到
營地,發現她赤裸的屍體,由那天開始,我便下決心與狼軍作對。」
    寇仲咋舌道:「連十歲的小女孩也不放過,他們算是人嗎?」
    跋鋒寒道:「現在你該明白我因何要擄走芭黛兒,又為何要與地分手。」隨後拍拍
他肩頭道:「洛陽再見。」
    縱身而起,投進滾流不休的河水去。
    在楊公卿位於城東南的臨時將軍府會議室內,徐子陵費半晚工夫勘視繪成的地圖攤
在桌面,由他向楊公卿和麻常進一步解說,道:「李世民的帥旗換上李元吉,李世民應
不在城外,圍城軍改由李元吉指揮,主力大軍集中在洛陽城東面五里許,位在洛水和槽
渠間一處丘陵高地,趕起三個以木、石構築的營寨,寨旁設有臨時碼頭供水師船停泊,
更有跨河木橋四座,貫通兩岸交通,緊扼兩條河道的咽喉。」
    洛水和槽渠從洛陽平行往東流出城外,相隔半里,是通往大河的主要水道,唐軍在
此部署指揮總部,顯示截斷洛陽和虎牢通道的決心,令鄭軍無法與夏軍會合。
    徐子陸續道:「其他環繞洛陽城約有規模城寨還有十八座之多,大多部署於戰略性
的丘陵高地,易守難攻,配合壕塹,確有把洛陽困死之勢。」
    楊公卿和麻常正聚精會神研究圖上營寨和壕墊的分佈,前者歎道:「李世民確是用
兵的不世之材,人道其守城之法天下無雙,豈知攻城之法亦如此出色,不論我們從任何
一門攻出,因壕塹局限我們行軍的道路,只能循『之』字形的路線迂迴而行,且必遇上
對方營寨扼守之地。唐軍既可從容出軍反擊,又可固寨堅守,待友軍來援。」
    麻常指著洛陽城南外道:「城南是平野之地,四座營寨只一座設於高地,所以壕塹
特多,倘若我們能填平兩道壕塹,攻陷設於平地的兩座木寨,建於丘上的營寨不攻自亂,
我們將可打通南面的封鎖。」
    楊公卿皺眉道:「填壕容易,攻寨困難,此三寨兵力合起來達兩萬之眾,寨的外沿
各有八座高起四丈的箭樓,周圍深挖壕塹,三寨互相呼應下,我們即使全軍盡出,恐怕
仍無法攻陷任何一座營寨。尤可慮者,是其他營寨的唐軍聞風來援,截斷我們退路,我
軍動輒會遭遇全軍覆沒的厄運。」
    麻常道:「若有李世民在城外坐鎮,我們自該待少帥回來再作打算,幸好現在城外
的是好大喜功,急於挽回失去聲譽並妄想勝過李世民的李元吉,則是另一回事。我敢肯
定李世民離開前必有嚴令,禁止李元吉主動攻城。我們定要挑起李元吉的戰意,迫他攻
城,先亂其陣,再疲其兵,待他陣亂兵疲,然後劫案破圍,那時少帥亦該回來哩!有少
帥作指揮,楊公尚有何懼哉?」
    楊公卿問徐子陵道:「子陵有甚麼意見?」
    徐子陵答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城堅牆厚,守城工具充足並威力驚人,那管敵人
兵力在我們數倍之上,由於我集中而敵分散,故主動權實操在我們手上,亦因此我贊成
麻將軍亂其陣、疲其兵的戰略,晝夜不息的填壕越塹,不斷從各門出擊,或同時數軍齊
出,使李元吉首尾難顧,如此不但可振奮士氣,減少對唐軍的畏懼,更說不定可破圍而
出,到虎牢與竇軍會師。」
    楊公卿終於同意,長身而起道:「好吧!就依你們之言,我立即入宮見王世充,若
他敢不同意,我們散伙回家去。」
    當劉志成給帶到陳留總管府內堂,予寇仲第一個印象就是他性格脆弱且會在女色方
面沒有節制。
    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走南闖北,見盡天下各種人等,以他的聰明才智,培養出一套察
人觀人之法。
    劉志成長相不俗,衣著講究,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是眼角滿佈魚尾紋,未語先笑,嘴
角含春,正是那種自命風流,受不住女色引誘的壞鬼書生長相。這種人得意時會樂極忘
形,失意時則慌惶失措。只聽他的足音便曉得他心亂如麻,作賊心虛下失去方寸。當他
見到在內堂恭候他的竟是寇仲、洛其飛、虛行之和宣永四大少帥軍巨頭,心兒跳響的聲
音使寇仲在隔丈外聽個一清二楚。
    寇仲揮手命領他來的手下退出內堂,淡淡道:「志成坐下!」
    劉志成垂頭不敢接觸寇仲銳利的眼神,恭立施禮道:「小人站在這裡便可以,少帥
有話請吩咐。」。
    「砰!」
    洛其飛一掌拍在桌面,喝道:「少帥賜座就是賜座,立即給我坐下。」
    劉志成全身劇震,臉如土色的抖顫著在四人另一邊戰戰兢兢的坐下。
    寇仲微笑道:「志成你那手字的確寫得不錯,字體龍飛鳳舞,不愧飽學之士,難怪
其飛委你以重任。」
    宣永取出一卷小字條,攤放桌面,由虛行之以紙鎮壓著上下,小條子上密密麻麻寫
滿蠅頭小字,內容儘是有關寇仲到陳留後的情況。
    劉志成偷眼一瞥,立即臉色劇變,滾跌椅旁跪倒地上,渾身發抖顫聲道:「小人該
死!小人該死!少帥饒命!」
    洛其飛霍地起立,戟指罵道:「這字條是從你放出的信鴿身上取下來的,你這禽獸
不如的東西,我洛其飛有那處待薄你?」
    寇仲微笑道:「其飛勿要動氣,志成已承認此事,省去我們大刑侍候的工天,也算
有功。倘若他以後肯老老實實辦差,兼之他又未曾造成我軍甚麼損失,自該酌情從輕發
落。」
    劉志成忙求饒道:「少帥開恩!」
    寇仲淡淡道:「給我坐回位子裡。」
    劉志成抖顫著勉力爬起來,像一灘爛泥般擠回椅子上,眼中湧出驚惶的淚水,膽顫
心驚的低垂著頭,像忽然間蒼老十多年。
    宣永搖頭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又沒有人迫你加入我們少帥軍的。」
    劉志成嗚咽道:「小人知錯!少帥開恩!」
    寇仲待他平靜少許,單刀直入地道:「香玉山給你甚麼好處?」
    眾皆愕然。
    劉志成一震抬頭,迎上寇仲眼神後觸電般垂下目光,以抖震的聲音道:「少帥怎
會……唉!我……」
    洛其飛暴喝道:「少師問你香玉山究竟給你甚麼好處?還不從實招來?」
    寇仲心中暗喜,他這句話純為試探,並不肯定自己的猜想。現在當然曉得一矢中的。
要知劉志成本來是彭梁幫的人,而香玉山以前一向在彭梁活動,以彭梁為香家的大本營,
像劉志成這種風流人物,當與開賭場青樓的香玉山有交往。而香玉山深悉劉志成性格的
弱點,配以陰謀手段,自可輕易把他收買。
    「突突突突!」
    劉志成牙關打顫,說不出半句話來。
    寇仲哈哈笑道:「香玉山算是老幾,碰上我寇仲有那趟是不吃虧的。我給你半個時
辰好好的想清楚,一是衷誠和我合作,那萬事有我為你擔當,甚麼問題都可給你解決;
一是交由刑部對你作出處分,叛國乃頭等大罪,可不是說著玩的。來人!給我押下去!」
    守在門外的衛士應命而來,把雙腿發軟的劉志成架走。
    洛其飛憤然道:「少帥何須對這種卑鄙奸徒寬容,不怕他不說話。」
    寇仲微笑道:「要釣大魚當然須費點工夫,哈!香玉山確有點門道,懂得由我們內
部入手顛覆我軍。」
    虛行之皺眉道:「香玉山怎會與唐軍有聯繫的?」
    寇仲道:「此事我們不用費神去想,現在最該想的有兩件事,首先是如何利用劉志
成發放假消息,讓李世績上當。其次是假若竇建德兵敗,我們該如何善後。」
    眾人都聽得心如鉛墜,儘管已能成功運糧往洛陽,又說服竇建德援洛,可是少帥軍
仍處於掙扎求存的絕對劣勢下,前路茫茫,沒有人再能保持樂觀的情緒。
    寇仲把字條捲起,遞給洛其飛,笑道:「幸好其飛用網捕鴿,現在可以原鴿把字條
送出,我要大睡一覺,黃昏時喚醒我,大家陪我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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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洛南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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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輛可擋敵人箭矢,掩護己方箭手,被兵士戲稱為木驢的車賁轀車,在正南長夏
門內的廣場列陣,等待夜色的來臨。
    這種戰車形如有輪的活動房屋,頂尖作人字形,覆以經藥製的生牛皮,耐火堅固,
投石也莫奈之何。
    另外還有過百輛「蝦蟆車」,其實只是普通的運貨手推獨輪車,特別處是裝有防箭
板,保護推車的士兵,上面滿載泥石,可直接推入壕中,大幅增加填壕的速度。
    組織起來的居民不住把沙、石、土包送至長夏門兩旁,堆成幾座小山,待行動時讓
戰士借木驢掩護,運往城外填壕。
    最具殺傷力的還是從城頭運來的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重型大飛石,這批超級戰具
只要能越過壕塹,可對敵人木寨生出龐大的破壞力量。
    九千戰士佈陣廣場上,分為三隊,每隊矛盾手一千,乃箭手千五,騎兵五百。人人
均對此趟出擊充滿希望,故士氣昂揚,蓄勢以待。
    在他們心中,徐子陵如同寇仲的替身,乃無敵的象徵。
    王世充、楊公卿、王玄應、王玄恕、麻常、段達、單雄信、邴元真、跋野剛、宋蒙
秋和徐子陵集中在長夏門城樓上,從城琛遙觀城外敵軍動靜。
    除正對南門里許外的敬寨是建於小丘高地,左右兩寨處於平地上,只靠深壕木柵作
防禦,不過若不能先攻陷高寨,被高寨敵人出兵突襲,則動輒有敗亡之危。
    王玄應歎道:「早知先把這山丘鏟為平地,今夜之戰將輕鬆得多。」
    王世充不知是否因他失掉虎牢不滿至今,皺眉責道:「這些話說來有甚麼用,想方
法攻克此三寨才是積極的態度。」
    王玄應只好閉口不言。
    此時郎奉來報,北面安喜門、東面上東門和建春門的突擊軍均準備就緒,此三軍各
三千人,裝備與枕兵長夏門的主力突擊軍全部相同,規模卻是主力軍約三分之一,屬牽
制性質。
    楊公卿道:「我們並不急於劫寨殺敵,用的是疲其兵、亂其陣的戰術。」
    眾將無不領首同意,填壕是第一步,按著須粉碎敵人的反擊,守護被填的壕塹。
    橫亙在長夏門外二千步處是長達兩里,相隔百丈約兩重深壕,各寬兩丈深一丈,第
二重壕非是連續不斷,而是各有兩個寬約丈許的缺口,敵人可從缺口通往壕塹的另一邊。
    在外圍的壕塹後有十二座三丈高的木構箭樓,每座四周堆放高及人身的沙泥包,大
唐戰士在沙泥包的掩護下日夜輪番守衛,部署有投石機和重型弩箭機,成為堅固的防禦
點,配合三寨可互相往來的援兵,在防守上確無懈可擊。
    其中四座箭樓位於長壕兩端,每端兩座,以環形短壕圍護,出口設在正南方,與左
右兩寨緊密呼應。
    洛陽南面三門長夏、定鼎、厚載的對外通路,全被壕塹、戰樓重重封鎖。
    在西沉的紅日映照下,敵寨附近活動頻繁,馬隊步兵輪番巡弋,從洛陽流出的伊水
被敵人以尖木鎖河,封鎖線後河岸高處部署有箭樓和投石機,城裡城外籠罩著一觸即發
的戰爭氣氛。
    王世充問道:「子陵此刻有甚麼意見?」
    徐子陵卓立王世充旁,正凝神觀察敵方規模最大的高寨,悠然道:「寨門飄揚的旗
幟有『盧』字,代表對方哪位將軍?」
    單雄信答道:「應是李元吉的心腹大將盧君諤,此人是唐軍著名悍將,最擅衝鋒陷
陣,在攻打關中時立下大功,今趟隨李元吉東來,是元吉軍的行軍總管,李元吉派他來
鎮守南面,可見對這條戰線的重視。」
    徐子陵微笑道:「今晚我們只填第一重壕塹,然後學他們以沙泥包結陣堅守第二重
壕塹以抗敵軍,只要能穩守兩道壕塹間的通道,敵人將徒呼奈何。麻將軍有甚麼高見?」
    麻常先謙虛兩句,才道:「我們左方有伊水之險,所以只須全力對付前方攻來的敵
人。敵人或會從右方沿壕來攻,我們可於厚載門和定鼎門各布騎兵千人,以厚載門的騎
隊斷來襲者去路,定鼎門騎隊施以攔腰衝擊,填壕軍的千五騎則可迎面反撲,如此可策
萬全。」
    眾人點頭稱善,王世充也認為沒有問題,道:「就依諸位提議,入夜後我們發動攻
勢,給李元吉一點顏色。」
    眾人應諾,士氣昂揚,自被唐軍圍城後,直到此刻王世充手下諸將始重現生機。
    徐子陵更感到他留在洛陽是正確做法,否則洛陽被破,一切休提。
    出席晚宴的有虛行之、陳長林、宣永、洛其飛、卜天志、陳老謀和剛從梁都趕來的
任媚媚。
    酒過三巡,洛其飛首先向他報告劉志成的事,道:「那小子因受不住一位青樓紅妓
的引誘,迷倒她身上,此女揮霍無度,又愛流連賭場,累他債台高築,給香玉山一個手
下乘虛而入,以重金收買。更力陳我軍末日即臨,若效力香玉山,日後富貴無窮,遂為
奸人作倀。」
    陳老謀怪笑道:「擺明是香玉山布下圈套,美女加財寶,確沒多少人抵受得住誘
惑。」
    洛其飛道:「那小子坦承眼見我們梁都水峽之戰大獲全勝,深感後悔,但卻被人威
脅,不得不硬著頭皮幹下去。此事是我用人不當,請少帥降罰,否則其飛心中難安。」
    寇仲從容道:「不是你用人不當,而是可用之人不多,不得不把以前彭梁幫的班底
移撥過來應急。這代表我們須進行革新,不過這種事急不來,以後若有疑惑,可與虛軍
師商量,聽取他的意見。」
    任媚媚正容道:「香小子太清楚我們,兼之他在彭梁餘黨仍眾,幸好我同樣對他了
如指掌,此事交由我辦,保證可把香小子的人清除,並關掉所有與香小子有關係的青樓
賭館。」
    虛行之道:「香家曾在彭梁盤據多年,勢力根深蒂固,且與民生息息相關,故此事
雖勢在必行,卻須按部就班,行動不宜過激。」
    寇仲同意後,問洛其飛道:「要脅劉志成的人是何方神聖?」
    洛其飛道:「是一個叫韋清的濟商,他的酒供應彭城、梁都和蘭陵三城,不屬任何
幫會,卻與巴陵和彭梁兩幫一向保持良好關係。他向劉志成定期供應信鴿,信鴿放出後
從沒有飛回來,連志成那小子亦不曉得信鴿飛往何處。」
    卜天志道:「劉志成是否肯和我們合作?」
    洛其飛點頭道:「他剛才在我面前立下毒誓,保證衷誠合作。只求我們饒他狗命。」
