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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雍乾飛龍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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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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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一眼望過去,這塊地沒邊。
  沒邊兒的地方看上去像邊兒,其實不是邊兒,那是天地相接處的一線。這塊地上,黃一
片,綠一片的,黃的多綠的少。
  仔細看看,黃的是砂,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漠,綠的是莊稼,那一小片,一小片的高
梁地跟麥田。
  偶而還可以看見那狼煙般上接雲霄的黃霧,那是沙漠裡的風,刮起了滿天的黃塵,遠望
過去,在這塊地兒上有兩條蛇
  一般的東西,黑忽忽的,一條是死的,一條是活的,死的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活
的在那兒慢慢的蠕動著。
  死的那條蛇,是長城,萬里長城,北起「山海關」,一直到「嘉峪關」。
  長又何止萬里,雄壯、宏偉,不該說它像條蛇,應該說它像條龍,一條靜蟄著的龍。
  那另外一條活著的,蠕動著的,比起這條萬里長城來雖然判若天壤,不成比例,可也算
得卜罕見的。
  那是一隊馬車,一個車隊。這車隊之浩大,在長城之內,
  沒見過,在長城以外,也算是破題兒第一遭。
  從頭一輛到最後一輛,足足有幾十輛。
  蜿蜒著,蠕動著,每一輛車上都滿了黃塵,遠看過去像一條黃蛇。
  頂上日頭烤著,下頭黃沙炙著,這條蛇像受不了酷熱,在黃沙地上翻騰著掙扎著,不怎
麼激烈,似乎已經精疲力竭了。
  每一輛車都是四套高蓬,每一個趕車漢子都夠精壯,全身的褲褂,打扮俐落,厚胸膛,
粗胳脯,渾身上下投一點不透著勁兒。
  那身褲褂原是白綢的,可是現在全變了色,成了黃的了,別說衣裳成了黃的,就連頭
發,眉毛都成黃的。
  有的車邊兒上掛著鍋碗瓢勺,有的車後頭,拖著牛羊,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就像搬家
似的,車子走著,牛羊叫著,車旁掛著的東西叮噹亂響,熱鬧透了。
  車隊兩旁,有幾十匹健騎前後來回的馳動著,鞍上全是打扮俐落,敞著胸,捲著袖子精
壯漢子,一個個腰裡掛刀,鞍邊懸弓,像是護車,一個個渾身行裝被汗濕透,滿臉是沙、是
塵,都看不清長得什麼樣兒了。
  這麼個地方,這麼個車隊,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天是黃的,地是黃的,車是黃的,馬是黃的,人是黃的,連太陽都變成黃的。
  偶而看見一片高梁地或是麥田,儘管是綠裡泛黃,也讓人不由精神一振,猛吸一口氣。
  這麼熱的天兒,別說人了,連牲口都乏了,每個人臉上都露著倦意,可是趕車的腰桿兒
仍挺得很筆直,護車的騎著健馬仍如飛地來往馳動著。
  馬嘶人吆喝,鞭梢兒「叭」「叭」響,還有人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只聽他扯著喉
嚨唱道:「那莊公閒遊出趟城西,瞧見了,他人騎馬我騎驢,扭回頭,瞧見了一個推小車兒
的漢子,比上不足就比下有餘,打情的扳兒翻上下,誰是那常窮久富的,要飽還是那家常的
飯,要暖還是那粗布衣,煙花柳巷君莫去,知痛瞧熱是結髮妻,人要到了難中拉他一把,人
到了急處別把他來欺,沒錢別賣您看家的狗,有錢別娶活人妻……」
  他正唱著,打車旁走過來個人,是個少婦打扮的女人,小媳婦兒,穿的不賴,薄施脂
粉,也具有幾分姿色。
  她從車旁過,往前頭走。
  趕車的漢子忙用胳膊肘兒,在那唱「太平歌詞」的矮胖漢子腰眼上撞了一下,輕聲說
道:「別唱啊,坑人,留著點兒歇腿兒的時候再唱吧!」
  這時候那矮胖漢子也瞧見那小媳婦兒了,兩條短眉一豎「呸」地—聲道:「他娘的霉
氣,說著說誰就來了,怎麼了,怕犯忌諱?你怕我可不怕,撇下了自己的主兒另跟別人,活
人妻就是活人妻,要怕人說長道短,當初就別幹那敗德的事兒!」
  那女人頭一低,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那趕車漢子眉鋒兒一皺,道:「坑人,你是怎麼的了?」
  「怎麼了?」矮胖麻子憤憤說道:「我他娘的讓太陽曬的,滿肚子火兒沒處發,羅老
三,想想看,咱們哥兒倆吃這碗飯可不少年了,走東闖西什麼事兒沒見過?碰見過這種邪事
兒麼……」抬手前後一指,道:「你看看,咱們這趟車貨色有多齊全,
  有好人養過日子,也有他娘拐人私奔的,有做官兒的,有走腿闖道兒的,有賊有盜,有
羔姐兒,還有那偷人養漢家裡呆不住
  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無奇不有,三爺偏要護這趟車,做這趟買賣,大
伙兒成一路,半路上熬不過,熬不住,偷偷摸摸,勾三搭四,什麼喪德敗行的都有,偏偏三
爺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個不聞不問………」
  那趕車漢子淡然說道:「咱們做的這種買賣,吃的是這碗飯,只要有銀子有錢,什麼人
不能坐啊!這種事,人家的男人
  都不管,三爺留神風險,護車都顧不過來,那有心思管這閒事,再說也不便過問哪!」
  矮胖麻子哼地一聲道:「我不是她男人,要是她男人早就宰了她,要她跟著丟人現眼,
王八好當氣難受,虧得他好度量,
  居然腦袋縮進了殼裡,一聲不響。」
  「也難怪。」那趕車漢子道:「一個癱子,等於一個活死人,他怎麼管哪,只有忍了,
一個忍不住還怕那女人,撇下他不管呢?」
  矮胖麻子道:「你可別說,那女人可真幹得出來,不瞧瞧,打從『張掖』到如今,起先
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還避諱點兒,現在越來越大膽了,也越跑越勤了,大白天裡想過去就
過去,我就摸不透想不通,一天沒男人活不了麼,難不成天生長著一身浪骨頭……」
  趕車漢子道:「坑人,你歇會兒,她就是索性住在那輛車裡,也不關你的屁事兒,你干
嘛這麼氣?」
  矮胖麻子道:「話不是這麼說,車隊是咱們的,咱車隊裡從不容這種人……」
  趕車漢子道:「這趟車裡比她還要壞的人多著呢,你都想管,要管當初何不乾脆別接人
家的車錢。」
  矮胖麻子道:「你不知道,我是怕惹事,咱們留神外來的就夠奔命的了,萬一車隊裡頭
再鬧出點事……」
  趕車漢子道:「等出了事再說吧,到時候自有三爺應付,你瞎操什麼心。」
  「行。」矮胖麻子哼地一聲道:「我不說,連你都他娘的胳膊肘兒往外彎,咱們是老兄
弟,當著別人我還懶得說呢,髒我的嘴,醜事兒,臭事兒,『勸人方』裡說的真不錯,沒錢
別賣看家的狗,有錢別娶活人妻,那癱子也真是,什麼人不好要,偏偏……」
  趕車漢子道:「一個活死人,他能要誰,還能捱個兒挑麼,人家願意跟他已經很不錯
了。」
  「不錯?」矮胖麻子道:「不錯個屁,要個窯子裡的都比她強百倍,我他娘的就是瞧不
上她。」
  趕車漢子笑道:「要你瞧上她幹什麼,有人瞧得上她就行了,撒泡尿照照,說不定人家
瞧不上你呢。」
  矮胖麻子道:「我姓趙的祖上沒積德,她最好別瞧上我,當然,我既沒錢財又沒人才,
大老粗一個,也不懂什麼風月情趣,
  什麼也沒得圖的,四車裡那小子有錢,人又長得皮包肉嫩,跟他娘的二娃子似的,聽說
還挺有來頭的呢!」
  趕車漢子道:「我不清楚,我吃的是趕車的飯,別的事我一概懶得管,沒那閒工夫,也
管不著。」
  矮胖麻子道:「哼,才幾天工夫就打得火熱了,可真是乾柴烈火,一點就著,往一塊兒
湊吧,什麼時候火兒大了,把車蓬燒
  著了,妖怪現了形,看他娘的誰丟臉。」
  趕車漢子淡然一笑道:「要怕丟臉也不幹這種事兒了。」
  矮胖麻子突然咧嘴—笑,搖頭說道:「四車是陳老六趕的,
  熱鬧就在身後,隔著一層車蓬,看不見聽得見,別他娘的心裡一亂把車趕到城牆上去,
要是再耐不住鑽進車裡去湊湊熱鬧,那樂子可大了。」
  趕車漢子道:「除非陳老六他不想活著回去見老婆孩子了,真要那樣三爺饒得了他才
怪。」
  只聽—聲吆喝傳了過來:「歇腿兒了。」這—聲吆喝一起,一聲聲的吆喝響了起來。
  頭一聲是從前頭傳過來的,接著響起的一聲聲傳向了後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一匹馬風也似的馳了過來,鞍上漢子衝著趕車漢子道:「三爺有話,自己弟兄不得離開
馬車十丈。」拉轉馬頭又往後馳去。
  車隊停下了,羅老三繫好韁繩,插上長鞭跟矮胖麻子跳下了車,伸伸胳膊踢踢腿,羅老
三望著遠處的高梁地,好不神往,道:「我真想到高梁地打個滾兒去,可惜三爺不讓。」
  矮胖麻子扭頭就往前走,羅老三一把拉住了他道:「幹什麼去?」
  矮胖麻子一咧嘴,道:「把耳朵貼在車蓬上聽聽,過過乾癮去。」
  羅老三道:「你也不怕耳朵里長毛,坐下來吧,難得歇會見,幹嗎這麼勞神哪!」
  一扯硬把矮胖麻子扯著坐了下去。
  羅老三往他身邊剛一坐,打前頭來了另一個趕車漢子,「砰」地一聲把一頂風帽摔在了
地上,又是一口唾沫,罵道:「倒他娘的八輩子霉……」
  「倒霉!」矮胖麻子咧嘴笑了:「陳老六,運氣,多聽幾回能當官兒………」
  陳老六眼一瞪道:「你少說風涼話,愛聽,這第四車你趕去,那騷娘們兒真他娘的……
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上車沒說兩句話就……唉,喪德性,那兒來這麼個貨。」
