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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男子漢][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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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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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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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48:48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東北,「松花江」畔有這麼一座山。
  這座山與其說它是在「松花江」畔,不如說它座落在「吉林』城西,因為它離「吉林」只有二十五里。
  這座山,當地人管它叫「老爺嶺」。
  這座山為什麼叫「老爺嶺」,無考,不得而知,可是當地人都知道這座「老爺嶺」,提起「老爺嶺」來,還有點敬畏的意味。
  關於這個敬字,也許是因為這座山名叫「老爺」,「老爺嘛」無論怎麼說都是高人一等的,要按老奴才說老爺為主,身份之尊,自不必多說。
  要按東北的稱呼,「老爺」是爺爺,祖父,那身份,輩份之尊,就更不必多說了。
  關於這個「畏」字,這座「老爺嶺」的確能讓人望而生畏,站得稍遠一點看,嶺上林木茂密,鬱鬱蒼蒼,有如雲翳,你就根本別想往裡看,只是早晚嶺上鐘聲響徹雲天,幾十里外都能聽得見。
  有這麼噴亮的鐘聲,那應該看來嶺上有寺、有廟、有出家人、有和尚,總之一句話,會是有人住。
  可是附近幾百里之內,就沒人說得出「老爺嶺」上的寺廟是那年那月蓋的,是什麼樣,什麼形式。
  也沒人瞧見過「老爺嶺」上的出家人和尚,更沒人瞧見過每天早晚,其聲響徹雲天的那個鐘有多大。
  原因很簡單,一句話,從沒人上過「老爺嶺」。
  按說「老爺嶺」就在省城在近,嶺上林木茂密,說是個絕佳探幽攬勝的休閒去處,為什麼沒人去呢?
  那是因為當地人怕這座「老爺嶺」,總覺得它神秘,不只眼見的那麼高,不只想像的那麼深。
  只覺得它像個張著大嘴的魔,見上去了就別想再回來了,就拿前幾年來說吧!前幾年有些個楞大膽的年輕人,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憑一股血氣之勇硬進了山。
  結果,只見進去不見出來,一個個像一塊石頭投進大海,全沒影子,就過一點浪花也沒激起。從
  所以當地人敬它,所以當地人怕它,所以沒人敢上去,所以沒人瞧見過「老爺嶺」的寺廟,所以……
  它那麼神秘,那麼怕人,嶺上寺廟裡的那些和尚出家人怎麼敢住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許人家膽大,也許人家有西天諸佛可僅恃,不怕什麼邪度妖怪,可也有人這麼說。
  「老爺嶺」上或許有寺廟,但那些古寺古剎,長滿了草,塌了塌,毀的毀,根本就沒有人。
  有人問了,沒人那鐘怎麼敲的?
  誰敲的?自然是那些邪魔妖怪,其用意只在引誘當地的人往嶺上去,給他們當糧食吃。
  說的這麼說,聽的這麼聽,「老爺嶺」的神秘,可怖氣氛陡增數倍,站在遠處看都覺得它懼人。
  當然,這說法聽進有識之士的耳朵裡,就會被認為無稽之談,認為造謠生事,胡說嚇人。
  不管怎麼說,「老爺嶺」上的和尚從沒下過「老爺嶺」是實,因為從沒人看見過他們,一個也沒有。
  所以,多少年來,「老爺嶺」在當地人的心目中,一直是既想上去看看,而又不敢往近處去的神秘所在。
  如今,撥開林木,透過那迷漾的雲霧看「老爺嶺」。
  在「老爺嶺」的後山,一塊奇陡如削的石壁前,座落著一座油漆剝落,梁斜柱歪的殘破八角小亭。
  小亭的座落處,是石壁前的一塊平地,這塊平地不大,看上去只能容十幾個人站立。
  也許「老爺嶺」林木濃蔭遮天,終年雲封霧鎖,難見天日,所以這地方到處給人一種濕淋淋的感覺,看!
  亭後那塊石壁青苔遍佈,滑不留手,還滲著水。
  亭旁一圈樹木,那數不清的樹葉上都掛著一顆顆的小水珠,就連地上也是潮潮的,似乎水難於透。
  總括幾個字,是水氣氤氳,沾衣欲濕。
  如今,在這座八角小亭裡那張石榻下,盤膝坐著一個瞎了眼的老人,老人一身白衣,像貌清奇,但略嫌瘦削。
  他盤坐在石榻上,兩手放在膝頭,那雙手十指修長,根根似玉,十根指甲幾乎長有數寸。
  他就盤坐在那兒,閉著眼,靜靜地,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在八角小亭的外面,緊挨著兩報亭柱,站著兩個灰衣僧人,這兩個灰衣僧人年紀約在七十以上,一個瘦小,一個矮胖,瘦小的膚色黝黑,矮胖的臉色紅潤,長眉,長髯,一般地像貌奇特,不類常人。
  這兩個和尚面相對,合什而立,寶像在嚴,神情肅穆,還帶著點恭謹意味,別有一種懼人之感。
  他兩個也靜默著不發一言。
  這麼一塊地上,就這麼三個人,不,還有——
  墓地,亭旁那片樹林內人影閃動,其快如電,出現一個身軀魁偉,神態威猛的中年和尚,他直撲小亭。
  在他身後,另跟著一個人,這個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老人,而是個俗裝年輕人。
  年輕人有甘多歲,穿一身粗布衣褲,袖子擄著,褲腿捲起,腳下是一雙草鞋。
  這年輕人長得很結實,很壯,膚色黑黑的,黑得有點亮,混身透著勁兒,似乎他那身勁兒能推倒這座「老爺嶺」。
  這也許跟他過的生活有關係。
  他,濃濃的眉,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眼神十足,那雙眼神像電又像火,看人一眼會將人溶化,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他要是笑一笑的話,準能讓人瞧見一口好白的牙,可惜這時候他沒笑。
  那年輕人身法如電,他卻是跟在身後稍微快一點邁步,而他始終緊跟在那中年和尚身後,半步也沒落後過遠。
  轉眼間那中年和尚撲上那塊平地,立即剎住身影,神情一肅,跨前兩步合什躬下身去。
  「老植越,少施主到了。」
  中年和尚恭謹應了一聲,合什退向瘦小老和尚身側。
  年輕人在後,中年和尚一退,他立即跨步向前,直趨兩名老和尚中間,然後垂手躬身,恭謹說道:「師父,我來了。」
  亭中瞎老人一聲輕喝道:「跪下!」
  年輕人一怔,但他沒猶豫,也沒問,立即矮身曲兩膝跪了下去,腰桿兒挺得直直的,永遠透著勁,透著力。
  他雙膝落地,瞎老人又開口了,語氣和緩,根本不像發怒生氣,然而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俱人之感。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年輕人忙道:「我不知道,您指示!」
  瞎老人道:「山中無甲子,也難怪你不知道,五年前的今天,我把你帶上了『老爺嶺』……」
  年輕人「哦」,一聲道:「師父,可卻五年了……」
  陪老人嘴角動了一下,像是笑,道:「可不是麼,日月如梭,一晃就五年了……」
  年輕人道:「我怎麼覺得還不到五天!」
  瞎老人搖頭說道:「我卻有渡日如年之感,從你來飛爺嶺』的頭一天,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五年後的這一天到來,如今它終於到了,它終於來臨了,好不容易啊……」
  年輕人神情一震,忙道:「師父,您的意思是說……」
  瞎老人截口說道:「你還不明白麼?」
  年輕人道:「我明白,已經到了時候了麼?」
  瞎老人微微點頭說道:「是的,已經到了時候了!」
  年輕人眉鋒微皺,道:「那麼快……」瞎老人道:「我只覺得它慢,怎麼,你捨不得麼?」年輕人雙眉一聳,立刻搖頭說道:「不,師父,我捨得!」
  瞎老人「哦」地一聲道:「這倒是四十五個年頭以來,我所聽到的唯一不同的說法,四十五個年頭以來,說捨不得的人都報了心捨得了,但願你這說法跟他們不同的人,做法也跟他們不同。』
  年輕人高揚著一雙漆黑的濃眉道:「我不敢說別的,您既然看中了我,把我帶上了『老爺嶺』……」
  「傻子!」瞎老人淡然一笑道:「以前的那些個,不都是我看中怖他們,把他們帶上這『老爺嶺』來的麼?」
  年輕人呆了一呆道:「是不錯,師父,只是……只是……我不願多說什麼……」
  瞎老人截口說道:「這也跟以往的那些個不同,以往的那些個每當五年期滿,跪在這亭子前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是信誓旦旦,賭下最重的咒,很不得把心掏出來讓我看,可是最後他們畢境一個一個地迷失了……」
  年輕人道:「師父,人畢竟是血肉之軀,是很難抗拒一些誘惑的。」
  瞎老人訝然說道:「怎麼你的說法老跟以往的那些個不同,他們個個自視很高,幾幾乎把自己當成了聖賢,而你……」話鋒一轉,道:「這麼說,你也難抗拒那些誘惑?」
  年輕人道:「師父,我跟他們一樣,也是個人。」
  瞎老人突然笑了,道:「不錯,眼前有那一個,不是血肉之軀的人,隨你了,以往的那些個白費了我無數的心血,糟蹋了我四十年歲月,讓我嘗到了八次重大的打擊,八次失敗的苦澀,但是我並沒有灰心,也沒有一願不起,於是我捨棄了江湖,捨棄了武林,在平凡的鄉隅裡找到了你,其用意不外是換條路,換個方向,假如我這條路又走錯了……」
  年輕人道:「會麼,師父?」
  瞎老人像沒有聽見,接著說道:「我不講你,因為你根本就是個平凡的人,不像他們,他們每一個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傑,英雄豪傑當然難免,何況你這個出身鄉隅的平凡人……」
  頓了頓,接道:「不過有兩點我要告訴你,第一是你除了出身跟他們不同之外,還有一點跟他們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每一個在離開『老爺嶺』便迷失在『老爺嶺』外的世界之外,不久便另有一個人去找他,去完成他沒有完成,或者根本就沒有開始的使命,而你的身後沒有另一個人……」
  年輕人道:「為什麼,師父?」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很簡單,我活在這世上的日子有限,而且也沒有能力再去造就第十個了!」
  年輕人一震,道:「師父,您的意思是說……」
  瞎老人道:「我剛說過,你跟他們不同,他們每一個都是江湖上有了成就的英雄豪傑,而你卻只是個出身鄉隅的平凡人,他們的武學都有根基,只要稍加調教就能達到我們的理想,我的要求,而你在武學這方面卻一無所有,我只得利用這短短的五年工夫,把我的一身修為,一身功力,經由穴道灌輸給你,這就跟把一桶水倒進另一隻桶裡一樣,另一隻桶滿了,而這一隻桶也就空了,點滴不剩,這也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點……」
  年輕人猛然一陣激動,吸聲說道:「師父,您……」
  瞎老人微一搖頭,道:「我不心疼,也無所憾,武學本是個個相傳,永繼不絕的,我要不把我這一身所學傳授給個人,他日我就會把它帶進土裡去,那豈不是太可惜了麼?」
  年輕人道:「可是您這簡直是孤注一擲……」
  「是的!」瞎老人微微點頭,說道:「我這是孤注一擲,這就跟押寶一樣,押中了,我就會把以往輸的都贏回來,要不然的話我就會輸得受中空空,一文不明,連最後僅有一點本世光了……」
  年輕人道:「您未免太冒險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世間事就是這樣,要想成大功,非得冒大險不可,沒有冒大險的勇氣,便無以成大功,不會有豐碩的收穫。」
  年輕人道:「可是您……」
  瞎老人微一搖頭,道:「別多說了,讓我再告訴你一點,以往的那些個,他們每一個在迷失之前都會有顧忌,在迷失之後都會有恐懼,那是因為他們身後另有別人,所學也足以克制他們,而你不同,你身後再沒別人,一身所學也無人能克,所以你不必顧忌,也不必恐懼,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
  年輕人道:「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瞎老人沒理會這句話,問道:「你知你所負的使命,所負的任務!」
  年輕人一點頭道:「我知道。」
  「那就好。」瞎老人微一點頭道:「我這個人不是世俗中人,所作所為,一言一行也不願為世俗之禮所拘,我話就說至此。」
  年輕人訝異道:「您就這麼讓我走麼?」
  「那怎麼?」瞎老人笑道:「難不成我得行個隆重的別師排場,召來所有的和尚們觀禮,然後再拿轎子送你下山不成?」
  年輕人想笑,但是他沒笑,道:「那我怎麼敢,只是太急促了&……」
  瞎老人搖頭說道:「從五年前的頭一天以至今天,算算有多少個日子在準備了,怎說急促,休作兒女態,下山去吧!」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您能容我再留半日—…·」
  瞎老人道:「你要幹什麼?」
  年輕人道:「我要多陪陪您,然後再到各處去給和尚們辭個行,您知道,這五年來他們照顧我不少……」
  瞎老人搖頭說道:「不必了,照顧你,這是他們應該的,至於每隔五年走一個人,他們也已司空見慣了……」
  年輕人道:「可是您總得讓我多陪陪您!」
  瞎老人笑道:「遲早你免不了一走,多陪半日又如何,四十四個年頭了,這種別離,我們和尚們更習慣……」
  年輕人還待再說話,瞎老人臉色一沉,倏揚:「別婆婆媽媽,囉嗦個沒完,要我摸你下山麼?」
  年輕人臉色一變,低了頭道:「我不敢,更不願,您傳給我的功夫,五年之後的今天,我必回到『老爺嶺』來跪在您面前效命,您請保重,和尚們也請保重。」
  話落磕頭,倒射飛去,直技進林內不見。
  瞎老人沒動,也沒說話,半晌才聽他問了一聲:「他走了麼?」
  三名和尚神情俱震,矮勝老和尚兩眼暴睜,神光外射,震聲道:「您果然把一身功力都給他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這還有假麼?我從不以虛假對人。」
  矮胖老和尚身形一陣抖動,斂威講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您作的犧牲太大了。」
  瞎老人含笑問道:「值得麼?」
  矮胖老和尚肅容說道:「倘能成大功,值得。」
  瞎老人道:「那麼,你們看能成麼,我這犧牲收得回來麼?」
  矮胖老和尚道:「您睿智,自己該明白。」
  瞎老人道:「我是我,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瘦小老和尚突然說道:「您對這個跟對前八個絕然不同?」
  瞎老人道:「你是指傳功?」
  「不!」瘦小老和尚道:「我是指在遣他們下山之前,您對他們所說的話!」
  瞎老人道:「有什麼不同?」
  瘦小老和尚道:「對以往的八個,您左叮嚀,右囑咐,要他們矢誓不移,要他們忠心不貳,要他們立盟起誓,唯獨對這一個,您一反過去的做法……」
  瞎老人笑道:「他不也跟前八個不同麼?」
  矮胖老和尚插嘴說道:「是的,的確不同,單這辭行一語,跟最後那句和尚保重,四十多年來,我這是頭一回聽見……」
  瞎老人道:「怎麼樣?」
  矮胖老和尚道:「這一個的心性淳厚,該在前八個之上!」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這麼說,我這條路倒是走對了!」
  矮胖老和尚道:「在這四十多年來,您花費了這麼多的心血,現在總算造就出這個良材,您是走對了!」
  瞎老人笑了,道:一卻白白耗費了我四十年歲月,四十年,四十年……」
  話聲越來越低,笑容也逐漸斂去,最後,他的神態就跟那年輕人剛才沒來之前完全一樣。
  三個和尚突然合什跪了下去,齊聲說道:「末官等恭送大將軍。」
  這地方是「招嶺山」下的一個村子,附近的人管這小村子叫「藏龍溝」,的確,這小村子座落在「招嶺山」的溝裡,狹長狹長的,兩邊都是山。
  所謂「藏龍」,那是因為有一年發大水,把這山溝淹了,有條蚊龍藏在這山溝裡,後來水退了,它才隨水而去,不知蹤影,所以這小村被人叫做「藏龍溝」。
  「藏龍溝」這地方也真夠瞧的,只有百十戶人家,一半是種莊稼的,另一半是打獵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的人在山坡上種了莊稼,有的人則上山打了豬,一年辛苦到頭,到了雨多的季節還得防著大水。
  「藏龍溝」地方小,可是由於它離「圍場」不遠,離「承德」更近,故而屬於重地,所以一年四季裡,不管是出太陽,颳大風,下大雨,飄大雪,總有些兵馬在附近巡弋。
  也因為它處在幾個蒙旗之中,儘管「藏龍溝」住的都是清一色的漢人,可是這地方也總有幾個蒙旗的人進出,拿東西來,換東西回去,要趕上這一陣子,小小的「藏龍溝」可夠熱鬧的。
  附近幾個蒙旗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牽著馬,趕著牛來,加上「藏龍溝」這百十家,居然是萬頭鑽動,熱鬧異常,跟趕會一樣。
  所以「藏龍溝」有幾戶人就因為這麼發了一筆不算小,也不算大的財,在「藏龍溝」伊然一方財主,端了起來。
  財一發,房子蓋起來了,吃穿也全不一樣了,有一兩家以前苦哈哈的,如今居然用起人來了。
  這一天,也許是熱鬧的日子,裝束跟漢人不同的蒙旗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騎著馬,趕著牛等,打從天一亮起就陸續地進了「藏龍溝」,遠遠望去簡直絡繹不絕。
  當然,這些人並不全是幾個蒙旗的人,有別處來的漢人,聞風來瞧熱鬧的,有路過的客商好奇停下,正好藉機會歇腳的,還有那些防鬧事兒,不露真像的神秘人物。
  在這些人之中,有一個人,較為奇特,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奇特,只是他那身裝束,雜在這些刻意裝扮,花花綠綠的人當中,顯得有點不平常而已。
  那是個年輕人,結實,健壯的年輕人,黑黑的一張臉,濃濃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一身粗布衣褲,褲子跟褲腿都捲著,腳底下是一雙已經斷了紹,走了樣的破草鞋,就這麼一身打扮著。
  他這一身打扮,像是本地種莊稼的,可是看他那滿身的風塵,滿身的黃土,他又像走了不少的路到這兒來的,應該是外來的。
  瞧,肩上橫根根兒,那一頭兒還挑著個小包袱。
  年輕人雜在這一行人裡,儘管有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有不少人對他投過詫異瞥。可是他都不在意,兩眼直直地盯在那越來越近的「藏龍溝」口,眼神之中有異采,今人難以意會的異采,他像是想從那狹狹的「藏龍溝」口找出什麼來。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也越能聽見小小的「藏龍溝」裡的喧嚷吆喝,鬧嚷嚷,亂哄哄的。
  終子,他雜在人群中進了「藏龍溝」,一進「藏龍溝」他便門向了一旁,身子靠在溝口的石壁上,像根本不知道有不少人從他身邊擦過,兩眼直盯在溝裡那一塊塊的莊稼,一排排的房舍,還有那鑽來鑽去,衣著樸實的男女老少身上。
  看著,看著,他的兩眼濕了,使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更亮,更有神,半晌過後,他抬手抹了抹眼,挑著包袱往裡走去,那成群的牛羊,處處的地攤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住地在他眼前晃動。
  那刺耳的吆喝叫喊聲,不住地往他耳朵裡鑽,走著走著,一個破鑼般吆喝聲鑽進了他的耳朵。
  「嘿!快來啊!這兒快哪,要什麼都有,吃的,穿的,用的,老太太用的裹腳布,小姑娘抹的胭脂粉兒,這兒全有啊!」
  這叫什麼買賣,連老太太用的裹腳布都有,真是。
  年輕人一怔,腳下突然停住了,轉頭凝目一望,身左靠山坡有個地攤兒,一大塊布鋪在地上,上面吃,穿,用,當真是應有盡有,齊全得很,就連玉器,古玩、刀劍,匕首都有,更好的還有幾雙繡花鞋。
  攤子後面擺著一張矮腿兒小板凳,小板凳上坐著個矮小的瘦老頭兒,瘦老頭兒是漢人,他偏偏一身蒙旗人打扮,皮祆褲破得東一個洞,西一條縫,頭上扣著一項皮帽,八面透氣,還歪戴著。
  上身那件皮祆坦開著,露出那一根根的老骨頭,一塊塊的權皮肉,酒糟鼻子,鬍子像亂草,手裡提著一根馬鞭,不住地在揮動。
  就這麼個老頭兒,年輕人瞧著樂了,一咧嘴,好白的一口牙,邁步走了過去。
  他過去了,怪老頭招呼上他了:「對,對,這位兄弟,沖這兒來,沖這個攤兒來,我這攤兒上不但應有盡有,而且做得是重望無欺買賣,一宗換一宗,包管你不吃虧,來吧!來吧兄弟,你要點什麼?」
  年輕人到了攤兒前,往那兒一站,眼掃上了地攤兒:「嗯』,你這兒東西不少嘛!」
  「當然哩!」怪老頭兒老眼一瞪,道:「你瞧瞧,別人沒有的我全有,我有的別人沒有,這不是吹,不是擂,兄弟你可以換攤兒瞧瞧去。」
  的確,他既不是吹,也不是插,而是實實在在的真話。
  年輕人蹲了下來,道:「讓我先瞧瞧。」
  怪老頭大方地馬鞭一揮,道:「沒關係,瞧吧!儘管瞧,仔細瞧,別吃了虧,上了當,瞧瞧不會少一塊,瞧中了意咱們再談生意,瞧不中意你走你的,別個攤兒上礁去,我不會說半句難聽的。」
  年輕人真瞧上了,瞧著瞧著,他伸手拿起了一柄柄鑲珠玉的匕首,隨口說道:「你這些東西都是那兒來的,這麼齊全,怕要在不少本錢吧!」
  「當然呷!」怪老頭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天南地北買來的,做生意能怕下本錢麼,怕下本錢就別做生意,回家摟著銀子吃喝拉撒睡去好了……」
  一頓接道:「兄弟,我說我這攤兒上的東西,全是天南地北買來的,可一點不是吹噓,就拿你手上拿的這柄匕首來說吧!它就大有來頭,你兄弟聽說過荊何刺秦王,專諸刺王僚,費富人刺虎口,他們全是用的這柄匕首……」
  年輕人想笑,可是他沒笑,只輕「哦」了一聲。
  怪老頭接著吹了下去:「這柄匕首後來幾經轉手,轉到了禁宮裡,可巧那一年我上北京去買貨,碰上了個「問貨」,他帶著它,他不識貨我識貨,請他吃喝一頓就把它弄過來了,如今咱們頭一回碰面,交個朋友,做完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你只要說聲要,把它揣進懷裡,投下五兩銀子,扭頭走你的,二話別說!」
  倒是乾脆,豪邁兼有之。
  年輕人不住地把玩那柄匕首,皺著眉道:「要倒是想要,只是……」
  怪老頭道:「兄弟,還嫌貴麼,我這兒攤兒上的東西要貴,天下可就沒有便宜貨了。」
  年輕人搖頭說道:「我倒不是嫌貴,只要它值,別說五兩,五十兩我也願意付,只是我怕它來路不正……」
  怪老頭眼一瞪,道:「兄弟,你怎麼說?」
  年輕人道:「我怕它來路不正,日後惹上麻煩!」
  怪老頭一聽這話堅了兩道殘眉,叫道:「兄弟,你可別……我這攤兒的貨全是掏銀子買來的,再不就是拿東西換來的,樣樣來路光明,准保不會有麻煩,兄弟,我是個做生意的,你可別胡亂……」
  年輕人一抬眼,道:「我胡亂說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怪老頭臉上變了色,往起一站,又坐了下去,直楞楞地盯著年輕人,道:「兄弟,不,您這位是……」
  年輕人微一搖頭道:「別管我是幹什麼的,只向我是不是胡亂說,血口噴人。」
  怪老頭忙道:「兄弟,不,不,您這位別在意,算我這張沒遮攔的老嘴不會說話,您要是想要,這柄匕首我奉送,就算我向您賠個不是賠個禮……」
  年輕人微微一笑道:「照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黑吃黑了,也好,反正黑了,就黑到底吧!只是我這個人胃口可大得很啊!」
  怪老頭陪著笑臉輕笑忙道:「不要緊,不要緊,咱們交個朋友,咱們交個朋友,您只管張口,要什麼只管說一聲,我……」
  年輕人用匕首往下一指,道:「我要你這個攤兒!」
  怪老頭一怔,道:「怎麼說,您……」
  年輕人道:「沒聽見麼,好,我就再說一遍,我要你這個攤兒。」
  怪老頭怪叫一聲,道:「那……那怎麼行,我是靠這養活家吃飯的……」
  年輕人道:「怎麼,捨不得麼?」
  怪老頭忙道:「不,不,倒不是我捨不得,只是您行行好,您瞧,我這麼大把年紀了,吃這口飯不容易……」
  「那好。」年輕人吁了口氣,緩緩說道:「這口飯你留著慢慢吃吧,這兒不乏吃公事飯的朋友,我找他們聊聊,交個朋友去。」
  說著,他就要往起站。
  怪老頭既驚又怕,兩手一伸,忙道:「別,別,別忙,您這位,咱們好商量……」
  「別再商量了。」年輕人道:「再商量下去,你連屋後那口放東西的枯並都保不住了。」
  怪老頭大驚失色,旋即一征凝目,詫聲說道:「您這位,您怎麼知道我屋後有口枯井,而且那口枯井是用來放……放……放東西的?」
  年輕人一咧嘴,道:「賴大爺,您不認得我了!」
  (此賴乃耍賴之賴,非姓!)