    寇仲欣然道:「他的性命仍在我們手上一天,這貪生怕死的傢伙就不得不乖乖聽話。
待我們研究清楚該如何行動,再利用他發放假消息。」
    宣永道:「只是假消息怕仍未能今李世績上當,必須配以連串行動,讓李世績以探
子收集的情報印證假消息,李世績始會確信不移。」
    寇仲道:「假設李世績確信我們會揮軍逆河攻打開封,他會有甚麼反應?」
    陳長林道:「若我是他,會以逸代勞,到我軍兵臨城下,才以優勢兵力截斷我們退
路,摧毀我們的水師船,然後與我們正面交鋒。有李子通作前車之鑒,唐人對我們的飛
輪船當有充分防備。」
    寇仲點頭道:「這確是能想出來的最高明戰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絕佔不到便
宜。他奶奶的熊,有甚麼更好的計策去對付呢?」
    任媚媚嬌笑道:「少帥不是說過兵書有雲,甚麼攻其所必救,有甚麼是李世績非救
不可的?」
    寇仲拍腿歎道:「給任大姐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們就使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保證能教李世績沒齒難忘。」
    入夜後,城南守城軍首先發難,放下長夏門的大吊橋,兩千盾矛手首先衝出,在城
門左右結陣。這個兵種以防守為主,高盾可擋箭矢刀劍,長矛不怕敵騎衝擊,最大的用
處還是向射手提供掩護,在戰場上發揮出強大的殺傷力,進可攻敵破陣,退可結陣穩守。
    接著箭手出城,在號角聲中左右各一千的矛盾手整齊一致地在領兵將士吆喝中往前
移百步,讓三千弓箭手衝出,集往矛盾手陣後,變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後,後者分
作三排,前排為射程較遠的弩弓手,後兩排為強弓手。
    再一遍鼓響,最後一隊突擊兵從城門衝出,又形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居中,突擊
軍處後,迅速在城門外二百步處結成中陣,形成完整的陣式,中軍在前,左右兩軍護衛
兩翼。
    此時敵方三寨警鐘鳴響,一隊隊唐軍分從三寨開出,在案外佈陣待變,行動快捷而
不亂,盡顯唐軍高效率的機動性和訓練有素。
    徐子陵、麻常和楊公卿於此際各領騎兵出城,橫列三陣之後,以千五人組成的騎兵
陣遮擋敵人視線,不讓敵人看到從城內開出的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大飛石,還有二十
輛木驢車及過百輛蝦蟆車。
    五千城民被組織起來,不斷把沙泥包送往城外。
    徐子陵遙觀敵陣兵員調動,正不住增援第二重壕塹邊沿虛的箭塔陣地,敵方三軍以
由盧君諤親自率軍的軍隊兵力最強,達一萬二千之眾,其他左右兩寨之軍,兵力在六千
人間,加上守護十二個箭塔陣的唐兵,他們眼前唐軍總兵力接近三萬人,是他們兵力的
四倍。
    楊公卿道:「唐人左寨的領軍是馮立本,右寨的領軍是秦武通,都是李元吉的心腹
將領。」
    對手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徐子陵心中頓安,問道:「盧君諤的兵員分作前後兩陣
而非一般的二陣或六陣,算否不依常規?」
    麻常解釋道:「這是陣法,分軍為前後兩陣,每陣再分前中後三隊,以長槍居前,
弓手居次,弩手列後,當我們攻擊他們,前列的槍手蹲地迎戰,起立者斬,故不得退;
次隊弓手跪地迎戰,後面的弩手站立發射。當前陣箭矢射盡或傷亡過重時,前陣撤後,
以後陣更代,故名之為陣。陣利守不利攻,不易攻破。」
    徐子陵點頭道:「原來如此,可知李元吉是嚴令手下以堵截圍困為主,不讓我們破
圍往與夏軍會合。有甚麼方法可令盧君諤真的相信我們是要突圍而去?」
    楊公卿道:「在眼前敵軍重重圍困的情況下,能勉強突圍的只有輕騎兵,倘若我們
在騎兵調動上用點工夫,當可騙過敵人。」
    徐子陵道:「此法留待日後之用,今晚我們的戰略目標是填平第一重壕塹的一段,
以大飛石摧毀等二重壕塹的兩座箭塔,設置能與敵人隔壕對峙的穩固土泥包陣地,便是
大功告成。」
    一聲令下,號手吹響號角,由跋野剛率領的中軍,開始往第一重壕塹推進,左右兩
軍隨之移動。
    左軍領隊是單雄信,沿伊水西岸推進;右軍領隊段達,西面雖空空蕩蕩的無險可守,
卻有定鼎和厚載兩門內的伏兵呼應。
    在定鼎門和厚載門後嚴陣以待約兩隊千人騎兵團,分由王玄恕和孟孝文兩人率領。
    徐子陵的騎兵隊亦緩緩前移,二十輛木驢車隨後,每輛木驢車內藏工事兵各五十人,
負上運土填壕之責。
    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飛石夾雜在騎兵叢中緩緩而行,城外戰雲密佈。
    敵方戰鼓齊鳴,震動城南外的伊洛平原,敵方高寨衝出一隊近二十人的騎兵,來到
盧君諤的陣後方。
    盧君諤的主力軍開始移動,往第二重壕推進,支援壕沿正對長夏門的兩座箭塔陣。
只要能頂著守城軍的反攻,唐軍可從第二重壕的缺口切入,對越過第一重壤的守城軍攔
腰施襲。
    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在內堂苦思的當兒,虛行之和陳老謀求見,三人圍桌坐下,陳老謀道:「剛才
我和虛軍師研究戰術,虛先生提出幾點顧慮,我認為他該直接向少帥說出來,故硬把他
扯來見你。」
    寇仲聞絃歌知雅意,心知虛行之定是有相反意見,卻不敢在眾人面前提出,所以在
私下向陳老謀說,希望由陳老謀提醒自己。欣然笑道:「軍師有甚麼意見,可坦白說出
來,我寇仲豈是王世充般胸窄不能容物之輩。」
    虛行之尷尬地應是。
    陳老謀道:「據我們掌握的消息,那收買劉志成的濟商韋清,把兩隻信鴿交給劉志
成後,連夜離開陳留,不知所蹤,虛先生認為此事大不簡單。」
    寇仲愕然望向虛行之。
    虛行之道:「李世績不但才智過人,且經驗豐富。上趙少帥運糧往洛陽,被唐軍綴
上,以少帥的精明,豈會不起疑心,必徹查內奸。我就怕李世績早猜到少帥能揭破劉志
成的勾當,將計就計的反過來對付我們。」
    寇仲皺眉道:「我們今趟能這麼快揭穿志成,是有點幸運成份,李世績怎會曉得?」
    虛行之道:「我們的對手是狡猾有名的香玉山,他不可能在此事上沒有後著,他既
能收買志成,亦可收買其他人。說到底我們少帥軍仍未能上下如一,意志不堅定的人很
易被香玉山乘虛而入。假如志成的手下中真有這樣的人,志成忽被扣押,改以別人代他
職務,那志成內奸身份被揭破一事,對敵人再非秘密。」
    寇仲一震道:「軍師的思慮確比我更縝密,唉!現在該怎辦才好?我們螳螂捕蟬的
大計豈非行不通?」
    陳老謀道:「此事可從詳計議,我們先假設虛軍師猜測正確,另行計中之計,說不
定仍可教李世績吃上大虧。」
    以寇仲的才智,仍感有點吃不消,頭昏腦漲的喃喃念道:「計中之計?有甚麼計中
之計呢?」
    虛行之道:「文原正領一軍五千人從東海開來,如部署得宜,或可成為奇兵。此事
交由屬下辦理,我不但要騙過可能的內奸,還要騙過香玉山布在我國境內的探子。」
    寇仲首次感到香玉山對少帥軍的嚴重威脅,點頭道:「此事就交由先生全權主理。」
    陳老謀道:「軍師還有兩個提議,均是針對若竇軍兵敗,我們少帥軍的應對後著。」
    寇仲大喜道:「我正為此不能安寢,先生有甚麼好提議?」
    虛行之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跋爺臨走前,曾拉我到一旁說過幾句話。」
    寇仲一呆道:「他說甚麼?」
    虛行之道:「他說若少帥不放棄與竇軍會師虎牢的想法,不待洛陽城陷,我們少帥
軍將先一步守不住自己的陣地。」
    寇仲整條脊柱涼颼颼的,因他確是一直暗裡持有這種想法,認為無論竇建德對他如
何,基於江湖義氣,他絕不能眼睜睜瞧著他被李世民摧毀。
    他又記起跋鋒寒的話:「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戰爭正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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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刀法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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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行之道:「跋爺還有一句話,他說若你們少帥能將刀法納於兵法,那李世民也不
是他的對手。」
    陳老謀拍案叫絕道:「小跋的看法非常精到。」
    寇仲沉吟道:「我先以兵法入刀,假如能再以刀法入兵法,那豈非少帥軍將像我的
井中月般鋒利靈動?他奶奶的熊,這麼好的意見為何不早點直接向我說?」
    虛行之低聲道:「跋爺指示,要到你不惜一切的攻打開封,才可把他的看法向少帥
坦陳。」
    寇仲雙目紅起來,深切感受到跋鋒寒這鐵漢對自己的愛護和關懷,竟改變一向「當
頭棒喝」的作風,通過虛行之的口慎重向他提出忠告,用上如此心思,效果更彰顯鮮明。
倘若用兵如用刀,彼此刀鋒相向的時刻,確無突厥人一向鄙視的「婦人之仁」存身之所。
    虛行之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內道:「夏王現在對少帥以已生懷疑,少帥若依原約試
圖進軍虎牢,會令夏王誤會宋缺大軍已到,在不明白少帥苦心下,說不定會鬧出甚麼岔
子,對雙方均有害無益。」
    陳老謀插口道:「虛軍師之言有理,我們是宜守不宜攻,李世積非是等閒之輩,且
得香玉山暗助,我們實不宜冒險出擊。」
    寇仲深吸一口氣,清醒少許,茫然道:「我們確不宜妄動,否則若竇重兵敗,我們
回陳留之路肯定會被李世積截斷,兩位還有甚麼更好的應付辦法?」
    虛行之沉聲道:「挖地道,取襄陽。」
    寇仲虎軀劇震,完全清醒過來,重覆虛行之說的話道:「挖地道?取襄陽?」
    陳老謀邀功道:「挖地道這一招是我想出來的,這方面我是專家,由我主持,少帥
可以放心。兼且少帥給我的魯妙子機關學遺卷中有一章 講及『豎井平卷法』,說的就
是如何能挖出既深且長的地道,只要挖出三條地道,洛陽城陷時我們可迅速逃走。」
    寇仲點頭道:「現在洛陽如同在我們控制之中,要挖地道絕無問題,謀老的提議確
實可行,謀老須多少人手?」
    陳老謀道:「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挖出三條深、闊、長直通洛陽城外的地道,不但要
特製的工具,還要熟練的工匠,我可從手下人中精挑年青力壯者一百人,少帥再撥百名
壯丁來助我,老謀有把握在一個月的光景完成挖出三條地道的壯舉。」
    虛行之道:「眼下的形勢,少帥縱能成功於洛陽城破之時安然逃離洛陽,往東退回
陳留亦是自投羅網,唯一方法是逃往南方找尋立足點,假若能抵達水路四通八達的襄陽
城,可經漢水入淮,順流乘船往鍾離,采迂迴路線返梁都,且可引得唐軍千里追擊,緩
和陳留所受的壓力,一舉兩得。」
    寇仲皺眉道:「襄陽?」
    虛行之道:「襄陽雖非通都大邑,卻位於漢水中游,西接巴蜀,南腔楚,北襟河洛。
若不奪襄陽,少帥東還亦被開封唐軍攔截,那時前無進路,後有追兵,形勢危矣。」
    寇仲問道:「襄陽現時情況如何?」
    虛行之道:「據其飛的情報,襄陽在十多天而被李世民大將羅藝攻克,朱粲、錢獨
關當場被擒,給押赴關中,雙方均死傷慘重,襄陽護城河被填,城牆毀破多處,沒有幾
個月時間休能修復,所以我們若於此時縱鍾離攻其不備,趁唐室水師全集中在洛陽、虎
牢和開封三地,無力捍衛水道,我們有很大的成功攻取機會。但攻取襄陽的日子必須拿
捏精準,過早則唐人有充裕時間反擊,過遲則無法配合少帥從洛陽撤軍。」
    陳老謀接口道:「攻打襄陽一事的成敗全在保密,所以必須小心部署,此事最好交
由軍師負責。」
    寇仲沉聲道:「假若出乎我們料外,勝的竟是竇軍又如何?」
    虛行之答道:「那少帥仍須立即撤離洛陽,否則竇建德可能翻臉無情,不讓少帥離
開,來個甕中捉鰲。人心難測,少帥雖以誠待人,卻未必能得同樣回報。」
    寇仲想起竇建德命劉黑闥留守大後方,很可能真個早有這樣一條先破唐軍,再殲少
帥軍的計劃。
    同時亦看到自己這位首席謀臣,不單才智過人,更通達人情世故。他偕陳老謀來勸
自己,因後者與他相識於微時,半師半友,即使指著他寇仲鼻子臭罵他也只餘恭聽的份
兒。
    歎一口氣道:「你們有把握一邊守著陳留、梁都,另一邊出兵攻奪襄陽嗎?」
    虛行之道:「這十多天來我們日夜不息的加強陳留和梁都城防,沿岸增置堡壘,加
上有飛輪船捍衛河道,李世積兵力雖在我們一倍以上,仍沒能力在短期內攻克陳留,沖
破我軍北面戰線。少帥返回洛陽,李世積勢不能坐視,只要我們戰術得宜,在少帥的指
揮下,彼此配合,應可狠挫李世積,彼消我長下,一天竇軍對唐軍威脅未除,少帥將無
後顧之憂。」
    寇仲暗裡再歎一口氣,自己是為竇建德著想;跋鋒寒是為他寇仲著想;虛行之和陳
老謀則著眼少帥國的榮辱存亡;其間自是矛盾叢生。自己既為少帥軍領袖,自應把追隨
他的人放在首要考慮的位置,絕不能因一己之私,把少帥國推進險境。虛行之最有說服
力處是指出與竇建德會師乃他寇仲一廂情願的想法,竇建德未必領情,極可能適得其反。
    此時洛其飛匆匆而至,只看他神情,便知有急事來報。
    城外喊殺連天,戰況激烈。