  羅老三道:「還在車裡麼?」
  「怎麼不在!」陳老六道:「正熱著呢,待會兒咱們拿眼瞪著她,看她怎麼下車去。」
  「怕這個?」矮胖麻子哼地一聲道:「怕這個不過來了,你就是脫光了躺在這兒,她也
照樣從你身上跨過去。」
  羅老三一咧嘴道:「說不定她會停下來歇歇!」
  矮胖麻子「哈」地一聲笑了。
  陳老六拾起帽子來猛力往羅老三頭上摔去,道:「你娘的,你這狗嘴裡還能長出象牙
來!」
  三個人正在鬧,打後頭快步走來個人,看打扮他也是個趕車的,左看看,右瞧瞧,輕聲
說道:「嘿,告訴你們一件事兒……」
  陳老六道:「幹什麼跟做賊似的!」
  矮胖麻子道:「又是那個娘們兒偷上漢子了。」
  那趕車漢子踢了他一腳,道:「去你的,少廢話,要不想聽就滾到一邊兒去。」
  羅老三道:「什麼事,王老七。」
  後來這趕車漢子壓低了嗓門兒道:「你們誰知道,為什麼最後那輛車趕車的不是咱們的
弟兄。」
  「為什麼?」三個人齊聲問了一句。
  「為什麼?哈。」王老七很得意,眉毛一揚道:「恐怕咱們這些弟兄裡只有我知道,告
訴你們準會嚇你們一跳,那輛車是輛囚車。」
  「囚車!」三個人一怔,都脫口叫了一聲。
  矮胖麻子道:「去你的吧,明明是咱們寨子裡的車……」
  「你他娘的是木頭腦袋呀!」王老七道:「咱們寨子裡的車,
  就不能當囚車用了麼?」
  矮胖麻子給問住了,半天沒說話。
  羅老三道:「老七,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那兒來的囚車啊?」
  王老七盤腿坐了下去,抬眼四下看了看,然後輕聲說道:「我趕的不是那倒數第二輛
車,上路很久了,我就沒聽見後頭車裡有人放個屁,跟他娘的死人似的,我原就嘀咕,嘀咕
是嘀咕,可沒怎麼在意,剛才歇腿兒的時候可讓我瞧見了,我站在車子上伸懶腰,一扭頭,
巧了,那趕車的掀蓬往裡頭送水,車裡有個大鐵寵,那一根根的鐵棍兒小孩兒胳膊般粗細,
裡頭囚著五個人,一個個長髮披散,鬍子老長,既兇惡又怕人,那趕車的還說,老實點兒
吧,別給我們找麻煩,我們也是混飯吃,不得已,等到了地頭把你往上頭一交,我們就沒事
了,到那時候你有什麼性子再使不遲,你們聽,這不是囚車是什麼?」
  矮胖麻子霍地竄了起來,道:「咱們車隊裡怎麼會有囚車,這不是鬧著玩的,我得去稟
知三爺一聲。」
  陳老六伸手按住了他,道:「你省省事歇會吧,上路時候每輛車都經過三爺親自檢查,
那輛在前,那輛車在後,也是三爺親手安排的,車隊裡有輛囚車,三爺會不知道?」
  只聽身後一個蒼勁話聲接口說道:「老六說得不錯,我知道。」
  四個人一驚站起,忙躬身施禮,恭恭敬敬叫了聲「三爺」。
  眼前背著手站著個清懼老者,一身的黃塵,年紀約有五十多歲,一身合身的褲褂,腰裡
鼓鼓的,身後有個壯漢子提著一口帶鞘的刀。
  人馬都夠疲累的,可是這清懼老者精神不減,兩眼炯炯有神,祥和中帶著肅穆,隱隱有
種懾人之威,滿臉的精明幹練,一看就知道是個飽經世故,經驗歷練兩豈富的老江湖。
  只聽他道:「老七往這邊兒一來人家就知道了,派人跟我打了招呼,要我關照你們,裝
襲作啞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似的,懂麼?」
  幾個人一肚子納悶,可是那個敢問,只有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三爺,我們懂。」
  清懼老者兩道長眉動了一下,道:「我告訴你們,在上路之前人家拿著官家的公文找上
了大爺,要問寨子借輛車用用,大爺不能不答應,老實說大爺也不敢不答應,可巧咱們要往
北來,大爺就命我把那輛車安插在車隊裡……」頓了頓道:「那輛車確是一輛囚車,據他們
說車裡囚的是『大漠龍傅天豪』……」
  「大漠龍傅天豪?」幾個人脫口叫了一聲,臉上都變了色。「輕聲。」清懼老者叱道:
「咱們知道『大漠龍』是怎麼樣的人物,可是在官家眼裡他是個獨行大盜,犯案纍纍,十惡
難赦,別說『大漠龍』本人,就是稍微挨點邊兒的都一律殺頭,重—點的連家都抄了,這種
事沾不得,咱們只有裝聾作啞,懂麼?」
  幾個人都點頭,可是舌頭都發硬,說不出話來。
  清懼老者唇邊掠過了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道:「鑄了個人鐵籠子還不夠,讓人無
法明白,籠子裡還派幾個人住著,那幾個人是『四殘』,聽說過麼,『四殘』?那可不是等
閒人物,都是當年黑道上的一等一人物,外頭也有人,不過你們瞧不出來,押車的是直隸總
捕,『大鷹爪』譚北斗,他就坐在老七趕的那輛車裡……」
  王老七五官猛地一抽縮,就跟突然讓誰抓了一把似的。
  據他所知,車裡坐的只是個土裡土氣,小裡小氣的老頭
  兒,沒想到那竟會是名震大河南北的直隸總捕「大鷹爪」譚北斗,這可真應了「真人不
露相」那句話。
  只聽清懼老者又道:「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越是有來頭,有名氣的大人物越讓人瞧
不上眼,他要個個都讓人一眼看透,那也算不得大人物了,我做這種買賣幾十年了,這趟是
頭一回碰上這麼扎手的車隊,咱們這趟車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什麼人都有,形色
之多,品流之雜,讓人難以細說,據我所知……」
  兩眼掃了四下,道:「咱們這趟車裡有『大漠龍』不少的朋友,有『大漠龍』不少的仇
家,人家譚鷹爪心裡也明白,可是人家裝不知道,他們不動他也不動,單這一份鎮定工夫就
不能不讓人翹拇指,放眼大河南北,誰比得了。除了這些,咱們這趟車裡還有些來歷不明,
讓人摸不透的,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們個個都是危險人物,咱們這車護的不是人,等於是一
車車的火藥,,—點就爆,不出事便罷,出事就小不了,你們要各自小心,各守各的本份,
什麼閒事都別管,要不然一旦出了事把你們牽連進去,可別怪我不管,我管不了,多少輛車
出來,我還得讓多少輛車回去,有老婆孩子的多為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沒老婆孩子的就想
想自己的親人,犯不著,也惹不起,懂麼?」
  剛才是說不出話來,現在連點頭的也沒有了,全震住了,全怔住了,全傻在那兒了。
  清懼老者說完話帶著那提著刀的壯漢子走了。
  四個人仍站在那裡沒動,連施禮都忘了。
  正在興頭兒上,讓清懼老者兜頭澆了一盆比冰還涼的水。
  「我的天!『大漠龍』?」矮胖麻子像洩氣的皮球,白著臉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沙地
上,砰地一聲。
  另三個跟著都坐下了,臉上沒表情,像中了邪,設一個吭氣兒。
  那女人低著頭從眼前走了過去,臉上紅紅的,跟喝了酒一樣,矮胖麻子沒說話,像沒看
見似的,那三個也都像沒看見。
  口口口
  清懼老者帶著那提刀壯漢子,一輛馬車,一輛馬車地往後巡視。
  歇腳的時候,車蓬都打開了,熱的似火,車裡雖然曬不著太陽,可真悶人,也烤得慌,
車蓬都發了燙,人間在裡頭還能好受?
  車裡的人都探出頭來透口氣兒,沒一個不是汗順著脖子往下流,有的衣裳都濕透了。
  剛走到一輛車旁,車裡傳出個男人話聲,帶著一肚子火兒:「剛才你上哪兒去了?」
  「車裡悶得慌,我出去走走。」是個女人說話,話聲還怪柔的。
  那男的哼了一聲:「這就怪了,每一回我睡著的時候,你總是要出去走走,醒來就不見
人,我想喝口水都沒辦法。」
  那女的道:「怎麼?我趁你睡著的時候去走走也不對麼?」
  那男的道:「對,當然對,只有我睡著的時候才是好時候,下回你最好悶死我之後再
去,你就可以永遠別回來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心也不煩了,老實說吧,風言風語我聽慣
了,你要是嫌我當初就不該跟我,既然跟了我就別再勾三搭四的,—車隊人這麼多,你叫我
拿什麼臉見人哪!」
  那女子哭了,一邊哭一邊叫冤枉,槌胸、賭咒,要死要活的。
  清懼老者皺了皺長眉,連眼沒沒抬就又往前走了。
  過了兩輛車,一個人從前面一輛車上下來,是個近卅歲的人,一身打扮像個讀書人。
  事實上他人長得也像讀書人,很文靜,很秀氣.還可以說很俊。
  長眉斜飛,一雙眼黑白分明,懸膽般的鼻子,方方的嘴,那雙手修長白哲,根根似玉,
像個讀書人,是個美男子。
  穿的很乾淨,可是衣著不怎麼樣,他要是個讀書人的話,也該是個落拓的讀書人,本來
讀書人有幾個得意的。
  落拓並不意味著卑賤,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也許是聖賢書的薰陶,這個讀書人頎
長的身材往那一站,筆直、好挺。
  他乍看文弱,仔細看看又會讓人覺得他身上透著一股子勁兒,似乎他那隻手要是抬一
抬,能托起一輛馬車似的。
  他身上還有一種東西,那應該兌是氣度、或者是讀書人的志節,有點不可侵犯的樣子。
  「任先生。」清懼老者叫了一聲。
  讀書人本來是要往外走的,聽得這一聲馬上停了步,扭過頭來倏然一笑,他好整齊好白
的一口牙:「原來是駱三爺,辛苦了。」
  清懼老者已到近前,含笑說道:「沒什麼,吃的是這碗飯,走腿行道,跑上了個幾千里
路,是常事,出來走走?」
  任先生含笑說道:「可不,車裡悶得慌,出來走走,一個人也無聊,想出來找個人聊
聊。」「任先生,我陪您聊好麼?」
  猛可裡嬌滴滴的一聲,後頭一輛車裡探出個腦袋,那是個頭髮蓬鬆的烏雲螓首,長得很
美稱得上一個艷字,也帶著幾分嫵媚。
  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上都是汗,領口敞開著,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跟一角腥紅的肚兜。
  清懼老者忙把目光移開了,道:「二位聊聊吧,我還得往後頭看看去。」
  他帶著那提刀壯漢子走了。