  怪老頭又一怔,道:「賴大爺?您知道我……」
  年輕人微一搖頭,道:「看來賴大爺您真不認得我了,忘了,我常幫您搬東西,您在上頭,我在底下,用繩子把您『買』來的東西,一樣樣地往井裡頭……」
  怪老頭兩眼猛地一睜,道:「這麼說,你是……」
  年輕人道:「壯子,那個沒爹沒娘的壯子,想起來了麼?賴大爺。」
  怪老頭直了眼,嘴裡喃喃說道:「壯子,肚子,壯子,你是壯子,你會是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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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49:56 |只看該作者
  年輕人道:「賴大爺,您一點也認不出來了麼?」
  怪老頭突然從板凳上躍起,大叫說道:「壯子,是你這小兔崽子……」
  這一聲大叫招來了不少目光。
  年輕人笑笑道:「賴大爺,您輕點兒,如今可不算是小兔息了了。」
  怪老頭似乎什麼都忘了,腳踩上了地攤兒,踩壞了好幾樣,一把抓住年輕人壯子,激動地道:「過來,過來,讓我仔細瞧瞧,是不是……」
  他睜大了老眼,直楞愣地,突然點了頭:「對,對,沒錯,壯子,是你這小兔息子,好小子,你眉心裡不有顆病麼,錯不了這我記得,就是你,小子,這多年來你跑到那兒去了……」
  年輕人壯子皺眉說道:「賴大爺,您輕點兒行麼!瞧,人家都在瞧咱們。」
  「管他呢!」怪老頭一揮手道:「瞧瞧有什麼要緊,不疼不癢又不會缺塊肉,你小子不是大姑娘,依賴大爺也不是小媳婦兒,還怕人瞧麼?小子,那一年……我記不得是那一年了,你小子莫名其妙的沒了影兒,害得你賴大爺到處找,都找遍了『藏龍溝』,喊破了喉嚨,只差沒翻地皮沒敲鑼了,小子,你可沒把你賴大爺想死,說,你到底那兒去了。」
  年輕人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要做生意,還是……」
  怪老頭一點頭,道:「對,我忘了,今兒個不做生意了,小子,來,幫你賴大爺收攤兒,咱們爺兒倆上家裡聊去。」
  年輕人壯子忙道:「不做生意了?那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麼?」怪老頭兒道:「見了你我就沒這心情了,再說一天不做這生意也餓不死,多做這一天也發不了財,別囉嗦了,快幫忙收攤兒吧!」
  他退回了攤兒後蹲了下去。
  望著攤兒上那破碎的幾樣,年輕人壯子道:「瞧,都踩壞了!」
  怪老頭抬眼一咧嘴,低低說道:「有什麼要緊,反正不花本錢!」
  年輕人壯子笑了,跟著蹲了下去。
  轉眼之間,東西包成了一大包,怪老頭兒左手提著小板凳,右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年輕人壯子忙道:「賴大爺,還是讓我來吧!」
  不等怪老頭兒說話,伸手抓住那包東西,一掄便上了肩,簡直就像提四兩棉花,全不費勁兒。
  怪老頭兒眼一睜,道:「好小子,勁頭兒不小嘛!」
  年輕人一咧嘴道:「要不怎麼叫壯子!我是越來越壯。」
  怪老頭兒笑了,好樂,一巴掌拍在壯子肩頭,道:「走!」
  老少倆順著山坡,沿著無數個地攤兒後往裡走去。
  走了兩步,怪老頭兒偏過臉來笑問道:「小子,你還記得你賴大爺住那兒麼?」
  年輕人壯子咧嘴一笑,他那笑迷人:「賴大爺,要不要我走前頭帶路。」
  「行,小子。」怪老頭兒一拍手道:「你帶路,我倒要看看你記不記得了。」
  年輕人壯子一聲:「您瞧著吧!」加緊一步越前而去。
  走著走著,眼前一條小路橫在眼前,順著山坡蜿蜒地向上延伸到一片樹林裡。
  年輕人壯子毫不猶豫,立即轉身拐彎,踏上了這條小路,怪老頭兒在他身後怪叫一聲趕了上來。
  「行了,小子,算你行,虧你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年輕人偏過頭來一笑說道:「那時候這條路那天不走上個好幾趟,大黑夜裡閉著眼我也能摸到地兒,賴大爺,『藏龍溝』這麼多戶人家,我可只有您這兒一處能來,常來……」
  怪老頭兒賴大爺一擺手道:「小子,提這個幹什麼,人誰沒有落難的時候,你賴大爺年輕時比你還糟,什麼苦日子沒過過?什麼辛酸沒嘗過?那時候我瞧你小子人不壞,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年輕人壯子截了口,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我心裡一直感激,一直惦念著您,無論走到那兒都沒忘過您……」
  賴大爺打著哈哈道:「幸虧你沒忘,你要是忘了,我這個老不死的今兒個就陰溝裡翻船,非連老本都賠進去不可,小子,你還挺會唬人的,這一套那兒學來的。」
  年輕人壯子倏然一笑道:「那是送您的,其實我聽見您叱喝,看見您的人,我都想掉眼淚……」
  「別掉淚,小子。」賴大爺一擺手道:「那不是咱們男人家幹的事兒,我這輩子就怕瞧人擠眼淚,瞧見就頭大心慌,沒了主意,不過這是說女人家,要是個大男人家動不動就掉淚,我會瞧著噁心,拿唾沫啐他。」
  年輕人壯子道:「還好我沒掉淚。」
  賴大爺笑了:「你小子不同,你就是掉淚我也不會拿唾沫呻你,因為……」
  窘迫一笑,道:鋼材我也差點役擠出兩點老淚來!」
  壯子笑了,可是他心裡很感動。
  的確,賴大爺是這麼個人,這麼個性情中人,外表剛強,一付瘋瘋癲癲,玩世不恭之態,可是內裡他有一付既熱又軟的心腸。
  說起來,賴大爺是個下九流的偷雞摸狗之輩,只會撬門,鑿牆,向人伸伸手,連江湖上的育小都不如,「藏龍溝」沒人瞧得起他,可是壯子喜歡他,壯子沒有瞧不起他,因為他瞧得起壯子這個孤兒,喜歡這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別人不知道,壯子明白,賴大爺是世上頭一號大好人。








第02章
  說話間,登上山坡,過了樹林,一座殘破不堪的小茅屋呈現眼前。
  這座小茅屋一明兩暗,座落在山坡上這片樹林後頭,所以住在「藏龍溝」裡往上看是看不見的。
  這座小茅屋背後是片綠油油的菜園子,菜園子旁邊還種著一小片高粱,長得有人高,很挺。
  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插著幾根架子,一個十八九的大姑娘正在那兒曬衣裳。
  這位大姑娘長得嬌小玲瓏,身材美好,面目清秀,額前一排劉海兒,身後拖著條大辮子,一身花市長褲,乾淨、樸素,十足地小家碧玉,鄉村女兒。
  賴大爺手一指她,低低說道:「小子,瞧瞧,那是誰?」
  壯子兩眼有點發直,半天才道:「是……芸姑……」
  賴大爺一巴掌拍在他肩頭上,笑道:「小子,好記性,難得你還記得芸姑,瞧瞧,長大了,長高了吧!好教這『藏龍溝』的人知道,我賴大爺也有這麼個標緻姑娘,別人家難有!」
  這話,充滿了得意、驕傲。
  壯子沒接口,直楞楞地望著大姑娘芸姑。
  賴大爺低低一笑,又道:「小子,憋著點兒,我讓她瞧瞧你,看她還記得…」
  話還沒說完,大姑娘芸姑晾好了衣裳,彎腰俯身抄起地上的洗衣裳盆,就要往茅屋走,這時候她看見了賴大爺跟壯子,一怔,站在那兒沒動。
  賴大爺笑了:「小子,她瞧見咱們了……」
  一揚手高聲叫道:「丫頭,瞧瞧是誰來了。」
  大姑娘芙姑沒作聲,一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壯子。
  壯子近前含笑開了口,笑得很不自然:「芸姑,不認得我了?」
  賴大爺叫道:「小子,叫你憋著點兒,你怎麼憋不住……」
  大姑娘粉頰上掠起一抹淡淡紅暈,眨動了一下眼,兩排長長睫毛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望壯子,又望望乃父:「爹,他是……」
  「好嘛。」賴大爺道:「怎麼問起我來了,就是敢下咱們屋後那口枯井的小子,挑水那小子,想起來了麼?」
  芸姑兩眼猛地一睜,道:「您說他是……他是壯子……」
  賴大爺拿胳膊肘碰了壯子一下,擠擠眼笑道:「好記性,小子,樂吧!人家可沒忘記你……」
  芸姑臉上泛起了驚喜的表情,盯著壯子道:「你……你真是壯子……」
  賴大爺道:「跟你爹那地攤兒上的貨一樣,如假包換,丫頭,瞪大眼瞧瞧,他眉心裡那顆痣,你不常說衝著這顆痣,這小子有一天會大富大貴麼!」
  「哎呀,壯子。」芸姑可沒聽她爹那麼多,一瞧那壯子眉心裡那顆血紅的小痣,驚喜地尖叫一聲,跳過來便抓住了壯子的手,直搖,恨不得把壯子抖散了。
  芸姑的手像帶著電,壯子身子一抖,黑黑的臉上紅了起來,有點發紫,芸姑驚覺了,臉紅得像剛下山的太陽,又像那綢布莊裡的大紅緞,她連忙鬆了手,兩手捏著衣裳角,半低著頭道:「瞧,我手上有水,把你的手都給弄濕了,讓我給你擦擦。」
  話雖這麼說,可是她人沒動。
  壯子忙道:「不,不,沒沾著,不要緊,其實,手上沾點水有什麼要緊,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說著,他在自己的衣裳上抹了幾抹。
  賴大爺瞧得直樂,咧著嘴開了口:「行了,小子,丫頭,別在這兒站著了,屋裡去吧!屋裡有板凳,板凳是讓人坐的不是擺樣兒的。」
  他邁步先向茅屋走去。
  芸姑低低一聲:「屋裡去吧!」伸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壯子手快,一把提起了那包東西道:「讓我來拿。」
  他先走了,芸姑低著頭跟在後頭。
  進了那狹小的「廳堂」,賴大爺手往門後,同時也把肩上的棍兒跟他那小包袱放了下來。
  賴大爺道:「坐下,小子,別站著,怎麼幾年不見顯生了。」
  壯子笑笑說道:「沒有,賴大爺,我一直把您這兒當自己的家。」
  「好啊!小子。」賴大爺打心眼兒裡頭高興道:「這句話我愛聽,聽著受用,耳朵舒服,心裡舒服,連渾身上下的毛孔都透著舒服,坐,坐。」
  他順手抬過了板凳,坐定,他向芸姑擺了手:「丫頭,別閒著,把爹的那一葫蘆私房珍藏拿出來,然後到廚房去看看有什麼,都端出來。」
  芸姑答應了一聲要走。
  壯子忙道:「賴大爺,您是知道的,我不會喝酒。」
  「怎麼?」賴大爺瞅了他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頭跑這多年,到現在連酒都不會喝!我可不信,丫頭,去,去。」
  壯子忙道:「真的,賴大爺,我真……」
  「針讓線穿上了。」賴大爺道:「真的也沒關係,我喝酒,你吃菜,咱爺兒倆邊吃邊喝邊聊,要不然我嘴裡淡得慌,丫頭,去啊!」
  芸姑走了,壯子沒再說話沒再攔。
  過不一會兒,芸姑認後頭端著酒菜出來,放在了桌上,擺上了兩雙筷子,兩個碗,賴大爺一抬手道:「過來,丫頭,你也坐,咱們不是講規矩的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再說這小子也不是外人,一家人在一塊兒,誰該坐著,誰該站著。」
  芸姑忙道:「爹,我又不喝酒。」
  賴大爺道:「沒人讓你喝酒,也沒人讓你吃菜,難道你不想聽聽這小子上那兒去了,這麼多年來是怎麼混的麼?」
  芸姑沒說話,拉開板凳坐了下去。
  賴大爺拔開葫蘆塞子,給自己斟一碗,然後又給壯子淺淺倒了一些,然後咧嘴著笑道:「小子,少喝一點,醉不了你的,就算醉了你還怕沒地方睡覺,這酒是我從個旗營裡弄來的,放在枯井裡不少日子,我一直捨不得喝,今兒個你這小子回來了,我要把它喝個葫蘆底朝天,一滴不剩。」
  芸姑瞟了他一眼道:「你是捨不得麼?要不是我一回一回地攔著說沒了,自己想喝就說自己想喝,幹什麼往壯子身上推呀!』
  賴大爺笑了,一搖頭道:「行,丫頭,你長大了,不但一天到晚地嘮叨我喝酒,居然還敢當著壯子的面提我的底,我這一生氣越發地非喝光它不可了……」
  抓起飯碗往壯子面前一送道:「來,小子,咱爺兒倆喝,氣氣她。」
  壯子只得拿起了碗,「哆」地一聲,賴大爺在他碗上碰了一下,收手回碗,「咕嚕」就是一大口。
  他一咂嘴放下了碗。
  「過癮,從嘴裡一直透到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
  放下碗吃了一口菜,然後嚼著抬眼問道:「小了,芸姑閒著,說給她聽聽,這多麼年來你上那兒去了。」
  壯子含笑說道:「沒一定的去處,反正在外面是東奔西蕩」
  賴大爺道:「總得有個名堂啊!」
  壯子搖頭說道:「一點名堂都沒有。」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你小子是怎麼混的?」
  壯子道:「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什麼活兒都幹過,反正有飯吃,有地方睡覺,有衣裳穿,沒餓死凍死……」
  賴大爺道:「那你混那兒去了,總有個地方吧?」
  壯子搖頭說道:「不一定,東北一帶我都快跑遍了。」
  賴大爺道:「那你好端端地為什麼不聲不響地突然沒了影兒?我想起來了,小子,你沒了影不要緊,害我四處找,差點沒跑斷兩條腿,零散了這身老骨頭,芸姑哭了好幾天,差點沒哭瞎了眼……」
  芸姑臉一紅,嗔道:「您就會瞎說,我才沒哭呢!」
  賴大爺『啊」「啊』兩聲道:「對,對,你沒哭,你沒哭,那不是你哭,那是老天爺下大雨,『藏龍溝』發大水,嘩嘩地直流。」
  芸姑臉更紅了,低下了頭。
  賴大爺道:「不管你哭了沒有,那些日子我可真樂,飯省了,兩口人只有一口吃飯,省了我不少糧食。」
  芸姑她紅透了耳根。
  壯子很感動,也很不安,笑笑說道:「賴大爺,您還記得那年,『藏龍溝』來了個會算卦,會變戲法兒,幾幾乎什麼都會的瞎老頭兒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記得啊,我還找他算過卦呢!那瞎老頭兒閉著眼胡說八道,他硬說我的命好,將來有一天會享大福,做大老爺,哈,自己的命自己還能不知道,鏡子我照過了,衝著我這付德性還命好?還享大福,做大老爺?看人家做大老爺,享大福還差不多了,我是吃了秤錘鐵了心,這輩子偷雞摸狗定了,到那天算那天,只要別失風,別吃官司我就心滿意足了。」
  壯子笑了,道:「賴大爺,您好話……話可不能這麼說,您說道,人都有個落難的時候,誰也不是注定的一輩子窮賤命,想當初韓信乞食於漂母,更受過胯下之辱……」
  賴大爺「哈!」地一聲瞪了老眼:「怎麼,小子,出去混了這麼多年,倒是長了學問了,人家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可真沒錯,行,小子,你這一趟沒白跑。」
  壯子笑笑道:「我知道的、懂得,都是那瞎老頭兒教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說?是他……怪不得你提他,我明白了,當初你是跟他走的,對不對?小子?」
  肚子點點頭道:「您說對了,就是他把我帶走了。」
  賴大爺道:「跟他學算卦,學變戲法去了?」
  壯子道:「我原先是這麼個打算,瞧他變戲法兒很稀奇,心裡就想學,誰知道他背著人找上了我……」
  「也行!」賴大爺一點頭道:「人有一技之長,勝似良田千頃,坐吃山空,有多少家財也能吃光,只有這一技之長,就不怕餓死,小子,如今你算是學成了,所以回來了,是不?」
  「不,賴大爺。」壯子搖頭說道:「那瞎老頭只教我讀了幾年書,至於算卦,變戲法兒,他說我不是材料,所以在我『離開』咱們『藏龍溝』第四年的時候,他就撇下我走了……」
  「走了?上那兒去了?」賴大爺問了一句。
  壯子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在『遼東』跟他分了手,那一年我十九,他說我夠大了,自己也應該認得路回家……」
  「好嘛!」賴大爺一拍桌子,筷子碗直跳,他叫道:「當初帶人走的是他,半途兒鬆了手,卻讓人自己回家,這老小子準是個跑江湖的郎中,就別讓我碰上他……」
  壯子道:「賴大爺,您可別冤枉了他老人家,那位老人家滿腹經綸典故,有學問,是我自己不是那塊材料……」
  「你信他的。」賴大爺道:「他是個瞎子,我這雙者眼不瞎,這麼多年,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我就認為你小子聰明極靈,人好心好,能吃苦,能耐勞,是塊好材料,我要不是怕毀了你,人到老來還作孽,我就會把我這些玩節兒傳給你……」
  壯子道:「也許我這是小聰明,不能派大用場。」
  「派什麼大用場?」賴大爺老眼一瞪道:「難不成他還教你去當皇上?以我看你學其卦,學變戲法兒是綽綽有餘!」
  壯子道:「可是他說我笨手笨腳,不夠靈活,您知道,學變戲法兒也得靠天賦,不是人人都能學的,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還講究個乾淨俐落。」
  「我知道。」賴大爺點點頭說道:「這就跟你賴大爺吃的這碗飯差不多,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乾淨,俐落,要不然會陣上失風,被人家當場逮住,來個吃不完兜著走,可是……」
  頓了頓接道:「你小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心竅夠玲瓏,一雙手不但不笨,而且夠靈活,連樣東西都沒摔過……」
  壯子道:「賴大爺,跟人學藝就不同了,誰都想揀最好的材料要,誰都想揀最好的徒弟收,您說是不?」
  賴大爺微一點頭道:「這倒也是實話,只是……」
  微一搖頭,接道:「我總氣不過他說你不是塊好材料……」
  壯子笑道:「自己人嘛,您還能不向著我?」
  這句話聽得賴大爺心裡頭受用,舒服,他笑了:「不管怎麼說,你小子臨走不該不跟你賴大爺說一聲,打個招呼,害得我跟芸姑丫頭……」
  壯子歉然笑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這多年來我心裡一直很不安,只是那時候走得匆忙,那位老人家也不許我跟別人說……」
  「為什麼?」賴大爺道:「他怕落個拐人的罪名?」
  「也許是吧!」壯子點了一下頭道:「您是知道的,大凡這種在江湖的,他的一舉一動,一行一止,總是不喜歡讓別人知道的。」
  賴大爺道:「這話不錯,跑江湖的都是這樣,只是我跟芸姑又不是外人,讓我們爺兒倆知道有什麼要緊,不也免得我們操心惦念麼,告訴我們一聲,我就用不著滿世界去找你了,芸姑也不會整天躲在屋裡哭了……」
  芸姑皺眉說道:「爹,您又來了。」
  賴大爺忙道:「好,好,好,不說,不說,行了麼,真是,你是個姑娘家,又不是個小子,還怕人知道哭麼?那個女人家不是動不動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芸姑道:「我可不像一般姑娘家……」
  「對!」賴大爺一點頭道:「你不嬌生慣養,天知道,誰嬌你,誰慣你呀!你什麼活兒都能幹得好,什麼苦都能吃,這些活兒你不幹得行呀?苦不吃得行呀……」
  壯子插嘴笑道:「您也真是,芸姑還落不著好麼?」
  賴大爺道:「得,燒火了,你別瞎幫腔好不?」
  他剛說完話,芸姑便冷哼了一聲:「你才知道呀!爹就是這樣,好話不能好講,就別想從他嘴裡落個好字,累死苦死都是應該的!」
  「要命了。」賴大爺苦著臉道:「你聽,是不是,小子,你怎麼才回來就給我惹麻煩。」
  壯子笑笑沒說話。
  芸姑卻道:「可別什麼事都往人家身上推……」
  「好嘛!」賴大爺叫道:「丫頭,你跟這小子才認識多久,別忘了你是我帶大的,怎麼跟他一個鼻孔出起氣來!」
  芸姑紅了臉,道:「我看您是喝多了,怎麼說起話來老是口沒遮攔的。」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丫頭,這有什麼要緊,壯子又不是別人,換個別人你要我說還不說呢!那時候你兩個好得不得了,簡直是形影相隨,步步不離,誰也少不了誰,怎麼才幾年不見就生份了?」
  芸姑連眼圈都紅了,嗔道:「您有完沒有,再說我可要把酒丟回井裡去了。」
  賴大爺一把抓住葫蘆,忙道:「好,好,好,不說了,行麼?好厲害,施出殺手鑭來了,這麼說我今兒個能喝酒,倒是沾了這小子的光了!」
  芸姑脫口說道:「差不多,本來就是!」
  賴大爺一咧嘴,衝著壯子搖了頭道:「小子,還是你行,到頭來我這個爹的還沒有你的面子大。」
  壯子窘迫地笑了笑,沒說話。
  賴大爺話鋒一轉,道:「說正經的,小子,你回來了,出去了五年,總算回來了,這趟回來又有什麼打算?說給你賴大爺聽聽。」
  壯子沉默一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筷子,道:「賴大爺,您說我能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總聽你的,你怎麼又問起我來,你總不能沒個打算哪!」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壯,有幾斤蠻力,想這,也只能幹粗活兒,重活兒,別的只怕……」
  賴大爺道:「你是想幫人做活兒去?」
  壯子道:「也只有這樣了。」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不是你賴大爺給你洩氣,你可不知道,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可不比當年了……」
  壯子抬眼凝目,道:「賴大爺,怎麼不比當年了?」
  賴大爺抬手往外一指,道:「像今天這種熱鬧有不少年了,你是知道的,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有不少借這機會發了財……」
  壯子「哦!」了一聲道:「那不是挺好麼?」
  「好?好個屁!」賴大爺道:「人哪,就不能發財,苦哈哈的時候,張大爺,李大媽地叫得好聽,走得近,彼此跟一家人一樣,要是一旦發了財,眼睛就長得頭頂上去了,管你是張大爺,李大媽,根本就不認識你了,見了面你得先衝他打招呼,他理不理你還難說,那得看他心裡是不是舒服,還好這只是發了小財,要是發了大財那還得了,他能上天……」
  壯子道:「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賴大爺道:「沒關係我也就不說了,現在咱們這『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成了只認錢的勢利眼,有錢的巴結,恨不得跪下去叫爹爹,沒錢的他根本懶得瞧你一眼,我是這麼個人,你小子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就沒人瞧得起,只有人欺侮,現在還用說麼?」
  壯子道:「我拿力氣換飯吃,他們……」
  「小子。」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拿力氣換飯吃,管他瞧得起,瞧不起呢!可是沒那麼簡單,根本就沒人要你,懂了吧!」
  壯子訝然說道:「沒人要我?賴大爺,為什麼沒人要我?」
  「你想啊!」賴大爺道:「沒錢的自己一家幾口難能吃飽,他還養得起你這麼一個人麼,活兒只有自己幹了,有錢的雖然不願自己幹活兒,可是他的命值錢,他的家也值錢,你沒個親人保,他不敢要你。」
  壯子道:「賴大爺,您自己保我不行麼?」
  賴大爺一怔,旋即搖頭笑道:「小子,你這是拿你賴大爺開心,我要能保你還說什麼?可惜『藏龍溝』裡人家頭一個瞧不起,頭一個,不敢沾的是我。」
  壯子眉鋒微皺道:「我沒想到咱們這藏龍溝裡,只這麼幾年的工夫,有這麼大的變化……」淡然一笑道,接著說道:「那也沒什麼,此處不留我,自有留人處,大不了我是從外邊兒回來,還到外邊闖去,飛黃騰達這事我不敢想,但總不至於餓死在路邊兒上。」
  賴大爺拇指一豎道:「好小子,是骨氣,對,咱們人窮志不窮,誰也不是天生的輕賤命,別讓他們把咱們瞧扁了……」
  微微一頓接問道:「只是,小子,這回你預備再上那兒闖去?」
  壯子搖頭說道:「還沒有一定,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兒的世界大得很,除了這藏龍溝,我不信沒我小壯子的容身之處。」
  賴大爺連連地點了頭,道:「好!好!好!對!對!對!只要自己挺得住,爭這口氣,還怕在那個地方站不起來麼,只是,壯子……」
  遲疑了一下,沒說話堆笑臉道:「出去了五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必再往外頭跑,我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只要你願意……」
  壯子道:「賴大爺,您給我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不錯,只不知道,你小子願意不願意?』
  壯子道:「您能不能先說說看。」
  「行,怎麼不行?」賴大爺一點頭道:「是這樣的,壯子,你賴大爺打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外人看,這你是知道的……」
  壯子道:「我知道,賴大爺,您跟芸姑待我都好,沒把我當外人,我也把您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那就好!」賴大爺一點頭道:「就因為這,我才敢說要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的話,小子,你看得見,賴大爺人老了,年紀大了……」
  「爹,我到廚房看看去,灶門兒忘關了……」
  她沒容賴大爺說話就走了。
  賴大爺向著她那背影投過異樣一瞥,收回目光道:「小子,你賴大爺除了偷雞摸狗之外,別無一技之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會握筆桿兒,我不是天生的賊種,而是為了要吃這碗飯,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老幹這不要本的買賣,不要本的一行,再說我年紀大了,筋骨硬了,手腳也不夠靈活了,這可是逞能不得的……」
  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知道,幹這一行是要冒風險的,一旦陣上失風,被人逮住,挨頓臭捧事小,吃官司事大,要是我只一個人,吃官司就吃官司,我不怕不在乎,可是我有這麼一個沒娘的女兒,一旦我吃了官司戴上枷鎖,關進了牢籠裡,芸姑怎麼辦,她靠誰,誰照顧她……」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該洗手了,就是您不說我也想勸您的,別的不提,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變了,他們自命清高,也巴不得把您攆出藏龍溝去,那些吃公事飯的也常在這兒轉,萬一誰昧著良心告您一狀,眼前就是麻煩……」
  賴大爺點頭說道:「這一點我想到了,今兒個你小於這一嚇唬我,我還真怕那一天來個真的,我幹這一行,吃這碗飯也有不少日子了,我不是有一個吃一個的人,我不能跟芸姑一輩子,得為她打算,所以這些年來,多少我剩了幾個,都投在屋後那口枯井裡,一年半載地還吃不空……」
  抬手往後一指,道:「屋後共有三塊地,一塊種著青菜,一塊種著高粱,另一塊長滿了雜草荒著,我沒法動它,芸姑也是個姑娘家到底不能幹重活兒,要是有個人進門,動動這三塊地,加上我積有的那一點,三口吃喝就沒多大問題,這樣我就可以放心洗手,不出去冒風險,在家享享老福了!」
  壯子道:「這倒是實情,也是個好主意。」
  賴大爺道:「實情是實情,主意自也不錯,只看有沒有人願意進我這門兒,有沒有願意要芸姑的。」
  壯子道:「您的意思是說……」
  賴大爺道:「我把芸姑托付給個人,把這個家,把這幾塊地交給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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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50:15 |只看該作者
  壯子笑道:「怎麼會沒人願意?求還求不到的,像芸姑這麼好的姑娘上那兒找去,會過日子,能吃苦……」
  賴大爺一翻老眼,道:「真的麼小子?」
  壯子沒多想,立即說道:「當然是真的,您的女兒您還不知道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我當然知道,我有這麼個女兒,這輩子就算沒白活,就算伸腳兒瞪眼嚥了氣,都會笑,只是,小子……」
  兩眼一凝,道:「別人我不放心,我也不要,我要你……」
  壯子一怔道:「怎麼,賴大爺,您說我……」
  賴大爺道:「那你是當我是說誰?」
  壯子臉紅了紅,道:「說了半天,原來……這就您給我找的去處,給我找個安身地兒麼?」
  「不錯!小子。』懶大爺點點頭說道:「這樣你可以有個安身地兒,有個家,我嘛也有個人托付,兩全其美,對咱們都好,不是麼?」
  壯子遲疑著道:「賴大爺,這太突然了,太倉促了些,我剛回來……」
  「一點也不,小子!」賴大爺搖頭道:「這種心我早就安下了,那時候眼見你們倆那麼好,誰也少不了誰,我就覺得你跟芸姑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可是後來你小子走了,我既急又揪心,芸姑更一天到晚地哭,這半年多以來剛好一點,誰知你這小子又回來了,這不是緣麼,不是老天爺的意思麼?」
  壯子靜靜的聽,也在想對策,賴大爺說完了話,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抬眼說道:「賴大爺,您這番好意我感激,像我,自小沒爹沒娘,到現在仍沒混出了名堂,少碗飯吃,也沒個安身地兒,您不但不嫌棄,反而把芸姑給我,這本來是求之不得的事,我應該受寵若驚,沒什麼話好說,只是,賴大爺,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您該先問問芸姑……」
  「不用問。」賴大爺一擺手道:「傻小子,這還用問麼,芸姑剛才在這兒坐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走了,這你明白麼!」
  壯子道:「難不成她知道……」
  賴大爺咧嘴笑笑說道:「我這個女兒不能說傻,只能說玲瓏剔透,她一聽我說人老了,上了年紀,就知道往下去我要說什麼,姑娘家究竟臉皮兒嫩,所以她先避開了,你聽見她說什麼了麼?」
  壯子道:「沒有,您是說……」