    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反覆交戰,攻城軍和守城軍仍是爭持不下,雙方互有死傷。
    盧君諤不愧為身經百戰的唐室名將,沒有中麻常之計,分兵從厚載門方向沿壕攻來,
令埋伏在厚載、定鼎兩門後的二千騎兵動彈不得。
    唐軍集中全力硬撼已成功填滿第一重壕塹,越壕強攻第二重壕塹外沿處兩箭塔陣地
的守城軍。
    由盧君諤率領的高寨主力軍全體迫至第二重壕南沿,以箭矢配合兩處陣地的強弓投
石機,硬拒守城軍於隔壕外,令守城軍無法推前,更無法填壕。
    另兩寨的敵軍輪番從第二重壕的缺口由右側向越壕的守城軍衝擊,粉碎守城軍一波
又一波的攻勢。
    兩座箭塔其中一座被大飛石摧毀,另一座著火焚燒,可是在土泥包堆起護牆後的士
多座投石機仍發揮龐大的殺傷力。
    箭矢漫空,有來有往。
    徐子陵方面約二十輛木驢被石頭擊破有之、抵不住火箭焚燬有之,只餘五輛仍在撐
場面擋箭矢。幸好十挺八弓弩箭機仍有七挺完好無缺,以之阻擋從側攻來的敵人,力能
穿透對方盾牌至乎擋箭車,發揮出防敵阻敵的重要功能。
    尚未被毀約三門大飛石,集中攻擊敵方泥石包陣地,成為能威脅對方投石機的超級
武器。
    當攻往第二重壕的唐軍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軍從側攻來的步騎兵亦潮
水般退走。
    徐子陵見機不可失,一聲令下,率領手下千五騎兵鍥著敵人殺去,他左手持盾,右
手持槍,一馬當先,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催得座下萬里斑快似旋風,敵人退兵只能及時
射出兩輪箭矢,便給他趕上,長槍到處,敵軍人仰馬翻,陣勢大亂。
    亂勢像波浪般蔓延,瞬時間影響整支從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軍,徐子陵身後緊
隨的騎兵蜂擁殺至,敵人墜壕者有之,僥倖撤出缺口者則四散奔逃,亂成一片。
    楊公卿和麻常見已佔先機,指揮第二隊己軍補上前軍位置,向敵人陣地作出新一輪
的攻擊,務令盧君諤的主力軍壓力驟增,難以派兵迎戰從缺口殺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騎。
    敵方左右兩寨見勢不妙,分別派出兩支二千人的騎兵隊,趕來堵截徐子陵從缺口破
出的騎兵,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機動性強的騎兵隊才能克制對方騎兵,否則若讓徐子
陵縱橫戰場,從側翼或後方襲擊盧君諤守壕的主力軍,後果不堪想像。
    虞君諤的反應深合兵法,親率三千騎兵在守壕軍左側佈陣,以逸待勞,只要徐子陵
膽敢來犯,就施以迎頭痛擊。
    一時蹄聲轟鳴,殺聲震天,把戰況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闖出缺口,心念電轉間,猜到敵人戰略,假設他不顧一切的衝擊盧君諤
比他強大得多的主力軍,後路一旦被另兩寨趕來的騎兵截斷,他們將變成孤軍,有死無
生,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從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時,一人不知從何處竄出,如飛般從遠處往盧君諤的騎兵陣掠去。徐子陵的
眼力何等厲害,一瞥下認出是跋鋒寒,忙放棄退兵的念頭,狂喝道:「隨我來!」
    領著千五騎兵,往三千步外的盧君諤衝去,只要把盧君諤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
們身上去,跋鋒寒將有機可乘。
    此時東面兩門的守城軍開門出擊,他們的任務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牽制李元吉
的帥軍。
    由於敵人預測不到守城軍會從何門出擊,兼之城外各方都須有足夠防壕守壕的力量,
所以唐軍總兵力雖在守城軍數倍之上,卻只能各守一方,難對友軍施援。
    戰爭終到決定性的時刻,若徐子陵和所率騎兵全軍覆沒,洛陽將不戰而潰。
    洛其飛一口氣地說道:「竇建德拜孟海公、徐圓朗為帥,水陸並進,以舟運糧,於
七天前沿黃河逆水而上,號稱三十萬大軍,先陷管州,繼而取滎陽及附近十多座縣城,
至虎牢東原安營下寨,並在板渚築營,作為臨時指揮部。」
    虛行之和陳老謀聽得目瞪口呆,竇建德竟能在數天內攻陷管州和滎陽兩大重鎮,實
教人不敢相信。
    寇仲一顆心卻直沉下去,歎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故意放棄虎牢東面諸城,
以驕敵之心,更使夏重深入敵境,運糧線拉長,同時糧食吃緊,不但須供應龐大的軍隊,
更要照顧諸城縣的百姓,李世民會帶走所棄諸城鎮中每一粒米糧。」
    陳老謀變色道:「李世民真狠,能放能收,竇建德確非他對手。但夏軍那來三十萬
之眾?」
    洛其飛道:「竇建德援洛大軍應不過十五萬人,分兵守衛管州和滎陽後,能上前線
的當在十萬人間。」
    虛行之道:「李世民除棄守管州和滎陽外,還有甚麼行動?」
    洛其飛答道:「李世民把圍洛大軍一分為二,留下十萬人交予李元吉指揮,以屈突
通、盧君諤為副,續圍東都,自己則率領五萬軍,移師虎牢,據聞李世民和竇建德曾交
鋒,竇建德吃了大虧,死傷過千,手下驍將殷秋和石瓚更被生擒,此仗令竇建德再不敢
遽進。」
    寇仲恨不得立即趕往板渚,助竇建德大戰李世民,卻知道只能白想,萬般無奈下惟
再歎一口氣。
    陳老謀道:「這麼看,竇建德的處境相富不妙。」
    虛行之道:「若他肯堅守板渚,李世民尚奈何他不得。」
    洛其飛道:「救兵如救火,洛陽城破在即,他怎可留守板渚?」
    寇仲苦笑道:「他更怕宋缺大軍北來,先他一步進駐洛陽,故他決不會屯兵不前,
即使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李世民也可遣兵包抄竇建德後方,斷他糧道,再以水師封鎖大
阿,迫竇建德出擊。」
    虛行之倒抽一口涼氣道:「少帥看得很準。」
    此時手下來報,杜伏威求見,寇仲那想得到老爹竟曾往這種情勢下來見他,且來得
合時,適逢他在陳留,否則便失諸交臂。懷著又驚又喜的心情出迎。
    迫在徐子陵身後的千五騎兵,敢稱是少帥軍最精銳的騎隊,由五百飛雲騎和一千楊
家軍驍騎組成,從缺口衝出,大有勢如破竹之勢。
    一馬當先朝盧君諤騎陣衝去的徐子陵,終於嘗到戰場上為求勝利不顧其他的滋味。
身後千五騎人人以他馬首是瞻,他的決定影響著他們未來有關生死的命運。他可以不為
自己著想,卻不得不為他們著想。
    而在這血肉橫飛的殘酷戰場上,他唯一該做的事就是予敵人最致命的打擊,心中不
能有絲毫仁慈。
    長槍橫擱腿上,拋掉盾牌,徐子陵左手提起柘木弓,右手取箭,與敵人的距離縮短
至千步。
    盧君諤與一眾手下將領,策騎立在騎陣前方,臉帶不屑冷笑,顯然認為徐子陵不自
量力,前來送死。左右騎士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瞄準徐子陵。茫不知跋鋒寒正從火把光
芒照耀不及的暗黑裡,手執射月弓迅速從他們左方迫近,只差百餘步盧君諤將進入他的
射程內。
    楊公卿方面沒有人明白以徐子陵的性格,怎會貪功至不顧後路被截的深進敵陣,但
已沒有選擇,由跋野剛率領的中軍、單雄信的左軍、段達的右軍,全部迫上前線,以大
飛石和強弓勁箭,對第二重壕的陣地和敵人發動最猛烈的遠距強攻。
    餘下的五十多輛蝦蟆車,五輛木驢在楊公卿和麻常指揮下,推近前線。
    因解除右側的威脅,七挺八弓弩箭機掉轉槍頭,推赴前線,立時大幅加強守城軍對
敵人的殺傷力。
    戰況攀上激烈的頂點。
    在距盧君諤八百步的距離,徐子陵的箭架到弦上去,把柘木弓拉成滿月,心神晉入
「由有入無,無中生有」的至境,一箭射出。
    螺旋勁發,比從八弓弩箭發射的箭矢更快更狠。
    盧君諤眼見徐子陵發箭,心中還在嘲笑徐子陵過遠發射的當兒,箭矢已來到眼前五
丈許處,不但餘勢未衰,且有更加增速之象。他不愧身經百戰的唐室大將,閃電掣出配
劍,迎箭疾劈而去。
    「噹!」
    盧君諤全身劇震,在馬背上猛晃一下,差些兒墜馬,勁箭雖被他磕飛墜地,他卻整
條手臂酸麻痛楚,氣血翻騰,渾體無力。
    就在此時,左側一枝不知從何而來的勁箭無聲無息地向他疾射而至,快至連肉眼也
難看清楚,只能徒呼吾命休矣,手中雖握著劍,卻是無法擋格。
    左右同時驚呼。
    盧君諤魂飛魄散下,待要閃避,偷襲的勁箭透頸而過,帶起一蓬血雨。
    跋鋒寒大喝道:「少帥寇仲來啦!」
    聲聞遠近。
    在左右將士不能置信下,盧君諤墜跌馬背,「碰」的一聲重重摔倒馬腳旁草地上。
    唐軍騎兵陣立時大亂。
    徐子陵收回柘木弓,提起長槍,挑開幾枝射來的箭矢,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凌空躍
起,首先殺入敵陣。
    跋鋒寒則從側撲入敵人陣內,強奪一馬,偷天劍展開,擋者披靡。
    緊隨徐子陵後的千五精騎奮勇殺至,一下子把軍心已亂的敵軍沖得支離破碎,潰不
成軍。
    「少帥寇仲」四字確有無比威力,敵人聞之喪膽,守城軍卻士氣大振,楊公卿見敵
陣大亂,波及整個戰場,忙下令蝦蟆車全體推進,把泥石送入壕內,戰士城民,均奮不
顧身的把沙土包擲進壕去。
    另兩寨本要截斷徐子陵後路的騎兵,在戰號指揮下,忙趕來救援,但已遲了一步。
    徐子陵和跋鋒寒在戰場會合,領著己軍殺入守壕軍的陣地,失去主帥又以為寇仲率
軍來攻的唐軍終於放棄壕墊和營寨,四散奔逃。
    守城軍越壕攻來,一下子控制局面,在楊公卿的指揮下迎擊來援的敵人騎隊。
    徐子陵大喝道:「攻取高寨!」
    與跋鋒寒領著在洛陽初嘗勝果的騎兵,旋風般鍥著敗退往高寨的敵軍,朝高寨殺去。
    勝負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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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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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伏威坐在大堂一邊靠窗的椅上,手捧香茗,正和款待它的任媚媚有一句、沒一句
的聊天。這位曾率領江淮精銳縱橫大江南北的霸主一身便服,慣用的竹笠擱在腿上,自
有一種閒雲野鶴,獨來獨往的風采。
    此刻離天亮尚有半個時辰,可是為少帥重的存亡,作領袖的無不以日以繼夜的辛勤
工作。
    聽到寇仲的足音,杜伏威朝從後門進入大堂的寇仲露出一個關切的笑容,道:「寇
仲我兒,沒怪我來得唐突罷!」
    寇仲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忽然間他真的感到仕伏威是他的父親。一直以來,他雖開
口閉口的喚杜伏威作爹,卻始終帶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對他的另眼相看,確令他心存感
激。無奈因打開始對杜伏威的壞印象仍是殘留難去,例如他強徵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
齊、軍紀不嚴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礙。
    寇仲急步上前,探手擁抱杜伏威。
    父子之情像長江大河般在兩人間激盪滾流,任媚媚悄然退出廳外。
    寇仲熱淚盈眶的叫道:「爹!」
    杜伏威壓下心頭的激動,拍拍他背脊柔聲道:「陪爹到花園走走。」
    寇仲點頭答應,隨杜伏威離開大堂,來到側園,漫步於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徑間。
    杜伏威歎道:「仲兒是否撐得很辛苦?」
    寇仲坦然道:「確實非常辛苦。最折磨人是心內的矛盾,我以誠待人,卻反被懷
疑。」
    杜伏威登上園心小亭,負手而立,目光投往繞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
否在說竇建德?」
    寇仲苦笑無言。
    杜伏威轉過身來,凝望寇仲,沉聲道:「人心險詐,仲兒不用將別人的作為放在心
上。我今晚不遠千里的趕來見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寇仲一震道:「是甚麼要緊的事?」
    杜伏威像說著一件無足痛癢的事般從容道:「我決定站在你這一方。」
    寇仲愕然道:「爹!」
    杜伏威聳肩道:「有甚麼稀奇,這或者就是甚麼望子成龍的心態!」
    寇仲不解道:「可是……」
    杜伏威打斷他道:「歐陽希夷見過你岳父宋缺,回程長安途中來找我。哈!宋缺便
是宋缺,歐陽希夷未有機會開口,他先一步說出一番話來,令歐陽希夷根本不敢轉述李
淵的話。你道他說甚麼呢?他先分析天下形勢,指出李閥內爭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
外族則虎視耽耽,一旦外族乘隙入侵,中土將慘被外族鐵蹄蹂鋼。宋缺的立論無一字離
開事實,歐陽希夷還有甚麼話可說的。宋缺對李淵的迷戀美色,寵縱李建成極度不滿!