  任先生沒在意,很泰然,也很從容,「哦!」地一聲,含笑說道:「原來是燕姑娘,好
啊,請下車來聊聊吧!」
  燕姑娘神色忽然一黯,那誘人的香唇邊旋即浮現起一絲強笑:「車隊這麼多人,只有任
先生不嫌,您請等等,換件衣裳就下來。」
  她鑽進了車蓬,沒一會兒工夫就出來了,頭髮梳過了,臉也擦過了,小褂兒,裙子,淡
青色的她讓人覺得清涼,腳底下是雙露著風頭的繡花鞋。
  任先生由衷地說了一句:「燕姑娘真美。」
  燕姑娘嬌靨一紅,道:「謝謝您,也只有您看得起我……」
  旋即勉強一笑道:「任先生,您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命苦身賤,一向也隨便慣了,剛
才………剛才您別見笑。」
  任先生像沒聽見,淡然一笑道:「燕姑娘,咱們那邊坐坐去。」
  燕姑娘道:「一天到晚坐車,您還坐不夠麼?」
  任先生倏然而笑,道:「那就隨便走走。」
  兩個人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聊著。
  燕姑娘偏過嬌靨,含笑開口,那姿態動人:「任先生這趟是到哪兒去?」
  任先生笑笑說道:「我是個讀書人,可是我這個讀書人跟一般讀書人不同,我不願意呆
在家裡苦讀,我喜歡到處走走,到處逛逛,或訪名山,或訪勝境,有些個東西是書本子上所
沒有的。」
  燕姑娘羞澀地笑笑說道:「我沒讀過多少書,像我這種人也不配碰聖賢書,您說的我不
懂。」
  任先生道:「燕姑娘客氣了,各人的際遇不同,有幸與不幸,有的人淪為匪盜,出於不
得已,他的行徑在一般人眼裡雖然是罪無可這的,可是他的心仍然是善良的,他的所作所為
也僅僅是為小部份人所難容,甚至於詬罵他、卑視他,可是我認為他這種人遠比那所謂身份
高而.大好惡的人值得親近,值得結交。」
  燕姑娘眼圈兒忽然一紅,道:「任先生,長這麼大我這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對我說這種
話,也頭一回碰見看得起我的人,以往從沒人拿我當人,他們興來便來,興盡便走,折磨
我,蹂躇我,拿我當最下賤的畜牲,他們認為花了錢,就該從我身上取得值那麼多的報
償。」
  任先生道:「燕姑娘,你也不必難過……」
  燕姑娘一搖頭道:「不,任先生,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是感激,不以風塵見薄,並
沒有嫌棄我這個煙花女子……」
  任先生道:「燕姑娘,人都足人,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該輕視誰?誰該嫌棄
誰……」
  燕姑娘道:「可是人卻分三六九等?」
  任先生道:「燕姑娘錯了,誰是上等人?什麼樣的人才算上等人?誰是下等人?什麼樣
的人又算下等人?那只是一具皮囊,一個面具,不輕視別人無以抬高自己的身價,其實要以
所謂上等人的所作所為看,他恐怕連他眼中的下等人都不如,下等人也只是薄命,上等人眼
中的下等人,其實他們的人格遠較那些自命上等人的人要偉大,要清高,燕姑娘,請記住我
一句話,但得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毀譽褒貶,可以一任世情。」
  話聲方落,車隊最後頭傳過來一聲淒厲慘呼,像誰突然讓誰砍了一刀似的。
  那些護車的人一個個行動如飛,縱躍著撲了過去。
  一些下車來歇息的人也都紛紛驚顫,不知道車隊後頭發生了什麼事。
  燕姑娘嚇得一哆嗦,臉色都變了,忙道:「任先生,怎麼了,
  那邊出了什麼事兒了,有人打架麼?」
  任先生兩道長眉的眉梢兒揚了一揚,道:「不知道,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兒,燕姑娘還
是請上車去吧,萬一發生什麼事兒,車裡總比外頭安穩些。」
  燕姑娘驚慌地道:「那您……」
  任先生搖搖頭,說道:「我不要緊,我總是個男人家。」
  燕姑娘沒再多說,匆忙地往她那輛車跑了過去。
  任先生站在那兒沒動,背著手往乍隊後頭那邊看,只見那些護車的人紛紛回來了,別的
什麼都看不見。
  沒多大工夫,駱三爺也走了過來,不像剛才,他臉色好凝重,任先生沒問他,他卻沖任
先生強笑說道:「這趟車裡什麼人都有,兩個江湖上的朋友火拚,一個把另一個砍了,人跑
得連影兒都沒有了。」
  任先生眉鋒一皺.道:「車隊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兒?」
  「是啊!」駱三爺道:「麻煩大了,這種江湖事有一就有再,有再就有三,往後還不知
道會怎麼呢,我得通知弟兄們多加提防去,失陪了。」一拱手,走了。
  駱三爺匆匆地往前去了。
  任先生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這都是為什麼?」
  「為什麼?」身後突然有個輕柔的話聲接了口:「只因為這世界上真聰明、真看得開的
人太少了。」
  任先生一怔網身,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個人,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看年紀不過廿
多歲,有一種醉人的成熟風韻。
  這個女子跟剛才那燕姑娘不同,燕姑娘艷,這位少婦卻長得很美,清麗。
  燕姑娘體態有點豐腴,這位卻長得清瘦,但瘦不露骨。
  上身是件府綢小褂,下身是件八幅風裙,也是綢質的,而且小褂跟裙子都是白的,鬢邊
還插著小小一朵的白花,顯然,她是戴著孝,只不知她是給誰戴孝。
  這麼熱的天,她卻給人「玉骨冰肌,清涼無汗」的感覺,的確,她拿著羅帕的那雙手,
羊脂白玉般。前面—排整齊的劉海兒,後頭梳了個髻,彎彎的兩道柳眉,黑白分明,水靈靈
的一雙鳳眼,懸膽的小鼻子粉妝玉嫩,檀檀兩片朱唇,跟熟透了的櫻桃似的。
  美而動人,不過她一雙柳眉之間,隱隱約約地有著一種冷肅、肅殺之氣,不知道是不是
居喪戴孝的關係?
  任先生是個讀聖賢書的人,懂禮,可是他也不禁為眼前這位少婦的美呆了一下。
  可是馬上他就定過了神,道:「姑娘高見。」
  白衣少婦嫣然一笑,好白、好整齊的—口貝齒,益顯動人,她道:「別見笑,我坐的車
在後頭,您……」
  任先生道:「我姓任,住第十二車。」
  白衣少婦含笑說道:「我知道,對任先生我久仰,您是這車隊裡唯一的讀書人,唯一有
學問的人。」
  任先生道:「姑娘見笑了,我讀過幾年書,可是膚淺得很,當著姑娘,我不敢自承讀書
人。」
  白衣少婦笑笑說道:「您真會說話,俗脂庸粉,任先生過於抬舉了,我姓凌。」
  任先生道:「凌姑娘。」
  白衣少婦道:「任先生聽說過車隊裡有個不受人歡迎的白夫人麼,那就是我。」
  任先生微微一怔,「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白夫人當面。」
  白衣少婦白夫人那香唇邊,掠過一絲令人心酸的笑意:「別人背地裡都叫我小寡婦,這
稱呼倒挺好聽的。」
  任先生心頭一震,他明白了,原來這位白夫人是為她的丈夫戴孝,是個孀居婦人,年輕
輕的丈夫就死了,真可憐。
  白丈人的這句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接口,他能說些什麼,安慰?那有點交淺言深,他想
了想之後,說了一句:「人的嘴太壞了。」
  白夫人淡然—笑道:「眾口可以鑠金,唇舌可以殺人,人的嘴本來是最歹毒的東西,可
是我不怪他們,事實上我確是個寡婦,死了丈夫不是什麼丟人事,還怕人叫寡婦麼?」
  一個佩刀漢子走了過來,他臉色也夠凝重的道:「任先生,我們三爺交待,今兒個不走
了,在這兒過夜,三爺讓我通知大家一聲。」說完話他就往後去了。
  任先生詫異地道:「時候還早嘛,晌午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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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2:09 |只看該作者
  白夫人道:「怕是因為剛才鬧了人命。」
  任先生眉鋒微皺,道:「好好的一個車隊,大家都是出門在外,幹什麼惹事生非,命喪
半路,連家都回不了,甚至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何苦。」
  白夫人道:「江湖人不在乎這個,他們過的本是刀口舐血的生涯,路死路埋溝死溝埋,
要在乎這他當初就不會走腿闖江湖了。」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到過的地方很多,見過的江湖人物也不少,他們大部份走腿
闖江湖都身不由己不得已的,當初走腿闖江湖是不得已,一日踏入了江湖,再想收腿洗手也
難比登天,所以有人說好男不入江湖。」
  白夫人道:「您是說……凡是進了江湖的都不是好人?」
  任先生搖頭說道:「這句話不是這個意思,這種話我也不敢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人
都不願走腿闖江湖……」
  白夫人道:「其實也是,只要有一分得己,誰不想在家過著安穩生活?幹什麼拋頭露
面,東飄西蕩,過那刀口舐血的日子,舉目沒親人,有的沒家,有的卻是有家回不得,偏偏
江湖上又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不殺他他便殺你,陰惡得不得了,誰都不想呆,可是偏
偏又不能不呆……」
  任先生道:「夫人對江湖有相當的瞭解。」
  白夫人淺淺地笑了笑道:「跟您一樣,走的地方多了,見的自然就多了,先夫是個宦海
中人,跟著他走了不少地方,也接觸過不少的江湖人,他們豪放,尤拘無束,看起來很讓人
羨慕,其實他們有他們的苦衷,且不說他們本身時時刻刻都擔大風險,在官家眼裡,他們更