  賴大爺嘿嘿一笑道:「姑娘家沒說什麼就是願意,要她說不願意,不是心裡頭的話,要她說願意,臉皮兒又嫩,乾脆來個什麼都不說。」
  壯子皺了眉,道:「賴大爺,當初我跟芸姑很好,那是在兒時,那時候究竟年紀還小,只知道要好,別的什麼都不懂,也不會考慮別的,現在事隔多年,彼此都長大了,什麼都懂了,考慮的也多了,想法看法,難免有所改變……」
  賴大爺道:「小子,你是說你自己,還是說芸姑?」
  壯子道:「賴大爺,事關芸姑的一生,這對她比對我重要。」
  「好說。」賴大爺一點頭道:「小子,這一趟你沒白跑,果然跟以前不同了,說起話來簡直像個有學問,有見識的讀書人……」
  一頓接道:「這你放心,我的女兒我知道,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心裡就只有你這小子,從沒換個別人去,小子,姑娘家心裡想的只有一樣,要不她會為你掉淚,為你哭麼?」
  壯子眉鋒又皺深了一分,道:「芸姑這番好意我感激……」
  「小子!」賴大爺道:「你怎麼張口感激,閉口感激,離不開這兩個字兒,幹什麼這麼生份哪?誰又要你感激了,只說一句就夠了,願意不願意。」
  壯子淡然一笑道:「賴大爺,話我剛才說過了,您該能相信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實話,絕沒有半點虛假,能有芸姑這麼一個妻子,該是我的福氣,無如,賴大爺,我不能在藏龍溝久待,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成家,我更不敢讓芸姑這麼委曲地跟著我……」
  賴大爺臉色變了一變,道:「小子,願不願意在你,我總不能勉強你,其實,你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兩全其美,你我都好。」
  壯子道:「賴大爺,我知道,我又要說了,我感激。」
  賴大爺道:「那就算,算我沒說,就像你剛才說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都小,只知道兩個人要好,從不會想到別的,現在不同了,長大了,成年了,想法,看法多少會有點改變的。」
  賴大爺話裡有話,壯子當然懂,他淡然一笑道:「賴大爺,壯子不是那種人,他要是變了的,他剛才就不會跑到您攤前去,更不會到您這兒來。」
  賴大爺抓起碗一口氣喝下了大半碗。放下碗,一抹嘴:「那是……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不能在藏龍溝久待?」
  壯子道:「是的,賴大爺,我回來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故鄉,還有街坊鄰居。」
  賴大爺道:「你不是說怕沒飯吃,沒個安身地兒麼?」
  壯子緩笑一聲道:「我沒想到您會跟我提這件事,真的,賴大爺,我這趟回來,在咱們這『藏龍溝』待不了兩天就要走了……」
  賴大爺道:「上那兒去,好像你已經有了打算麼?」
  壯子道:「去處倒沒有,我不是說過麼,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世界大得很,總不會沒個容身之處。」
  賴大爺道:「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非往外頭跑不可……」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個多知多懂,見過世面的人,有道是:『男子漢志在四方』我是個六尺昂藏鬚眉大丈夫,難道要一輩子困守在這『藏龍溝』裡種一輩子田,幹一輩子粗活兒。」
  賴大爺一點頭道:「對,男子漢志在四方,一輩子圍困在這小小的『藏龍溝』裡,是太委曲,是沒出息,壯子,這一點我看錯了你,你在外頭這些年來,想必也見得不少,只是……」
  目光一凝道:「你打算幹什麼去?求功名利祿?博個衣錦還鄉,揚眉吐氣,光祖宗,耀門楣,給你早死的爹娘爭口氣,為咱們這『藏龍溝』增點光彩!」
  壯子搖頭說道:「那倒不是,人只要有大志,不一定非在功名利祿中不可。」
  「嚇了我一大跳!」賴大爺突然吁了一口氣道:「對,這才是,咱們寧可沒飯,沒衣裳穿,餓死,凍死,甚至一輩子沒出息,可不能往那個圈兒裡鑽,要知道,那可不是光耀祖宗的事,小子,你不是外人我才敢對你說這話,要我看那些個吃他們的飯的漢人,連我這偷雞摸狗的鼠輩都不如。」
  壯子兩眼一睜奇光電閃,道:「賴大爺,您……」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你別看你賴大爺是個下九流的混世蟲,像什麼,叔爺介之雄,蘇武,關夫子……多了,我小時候聽人說過『正氣歌』推什麼嚴將軍,顏常山舌……這一類的人物我知道的還不少,明白麼?」
  壯子點頭說道:「我明白,賴大爺,您讓人敬佩,也該讓一般所謂的有識之士羞煞,愧煞,藏龍溝有您這麼一個人……」
  賴大爺睜大了老眼,道:「真的麼,小子。」
  壯於正色點頭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凝目良久,良久始道:「小子,我剛才聽你說,一時半會還不敢成家!」
  壯子道:「是的,賴大爺,這話我說過,也是實情。」
  賴大爺道:「為什麼,能說給你賴大爺聽聽麼?」
  壯子深深一眼,淡然笑道:「賴大爺,您不怕我委曲芸姑麼?』
  賴大爺一搖頭道:「小子,薑是老的辣,你賴大爺見過的不少,也不算個糊塗人,別瞞你賴大爺,不是實情。」
  壯子笑笑說道:「這麼說,您是在套我的話。」
  賴大爺老臉一紅道:「好小子,你這塊嫩姜也不含糊,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跟從前不同,也就越認定這幾年你在外頭一定有什麼際遇。」
  壯子道:「我不跟您說了麼,我跟那位陪老人跟了幾年……」
  賴大爺道:「小子除非你把你賴大爺一家兩口當外人……」
  壯子道:「賴大爺,這是實情。」
  賴大爺道:「這麼說那瞎老頭兒他是個正直的奇人。」
  壯子淡然一笑道:「賴大爺,說準沒錯。」
  壯子又道:「凡是這世界上有的,該懂,該會的,他都教給了我。」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老天爺,這麼說他什麼都懂,都會。」
  壯子道:「其實他又何止懂,何止會而已!」
  賴大爺睜大了老眼道:「他這麼神麼?」
  壯子一點頭道:「的確,賴大爺,他不該是人。」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小子,說太多你賴大爺不懂,簡單的說,他到底教你什麼?」
  壯子道:「您要這麼問,我只有這麼說,安邦,定國。」
  賴大爺玩味上來,忽地一睜老眼,道:「壯子,你是說文武都會。」
  壯子點頭說道:「是的,賴大爺。」
  賴大爺笑道:「年輕的時候看戲,老聽戲台上那些戲子說什麼文可安邦,武可定國,沒想到這一下倒用上了……」
  話一頓凝目接問道:「小子,你說你學了武,會了武?」
  壯子點頭說道:「是的,賴大爺,我沒把您這一家兩口當外人……」
  賴大爺道:「我明白,你放心,你賴大爺不會給你說出去的……」
  頓了頓,道:「小子,我也在江湖上跑過,我聽說江湖上分什麼高手,庸手,江湖人的本事大小高低不同,你小子是……」
  壯於淡然一笑道:「還不算是個庸手。」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小子的本事很大?」
  壯子搖頭說道:「也不敢說很大,只能說還不算庸手。」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小子,能不能露一手,讓你賴大爺開開眼界。」
  壯子笑笑說道:「您不是外人,有什麼不行的,您瞧著。」
  話剛說完,他面前桌上的那個碗突然飛了起來,慢慢地向他嘴邊靠去,壯子他就過去喝了一口,然後那個碗又慢慢地落回了桌上,他笑道:「怎麼樣,賴大爺,這一手不賴吧!」
  賴大爺目光發直,兩眼瞪得老大,嘴張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小子這……這叫……我……怎麼瞧是戲法兒……」
  壯子笑笑說道:「賴大爺,也可以這麼說。」
  賴大爺一怔,道:「也可以這麼說?」
  壯子道:「您不瞧這像戲法兒麼?」
  賴大爺道:「小子,這……這真是武?你真是跟那瞎老頭子學麼?」
  壯子道:「是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好大的本事,我跑過江湖,見過的也不少,可從沒見過這麼神奇,這麼玄的本事,世上竟會有這種人,不,不,那瞎老頭子該是神,小子,他究竟是誰?」
  壯子搖頭說道:「說來您也許不信,我只知道他是個瞎老人,別的一無所知。」
  賴大爺叫道:「你跟了他這麼多年,會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壯子道:「我就知道您不信,可是這是實情。」
  賴大爺道:「他姓什麼,叫什麼,那兒的人也不知道?」
  壯子道:「我要知道這些,不就知道他是誰了麼?」
  賴大爺一怔點頭道:「說得是,我都糊塗了,好小子,他住那兒你總知道吧?」
  壯子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說!」
  賴大爺道:「不能說?為什麼?」
  壯子道:「他老人家曾經一再交待,不許我把他老人家的隱居處向任何人輕洩,賴大爺您要原諒。」
  賴大爺的眉頭皺了一下,道:「他是個奇人,他是個奇人,從這兒看他十足是個奇人,只是……對你賴大爺說……」
  壯子道:「賴大爺,對您也不能,您問這幹什麼?」
  賴大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也想求求他,他要是能收了我這個老徒弟,往後我幹這沒本的買賣吃這碗飯不就更容易了。」
  壯子不由為之失笑,道:「賴大爺,這恐怕辦不到。」
  賴大爺道:「我也知道辦不到,我那是那塊料兒呀!他就是願意教我,只怕我也學不會,學武得從年輕時候開始,像我,筋骨硬了,皮肉鬆了,又埋入了土半截還想往回走麼……」
  壯子忍不住又笑了。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小子,我明白了,你說你一時半會兒不敢成家,是不是你有什麼事要幹,怕有個家室之累,也怕連累別人?」
  壯子神情微笑一震道:「賴大爺,凡涉足江湖的人,有幾個能早成家的?」
  賴大爺飛快地溜了他一眼,點頭說道:「這倒也是,要在江湖上闖,是沒辦法早成家的,小子,你只有這點理由麼?」
  壯子忙道:「還有,賴大爺,我不能讓芸姑這麼委曲地跟著我。」
  賴大爺道:「不要緊,這都好辦,我代我這女兒做個主,等你怎麼樣?」
  壯子神情一震,道:「賴大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也感激,只是我不敢讓芸姑等我,因為我這一出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夠回來,耽誤了芸姑的終身……」
  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小子,要是我們爺兒倆都不在乎呢?」
  壯子道:「那我也不敢讓芸姑等我,我願意這樣,只要我能回來,有回來的一天,我一定登門求親,可是要在我沒回來之前……」
  賴大爺道:「芸姑要能找著更好的主兒,儘管嫁,對不?」
  壯子毅然點點頭道:「是的,賴大爺,我正是這意思。」
  賴大爺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說,也就這麼定了,你要能回來就上門求親,在你回來之前,姜站要能找著更好的主兒,她就嫁她的,就這麼說了,來,小子,咱們爺兒倆喝一杯。」
  說著,他舉了面前那碗酒。
  壯子也拿起了飯碗,一口酒喝過,賴大爺放下了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後抹抹嘴說道:「小子,你坐坐,我到後邊兒瞧瞧芸姑去。」
  他是說走就走,站起來奔向了後頭。
  壯子沒來得及攔,他心知賴大爺必是到後頭去告訴芸姑去了,他心裡很不安,也覺得臉上有點燙!
  賴大爺家後頭另有一小間,那是廚房,從廚房往後走,另有一個門,正對著屋後那口枯井跟那三塊地。
  芸姑就站在後門口,怔怔地望著那三塊地出神。
  賴大爺到了她身後,叫了她一聲。
  芸姑沒回頭,卻開口問道:「您怎麼出來了?」
  賴大爺道:「丫頭你聽見了?」
  芸姑「嗯!」了一聲道:「我全聽見了。」
  賴大爺道:「看見了麼,他那一手兒?」
  芸姑道:「看見了,他的所學不俗,在當世之中又算得一流好手,我沒想到短短的五年中,他會有這種奇遇。」
  賴大爺道:「那是必然的,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不說麼,此子根骨絕佳,稟賦上上非池中之物,絕不會久困藏龍溝裡,必有乘風雲直上的一天。」
  微一搖頭接道:「唯一的遺憾就是我原以為他已握手掌心裡,卻不料被行家捷足先登奪了去,實在是讓人……」
  目光一凝道:「丫頭,我覺得他的身法很熟,那手功夫有點像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霍地轉回了身,瞪圓了鳳目,道:「有點,您看像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有點可惜我沒見著那瞎老人,唉!一晃多少年了,我跟你二叔他們自那年分散之後,別說誰見了誰了,誰連誰的訊息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有幾個還活在這世上……」
  芸姑截口說道:「爹,我二叔的兩眼失了明麼?」
  賴大爺搖頭說道:「不,當年分散的時候,你二叔的兩眼還是好好兒的。」
  芸姑道:「這就是了,那他怎麼會是二叔……」
  「難說,丫頭!」賴大爺道:「多少年不見了,誰知道難變成什麼樣了?就拿我來說吧!我如今是藏龍溝沒人瞧得起的下九流偷雞摸狗鼠輩,誰知道我是…要有人把我說出去,誰也不會想到這偷雞摸狗的下九流鼠輩賴大爺,會是當年的……」倏然改口說道:「丫頭,別的都能變,唯有一身所學是變不了,他那手兒功夫,像極了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道:「可惜他不知道那瞎老人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賴大爺道:「你以為他是真不知道麼?」
  芸姑點頭說道:「我相信他是真不知道。」
  賴大爺沉吟道:「我想他也不會,只是……他不肯說出那瞎老人住在那兒,要不然咱們也可以到那兒去瞧瞧那瞎老人去!」
  芸姑搖頭說道:「那倒不必,您只要在他身上多下點工夫……」
  「不行。」賴大爺忙搖頭說道:「這小子機警得很,萬一我來個畫虎不成,弄巧成拙,讓他瞧破了咱們,那可就……」
  芸姑道:「您也不必急,反正他走的是正路,您又何必管那麼多。」
  賴大爺點頭說道:「你說得是,可是我只是急著找你二叔……」
  芙姑道:「時候還沒到,可要到了時候,您不必去求,定能見著二叔,要是時候還沒到求也沒用。」
  賴大爺道:「話是不錯,只是丫頭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芸姑道:「這附近不是有幾個地方好去麼?您何不伸個手,想個辦法讓他進去試試。」
  賴大爺臉色一整,道:「丫頭,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做嘛就得有把握,要不然就乾脆別做,你連頭都別動。」
  芸姑剛要再說,賴大爺又截口說道:「這件事別再說了,剛才我跟他說你也聽見了。」
  芸姑臉一紅,微微點頭道:「我聽見了。」
  賴大爺道:「怎麼樣,你有什麼意見?」
  芸姑低低說道:「您做主就是了,我沒有什麼意見。」
  賴大爺道:「真的,丫頭!」
  芸姑道:「真的,爹,我等他,我願意。」
  賴大爺搖頭說道:「丫頭,可沒人勉強你?」
  芸姑道:「我知道,爹,這種事應該用不著我多說,我在『藏龍溝』碰見了他這麼個人,又跟他那麼好,這該是緣份?」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我沒想到……那時候你倆年紀那麼小……也許你說的對,這是緣,這小子真要能風雲直上了,只是,丫頭,我看他對你……」
  芸姑道:「爹,有些事不一定非掛在嘴上,或者行諸於色不可,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您還不知道麼?」
  賴大爺道:「丫頭,我是誰,你又是誰的女兒,我要是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這事兒會輪著他。」
  芸姑道:「這就是了,那您還懷疑什麼?」
  賴大爺目光一凝,忽地笑了:「丫頭,看來對相人一道,我這個爹還不如你…」
  忽一凝神,道:「誰來了……」
  芸姑道:「身手不差,怕是那個好鄰居,好街坊……」
  賴大爺一話沒說,轉身走了回去。
  賴大爺剛到「廳堂」,壯子已經站了起來,望著外面道:「賴大爺,您有客人來了。」
  賴大爺微微一怔道:「有客人?誰?誰會到我這兒來……」
  他凝目往外看,可不是麼,門外來個人已走近幾丈內,那是個身材魁偉高大的老人,這老人看上去有五十多近六十,濃眉虎目,紫膛臉,挺懾人的。
  衣著也夠氣派,藍緞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褲腿紮著,左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硬是湘妃竹的。
  賴大爺剛訝然一句,便停住了。
  「這是……」
  那紫膛臉老人在門外停了步,只聽他洪聲問道:「這兒是羅老頭兒家麼?」
  賴大爺返了出來,道:「您這位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這兒是羅老頭兒家麼?」
  賴大爺忙道:「您沒找錯地兒,我就是羅老頭兒……」
  紫膛臉老人深深打量賴大爺一眼,道:「怎麼,你就是羅老頭兒?」
  賴大爺點頭陪笑道:「是的,是的,您這位是……」
  紫膛臉老人道:「我姓秦,天威牧場來的!」
  賴大爺「哦!」地一聲,動容說道:「原來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多問,失敬失敬,秦爺光臨是……」
  紫膛臉老人道:「好說,我能進去坐坐麼。」
  賴大爺一巴掌拍上後腦勺,窘笑說道:「瞧我,老糊塗了,歡迎都怕來不及,怎麼說不能,您光臨,我這幾間破茅草房子增光不少,請進請進。」
  他往後退了兩步,讓客進門路,哈腰擺身,恭敬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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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51:17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天威牧場」是「藏龍溝」,就是整個「熱河」都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牧場,場主專門跟附近幾個蒙族做生意,家大業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藏龍溝人堆裡,那簡直就是大財主,高不可攀。
  「天威牧場」的人來「藏龍溝」,那是「藏龍溝」的大光彩,更難得是到了這眾所周知,偷雞摸狗下九流人物賴大爺的家。
  這可是作夢也夢不到的事,要是傳揚出去,那怕整個藏龍溝的人不對賴大爺刮目相看馬上巴結。
  難怪賴大爺這麼恭恭敬敬,受寵若驚,唯恐不周了。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龍行虎步,大刺刺地進了屋,賴大爺跟在後頭忙叫道:「丫頭,家裡來了貴客了,再拿雙筷子拿個碗出來,快。」
  芸姑在後面應了一聲,立即拿著筷子、碗走了出來。
  賴大爺招了招手,道:「這位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快過來見個禮。」
  芸姑溫順地過來見了一禮。
  紫膛臉老人凝望著芸姑問道:「羅老頭,這是……」
  賴大爺忙道:「我的女兒,您往後多照顧,沒見過世面,您也別見笑。」
  「好說!」紫膛臉老人道:「我可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個好女兒。」
  賴大爺陪上了笑臉,道:「您誇獎,您誇獎,生在我這個家裡……嘿,只怕連您牧場裡的使喚丫頭都不如,您請坐,您請坐!」
  紫膛臉老人沒多說,逕自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望向壯子,道:「羅老頭兒,這個是……」
  賴大爺忙道:「他也是藏龍溝的人,自小就沒爹沒娘,小時候常往我這兒跑,前兩年出去混了一陣子,沒混出個名堂,又回來了,剛回來。」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壯子陪著不安的笑道:「老人家,我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怔道:「壯子?」
  賴大爺忙插嘴解釋:「這是他的小名兒,這小子小時候能吃能喝,卻壯得跟個牛似的,所以這兒的人都管他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釋然地點了點頭道:「嗯,不錯,委實長得很結實……」
  收回目光望向了賴大爺,問道:「這麼說,你今天是給客人接風。」
  賴大爺忙道:「跟自己一家人一樣,回來了喝喝酒,那敢叫什麼接風,您可別見笑。」
  「好說!」紫膛臉老人道:「是我打擾了。」
  賴大爺道:「您這是那兒話,只怕求還求不到呢!真的,秦爺,您可不知道給我添多大光彩,從今後有得誇了,來,您喝口劣酒。」
  抓起葫蘆就要往碗裡倒。
  紫膛臉老人抬手一攔,道:「不客氣,我不擅此道,也從來不沾唇。」
  賴大爺拿著葫蘆,有點窘道:「那您可別跟我客氣,我……您是知道的,沒什麼孝敬……」
  紫膛臉老人微一搖頭道:「我說的是實話。」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把酒葫蘆放回了桌上。
  紫膛臉老人適時問道:「羅老頭兒,你今天怎麼沒做生意。」
  賴大爺道:「剛收攤兒,家裡來了客人……」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我說嘛,藏龍溝今天正熱鬧,也正是做生意的時候,你怎麼會關著門兒躲在家裡,讓我找遍了藏龍溝,沒見著你的攤兒。」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怎麼,秦爺,您找我。」
  紫膛臉老人道:「我要不是找你,會到你這兒來了。」
  賴大爺忙道:「說得是,說得是,我天生的笨嘴,不會說話,人也老糊塗了,您多包涵……您找我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羅老頭兒,我聽說你是個奇人。」
  「旗人?」賴大爺忙搖頭說道:「誰說的,您大半是聽錯了,我不在旗。」
  紫膛臉老人道:「我說的是稀奇的奇。」
  賴大爺啪地一聲道:「原來您說的是……秦爺,那您更聽錯了,像我這麼個鄉巴老頭兒,在這場地兒上混口飯吃,叫什麼奇人,我可不敢當……」
  紫膛臉老人道:「我說你是個奇人,是聽說你有不少治病的偏方。」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說……我說嘛,像我這麼個人要算得上奇人,那這世界上就找不出奇人了,也能把奇人全氣死……」
  一頓接問道:「您……您是聽誰說的?」
  紫膛臉老人道:「附近幾個蒙族裡,你治好了不少怪病,有這回事兒麼?」
  賴大爺道:「有是有,不過那都是碰好的,我可不敢說是治好的……」
  紫膛臉老人道:「你不用跟我客氣,我是來求偏方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您是來……我看您氣色挺好啊!」
  紫膛臉老人道:「我是很好,害病的根本就不是我。」
  賴大爺「哎喲」一聲道:「冒失,冒失,我真該死,您可別見怪……」
  紫膛臉老人淡然一笑,道:「人吃五穀雜糧,難保百病不生,害個病是常事,難道說病就病了,真要這樣那可成了金口玉言的神仙了,我沒那麼多忌諱。」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謝謝您,那是……」
  紫膛臉老人道:「是我們場主的一匹愛馬病了……」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是匹牲口?」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道:「不錯,是匹牲口,你可別瞧不起這匹牲口,這匹牲口可不同於一般,提了來頭大得很,身價比個人都高。」
  賴大爺忙道:「這我知道,這我知道,您那牧場裡的牲口都是千中選一,好得不能再好的,當然不同於一般牲口,只是……」
  陪上一笑接道:「說這句話您可別見怪,您那牧場裡行家多得是……」
  「話是不錯。」紫膛臉老人道:「只是牧場裡人要能治好這匹馬的話,我就不會跑到『藏龍溝』來找你了,別人不說,就拿我來說吧!我懂馬,也能相馬,在我手下由奄奄一息而變為活蹦亂跳的馬可說無數,而這回我就束手無束了……」
  賴大爺道:「我知道,您這是抬舉我,只是,秦爺,我根本不懂治病,連人都是碰好的,怎麼敢治馬……」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治人的手兒不能治馬。」
  賴大爺不安地笑道:「您別見怪,其實,這也是實情……」
  紫膜臉老人道:「以我看,能治人,就能治馬。」
  賴大爺道:「秦爺,這,這不是一回事兒……」
  紫膛臉老人道:「羅老頭兒,別讓我白跑一趟,回去無法向場主回命。」
  賴大爺忙道:「那我怎麼敢?天膽也不敢讓您白跑一趟,只是,只是……〞
  勉強笑了笑道:「您知道,場主的這匹愛馬貴重,身價比個人都高,我又沒什麼把握,萬一沒治好反而治壞了,那……那……』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怕賠不起,可是。」
  賴大爺強笑道:「秦爺,您瞧我這個家,就連我們爺兒倆都賠進去……」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個你放心,場主說過,不要你賠,你儘管放心大膽去為他的愛馬治病,治好了自當致酬,治不好那是它該死,反正它等於是沒救了。」
  賴大爺道:「真的麼,秦爺。」
  紫膛臉老人道:「對你,難道場主還會說話不算了?」
  賴大爺道:「不敢,不敢,只是,秦爺,您既然來了,那是抬舉我,賞我面子,我不敢不去,不過話我要說在前頭,拿治人的方兒治馬,我可沒把握……」
  紫膛臉老人道:「我知道,你只管盡心盡力就是。」
  賴大爺道:「那是當然,您抬舉我,看得起我,我感激都怕來不及,當然也要您在場主面前能有個交待……」
  一頓接問道:「秦爺,這匹牲口是怎麼了?」
  紫膛臉老人搖頭說道:「也不知道這牲口是怎麼了,打三天前它就不吃不喝,躺在那兒不動,而且還很暴燥,人根本不能近……」
  賴大爺皺著眉頭沉吟說道:「我得去看看,秦爺,我醫過人,沒醫過馬,光這麼聽我也不知道它是害了什麼病,我得去看看。」
  紫膛臉老人道:「那是應該的,還用說麼,不過我不急……」
  拿眼一掃壯子,道:「你有客人在,我可以先走一步,只要你今天晚上能趕到牧場去就行,你知道去牧場怎麼個走法麼?」
  這紫膛臉老人會做人,這麼一來賴大爺還怎好照顧客人。
  果然,賴大爺立即接口說道:「不,秦爺,救命如救火,它雖是個牲口,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我這就跟您去,壯子也去。」
  紫膛臉老人微愕說道:「怎麼,他也去?」
  賴大爺道:「他跟去好,還可以幫我個忙。」
  紫膜臉老人臉上有了笑意一點道:「那好,我不坐了,咱們說走就走。」
  站起來從袖子裡摸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賴大爺一怔忙道:「秦爺,您這是幹什麼。」
  紫膛臉老人道:「這是場主的一點意思,您先拿著只要治好了他的愛馬,場主另有重酬,包管夠你吃喝大半輩子的。」
  賴大爺「哎喲!」一聲,雙手連搖道:「這我可不能接受,請您收回去,有道是『無功不受祿』等我治好了那匹馬,再賞給我幾個也不遲……」
  紫膛臉老人笑道:「你就是治不好那匹馬,這錠金子我也不會要回去的。」
  賴大爺道:「這個我知道,只是……」
  紫膛臉老人一擺手道:「別多說了,我既然拿出了手,就絕沒再收回去的道理,別在你這兒讓我破例,你要收拾什麼嗎?」
  賴大爺沒答話,拿眼睛瞅著桌上那錠金子,遲疑著道:「秦爺,這……這是官……」
  那紫膛臉老人微微笑道:「不錯,是官寶,還是京裡榮豐銀樓代鑄的,不過沒關係,你儘管用,也可以隨便找一家錢莊兌現,到時候只要說聲是天威牧場給的就行了。」
  「那……那我只好收下了,您先請外邊兒等等,我收拾收拾,招呼一聲丫頭看家就走。」
  紫膛臉老人沒說話,邁步走了出去。
  眼見紫膛臉老人出了門,壯子立即拉過賴大爺低低說道:「賴大爺,您讓我跟去幹什麼來著?」
  賴大爺兩眼一翻道:「趁機會見見世面,開開眼界不好?小子,你可別不知福,多少人想進去瞧瞧還求不到呢?」
  壯子沒多說,目光落在那錠金子上,道:「無威牧場怎麼用的是官寶。」
  賴大爺不在意地應道:「那誰知道,有八成兒是官家開的,再不就准跟官家有關係,小子,別管他這麼多了,沒聽人說麼,儘管放心大膽用,不會出紕漏的,這一下咱們發財了……」
  「發財了?」壯子道:「您能治好人家的馬麼?」