以宋缺的高傲,怎肯臣服於這種人之下。李淵把自己看高啦!」
    寇仲早知結果,問道:「聽爹的語氣,對李淵亦非常不滿。」
    杜伏威雙目精芒閃爍,冷哼道:「李淵設計殺死李密,無情無義,令人齒冷。李密
雖非甚麼忠臣義士,終是肯向李淵投誠的人,李淵大可不批准地出關,讓李密死了東山
復起之心。現在卻使手段置李密於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顯示李淵沒容人之量。」
    寇仲心中恍然,老爹因李密之死,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觸,因他和李密處境相同,以
後可能遭同一命運。李淵確比不上李世民,換過是後者,必以高官厚祿善待李密,不會
把李密投閒置散,甚且暗起猜疑,迫他生出背叛之心。
    杜伏威話題一轉道:「仲兒有信心撐到宋缺大軍土來嗎?」
    寇仲苦笑道:「孩兒正在想辦法。」
    杜伏威歎道:「暫時我仍無力分身助你,因為輔公佑公然和我撕破面皮,在左遊仙
慫恿下在丹陽擁軍自立,還和林士宏、蕭銑暗結聯盟,密謀進犯我歷陽。」
    寇仲大訝道:「蕭銑不是和林士宏交戰嗎?」
    杜伏威道:「在李閥和宋閥威脅下,又有魔門中人穿針引線,蕭林恢復和好有甚麼
不可能的。本來我還可與已成唐臣的李子通互為聲援;可是李子通卻被你打擊削弱至再
無翻身之力,自身難保,所以找只能依靠自己想辦法應付。」
    寇仲比任何人更能深切體會到「自身難保」這句話,就像如今他沒有能力助杜伏威
的情況如出一轍。
    杜伏威雙手抓緊他肩頭,低聲道:「我在此不宜久留,只是特來把心意向你坦白說
出來。由此刻開始,我與唐室再無任何關係。若李世民殺死我的仲兒,我杜伏威必拚死
為你報仇,因為寇仲是我杜某人的兒子。」
    在李元吉和屈突通兩支援軍趕到前,唐軍在洛陽城南外最具戰略性和威懾力的高寨
陷於一片火海中。
    由於最初的戰略構思是針對抗衡高寨而設計,豈知事情的發展竟理想至出乎任何人
意料之外,在城外築壘固守再沒有實質意義,反是出城突擊的戰術最能發揮效用,所以
楊公卿命出城血戰的全體人員,於獲得豐碩戰果後撤退城內。
    雖說可稱為大勝,但始終是以寡擊眾的苦戰,唐方當然傷亡慘重,死傷過千,且喪
失主將,守城軍亦超過二百人陣亡,傷者逾四百,勝果得來不易。
    城南的廣場躺滿傷兵,由醫療隊伍就地搶救。徐子陵和跋鋒寒更不停以真氣為重傷
者行氣療傷,忙到翌日中午,兩人才有喘一口氣的機會,到一旁坐地休息。
    跋鋒寒挨著南門旁的堅固城牆,歎道:「高手對壘,勝負是一線之隔,想不到戰場
上亦是如此,我那一箭若失手,你和我可能沒命坐在這裡一邊呼吸,一邊享受正午的秋
陽。」
    徐子陵目光掃過滿廣場的傷兵和死屍,醫療隊伍正陸續把傷者送返城內各處所救治
和調息,留下無人理會的殘缺衣甲,城頭處傳來在昨晚立下大功的八弓弩箭機移動的聲
音,兵員調動,馬嘶人叫,忙個不休。
    經過的人均向兩人恭敬致禮,神情疲倦中帶著掩不住的振奮,可是他卻沒法融入他
們的情緒去。
    戰爭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接一個的噩夢,而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其中浮沉掙扎,希望
有夢醒的一天,愈快愈好。每一方的勝利,代表另一方的失敗,代表著犧牲和流血,悲
傷和苦淚,死亡是無法挽回的損失。
    徐子陵歎道:「我現在心疲力盡。開始時我尚有種為理想奮戰的感覺,此刻卻是完
全地迷失!殺戮是沒有半丁點意義,只能顯示我們卑劣的根性。」
    跋鋒寒苦笑道:「這是你和我或和寇仲的分別,沒有人是天生鐵石心腸的。可是為
了深信不疑的理念,我們必須拋開一切,朝定下的理想目標進發,這是一個誰比誰更強
更狠的爭鋒較量。想想正在你們北疆蓄勢待發的狼軍,若讓他們入侵中土,會是怎樣一
番局面。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是他們引以為樂的勾當。他們對漢人的仇恨是子陵你難以
理解的,正如頡利並不明白我對他的仇恨。相信我,眼前一切轉眼即成明日黃花,我們
只能為理想堅持下去,直到擊敗所有對手,理想才可變為現實。」
    城牆外遠處不斷傳來萬馬奔騰和喊殺追逐的聲音,自日出至今,王世充和手下大將
輪番從南門出擊突襲,務令李元吉無法在洛陽南面取得堅守與立足的據點。
    高寨被毀對圍城軍是嚴重的挫折和打擊,迫得唐軍棄守所有在此力的箭塔陣地,因
再無力抵禦可從任何方向攻來的敵人。
    李元吉最大的問題是不能抽空固守其他營寨的將兵,所以只能從自己麾下分撥人手
加強城南外余寨的兵力。
    屈突通另率五千唐軍,在高寨後方佈陣,以防守城軍從缺口突圍。
    徐子陵把晶瑩潔白的手伸展在眼前,沉聲道:「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
歸明白,我這雙手已沾滿血腥卻是不爭的事實。只要想想別人的兒子丈夫因我而傷亡,
我不但對戰爭感到厭倦,更對自己感到厭惡。在戰場上,每一個人都變成無情的殺人工
具。」
    跋鋒寒點頭道:「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根本不容你去選擇,一是殺人,一是被殺,
不論殺人與被殺,都是那麼無奈和無辜。又試想另外一種情況,敗北的是我們,洛陽被
李元吉攻陷,李元吉成為洛陽之戰最大的功臣,那時在魔門的遊說慫恿下,李元吉將成
為征東軍的主帥,事情若真的如此發展,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
己和追隨者殘忍,更可能禍及中原百姓。李世民就看得透徹,在戰爭中非友即敵,要取
勝固非易事,要堅持下去同樣困難。」
    徐子陵頹然點頭,沒有說話。
    此時麻常匆匆來到兩人身前,單膝跪下道:「我們乘勢反擊,連番出戰,摧毀南城
外敵人所有箭塔,敵人閉寨堅守,屈突通則仍按兵不動,我們若能擊潰屈突通的部隊,
敵人圍城之勢將會崩潰。」
    跋鋒寒沉聲道:「有使人知會少帥嗎?」
    麻常答道:「傳信兵在天明前出發往陳留,如無意外,少帥可在黃昏前曉得我們這
方面的情況。」
    跋鋒寒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何高見?」
    徐子陵卻問麻常道:「麻將軍怎麼看?」
    麻常正容道:「小將本主張乘勝進擊,但隱隱覺得這是個陷阱,屈突通可能是奉李
元吉命令誘我們出擊,經過昨夜苦戰,我軍人困馬乏,暫時難以應付大規模的全面出擊。
由於敵人軍力在我們兩倍以上,我們無法摸清楚敵人寨內的真正實力,勉強出擊必敗無
疑。最明智的做法,是希望少帥能及時率軍來援,裡應外合下,可突破敵人南面的圍城
軍。」
    跋鋒寒同意道:「就照麻將軍意思辦,麻將軍最宜好好睡上一覺,養足精神以應付
未來的大戰。」
    麻常一聲遵令,欣然去了。
    徐子陵道:「他肯定不是去睡覺。」
    跋鋒寒凝望他的背影,道:「麻常會是少帥軍最出色的主力大將之一,只有寇仲方
可令這麼傑出的人才為他效力,若非李閥出了個李世民,誰是寇仲的對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對寇仲卻沒你對他那麼信心十足。」
    跋鋒寒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微笑道:「我們的好兄弟寇仲正從戰爭中學習和成長;
當他變得像我那麼狠,當他明白勝利是戰爭唯一的目的,當他能以刀法入兵法,把他的
井中入法用於戰略上時,天下將無有能與之匹敵之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問題是暫時他
仍不行,做不到我對他的期望和要求。」
    寇仲於黃昏時分收到洛陽城南外激戰的消息,大喜下立即召來手下,舉行軍事會議。
    在內堂少帥軍的眾領袖圍桌商議,與會者有虛行之、宣永、卜天志、陳長林、洛其
飛、陳老謀。
    寇仲先公佈盧君諤陣亡和高寨被毀的消息,然後詢問眾人意見。
    宣永發言道:「此實我們求之不得的良機,若我們立即發軍洛陽,由於李世民怕我
們成功與洛陽守軍在城南外會師,徹底摧毀李元吉的圍城軍,必命李世積盡起手下兵將
攔截阻止,我們可一邊佯裝趕赴洛陽,再另布奇兵伏擊李世積的部隊,只要避開河道,
李世積比我們強大的水師勢將用武無地。」
    眾人紛紛贊同宣永的提議,只有虛行之眉頭深鎖,沒有說話。
    寇仲訝道:「虛軍師似對此事另有看法,何不說出來讓大家仔細參詳?」
    虛行之道:「若我是李世積,絕不會冒險截擊,只須領水師南下直追陳留,我們將
首尾難顧,進退不得。」
    任媚媚道:「陳留現在做足防禦工事,又有堅寨鎖河,配合飛輪船往返巡弋,只要
有一萬守軍,李世積休想能在十月前攻下陳留。」
    虛行之道:「兵者,詭變之道也。如李世積枕兵陳留城外,另派精騎繞過陳留,深
入我境攻擊仍在重建中的彭城又如何?」
    任媚媚登時語塞。
    彭城位於少帥國核心地帶,若給敵人攻佔,整個少帥國勢將分崩離析,不戰而潰。
    陳長林道:「這個險仍是值得冒的,假設我軍能潰擊李元吉的圍城大軍,如同截斷
李世民的後路,我們再往東挺進,與竇軍前後夾擊李世民,李世民只有倉皇退返關中一
途,那時李世積軍威脅自解,我們可以安枕無憂。」
    宣永搖頭道:「李元吉圍城軍兵力在六萬至八萬人間,且有高壘深墊可以堅守,我
們若攻之心切,必死傷慘重,一旦成糾纏難解之局,而我們則一座城池接一座城池的被
李世積攻陷,實非智者所取,軍師之言我們不可忽視。」
    寇仲再次面對有關少帥軍存亡的重要抉擇,不冒險怕坐失哀機,冒險的話則可能要
把少帥軍全部賠進去。
    以少帥軍在陳留二萬許的兵力,根本不足應付兩個戰場的艱苦劇戰。由此可見李世
民用兵的高明,遣李世積進駐開封,壓得少帥軍動彈不得。
    此時手下神色慌忙的來報,道:「發現敵軍蹤跡,一支唐軍在陳留北十里一處山頭
立營設寨,人數估計在五千人間,該是從開封調來的先鋒部隊。」
    眾皆變色。
    寇仲整個人如入冰窖,脊骨涼颼颼的,有若被人吊懸半空,無處著力。
    他終嘗到李世積的手段,佔盡先機,不以水師張揚南下,卻以奇兵潛來,在最關鍵
的時刻兵逼陳留。不用猜也知其水師大軍會陸續開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何敢分兵
洛陽,共享守城軍突破南面重圍的成果?