被稱為莠民、亡命徒,作奸犯科的不必說,就是那些任俠之士,也以武犯禁,這是官家所難
容的。」
  任先生兩道長眉動了一下,他沒多說,只說了這麼一句:「夫人說得是。」
  白夫人看了他一眼,道:「別人不說,就拿最後那輛車裡囚的那個人來說吧!」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怎麼,最後那輛車裡囚著個人?」
  白夫人道:「任先生不知道麼?也難怪任先生不知道,您的車在這麼前頭,我原也不知
道,還是無意中看見的,聽說那個人叫傅天豪,有個很好聽,很威風的外號叫『大漠龍』,
在百姓眼裡,他是個豪俠,可是在官家眼裡,卻拿他當江洋大盜看,十惡難贖的一個亡命
徒,不管是俠也好,盜也好,到最後卻難免身陷圃圄,備受折磨,落個身首異處,棄屍法
場,人活那麼大並不容易,想想怎不讓人為他扼腕。」
  任先生似乎沒聽見這些話,他道:「車隊裡怎麼會有犯人,難怪他們說這趟車裡什麼人
都有……」
  白夫人淡然一笑道:「您我都幸運,偏偏搭上了這趟車。」
  任先生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白夫人淺淺地笑了笑,道:「您我一個文弱讀書人,一個孀居婦道人家,既不招人,也
不惹人,應該沒什麼關係,可是別人就不同了,聽說這趟車裡有不少正派俠士,也有不少江
湖邪惡,他們都是為『大漠龍』傅天豪來的,就拿剛才鬧的那起人命來說吧,護車的那位駱
三爺逢人便說是兩個江湖人物火拚,一個殺了另一個跑了,其實是有個用心叵測的江湖人挨
近那輛囚車,讓押解犯人的官家好手殺了……」
  任先生驚聲說道:「原來是……夫人怎麼知道?」
  白夫人道:「何只我知道,後頭那一輛囚車出事,正當停車歇腿的時候,不少人都親眼
看見了。」
  任先生道:「為什麼駱三爺不說實話……」
  白夫人道:「這也不能怪他,他身不由己,一個百姓總得聽官家的,再說他不願意讓這
件事鬧得人心惶惶的。」
  任先生道:「駱三爺也真是,怎麼讓一輛囚車雜在車隊裡惹事生非的。」
  白夫人笑笑說道:「任先生是難得糊堡,官家的事山得誰不答應呀,其實……」淺淺
  一笑,接道:「他們恐怕白費心思,白費力了,『大漠龍』傅天豪這個人我聽說過,本
事大得不得了,而且心智極高,不是那麼容易拿的……」
  任先生道:「有句俗話說得好:『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走多了黑路難
免都會遇上鬼,也許官家有比他能耐還大的,再不就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
  白夫人道:「當世之中,恐怕挑不出能耐比,『大漠龍』傅天豪還大的了。」
  任先生道:「事實上他畢竟已身陷樊籠之中。」
  白夫人微一搖頭道:「怕只怕囚車裡的那個『大漠龍』傅天豪是假的。」
  任先生著實吃了一驚,一怔,驚聲說道:「是假的?那怎麼會?」
  白夫人淺淺一笑道:「任先生是不知道『大漠龍』傅天豪這個人,要是知道是個怎麼樣
的人,就不足為怪了。」
  任先生定了定神道:「我不信,官家要拿傅天豪,總不會傅天豪長得什麼樣都不知
道。」
  白夫人笑笑說道:「說來這個『大漠龍』傅天豪確是個神秘人物,跟他名號一樣,是條
見首不見尾的神龍,來無蹤、去無影,官家厭惡他、仇恨他,百姓喜歡他、敬佩他,有的姑
娘們甚至拿他當夢裡的情人,整天個茶不思,飯不想的,只差沒害相思病了,可是普天之下
卻很少有幾個人見過『大漠龍』傅天豪這個人的,見過的人少,傳說可就多了,有的人說傅
天豪是個膀三停,腰十圍的偉丈夫,也有人說『大漠龍』傅天豪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就
這一句害苦了當今的姑娘們,甚至有人說『大漠龍』傅天豪三頭六臂,青面撩牙,您說可笑
不?」任先生並沒覺得可笑,點了點頭道:「這麼說,傅天豪是個傳奇人物,我卻不敢相信
囚車裡那個傅天豪是假的,難道說囚車裡的那個傅天豪不會說話,傅天豪犯的是十惡難赦的
殺頭罪,他要是個假的他早叫了。」
  白夫人道:「叫是一定會叫的,只是姑不論拿住博天豪是不是大功—件,跑了傅滅豪那
可是大罪一樁,要是您是那押解的官,您信麼?」
  任先生呆了一呆,道:「夫人說得是,只是傅天豪既是個傳奇人物,官家派出來拿他的
人,必是—等一的好手,必也是一等一的精明千練人物,傅天豪是真是假,他豈會不知
道?」
  白夫人笑笑說道:「以我看,他知道。」
  任先生為之一怔,訝然說道:「夫人這話……他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囚個假的?」
  白夫人道:「這或許就是他的精明幹練處,不管他是不是見過『大漠龍』本人,至少對
大漠龍那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的為人!瞭解得很清楚,他認為『大漠龍』一定不會坐視別人
代他受過,更不會坐視那麼多敬重他的正派人士為救他而一個一個地死在官家手中!」
  任先生道:「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說,押解的官家好手把那假『大漠龍』當成了
餌。」
  白夫人道:「我只是這麼推測,中不中不敢說。」
  任先生道:「要是夫人不幸料中的話,這位官家好手的確是個精明幹練的人物,高心
智,但卻太狠毒了些。」
  白夫人道:「豈不聞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任先生道;「人沒有不自私的,萬一『人漠龍』看破這是個圈套,是個陷阱,不上這個
當呢?」
  白夫人搖頭說道:「不會的,『大漠龍』不是那種人,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人敬重他,
這麼多人寧願冒殺身之險來救他了,我敢說『大漠龍』已經在這車隊裡了,不過誰也不知道
他是誰,準是他而已。」
  任先生神情震動了一下,道:「真的麼?夫人既知道『大漠龍』在這車隊裡,為什麼不
先把官家好手的計策告訴他一聲?」
  白夫人道:「我有這個心,可是不知道他是誰?誰是他?不過不要緊,我只消逢人便
說,這幾句話很快地就會傳到他耳朵裡去了,『大漠龍』是個很機警的人物,也許他早就知
道了,用不著您我替他操心。」
  任先生雙周揚起,點著頭道:「『大漠龍』真要在這個車隊裡,我倒要瞻仰瞻仰這見首
不見尾的傳奇人物……」
  白夫人含笑說道:「希望您我都別失之交臂,當面錯過。」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怎麼,夫人也想見見『大漠龍』?」
  白夫人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普天之下沒有不想見見『大漠龍』的,人都是好奇
的,都想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樣個人?」
  任先生道:「那麼但願夫人跟我都別失之交臂,當面錯過!」
  白夫人忽然嬌靨一仰,笑吟吟地道:「您我訂個約好不?」
  任先生道:「夫人要跟我訂什麼約?」
  白夫人道:「我要發現『大漠龍』,我告訴您……」
  任先生馬上接口說道:「我要是發現了『大漠龍』就告訴夫人!」
  白夫人一點頭,笑了,艷光四射,好動人:「對,就是這樣,行麼?」
  任先生:「行,那有不行的道理,這就跟奇文共欣賞的道理一樣!」
  白夫人又笑了,她剛才還很陰沉,很冷肅,現在那陰沉冷肅之氣一掃盡淨,笑得好爽
朗:「好個奇文共欣賞,咱們一言為定,來!」她抬皓腕伸出廠那根水蔥也似的小指。
  任先生微微一怔,旋即也抬手伸出一根小指。
  兩根小指頭鉤了一鉤,小孩兒似的。
  白夫人落落大方。
  任先生卻有點不安。
  當兩根小指鉤在一起的時候,任先生臉上有種異樣的表情,白夫人那清明的嬌靨上飛快
掠過一抹羞紅。接著,兩個人相視而笑,笑得都有點羞澀,還有一點令人難以言喻的意味。
  任先生忽然一皺眉,開了口:「夫人,萬一『大漠龍』不上這個當呢?我是說萬一。」
  白夫人道:「您是怕見不著『大漠龍』?」
  任先生搖頭說道:「凡事不能強求,真要見不著『大漠龍』,是我福薄緣淺,我只是替
那位押解的官家好手擔心……」
  白夫人笑道:「您這才是聽評書落淚,替古人擔憂呢?是真是假只有他一個兒心裡知
道,萬一『大漠龍』不上他的當,最後把這個『大漠龍』往上一交,不也一樣交了差麼!誰
知道他是個假的,誰又敢說他是個假的!」
  任先生輕輕歎了一聲,道:「這位官家好手的確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可是……」
  目光一凝,望著白夫人道:「他的心意,卻都在夫人指掌之間!」
  白夫人笑了,笑得美,笑得甜:「我要是個高明人的話,任先生就是個更高明的人了,
真正高明的人是深藏不露的,聽的時候多,說的時候少,不像我,正好相反……」
  任先生想要說什麼。
  白夫人忽然「哎唷!」一聲道:「太陽都快下山了……」
  任先生抬眼一覽,可不,日頭偏斜卻快到那大地相接的那一線處了。
  白夫人道:「這才是全神貫注談話,頃刻不知日影斜呢,我沒跟人說這麼多的話,也從
沒跟人談得這麼投機過,我得回車裡去了,有空您過來坐坐!」
  她帶著笑走了,姿態是那麼動人,步履是那麼輕盈,就跟那月下邂逅,談的沒兩句,唯
恐天官關門,便匆匆奔回廣寒宮的嫦娥似的,留給人遐思,留給人惆悵。
  可不,任先生就有這種感覺,他臉上的神色已毫無掩飾地流露了出來,悵然若失,還有
點不可捉摸的異樣表情。
  這位宦門貴孀不是俗脂庸粉。
  她是個矜持而又間或熱情奔放的貴婦。
  她是個乍看什麼都不懂,間或卻流露大智慧,知人所不知,懂人所不懂的奇女子。
  尤其她那麼美,那麼動人。
  任先生抬起手看看自己右手的小指,似乎餘溫還在,餘香猶存,不說別的,單那一鉤,
便足以讓人夢魂縈繞一輩子了。
  是遇艷?
  抑或是遇仙?