  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准好,我敢打包票,他算是找對了人,你瞧著吧!」
  一頭鑽進了裡間,再出來時,腰間多了個小布包。
  壯子道:「賴大爺,我怎麼不知道您會……」
  賴大爺翻了他一眼,道:「連拉屎都得讓你知道麼,人家在外頭等咱們呢!讓人等太久那是失禮,跟我走吧!」
  伸手握住了壯子,接著吆喝了一聲。
  「丫頭,我跟壯子出去了,小心看家呀!」
  芸姑在裡頭答應了一聲,沒出來。
  到了外頭,紫膛臉老人一眼,就瞅見賴大爺腰裡塞著的那個小布包,他當即笑問道:「羅老頭兒,這是……」
  賴大爺窘笑說道:「不管法兒靈不靈,總得像回事兒,這是些用的玩藝兒。」
  紫膛臉老人沒再問,笑了笑逕自先走了。
  紫膛臉老人在前,賴大爺和壯子跟在後頭。
  轉眼工夫下了山坡,山坡下停著三匹馬,兩個壯漢,敢情這紫膛臉老人是騎著馬,帶著人來的。
  紫膛臉老人一到,兩名壯漢立即迎前恭謹躬身施禮。
  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倆一眼,回過頭來問道:「羅老頭兒,你兩個能騎馬麼?」
  賴大爺忙道:「勉強,勉強,年輕時候騎過,只是那些牲口只比狗大一點,可沒這麼高大。」
  紫膛臉老人笑了,轉過去一拍手道:「你兩個騎一匹,騰出一匹來給他兩個代步。」
  一名壯漢答應一聲,立即拉過一匹馬來交給了賴大爺。
  賴大爺沒接,窘笑說道:「麻煩你先拉著點兒。」
  轉過頭來向壯子道:「小子,扶我一把。」
  他一手抓上馬鞍,一腳踩上了橙子,壯子在身後,兩手叉著他的腰,把他扶了上來。
  賴大爺顫巍巍地上了鞍,還心驚肉跳地道:「小子輕點兒,摔下去不是玩兒的,這要是一下栽下去,輕嘛得躺上幾個月,重一點就要命了,你也小心。」
  壯子嘴裡答應著,要往上爬,紫膛臉老人伸手攔住了他道:「你怎麼樣?」
  壯子紅著臉窘迫地道:「沒騎過。」
  紫膛臉老人皺眉說道:「算了,改改辦法吧!別耽誤了趕路。』
  轉向兩名壯漢道:「你兩個先上馬,一個帶一個。」
  話落,他翻身上馬,抖韁先走了。
  後面兩騎一個帶一個,賴大爺在人身後靠得緊緊的,兩隻手圍抱著人的腰,勒得人憋氣,生似怕人跑了。
  壯子究竟年輕些,臉上並沒帶出什麼,可是他兩臂用的勁兒也不小,弄得那兩個壯漢直皺眉。
  壯子回來的時候是晌午,現在日頭已經偏西快下山了。
  饒是如此,藏龍溝裡的熱鬧仍然不減,這一下全瞧見了,賴大爺騎著馬,跟天威牧場的人走了。
  簡直震動藏龍溝,那一雙雙的目光,有多少羨慕,有多少嫉妒,看來賴大爺這位人物要抖,從此要抖起來了。
  天威牧場離藏龍溝沒多遠,就座落在小凌河邊兒上,南邊兒是「喀喇沁左翼旗」,有水有草,這是開牧場的先決條件。
  其實「天威牧場」所在的這塊兒,說起來應該是屬於「喀喇沁左翼旗」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成了「無威牧場」的。
  地不但成了「天威牧場」的,而且居然跟這個蒙旗還井河不犯,相安無事,也許「天威牧場」的場主花了大堆的銀子買下了這塊地,再不就是生意上往來,彼此處得好。
  日頭下山,暮靄初垂的時候,賴大爺跟壯子到了「無威牧場」,一大片無垠的草原上,圍著木柵,木柵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遠處看不見。
  大路上一個高大的木柵門,橫著四個大字:「天威牧場」。
  柵門上兩盞大燈已經點上了,十餘丈方圓內光同白晝。
  從柵門往兩邊看,木柵上隔幾丈便是一盞風燈,由大而漸小,到了遠處成了一點,一圈,卻數不清。
  這時候草原上有不少飛馳健騎,來往成群的牛羊跟馬匹之間,吆喝聲此起彼落,趕著它們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處大圍極,成品字形共有三個,牛,羊,馬到這兒就全被分開了,各進各的。
  三個大圍檻旁邊,座落著黑壓壓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釘成的,既結實又壯粗。
  這片木屋距柵門還有一大段路,一點點的燈光,也難數清。
  紫膛臉老人一馬當先,直馳柵門口,只聽柵門裡有人叫了一聲:「秦總管回來了,開門。」
  柵門開了,幾名壯漢恭謹施扎,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便策馬馳了進去。賴大爺跟壯子被人帶著,隨後進入了牧場,守門的那幾個壯漢見這兩位的害怕樣子,先是一怔,繼而都笑了。
  沒多大工夫,五人三騎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個四合院兒一樣,進出這一圈木屋,另有一處大門,大門兩旁有兩間向外的木屋,其餘的都面向裡背向外,仔細點點不下二十多間。
  紫膛臉老人下了馬,大門兩旁木屋裡走出幾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唯恐稍遲地迎前接過了韁繩。
  紫膛臉老人回過身來道:「你兩個在這兒等等,我進去稟報場主一聲去。」
  說完了話,他走進了那大門裡。
  壯子跟賴大爺下了馬,尤其賴大爺,還是有點心驚膽戰地,腳著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氣,抹了抹汗道:「可沒把我嚇死。」
  那名壯漢冷冷說道:「可沒把我憋死。」
  賴大爺一怔,旋即他笑了,沖人直道歉。
  那壯漢道:「算了,也只有這麼一回,下回殺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著馬走開了。
  另外幾個壯漢全笑了,有一個多事的問道:「喂,老頭兒,你們那兒來的。」
  賴大爺忙道:「藏龍溝來的。」
  那人「哦!」地一聲道:「到我們牧場來幹什麼?」
  賴大爺道:「來給你們場主的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聲,笑道:「真瞧不出啊!你還會給馬治病,不含糊,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兩眼一掃壯子道:「這小子是你的什麼人?」
  壯子像沒聽見,賴大爺卻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喲!真是啊,瞧不出你還有這麼挺好的一個徒弟,留神點兒呀!老頭兒,那匹畜生已經傷了好幾個人了,你上了年紀,你這個徒弟才二十多……」
  只聽另一個輕叱道:「閉嘴巴!總管出來了。」
  「總管」兩個字似乎十分懾人,那壯漢連忙閉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臉老人出來了,可是他沒往外走,站在門裡向賴大爺跟壯子招了招手道:「羅老頭兒,你兩個進來吧!」
  賴大爺答應一聲,一招壯子道:「快,小子,秦爺叫咱們。」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進了這個門再看,中間院子挺大,沒一根草,地上鋪的全是一塊塊平坦的大石板,乾淨得很。
  房子門兩旁向裡各一間,敢情跟外間那兩間是一半一半,兩邊各六間,對面一排三間,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間燈火通明,像是廳堂可以看得見,那一件件的擺設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貴。
  的確,這位「大威牧場」的場主,是位遠近皆知的大財主。
  紫膛臉老人帶著賴大爺跟壯子剛到院子裡,對面堂屋裡燈光閃動,一前四後地走出五個人來。
  這五個人,走在前面的一個,是個清瘦的老人,長眉細目,一雙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穩健。
  他只穿著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樸素,還不如這紫膛臉老人穿著講究,兩手在後頭背著,氣度卻遠較紫膛臉老人懾人。
  他身後那四個,清一色的中年大漢,穿著全是褲褂。打扮十分輕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練家於,而且還不是庸手。
  紫膛臉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場主,羅老頭兒來了。」
  賴大爺沒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兒見過場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說道:「不敢當,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別跟我客氣。」
  挺和氣的。隨即,他一雙目光落在壯子臉上,道:「羅老哥,這位年輕人是……」
  賴大爺回身招手道:「壯子,還不快……」
  壯子應聲上前微一欠身道:「壯子給場主見禮。」
  賴大爺在一旁忙道:「場主,這是我的半個女婿,原也是藏龍溝的人,今天剛從外頭回來,出去混了沒混整齊,您別見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羅老哥未來的乘龍快婿,嗯,不錯,你羅老哥有眼光,你這位未來的姑爺不凡,不凡。」
  賴大爺忙道:「您誇獎,他能到您這牧場來,而且能見著您,這才是他的福氣,要真不凡,大概就在這兒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羅老哥會說話,請過來看看我的馬吧!」
  轉身往後行去……
  繞過了那堂屋左邊那間小屋,有一座馬廄座落在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見有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見一匹棗紅色的健馬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廄裡點著燈,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著馬廄裡的那匹棗紅健馬道:「羅老哥請看,就是這匹。」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這是匹棗騮!」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是的,羅老哥好眼力,這兒原來還有兩匹異種良駒,自這匹馬得了病後,我怕它染上別的馬;所以就把馬匹移往別處了。」
  賴大爺道:「場主,您這匹坐騎,是怎麼得病了。」
  清瘦老人,搖頭說道:「不知道,前兩天我騎著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馬廄裡不吃不喝,而且連我都不讓近。」
  賴大爺道:「它暴燥得很麼。」
  清瘦老人道:「不瞞羅大哥說,我這牧場裡的弟兄已經被它傷了好幾個,他們都是馴馬的能手,再劣的馬到了他們手裡也會馴服,唯獨這畜生……」
  搖搖頭,住口不言。
  賴大爺眉鋒微皺,道:「這倒是麻煩……場主,有幾句話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羅老哥不用說了,我這位總管已經對我說得很清楚了,羅老哥能醫人,醫馬還是首次,也沒有把握,是不是。」
  賴大爺點點頭說道:「是的,場主,這是實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只請羅老哥放心大膽,盡心盡力,真要醫不好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會見怪的,也不該見怪。」
  賴大爺道:「我先謝謝場主……」
  望了望馬廄裡那匹棗驟道:「場主,我想過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後一招手,道:「你四個先進去按住它。」
  他身後那四名大漢,應聲便要進馬廄去。
  賴大爺一招手,道:「別,場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樣,最怕驚擾,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讓它昏睡……」
  目光一轉,接問道:「場主,那位身上帶有迷藥……」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搖頭說道:「羅老哥,開牧場的不是江湖人,不用這種東西。」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就麻煩了,進去幾個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會驚嚇了它,這對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臉老人突然說道:「場主,牧場裡的弟兄們,也有過去在江湖上待過的,我去問問他們誰還有這種東西。」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也好,別的沒辦法,你去試試看吧!」
  紫膛臉老人施禮而去,有頃,步履響動,他匆匆地走了回來,手裡拿著個小瓷瓶。
  「場主,總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道:「那兒找來的。」
  紫膛臉老人道:「趙松那兒要來的,我好費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雙眉微聳,道:「記住,明天轉告弟兄們,身上還藏有這東西的,一律交出來焚燬,如有人藏匿不報,查出來按場規論處。」
  紫膛臉老人應了一聲,雙手遞上那瓶迷藥。
  清瘦老人又接道:「給羅老哥。」
  紫膛臉老人當即轉手遞向賴大爺。
  賴大爺也沒接,搖頭說道:「用這法兒我不行,還是諸位之中那一位來吧!」
  清瘦老人臉上剛掠起一絲講異神色,賴大爺接著說道:「用這法兒非得會武的才行,先想辦法讓它張張嘴,然後把迷藥像打暗器似的打進它的嘴裡去……」
  清瘦老人釋然地點頭笑道:「羅老哥會出主意,除了這辦法,簡直就沒有第二個辦法可行,鐵雲,你進去晃一晃,引它張開嘴。」
  他身後四名大漢中應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轉向紫膛臉老人又遭:「天祥,你準備好,這事兒交給你了。」
  紫膛臉老人秦天祥答應了一聲,立即拔開瓶塞,倒出兩顆豆般大小,色呈赤紅的藥丸托在掌中。
  適時,那叫鐵雲的大漢已經開了馬廄門行了進去。
  只聽清瘦老人一聲輕喝:「鐵雲,小心!」
  他話聲才落,那匹棗騮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聲長嘶,兩隻前蹄掀起,掌中兩顆藥丸化為赤紅一線,一閃而進入那匹棗騮的嘴裡。
  賴大爺拍手輕歎道:「大爺,好準,秦爺好大的本事。」
  這時候大漢鐵雲已退出馬廄,關上了門走了回來。
  賴大爺又道:「現在只等迷藥化散了。」
  那匹棗騮昂首站在馬廄裡,向著廄外眾人怒目而規,看神態,的確是神駿異常,算得上是罕見的良駒。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說話間那匹棗騮掉頭向裡又臥了下去。
  賴大爺笑道:「差不多了,這個玩藝兒還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棗騮沒動靜了,賴大爺一聲「行了」,轉過頭去望著身後的壯子道:「走,小子,跟大爺進去打個下手。」
  說完了話,他自己就要往裡走。
  清瘦老人抬手攔住了他,道:「慢點兒,羅老哥。」
  一擺手道:「鐵雲,進去試試去。」
  鐵雲應聲進了馬廄,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邁得非常輕緩,準備隨時應變。
  他進了馬廄,那匹棗騮沒見動靜,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兒一動未動,鐵雲一直走到它身側,它躺在那兒就跟死了一樣,一動沒見動。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羅老哥,你請進去吧!」
  賴大爺道:「真謝謝場主了,讓這位鐵爺替我冒險……」
  說著,他帶著壯子進了馬廄,到了那匹棗騮身邊,賴大爺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棗騮一身既密又細的毛,然後扯了扯馬鬃,不由歎道:「好駿的馬,這輩子我還是頭一回見著。」
  抬眼接道:「壯子,過去把它的嘴扳開。」
  壯子應聲走了過去,彎下腰,伸兩手扣住那匹棗騮的上下頦,輕易地把馬嘴扳了開來。
  只聽清瘦老人在馬廄外喝了一聲。
  「好膂力。」
  賴大爺回過頭去笑道:「這小子別的不行,就是身子壯,勁兒大。」
  回過頭去就近馬嘴端詳了一陣,然後點頭說道:「行了,鬆手吧!」
  壯子鬆了手,直了直腰。
  賴大爺又在馬肚上按了按,最後翻開那匹棗騮的兩眼看了看,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來。
  清瘦老人忙問道:「怎麼樣,羅老哥,是什麼毛病?」
  賴大爺沉默了一下,抬眼說道:「說句話場主您也許不信,以我看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麼說,沒毛病。」
  賴大爺道:「是的,場主,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訝然說道:「那它好好的怎麼會不吃不喝,脾氣那麼暴燥,連我都不讓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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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52:47 |只看該作者
  賴大爺微微一笑,轉身走出馬廄,壯子也跟了出來,賴大爺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問道:「場主,您這匹棗騮配過沒有。」
  清瘦老人道:「還沒有,這匹馬是異種,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牝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卻又讓一位朋友騎走了。」
  頓了頓,接問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說毛病出在這兒。」
  賴大爺點頭笑道:「場主,毛病就在這兒了,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馬騎走,別看它是畜生,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說道:「羅老哥真會說笑。」
  賴大爺正色說道:「場主,這不是說笑,是實話。」
  清瘦老人斂去笑容,道:「那麼,以羅老哥看該怎麼辦?」
  賴大爺道:「場主知道,這心病還須心藥醫,別的一點辦法沒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找匹牝馬給它配一配了。」
  賴大爺道:「您這牧場裡頭自然是牝馬很多,怕的是隨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鋒一皺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說,非得把那匹找回來不行麼?」
  賴大爺道:「恐怕不行,我說過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也不會隨便亂配的,不過您可以在牧場裡找匹牝馬試試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皺著眉點頭說道:「說得是,也只有這樣了……」
  回身擺手,道:「柳青,你去叫他們選匹牝馬來。」
  四名大漢中,那稍為白淨一點的一名應聲而去。
  沒多大工夫,柳青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壯漢,手裡牽著一匹通身漆黑髮亮的高頭駿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剛把一雙眼打量上那匹黑馬,那匹黑馬一聲長嘶,驚慌地往後便退,像是看見了什麼。
  那壯漢嚇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馬。
  也許是黑馬的這聲長嘶,馬廄裡那匹棗騮有了動靜,擺擺頭,踢踢腿,不穩地翻身站了起來。
  這一站不要緊,那匹黑馬又一聲長嘶,又驚慌地往後直退。
  這一回那壯漢硬是拉不住它,還是秦天樣過去伸手幫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馬的轡頭才把它制住。
  賴大爺歎道:「看來您這匹棗騮的確不凡,別的牲口都怕它。」
  清瘦老人難掩心中高興,一擺手,喝道:「去兩個幫個忙把它推進去。」
  鐵雲、柳青走了過去,秦天樣跟那壯漢在前頭拉,鐵雲跟柳青在後頭推,好不容易總算把那匹馬弄到了馬廄門口。
  可是到了馬廄門口,那匹黑馬說什麼也不肯再往裡走了,一直踢彈嘶叫,任憑那四個死拉活推,就是沒辦法動它半步。
  清瘦老人雙眉一揚,道:「穆桐、李化,你兩個……」
  「別,場主。」賴大爺一招手,道:「讓壯子幫個忙去……」
  轉過頭去道:「小子,別瞧著不過去,伸把手去。」
  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過去道:「麻煩那位把門開開。」
  那壯漢騰出一隻手拉開了門。
  壯子回頭過去,沖鐵雲跟柳青道:「二位請讓讓。」
  鐵雲跟柳青疑惑地望了望壯子,然後收手退向一旁,那意思似乎是說我兩個都不行,你小子行了。
  壯子沒理會,伸兩手按在馬後,突然一聲輕喝:「放手。」
  他往前一推,那匹黑馬立腳不穩,一下子衝進了馬廄,秦天祥連忙鬆了手,那名壯漢鬆手松得慢一點,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被帶進馬廄去。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倏現異采,喝道:「好一身神力,為我生平僅見……」
  他這裡話聲未落,馬廄裡聲勢嚇久,那匹棗騮向著那匹黑馬猛踢狂咬,逼得那匹黑馬沒處躲。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場主,看來不行……」
  清瘦老人揮手沉喝道:「開門。」
  那壯漢驚魂甫定,聞言忙拉開了門。
  開門處,那匹黑馬一溜煙般衝了出去,那壯漢生怕那匹棗騮跟出來,忙又把門關上了。
  清瘦老人向著那壯漢一擺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讓它定定神再把它趕回去。」
  那壯漢應聲飛步而去。
  壯漢走了,清瘦老人皺著眉沉默了。
  賴大爺道:「場主,看來您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轉眼望向秦天祥,道:「天祥,拿我信物,找個人到承德去一趟,快去快回!」
  秦天祥恭應一聲走了。
  賴大爺道:「怎麼,場主,您那位朋友上『承德』去了。」
  清瘦老人漫應一聲道:「希望他別再上別處去……」
  目光一凝,道:「羅老哥,謝謝你跑這一趟,請跟我到堂屋坐坐,我有一點小意思……」
  賴大爺忙道:「別,場主,您這匹馬還沒算好,等它好了您再賞我幾個不遲,其實您這匹馬根本就沒毛病……」
  清瘦老人搖頭說道:「話不是這麼說,錯非羅老哥你看出它害的啥病,我這『天威』牧場裡的人,還是救不了它。」
  賴大爺道:「您要這麼說,那就等它的心病好了之後……」
  清瘦老人微一搖頭,含笑說道:「不必,早謝晚謝總是要謝,還不是一樣,請跟我來。」他轉身就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請慢一點,我的事兒還沒了。」
  清瘦老人回過身來道:「羅老哥還有什麼事?」
  賴大爺道:「您這匹棗騮要是等那匹馬來了之後,就這麼讓它配,配完之後它的毛病雖然好了,只怕您這匹棗騮也完了。」
  清瘦老人忙道:「怎麼,羅老哥。」
  賴大爺笑笑說道:「場主,您是個明白人,這就跟黃河一樣,一連下了好幾個月的傾盆大雨,只有那地方決了個口……」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真的麼,羅老哥。」
  賴大爺道:「您想想看,咱們人不也這樣麼。」
  清瘦老人眉鋒微皺,點頭說道:「不錯,是理,那怎麼辦……」
  賴大爺道:「我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就自然有辦法,我這裡有帖方兒,諸位派個人照方兒抓藥,回來煎好,一天給它灌幾次。」
  清瘦老人神情一鬆,道:「那容易,你請把方兒給我,我這就派人去抓藥……」
  賴大爺道:「場主,可是有一點,我得把壯子留在這兒……」
  壯子聽得一怔,剛要說話。
  那清瘦老人已然笑道:「噢,有事兒麼。」
  賴大爺道:「別人恐怕不行,煎藥得他煎,灌藥得他灌。」
  清瘦老人笑道:「麻煩令婿了,我毋任歡迎,我這兒不怕多個人吃飯,你請放心,我會把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待若上賓的。」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您可別太麻煩,也別太照顧他,他在『藏龍溝』待著也是吃閒飯,您只要每天給他飯吃就行了。」
  清瘦老人道:「假如羅老哥願意我可長年管他吃喝穿住。」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您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道:「我很喜歡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尤其喜歡他那身神力,要是你那兒用不著他,我想留他在牧場裡練練。」
  賴大爺老眼一睜,驚喜道:「真的麼,場主。」
  清瘦老人含笑說道:「我還會跟羅老哥開玩笑了。」
  賴大爺大喜,忙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場主,謝謝您,您看得起,抬舉我,也是他的福份,別人求還求不到的事,我怎麼會不願意,場主,我這兒給您磕頭了。」
  他還是說磕就磕,兩腿一曲,就要往下跪。
  清瘦老人伸手架住了他,道:「羅老哥,你是上了年紀的人,我怎麼敢受你這一禮,再說我管他吃喝穿住,他給我幹活兒,賣力氣,彼此扯平,誰也不謝誰,誰也不欠推,羅老哥還謝個什麼。」
  賴大爺激動地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過頭去一使眼色,道:「肚子,還不快過來謝謝場主。」
  壯子本就像丈二的金剛,瞧他這眼色,不但沒明白,反而更糊塗,但是他還是上前施了一禮,謝了一聲。
  清瘦老人很高興地笑道:「壯子,好好兒干,我不會虧待你的,就這麼說定了,壯子留在這兒,羅老哥請跟我來吧!」他拉著賴大爺要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先請一步,我要交待壯子幾句……」
  清瘦老人倏然一笑道:「該,這是人之常情,那麼我先堂屋候駕了。」帶著鐵雲四個走了。
  清瘦老人走了,壯子立即埋怨上了賴大爺:「賴大爺,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明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兒……」
  「誰說的?」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小子,先別發火兒,慢慢聽你賴大爺說,你賴大爺可是為你好,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話鋒忽地一轉,道:「小子,聽我說,煎藥,灌藥都不難,對上兩碗水,煎剩一碗藥,一帖煎三回,一天灌三回……」
  壯子道:「我可以在這兒待一兩天,可是我不能……」
  賴大爺老眼一瞪,道:「小子,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
  壯子沒奈何,只得說道:「好,好,您說,您說。」
  賴大爺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如今是我的半個女婿,還敢不聽我的……」
  壯子眉鋒為之一皺,賴大爺立即說道:「怎麼,你不承認,難道不是。」
  壯子忙道:「我沒說不是。」
  賴大爺道:「那就好,那就得聽我的,人家這牧場有多大,遠近聞名的大牧場,別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你能被人家收用,今後不愁吃喝穿住,難道還不願意。」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要出去闖江湖,不願寄人籬下。」
  賴大爺道:「你小子好糊塗,瞧人家,那一個沒有大本事,真功夫,在江湖上的名頭還會小得了,只要你在這『天威牧場』沉穩了,還怕在江湖上出不了名。」