    天策府兩大名將是李世積和李靖,若非後者與他們關係密切,使李世民不得不令他
留守長安。倘讓他們一併開來前線,來個鉗形攻勢,他的少帥軍會敗得更快更慘。可是
眼前給李世積這麼耍他一著,登時令他陣腳大亂,攻取襄陽以留退路之計固難以實行,
未來的命運更黯淡無光,他該怎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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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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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當晚連夜動員,親率三千騎兵趁唐軍陣腳未穩,兼主力大軍未至之際,突襲李
世積先遣部隊。他採取的是突厥人的野戰戰術,旋風般來,四乃八面衝擊敵人,令唐軍
倉卒應戰,傷亡慘重下被迫後撤。
    同一時間陳老謀偕二百工事兵在陳長林率軍護送下,秘密趕往洛陽。
    翌晨李世積主力大軍從水陸兩路開至,寇仲舉全軍以迎,分在水陸與李世積軍正面
交鋒,激戰竟日,雙方互有傷亡,堅持不下時,白文原約五千騎兵從東海趕至,投入戰
場,李世積終不支後撤,於陳留二十里外的山頭重整陣腳,寇仲亦無餘力乘勢追擊,收
兵回城,暫解陳留之危。
    當寇仲與手下對戰事作事後檢討時,跋鋒寒、徐子陵再率騎兵從長夏門出擊,偷襲
試圖在高地重建營寨的圍城軍。
    今趟李元吉雖是有備而來,仍屬試探性質,看守城軍的反應。際此新敗之餘,唐軍
士氣低沉,即使圍城軍兵力在守城軍一倍之上,由於怕再有其他陣地營寨失守,所以李
元吉與跋、徐騎兵纏戰半個時辰後,把軍隊撤走。
    跋、徐不敢追擊,怕被左右兩寨出兵衝擊,故無法擴大戰果;事實上他們志不在此,
目的只是從陳長林手上接收陳老謀和二百工事兵,護送他們入城,陳長林和手下功成身
退,趕返陳留。
    入城後,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鋒寒和徐子陵在城南的家聚集密議,二百工事
兵自有人安排住所起居。
    眾人圍桌而生,聽罷陳老謀掘地道的大計後,楊公卿皺眉道:「此事應否知會王世
充?」
    陳老謀道:「萬萬不可,地道純是讓我們在危急時有退走之路。王世充此人反覆多
疑,讓他曉得我們有此後著,後果難測。」
    跋鋒寒點頭道:「此事不但不可讓王世充方面的人曉得,也要瞞著我們的部隊,免
致影響軍心,曉得我們不看好竇建德。」
    麻常沉聲道:「王世充於城內遍設聽井,我們挖掘地道的聲音,肯定瞞不過他。」
    地道戰乃攻城法之一,既可毀敵城牆,又可讓兵員穿地人城突擊偷襲。守城者應付
之法,是於城內關鍵位置挖井,內置陶制的地聽器,監察地底動靜。當年在長安,寇仲
和徐子陵進入楊公寶庫,給李元吉以地聽法發現行藏,差點功虧一簣。
    徐子陵道:「現在城南在我們控制之下,可否接管地聽的工作,那便不虞王世充察
覺。」
    麻常點頭道:「我們形勢要比王世充強,若楊公執意如此,王世充只有讓步,不過
自難免惹他起疑。」
    跋鋒寒道:「城南雖是唯一可挖地道處,仍須小心從事,因為我們既可監聽地底情
況,敵人自可反監聽我們。」
    楊公卿點頭道:「三國時官渡之戰,袁紹挖地道欲襲曹操,卻被曹操發現,反在城
內挖掘橫長的壕塹反擊。」
    陳老謀欣然道:「諸位請放心,我的地道法來自魯妙子薪傳,他設計的挖土工具以
鑽探的方式取泥,能令近在三丈的監聽者渾然不覺,楊公寶庫就是這麼挖出來的。」
    眾人大喜,商量妥當行事的細節,由於城南在少帥軍全面控制下,挖出泥土的處理
等方面均不成問題。
    最後楊公卿問道:「陳公預計地道於何時可完成?」
    陳老謀答道:「我準備在一個月時間內,挖三條平行通往被摧毀後的高寨半里外處
的長地道,出口處是一片疏林,緊急時我們可憑之迅速撤走。」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接著的十多天,洛陽和陳留兩個戰場均戰事頻繁。
    洛陽方面守城軍不斷從各門輪番出擊,令城外唐軍風聲鶴唳,疲於奔命。李元吉數
度試圖重建城南外高寨,都以失敗告終。只能憑深塹堅寨力抗守城軍。
    寇仲坐鎮陳留,與李世積多次交鋒,互有勝敗,成膠著狀態。
    虎牢方面有關竇建德和李世民交戰的情報雪片般飛來,寇仲的憂慮亦與日俱增。
    這天黃昏時分他登上牆垛,在虛行之和宣永的陪同下遙觀城外敵營,長長吁出一口
氣道:「若換過另一形勢,我會非常感激李世積,他確是位難得的對手,令我軍有遇上
強手的寶貴實戰經驗。現在卻是被他壓得動彈不得,空有滿腹大計,而無法付諸實行。」
    宣永和虛行之均有同感。
    此時洛其飛神色凝重的來到寇仲芳,施禮後道:「剛接到消息,李世民派遣王君廓
率輕騎千餘人,抄襲竇軍後方,大破竇建德的運糧隊伍,並俘獲竇建德手下大將張青
特。」
    寇仲失聲道:「甚麼?」
    洛其飛重覆一趟,聽者無不變色。
    自幾次交鋒失利後,竇建德被李世民阻於虎牢,囤兵板渚不敢出擊,雙方只有小規
模的交鋒而無決定性的大戰。且以竇軍失利為多,早先將士思歸,軍心不穩。現今糧草
被劫,更使軍內驚駭的情緒蔓延,形勢更趨惡劣。
    寇仲頭皮發麻的道:「今趟糟糕透頂,竇軍若缺糧草,一是立即退兵,一是冒險出
擊,不論那種情況,只有利於李世民。」
    虛行之道:「為今之計,是立即撤回我們在洛陽的軍隊,把兵力集中我國北疆,力
抗擊敗竇軍的大唐兵,等待宋閥大軍來援。」
    寇仲搖頭道:「這只會加速洛陽的陷落和竇建德的敗亡,竇建德對我雖不信任,我
卻不能對他背情棄義。我今晚必須趕赴洛陽,因李世民破竇軍後,必回師洛陽,我再引
他出擊,乘勢南下攻奪襄陽,再從水路往鍾離;你們只要頂得住李世積,我們非是沒有
機會守到明年春暖花開的好日子。」
    宣永斷然道:「少帥放心去吧!有虛軍師為屬下籌謀運策,我們心不會有負少帥之
托。」
    寇仲勉強振起鬥志精神,道:「由現在至明年春,將是我軍最艱苦的日子。諺雲兵
敗如山倒,無論情況如何惡劣,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否則如讓李世積水師成功突破封鎖,
南下運河,我們的少帥國將土崩瓦解。故你我兩方,均不容有失。」
    三人轟然答應。
    寇仲目光投往城外敵營的鼎盛軍容,肩頭像負起千斤重擔,壓得他似無法挺直虎軀;
他已走上一條沒法回頭的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往前硬闖,盡人事聽天命,看看老天爺
是否仍在支持他。
    徐子陵和跋鋒寒卓立城垛上,遙觀城南外敵人調動的情況。
    昨天一支萬人部隊,從長安由水路開至,增援李元吉的圍城軍,由那時開始,守城
軍即提高警覺,靜候李元吉反擊的行動。
    自午後開始,李元吉軍開始調動,在高寨原地設指揮中心,更在高地前後佈陣,集
結近三萬兵力,且把重建高寨的材料運至高地後方,隨時可大興土木,重設高寨。
    跋鋒寒無奈地道:「李元吉終站穩陣腳,我們再難阻止他重建高寨。」
    在夕照的餘暉下,李元吉以步兵為主的部隊在戰鼓聲中緩緩推前,直抵被填平的第
二重壕塹邊緣,工事兵迅速展開清理高地的行動。
    跋鋒寒見徐子陵沒有答話,探手搭上他肩頭,問道:「子陵在想甚麼?」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像明天這邊城外的情境,一切會回復原狀,過去十多天的
努力,戰士的傷亡,只是一個曾發生過卻對現實起不了絲毫作用的噩夢。戰爭是否不能
避免呢?人們的自相殘殺,是否須永遠繼續下去?自有歷史以來,不同形式、不同性質
各式各樣的大小戰爭就從沒間斷過。」
    跋鋒寒聳肩淡淡道:「這是個利益的問題。從我們茹毛飲血的祖宗開始,使須為生
存與大自然鬥爭,既要抵受風霜雨雪,更要填飽肚子,或應付猛獸的侵襲,打開始這人
間世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天地。到我們的社群國家組織日趨複雜,戰爭的因由更變得五花
八門,有族群與族群間的戰爭;維護統一與力圖分裂者問的戰爭;統治階層內部衝突衍
生的戰爭;侵略與抵禦者的戰爭,人心是永無滿足的,戰爭亦不會休止。」
    徐子陵道:「我忽發奇想,問題該在於那遁去的一,故變亂叢生,人心不足。若能
把那遁去的一尋回來,天下人人將可和平共處。唉!不過這情況恐怕永遠不會出現。」
    跋鋒寒點頭道:「你這看法雖玄,但我仍能大致掌握你的意思。說到底這是個人心
的問題,若每個人都變得和子陵想法相同,該是天下太平。只可惜天下間只有一個徐子
陵,我和你已有很大分別,從沒有厭戰的感受,自幼習慣出生入死的生涯。」
    徐子陵苦笑無言。
    翌晨天明前寇仲避過圍城軍,抵達洛陽。此時李元吉成功重建高寨,洛陽重陷被封
鎖圍困的局面。
    寇仲先入宮見王世充,與王世充及其將領舉行軍事會議,當然談不出甚麼辦法來,
只一致決定死守洛陽,靜觀其變。洛陽的成敗再非由他們主宰,而是決定於虎牢的戰場。
    寇仲返回城南的家,頗有心力交瘁的疲倦感覺。
    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鋒寒和徐子陵齊集宅內,交換別後情況。
    獵鷹無名神態興奮地立在久別的主人肩頭,不時以鷹喙摩擦寇仲的頭髮,寇仲愛憐
地經撫它。
    寇仲交待過陳留的情況後,陳老謀道:「再有兩天工夫,第一條地道將可完工,入
口在長夏門旁城衛所的地牢,出口在高寨後方的林區,一切順利。」
    麻常亦道:「地道寬敞堅固,從入口以鼓風機把新鮮空氣送入地道,在地道後半截
才稍有氣悶的感覺。」
    跋鋒寒皺眉道:「陳老不是說過要挖三條平行的地道嗎?現在動工大半個月,尚未
完成一條地道,那還趕得及在一個月內挖三條地道?」
    陳老謀神氣地道:「第一條地道需時最久,皆因地底有很多不測的因素,例如遇上
石層水道諸如此類。現在我已大致掌握地底情況,可從完成的地道橫向發展,同時多段
開掘其他兩道,使三條地道多處相連,保證可在十五天內完成整個工程。」
    楊公卿提醒道:「三個出口最好有段距離,方便佈陣或迎敵。」
    寇仲輕撫無名,沉吟道:「地道能否讓馬兒穿行?」
    陳老謀坦然道:「恐怕會有問題,馬兒肯定受不了裡面悶熱的空氣。」
    寇仲訝道:「你們沒想過這問題嗎?若沒有馬兒代步,我們縱使能從地道溜走,卻
絕逃不過李世民騎兵的追擊,別忘記康鞘利那頭獵鷹。」
    徐子陵苦笑道:「直至昨天,這全不是問題,因為城南外沒有堅寨阻路,我們可先
遣部分兵員從地道出城,埋伏敵人後方,餘人再突圍而出。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麻常道:「我們上趟能攻破高寨,是頗有僥倖成分。這趟李元吉千辛萬苦下重建高
寨,必以重兵固守,我們若冒險進擊,將會傷亡慘重,徒勞無功。」
    寇仲微笑道:「窮則變,變則通。」
    轉向陳老謀道:「地道是否能在高寨下穿過?」
    陳老謀拍腿叫絕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偏想不到,這個可包在我身上,我
可在高寨下往上挖,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跋鋒寒欣然道:「出口的尺寸必須計算精確,最好在敵營核心處,由我負責打頭
陣。」
    陳老謀笑道:「地道出口是一門學問,我會小心處理,少帥準備何時攻打高寨?」
    寇仲道:「我還未想妥,最好待三條地道全部完工,我們才決定何時行動。咦!有
訪客!」
    跋鋒寒和徐子陵亦聽到有人逾牆而來的破風聲,心中大訝。
    跋野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求見少帥,有要事商討。」
    寇仲哈哈笑道:「三位大將軍請進。」
    眾人均大惑不妥當,起立相迎。
    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三人神色凝重的從側門入廳,坐下後,跋野剛開門見山的
道:「王世充氣數已盡,良禽擇木而棲,我們三人經商議後,決定向少帥投誠。」
    單雄信接口道:「我們絕非不講信義之徒,只因王世充用人惟私,難成大器,更不
聽少帥忠言,致有今天之果。」
    郭善才亦表態道:「事實上我們是代表洛陽所有外姓將領,請少帥取王世充而代之,
洛陽始有希望。」
    寇仲等聽得面面相覷,單雄信反王世充毫不稀奇,因他是從李密改投王世充的降將,
與王世充關係不深。可是跋野剛和郭善才是追隨王世充多年者,一直對王世充忠心耿耿,
可見王世充已陷於眾叛親離的境地。
    寇仲哈哈笑道:「諸位這麼看得起我寇仲,使我受寵若驚,不過我現在自身難保,
隨時有舟覆人亡之險,諸位追隨我,怕沒有甚麼好日子過。」
    楊公卿道:「究竟發生甚麼事,令三位忽然如此不滿王世充?」
    跋野剛冷哼道:「從慈澗迫走少帥始,我們已非常不滿王世充的所作所為。昨晚李
元吉使人以箭投書入城,我們雖不曉得傳書內容,但只看王世充在少帥前對此隻字不提,
如其居心叵測。少帥今趟不顧生死的送糧到洛陽,更義薄雲天的跟我們留守險城,我們
軍中上下無不感激,故份外不恥王世充所為。」
    眾人恍然,李元吉的傳書幾可肯定在勸王世充開城投降,順道出賣寇仲。
    單雄信忿然道:「我們替他出生入死,王世充卻只顧自己,當然哩!他有董淑妃為
他在李淵面前說話,至不濟仍可保命,說不定還有一官半職讓他風風光光的過下半世。
我們則必死無疑。」
    徐子陵不解道:「大將軍為何會有這個想法?李世民不是一向善待降將嗎?」
    郭善才歎道:「據長安來的消息,李元吉此來奉有李淵密諭,洛陽若破,除王世充
家族外,其他將領全體處死,以警天下。」
    「砰!」
    寇仲重拍桌面,雙目射出凌厲奇光,沉聲道:「王世充若想出賣我寇仲,恐怕要下
一世才有機會。由現在開始,大家就是兄弟,就算死也要死得像個男子漢。不過現在仍
未是廢王世充的時候,除非他膽敢開門迎敵,讓我們從詳計議,暗中監視王世充嫡系人
馬的動靜,他若不仁,我就不義,否則我仍會謹守諾言,助他堅守洛陽直至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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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亡密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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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三人沿城頭巡視,所到處戰士肅然敬禮,眼中射出發自心底
的景仰神色。
    三人友善地對枕戈待旦的守城戰士噓寒問暖,撫慰有加,著意設法改善他們的境況,
提高他們的士氣。
    城外敵寨與箭塔燈火點點,連綿平均地分佈城外,軍勢鼎盛,確有令人心膽俱喪、
不戰而潰的威勢。
    最後三人來到東北的上東門,登上高起牆頭上的城樓,憑高遙望左方位於漕渠和洛