  不管是前者或後者,都是令人羨慕,令人嫉妒的。







第 二 章
  夜降臨了,大漠的夜是寒冷的,儘管它白天能烤出人的油來。
  寒冷的夜呆在車裡暖和,可是經過長途跋涉,坐多了車的人都怕了車子了,別說冷,就
是凍人也寧可呆在車外,只要不下刀子。
  車外連空氣都是清新的。
  車隊旁,一串的燈,跟車隊一樣長,都是一盞盞的馬燈,馬燈不怕風,適於戶外照明。
  每一輛車旁都有人,或成雙成對,或三五成群,也有那獨自一個的。
  護車趕車的人,另外聚成一堆堆,都離坐車的人老遠,這是駱三爺的令諭,不許打擾客
人,連挨個邊兒都不許。
  在這時候,夜是寧靜的,是歡愉的。
  不見那一堆堆的人,或—家老小,或夫妻二人,圍在了一起談笑風生,指麥田,指高梁
地,指萬里長城,指天下的星斗,有多高興。
  就在這時候,不知道是准煞風景,突然驚叫了一聲:「不好了,官……大爺出事了……
驚叫起自第四車,車旁地上爬起個人,是個生意打扮的中年人。」
  大夥兒都聽見了,有人站了起來。
  一條人影騰掠而至,飛快。
  是個腰裡佩刀的護車漢子,他一到便道:「孫大爺。怎麼回事?」
  那姓孫的生意人渾身發抖,指著第四車,臉都白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不!不好了,
官……官……大……爺……爺死了!」
  那護車漢子狸貓般,一弓腰便竄上車,一頭鑽進了車裡。
  這時候駱三爺帶著其他的人也趕到了,他馬上吩咐弟兄們攔住了往這邊跑過來的人群。
  駱三爺望著那姓孫的生意人道:「孫老爺,怎麼回事!」
  姓孫的生意人好不容易又別出了一番話。
  他說他看大夥兒都在車外歡談,獨不見那位官大爺出來,車裡也沒燈,打算上車叫他出
來,這上車一看,見官大爺蓋著被子躺著,只當是他睡著了,大夥兒都在車外坐著,睡什麼
覺,伸手就想叫醒他,那知一觸人是涼的、冰的。
  他話說到這裡,車裡燈亮了,那護車漢子從車裡跳了下來,臉色凝重地在駱三爺耳邊低
低說了幾句。
  駱三爺的臉色當即一變,什麼都沒說,要兄弟把姓孫的送回了車,然後扭頭沖大夥兒高
聲說道:「官大爺得了急病不治了,大家請各回原處吧,這件事自有我姓駱的料理。」
  弟兄們連推帶勸地把大夥兒支開了,駱三爺親自登上了四車。
  沒一會見工夫他又下來了,車裡的燈也熄了,跟什麼事兒都沒有似的。
  可是沒多大工夫,消息就傳開了,凡是坐車的人都知道了,姓官的是死在虛脫兩字上,
下身都出血了,人死了,不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動,值錢的東西全沒了。
  大夥兒議論了起來,可是很少有幾個知道姓官的是死在誰手裡,而護車的跟趕車的弟兄
們全清楚。
  矮胖麻子頭一個忍不住,他一聲氣兒沒吭,揣著一把刀就在人叢裡找了起來,可是找了
半天他卻沒找著。
  抬頭看看那輛車,車裡有燈,敢情人在車裡,他邁步就往那輛車走,到了車邊剛要往上
爬。
  突然,他像讓蛇咬了一口,兩眼一直,機伶一顫,往後退了幾步,回身就跑。
  這一轉身差點沒撞在一個人身上,抬眼一看,天,駱三爺站在眼前,臉上跟罩著霜似
的,脫口叫了一聲:「三爺,我只是想把那女人揪出來……」
  駱三爺冷冷說道:「去啊,為什麼又跑了回來。」
  矮胖麻子回手一指,道:「三爺,您瞧瞧,紅……紅娘子。」
  駱三爺抬眼一看,人像突然被燒紅了的烙鐵烙了一下,神情猛震,臉色大變。
  人不由也往後退了一步。
  那輛車的車蓬上,不知道讓誰釘上了一樣東西,一隻燕子,一隻展翅欲飛的鐵燕子,紅
的。
  駱三爺很快地定過了神,一抱拳,高聲說道:「駱老三有眼無珠,不知道紅姑娘在此,
冒失之處還望紅姑娘原諒。」
  說完了話,轉身要走,可是他走不了,大夥兒都圍了過來,圍成了一圈兒,連條縫兒都
沒有。
  「三爺,怎麼回事兒?」
  有個人問了一句。
  駱三爺搖手說道:「沒事兒,沒事兒,大夥兒散了吧!」
  駱三爺這裡勸大夥兒趕快散,忽然人群開縫,從外邊擠進來個漢子,卅多歲,一身黑
衣,面目陰沉,下巴左邊還長著—撮毛,眼神銳利跟電一樣。
  他進來沖駱三爺抱了拳:「駱三爺,兄弟站在外頭喉嚨直髮癢,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駱三爺對這漢子很客氣,忙抱拳答了一禮,含笑說道:「您老兄別客氣,有什麼話請盡
管說。」
  那黑衣漢子道:「既然駱三爺您點了頭,兄弟要放肆直言了,張掖那個寨子不是沒名的
小寨子,駱三爺您也是關外江湖響噹噹的人物,尤其這次護這趟車,無論有什麼事,駱三爺
您都該鐵肩一人擔,如今一天一夜工夫,車隊裡鬧了兩起人命,頭一起那殺人的腳底下抹油
跑得快,駱三爺您要護車顧大夥兒,不便去追,這檔子事不提了,可是這後一樁,死的是河
北『官家莊』的少莊主,值錢的玩藝全讓人弄了去,駱三爺您居然一聲不吭讓它過去
了……」
  駱三爺乾咳一聲道:「老兄……」
  黑衣漢子一抬手,道:「駱三爺,請讓兄弟把話說完,您有什麼話再說不遲,駱三爺,
車隊裡有這麼多人,人人一條命,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今兒個鬧了兩起人命,誰知道明兒個
倒霉事會落在誰頭上,為了大夥兒的財物性命,這檔事不能不弄個清楚,冤有頭,債有主,
人是誰殺的誰手上沾有血腥,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管是紅娘子也好,白娘
子也好,得讓她把弄去的當眾吐出來。然後再償官少莊主一條命,您要怕事,請帶著您寨子
裡的弟兄站遠點兒,我不怕事,也有幾個不怕事的朋友,這檔子事交給我們來辦……」
  話剛說到這兒,又進來四個黑衣漢子,年紀都差不多,太陽穴鼓起,眼神銳利,一看就
知道全是不含糊的好手,他四個馬上一人一邊兒園上了這輛車。
  駱三爺原就對這人客氣,如今一見這情勢,不答應恐怕是不行,當即苦笑一聲道:「駱
老三我是惹不起紅姑娘,您老兄要代車隊出力那是最好不過,您請!」—抱拳退向了一邊
兒。
  任先生也在人叢裡,他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陰沉臉黑衣漢子當即轉向馬車,冷冷一笑道:「紅娘子,你不是個沒名的人物,請自己
出來吧,別讓我們弟兄上去請了!」
  「嘶!」地一聲,車蓬裂了個大口子,燈光外洩,裂口處站著個人,正是那位活人妻,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一張臉白白的,一點兒血色也沒有。
  只聽她冷冷說道:「沒錯,官家莊的少莊主是我害的,可是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他自己
虛脫的,我並沒有殺他,我拿他的值錢東西那是我應得的報償,上窯子也得花銀子,不是
麼?」
  「好不要臉的女人。」不知是誰壯膽罵了一句。
  又一個跟著叫了起來:「紅娘子原來是這麼個女人,也難怪,有家不呆,出來跑江湖,
還會是什麼好路數的!」
  那小娘兒們冷冷道:「各位都是吃糧拿俸的,事不關已,我也沒犯那條王法,何必苦苦
相逼。」
  原來這幾個漢子是……
  陰沉臉黑衣漢子冷笑一聲道:「少廢話了,老實告訴你,你跟那『大漠龍』傅天豪一
樣,都是官家懸賞緝拿的人物,爺們找了你不少年了,今兒個在這兒碰上你,還會放了你
呀,有什麼話『直隸總督衙門』裡去說吧!」
  那小娘兒們一點頭道:「好吧,既然各位不願鬆手,我也只有跟各位到『直隸總督衙
門』跑一趟……」
  只聽那陰沉臉漢子叫道:「弟兄們留神,這婆娘要施詐。」
  另三個立即探腰掣出廠兵刃。
  那小娘兒們一躍下了車,冷笑道:「差爺,誰要施詐呀!」
  那陰沉臉黑衣漢子一怔,旋即說道:「是我錯怪了你,我吃了十幾年官糧,今兒個還是
頭一遭遇上你這麼順情順理的,那就跟我走吧,爺們一路上不會虧待你的,有傅天豪跟你做
伴兒,你也不會寂寞的。」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小娘兒們的胳膊。
  那小娘兒們兩道柳眉突然一豎,兩眼中射出兩道比電還要亮的煞光,冷叱一聲道:「殺
不盡的鷹爪孫,憑你也配動你祖奶奶!」
  只見她右手往前一遞,那陰沉臉黑衣漢了大叫了一聲彎下了腰,只見小娘兒們手往回一
收,一股鮮血標了她一身!
  就在這時候,那輛車的套車牲口也不知道受了驚還是什麼,發出一聲長嘶拉著馬車便
跑。
  攔在車前那漢子還算機靈,一縱身躍開了,那小娘兒們相當快,一擰腰跳上了馬車,揚
手叫道:「鷹爪孫,有本事到江湖上來拿你祖奶奶吧!」
  一句話剛說完,忽見她身子一震,一頭從車上栽了下來!
  車往前跑,人往下掉,並且是倒頭栽,栽下地還能有命?只聽砰然一聲,落地沒見她再
動一動。
  她栽下來了,那輛車也停在幾丈外。
  大夥兒都嚇呆了。
  那三個黑衣漢子掠近那小娘兒們,一個伸腳把她踢翻了過來,忽然,三個人六隻眼都發
了直。
  小娘兒們正心口處紅紅的,有血,血上釘著一隻紅燕子。
  這是怎麼回事兒?紅娘子反死在紅娘子的獨門暗器兼表記的「紅燕子」之下。
  一個護車漢子掠了過來道:「三爺,剛才趕車的是那個癱子,他心口也有只紅燕子。」
  癱子能起來趕車已經算是奇事,紅娘子的人又一個死在「紅燕子」之下,豈不又是一樁
奇事!