  壯子道:「我不求出名,我只求……總之您不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兒。」
  賴大爺道:「小子,你可氣死我,忘了,『天威牧場』裡用的是官寶。」
  壯子心頭一震,但他裝糊塗地,道:「用官寶怎麼,我可不稀罕什麼……」
  賴大爺道:「你不稀罕,你再聽我說,你可知道這匹畜生害的是什麼病麼?」
  壯子道:「您不是說了麼,它害的是心病。」
  「心病。」賴大爺道:「誰說的,小子,告訴你吧!這畜生是中了毒。」
  壯子一怔,道:「怎麼,它……它是中毒了。」
  賴大爺「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這畜生是中了毒,如果我沒猜錯,決不是有人跟這畜生過不去,想要它的命,而是有人想要這場主的命……」
  壯子訝然道:「有人要場主的命,這話怎麼說?」
  「怎麼說。」賴大爺道:「就這麼說,有人想不著痕跡地害這位場主,別處他沒辦法下手,所以腦筋動在這匹馬身上,他給這馬吃一種慢性毒藥,日久之後這馬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內裡卻會發瘋,人往上一騎,你說吧!會有什麼後果。」
  壯子睜大了兩眼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你賴大爺還會騙你不成。」
  壯子道:「剛才您為什麼不說?」
  賴大爺道:「剛才我為什麼要說,只要把這件事抖開了,『天威牧場』非鬧事兒不可,那位場主能饒得了那人,怕不立即會查個水落石出,這麼一來,我豈不是壞了人的好事,要了人命了麼。」
  壯子道:「這麼說,您是見死不救。」
  賴大爺道:「誰說的,我不是要給這畜生吃解藥麼?」
  壯於一怔,道:「怎麼,您那帖方兒不是讓它……」
  賴大爺搖頭微笑道:「我剛才說的全是信口扯談,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我要救這匹馬,讓你留在天威牧場才是真的。」
  壯子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小子,有什麼關係。」賴大爺咧嘴一笑道:「關係大著哪!我三番二次地讓你顯力氣,就是為引起那位場主的注意,如今他不但注意了,而且主動地要把你留在天威牧場,這在我就成一事兒了,另一事兒……」
  一指那匹棗騮,道:「我要你暗地裡去查這畜生中毒的事兒,看看是誰幹的,馬是場主的愛馬,馬廄又在場主住處後頭,只是那能接近這馬的人,必是場主的親信,我指點你一條上爬的捷徑,查出他是誰,然後用這件事威脅他,跟他來個條件交換,你不把他抖出來,他得幫你往上爬,他既是場主的親信,你小子往上爬就不是難事,平步青雲,飛黃騰達,豈非指日可待,這不比出去闖江湖,冒風險要好得多了。」
  一番話,壯子為之動容,深深一揖,道:「賴大爺,我明白了,可是我志不在此。」
  「小子!」賴大爺一咧嘴道:「別裝了,別傻了,通一個地方有好幾條路,走那一條不一樣,誰不揀那平坦好走而又近的。」
  壯子心頭為之一震,道:「賴大爺,沒想到您這麼多知多懂,秦天祥沒說錯,您確實是位奇人,跟您在一塊兒這麼多年,直到今天才知道……」
  賴大爺截住說道:「你賴大爺在你面前是個奇人,在別人前面就是個下九流的鼠輩,小子,別說知道了,你知道的還多著呢!」
  壯子還想再說,步履響動,秦天樣走了過來。
  賴大爺立即轉移了目標,劈頭便道:「秦爺,您來得正好,請來幫個忙。」
  秦天祥先問道:「場主呢?」
  賴大爺道:「場主上堂屋去了,我這就去。」
  秦天樣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賴大爺道:「我把壯子留在這兒伺候這匹棗騮煎藥灌藥,為了方便,還請您給這匹棗騮留兩顆藥丸……」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那行,你兩個在這兒等著,別走近。」
  他走過去開了馬廄,不料門剛開,那匹棗騷便揚頭踢蹄,作勢欲撲,秦天祥趁勢打出兩顆藥丸退了出來。
  賴大爺回過頭去陪笑說道:「謝謝您啦!秦爺,您把那瓶藥丸給我吧!」
  秦天祥抬目一瞧,道:「羅老先生,您要這瓶迷藥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是替壯子要的,讓他帶在身邊,每隔幾個時辰給這匹棗騮吃兩顆,這樣他灌起藥水就方便了。」
  秦天祥欣然地點頭笑道:「說得是,你想的周到。」
  沒猶豫地把那瓶藥丸直接送給了壯子。
  壯於接過那瓶藥丸,那賴大爺又問道:「秦爺,有件事兒我要拜託您……」
  秦天祥道:「別客氣,你說吧!」
  賴大爺道:「場主降恩,好心收留了壯子,這小子除了有幾斤蠻力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懂,以後還望您多照顧……」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怎麼,場主要他在牧場裡耽下去。」
  賴大爺點頭說道:「是的,秦爺,就是剛才的事兒。」
  秦天樣道:「那好啊!以後咱們就成了一家人了,一家人那有不照顧一家人的,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在這兒一天,你這個未來的女婿就受不了委曲。」
  賴大爺連忙致謝,大有感激零涕之慨。
  秦天樣做一搖頭,道:「別客氣,不過我有句話要先說一聲,『天威牧場』不比別家牧場,時常跟官家有生意上的來往,官家的事兒你知道,尤其這地方近『承德』,常有官家的人來巡查,只要多做事,少說話就出不了紕漏。」
  賴大爺連忙答應,又一連的謝了幾聲。
  秦天祥話鋒突轉,一雙虎目深深凝注著賴大爺,道:「羅老先生,場主的這匹棗騮,真是害了心病麼?」
  賴大爺道:「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它害的確是心病,通靈的畜生簡直跟人一樣,實際上它也沒別的毛病,怎麼,您認為不是。」
  「不。」秦天祥搖頭活道:「這一套我是外行,我只奇怪畜生也會害心病,這是我頭一回碰到這種事兒,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頓接道:「走吧!我帶你去見楊主去,別讓他久等。」轉身先走了。
  賴大爺向壯子一揚手,道:「你在這兒別亂走,我回家之前會先來知會你一聲的。」
  說完話,跟在秦天祥之後匆匆地走了。












第04章
  賴大爺走了,壯子皺了眉,他在想這位賴大爺實在是個怎麼樣的人物,以往『藏龍溝』的人走眼了,他更是走眼了。
  作夢也沒想到賴大爺會是這麼一個高明人物。
  他像個高深莫測,深藏不露,隱於偏僻鄉隅的奇人,老謀深算,甚富心智的奇人,只不知道他會不會武。
  奇人不一定會武,會武的不一定是奇人。
  壯子也記得他那位兩眼失明的師父,曾給他介紹過不少當今的高手,當世的奇人,然而尋遍記憶,可就找不出像賴大爺這個模樣的奇人。
  想了半天,他毫無所獲,不過有一點他很放心,是賴大爺儘管著破了他,儘管是個來路不明的奇人,對他至少沒有惡意。
  不但沒惡意,而且賴大爺還有助成他的意思,同時,賴大爺還要把自己的獨生女兒許給他。
  想到了這,他想起了芸姑,他想起句俗話:「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
  賴大爺既然是位奇人,芸姑就不會是個平凡女子,想到這點,他心裡起了陣蕩漾,那倒不是因為發現芸姑是個不平凡的女子心裡高興,而是種異樣的感覺異樣的激動,真要說起來,他寧願芸姑是個平凡的姑娘。
  相處多年,從十五六到長大成人,這父女兩瞞得人好苦,掩飾得也極其高明,這點讓人不能不佩服。
  想到了這兒,他苦笑搖搖頭。
  就在這時候,步履聲響動,賴大爺懷裡抱個小包袱來了,陪著他的有那位清瘦老人跟秦天祥二人。
  賴大爺一到近前,便舉了舉那小包袱道:「你看看,這是場主賞的,我不要,場主非賞不可。」
  壯子表現得很懂事,向清瘦老人一欠身道:「謝謝場主!」
  清瘦老人擺手笑道:「別客氣,你在這兒給我幹活兒,賣力氣,我就有義務照顧你的家,凡是在我這牧場裡有妻子的弟兄都一樣,我不讓他們有後顧之憂。」
  賴大爺立即接口道:「聽見了麼!壯子,場主待咱們可是恩高義厚,好好兒干,就是賣了命也應該,今後有什麼事兒多找秦爺。」
  壯子道:「我知道,您放心就是。」
  儘管壯子讓他放心,賴大爺似乎還放心不下,又左叮嚀,右囑咐了一陣,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場主表現得很夠意思,著秦天祥親自送了出去。
  當然,壯子也得送送。
  眼看著賴大爺被場主派的兩個弟兄送上了馬,護送著走了,眼看三人三騎消失在牧場大門處的夜色裡,壯子這才收回了目光。
  清瘦老人那裡吩咐上了:「大樣,給壯子安置個住處去,今天晚了,明天帶他到各處走走去。」
  秦天祥剛答應一聲,壯子卻忙道:「不,場主,我還得給那匹棗騮煎藥、灌藥,暫時我就住在馬廄外邊好了。」
  清瘦老人道:「那怎麼行?我怎麼能讓你住在馬廄……」
  壯子道:「場主,等那匹棗騮配過之後,再給我安置住處不遲。」
  清瘦老人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道:「也是,那好,這樣吧!我讓人給你在馬廄外頭搭個帳篷,你暫時就在那兒委曲兩天好了。」
  轉向秦天祥道:「天祥,這件事交給你了!」
  秦大樣一欠身道:「您放心,交給我就是。」
  清瘦老人轉望壯子含笑說道:「你跟秦總管去吧!今後有什麼事兒只管找他。」
  說完了話,他轉身走了,走了兩步,他忽然轉回了身:「藥我已經派人去抓了,半夜之前就會回來,你一個人行麼,要不要我找個人給你打打下手?」
  壯於心念一轉,當即說道:「場主,您這匹棗騮,平日是那位負責照顧的?」
  清瘦老人道:「是朱順,我把他調到別的馬廄照顧幾匹馬去了,怎麼?」
  壯子道:「這匹棗騮一直是他照顧麼?您要是打算派個人給我幫忙的話,最好還是找他,因為他比別人瞭解……」
  壯於話還沒說完,清瘦老人便點頭:「說的是,有理,天祥,待會兒你派個人把朱順叫回來,叫他找壯子報到。」
  清瘦老人走了之後,秦天祥立即派人給壯子在馬廄外頭搭上一座帳篷,帳篷不大,但睡兩三個人還綽綽有餘。
  鋪蓋全是新的,另外還給壯子拿來幾套換洗衣服,凡是應該有的,帳篷裡全有了。
  一切就緒之後,夜深了,秦天樣跟壯子說了幾句之後,帶著幾個壯漢走了,都安頓妥了。
  夜深沉,這「天威牧場」裡顯得很靜,除了偶而幾聲馬嘶牛羊叫外,幾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響。
  抬頭看看天,晴空一碧如洗,今夜有月,是一彎鉤月。
  越過馬廄往外看,廣大的草原一片幽黑,除了那一圈木柵上一點點的燈光外,也很難看見什麼。
  收回目光再看那匹棗騮,睡得很香甜。
  壯子只覺得很無聊,矮身鑽進帳篷躺了下去。
  他剛躺下,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夜深人靜,尤其頭靠在地上,聽得很清晰,像擂鼓一樣。
  想必是送賴大爺的人回來了,壯子沒在意。
  可是沒多久,一陣輕盈步履聲傳了過來,由遠而近,而且是直奔這座馬廄,這是誰?這麼晚了還來……
  壯子意念剛動,那輕盈步履聲已到了馬廄外,只聽一個清脆、甜美、悅耳的女子口音,驚聲喝問道:「是誰睡在這兒?」
  壯子連忙翻身爬起,鑽出了帳篷。
  帳篷外,站著個美艷絕倫的大姑娘,她身穿一套大紅勁裝,披了一件大紅披風,腳下是一雙暗藏尖刀的鹿皮蠻鞋,從頭到腳,襯得她像團火。
  她很白,一張嬌靨吹彈欲破,高揚著一雙柳眉圓睜著一雙杏眼,模樣兒帶著幾分嬌美,幾分任性,幾分刁蠻,還有幾分凌人的傲氣,望著壯子問道:「你…你是誰?」
  壯子很平靜,道:「我是來給這匹棗驟煎藥、灌藥的,姑娘是……」
  紅衣姑娘沒答話,問道:「你是來給這匹棗騮治病的?」
  壯子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位長輩,他老人家回去了,留下我在這兒照顧這匹棗騮,給這匹棗騮煎藥、灌藥。」
  紅衣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壯子一陣,道:「你是那兒來的?」
  壯子道:「我是『藏龍溝』的人。」
  紅衣姑娘「哦」一聲道:「原來是『藏龍溝』來的……這匹棗騮怎麼了,什麼毛病?」
  壯子道:「聽我那位長輩說,這匹棗騮沒毛病……」
  「沒毛病?」紅衣姑娘不答話完便截了口:「沒毛病它怎麼不吃不喝,脾氣大得嚇人,沒毛病幹什麼給它煎藥,灌藥啊!」
  壯子道:「是這樣的。我那位長輩說,這匹棗騮是思念前些日子那匹牝馬而不吃不喝,脾氣暴燥……」
  紅衣姑娘「哦」地一聲道:「有這種事兒,馬還會思念誰麼?」
  壯子道:「姑娘,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地有靈性,古來靈馬不少,就拿漢壽亭候關雲長那匹馬來說……」
  紅衣大姑娘似乎不耐煩聽那麼多,截口問道:「那匹牝馬?」
  壯子道:「我不知道,聽場主說被位朋友騎到『承德』去了。」
  紅衣姑娘「哦」地一聲道:「是那一匹呀!嗯,不差,那確是一匹讓人愛不釋手的好馬,我本來要留下的,偏偏被他死要活要的要了去……」
  一頓接道:「那怎麼辦哪?」
  壯子道:「場主已經派人上承德要馬去了,只等那匹馬回來,跟這匹棗騮…跟這匹棗騮做個伴兒就好了。」
  紅衣姑娘道:「真的麼?」
  壯子道:「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欺騙姑娘!」
  紅衣姑娘道:「那我就放心了,瞧它這兩天……真是急死人了,牧場裡的人看過了,找來的大夫也看過了,都看不出它得了什麼病,急得人要哭……」
  美目忽地一凝,道:「既然等那匹牝馬一到就好了,幹什麼還給它吃藥啊?」
  這讓壯子怎麼說,他能跟個大姑娘家說這種事,也不好打譬喻,他只有這麼說:「這是我那長輩交待的,我可不清楚,姑娘去問問秦總管就知道了。」
  紅衣姑娘道:「不管我問誰,你可別給它吃藥吃壞了……」
  壯子忙道:「姑娘放心,那不會的,吃藥只為它好,怎會讓它吃壞了。」
  紅衣姑娘似乎有點不高興,臉色微沉冷冷說道:「我是這麼說,最好小心點兒,這馬棗騮是罕見的異種龍駒,身價比個人都高。」
  壯於兩眉軒動一下,沒話說。
  紅衣姑娘卻不放鬆地又道:「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壯子道:「我聽見了,姑娘。」
  紅衣姑娘道:「那你怎麼不說話呀!」
  壯子道:「姑娘放心就是,我會小心的。」
  紅衣姑娘翻了他一眼,道:「這不也是句話麼……」
  擰腰邁步向馬廄走去,到了馬廄前,往馬廄裡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來低聲說道:「它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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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53:52 |只看該作者
  壯子道:「姑娘只管大聲說話,吵不醒它的。」
  紅衣姑娘一怔道:「怎麼?」
  壯子道:「它吃了迷藥了。」
  紅衣姑娘有點羞怒,也有點被作弄之感,嬌靨一紅,立即提高了話聲,揚眉瞪眼,發怒說道:「你怎麼不早說?」
  壯子道:「我並不知道姑娘會來看它……」
  「廢話!」紅衣姑娘道:「出去一天了,心裡就惦記著它,一回來就往這兒來,不是來看它是來幹什麼的,還來看你的不成。」
  壯子笑笑,沒說話。
  紅衣姑娘臉又一紅,叱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壯子道:「沒什麼,姑娘,姑娘見責,我笑,這有什麼不好,難道姑娘喜歡看人拉長臉不成。」
  「拉長臉?」紅衣姑娘道:「你敢,你在牧場去打聽打聽,誰敢跟我拉長臉?」
  壯子道:「我就是不敢跟姑娘拉長瞼,所以我才說。」
  紅衣姑娘道:「刁嘴滑舌,可惱,你叫什麼?」
  壯幹道:「我叫壯子。」
  紅衣姑娘一怔,道:「你說你叫什麼?」
  壯子道:「我說我叫壯子。」
  紅衣姑娘詫聲說道:「壯子?這叫什麼名字……」
  壯子道:「這是我的小名兒,壯烈的壯。」
  紅衣姑娘翻了他一眼道:「那麼大個人,還叫小名兒,你沒個大名兒麼?」
  壯子道:「有,誰人沒有大名兒!」
  他就是不說出來,非等人問不可。
  紅衣姑娘道:「那麼,你的大名叫什麼?」
  壯於道:「我叫玉翎,玉石的玉,雕翎的翎。」
  紅衣姑娘道:「還不算太俗……」
  肚子道:「姑娘誇獎。」
  紅衣姑娘道:「沒人誇獎你,你姓什麼?」
  壯子道:「我姓李,木子李。」
  紅衣姑娘道:「你讀過書麼?」
  壯子道:「讀過幾年。」
  紅衣姑娘冷笑聲道:「那怪不得你刁嘴滑舌地,原來是個有學問的人。」
  壯子道:「姑娘明知道我不敢。」
  紅衣姑娘臉色一沉道:「我諒你也不敢,告訴你,我這匹棗騮交給你了,它要有個什麼差池,我找上『藏龍溝』拿你抵命。」
  話落,擰身就走。
  壯子緩緩說道:「姑娘不必找上『藏龍溝』,一時半會兒我不會離開『天威牧場』的。」
  這句話使得紅衣姑娘停了步,她霍然轉身過來道:「你說什麼?」
  壯子道:「蒙場主垂青,把我留在了牧場裡……」
  紅衣姑娘尖聲叫道:「我爹會要你這種土裡土氣的……你會什麼?」
  壯子道:「姑娘!『藏龍溝』裡的人本來就是既窮又土的,環境使然,命運使然,這並不丟人,至於後者,我什麼都不會。」
  紅衣姑娘道:「就會刁嘴滑舌要貧嘴。」
  壯子道:「那我不敢,姑娘切勿以這罪名加諸於我。」
  紅衣姑娘冷笑一聲道:「剛說你有學問,你就酸起來了,也不看看,有多麼不襯,我就要說,你怎麼樣?」
  壯子淡淡說道:「姑娘既是場主的千金,我就是姑娘的下人,一個下人敢把姑娘怎麼樣,不過我要說給姑娘聽,姑娘要說的這個襯,世上並不多見,如果讓我選的話,我寧要敗絮其外,金玉其中,而不要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紅衣姑娘柳眉一堅,大聲說道:「你說誰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壯子道:「姑娘知道,我沒說任何人。」
  紅衣姑娘冷哼聲道:「諒你也不敢,我問你,你究竟會什麼?」
  壯子道:「我不說了麼,我什麼都不會。」
  紅衣姑娘道:「那麼我爹把你留在牧場裡幹什麼?吃閒飯?」
  壯於微一搖頭道:「我不知道,這,姑娘最好去問令尊去。」
  紅衣姑娘道:「我就要問你,要你說。」
  壯子兩手一攤,道:「我什麼都不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場主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來,也許場主看我可憐,有意賞我一碗飯吃。」
  「你可憐?」紅衣姑娘道:「世上的可憐人多著呢!要我看你只有可惡……」
  壯子道:「也許場主的看法跟姑娘不一樣。」
  「胡說。」紅衣姑娘道:「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我這就問我爹去,要是你什麼都不會,哼!『天威牧場』可不管吃閒飯的人,也沒那麼多糧食。」
  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了,她剛走兩步,迎面來了個人,五短身材,唇上留著小鬍子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
  他一見紅衣姑娘來,一怔立即躬下身去。
  「姑娘!您回來了!」
  紅衣姑娘怒叱說道:「幹什麼走路那麼輕,嚇人一跳!」
  矮胖小鬍子又一怔,還待再說,紅衣姑娘已帶起一陣醉人的香風擰身走了,他怔在那兒了。
  好半天他才定過神來,轉身望了壯子一眼,強笑問道:「這位兄弟是壯子麼?」
  壯子微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壯子,大哥是……」
  矮胖小鬍子道:「我叫朱順,秦總管叫我來找兄弟你報到。」
  肚子輕「哦」一聲道:「原來是朱大哥,報到那是秦總管說的,我不敢當,聽說這匹棗騮一直是朱大哥照顧的,所以我請朱大哥來幫個忙。」
  朱順道:「幫忙什麼話,是匹馬一直是我照顧的,真要說起來,該是兄弟幫我的忙,我嘛只能打打下手,我懂馬,可是治病這一套我外行……」
  壯子道:「朱大哥客氣,朱大哥懂馬,老經驗了,以後還望朱大哥多指點,我出身貧寒,來自」藏龍溝』,什麼都不懂……」
  朱順豪邁地笑道:「兄弟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出身貧寒,英雄不談出身低,這世上有幾個是天生富貴的,兄弟,你別跟我客氣,我這個人天生一付直腸子,不會這一套,咱們頭次見面,還不熟,等熟了之後,你就知道這個人了。」
  壯子笑笑說道:「是麼,我現在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朱順笑道:「兄弟會說話……」轉望馬廄,微一搖頭道:「這匹棗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好地會害起這種怪病來,真讓人想不通,兄弟,看出它是什麼毛病了麼。」
  壯子搖頭說道:「給它看病,是我一位長輩,我不大清楚,我只管在這兒照顧它,給它煎藥,灌藥的。」
  朱順「哦」地一聲點了點頭。
  壯子接著說道:「朱大哥,請過來坐坐吧!」
  朱順走了過去,毫不猶豫地在帳篷之內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問道:「兄弟,藥抓回來了?」
  壯子搖頭說道:「還沒有,抓藥的人大半夜才能回來。」
  朱順點了點頭,道:「半夜,那不急,咱們可以腳一聊,兄弟,你剛才說是藏龍溝來的。」
  壯於點頭說道:「是的,朱大哥。」
  朱順微笑說道:「『藏龍溝』這地方我沒去過,可是我常聽這一帶的人提起它。」
  壯於道:「小地方,那值得一提!」
  朱順道:「兄弟又跟我客氣了……」
  一頓凝目接道:「兄弟,剛才是怎麼回事兒?」
  壯子道:「朱大哥是問那位姑娘?」
  朱順點頭說道:「我看她是帶氣走的。」
  壯子笑笑說道:「可不是麼,這位姑娘好大的脾氣。」
  朱順道:「兄弟,你才知道呢!咱們這位姑娘脾氣大著呢!簡直刁蠻任性,她要是一發起橫來,能讓人哭笑不得,連場主都得讓她三分,兄弟,你怎麼得罪她了?」
  壯子道:「我何曾得罪她?是她亂發脾氣,亂生氣……」接著他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朱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兄弟,你的膽子夠大,真讓人替你捏把冷汗,你可不知道她有多刁蠻多任性,這都是嬌慣的,平日裡不但罵人,動不動還拿馬鞭子抽人,你沒挨上她的,可是天大的便宜,要是我,我就太知足了。」
  壯子笑笑說道:「朱大哥,我沒說不知足。」
  朱順搖頭說道:「跟我說沒用,兄弟,她這一往場主那兒跑,怕只怕你這飯碗要破了……」
  壯子道:「真的麼,朱大哥。」
  朱順道:「你不知道,兄弟,咱們這位姑娘啊!天大的事兒,場主也會依她的,只差沒辦法上天給她摘月亮去,你剛來,你要是能待下去,往後你就知道了!」
  壯子道:「那我以後得小心點兒,可不敢再得罪她,招她惹她了。」
  朱順道:「對,兄弟,凡事兒忍忍,在人下,為這碗飯,誰叫咱們天生的這種命,再說,咱們也是個男人家……」
  目光忽地一凝,道:「兄弟,你好像沒當回事兒,全不著急。」
  壯子淡然一笑道:「要是飯碗保得住,用不著急,要是保不住,急也沒用,朱大哥以為這話對麼?」
  「有道理,兄弟。」朱順猛一點頭,一巴掌拍上大腿,道:「看不出兄弟你是這麼豁達的人,簡直跟我一樣,怪不得我見你就覺得投緣……」
  壯子笑道:「我這那裡是豁達,是沒出息,也有點既硬又臭。」
  朱順兩眼一轉,張嘴大笑,但他剛笑一聲就連忙收斂了,轉過頭去凝神聽聽,沒驚動誰,這才轉過頭來道:「兄弟,你這話簡直說到了我心眼裡,我就是這麼個脾氣,牧場裡的弟兄們也常這麼說我,只是,兄弟……」
  目光一轉,壓低了話聲接到:「沒出息、硬、都是不要緊,你可知道,咱們這『天威牧場』,跟別的牧場不同……這麼說吧!跟任何一家都不同!」
  壯子點頭說道:「我知道,『天威牧場』首屈一指,場主家大業大,手底下的弟兄,個個有一身好能耐,好本事……」
  朱順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這,我是說……看來你是不知道,就這麼糊里糊塗地進來了,不過總算你說對了一點,場主底下這些兄弟,個個有一身好能耐,好本事,越往上,本事越大,能耐越高,這些人中,算起來首推秦總管,場主本人就更不必說了……」
  微一頓,接問道:「兄弟,場主身後有四個人,寸步不離,你見過麼!」
  壯子道:「見過了,他四位叫鐵雲、穆桐、柳青、李仲……」
  「不錯!」朱順點頭說道:「就是他四個,他四個是咱們場主的護衛,保鏢,本事大著哪!能耐高著吶,每一個都能抵上十來個,那一身功夫都快趕上秦總管了……」
  壯子「哦!」地一聲道:「場主為什麼還要護衛,要保鏢啊!」
  朱順說道:「我不說了麼,咱們這牧場跟別家牧場不同,這一點就跟別家牧場不同,按說一個牧場的場主,是用不著什麼護衛,保鏢的,可是咱們這位場主就有,不但有而且一下子弄了四個……」
  壯子詫異地道:「咱們這牧場跟別人究竟有什麼不同?」
  朱順搖頭說道:「我不能說,兄弟,只要你待得長遠,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的,不管怎麼說,兄弟,我跟你一見投緣,我勸你一句,多做事,少說話,不明白的事放在肚子裡悶著,別問,也別管閒事就對了。」
  壯子道:「謝謝朱大哥,我知道。」
  朱順微一搖頭道:「我不知道咱們場主看中了你那一點,要拿您派什麼用場,可是我要告訴你,你現在還什麼都不明白,不想幹撒腿還來得及,要等你什麼都明白了,不想幹那可不行!」
  壯子道:「那為什麼?」
  朱順道:「不為什麼,我今天話說得太多了,這是對你,要換個別人我一句也不會說,也錯非是我,別人他也不會對你說這些,一句話,兄弟,兄弟,不想幹現在走還來得及,想幹就照我的話干,只管著自己就行了。」
  壯子道:「謝謝朱大哥,不瞞朱大哥說,不愁吃穿住,干我是要干的,可是我會照著朱大哥的話干,這麼就行了。」
  朱順一點頭道:「那就行了,兄弟,話我說得已經夠多了,不再多說,話多了也是這麼回事兒,我看看馬去!」
  一直腰,起身站了起來走向馬廄。
  壯子邁步跟了過去,道:「為了方便灌藥,我向秦總管要了瓶迷藥,隔一會兒給它吃了一顆,這樣就不怕它會醒了。」
  朱順道:「我說嘛,這東西怎會這麼老實……」
  微一搖頭,接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好好地它竟會……這匹馬來頭大,身價高,也的確是罕有的好馬,場主跟姑娘愛它愛得不得了,照顧的也比那些馬好,都周到,卻不料……」
  壯子道:「這匹馬一直是朱大哥照顧的麼?」
  「可不是麼?』朱順道:「洗、刷、喂、溜,全是我,我照顧場主跟姑娘的坐騎也有不少日子了,一天到晚跟它們混在一起,別的大小事一概不用管,可是並不輕鬆,我寧可去幹別的活……」
  壯子道:「怎麼,朱大哥?」
  「怎麼?」朱順道:「兄弟,你以為照顧馬是件輕鬆差事兒,我寧願管十個人,我寧願幹重活兒也不願看這些馬,你可不知道這差事兒有多累人,多煩人,擔的責任又大……」
  壯於道:「累,煩,我懂,這擔大責任……」
  「怎麼不?』味順道:「鐵雲四個是場主的保縹,我就是這幾匹馬的護衛,場主交待過,這幾匹馬除了他跟姑娘之外,任何人不許近,這也是為什麼場主要把馬廄蓋在這兒的原因,事實上確有這必要,都得小心,這些馬,場主跟姑娘每天得騎幾回,萬一這些馬出點什麼亂子,那場主跟姑娘不就……」
  壯子「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的確,朱大哥擔的責任很大……」
  話鋒一轉,接著:「這麼說,這些馬,除了場主,姑娘跟朱大哥外,別人是永遠不能靠近的了。」
  「那也不是!」朱順道:「就拿秦總管來說吧!他沒事兒就常來逗逗它們,有時候場主不知道,有時候場主知道,可是他是個總管,又是場主的親信,咱們能讓他別近?只好睜只眼,閉只眼了,再說場主自己都不說話,咱們犯得著招上惹上的麼?」
  壯子點頭說道:「說得也是,於這差事不容易,擔的責任既大,又不便得罪人,這麼說,偌大一座牧場,能近這些馬的,只有場主、姑娘、秦總管跟朱大哥了。」
  朱順搖頭說道:「是的,兄弟,再也沒別人了。」
  壯子搖搖頭道:「這幾匹馬可真是得天獨厚,比人都重要啊!」
  朱順道:「半點也不差,人命還沒有這些馬的命值錢呢!」
  壯子搖頭笑了笑,沒再說話。
  朱順也似乎把話都說完了,又隨便聊了兩句,兩個人先後鑽進了帳篷,朱順命好福氣大,心裡似乎從不放事兒,躺下沒多久就打了呼嚕。
  壯子心裡有事兒,本就一時難合眼,再加上朱順那悶雷般的呼嚕,就更別想睡了。
  他把兩手枕在腦後,眼望著帳篷頂,微微地皺著一雙濃眉在想,在想賴大爺的指點跟朱順的話。
  賴大爺指點他查出那害馬之人,來個條件交換,作為進身之階,朱順明白地告訴他接近這些馬的只有四個人。
  四個人之中只有兩個人可疑,一個是總管秦天祥,一個是這馬伕朱順,因為場主跟紅衣姑娘父女們不可能害自己。
  可疑的雖只這兩個,可是還得費一番手腳,下一番工夫,那是因為總管跟馬伕都是場主的親信,既是親信又怎會做這種事,再則也可能有別人在暗中行事。
  這「天威牧場」裡的人,身手都不錯,要是暗中進行陰謀,瞞住這個馬伕朱順,諒還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可疑的人雖然已經有了,但是他還不能下斷語,仍得費手腳,下工夫去查,慢慢的查。
  朱順的呼嚕聲雖然吵人,可是也誘人的,想著想著,壯子有了困意,眼皮漸漸地合上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驚走了他的困意,他睜開眼凝神一聽,馬直馳近。
  這是誰回來了?