水間高地的李元吉帥寨,在堅強的防禦工事和壕塹環護下,帥寨鎖鎮兩坷,脅迫洛陽。
    把守城樓的戰士悄悄退開,方便三人說話。
    寇仲輕歎道:「若我能攻陷帥寨,斬李元吉於刀下,肯定可改寫未來的命運。」
    徐子陵哂道:「這叫好大喜功,更是不自量力。」
    寇仲陪笑道:「我只是用話來發洩心中的窩囊氣,大睡一場後,我現在精力盡復,
鬥志昂揚。坦自說,在趕來洛陽途上,我的心情劣無可劣,經一覺睡醒後心情才回復過
來。」
    跋鋒寒微笑道:「無論你心情如何壞,絕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洛陽城內人人以你馬
首是瞻,名副其實的瞧你臉色做人。」
    寇仲雙目神光閃爍,沉聲道:「我寇仲是永不會認輸的。殺我固不容易,要我投降
更絕無可能。」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你對王世充有甚麼打算?」
    跋鋒寒插入道:「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寇仲眉頭大皺,沉吟片刻,苦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要看王世充手下將
士離心,可是由於他長期的部署,手上兵權大部分在王系將領控制下,若我們出手對付
王世充,極可能引發內鬨巷戰,那時不待敵人來攻,我們先自崩潰。」
    跋鋒寒道:「若王世充秘密開城投降,我們會全軍覆沒。」
    寇仲答道:「我太清楚王世充這個人哩!戀棧權力,不到最後計窮力絀絕不肯放棄。
橫豎他只要投降,唐軍便不會殺他,以他的性格當然會捱至最後一刻才決定投降。目前
他對唐夏兩重交戰仍存希望,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所以我們只須密切監視王世充的動
靜,可保無虞。」
    徐子陵環目掃硯城外遠近的情況,淡淡道:「眼下的洛陽如同一座孤島,不但往來
交通被截斷,更是與世隔絕,茫不知唐夏兩軍交戰的情況,到李世民大破竇建德,還兵
洛陽,我們那時不單要應付外患,還要應付內憂!」
    寇仲訝道:「陵少難道竟支持老跋先發制人的提議?」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就事論事,我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卻不得不為與我們並肩
作戰的兄弟著想。」
    跋鋒寒沉聲道:「戰爭是看誰更狠的死亡玩意兒,寇仲你勿要有婦人之仁,這只會
誤事。」
    寇仲探手摟上兩人肩頭,微笑道:「老哥你責怪得好,不過行動的時機尚須斟酌。
我尚留有一手:當竇建德真的飲恨虎牢,其飛會親自趕來,在洛陽東南方的山頭燃起三
處烽火,那將是我們展開行動的時刻。但現在的情況下,我們須佯裝要大舉反擊城外唐
軍,在城內則作出各種縝密部署,於王世充不覺下控制全城,那時將不怕他出賣我們。」
    跋鋒寒欣然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
    寇仲道:「我本來尚有一法,就是先打通地道,派探子穿過地道去與陳留我軍暗通
消息。卻怕因小失大,暴露地道的存在,乃打消這個念頭。」
    頓了頓續道:「我們目前最緊要的事,是保存實力,一旦城破後全師突圍而出,南
下攻奪襄陽,可守則守,不可守從水道撤往鍾離,再與李世民一決雌雄。」
    跋鋒寒微笑道:「我正期待那一天的來臨。苦守洛陽的日子絕不好過,在武道修行
上亦屬苦行。」
    寇仲放開摟著兩人的手,問道:「洛陽存糧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糧食和日用必需品尚可捱二十天的光景,節衣縮食是所必然,藥物已
用得差不多,這更是我們不敢發動大規模反擊戰的其中一個原因。」
    跋鋒寒皺眉道:「放著一條打通的地道不用,是否不智?」
    寇仲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正對地道大動腦筋,假若我們能派人從地道神不知
鬼不覺的鑽出去,可著宣永使人送來乾糧、藥物和箭矢兵器,部分從地道運進城來,部
分藏在地道出口附近的山野隱密處,我們逃跑時便不會缺糧缺箭,即使李世民在後窮追
不捨,我們仍有本錢與他周旋。」
    徐子陵斷然道:「這差使由我去吧!」
    寇仲和政鋒寒豈有異議,憑徐子陵天下無雙的靈覺,進出敵境易如反掌,更可領率
運糧軍裨不知鬼不覺的潛回來。
    寇仲欣然道:「一切拜託陵少。」指著李元吉帥寨道:「若我們挖一條地道直通李
元吉的狗窩又如何?」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那你先要把王世充幹掉才行。」
    寇仲道:「殺死李元吉,洛陽之圍自解,王世充怎會不同意?」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想眼睜睜瞧著竇建德敗亡。好言勸道:「開一條這樣的
地道,至少要二十天的時間,還須地底沒有大石或河道阻擋,且會延誤南面地道的工程,
縱使王世充衷誠合作,在時間上仍不可行。」
    寇仲頹然道:「好吧!一切依既定計劃進行。希望竇建德能大發神威,攻下虎牢,
我們便可功成身退,順道南下攻陷襄陽,享點清福。」
    翌日黃昏寇仲和跋鋒寒領兵出擊,虛張聲勢,吸引圍城軍的注意後,陳老謀趁機打
通地道,建造設計巧妙的隱蔽出口,徐子陵乘機從出口溜往陳留,好運糧食兵器回來。
    為惑敵人耳目,寇仲等輪番出擊,填壕塹破箭塔,地底下陳老謀則全力施工,利用
第一條地道往橫發展,同時分在多段開發另兩條地道。五天後徐子陵率運糧隊乘夜回來,
亦帶來不妙的消息。
    原來李世民故意放出消息,訛稱唐軍馬匹草料用盡,將牧馬河北,調走大批軍隊。
    竇建德聞信大喜,認為此是攻襲虎牢的良機,傾巢而出,從板潘發動大軍,到牛口
渚設置戰陣,北連黃河,西薄泛水,南倚鵲山,陣連二十餘里,擂鼓叫陣。
    李世民在泛水另一邊里許處結陣以迎,堅守不出,成對峙的局面。
    問題在竇軍缺糧,而李世民兵精糧足,以逸待勞,且後有虎牢作後盾,相峙下去,
大利唐軍,所以宣永、虛行之等均不看好竇建德。
    夏唐大軍是決戰在即,洛陽城的氣氛漸趨緊張。
    寇仲找來單雄信、跋野剛,在城南的家密議,寇仲首先問道:「你們說過李元吉奉
有李淵密諭,除王世充及其族人外,其他將領一律殺無赦,消息究竟從何而來?」
    跋野剛答道:「是張鎮周派人來告密,勸我見機不妙,立即率手下兄弟逃走,無須
為王世充這種小人賣命。」
    寇仲點頭道:「張公是性情中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會虛言恫嚇。」
    單雄信訝道:「少帥當時因何對此事不直接問個清楚?」
    寇仲坦言道:「問題在跋大將和郭大將軍是追隨王世充多年的人,所以找必須經過
一段時間觀察,才敢肯定諸位的誠意,請兩位勿要見怪。」
    跋野剛道:「少帥有此想法合情合理。」
    單雄信欣然道:「少帥終肯收留我們哩!」
    寇仲道:「我說過大家是兄弟就是兄弟。另不知尚有多少王系外的將領站在我這一
方?」
    跋野剛數著指頭道:「還有段達、王隆、崔弘舟、薛德音、孟孝文、郭什柱、王德
仁、邴元真、楊汪等十多值將領,除郎奉和宋蒙秋這兩頭王世充忠心的狗外,所有外姓
將領均心向少帥,希望以後能隨少帥打天下,攻入關中,軌掉李淵的臭頭。」
    只聽跋野剛對李淵鄙屑的語氣,便知洛陽外姓諸將因戰友與手下的傷亡,跟長安唐
室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否則何須投誠寇仲,只須打開城門迎接李元吉,必可拜將封侯。
    寇仲問道:「你們手下兵員情況如何?」
    單雄信冷哼道:「王世充的嫡系人馬損折頗鉅,除大千多禁衛軍忠於他外,其他近
二萬將兵全是我們的人,只要少帥一聲令下,我們即可攻入皇宮,殺王世充一個片甲不
留。」
    寇仲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大家既是兄弟,我亦不用瞞你們,我們已挖掘好三
條地道,形勢危急時可逃離洛陽,不用在城內等死。」
    兩人聽得又喜又驚。
    單雄信道:「少帥竟不看好竇建德?」
    寇仲反問道:「你看好他嗎?」
    兩人同時搖頭。
    跋野剛道:「原來少帥早定後著,我們該如何配合?」
    寇仲道:「我們先要研究清楚撤退的細節,當形勢危急時,使每個人都知道該採什
麼措施。正是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明知不可為而為乃智者不取,無謂的犧牲更沒
有意義。不過一天竇建德未吃敗仗,王世充仍是和我們利益與共,而我心可比王世充先
一步掌握虎牢的情況,所以主動是在我處而非王世充手上,兩位可以放心。」
    三人商量如何應付目前情況甚至撤退大計等細節後,各自悄悄散去。寇仲往城南衛
所找到測試地道的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正在地道入口說話,工事兵則在陳老謀指揮下
忙個不休,一籮籮的沙泥石塊魚貫運到地面,送往隱密處。
    跋鋒寒見寇仲來到,欣然道:「我們到另一端呼吸一口城外清新的氣息,如何?」
    寇仲笑道:「當然奉陪。」
    三人以觀賞的心情進入地道,進入一個以粗實木柱橫亙直豎鞏固支撐的天地,每隔
數十步掛上一盞風燈,火焰在十多台鼓風機送進來的微風中閃跳不定,令人生出陰森詭
異的感覺。工事兵仍在另兩條地道以特製工具鑽土取泥,安裝木撐,三人卻悠然步過高
八尺寬一丈深長逾裡的地道。
    高寨下的出口是個廣若廳堂的空間。
    這是三條地道交處,有石階拾級而上,尚餘一截厚達一丈的土層沒有打通,以堅固
的木架支撐,不過以三人的耳力,隱可聽到上面營寨馬蹄人足踏地的響聲。
    地下室四周開有深槽,以安置破口而出時瀉下的泥土,設計上無懈可擊。王世充在
城內儲有大量木材,原意是作修建宮室之用,想不到被陳老謀拿來作建地道之用。
    三人流覽研究一番,繼續行程,仍朝第一條地道南端出口走去。
    寇仲訝道:「真奇怪,走到這裡仍沒有氣悶的感覺。」
    徐子陵道:「全賴於敵人壕塹底下設有洩氣口,富鼓風機把空氣送入地道,便把地
道內的死氣迫走。完成第一條地道後,盡端處須加設氣口,否則我們停開氣走路。」
    跋鋒寒道:「少帥魅力不凡,故能吸引這麼多優秀的人才為你力,像陳老謀便大有
機會成為第二個魯妙子,沒有他,縱想到建地道之法,亦沒有付諸實行的本領。」
    寇仲笑道:「陳公至少等於半個魯大師,他與魯大師另一半的雷老哥合起來,肯定
是一個完整的魯妙子,哈!」
    談談笑笑,三人抵達盡端出口處,石階往上延伸兩丈,直達地道出口的厚鐵蓋,看
上去沉重異常。
    徐子陵對出口的情況最清楚,解釋道:「此蓋本身重逾百斤,上鋪掩飾的薄土野草,
位於一叢雜樹之內,非常隱蔽。打開後有木住支撐,方便我們從容走出去。」
    寇仲欣然登階,雙手試托,咋舌道:「至少有二百多斤。」
    功行雙臂,鐵蓋的一邊往上掀起,吹過伊洛平原的風聲呼呼嘯響,更有樹搖葉動的
聲音,從上傳來。
    寇仲望往出口外,歎道:「為何從洛陽城看到的夜空,與在此看到的夜空在感覺上
大有不同?都是同一片天空嘛!」
    跋鋒寒微笑道:「天空沒有不同,心境卻異。一是被困孤城,這裡卻是自由自在,
任我縱橫的天地。」
    三人先後鑽出去,出口設在一座小山丘斜坡處,四周野草萋萋,疏林遍植,闔上鐵
蓋後,出口變成與草坡沒有異樣的部分。
    三人小心翼翼移往山坡頂,伏在坡上觀望,高寨的燈火從前方二百丈外映入眼簾,
洛陽則在逾裡之外的正前方處。
    寇仲饒有興致的遙觀高寨情況,微笑道:「若我和飛雲騎從後偷襲,保證越壕入寨
敵人始能驚覺。」
    跋鋒寒指著設在寨南的四座了望高塔道:「那還須望塔的守兵打瞌睡才成。」
    寇仲道:「憑我們的身手,自可在敵人沒有防備下,先一步解決搭上哨崗,對嗎?」
    洛、伊兩坷分從左右遠方蜿蜒流過,洛水貫穿洛陽,從城西流進城內,伊水主流則
從洛陽城東南方過,一道支流通進城內。
    寇仲沉吟道:「我們的撤軍大計可分為三部分,首先派矛盾手和刀箭手穿過三條地
道,在這山丘秘密散開部署,接著以奇兵從地道鑽出來突襲高寨,接著南面三門大開,
縱兵截擊敵人往援高寨的部隊,與高寨突擊軍會合後,再往這邊撤走,布在這裡的部隊
則負責狠擊敵人追兵,然後且戰且退的往南撤去。成功與否就看能否速戰速決,搶在伊
闕和壽安兩城唐軍聞風封鎖道路之前,進入弘農郡,沿浙水東岸直趨襄陽。」
    跋鋒寒道:「你倒說得輕鬆容易,若要速戰速決,我們須把大批戰馬送往這邊來,
首先要填壕塹、破掉敵方設於壕塹邊沿的戰陣。」
    寇仲笑道:「所以說上兵伐謀,最緊要肯動腦筋。只要我們把地道再延往敵方箭塔
陣下,把他們下方挖空,當作出口般處理,先立上木柱,到發動攻擊時,以火油淋柱,
燒之以他娘的人,木柱斷時,箭塔陣自然崩塌,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大破敵人堅陣。」
    跋鋒寒啞然笑道:「活學活用,真虧你想得出這麼陰損的招數。」
    寇仲欣然道:「全賴老哥指點,愈夠狠愈有機會勝出。他娘的!我快變成鐵石心腸
哩!」
    徐子陵提議道:「營帳、糧食、用品都要先一步運往出口秘處,這樣我們逃起來更
輕易方便。」
    寇仲興奮道:「我們剛好是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任他李世民智計通天,
天策府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總仍及不上名傳千古的臥龍先生。他奶奶的熊,李小子想
我死還沒這般容易。咦!」
    三人同時變色。
    後方破風聲起,顯是有人朝他們的方向飛掠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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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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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保持伏地的姿勢,回首瞧去,在暗黑的林木間,一道窈窕美好的黑影急掠而至,
對方顯是未發覺他們,速度不減。
    到她掠上山坡,立即大驚止步,花容失色,到看清楚是他們三人,驚駭化作驚訝,
按著酥胸道:「我正急著設法尋找你們,你們怎會往這裡的?」
    來者竟是美人兒軍師沈落雁,雖比前消瘦,卻更楚楚動人。
    三人從斜坡坐起來,寇仲抓頭道:「你難道不知洛陽被李元吉重重圍困嗎?若給人
發現你沈大姐來探訪我們,對世積兄有害無益。」
    沈落雁一身夜行勁裝,驚魂甫定的來到三人跟前蹲下,壓低聲音道:「我沒有時間
心情和你們說閒話,唐夏交戰勝負已分,李世民大破竇建德,竇建德慘被生擒。現李世
民正還軍洛陽,世積則奉命全力攻打陳留,截斷你們陳留少帥軍與洛陽所有聯繫和通路。