  駱三爺畢竟是個老江湖,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悚然說道:「諸位,咱們都弄錯了,
這女的卻不是紅娘子本人……」
  一名黑衣漢子道:「這女的既不是紅娘子,那麼她是……」
  駱三爺道:「她兩個是什麼來路,我不清楚,不過事情顯然的是這麼回事兒,紅娘子盯
上了她兩個,在車外留下表記警告別人別插手……」
  那漢子道:「那麼紅娘子……」
  駱三爺目光轉動,想說什麼,可是突然他又像想起了什麼事,忽然改口說道:「這個駱
某人就不知道了。」
  那漢子冷笑一聲道:「這女人雖不是紅娘子,那紅娘子也逃不了,姓駱的,你可真怕事
啊!你說一句話,男客們遠站,女客們留下,爺們要看看那個才是貨真價實的紅娘子。」
  駱三爺剛一遲疑,只聽一聲蒼勁冷哼傳了過來道:「你們不會辦事,倒是挺會擾人的,
哪個敢對這些女客們無禮,還不給我滾一邊兒去。」
  那漢子連忙躬身退後。
  駱三爺也不敢怠慢,只見他沖人叢外遙遙一拱手道:「怎麼?譚老也過來了。」
  大夥兒扭頭後望,只見不遠處背著手站著個身材瘦小留著幾根山羊鬍的鄉巴老頭兒。
  這位不起眼的老頭兒,就是名震大河南北的直隸總捕「大鷹爪」譚北斗。
  譚北斗雖然身為直隸總捕,可沒一點架子,一見大夥兒扭頭後望,馬上就一抱拳,一說
道:「弟兄們冒失,打擾了諸位,譚某人在這兒給各位賠禮了,這檔子事自有譚某人跟駱三
爺料理,各位都請回車吧,時候也不早了,該睡了!」
  有他這一句話,大夥兒慢慢散了。
  看熱鬧本是一時好奇,現在既有官家人站出來說了話,最好還是別看了。
  駱三爺似乎很巴結,忙迎了上去,一抱拳道:「譚老怎麼親自出來了?」
  譚北斗笑笑說道:「車裡悶得我好難受,反正事情已經抖開了,不出來透透氣還等什
麼?」
  駱三爺道:「剛才弟兄們要捉拿紅娘子,您怎麼不讓?」譚北斗目光一凝,道、「紅娘
子臉上又沒寫字,這多女客你知道她是那一個,逼急了,她傷了人就跑了怎麼辦?」復又搖
搖頭,道:「不逼她她是不會跑的,只要傅天豪一天在這車隊裡,她便一天不會跑。」駱三
爺道:「怎麼,她跟傅天豪有關係?譚北斗道:『關係倒扯不上關係,車隊裡這麼多江湖人
物,那一個是跟傅天豪有關係的?駱三爺道:「我明白了,您是說她是來救……」譚北斗
道:「可能是救,也可能是殺,紅娘子這個人你老弟是知道的,一向獨來獨往,性情喜怒也
無常,她衝你笑,不見得是好事,她衝你瞪眼的時候,也不見得是壞事。」駱三爺陪上一臉
笑道:「您老說得是。」譚北斗忽然壓低了話聲道:「你老弟不是外人,告訴你也不要緊,
這兒還有條線拉住紅娘子,一時半會兒她絕不會走!」駱三爺忙道:「您老是說……」譚北
斗道:「我已經得了可靠的密報,車隊裡有個人物身上帶著—宗寶貝,紅娘子來意准十之八
九在那件寶貝上。」駱三爺一怔,詫異地說道:「車隊裡有人……」
  譚北斗忙道:「輕聲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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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2:28 |只看該作者
  駱二爺道:「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譚北斗倏然一笑道:「你老弟不是做賊的,那
有這麼靈的鼻子。」
  「您說的是!」駱三爺勉強笑笑,接著問道:「譚老,那個人是……」
  譚北斗搖了頭,道:「不知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查出來!」
  駱三爺道:「那麼那宗寶貝又是……」
  譚北斗又搖了搖頭,道:「我不清楚,反正是宗價值連城的稀世寶,你老弟想嘛,差一
點兒的她會看得上眼麼!」
  駱三爺呆了一呆,點頭說道:「說得是,說得是,紅娘子是個大人物,小小不然的玩藝
兒她是看不眼……」
  頓了頓,道:「譚老,紅娘子是個跟『大漠龍』齊名的人物,總不能這麼不經心吧!」
  譚北斗倏然一笑道:「以你老弟看呢?」
  駱三爺笑了。
  譚北斗伸手拍子拍他道:「老弟,時候不早了,明兒個天一亮,你就要開始辛苦了,去
睡吧!」轉身往後走了。
  駱三爺忙道:「您走好,我不送了。」
  說著話,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皺了一雙眉,皺得老深老深。
  口口口
  車隊的前三輛車,是屬於護車跟趕車弟兄的,三輛車裡裝的是弟兄們的乾糧、飲水、換
洗的衣裳、行李卷兒,跟一切應用什物。
  駱三爺面對著十幾個護車弟兄坐著。
  護車的弟兄,不止這麼多,另外的在遠處放哨,隔不遠便有一個護著車。
  只有後兩輛車不用護,那譚北斗的意思,他自己有人,用不著駱三爺的弟兄們辛勞。
  駱三爺神色肅穆,目光炯炯,望著眾弟兄道:「我召集大夥兒到這兒來,有兩件事情要
跟大夥兒商量商量……」
  一名護車弟兄道:「三爺幹嘛這麼客氣,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一聲就是,大夥兒沒一個是
外人,能不聽您的!」
  駱三爺搖搖頭道:「這兩件事不比別的,一定要跟大夥兒商量商量才行,這兩件事我有
一降一人干,可是我一個人幹不了,要請大夥兒幫我個忙,可是把話說在前頭,我絕不勉
強,不願意可以說一聲,別怕得罪我姓駱的,我可以告訴大夥兒,願意幫我忙的,是我的弟
兄,不願意的也仍是我的兄弟!」
  另—個護車弟兄道:「三爺您這是怎麼了,大夥兒那一個
  不是在寨子裡多年的,那一個不是跟您走東闖西跑了多年的,
  水裡火裡都去的,還在乎兩件事兒……」
  駱三爺搖頭說道:「這兩件事不比別的事,不張揚出去,自然是沒事兒,萬一張揚出
去,論罪就砍腦袋,大夥兒大部份是有家有妻兒的,所以我必得徵得大夥兒的自願。」
  那護車弟兄道:「駱爺,究竟是什麼事兒,論罪要砍腦袋?」
  駱三爺沉默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瞞大夥兒,
  瞞也瞞不住,也許大夥兒已經都知道後頭那輛車,是輛囚車,
  裡頭囚的是『大漠龍』傅天豪……」
  一名護車弟兄揍近道:「三爺,這大夥兒早就知道了。」
  駱三爺道:「那最好不過,還有押車的除了那位直隸總捕『大鷹爪』譚北斗,跟他手下
最得力的『四殘』之外,還有十幾個
  『直隸總督衙門』的好手……」
  那名護車弟兄道:「這個大夥兒也知道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您說吧!」
  駱三爺道:「不忙,還有一件事,剛才大夥兒都看見了,紅娘子那表記兼獨門暗器『紅
燕子』已出現了兩次,那應該表示紅娘子已經在咱們車隊裡了……」
  那名護車弟兄道:「三爺,這個大夥兒心裡都明白紅娘子的老規矩,她那表記到哪兒,
人就准跟到哪兒,咱們這趟車可真熱鬧。」
  駱三爺道:「不管紅娘子是來幹什麼的,跟咱們無關,不過有一點咱們可以信得過紅娘
子,跟『大漠龍』傅天豪一樣,多少年來所對付的無一不是該對付的人,所殺的也無一不是
該殺的人,在官家眼裡,他二位是十惡難赦的賊盜,殺害地方官,搶劫地方豪富,可是咱們
心裡明白,他二位是怎麼樣的人物,剛才譚北斗親口對我說過,他要在咱們車隊裡布圈套,
設埋伏,拿紅娘子……」
  一名護車弟兄道:「做他的白日夢,剛才紅娘子不等於當著他的面誅惡除好麼,他摸著
人家的邊了麼,我要是他當時就一頭碰死了,還好意思翹著鬍子吹拿人,也不怕躁得慌!」
  弟兄們隨聲附和,沒一個不這麼說的。
  駱三爺抬手壓了壓大夥兒的話聲,道:「話雖不錯,可是大夥兒不清楚,我明白譚北斗
老好巨滑,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能夠混到今天地步,他能辦過不少漂亮的大案,他能夠名震
大河南北,靠的不全是他的武功,靠的是他那過人的心智,說的難聽點兒,他奸滑陰詐,有
多少人不是栽在他的武功下,而是敗在他這四個字兒上,『大漠龍』傅天豪跟紅娘子不相上
下,甚至於還比紅娘子高上一籌,他不是也落在譚北斗的手裡了麼?」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大夥兒誰也不能不承認。
  一名護車弟兄冷哼一聲道:「老小子他不知道又耍那一套呢,要不然『大漠龍』會落在
他手裡做他娘的白日夢。」
  駱三爺道:「我說的原就是這個,所怕的也就是這個。」
  那名弟兄道:「那麼跟大夥兒提這兩件事兒,是……」
  駱三爺正色說道:「我打算救『大漠龍』,阻攔譚北斗拿紅娘子。」
  大伙都吃了一驚,有的甚至於脫口叫了一聲。
  一名弟兄道:「三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
  駱三爺道:「原就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剛才也說過,一個不好就會要腦袋,不然就永遠
東躲西藏,流落江湖回不了家。」
  另一名弟兄道:「三爺,您要知道,您這趟是押車,『張掖』還有咱們的寨子……」
  駱三爺道:「我很清楚,為這兩件事別說毀了這幾十輛車,就是連累了寨子,我料大爺
不會怪我,咱們都是江湖上走腿闖道兒的,雖然不敢自稱俠義,可倒也算得上白道人,正派
人,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兩件事當面不管,更不願讓江湖同道罵我姓駱的是個貪生怕死,
不夠義氣的孬種。」
  「對,三爺!」一名護車弟兄突然站了起來,道:「我跟您走!」
  另一名護車弟兄跟著站了起來,道:「老金,你有老婆孩子,我獨自一個人兒,無牽無
掛,就讓我去吧!」
  老金一咧嘴道:「老英,就因為你是獨自一個人,你不能幹,老婆還沒娶,那回事兒沒
嘗過,讓人要了命去豈不冤枉。」大夥兒「哄」地一聲笑了。
  老英自己也笑了,生死大事,他們都能不在乎,一派江湖豪雄本色,道:「我不食髓不
知味兒沒有關係,你食了髓兒知味兒,更不能死!」
  老金臉色一整,道:「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我決心跟著三爺走了,就算讓人用刀
砍了腦袋,那也只不過是巴掌大個疤,我兒子將來人前可以誇耀了,我爹是為救『大漠龍』
跟『紅娘子』死的,那多光彩,可比為別的事強得多。」
  「說得是!」老英道:「你去我也去,咱倆是秤不離錘,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弟兄們一下子又站起來十來個,一個領頭兒說了話:「咱們全都是寨子裡的人,吃的是
寨子,穿的是寨子,好歹這趟也是跟著三爺出來的,三爺要怎麼幹,大夥兒就怎麼幹,話是
我一個人兒說的,心意可是大夥兒的,三爺您說一聲,人夠不夠,不夠我再去叫幾個放哨的
回來,那一個是縮頭的孬種,我先幹了他!」
  「不!」駱三爺好不感動,眼前十幾個弟兄,如今沒一個還坐在地上,他道:「夠了,
人多並不見得好辦事。」
  「三爺。」那領頭兒說話的弟兄道:「您要知道,撇開縮頭的孬種不說,這種事要不知
會他們一聲,他們可會說您瞧不起他們。」
  駱三爺沉吟了一下,—點頭道:「也好,用不著叫他們回來,你去挨個兒問一問,願意
的留在了原處別動,等我的話。」
  那領頭兒發話弟兄答應一聲,扭頭要走。