  蹄聲歇後,壯子就沒再聽見動靜,好一會兒工夫,壯子才聽見一陣輕快的步履聲傳了過來。這是誰?幹什麼的?」
  壯子心念剛動,兩個打扮俐落的壯漢走近了馬廄,一個捧著一個紙包,另一個端著火爐藥罐。
  敢情是抓藥的回來了,壯子爬起來鑽出了帳篷。
  那兩個壯漢到了近前,捧藥的那名道:「抓藥回來了,火爐藥罐子拿來了,都放在這兒了。」
  他兩個把東西往地上一放,轉身走了,真和氣。








第05章
  壯子呆了一呆,旋即搖了頭,朱順這時候也醒了,他已經睡了一覺了,他睜著惺忪睡眼問道:「是誰呀?兄弟?」
  壯子道:「抓藥的回來了,還送來了火爐藥罐。」
  朱順一雙惺忪睡眼轉向了地上那一堆,「哦!」了一聲,爬起來鑽了出來,一邊打哈欠,揉眼,一邊說道:「咱們把藥煎上吧!煎好了餵它一回再睡。」
  壯子點了點頭,朱順接著又道:「你升火,兄弟,我去打點水來。」
  他轉身往前面去了。
  壯子蹲了下來,他把那包藥跟藥罐從爐子上搬開來,放在地上。
  就在這時候,他一眼瞥見那包藥走了樣,包的雖好但絕不是原來的包紮,像是被人打開過。
  壯子凝目注視了片刻,心中一動,伸手拿起了那包藥,仔細打開了那包藥,各味藥材現在眼前。
  壯子瞧那都是什麼,惹眼那只不過一樣,藥材裡有片指甲般大小,黑黑的東西,這,他不知道是那一味。
  壯子皺了眉,這時候步履聲傳了過來,壯子忙伸手撿起了那片黑黑的東西,把藥隨便地包了起來。
  朱順回來了,提著一桶水,拿著一個碗。
  「兄弟,水來了,怎麼,火還沒升著,讓我來。」
  他放下水桶幫上忙,幫忙升了火,幫忙煎了藥,一直幫忙到給那匹馬兒灌了藥,他倆才睡。
  這一覺是睡不了多久的,天亮之後,牧場裡又熱鬧了起來,人吆喝,馬嘶,牛羊叫,根本就別想再睡。
  壯子跟朱順起來沒多久,清瘦老人帶著秦天樣跟四名保鏢駕到,身後還有個人,是那位紅衣大姑娘。
  大姑娘她已換了衣裳,一件小襖,一件裙子,全是墨綠色的,看上去遠比昨天晚上動人。
  朱順連忙迎了上去。
  「場主、姑娘、秦總管。」
  他都叫到了,只有清瘦老人衝他含笑點了點頭。
  然後,清瘦老人轉望壯子:「昨晚沒睡好吧!」
  壯子忙道:「謝謝您,還好。」
  清瘦老人道:「我知道,折騰了你一夜,夠累了……」
  目光掃向馬廄旁的火爐,藥罐,接問道:「藥灌過了?」
  壯子道:「昨天晚上灌過一回。」
  清瘦老人含笑點頭,說了聲:「好。」然後背著手往馬廄行去,秦天祥沒動,那四名保鏢都立刻跟了上去。
  大姑娘從壯子面前走過,翻了壯子一眼。
  壯子裝沒看見,沒說話。
  秦天祥走了過來,含笑說道:「情形怎麼樣?」
  壯於道:「藥才灌過一回,一時半會兒仍不敢讓它醒!」
  秦天樣點頭說道:「就讓它睡著吧!派往『承德』的人也快回來了。」
  壯子沒說話。
  秦天祥又道:「剛才場主交待過,吃過早飯讓我帶你到各處走走去。」
  壯子道:「謝謝秦爺。」
  清瘦老人突然轉過身來,道:「待會兒先把這兒的事交給朱順,你跟秦總管到各處走走去,跟大夥兒認識認識,也好熟悉一下環境。」
  壯子那裡答應一聲,大姑娘那裡卻哼了一聲。
  清瘦老人目光掃向大姑娘,微微一笑道:「這是我的女兒,見過了麼?」
  壯子忙道:「昨天晚上見過姑娘了。」
  大姑娘冷冷說道:「你該說昨晚氣過我了。」
  壯子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清瘦老人含笑說道:「聽她說你讀過書,是麼?」
  壯子道:「是的,其實那不能叫讀過書……」
  清瘦老人含笑搖頭道:「別跟我客氣,我看得出來,你的言談舉止都不俗,尤其有一種不同於一般人的氣度……」
  壯子忙道:「您誇獎。」
  大姑娘輕蔑地哼了一聲。
  壯子裝沒聽見,清瘦老人也裝沒聽見,道:「聽說你姓李,叫李玉翎。」
  壯子道:「是的,那是我的大名兒。」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這個名字好,以後別叫壯子了,就李玉翎好了。」
  壯子答應了一聲。
  大姑娘突然說道:「聽我爹說,你很有一身蠻力。」
  壯子道:「回姑娘,其實那也沒幾斤。」
  大姑娘道:「別跟我客氣,我跟我爹說過了,你既然有一身蠻力,不能讓你沒個用武之地,從今後你在牧場裡幹些別人不能幹的重活兒……」
  壯子明知道大姑娘是整他,可是他這麼說:「聽憑姑娘吩咐。」
  大姑娘柳眉剛一豎,清瘦老人立即接了口:「玉翎,我打算讓你跟著秦總管,幫幫他的忙,你知道他管的事太多,有時候忙不過來……」
  大姑娘忙道:「爹,您怎麼……」
  清瘦老人微一搖頭道:「這是我的事,女孩子家別管……」
  大姑娘睜了美目,道:「不,我要管,我要他去……」
  清瘦老人道:「要知道你這不是用人,而是委曲人才,我這個場主要跟你一樣動不動就鬧脾氣,我還能帶人麼?」
  大姑娘道:「我不管那麼多,我就要他去幹重活兒,他有一身蠻力您不讓他去施,難道這不是委曲人才?」
  清瘦老人淡然一笑,望著李玉翎道:「玉翎,就這麼說定了……」
  李玉翎道:「場主,您的好意我感激,無如我自知所學有限,能力不夠,不敢擔當大任……」
  清瘦老人家微微一笑道:「這憑幾句話,我敢說你準能勝任愉快。」
  李玉翎還待再說,大姑娘突然說道:「爹,人家有自知之明,您幹什麼勉強人家呀1」『
  清瘦老人一雙犀利目光落在她臉上,道:「丫頭,這是我的事。」
  邁步走去,四名保鏢忙跟了上去。
  秦天樣道:「玉翎,待會兒吃過早飯找我去。」
  也跟著走了,剎時間就剩了大姑娘一個人。
  大姑娘既羞又氣,猛一跺腳也走了,但是她剛走了兩步霍然轉過了身,冷然說道:「李玉翎,你聽著,待會兒吃過早飯在這兒等我,那兒都不許去,你要敢不聽我的……你瞧著好了!」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李玉翎沒話說,只淡淡地笑了笑。
  朱順是個難得的熱心人,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替人耿憂,皺著一雙眉,鎖著一段愁道:「要命了,兄弟,你這回可真是招上她,惹上她,碰翻了馬蜂窩了,也真是,根本沒什麼,她怎麼沒完沒了不饒人!」
  李玉翎沒說話。
  朱順又道:「兄弟,說來可又讓人替你高興,你不但飯碗沒砸,場主居然還提拔你讓你跟著秦總管幫忙,可見場主是多麼看重你,多麼賞識你,這回連姑娘的話也不聽了,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兒……」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也許場主見我投緣。」
  「對。」朱順一點頭拍了手掌,道:「兄弟,八成兒是,我可不是捧你奉承你,你讓人見了就有好感……」
  李玉翎道:「可也有人見我沒好感。」
  朱順眉鋒一皺道:「這可也是實話,怎麼她……」
  只聽一陣嗚嗚之聲傳了過來,那聲音有點像號角。
  朱順忙道:「吃飯了,兄弟,咱們這『天威牧場』就有這種好處,無論吃穿用,都比別家牧場要好的多,你吃一回就知道了,走吧!」
  李玉翎笑笑說道:「這也是『天威牧場』跟別家牧場不同的一點。」
  朱順笑呵呵著點了頭:「不錯,不錯,這也是一點,這也是一點,兄弟,看不出你還挺風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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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54:09 |只看該作者
  說著話,兩個人就要往前面去,而前面轉過來兩名壯漢,手裡捧著的一看就知道是吃的。
  朱順一怔道:「老錢,這是……」
  一名壯漢道:「場主親自交待,這兒的飯送過來吃。」
  朱順轉過臉來道:「兄弟,瞧吧!場主對你可真是另眼看待。」
  李玉翎走向著那兩名壯漢道:「謝謝二位大哥了。」
  場主面前的紅人兒,誰都另眼看待,更何況這位對人這麼和氣,這麼客氣,那兩名壯漢打心裡透著舒服。
  吃過了早飯,李玉翎表示要找秦天樣去。
  朱順還沒吃完,嘴裡嚼著伸手攔住了他道:「兄弟,你沒聽姑娘怎麼吩咐的?」
  李玉翎道:「朱大哥,你沒聽場主怎麼吩咐的,你說我該聽誰的?」
  朱順搖頭道:「兄弟,這我可不敢給你出主意。」
  李玉翎笑笑說道:「那讓我自己選擇吧!待會兒萬一她真來找我,你就乾脆直說,我找秦總管去了!」
  說完了話,他走了。
  朱順嘴裡含著一嘴飯搖了頭:「這位兄弟的膽可真夠大的,也只有他敢……」
  李玉翎剛到前面院子裡,一眼瞥見那昨晚上送藥的兩名壯漢中的一名,他忙走過去問道:「請問這位大哥,看見了秦總管了麼?」
  那壯漢道:「你找秦總管?正在上房吃飯哪!」
  李玉翎轉眼望了上房一眼,道:「我再請問一聲,昨晚上那包藥是在那兒抓的?」
  那壯漢道:「遠了,這附近都是蒙旗,那名藥師,馬不停蹄地跑了趟『凌源』,怎麼,藥材不好麼?」
  李玉翎搖頭笑道:「不,我還以為是附近小藥鋪裡抓的呢!連藥都不會包。」
  那壯漢兩眼一直道:「誰說的,人家可是『凌源城』首屈一指的大藥鋪,老招牌,老字號了,怎麼會連藥都不會包?準是秦總管……」倏地住口不言。
  李玉翎卻不放鬆,道:「秦總管怎麼了?」
  那壯漢遲疑了一下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兩個昨晚上回來的時候,秦總管等在門口把藥接了去,說是交給他就行了,後來我們兩個剛要睡,他又來了,要我兩個把藥送去,還得找火爐藥罐……」
  李玉翎笑了,道:「真是,當初乾脆讓二位拿來不就行了麼?」
  那壯漢道:「說的是呀!他要這樣有什麼辦法?」
  李玉翎道:「大哥忙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他好了。」
  那壯漢沒再多說,轉身就走了。
  李玉翎站在那兒等上了秦天祥,他簡直不敢相信,秦天祥這位場主的親信總管會……
  只聽一聲輕咳從身後傳來:「玉翎,吃過了麼?」
  是秦天祥,李玉翎忙轉過身去,可不是,秦天祥正從上房裡走出來,紫膛臉上堆著一片笑意。
  李玉翎忙道:「您也吃過了?剛聽錢大哥說,您在上房吃飯……」
  秦天祥道:「我一向都在上房吃飯,跟場主、姑娘一桌,走吧!」
  帶著李玉翎往外走去,出了院子,他問道:「咱們是步行還是騎馬?」
  李玉翎道:「怎麼,還要騎馬?」
  秦天祥笑道:「你以為這『天威牧場』只有一巴掌大?」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說道:「我知道很大,可是我認為還是步行好,走馬看花看不了什麼。」
  秦天祥仰天一個哈哈,道:「看來你是怕騎馬,步行就步行吧!」
  邁步往左行去,道:「咱們繞著圈子看,只怕看不了多少就要回來吃晌午飯了。」
  他帶著李玉翎往左一直走,踏上了那廣大的草原,東看看,西看看,日頭老高的時候,他倆到了一條河邊。
  這地方一片樹林遮住了半個牧場,已然看不見那一大片木屋了,實際上他倆如今已離那片木屋一里多了。
  秦天祥指著那條河道:「瞧,玉翎,這就是『小凌河』了。」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那麼『大凌河』在那個方向?」
  秦天祥抬手往遠遠的一脈青山一指道:「離這兒沒多遠,就在山那邊。」
  李玉翎抬眼望了望,然後回身說道:「這兒有水有樹,可真涼快。」
  秦天祥笑道:「可不是麼,天氣熱的時候,弟兄們沒事兒就跑來這兒乘涼,其實牧場裡洗馬就在這條河邊上。」
  事實不錯,河邊上留有不少的蹄痕。
  李玉翎點頭說道:「有水有草,水是活水,草更豐盛,這地方委實是開牧場,養牲口的絕佳處所,場主好眼光。」
  秦天祥笑笑說道:「場主何止是眼光好?」
  似乎還有別的,可是他沒往下說。
  李玉翎似乎沒在意,也沒多問,道:「秦爺,歇歇好麼?」
  秦天祥笑笑問道:「怎麼,累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倒不是累,而是眼見這個乘涼好處所,捨不得走了。」
  秦天祥笑道:「好一個捨不得走了,我說嘛,身子這麼壯,才走這麼一點路怎會就累了,行,歇歇就歇歇吧!反正不急。」
  兩個人靠著樹幹席地坐了下去。
  坐了片刻,閒聊了幾句之後,李玉翎突然說道:「秦爺,有件事我認為該告訴您一聲……」
  秦天祥凝目問道:「什麼事?」
  李玉翎故意遲疑了一下才道:「關於場主的那匹駿馬,它害的不是什麼心病,而是中了毒……」
  秦天祥為之一驚,一直腰道:「怎麼說,玉翎,那匹駿馬是中了毒?」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秦爺,其實,與其說它是中毒了,不如說它是被人暗中餵了一種慢性的毒藥……」
  秦大樣道:「真的,玉翎?」
  李玉翎道:「事關重大,難道我還敢無中生有騙您不成?」
  秦天祥道:「這還得了,是誰……」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知道!」
  秦天祥臉色一變,道:「好東西,準是朱順……」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淡然問道:「怎見得是朱順,秦爺?」
  秦大樣道:「除了他還會有誰,場主跟姑娘的那幾匹坐騎,一直都是他照顧的,別人近也不准近……」
  「話是不錯,秦爺。」李玉翎搖頭說道:「只是我不以為朱順會這麼傻!」
  秦天祥訝然說道:「他傻?」
  「怎麼不?」
  李玉翎道:「秦爺請想,馬一直都是他照顧的,他若是下毒這不等於告訴別人毒是他下的麼,他要是那麼個人,他不會在馬身上打主意了。」
  秦天祥冷笑說道:「也許他就是看準了別人會這麼想,所以……」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這事非同小可,冤枉人不得。」
  秦天祥虎目一睜,道:「怎麼,你說我冤枉他?」
  李玉翎道:「秦爺,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敢,只是您請想一想,牧場裡的人個個都有身好能耐,在馬槽裡下毒瞞過朱順,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秦天祥搖頭說道:「我不這麼想,別人根本不敢近馬廄……」
  李玉翎道:「可是許近馬廄的也並不只他一個。」
  秦天祥目光一凝,道:「玉翎,你說還有誰?」
  李玉翎道:「至少場主、姑娘跟場主身後的那四位許近!」
  秦天樣神情微鬆道:「那當然,只是場主跟姑娘總不會在馬糟裡下藥毒自己的愛馬,鐵雲他四個更是場主的心腹親信……」
  李玉翎搖頭笑道:「秦爺,心腹親信並不見得個個可靠,古來,不乏明例,有很多人是死在自己心腹親信手裡。」
  秦天祥兩眼一睜,道:「玉翎,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四個……」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我不敢這麼說,沒證沒據我也不能這麼指人。」
  秦天祥威態一斂,道:「那麼是……玉翎,一匹馬跟誰有什麼仇恨……」
  李玉翎道:「怎麼,秦爺你不信?」
  秦天樣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我不信一匹牲口會跟誰有仇恨……」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爺,為什麼非跟馬有仇恨不可?」
  秦天樣目光一凝,道:「玉翎,你的意思是說……」
  李玉翎道:「秦爺,仇恨在人而不在馬。」
  秦天祥臉色一變道:「玉翎,你這話……我不懂。」
  李玉翎談談笑道:「秦爺非同一般人,怎會不懂?這在馬槽下藥之人仇恨在場主,他想讓那匹愛馬摔死場主或者姑娘……」
  秦天祥一驚,猛然點頭:「對,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目光一凝,道:「玉翎,場主跟我都走眼了,場主跟我只認為你不俗,可沒想到你是個……」
  李玉翎笑笑說道:「假如我再告訴您件事,您會更覺震動!」
  秦天樣忙道:「什麼事?」
  李玉翎一攤手,道:「那個在馬櫓下藥之人,已在我掌握之中。」
  秦天祥「哦!」地一聲忙道:「誰,是誰?」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秦爺先別急知道是誰,先請看看這個。」
  探懷摸出了那片黑黑的東西。
  秦天祥臉色大變,但旋即又恢復了正常,道:「玉翎,這是什麼?」
  李玉翎道:「這是昨晚上那包藥裡找到的,那包藥裡多了這不知名的一味。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就是那下在馬槽裡的毒藥。」
  秦大樣失笑道:「玉翎,那也許是藥鋪裡放的藥引子……』」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不,秦爺,這帖藥我熟,不用藥引,再說那包藥在交到我手裡之前,也被人打開過了。」
  秦大樣道:「這麼說是……好大膽的東西,他兩個真敢……」
  李玉翎道:「秦爺,不是兩個,只有一個。」
  秦天祥忙道:「你說,玉翎,是他們兩個中的那一個,我馬上……」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這個人不在那兩個之中!」
  秦天祥為之一怔,道:「怎麼說,這個人不在他兩個之中?那怎麼會?藥是他兩個去抓的,那包藥既然在半途被人打開過,多放進了一味,自然就是他兩個中的一個……」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秦大樣道:「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麼……你說是誰?」
  李玉翎目光一凝,淡然笑道:「秦爺,一定要我說麼?」
  秦天祥一點頭道:「當然,事關重大,有人要謀害場主跟姑娘,我不知道使罷,既然知道了,怎麼能不查個水落石出!」
  李玉翎點頭說道:「秦爺說的是,您身為『天威牧場』的總管,查這件事該是您的份內事,那麼您請聽我說……」
  頓了頓,接道:「秦爺,我問過那兩個兄弟了,據他們說,他們抓藥回來的時候,秦總管深夜不寐,站在門口等候……」
  「不錯!」秦天祥很鎮定,點頭說道:「場主的愛馬有了毛病,我身為總管,焉得不……」
  李玉翎道:「他們又說這包藥在秦爺手上轉了一轉。」
  秦天祥道:「這也是實情,本來我預備送到後頭去的,後來一想還得找火爐、藥罐,不如一併交給他倆去辦。」
  李玉翎道:「而就在這一轉手之間,那包藥被人打開過了,藥材裡也多了不知名的一味,秦爺,這怎麼解釋?」
  秦天祥沒說話,一雙虎目緊緊凝注著李玉翎,旋即倏然而笑,沒笑出聲,而且很平靜:「我明白了,玉翎,你是說那下毒的人是我?」
  李玉翎微笑說道:「秦爺現在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在這兒歇歇了。」
  秦天祥笑著道:「我明白,這兒有擋頭,那邊看不見,可以坐在這兒無拘無束的腳,只是,玉翎,你要知道,我是『天威牧場』的總管。」
  李玉翎道:「您更是場主的親信。」
  秦大樣點頭說道:「不錯,你明白這一點就夠了。」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秦爺,我剛才不說過麼,古來不乏明例,有很多人是死在自己現為心腹,視為親信的人手裡。」
  秦天祥搖頭說道:「玉翎,你對場主忠心耿耿,我這身為場主親信人的,對你十分感佩,無如事關重大,還希望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截口說道:「秦爺既然不承認,我只有有一句說一句,實情實在地把這件事稟報場主,請場主去查了。」
  秦天祥搖頭說道:「玉翎,別傻,你初來天威牧場,又是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則是場主的親信,干總管多年,你以為場主會信嗎?」
  李玉翎笑道:「那難說,世上沒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我打算試試。」
  秦天祥虎目微微一睜,道:「玉翎,你這是自砸飯碗!」
  「不!秦爺。」李玉翎含笑說道:「我不但不認為這是自砸飯碗,反而認為這是一樁大功,就以做為進身之階,藉以登上高枝的大功。」
  秦天祥道:「這麼說你真打算……」
  李玉翎道:「除非秦爺待我以誠。」
  秦天祥微一搖頭,道:「我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好吧!你去上報場主吧!」
  突然飛起一掌,劈向李玉翎胸口「華蓋」要穴!
  李玉翎一翻腕,輕易地抓住秦天祥的腕脈。
  秦天祥大吃一驚,睜圓虎目驚聲說道:「玉翎,你,你會……』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功凝十成,力能開碑,秦爺分明想滅口,這豈不比承認更好?」
  秦天祥臉色大變,目光發直,失聲說道:「我看走眼了,原來你會武……」
  李玉翎笑道:「而且還不俗,是麼,秦爺?」
  秦天祥虎目厲芒暴閃,冷哼一聲,有腕猛地向下一沉,左掌挺出,威猛無倫地襲向李玉翎右肋。
  李玉翎笑道:「秦爺,您這兩手我防著呢!」
  右掌直切,向前一迎,砰然一聲,秦大樣一掌正擊在李玉翎的右掌上,李玉翎一動沒動,秦天祥自己則悶哼一聲,立即垂下左掌。
  李玉翎含笑說道:「秦爺,想殺我滅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天祥臉色大變,色如死灰,悲歎一聲道:「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李玉翎,你毀我一人不要緊,你壞了我的大事卻使……」
  又悲歎一聲接道:「事既敗洩,人既落你手,那是我無能,夫復何言,李玉翎,這確是一個進身之階,你拿我去見場主吧!」
  李玉翎微微一笑,鬆了抓住秦天祥腕脈上的那隻手。
  秦天祥一怔道:「李玉翎,你……」
  李玉翎道:「秦爺,我要有邀功領賞之心,昨天當時我就把實情告訴場主了。」
  秦天祥虎目圓睜,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很簡單,我並沒有邀功領賞之心。」
  秦天祥道:「那你為什麼要揭破我?」
  李玉翎道:「我有求於秦爺,想跟秦爺作個條件交換。」
  秦天祥詫聲說道:「你有求於我?求我什麼,要跟我作什麼條件交換?」
  李玉翎道:「一句話,我不把秦爺和盤托給場主,但秦爺得保我步步高陞,很快的成為『天威牧場』的重要人物。」
  秦天祥虎目一睜,道:「你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人沒有不想登高枝的,是不,秦爺,鯉魚還知道逆流向上,奪身搶躍龍門,何況我李玉翎堂堂七尺鬚眉。」
  秦大樣道:「你很熱衷名利?」
  李玉翎道:「世人奔忙,所為者何?除上上人,誰能脫出名利之外!」
  秦天祥道:「你要知道,在場主面前我只是個下人,並不一定能說得上話…」
  李玉翎道:「我不勉強,願不願意全在秦爺。」
  秦天祥沉默了,半晌始道:「我保證你登上高枝,你便使我平安無事?」
  李玉翎一點頭道:「不錯,我只有這麼一個條件,別無所求。』
  秦天樣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秦爺這話什麼意思?」
  秦天樣道:「我可以保你登上高枝,可是我怎知道你真會保我平安無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爺,大丈夫輕死重一諾,一言重九鼎。」
  秦天祥搖頭說道:「事關重大,我剛才說過,我一人生死事小,可是我一身系無數條性命的存亡,我不得不……」
  李玉翎道:「相信與不相信,也全在秦爺。」
  秦天祥沉默了一下,道:「看來我只有相信你,別無選擇。」
  李玉翎道:「秦爺是位明智高人。」
  「高人?」秦天樣自嘲一笑道:「我要是個高人,就不會……」』
  抬眼凝目,話鋒忽轉,道:「玉翎,我看你所以想登上高枝,並不熱衷名利。」
  李玉翎道:「那麼秦爺以為是什麼?」
  秦天樣道:「像你這種,既進了『無威牧場』,就不可能是為名利而來,你必另有所圖,至於是什麼,彼此應該心照不宣!」
  李玉翎笑笑說道:「是麼,秦爺?」
  秦天樣道:「應該不會錯。」
  李玉翎道:「隨秦爺怎麼看吧!其實秦爺只答應條件交換,又何必管那麼多!」
  秦天祥一點說道:「條件交換我答應,只是我要告訴你,這位場主可不是等閒人,他幾乎有過人的一切,像所學、心智、眼光……」
  「謝謝秦爺。」李玉翎道:「秦爺只管照條件行事,別的是我自己的事……」
  秦天樣道:「你要知道,他已看出你不凡了,要不然他不會那麼看重你……」
  李玉翎道:「那並不見得是福,對麼,秦爺?」
  秦天祥搖頭說道:「那很難說,他有很多過人之處,用人尤其有他高明的一套,打個比喻來說,他明知某人來意不善,可是他有辦法讓那人對他死心塌地,賣力賣命……」
  李玉翎道:「那他這一套的確過人,放眼當今,也很少有人能跟他比擬,無如那也要看某人的意志夠不夠堅定,對麼?」
  秦天祥搖頭說道:「據我所知,經他延攬的英雄豪傑難以數計,而這些難以數計的英雄豪傑,起初都有一腔熱血,一顆赤心。」
  李玉翎笑笑說道:「他要是用對付那些人的一套對我,我倒是求之不得,再加上秦爺的保舉,我何愁不能在短時期內躍過龍門,登上高枝!」
  秦天祥道:「躍龍門,登高枝都不難,難只難在四字始終不變。」
  李玉翎凝目笑問道:「秦爺自己如何?」
  秦天樣道:「不瞞你說,我也有好幾次心裡不忍。」
  李玉翎笑道:「到頭來秦爺畢竟還是咬牙狠了心腸。」
  秦天祥道:「要知道,你比我年輕……」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爺小看年輕人了。」
  秦天祥一點頭道:「也許你跟別人不同,好吧,我盡力保舉你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謝謝秦爺了。」
  秦天祥搖頭說道:「條件交換,誰都不必謝誰,只是我闖蕩半生,謹慎幾十年,到頭來竟栽在你這年輕人手裡,未免心有不甘。」
  李玉翎笑笑說道:「秦爺仍然小看年輕人。」
  秦天祥微一搖頭道:「我也看出你不同於常人,可是我沒想到你會武,更沒想到你有這麼一身高絕所學,你這年輕的如此,那老一輩的羅老頭兒,就可想而知了,『藏龍溝』近在咫尺,隱有這等高明異人,『天威牧場』竟茫然無知,看來場主他仍然遜人一籌。」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您錯了,秦爺,我跟那位老人家毫無關係。」
  秦天樣道:「毫無關係?你是他未來的乘龍……」
  李玉翎道:「那是私事,秦爺。」
  秦天樣「哦」地一聲道:「什麼是你的公事?」
  李玉翎道:「跟秦爺一樣。」
  秦天樣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怎麼個來路?」
  李玉翎道:「我正要請教,我雖然不知道秦爺是怎麼個來路,但至少我明白秦爺這麼做並不是私人仇怨。」
  秦天樣神情一震,道:「你錯了,我是為……」
  李玉翎截口道:「秦爺,容我請教。」
  秦天祥搖頭說道:「你不必多問,也不必管那麼多,這就跟我但知條件交換,而不追問你是幹什麼的,你的來路一樣!」
  李玉翎笑問道:「秦爺的意思是也要我這樣?」
  秦天祥一點頭道:「不錯,你我各幹各的,除了交換條件之外,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互不相犯,這一點……」
  李玉翎沒等話說完便點頭說道:「使得,秦爺,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秦天祥點頭說道:「就這麼說定了,以後誰成難敗那是他個人自己的事,我不會伸手助你,你最好也來個不聞不問……」
  李玉翎道:「可以是可以,不過秦爺得答應我,短時期內別再動咱們這位場主……」
  「為什麼?」秦天祥道:「你這是伸手管我的事!」
  李玉翎道:「秦爺,射人射馬,擒賊擒王,這話你懂!」
  「我懂!」秦天祥點頭說道:「但這位場主是當世少有的梟雄,在他們之中,身份異常的高,並不是等閒的人。」
  李玉翎道:「我只希望秦爺別動他,要不然的話,秦爺總會有一天露出破綻的。」
  秦天祥微一搖頭道:「好吧!我聽你的就是……」
  站起來接道:「出來不少時候了,咱們再看幾處之後就該回去了。」
  李玉翎跟著站起,道:「秦爺,場主姓什麼?」
  秦天祥道:「他姓宮,叫宮天鶴,總領『熱河』一帶!」
  轉身要走。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秦爺何必那麼急?」
  秦天祥轉回身來道:「你還有什麼事?」
  李玉翎道:「正是還有事請教秦爺。」
  秦天祥道:「你問吧!我知無不言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謝謝秦爺,我請教,凡是被宮天鶴延攬的人,都會被送到什麼地方去,派什麼用場?」
  秦天祥道:「送到什麼地方去,這很難說,要看被延攬的人能力如何,好的,自然是被送往京裡去,次一點的就被留在『熱河』。」
  李玉翎道:「宮天鶴這牧場裡?」
  秦天祥道:「不,『承德』或牧場一帶。』」
  李玉翎道:「都會派什麼用場?」
  秦天祥道:「自然不外為他們賣力賣命,成為他們殺害忠義之士的工具。」
  李玉翎道:「就『北京』跟『熱河』兩地麼?」
  秦天祥道:「差不多也就這兩個地方了。」
  李玉翎道:「忠義之士遍天下,並不只限於這兩個地方。」
  秦天祥道:「也許還有派往別處的,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的那主兒經常來往於這兩個地方之間,這兩個地方特別重要是顯而易見的。」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謝謝秦爺了。」
  秦天祥道:「你問這幹麼?」
  李玉翎道:「我想先知道一下,自己將來會被派到那兒去?」
  秦天樣道:「你想被派到那兒去?」
  李玉翎道:「北京、承德,那兒都行。」
  秦天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道:「咱們可以走了嗎?」
  李玉翎道:「隨時可以走。」
  秦天樣沒再說話,轉身行走。
  李玉翎跟在秦天祥身後,又看了幾個地方,看看天已快晌午了,該吃飯了,遂相偕行了回去。
  進了大院子,秦天樣道:「你歇著去吧!我去向場主稟報一聲去。」
  轉身逕自往上房走去。
  李玉翎在背後說道:「謝謝您了,秦爺。」
  遂也轉個身走向了馬廄。
  帳篷前,朱順正寒著臉坐在那兒,一見李玉翎回來,簡直像瞧見了至寶,站起來迎了過來,劈頭便道:「兄弟,你惹了大禍了!」
  李玉翎微愕說道:「怎麼了,朱大哥?」
  朱順指著自己的臉苦笑說道:「你瞧我這半邊臉?」
  他那半邊臉有點腫,紅紅的一個纖小手印,指痕宛然。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朱大哥,這是誰……」
  朱順道:「還會誰?大爺,你可不知道那位姑奶奶發多大脾氣,你走了,我倒大霉了,她怪我為什麼不看住你,天知道她怪得有沒道理……」
  李玉翎道:「她簡直是仗勢欺人……」
  朱順忙以指壓唇,道:「兄弟,算了,用巴掌沒用馬鞭,這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了,要是馬鞭我這頓晌午飯就別吃了……」
  李玉翎道:「朱大哥,她在那兒?」
  朱順忙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道:「找她去,問問她為什麼打人。」
  朱順道:「哎喲,兄弟,你可千萬別問,千萬別,千萬別,這還得了!打人就打了,還要什麼理由,兄弟,咱們吃人家的飯,不能這麼幹,算我倒霉,我認了……」
  李玉翎道:「朱大哥,事是我招來的,卻讓你代我受……」
  朱順一擺手道:「自己的兄弟,說這個幹什麼,誰挨不是一樣,兄弟,你聽我的,千萬別再惹她了,就算為我,行不?」
  李玉翎沒說話,他心裡可真氣,也很不安。
  朱順見他沒說話,當然不放心,當即又道:「兄弟,你還年輕,年輕人血氣方剛,可是……」
  李玉翎道:「朱大哥,別說了,我聽你的就是。」
  朱順笑了,咧著嘴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只是……」
  笑容一斂,遲疑著說道:「兄弟,你還是得到她那兒去一趟。」
  李玉翎凝目問道:「怎麼,朱大哥?」
  朱順道:「她剛才臨走的時候交待過了,要你回來之後到她那兒去一趟,要不然我還要倒霉。」
  李玉翎微微揚了揚眉,道:「正好,我這就見見她去。」轉身就走。
  朱順忙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你上那兒去,不是在上房!』
  李玉翎道:「不在上房,那她在哪兒?」
  朱順抬手往後指了指,道:「北邊兒有個小湖,風景美的不得了,姑奶奶沒事兒常到那兒去,她說她在那兒等你……」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有多遠?」
  朱順道:「沒多遠,走路約摸得走半個時辰!」
  李玉翎眉鋒微微一皺,要走。
  朱順及時又道:「兄弟,記住,千萬可別再招她……」
  李玉翎道:「我知道,朱大哥放心就是。」扭頭就走了。
  朱順突然叫了他一聲:「兄弟!」
  李玉停了步,回過身來問道:「什麼事,朱大哥。」
  朱順低低地叮囑了一聲:「兄弟,小心啊!」
  李玉翎暗暗很感動,微一點頭,道:「我知道,朱大哥。」
  朱順擺手說道:「沒別的事兒,你去吧!」
  李玉翎扭頭向外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在想,朱順在「天威牧場」裡的身份只是個馬伕,可說是夠低賤的。
  但是他有一顆善良的心,是個性情中人,難得的血性好人,這種朋友要交,不容失之交臂,放過去。
  朱順所說的那個小湖,就在「天威牧場」的北邊,不遠。
  李玉翎沿著牧場的木柵往北走。
  他剛繞過了一片樹林子,就看見了那個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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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6-15 09:55:09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湖邊草地上坐著個人兒,她面對著小湖,只能看見她那剛健、婀娜、無限美好的背影。
  清澈的湖水泛起一陣陣的漣漪,圈兒一個接一個地向四下裡擴大,那是她折一枝樹枝在打水。
  朱順沒說錯,也沒誇張,這小湖的景色的確夠美的。
  湖水清澈可見底,周圍細草如茵,像鋪了一圈氈子,樹林子有幾株老樹彎腰,枝葉拂著了湖面。
  她,那無限美好的身影,那身火一般的大紅衣裳,再為這小湖一片翠綠之中添上了鮮艷動人的一抹。
  李玉翎看見了小湖,看見了她,腳步聲夠大的,她不會沒聽見,可是她坐在湖邊沒動,就像沒聽見一般,皓腕擺動,樹枝兒輕拂,仍在玩她的水。
  李玉翎停了步,而旋即他揚了揚眉又走了過去。
  他走到了她身邊,淡淡地開了口:「聽說姑娘找我。」
  人都到了她身邊,她仍坐著沒動.臉沒轉,眼皮也沒抬一下,要說一個大人到了身邊還不知道,那是假的!