你們要命的,就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唉!你們必須立即走,逃往大江是唯一生路,
但必須避過壽安和伊闕的守軍。」
    三人同時變色,雖早預料竇建德會吃敗仗,怎想得到敗得這麼快,這麼慘,令他們
在未準備妥當前來個措手不及。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竇建德怎會如此不濟事?」
    沈落雁怕他們不相信,致失逃走良機,忙道:「竇建德被誘進軍虎牢,擺開陣勢,
秦王卻不與接戰,讓竇軍從辰時苦候至午時,到竇軍兵疲將倦,秦王先遣宇文智及率三
百輕騎奔過建德陣西,擾其軍心,然後親率玄甲戰騎直撲敵陣,大軍隨後漫山遍野殺去,
雙方交鋒纏殺。秦王率玄甲精騎破陣而入,直出竇陣背後,又回頭突還本陣,如此數度
衝殺,竇軍崩潰四散,唐軍乘勝追擊三十餘里,斬首逾三千級。竇建德在將領親隨死命
保護下,往牛口渚逃跑,均被唐軍白士讓和楊武威生擒,此役竇軍被俘者達五萬人,卻
被秦王當場釋放,讓他們各自還鄉。竇建德完蛋哩,接著輪到你們。此時不走更待何
時。」
    寇仲一顆心直沉下去,想竇建德一世之雄,當日如何威風八面,此刻卻成階下之囚,
生死由人,心中難過得想哭出來。
    李世民說得沒錯,他請竇建德來援,只是害他,加速他的敗亡。
    跋鋒寒和徐子陵正擔憂著在地道和部署未完成前如何逃走,欲語無言。
    沈落雁焦急的道:「你們為何忽然變成啞巴?我真的不是和你們說笑的。李淵頒下
聖旨,命秦王必須提寇仲的頭回去見他,這是世積親口告訴我的!」
    寇仲勉強振起精神,苦笑道:「美人兒軍師請放心,李世民想斬我的頭,得問過小
弟手上的井中月才成。」
    沈落雁瞪他一眼道:「死性不改。」旋又垂首輕輕道:「長安的事,尚未有機會向
你們道謝。」
    寇仲道:「大家是老朋友嘛!」
    沈落雁顯是想起李密的橫死,雙目射出黯然神色,垂首無語。
    徐子陵不想她記起傷心事,問道:「竇公被破是多久前的事?」
    沈落雁記起此行目的,忙道:「是三天前的事。李世民翌日即率軍起行,我猜他的
先發部隊至遲該在五天內抵達此處,你們必須立即離開這裡。」又黛眉輕蹙道:「你們
怎能出入自如的到這裡來?」
    即使寇仲信任沈落雁,因事關重大,仍不敢洩露真相,又不忍騙她,湊過去在她晶
瑩通透的小耳旁低聲道:「這是憑著可低來高去的好處。」
    跋鋒寒怕寇仲愈說愈露骨,道:「李夫人高義隆情,我們三兄弟非常感激。此處乃
是非之地,李夫人不宜久留,我們亦要回城準備撤走的事。」
    他故意稱她為李夫人,是要提醒沈落雁有關她本身的處境,動輒會牽累李世積。
    果然沈落雁聞言嬌軀微顫,欲言又止的連瞥徐子陵數眼,最後螓首輕點道:「你們
好好保重,千萬勿要逞匹夫之勇。」
    說罷轉身從原路迅速離開。
    三人望著她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呆坐在山坡近頂處,好一會兒寇仲才道:「我們
的噩夢似乎剛開始,怎辦好?」
    跋鋒寒道:「當務之急是分出人手,先開挖能破對方壕塹陣地的地道,另一方面建
造填壕的蝦膜車,務要日夜趕工在一、二天內完成一切。竇建德被擒一事只可讓最上層
的將領知道,不可洩到軍中。我們要與時間競賽,只要能在李世民抵達前突圍離開,外
面海闊天高住我翱翔,總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寇仲道:「最怕是李元吉先一步以飛箭傳書通知王世充,這反覆無義的小人必會出
賣我們。」
    跋鋒寒道:「所以我們必須讓跋野剛等人曉得此事,作好一切防備措施,若王世充
有任何異動,我們殺他娘的一個片甲不留。」
    三人摸清楚出口遠近山川形勢後,從地道回城,在南城衛守所召開緊急會議,告知
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等有關竇建德落敗遭擒的壞消息,最
後寇仲道:「洛陽大勢已去,只有撤往南方一條路可以走,不過退亦要退得漂漂亮亮
的。」
    接著把撤退大計說出來。
    陳老謀拍胸保證道:「只要加派一倍人手,我可在後天黃昏前完工。」
    麻當道:「蝦蟆車請交由屬下負責。」
    寇仲斷然道:「那就把撤軍行動定在後天晚上,在這期間內我們不可犯任何錯誤,
每一個行動均須以安然離開為目標。我要我的人把全城嚴密控制在手,不容任何消息洩
往城外,任何從城外射進來的信件,須送到我手上而非王世充手上。」
    跋鋒寒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中的想法──寇仲面對生死關頭,終從
失意和憂慮復原過來,變回那視戰爭如遊戲的無敵統帥,像井中月般無情鋒銳。
    跋野剛皺眉道:「那是否該先把王世充收拾呢?」
    跋鋒寒向跋野剛豎起拇指讚道:「野剛兄夠狠。」
    寇仲從容微笑道:「老跋不用再提醒小弟。」
    轉向陳老謀和麻常道:「陳公和麻將軍無須在此浪費時間,你們全力攪好適才議定
的工作,其他的都交給我們。」
    陳老謀和麻常欣然領命去了。
    寇仲向楊公卿求教道:「楊公請指點。」
    楊公卿捋鬚微笑道:「我那一套太老太舊哩!一切聽少帥吩。大丈夫馬革裹屍,生
死只是等閒事。」
    寇仲心中湧起不祥感覺,以往屢次和楊公卿出生入死,只這趟他直接說及死亡。此
時無暇多想,略搖頭把擾人的思想揮走,目光迎上跋鋒寒,微笑道:「我一直避免和王
世充來一場巷戰,是為保存實力,所以找必須封鎖竇建德被擒的消息,若我猜得不錯,
李元吉該比我們更遲曉得此事。」
    徐子陵同意道:「李世民會向李元吉隱瞞此事。因為他想王世充向他投降而非向李
元吉投降。」
    眾人圍圓桌而生,閃耀的燈火映得城衛所的大堂乍明乍暗,徐子陵忽然想起師妃暄,
想起與她初遇的動人情景,一切也是在洛陽發生,那時和這一刻的心情,卻是天淵之別。
    跋鋒寒聳肩道:「一切依你們的方法去辦,說到底,我是個獨來獨往的劍手,心中
想的全是殺人或被殺。而少帥你卻是統領全軍的最高領袖,一切為大局著想,心中想的
是最後的勝利。」
    寇仲哈哈笑道:「知我者除子陵外,就要數你跋鋒寒。」
    接著雙目神光電射,投往跋野剛,沉聲道:「所以暫時不用費神費力去動王世充,
現在是近三萬人對六千禁衛軍,哪輪到他發言礙事。」
    跋野剛心悅誠服施禮道:「遵令!」
    寇仲道:「由這刻開始,我要有大將軍級人手輪番在東面城牆當值,密切注意城外
東面敵軍的動靜,稍有異動,須立即來報告。」
    郭善才道:「這個由屬下負責。」
    寇仲笑道:「那就全仗你。說實在,更惡劣的環境我也試過,只要一切依計而行,
我們必能安渡此關。」
    眾人曉得他說的「更惡劣環境」,指的是赫連堡之役,事實俱在,跋野剛三將登時
信心大增,分別接令去了。
    剩下楊公卿、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四人,燈火搖曳下,偌大的廳堂,份外有種大
戰前冷清淒苦之意。
    楊公卿道:「若李世民乘船從水路回來,經大河入洛,順水行舟,不用四天可抵洛
陽。」
    寇仲等均聽得心生寒意,竇建德三天前兵敗被擒,如李世民兵分兩路,分由水陸兩
路進軍洛陽,那水路的部隊可於眼下任何時刻抵達。
    跋鋒寒道:「幸好據我們可靠的情報,李世民舍水路而取陸路。」接著訝道:「你
們兩個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寇仲苦笑道:「如對手非是李世民,楊公這番話絕不會動搖我的信心。」
    徐子陵歎道:「少帥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
    跋鋒寒大吃一驚,皺眉道:「你們是指李世民早顧慮到沈落雁會向我們通風報信,
所以故意在行軍部署上不和李世積說實話?」
    楊公卿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消息竟是從沈落雁處傳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寇仲向他解釋清楚,道:「愈想愈令人感到可疑,李世積清楚明白沈落雁和我們的
關係,自該向夫人隱瞞,為何偏要親口告訴她?」
    楊公卿道:「這個倒不稀奇,聞說李世積此人頗重情義,或者因你們有恩於其夫人,
故他有意予夫人一個向你們報恩的機會。」
    寇仲正要說話,跋野剛氣急敗壞旋風般奔進大堂,高呼道:「大批唐軍的水師船從
洛水開至。」
    四人耳際如平地乍起焦雷,轟得各人眼冒金星,頭皮發麻。
    最可怕的情況終於不幸發生。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好小子,又給你耍了一著。」
    跋鋒寒長身而起,臉容變得無比冷酷,寒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讓我看
看李世民是否真有三頭六臂。」
    楊公卿隨之起立道:「我們到城頭看看。」
    徐子陵低頭瞧著自己那對晶瑩通透、修長潔美的手,心中再無驚怖,忽然間他深切
明白到戰爭的本質,就是不擇手段去爭取最後勝利,與敵人爭鋒,情義仁慈絕無容身之
所。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而直到此刻,寇仲仍不夠狠。他自己當然更差上一截。
    緩緩起立。
    四對目光全集中到仍坐在椅內的寇仲身上。
    寇仲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李世民想殺我寇仲,這是唯一的機會,錯過洛陽,他
將永不能辦到。」
    霍地起立,昂然闊步的朝大堂出口走去,每一步都是那麼肯定和有力,配合其龍行
虎步的姿態,威猛無儔的形象,足音組成的奇異節奏,透出勇往直前的強大信心。
    跋鋒寒等旋風般在他領頭下跨出大門,開赴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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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五十三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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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建德歸天
第02章 絕處求生
第03章 形勢惡劣
第04章 突圍血戰
第05章 生死之間
第06章 血染戰袍

第07章 山窮水盡
第08章 楊公歸天
第09章 堅毅不拔
第10章 魔訣之爭
第11章 荒村風雲
第12章 意想之外
第13章 苦海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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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建德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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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聲雷動,號角齊鳴,奏的非是進攻的鼓號,而是歡迎李世民凱旋歸來的樂曲。
    李元吉的圍城軍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擺開陣勢,燈火連天,映照著從大江開來近
百艘水師船艦,填滿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砰砰澎澎!」
    領頭的兩艘巨艦燃放勝利的鞭爆,一時火光閃閃,煙屑沖天而起,平原上以萬計的
唐軍和泊岸登陸還師洛陽的戰土齊聲吶喊歡呼,喊叫聲像潮水般往洛陽鞭撻,士氣昂揚
沸騰至極點。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跋野剛和楊公卿等抵達東城牆頭,王世充、王玄應、王玄
恕與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憚等一眾王系將領,早先一步來到城琛,遙察敵情。外姓將
領郭善才、單雄信、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張童兒等呆立城牆上,人人臉如土色,目
生懼意的瞧著城外聲勢奪人,興奮情緒高漲的大唐軍。
    洛陽城頭由王世充至每一個守城的戰士,無不志氣被奪,迷失在恐懼和絕望中。
    寇仲等人來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觀敵的行列。
    王世充臉上血色盡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聲道:「竇建德完
哩!」
    寇仲頭皮發麻,無言以對。
    「咚!咚!咚!」
    有節奏的鼓音,從歡呼聲的汪洋中冒起,唐軍吶喊示威之聲逐漸減退,代之而起是
戰士踏足前進、整齊劃一的聲響,對守城的將士形成催命的符咒。
    位於槽渠和洛水間平原的大唐軍開始朝洛陽推進,分成三軍,前方數排是矛盾手,
接著是刀箭手和騎兵,以鼎盛的軍容,昂揚的士氣,壓城而來。
    城外處處旗幟飄揚,陣形似海,只其威勢足令人生出不戰自潰,無法與之抗衡的霸
道氣勢。
    寇仲功聚雙目,朝從船登岸的一隊人馬瞧去,領頭者赫然是李世民,旁邊一騎鞍上
坐的是被綁個結實垂頭喪氣的竇建德,在一眾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
秦叔寶、李神通、李南天、康輔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擁下,與歡迎他的李元吉、屈
突通、薛萬徹等會合後,趾高氣揚的朝洛陽城開來。
    戰鼓轟天,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兩河間的唐軍部隊推進至第二重壕塹五丈處,在一聲號令下,條然立定,又生出另
一種使人感到唐軍訓練有素,上下齊心的威脅力。
    城牆上守城將士,則人人臉如土色,內生怯意。
    李世民、李元吉率領的人馬,緩緩而來,從退往兩方的唐軍部隊築起的人牆間穿過,
直抵第二重壕塹外邊沿處,然後打橫排開,臉向城牆上的王世充、寇仲一眾人等。
    寇仲目光投往在馬上給五花大綁捆個結實的竇建德,剛好後者仰頭朝上瞧來,兩人
目光相觸,竇建德立即一臉羞慚的垂頭避開他的眼神,只見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滿窮途
末路的倉皇和絕望,比對起以前威風八面、自信十足的竇建德,分外令人心酸難禁。