  突然有個人說了話:「各位,請等等,我有話說。」
  大伙循聲一看,都為之一怔,緊接著駱三爺身後站著個人,大夥兒面對著駱三爺,幾十
對眼睛望著,可就沒一個瞧見這個人什麼時候站在駱三爺身後的。
  駱三爺嚇了一跳,連忙竄了起來,前飄幾步,一個大轉身,他也看見了。
  那是個有著一副頎長身材黑衣客,長眉細目,臉色灰白,死板板的不帶一點表情。
  駱三爺是老江湖了,一看就知道這黑衣客帶著一張人皮面具,擋住了本來面目。
  他當即發話問道:「朋友是……」
  那黑衣客道:「駱三爺,我也是這車隊的一份子,彼此平日一天都要見好幾次面,算得
上是個熟朋友了。」
  駱三爺道:「這個我知道,朋友你臉上戴著人皮面具?」
  黑衣客笑道:「駱三爺不愧是老江湖,好眼力!」
  駱三爺道:「那麼朋友是車隊裡的那一位,為什麼不以本來面目相見?」
  黑衣客道:「我既然戴著人皮面具,那就表示我不願以本來面目見人,有這麼一個不得
已,駱三爺又何必多問,不過駱三爺跟諸位盡可以放心,我不是鷹爪,跟譚北斗那些人也沒
有關係。」
  駱三爺道:「那麼朋友到這兒來是……」
  黑衣客道:「我要告訴駱三爺跟各位,不可輕舉妄動,說句話各位別不高興,就是傾車
隊之力也不是譚北斗跟他那手下『四殘』的對手,各位不但救不了大漠龍,而且是白白犧
牲,為自己招災惹禍。」
  一名護車弟兄不服地道:「我不信我們這麼多人對付不了他們幾個……」
  黑衣客道:「各位,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譚北斗老好巨滑,要是沒有絕
對的把握,不會只帶這麼幾個人護車,況且譚北斗這一著相當高,他把『四殘』跟『大漠
龍』鎖在一塊兒,要不先制住『四殘』,誰也救不了傅天豪,各位都是明眼人,這—點應該
看得很清楚。」
  駱三爺眉鋒一皺,道:「不錯,這一點我倒是疏忽了。」
  黑衣客道:「我還要告訴各位一點,這個『大漠龍』不值得各位冒殺身之險去拯救,因
為他並不是『大漠龍』……」
  駱三爺猛地一怔,道:「怎麼說,這個人不是『大漠龍』?」
  「不錯。」黑衣客點頭說道:「他不是『大漠龍』,只是譚北斗的手法,用以引誘傅天
豪上鉤的一個餌而已……」
  駱三爺訝然說道:「一個餌,他是『大漠龍』的什麼人?」
  黑衣客道:「他是大漠的獨行盜,專劫掠來往大漠的客商,跟傅天豪沒一點關係。」
  駱三爺道:「那譚北斗怎麼能夠用他引來『大漠龍』上鉤?」
  黑衣客笑笑說道:「駱三爺怎麼精明一世,糊塗一時,像諸位基於一個義字,要不顧自
身的安危,不惜連累更多的人要救『大漠龍』,傅天豪他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嗎?」
  駱三爺畢竟是個精明人,一點就透。
  他兩眼猛地一睜,道:「我明白了,大家不明真象,不知內情若要救『大漠龍』,傅天
豪一定會趕來阻止,譚北斗正等著他……」
  黑衣客一點頭道:「對了,駱三爺!」
  駱三爺上前一步,道:「那麼您就是『大漠龍』傅爺?」
  黑衣客搖頭笑道:「錯了,駱三爺您誤會了,我只是傅天豪的朋友,受他之托要攔各位
愛護他的朋友的。」
  駱三爺道:』那麼『大漠龍』傅爺……」
  黑衣客道:「他現在在大漠處理一件事不能分身,特意讓我來謝謝諸位對他的愛護。」
  駱三爺道:「您貴姓?」
  黑衣客笑道:「我是個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一向默默無聞,駱三爺不必多問了。」
  駱三爺沉默了一下道:「朋友的意思是要我姓駱的……」
  黑衣客道:「駱三爺與諸位要是願意幫忙的話,只替傅天豪在車隊裡說上一句話就夠
了。」
  駱三爺道:「朋友要我說句什麼話?」
  黑衣客道:「讓車隊裡的每一個人知道,後頭囚車裡的那個『大漠龍』是個假的,這就
夠了!」
  老金突然開聲笑子:「這一來能把譚北斗氣得七竅生煙。」
  黑衣客道:「譚北斗棄宗忘祖,賣身投靠,自進入六扇門中,把昔日的朋友跟江湖道義
全忘在腦後,氣氣他並不為過,能氣死他最好。」
  大夥兒笑了,駱三爺道:「朋友可知道譚北斗要對付紅娘子……」
  黑衣客道:「我剛才聽見駱三爺說過了,不過這個用不著各位操心,各位要做的事,自
有我去替各位做,我一個人,要走時可以說走就走,譚北斗也不認識我,辦起事來要比各位
方便些,也不虞連累別人……」
  頓了頓道:「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還要辛苦,各位請早些安歇吧,各位對傅天豪的愛
護,我再說一聲謝。」
  一抱拳,人閃到了近處一輛馬車後,好快,大夥兒只覺得眼前一花,便不見於黑衣客的
影兒。
  駱三爺是個老江胡,經驗歷練兩稱老到,做事一向穩紮穩打,一腳下去一個坑,一呶
嘴,一個護車弟兄閃身跟了過去。
  可是那個弟兄到了那輛車後便怔住了,眼前空蕩、寂靜,那還有黑衣客的影兒。
  就在他在這輛車後發楞的時候,黑衣客卻已到了遠處另一輛車旁,在這輛車旁只停了一
停,旋即就又閃開了,輕捷異常,狸貓般,點塵未驚。
  沒一會見,車旁走來個人,是任先生。
  他手裡搖動著一個高梁穗兒,嘴裡唸唸有詞的:「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問;長風幾萬
裡,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色,思歸
多苦顏;高樓當此夜,歎息未應閒。」
  嘴裡頭念道著人已登上了車。
  掀開車篷往裡鑽,他突然一怔,叫道:「喲,白夫人。」
  可不,他車裡坐著個淡妝人兒,不是那位文君新寡的白夫人是誰。
  白夫人已經換了件衣裳,墨綠色的小褂,墨綠色的裙子,鬢邊那朵白花也不見了,似乎
刻意修飾了一番。
  今夜,她除了清麗之外,還帶著動人的嬌媚。
  白丈人嫣然一笑道:「任先生好一首李白的『關山月』,有那位高樓上的人兒對月歎息
呀?」
  任先生定了定神,赧然一笑道:「月夜有感,想起了李白這首『關山月』,也不覺就隨
口吟了起來,倒教夫人見笑了。」
  人鑽進車裡,坐在了白夫人對面,中間隔兩張茶几那麼遠,他要說話,可是白夫人搶了
先:「我不告擅登,別見怪,也別拿我當賊。」
  任先生道:「那怎麼會,又怎麼敢,夫人是個有身份的人
  ……」
  「哎喲!」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任先生好厲害啊,罵人不帶髒字兒,有身份的人不
該不告擅登,這麼晚了進一個單身男人的車,是不?」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明知道我不敢,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白夫人道:「那麼算我錯怪了,其實,咱們已經是朋友了,也都不是世俗中人,原就用
不著計較,是不?」
  任先生又能怎麼說,只好點了點頭道:「夫人說得是!」
  白夫人話鋒忽轉,道:「到那兒去了,害我等了老半天?」
  任先生看了手裡高梁穗兒—眼,道:「路上走了這麼多日子,難得見點兒綠色兒的東
西,忍不住我跑到高梁地裡坐了半天,夫人找我有什麼事嗎?」
  白夫人眨動了她那一雙水汪汪的鳳眼,模樣兒好動人,說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嗎?」半天工夫前還是「您」,現在卻變成你了。
  姑娘家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兒。
  少婦卻是一朵沾過雨露,嫩瓣兒怒放的花兒,那芳香最為動人,是一點也不錯的。
  任先生笑笑說道:「夫人說等我老半天,我只是隨口問問。」
  白夫人一雙美目緊盯著他道:「你是一定要想知道嗎?」
  任先生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令人心悸的目光,道:「那倒不一定,夫人不願說,我自
不敢勉強。」
  白夫人道:「不用你勉強,我告訴你……」
  白玉一般的貝齒咬了咬鮮紅的下嘴唇兒道:「我孤伶伶的一個人兒,害怕也睡不著。」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夫妻恩愛,泉下人有知,自會隨時陪伴夫人身邊的!」
  任先生的確會說話,這句話不但提醒白夫人文君新寡,丈夫剛死不久,屍骨未寒,而且
還安慰白夫人,白夫人微搖頭,動人的嬌靨上掠過一絲幽怨色:「我也知道,奈何陰陽相
隔,人鬼殊途,你不知道嗎?鬼是冰冷冷的。」
  任先生道:「天太熱了,能有點冰冷冷的,該是求之不得的事。」
  白夫人道:「任先生沒聽人說過嗎?關外一帶早穿皮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夜裡
更冷。」
  任先生倏然一笑,道:「夫人是存心開我的玩笑來了。」
  白夫人道:「任先生,你怎麼不想想,我這麼年輕輕的孀居守寡,又孤伶伶的一個人出
遠門兒,只要不是鐵石人兒,他就該憐惜我。」
  任先生笑道:「白夫人找巧了,任某人就是個鐵石人兒。」
  白夫人道:「錦鐙張宴韓熙載,紅粉鷺狂杜牧之,據我所知,文人都是風流的。」
  任先生道:「文人之中,風流的也不過只有一個韓熙載,一個杜牧之。」
  白夫人道:「誰說的,遠一點的還有司馬相如,他以一曲鳳求凰夜挑卓文君。」
  任先生道:「司馬相如文人無行,輕狂之徒。」
  白夫人道:「卻是千古風流韻事,留傳後世一段綺麗佳話。」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夫人真有意?」
  白夫人道:「我若無心也就不來了。」
  任先生道:「夫人不怕輩短流長,不畏千人目指,不怕那可以殺人的唇舌?」
  白夫人輕搖螓首說道:「寂寞難耐,我顧不了那麼多。」
  任先生雙眉一揚道:「有女投懷,美艷如花,原是別人求之不得的艷遇,逆旅枯寂孤裳
冷,倘有美嬌娘自發相伴,雲鬢釵墜,枕畔留香,那該是最旖旎的風情,最令人心神震顫的
風流清趣,馮延已的一闋,『賀聖朝』說得好,『金絲帳暖牙床穩,懷香方寸,輕顰淺笑,
汗珠微透,柳沾花潤,雲鬢斜墜,春應未已,不勝嬌困,半歌犀枕,亂纏珠被,嬌羞不
勝』,這種風流情趣以往只見於昔人筆下,只見於詩詞的字裡行間,如今且讓我學學輕狂相
如,親自領略一番。」他抬手就要熄燈。
  白夫人「噗嗤」一笑,道:「好厲害的『大漠龍』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
名,我要告饒了。」
  任先生正色說道:「紅姑娘,你又何必這麼作賤自己。」
  白夫人美目一睜,道:「你知道我。」
  任先生道:「紅燕子出現,我頭一個就想到了紅姑娘。」
  「一樣。」白夫人含笑說道:「頭一眼看見任先生,我馬上就想到了『大漠龍』。」
  任先生笑了,白夫人笑得更嬌、更甜,道:「你我是不是應該重新訂交。」
  任先生道:「只要紅姑娘願意,我樂於從命。」
  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我終於見著『大漠龍』了,也終於知道大漠龍是個怎麼樣的
人,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羨煞妒煞呢,虧你能背馮延巳的那闋『賀聖朝』,你怎麼