  「聽說?」她眼仍望著湖面那一陣陣的漣漪:「聽誰說的!」
  李玉翎道:「姑娘交待了誰?」
  姑娘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李玉翎道:「朱順告訴我的,他說姑娘在這兒等我,要我到這兒來見姑娘。」
  「沒錯!」姑娘點了點頭道:「我是這麼交待他的,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道:「別的他沒說什麼,可是我看見了別的。」
  姑娘道:「你看見了別的什麼?」
  李玉翎道:「姑娘生了氣,發了威,打了人。」
  「不錯!」姑娘淡然說道:「我是生了氣,發了威,打了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玉翎道:「誰又敢把姑娘怎麼樣,不過我要告訴姑娘,朱順雖然是個馬伕,可是他並不是天生的低賤,這個地方幹不了,待不下去,他可以另換個地方……」
  姑娘霍然轉過了臉,抬眼問道:「這話是他說的?」
  李玉翎道:「姑娘聽見了,是我說的。」
  姑娘道:「我問是不是他讓你說的?」
  李玉翎道:「我又不是小孩,說什麼話還要人交待麼!」
  姑娘哼了一聲道:「諒他也沒這個膽。」
  李玉翎眉梢兒微揚,道:「姑娘,他或許沒這個膽,可是世上另有敢說話的人。」
  姑娘道:「我知道你膽大,敢說話又怎麼樣,不錯,我打了朱順,你能把我怎麼樣!」
  李玉翎道:「我不敢把姑娘怎麼樣,但姑娘要明白一件事,姑娘的性情跟作風,姑娘自己應該清楚,牧場裡的人雖然表面上不敢把姑娘怎麼樣,可是心裡都明白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對姑娘又有什麼好處!」
  姑娘道:「我不要什麼好處,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這種脾氣,做事向來只隨自己的高興……」
  李玉翎道:「我對姑娘又多認識了一層。」
  姑娘道:「那最好,又怎麼樣!」
  李玉翎道:「至少對姑娘我不敢恭維。」
  姑娘臉色為之一變,但旋即她又淡然說道:「你可知道,朱順是代人受過。」
  李玉翎道:「我不懂。」
  姑娘道:「假如我在當時碰見了你,挨打的是你不是他。」
  李玉翎道:「我仍不懂,我何罪,姑娘?」
  姑娘道:「你的罪過大了,要不然我怎麼會氣得忍不住打人呀!」
  話鋒微頓,抬了抬皓腕道:「別一來就盡說我的不是,坐下來說好麼?」
  李玉翎卓立不動,道:「姑娘面前那有我的坐處。」
  姑娘道:「這兒不是家裡。」
  李玉翎道:「事實上姑娘在這兒是沒有我坐的。」
  姑娘道:「這兒不必拘禮。」
  李玉翎道:「禮固不必拘,但禮不可越。」
  姑娘目光一凝,道:「你是根本不願意坐下來,還是想給我個難堪?」
  李玉翎道:「姑娘明鑒,後者我不敢……」
  姑娘道:「那麼是前者?」
  李玉翎道:「一個下人跟姑娘坐在一起,那是不成體統的。」
  姑娘道:「你不是說,下人並不是天生的低賤麼?」
  李玉翎道:「下人固然不是天生的低踐,可是從古以來人們都把下人看得很低賤,訂了很多的禮來約束他們,使他們永遠不能跟做主人的混為一談。」
  姑娘深深一眼,道:「你很會說話,也的確讀過書,算了,既然你不願意坐下來,我也不勉強你了……」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姑娘道:「你要知道,我這是破例,『天威牧場』裡,你是第一個不聽我的話的人,而怪的是我居然也容了你,這要在別人,『天威牧場』裡的任何一個人,我今天非讓他坐下不可……」
  一頓,接著:「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換別人,我也不會讓人坐下了,尤其是坐在我身邊,我面前。」
  李玉翎又是一聲:「謝謝姑娘。」
  姑娘翻了他一眼道:「你只會說謝謝麼。」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是姑娘另眼看待,我該謝謝。」
  姑娘道:「好會說話的一張嘴……」
  突然接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另眼看待麼?」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也許是因為我能治好姑娘的愛馬。」
  姑娘道:「世上不乏名醫,能治好我的馬的人並不只你一個。」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附近只有我……」
  姑娘截口說道:「我可以捨近求遠,再說能治好我的馬的人並不是你,而是你那位長輩。」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那就是因為場主垂青厚愛。」
  姑娘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看重的人我不一定看得上眼,我看得上眼的人,他不一定就會喜歡。」
  李玉翎搖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凝目問道:「你真不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是真不知道。」
  姑娘搖頭說道:「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我不信你會不知道。」
  李玉翎道:「事實上我算不得聰明,更不敢欺瞞姑娘。」
  姑娘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真不知道就算了……」
  李玉翎道:「那麼姑娘叫我到這兒來是……」
  姑娘道:「你不打算問問,不想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正想請教……」
  姑娘搖頭說道:「你準是跟我裝傻,我指的不是這,我是說你不打算問問我所以對你另眼看待的原因……」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姑娘假如願意賜知,我自當洗耳恭聽。」
  姑娘沉默了一下,搖頭說道:「說來你也許不信,其實我自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李玉翎皺了皺眉,沒說話。
  姑娘低下了頭,轉過臉去用樹枝拂了一下湖水,然後輕輕地說道:「我總以為你會知道,也該知道……」
  李玉翎道:「姑娘,只怕場主會找我……」
  姑娘霍地轉過臉道:「你別想走,人是我叫出來的,我爹他就不會說什麼,再說現在也沒給你派活兒,找你幹什麼,乖乖地給我在這兒耽著,沒有我的話你別想走。」
  李玉翎又皺了眉,問道:「姑娘叫我到這兒,到底是……」
  姑娘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急也沒有用,我現在還不想說,等到了我想說的時候,也不用你問……」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個下人,沒那麼多工夫。」
  姑娘變色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沒那麼多閒工夫,那你走好了,沒人稀罕你……」
  「是,姑娘。」李玉翎一欠身,扭頭就走。
  「站住!你敢走!」姑娘突然嬌喝了一聲。
  李玉翎停了步,回身說道:「是姑娘要我走的,我身為下人,焉敢不遵。」
  姑娘驀地躍了起來,揚了揚手中的樹枝,作勢欲抽,但畢竟她沒有揮出去,抽下去,白著臉道:「你這是存心氣我……」
  眼圈一紅,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我不敢,姑娘。」
  姑娘跳腳說道:「你還說不敢,我就從來沒有碰見過像你這麼一個人,跟塊死水頭似的,我認識的人多了,見了,見……我是說那些蒙旗裡的,就算是官家那些帶翎的吧!他們那一個不是對我百般討好,唯恐不周,只有你,只有你敢對我這樣兒……」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李玉翎沒說話,一個字也沒說,只凝視著她,不作一聲。
  姑娘發洩了一陣,似乎氣消了不少,人漸漸地也趨於平靜,可是他沒說話,好半天才聽她低低說道:「你看看這湖,美麼?」
  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美,美極了,在這塊地方能有這麼一個美好的小湖,應該說是難得。」
  姑娘道:「喜歡麼?」
  李玉翎道:「那有不喜歡的道理。」
  李玉翎想起了跟秦天祥到過的那條河。
  姑娘轉向湖面,接著說道:「你沒有說錯,在這地方能有這麼一個小湖,的確是很難得,只要我在牧場裡,我在這小湖邊上的時候居多,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這兒,玩玩水,看看漣漪,消磨了一天,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我覺得比什麼都舒服,沒有憂,沒有愁,沒有那些討厭的……」
  她閉上檀口,沒再說下去。
  李玉翎靜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姑娘忽然轉過身來問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麼?」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聽見了。」
  姑娘道:「我說了半大,你都聽進了什麼?」
  李玉翎道:「全聽見了,一字沒漏。」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都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把她剛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果然是全聽進去了,確實是一個字也沒有漏,姑娘滿意了,放心了,也笑了,笑得很輕微:「你的記性很好,這證明你是個聰明人,也證明你剛才一直在跟我裝傻。」
  李玉翎沒想到她會「舉一反三」,呆了一呆,沒說話。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說對了你,是不是?」
  姑娘淡然一笑,搖頭說道:「我不跟你爭辯了,我有沒說你對,你明白。你明白,這就夠了,現在我要跟你談正事了……」
  目光一凝,接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到這兒來麼?」
  李玉翎道:「剛才我還在問……」
  姑娘道:「這你或許真不知道,在沒到這兒來之前,你上哪兒去了?」
  李玉翎道:「跟秦總管在一起,場主命秦總管帶我到各處走走,順便跟弟兄大夥兒見個面,認識,認識。」
  姑娘道:「秦大樣都帶你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該去的地方都去了。」
  姑娘道:「該去的地方?難道『天威牧場』裡還有不該去的地方嗎?」
  李玉翎道:「我的意思是說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
  姑娘道:「我爹這『天威牧場』怎麼樣,你看過之後有什麼感想?」
  李玉翎腦海裡盤旋了一下始說道:「『天威牧場』是罕見的大牧場。」
  姑娘道:「『天威牧場』的每個角落你都走遍了,看了這半天,你就只覺得它是個罕見的大牧場麼?」
  李玉翎又想了想她問這話的可能用意,然後說道:「馬匹、牛羊夠多……」
  姑娘突然笑了,她笑的時候十分動人:「馬匹、牛羊夠多,水草也很豐富,是不?」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姑娘。」
  姑娘笑笑問道:「你有沒覺得『天威牧場』,跟別的牧場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李玉翎搖頭說道:「『天威牧場』是我生平所見第一個牧場,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牧場,姑娘這一問我無從作答。」這句話答得很夠技巧。
  姑娘偏了螓首,打量了李玉翎一下,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這有必要說假話麼。」
  姑娘微一點頭道:「那我這一句你的確沒辦法作答……」
  一頓,突然接問道:「秦天祥可曾跟你說過什麼?」
  李玉翎心頭微微一震,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我是問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訝然說道:「姑娘問這……」
  姑娘道:「沒什麼,沒話找話,隨便問問。」
  李玉翎當然明白絕不是這麼回事,當即說道:「秦總管每到一處總會把那一處對我詳加介紹一番,要我好好幹,好好跟弟兄們相處,只要勤快賣力,場主不會虧待我的……」
  姑娘道:「就只這些麼?」
  「還有。」李玉翎道:「秦總管還告訴我場主是個大好人,是位大英雄,大豪傑,我看得出來,他對場主敬佩得不得了。」
  姑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又問道:「還有麼?」
  李玉翎想了想,然後說道:「秦總管還問過我的家世,別的沒說什麼?」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沒了麼?」
  李玉翎道:「我怎敢騙姑娘,難道秦總管還會對我……」
  姑娘道:「他可曾說了我什麼?」
  李玉翎明白姑娘只是掩飾,真意不在此,但他卻故作恍悟之態地道:「原來姑娘只是想知道秦總管對姑娘……」
  姑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我想知道他是怎麼說我的。」
  李玉翎道:「秦總管並沒有說姑娘什麼……」
  姑娘雙眉一揚道:「你騙我,我不信!」
  李玉翎一臉猶豫之色,道:「其實……秦總管只說姑娘脾氣壞了些,只是那是場主對姑娘寵愛過甚,姑娘的人倒是個好人,難得的巾幗奇英。」
  姑娘兩眼微睜,道:「真的麼,他是這麼說我的麼?」
  李玉翎道:「我是句句實話,有一句說一句,姑娘要是不信,盡可以去問秦總管……」
  「廢話!」姑娘白了他~眼,嗔道:「我要能問他還用問你麼!」
  李玉翎呆了一呆,赧然失笑:「說得是,只是我說的都是實話。」
  姑娘搖頭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自己知道,秦天祥背著我決不會說我的好話。」
  李玉翎訝然說道:「姑娘,那為什麼?難道姑娘得罪過他。」
  「正是!」姑娘道:「我常得罪他,我在我爹面前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要我爹別用他,誰知道我爹根本就不聽我的,對他信任得不得了……」
  李玉翎道:「姑娘為什麼進言場主,要場主別用秦總管,難道秦總管得罪過姑娘?」
  姑娘搖頭說道:「那倒沒有,他也不敢,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只是覺得他這個人不像什麼正派人……」
  李玉翎詫聲說道:「那怎麼會,我看秦總管人挺好的……」
  姑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懂什麼,看人我看得多了,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幫他說話。」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話……」
  「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姑娘又道:「你根本就不會看人,你讀的書也許不少,可是看人一途你絕比不上我……」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姑娘這說法我不敢苟同。」
  姑娘道:「你認為他是個好人?」
  李玉翎道:「也許我認識還淺,不過他跟了場主該多年,場主認識他總夠深,場主看人也不會不如姑娘……」
  「那可難說!」姑娘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爹他是個老好人,從來就不留意,從來就不考慮那麼多。」
  天知道,不是姑娘對乃父不夠瞭解,便是做女兒的幫親爹說話,再不就是做女兒的總認為自己的爹是世上最好的好人。
  李玉翎道:「姑娘究竟認為秦總管有什麼地方不夠正派?」
  姑娘搖頭說道:「我也說不上來,我總覺得他一舉一動有點鬼祟……」
  李玉翎心裡明白,一定是秦天祥行事不夠穩健,不夠小心,招得心細如髮的姑娘動了疑,他搖頭說道:「秦總管一天到晚跟著場主,他要是有什麼,場主不會不知道,不會看不出來。」
  「別說了。」姑娘道:「你不知道我爹這個人,我告訴他他都不信,非但不信還罵我多疑,你說氣不氣人?」
  李玉翎心想:氣人?這才是高明人物老江湖,姑娘,你比你那位爹差多了。
  當即說道:「我看場主不是糊塗人,總管一職非同小可,秦總管要不是博得場主的十分信任,場主不會委此重職,把牧場裡的大小事全交給了他。」
  姑娘道:「壞就壞在這兒,希望我是多疑,萬一他真是這麼個人,有什麼居心,這不是怕人的陰事兒麼?」
  李玉翎道:「話是不錯,可是我也覺得……」
  姑娘道:「你覺得他不會是個什麼不正派的人物,是不?」
  李玉翎點頭道:「事實如此,這是我的看法……」
  姑娘道:「他準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李玉翎道:「姑娘,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姑娘道:「他要是沒給你什麼好處,為什麼你老幫他不幫我。」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以事論事,我進牧場日子還淺,跟誰也沒親沒故,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我會幫誰不幫誰?」
  姑娘道:「跟誰也談不上交情?」
  李玉翎道:「難道這不是事實?」
  「朱順呢?」姑娘接下又道:「他怎麼說,我打了他一下,你就跑來氣勢洶洶的問罪,瞧你那模樣很不得能一口吃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氣勢洶洶兩字不妥,我是個下人,要說吃誰我更不敢,我只是覺得朱順沒犯什麼該打該罰的過錯。」
  「誰說的?」姑娘道:「他就是犯了我該打的過錯,要不我怎麼會打他!」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那麼我請教,朱順他究竟犯了什麼?」
  姑娘道:「你把話扯遠了,如今我不跟你談這個,我叫你到這兒來也不是為這,我要你替我做點事,你願意不願意?」
  李玉翎道:「姑娘要我做什麼事?」
  姑娘搖頭說道:「你先別問,只告訴我願意不願意。」
  李玉翎道:「我是個下人,姑娘要有吩咐,我自當盡心盡力,還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進『天威牧場』來就是來幹活做事的,場主垂愛,看得起我,給我吃住,我當然該為他做事。」
  姑娘搖頭說道:「這事跟我爹沒關係,跟『天威牧場』也沒關係,這是我個人的事。」
  李玉翎道:「姑娘總是主人。」
  姑娘道:「從現在起,你我之間沒有主下之分,我把你當朋友,當知己,希望你把我也當朋友、當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這越禮,我不敢。」
  姑娘道:「又是禮,你這麼俗麼!」
  李玉翎道:「姑娘,這跟那個俗字無關,這是禮,這是古來無人能改變,無人能廢棄的禮、傳統。」
  姑娘道:「你我之間不談這個。」
  「不行,姑娘。」李玉翎搖頭說道:「人與人之間相處不能沒那個禮字,要不然那就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間各有各的禮……」
  「瞧你!」姑娘嗔聲說道:「對我搬出來這一套幹什麼,難道我不懂麼?我的意思只是說你我之間不分主下,不必拘……」
  李玉翎剛要張嘴說話,姑娘已然瞪眼跺了腳:「你就天生的是個下人,天生的那低賤命麼,你就不能把我當朋友,當知己看待麼?」
  「不,姑娘。」李玉翎道:「我讀的是聖賢書,只是不願逾越那個禮字。」
  「那好。」姑娘賭氣地道:「你既然堅欲分主下,我有所吩咐,就是蹈湯赴火,你也得給我去做……」
  李玉翎道:「那不一定,姑娘。」
  姑娘冷冷說道:「為什麼不一定。」
  李玉翎道:「那要看是什麼事。」
  姑娘道:「無論什麼事。」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那不行,正正當當的事,在所不辭,要是作奸犯科…」
  姑娘道:「這就不超禮了麼?」
  李玉翎道:「我不信姑娘不懂禮字的真諦。」
  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盡可以放心,沒人讓你去作奸犯科。」
  李玉翎道:「那我自當盡心盡力。」
  姑娘道:「我要你接近秦大樣,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是要我監視他?」
  姑娘點點頭:「願意麼?」
  李玉翎道:「姑娘,牧場之中不乏精明幹練的……」
  姑娘搖頭說道:「他們沒有一個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我進牧場不過半天一夜……」
  姑娘道:「夠了,認識一人並不一定非一段長日子不可。」
  李玉翎道:「姑娘就那麼相信我?」
  姑娘道:「要不我為什麼把這件事交給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正直、剛強,不亢不卑,唯有這種人才能在我面前直言是非曲直,不偏不倚。」
  這一點她是看對了,李玉翎確確實實是這麼個人,「老爺嶺」上五年,他學的就是這個。
  李玉翎腦海裡盤旋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件事不能說不正當,我該盡心盡力,只是我有個條件……」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麼,你還有條件?」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不錯,我有個條件。」
  姑娘道:「這又是什麼禮?」
  李玉翎道:「這跟禮無關,常言說得好:『沒有功勞有苦勞』我不敢說必有功勞,但苦勞總是有的,姑娘焉可不一酬我這必有的苦勞?」
  姑娘笑了,笑得很輕微道:「你會說話,這麼說你這條件算是向我索酬。」
  李玉翎道:「向姑娘索酬的是我,但身受這酬的卻是別人。」
  姑娘訝然說道:「是別人?這算什麼。」
  李玉翎道:「很平常,請姑娘把該給我的酬勞轉付給別人就行了。」
  姑娘道:「是誰?你要我把酬勞給誰?」
  李玉翎道:「朱順。」
  姑娘一怔,道:「朱順?」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忽然睜大了美目,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我……」
  李玉翎道:「主下有別,尊卑有分,我不敢讓姑娘向他賠罪致歉,只有請姑娘用這法子算是對他的一點撫慰。」
  姑娘一搖頭,道:「這算什麼,簡直……我不能答應。」
  李玉翎道:「我不敢勉強姑娘,那就作罷論。」
  姑娘道:「你的意思是說……」
  李玉翎道:「我願意冒觸怒姑娘之險,落個抗命之名,隨時準備走路。」
  姑娘叫道:「你這是為別人……」
  李玉翎道:「姑娘說的,他代我受過,我心有不安。」
  姑娘道:「那……我給你酬勞,你再把這份酬勞給他……」
  李玉翎道:「要能這樣我就不跟姑娘提了。」
  姑娘道:「為什麼不能這樣?」
  李玉翎道:「打人的是姑娘,不是我。」
  姑娘睜大了美目道:「這麼說你還是要我給他賠不是……」
  李玉翎道:「難道不該?姑娘不必提那件事的,隨便找個借口都行,我已經顧了姑娘的顏面……」
  姑娘叫了起來:「簡直胡鬧,這還叫顧我的顏面。」
  李玉翎道:「事實如此,姑娘,而且有前例可循。」
  姑娘詫聲說道:「有前例可循?有什麼前例可循?」
  李玉翎道:「古來多少為人君者,假如錯罰了臣子他就會用這法子,人君都能這麼做,姑娘為什麼不能。」
  姑娘道:「我就是不能,皇上是皇上,我是我……」
  李玉翎淡然說道:「那麼姑娘原諒,我說過……」
  姑娘嬌喝說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道:「我既然準備隨時走路,別的還怕什麼。」
  姑娘道:「你何必為別人跟我過不去……」
  李玉翎道:「姑娘說的,他是代我受過,這過要是他自己的,我可以不聞不問……」
  「說得好。」姑娘道:「恐怕你仍要作不平之鳴。」
  李玉翎倏然笑道:「姑娘說對了,看來姑娘已經很瞭解我這個人了。」
  姑娘沒說話,好半天突然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要知道,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感激。」
  姑娘深深一眼道:「別說那麼好聽,嘴裡說感激,你心裡還不知道把我看成怎麼樣的一個女兒家呢!」
  李玉翎道:「八個字,姑娘,絕代紅粉,巾幗奇英。」
  姑娘道:「真的麼?心裡頭的話?」
  李玉翎道:「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姑娘美目中閃耀起異采,道:「謝謝你,玉翎,別人這麼說我那沒什麼,我聽得也夠多,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那就絕然不同,我愛聽,也相信,更知足…」
  李玉翎神情微微震動了一下道:「姑娘要是沒有別的事兒……」
  姑娘道:「誰說的?想走了?不行,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李玉翎道:「姑娘還有什麼話?」
  姑娘道:「多了,三天三夜也聽不完,沒我的話你就別想走,幹什麼這麼急呀!有誰等你了,還是怕我吃了你呀!」
  李玉翎道:「一沒人等我,二也不怕誰吃了我,只是我出來太久……」
  姑娘道:「怕什麼,你是在這兒陪我,是我叫你來的別說就這麼一會兒,就是三天三夜也沒人敢說什麼!」
  李玉翎道:「姑娘,話不是這麼說,場主留下我是要我替牧場幹活兒的,並不是要我陪姑娘談心聊天的。」
  一句話頂了姑娘,傷了姑娘的心,姑娘的臉上變了色,但怪的是她沒發作,頭一偏,悄聲問道:「要是呢?」
  李玉翎淡然說道:「世上不乏富家公子,江湖俊彥,也正如姑娘所說,姑娘認識的貴公子不少,那絕輪不到我。」
  姑娘臉色又一變,但她仍悄聲笑問道:「為什麼輪不到,說個理由我聽聽。」
  李玉翎道:「姑娘知道,李玉翎出身鄉隅,貧寒無立錐之地,從小到處流離,無親無故,是個人人瞧不起的孤兒,至今更了然一身,只能幹些賣力氣的粗活兒,這輩子能有多大出息……」
  「夠了!」姑娘身子發抖,臉發白,顫聲說道:「你,你,你,李玉翎,你就看我是那種人麼?我要是那種人,大可找那些富家公子、貴官、俊彥去,用不著千方百計,厚著臉皮的接近你……」
  李玉翎道:「姑娘錯愛,我只有感激……」
  姑娘淒然搖頭道:「沒人讓你感激……」
  目光忽地一凝,道:「這麼說,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玉翎苦笑說道:「姑娘,我並不是塊木頭。」
  姑娘道:「那你為什麼跟我裝傻?」