    竇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間,更令人感到勝利完全掌握在他們兩兄弟手上。
    李世民朝上瞧來,雖相距逾千步之遙,但雙方均為高手,可把對方神情瞧個一清二
楚。寇仲正狠盯著他,兩人目光接觸,有如刀劍交鋒,互不相讓。
    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熱淚泉湧,悲呼道:「夏王!」
    竇建德雄軀劇震,卻沒有答話。
    李世民沒有理會王世充,遙向寇仲歎道:「少帥!世民有說錯嗎?」
    寇仲尚未有機會答話,李元吉暴喝道:「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材就該知大勢已去,
若還不跪地求饒,立即獻城投降,我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與跋鋒寒交換個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務要今李世民與他們水火不
容,沒有談判修好的餘地。
    李世民聽得眉頭大皺,又是無可奈何,說到底雙方已成死敵,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淵
密諭,且他身為唐軍主帥,在三軍面前如何能維護寇仲等人。
    寇仲收攝心神,容色變得無比冷靜,悶哼道:「齊王客氣,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會
跪地求饒的人嗎?」
    李世民馬後的秦叔寶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搖頭苦歎。
    「好膽!」李元吉麾下諸將紛紛喝罵。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厲喝道:「寇仲你死到臨頭仍大言不慚,眼前的竇建德就是你
的好榜樣,敢反對我大唐者,沒有一個可以有好收場的,你……」
    長笑聲從跋鋒寒口中傳出,響震城牆上下,透出視死如歸、勇者不懼、睥睨天下的
信心和勇氣,打斷李南天的喝罵,把唐軍的氣勢也壓減少許。
    接著跋鋒寒暴喝道:「現在洛陽末破,勝負未分,爾等口出狂吉,豈非笑話。」
    一絲充滿仇恨的可怕笑意從李元吉嘴角瀉出,瞬即擴大,哈哈笑道:「勝負未分?
這才是真正的笑話。我代表父皇向你開出條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聲鼓響內出城來跪地
求饒,我就立將夏王擊斃掌下。」
    他旁邊的竇建德勉力在馬背上挺直被綁個結實的軀體,沙啞著聲音呼叫道:「小仲
勿做蠢事,記得為我報……」
    在他後面的薛萬徹從馬上俯前,仲指疾點,中斷竇建德的說話。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刮過城內城外的呼呼秋風,吹得千百計的火把獵獵作響,不時
把零星的人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斂。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饒,還不容易。」先輕撞徐子陵,再往後移,然後衝出城
牆,一個觔斗,竟就那麼從高逾三十丈的牆頭往下翻落去,瞧得敵我雙方人人大吃一驚。
    徐子陵亦躍上牆垛,兩手張開,示意己方人馬勿要輕舉妄動。他和寇仲心意相通,
曉得他要單人匹馬,從敵人陣內把竇建德搶救回來。
    城牆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無不擠往牆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斷翻著觔斗的寇仲,
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關心觀看。
    三十丈的高度,實超越任何人的體能極限,恐怕三大宗師也無法安然著地。
    寇仲頓成城牆上下全場的目光焦點。
    寇仲再一個肋鬥,不但墮勢沒有增速,到離地丈許時,身體竟往上稍升,然後輕如
飄羽的落往地面。
    城上將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彩聲,幾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時士氣大振。
    李元吉大喝道:「先給我來個跪地求饒,擊鼓!」
    「咚」!
    寇仲點地前衝,直抵東牆外第一道壕墊,毫不猶豫的再騰身而起。在另一下鼓聲中
投在壕塹另一邊,往外壕掠去,快如電閃。
    「咚」!
    第三下鼓聲響起。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寶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馬側的長弓勁箭,
瞄準撲壕而來的寇仲,只要他進入射程,肯定百箭齊發,把他射成刺蝟。這批猛將人人
武功高強,絕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強如寇仲,妄圖闖陣,實是自尋死路。
    寇仲倏地停下,恰離外壕邊沿虛的敵人千步之遙,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八下鼓響,少帥勿要誤人誤己。」
    「咚」!
    鼓音續起,壓得敵我雙方人人心如鉛墜,呼吸不暢。
    城上諸人雖為寇仲險惡的處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顧生死越壕闖陣,
卻沒有人敢發出聲音,怕分擾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動,仿如變成石像,神情平靜致使人心寒。
    「咚」!「咚」!「咚」!
    李世民臉容肅穆,不發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聲起,場上氣氛緊張得如拉滿的弓弦,李元吉雙目閃耀著殘忍的異芒,
厲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這是你最後機會。」
    「咚」!
    最後一聲鼓聲響徹全場,催命的符咒般震懾每一顆人心。
    李元吉毫不猶豫,舉掌往竇建德背心疾拍。
    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難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內功
催動弓弦發出「鏘」的一聲清響,並像變魔術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勁箭來,彎弓搭
箭,拉成滿月,瞄向李元吉,連串動作在眨眼間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睜睜的瞧著,
誰都不肯相信。
    此著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無弓無箭的他,忽然變得強弓勁箭在手,且蓄
勢待發。
    不過沒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駭,當他舉手拍往竇建德的剎那,寇仲不但以箭瞄準
他,還似能透過箭鋒以精神和真氣把他遙遙鎖緊,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曉得若
吐勁擊殺竇建德,必避不過寇仲這枝瀝集其精氣神射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箭,當中情況
微妙至極點。左右雖猛將如雲,李元吉的感覺卻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體,失去所有
遮掩和隱藏。
    他那還敢冒險吐勁,甚至不敢移動半個指頭,怕在氣機牽引下,惹得寇仲發箭射來。
    傲立牆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飄揚,雙手負後,狀如天神,沒有人敢懷疑他可如寇仲般
躍下三十丈的城牆,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曉得無此本領。適才寇仲輕撞他
時,曾從他處借得真氣,再後退從跋野剛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無真氣可借,現在只是
裝個樣子,寇仲仍只有孤軍作戰。
    敵陣中諸人沒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氣,更休說為李元吉擋箭,怕的是任何異舉,只會
惹得寇仲發箭射李元吉。
    情況詭異微妙。
    竇建德昂然抬頭,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意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本色。
    寇仲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齊王的命值多少呢!還不給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絲冷酷和詭異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
妥時,李元吉身側忽然多出個人來。
    竟然是「影子刺客」楊虛彥。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遲卻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實。
    李元吉積蓄至頂點的掌勁吐實,竇建德脊柱寸斷,七孔噴血。
    「鏘」!
    寇仲勁箭離弦,似若超越距離,縮丈成寸的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來到李元吉胸前。
    同時寇仲腦海亦轟然劇震,一個念頭從深心升起——竇建德死了。
    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敵陣處像上演一場無聲的啞子戲,楊虛彥閃到李元吉馬頭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劍斜
刺而上,劍鋒迎向箭尖。
    就在劍鋒箭尖相觸的一刻,寇仲和楊虛彥的精氣神遙距交鋒。
    「鏗」!
    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
    楊虛彥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臉容抹過一陣艷紅,瞬又消去。
    在震懾整個城內外戰場的劍箭交擊聲的餘音中,人人頭皮發麻的瞧著一代霸主竇建
德像一攤軟泥般從馬背往李元吉一邊墮下,「蓬」的一聲掉往地上,揚起壕沿的塵土。
    竇建德死了!
    這個念頭在寇仲腦中不住迴響,體內真氣則天然的化去楊虛彥融合天道魔功和《卸
盡萬法根源智經》的精氣神,心中空白一片。
    敵我雙方沒有人移動、喘息又或發話。
    寇仲目光凝注的瞧著倒在馬腳旁竇建德慘死的屍身,神智逐漸凝聚。
    在兩軍對壘冷酷無情的戰場上,有的只是勝利和敗亡!甚麼歉疚、後悔、悲痛、仇
恨、惆悵的情緒,均沒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緒影響,作出違背理智的蠢事,只會落
得兵敗身亡的結果。
    忽然間寇仲從極度悲傷內疚中提升出來,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變成無
情的人,而是必須化悲憤的力量,應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來贏取未來的最後勝利。
    經過這些年來的磨練,他終於明白到宋缺的警告——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他感到整個天地在延伸,腳踏的大地擴展至無限,自亙古以來存在的天空覆蓋大地,
而在他來說,自己正是把天地聯繫起來的焦點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曉得,在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終臻達宋缺「天刀」
的至境。
    有法是地,無法是天,有法無法,是天地人渾一的層次,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只有這樣,他才能帶領所有忠心追隨它的人,渡過眼前難關。
    徐子陵大喝道:「繩!」
    寇仲聞言長笑道:「竇爺放心去吧:終有一天我會為你連本帶利把血債討回來。」
    李元吉振臂高呼道:「大唐必勝!我皇萬歲!」
    東牆外近十萬唐軍齊聲呼應,轟傳河原,天地變色。
    李世民露出無奈神色,欲語無言,曉得李唐已與寇仲結下解不開的深仇。雖說李元
吉奉李淵旨意行事,他身為主帥,亦難辭其咎,偏又無法改變。
    寇仲往後退,就那麼倒飛越壕,準確有如目睹,顯示他心神絲毫不亂,故能把尺寸
拿捏得那麼準確。
    接著回頭往東牆奔去,彈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驚人高度長索從徐子陵手中射出,
給騰升至極限的寇仲抓個正著,借力回到城垛上,兩人躍落牆頭。
    李世民大喝道:「是戰是降,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轉身望向王世充,後者臉色如死人,口唇輕顫。
    寇仲神態從容,雙目透射出充滿強大自信的閃閃神光,道:「城仍是主上的,主上
有甚麼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
    兩人周圍一眾將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處。
    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著道:「除獻城投降外,我們再無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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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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