  李玉翎道:「姑娘應該已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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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9:56:39 |只看該作者
  姑娘道:「我明白,我明白你只會傷人的心!」
  李玉翎道:「姑娘,事非得已……」
  姑娘道:「有什麼不得已的!」
  李玉翎道:「我一無可取,對姑娘大不相宜。」
  姑娘道:「要怎樣才相宜,你以為非得家大業大,非得江湖上出了名,非得沾上個官家才相宜,我不說了麼,我要是那種人……」
  李玉翎道:「姑娘或許不是那種人,可是我……」
  姑娘道:「你怎麼樣?」
  李玉翎道:「我不敢誤人。」
  姑娘道:「你可知道在我眼裡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麼?」
  李玉翎道:「姑娘,你我相識日淺……」
  姑娘道:「我剛才怎麼說的,非得十年八年不成麼!」
  李玉翎搖頭說道:「十年八年固然不必,真要十年八年,大好年華已逝,至少也得個長時間……」
  姑娘道:「我認為有一眼已經是夠了,我認識的人不少,也都不是一天兩天,可是我看他們才真正一無可取……」
  李玉翎道:「姑娘,像我這麼個人,又有什麼可取之處?」
  姑娘道:「多了,你的談吐,你的氣質,你的見解,你的為人,你的做事,你的性格……還有,也許我跟你有緣……」她低下了頭。
  李玉翎苦笑一聲,沒說話。
  姑娘低著頭低低說道:「你聽見了麼?」
  李玉翎道:「姑娘,我聽見了。」
  姑娘道:「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姑娘日後會懊悔的……」
  姑娘道:「那是我的事,如今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也許姑娘還不知道,我已經訂了親……」
  「怎麼?」姑娘一怔,道:「你已經訂了親了,是誰家的姑娘?」
  李玉翎道:「就是那位羅老人家的女兒……」
  姑娘訝然說道:「就是羅老頭兒的女兒……」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姑娘瞪著美目道:「我不信,你可別騙我。」
  李玉翎強笑說道:「這是什麼事,能隨便說麼!」
  姑娘沉默了,緩緩地低下頭去,半晌才聽她問道:「這是什麼時的事?」
  李玉翎道:「前不久,才二天。」
  「才兩天!」姑娘猛然揚起螓首,道:「玉翎,你沒有騙我?」
  「怎麼會,姑娘。」
  李玉翎道:「姑娘要是不信,盡可以派個人到羅家問問去!」
  姑娘搖頭說道:「我倒不是不信……才兩天,怎麼這麼巧,我只不過遲了兩天,要是早兩天……這麼說你我相見晚了……」
  李玉翎想說些什麼,但他口齒啟動了一下,始終還是沒說話。
  姑娘卻問了他這麼一句:「你說,是不是晚了?」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該是,姑娘。」
  姑娘眼圈兒一紅,美目中倏現淚光,道:「我的命實在夠苦的。」
  李玉翎心中大感不忍,在這時候,他的心夠軟的,何況他還沒碰見過這等陣仗,他忙道:「姑娘……」
  姑娘搖了頭,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天生的命薄、命苦……」
  李玉翎道:「姑娘,這不能就算命苦……」
  「怎麼不能算?」姑娘道:「要怎麼才能算命苦,你別以為我是『天威牧場』場主的女兒,家大業大,嬌生慣養,想要什麼有什麼,日子過得一定很愜意,很舒服。我知道,凡知道我的人,沒一個不這麼看的,其實,我的日子過得並不舒服,並不快樂,我寧願生長在尋常人家,做個平平凡凡的女兒家。」
  李玉翎腦中盤算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什麼不快樂,不如意的事麼?」
  「怎麼沒有!」姑娘道:「我沒有一天快樂,沒有一天如意,像……你不知道,我也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自從你來了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快樂,說了你也許不信,要是你叫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過再苦的日子,那怕是喝涼水我都心甘情願,可是誰知道已經遲了……」
  李玉翎暗中好不詫異,心想:難道說她不滿意她爹的作為,還是故意作態哄騙他的,當下他詫聲問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姑娘搖頭悲笑道:「你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問!」
  姑娘道:「那當然,要知道你就不問了,可是……」
  淒然一笑接道:「我不能說……」
  李玉翎道:「我記得剛才姑娘曾許我為知己。」
  「不錯!」姑娘點頭說道:「我把你當做我的知己,可是……」
  微一搖頭道:「別問了,就是知己也不能說。」李玉翎還想再試探,再問,可是他還沒張嘴,姑娘已然搖頭說道:「好了,玉翎,你我相見恨晚,這也許是我的命,也許是你我的緣份僅止於此,從今後不再提這件事了,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就讓我憂愁、鬱悶、命苦一輩子吧!我只恨,恨我為什麼生在官家…」
  李玉翎還想問,姑娘又搖了頭,幽怨地說道:「我求你,玉翎,別問,現在別問,只要你在牧場待久之後你就會知道了,不過也難說,也許你永遠不會明白,希望你還是別明白的好,這些事沒什麼好知道的,不知道心裡還淨些……」
  李玉翎道:「姑娘,我在牧場也待不久的。」
  姑娘訝然說道:「你在這兒也待不久?為什麼!」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姑娘以為我能老在牧場裡待下去,居人下,干粗活終一生麼?」
  姑娘美目微睜,凝視著玉翎老半天才道:「我沒有看錯你,有多少人巴不得進『天威牧場』,只能進『天威牧場』,那怕讓他干最下等的活他都願意,只憑你這句話,就知道你跟一般人不同……」
  李玉翎笑笑說道:「姑娘誇獎了,也許我這個人過貪不知足。」
  「不!」姑娘道:「這叫胸懷大志,不能叫貪,不能叫不知足,要是在這方面知足的話,那就成了沒出息了……」
  李玉翎道:「要是過於不知足,那就未免野心太大了。」
  姑娘倏然而笑,笑得很爽朗,很動人:「說得也是,不過我看你不是野心太大的人。」
  李玉翎道:「這見得,姑娘。」
  姑娘搖頭說道:「我說不上來,總之一句話,我不會看錯你的,我也有把握不會看錯任何人。」
  李玉翎道:「但願姑娘看對了……」
  姑娘突然問道:「玉翎,你的宏志在於那一方面,你想幹些什麼?」
  李玉翎道:「我不是讀書人,但我有諸葛武候所說君子之儒深及於當時,名留於後世的宏願……」
  姑娘悚然動容,瞪大了美目道:「好志向,玉翎,我還低估了你,你讓我敬佩……」
  李玉翎赧然一笑道:「也許是磨嘴皮,說說而已,像俗話所說,天橋的把式,只說不練。」
  姑娘笑了,笑得好美,好甜,旋即她斂去笑容,正色地搖頭說道:「不會的,玉翎,我知道不會。」
  李玉翎突然說道:「我這些話姑娘最好別給我說出去!」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
  李玉翎道:「像我這麼一個人,說這種話,未免太以不襯,我怕人家會笑我癲狂。」
  「癲狂?」姑娘道:「誰笑你癲狂誰才是真癲狂,昔日韓信三餐不繼,衣難蔽體,落魄如此,一旦風雲起,他還不是直上青雲。」
  李玉翎道:「也幸虧有個識英豪的內蕭何。」
  「不然,玉翎。」姑娘道:「大才不會長久埋沒,明珠不會永遠陷於泥沙之中的。」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離開『天威牧場』後,你打算上那兒去,幹些什麼?」
  李玉翎道:「上那兒去,我還沒有打算,因為預先的打算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那要看屆時的情形,至於我想幹些什麼……」
  淡然一笑,接道:「我讀過幾年書,天賦一身力氣,姑娘看我還能幹什麼?」
  姑娘美目一睜,道:「你想在仕途上求發展,博一個朱紫……」
  李玉翎道:「談仕途,就憑我讀這幾年書也許不夠……」
  姑娘道:「我是問你是不是這意思?」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可記得班定遠的幾句話?」
  姑娘美目睜得更大,臉色微變,道:「記得,這麼說你果然……」
  李玉翎道:「只求燕然勒銘,名垂青史。」
  姑娘的臉色連續變了好幾變,沉默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你的志向要是真在此,我可以幫你個忙,助你一臂之力……」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姑娘能幫我什麼忙?」
  姑娘道:「剛說過,我認識的貴戚不少,只要我在他們面前說一句,讓你脫去這身布衣諒還不難。」
  李玉翎微一搖頭,淡然而笑:「謝謝姑娘,姑娘的好意我心領。」
  姑娘道:「怎麼,你不願意?」
  李玉翎道:「我要靠自己,我不願意靠關係。」
  姑娘倏然一笑,美目微轉,道:「看不出你的脾氣還挺硬的呢!」
  李玉翎道:「我有一身既硬又臭的傲骨。」
  姑娘笑笑說道:「既然這樣,我不願意太勉強,凡事靠自己也好,別讓人說你是靠裙帶關係得以飛黃騰達的,你有一身傲骨,你會受不了的。」
  姑娘現在不難受了,不但嬌靨上已看不出那淒楚幽怨的神色,而且居然能笑,完全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李玉翎暗暗不免有點納悶,可是他心裡又有幾分明白,姑娘之所以如此,似乎是他說的心計生了效。
  當即他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靠關係。」
  姑娘微微一笑,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你是跟我說著玩兒的,還是當真?」
  李玉翎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指你的志向,指你的打算。」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麼?」
  姑娘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李玉翎道:「我為什麼要跟姑娘說著玩兒,似乎沒這個必要。」
  姑娘道:「這麼說來,是當真的了?」
  李玉翎道:「自然是當真的。」
  姑娘笑了,笑得不像剛才那麼爽朗,那麼美,那麼甜,看上去讓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你要知道,一個人有宏志,不一定非在仕途打算不可,在別的途徑上一樣地可以深及當時,名留後世。」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姑娘是指……」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那途徑很多……」
  李玉翎道:「我知道,可是我認為別的途徑都不如在仕途容易,我不求聞達,不求顯赫,只求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
  姑娘美目中泛起了一種異彩,道:「那就更不必走上仕途。」
  李玉翎抬頭說道:「姑娘,我的志向是操戈縱騎,馳騁疆場,上效那班定遠、衛青、霍去病,威震邊陲,驚破胡膽,勒銘燕然,名傳千古……」
  姑娘道:「那得會武才行,單憑幾斤蠻力是不夠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許我為知己,我不瞞姑娘,在回『藏龍溝』之前,我一直在外間飄蕩、浪闖,其間我接觸過各色各樣的人,因之那十八般武藝我也學過幾年……」
  姑娘美目一睜,道:「怎麼,你會武?」
  李玉翎道:「可不是江湖能人那種高來高去,軟硬功夫那種武。」
  姑娘道:「也差不到那兒去,早先怎麼沒聽你說。」
  李玉翎笑笑說道:「沒人問我,我提這個幹什麼,自誇!炫耀!今天要不是姑娘許我為知己,要不是話說到了這兒,我還不會說的。」
  姑娘道:「這麼說你文武雙全。」
  李玉翎道:「書讀過幾年,武也學過幾年,要說文武雙全,我不敢當,較諸當年的班走遠諸位還差得遠。」
  姑娘道:「別跟我客氣。」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情,我這個人向來有多少說多少。」
  姑娘道:「不管怎麼說,你文武兼備,那究竟比讀幾年書,憑幾斤蠻力要容易些。」
  李玉翎笑笑說道:「這是姑娘的看法,我要是投軍去,還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眼,看不上眼呢!」
  姑娘目光一凝,道:「那要看你真有多少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八旗裡干個『都統』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姑娘美目一睜,道:「都統!」
  李玉翎道:「副都統、參領、佐領,我不屑一顧。」
  姑娘叫道:「你很了不得嘛!」
  李玉翎道:「不過一個都統而已。」
  姑娘道:「你還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論遠,我願效班、霍、衛,說近,我願意學學故年羹堯大將軍。」
  姑娘道:「好大的口氣……」
  話鋒忽轉,接道:「你想學年羹堯。」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可知道年羹堯的下場。」
  李玉翎點頭說道:「小時候聽過,老一輩的人總拿年大將軍的事跡當故事說,每一個小孩子都愛聽,而且百聽不厭。」
  姑娘道:「那麼我問你,年羹堯落了個什麼下場?」
  李玉翎道:「年大將軍死在『血滴子』之手,這就是說皇上賜死。」
  姑娘道:「年羹堯貴為大將軍,握重兵,掌典符,顯赫一時,紅極一時,滿朝文武,便連皇上都為之側目,你可知道他後來為什麼落得那個下場麼?」
  李玉翎道:「據說他後來生心反叛……」
  姑娘抬頭說道:「那只是君治要犯的一個借口,主要的原因在於功高震主人君所忌八個字,壞就壞在他握重兵,掌虎符,顯赫一時,紅極一時,滿朝文武,便連皇上都為之側目,年羹堯不解此,宜其殺身之禍,自古忠臣如蕭韓,俱遭走狗之烹,軍法森嚴,令出唯行,原是為將者之得意事,然後專權寄閫,知人無任者,自古明主曾有幾人,況且那位主子天性忌刻,為人臣者自古有鳥盡弓藏之歎,年羹堯未免太不知機了。」
  這一番話聽得李玉翎心頭連霞,容顏連動,姑娘把話說完,他淡然一笑,立刻接口說道:「姑娘說的都是事實,令人無從否認,無從辯解,但若論為人臣者知機一點,少露點鋒芒不就沒事了麼。」
  姑娘抬頭說道:「疆場殺敵,汗馬功勞,被擢升在所必然,到後來也必然顯赫紅極,權勢而言,擁握重兵,掌虎符,也必然會形成功高震主,人君所忌的局面……」
  李玉翎道:「姑娘的說話未免流於偏激,要知道古來重臣人將名傳青史,畫圖凌煙閣的也不乏人。」
  姑娘道:「那畢竟不多。」
  李玉翎道:「好在我並不求聞達,不求顯赫。」
  姑娘抬頭說道:「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人,姑娘。」
  姑娘看他一眼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便多說了,你我的談話到此為止,記住,別忘了我托你的事。」
  李玉翎道:「不敢當,姑娘,那是吩咐,是交待。」
  姑娘微微一笑道:「隨你怎麼說都行,只別忘了就行。」
  李玉翎道:「不會的,姑娘,我自當盡心盡力……」
  微一欠身道:「姑娘,我告退了。」
  姑娘淡然說道:「你走吧!我還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李玉翎道:「姑娘,天色不早了……」
  姑娘笑笑說道:「忘了,我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才能忘卻一切。」
  李玉翎道:「那我走了,還請姑娘早些回去。」
  姑娘道:「你走吧,爹要問起,你就說我在這兒好了。」
  李玉翎應了一聲,轉身行去,他有點輕鬆,因為他畢竟擺脫了一件該擺脫的,可是他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第07章
  李玉翎回到馬廄前,見著了朱順,朱順自然免不了問,他說了該說的,瞞了該瞞的,朱順好生感激,一個勁兒地謝個沒完。
  天黑了,「天威牧場」裡上了燈,遠看一點一點地,數也數不清,站在近處看「天威牧場」簡直就像華燈初上的小城鎮。
  吃過飯沒事兒,外邊兒涼快,牧場裡的弟兄們,三五成群,數個一堆,坐在一塊兒天南地北的聊天。
  到處是粗擴,豪放,可有點放肆的笑聲。
  場主官天鶴父女倆住的上房裡,燈特別亮,可是聽不見人聲,也聽不見笑語,靜悄悄的。
  總管秦天祥那間屋也亮著燈,但沒上房屋的燈亮,窗板上映著一個人影,在桌前,燈下,秦天祥似乎在看書。
  李玉翎一路含笑點頭打著招呼到了秦天祥所住那間屋門前,抬手輕輕地叩了幾下門。
  院子裡,那一堆堆的弟兄們目光都投向了他,指指點點地似乎在議論李玉翎,李玉翎沒留意。
  房裡響起了秦天祥的問話:「誰呀?」
  李玉翎立刻應道:「秦爺,是我。」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是壯子,等等,我給你開門。」
  窗上的人影把一冊東西放進了抽屜,隨即站了起來。
  門開了,秦天樣當門而立,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進來吧!」
  李玉翎行了進去,秦天祥隨手又拴上了門,投上門後,他過茶几兩邊的椅子上讓客。
  「請坐。」
  李玉翎沒動,目光落在窗下的書桌上,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跟幾冊書外,別的沒什麼礙眼東西,他道:「怎麼,秦爺在用功。」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活到老,學到老,學無止境,白天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在晚上有這麼一會兒空閒,隨便拿本書翻翻,開卷總是有益的,不管看多少。」
  李玉翎轉過眼道:「這麼說我耽誤了秦爺的寶貴時光。」
  秦天祥笑笑沒說話,走到牆角倒了一杯茶,端過來放在了茶几上,這才說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比較起來,我耽誤這麼一會兒是太以值得的。」
  茶倒來了,李玉翎不得不退後幾步遠離那張書桌,坐在了茶几旁客位上,秦天祥跟著坐了下去。
  坐定,秦天祥一雙目光凝聚在李玉翎臉上,問道:「李爺折節枉顧,絕非無因。」
  李玉翎含笑說道:「不敢,我特來奉知一件事,請教幾件事。』
  秦天祥道:「李爺有什麼要踢知的。」
  李玉翎道:「我跟宮姑娘作過一席長談……」
  秦天祥道:「在小湖邊兒上。」
  李玉翎道:「秦老怎麼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這『天威牧場』至大,她卻只有那麼一個去處,她在外面的時候多,要一回來只有那小湖邊兒上才能找到她的人。」
  李玉翎道:「看來秦爺很留意她。」
  秦天祥道:「當然,這是我的任務,其實,這麼多年了,誰還不知道誰麼?牧場裡的弟兄們都知道。」
  李玉翎轉了話鋒,道:「在這席長談中,她跟我提起了秦老。」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她跟李爺談了我些什麼?」
  李玉翎道:「宮姑娘不是等閒女子,她法眼獨具……」
  秦天祥神情微微一震道:「她看破了我。」
  「那倒沒有。」李玉翎道:「她只是對秦老起了疑。」
  秦天祥神情微鬆,道:「她對我起了疑,我有什麼地方惹她起疑的。」
  李玉翎道:「那只有問秦老自己了。」
  秦天樣道:「我自問夠小心的,這麼多年來連宮天鶴都……」
  李玉翎道:「我不是說過了,宮姑娘法眼獨具。」
  秦天樣沉默了半晌,始道:「李爺,就是這麼還有麼。」
  李玉翎道:「秦老,這還不夠讓人心驚膽戰的麼?」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爺,你別小看秦天祥,還不至於。」
  李玉翎道:「秦老有一腔俠明,請再聽聽這個,她要我接近秦老,監視秦老。」
  秦天樣神情一震,也一怔,道:「怎麼,她要李爺接近我,監視我。」
  李玉翎道:「秦老敢莫不信。」
  「不。」秦天祥抬頭說道:「她既然對我起了疑,派人監視我,這是必然的,也是在所必行的,只是她派的人不該是李爺,李爺也許還不知道,這牧場裡的人每一個都在牧場裡待過三年以上。」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李爺是說她不該信任我這個剛進牧場的人。」
  秦天祥微一點頭道:「我正是這意思。」
  李玉翎道:「而事實上她畢竟把這件事交給了我,沒交給那些進牧場在三年以上的別的弟兄。」
  秦天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謝謝李爺,也感激。」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我奉知了秦老這件事,同時也要求秦老實話實說地告訴我幾件我想知道的事……」
  秦天祥道:「李爺以誠字對我,我焉敢不以誠字對李爺,請只管問,我知而不言,言無不盡就是。」
  「我先謝謝。」李玉翎微一欠身道:「我請教,就秦老所知,宮天鶴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
  秦天樣道:「不知道李爺是指那一方面。」
  李玉翎道:「我貪多,秦老也別怕麻煩。」
  「不敢。」秦天祥道:「據我所知,宮天鶴藝出少林,後涉密宗,身兼兩家之長,功力高不可測,但他深藏不露,我跟他這麼多年,只有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看見他露過一回,只一招,但這一招已使江湖上一位成名多年的人物長臥不起。」
  李玉翎雙眉微聳道:「那是夠驚人的。」
  秦天樣道:「這是他的所學,至於他的心性為人,心狠手辣,狡猾詭詐,心知之高,為我生平所僅見。」
  李玉翎道:「比起他的女兒如何?」
  秦天祥道:「李爺沒聽過一句俗話麼,薑是老的辣,官無雙雖然也冰雪聰明,有顆玲瓏心,怎麼能跟宮天鶴比。」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那就對了,秦老越發要提高警覺,步步留神了。」
  秦天祥道:「怎麼,李爺。」
  李玉翎道:「聽宮姑娘說,她幾次提醒乃父留心秦老,乃父不但不在意,反而責她不該多疑,對秦老的信任仍然一成不減,我原以為宮天鶴不會是那麼個糊塗人……」
  秦天祥臉色陡然一變,驚聲說道:「怎麼,宮無雙她曾……」
  李玉翎點了點頭。
  秦天祥肅然說道:「看來這『天威牧場』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自己的生死事小,只怕連我那整個……」
  突然站起來,突然躬身道:「多謝李爺,秦天樣跟所有的弟兄們都感激,而且永誌不忘。」
  李玉翎欠身還了一禮,淡然笑道:「秦老言重了,請坐,我還有事請教。」
  秦天樣坐了下去,但已失去了他往日那過人的鎮定,顯得很是不安。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秦老是經過大風浪的人,何必如此。」
  秦天祥抬頭說道:「李爺剛說過,秦天樣自身的安危事小,我雖然接下這任務,進了『天威牧場』我既等於進了龍潭虎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只怕他暗地裡從我身上找出……」倏地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秦……的心裡明白,但請放心,截至目前為止,官天鶴還沒有在秦老身上看出什麼。」
  秦天祥道:「李爺怎麼知道……」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這不很明顯麼,秦老還是好好待在『天威牧場』。」
  秦天祥一怔,旋即說道:「李爺高智,秦天祥不明白,還請李爺明教。」
  李玉翎道:「秦老客氣了,我以為秦老只能處處小心,事事留神,仍可在『天威牧場』待下去,在他沒從秦老身上找出什麼之前,他絕不會動秦老,但必要時秦老不妨稍微給他點好頭嘗嘗,這樣便能長久地跟著他,而且也可有所收穫。」
  秦天祥為之大大地動容,連道:「多謝李爺指點,多謝李爺指點……」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一家人,秦老何必……」
  頓了頓,接道:「接下來我要請教……」
  「不敢。」秦天祥忙道:「李爺請只管問,秦天祥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玉翎道:「就秦老所知,宮姑娘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宮無雙麼?」秦天樣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她有幾分肖乃父……」
  李玉翎道:「秦老是指……」
  秦大樣道:「我是指心智,所學不如乃父遠甚,但也算得一流好手,至於她心性,雖然任性些,但那是嬌生慣養所致,真要說起來,她不失為一個好姑娘,宮天鶴不該有這種女兒……」
  李玉翎點了點頭,心裡盤算上了,道:「對乃父的作為,她似乎有些不滿。」
  「有點。」秦天祥點頭說道:「不然她不會一回來就一個人待在小湖邊,不到宮大鶴派人去三催四清絕不回來,其實這是我的推測,在言談上我倒沒能看出什麼?」
  李玉翎道:「聽她的口氣似乎很憂愁,很煩,很惱怒,頗有命苦命薄之意,秦老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秦天祥兩眼微睜道:「這只說我的推測沒有錯了,李爺請看,父女倆的想法相左,處在一塊兒怎麼會有好日子過?」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秦老說她在外邊的時候多。」
  秦天樣點頭說道:「事實如此,她一個月總有甘天是在外頭,很少在家。」
  李玉翎道:「秦老知道她在忙些什麼嗎?」
  秦天祥道:「據我所知,她跟一般顯貴們很熟,經常來往在『北京』與『承德』之間,大概是忙於結交那些權貴吧!」
  李玉翎道:「既然跟乃父意見相左,結交權貴幹什麼?」
  秦天樣道:「也許是迫於父命,事出無奈。」
  「也許。』等玉翎道:「秦老似乎知道得並不太真切。」
  「事實如此。」秦天祥點頭說道:「對『天威牧場』,我敢誇瞭若指掌,可是對宮無雙在外頭的事,我卻知道的不多。」
  李玉翎道:「宮天鶴那兒聽不來麼?」
  秦天祥抬頭說道:「對乃女在外頭的事,宮天鶴向來不聞不問,也向來隻字不提,對我尚是如此,對別人那就更不必說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請秦老告訴我,『天威牧場』究竟是滿虜設在熱河的一個什麼機關。」
  秦天樣道:「一個秘密機關,李爺,它的權勢很大,管的事也不少,譬如說暗殺忠義之土,先朝遺族,收攬意志不堅的敗類,它都管,另外他還負責『承德』行宮跟牧場的安全。」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那它所負的任務的確不少,秦爺剛才說暗殺忠義之士,收攬意志不堅的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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