一點也不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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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3:25 |只看該作者
第 三 章
  任先生真的臉紅了,突然說道:「不能怪我,那應是讓紅姑娘逼出來的。」 
  白夫人笑了,笑得嬌媚動人,含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會把罪過往別人頭上推啊,
告訴我,你是那兒的人,那門派的弟子?」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是北方人,我是讀書不成學劍,學劍又不成,結果一無所
成,所以我不敢承認我是任何一個門派的弟子。」 
  白夫人一雙水靈靈的美目,盯著他追問道:「是不能說?」 
  任先生搖搖頭,道:「事實上我不屬於任何一個門派。」 
  白夫人道:「那也總該有個師承。」 
  任先生道:「我跟一個老和尚在深山裡住了不少年,後來老和尚去西天朝佛走了,我就
從那座深山裡出來了。」 
  白夫人道:「這麼說,你的師承是那位老和尚?」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記得跟那位老和尚沒學過多少武,大部份的日子打柴挑水,
做飯灑掃,粗細活兒都干,閒來老和尚教我認認字,讀一點書,如此而已。」 
  白夫人道:「老和尚是位文武兼修的高僧,世外高人……」 
  倏然一笑道:「你說了半天,我還跟在五里霧裡一樣,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好再
問,你美號『大漠龍』,顧名思義你是大漠裡的一條龍……」 
  「蛇。」任先生道:「當著紅姑娘,我不敢自承這個龍字。」 
  白夫人道:「你已經夠謙虛的了,告訴我,你為什麼一直在『大漠』裡活動。」 
  任先生笑笑說道:「我也不願意老困在一隅,可是我不敢輕易離開大漠,這道理就跟魚
不能離水般,中原關裡個個好手,我只要離大漠一步,我馬上非被人揍回去不可。」 
  白夫人笑了,道:「我可不知道『大漠龍』還有一張會說話的嘴,以我看你一直在大漠
裡活動,你必有什麼特殊原因?」 
  任先生淡淡地笑笑,未置是否,他是避而不答,白夫人卻毫不放鬆,道:「有什麼特殊
原因?」 
  任先生道:「有特殊原因這句話,是紅姑娘自己說的。」 
  白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閣下,人之相交,貴在一個誠字……」 
  任先生道:「這麼說,紅姑娘是有意結交我這個朋友?」 
  白夫人道:「當然,普天之下沒有一個不願意跟『大漠龍』交朋友的,尤其是我們女人
家,難道你不願意有個紅粉知己?」 
  任先生道:「紅姑娘應該知道,我從不交朋友。」 
  白夫人道:「我知道,那是你處處為別人著想,怕連累了誰……」 
  任先生搖頭說道:「我不敢這麼說,只能說我是為自己著想,我怕有一天讓人出賣了
我。」 
  白夫人道:「別客氣了,我知道你,你雖然不願意交朋友, 
  可是你的朋友遍天下,江湖上正派俠義,都以你的朋友自居, 
  也都以能讓人說一聲這人是『大漠龍』的朋友為榮,眼前這車隊裡多少寧願冒犯官府,
冒殺身之險來救『大漠龍』的人,就是一個絕佳的例證,至於我,我不怕你連累,出賣你也
對我沒什麼大好處,你應該可以放心交我這個朋友。」 
  任先生吸了一口氣,道:「沒想到讓紅姑娘這麼看重,我至感榮寵……」 
  白夫人道:「你要知道,我也是個女兒家。」 
  任先生道:「我母親不願離開大漠,加之她老人家兩腿癱瘓,不良於行……」 
  白夫人怔了一怔,道:「原來是為了伯母,她老人家有別人陪伴嗎?」 
  任先生道:「我剛懂事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家貧如洗, 
  度日艱難,只有我母子倆相依為命,是我母親替人做針線活兒辛苦帶大的。」 
  白夫人道:「那麼你如今離開大漠這麼遠……」 
  任先生道:「不要緊,我已經派人照顧她老人家去了。」 
  白夫人道:「你派了誰,可靠嗎?」 
  任先生道:「幾十年的老鄰居了,都是貧苦人家彼此處得跟一家人一樣,我很放心。」
 
  白夫人倏然一笑,笑得很淒然:「你比我幸運,你還有個母親……」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紅姑娘現在是……」 
  白夫人搖搖頭道:「我孑然一身,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比起紅姑娘來,我是幸運多了。」 
  白夫人話鋒忽轉,道:「你這趟離開大漠,純是為阻攔這些冒犯官,冒殺身之險來救
『大漠龍』正派俠義來的,是不是?這樣吧,反正他們已經知道我在這車隊裡了,讓我來代
你做吧,拆穿那老狐狸的好,好讓你早些回轉大漠去……」 
  任先生搖了搖頭,道:「謝謝紅姑娘的好意,我心領。」 
  白夫人道:「怎麼,你不願意我插手?」 
  任先生道:「那倒不是,有人願意幫我這個忙,我是求之不得,只是我這趟離開大漠是
很長一段的日子,一時半會見回不去。」 
  白夫人目光一凝,道:「怎麼,有事兒?」 
  任先生道:「可以這麼說。」 
  白夫人遲疑了一下道:「什麼事兒不能說嗎?」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正在護送一個人上京裡去。」 
  白夫人吃了一驚,道:「怎麼!你,你要上京裡去?」 
  任先生點了點頭道:「是的。」 
  白夫人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官家懸賞緝拿的大盜,你知道不知道這車隊裡有多少的
事?你可知道不知道你這等於自投羅網?」 
  任先生道:「謝謝紅姑娘,我知道。」 
  白夫人道:「那你為什麼還……」 
  任先生道:「我剛才已經告訴紅姑娘了,我是護送一個人上京。」 
  白夫人道:「我聽見了,你是護送誰?誰值得你護送?」 
  任先生搖頭說道:「紅姑娘原諒,事關重大,我不能告訴紅姑娘我護送的是誰,不過我
可以告訴了紅姑娘,這個人值得我護送,甚至值得我赴湯蹈火。」 
  白夫人目光一凝道:「這是誰,竟值得『大漠龍』為他護駕,值得『大漠龍』為他赴湯
蹈火。」 
  任先生道:「紅姑娘,我為的只是一個義字,事實上我跟這個人素昧平生毫無關係。」
 
  白夫人道:「這個人現在車隊裡?」 
  任先生點頭說道:「是的。」 
  白夫人道:「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麼要護送她?」 
  任先生道:「我剛說過,只為一個義字。」 
  白夫人道:「只為一個義字,不惜赴湯蹈火,誰能說『大漠龍』是盜?也只有糊塗昏庸
的好官。」一頓接道:「我知道你是為個義字,我是問這個人有什麼值得……」 
  任先生道:「紅姑娘原諒我不能說,這個人上京完全是秘密的,她改了名、換了姓,甚
至改了她身份,要不這樣她根本進不了京城。」 
  白夫人訝然說道:「這是什麼,難道她是個犯了官的人?」 
  任先生道:「事關他人,我只能告訴紅姑娘這麼多了。」 
  白夫人沉默一下,忽然一笑說道:「好吧,我不問了,我已經知道你離開大漠,跟車隊
往北去,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到車隊裡來嗎?」 
  任先生道:「我不便問,也不敢問。」 
  白夫人道:「我要告訴你,因為我怕我們兩個來意有什麼衝突的地方。」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紅姑娘這話……」 
  白夫人道:「我所以到車隊裡,一半兒是為想見見你;另一半兒是為了一件東西。」 
  任先生道:「有件稀世至寶。」 
  白夫人美目一睜,道:「你知道了?」 
  任先生道:「我是聽駱三爺說的,據駱三爺說,是譚北斗告訴他的。」 
  白夫人臉色一變,道:「這麼說,譚北斗也知道,好厲害的老狐狸。」 
  任先生道:「譚北斗確是個精明的人物,他能為直隸總捕,並不是僥倖的。」 
  白夫人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的另一半兒來意,確是為那宗稀世至寶,那兩個狗男女,
一個假裝癱子,一個不惜挑情色相,劫了那個紈挎子弟所有,我以為那東西落在了他兩個手
裡,我也看不慣他兩個那種卑鄙無恥的手法,所以我殺了他們,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弄錯了,
那東西並不在那紈挎子弟手裡……」 
  頓了頓道:「但是我知道那東西在誰手裡,可是我奇怪,那一個人怎會有這麼—樣稀世
至寶,你這麼一說,我只怕我要的東西,在你護送的那個人手裡……」 
  任先生道:「紅姑娘,那東西在誰手裡?」 
  白夫人抬手往後指了指,任先生神情一震,道:「我要代她向紅姑娘求個情……」 
  白夫人美目一睜,道:「怎麼,真是她?」 
  任先生道:「紅姑娘,她是個讓人敬佩的孝女,那東西對她十分重要,關係著她跟她父
親兩條的性命。」 
  白夫人「哦」地—聲道:「這麼嚴重?」 
  任先生道:「我並沒有誇張,沒那東西她不能救她的父親,不能救她的父親她便不願活
下去……」 
  白夫人道:「閣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說一句紅姑娘也就明白了,她父親是呂晚村先生的學生。」
 
  白夫人臉色一變,驚呼一聲,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任先生道:「還請紅姑娘代為守口。」 
  白夫人定了定神道:「這個你放心,我輩敬重的是忠臣孝子,敬重的是仁人義士。」 
  任先生道:「謝謝紅姑娘。」 
  白夫人眉稍兒一揚,道:「『大漠龍』為個義字,能不遠千里,不辭艱辛,不避風險護
送了一個孝女,紅娘子豈能為一己之私劫奪這樣寶物,衝著你,東西我不要了……」 
  任先生抱拳道:「紅姑娘,傅天豪感激。」 
  白夫人美目一轉,道:「慢著,我有個條件。」 
  任先生道:「紅姑娘有什麼條件,只管說就是。」 
  白夫人道:「我也是要到京裡去,到了京裡之後,我下帖請你,你一定要到我那兒聚聚,
吃頓飯,喝我一杯酒。」 
  任先生道:「這個……」 
  白夫人道:「怎麼,不肯賞臉嗎?」 
  任先生道:「不,只要紅姑娘一召喚,我馬上到就是。」 
  白夫人美目異彩一閃,道:「丈夫一言。」 
  任先生道:「紅姑娘放心,傅天豪向來說一句是一句。」 
  白夫人笑了,道:「那就行了,我原知道你閣下是個一言如九鼎似的人物,對了,不遠
千里,不辭艱苦,不避風險的護送著她,她知道嗎?」 
  任先生搖頭說道:「她不知道,無須讓她知道。」 
  白夫人拇指一揚,道:「大英雄,大豪傑本色,不愧是名滿江湖的『大漠龍』……」 
  倏然一笑道:「這件事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趙匡胤千里送京娘,有幾分相似是不?」
 
  任先生窘迫一笑道:「紅姑娘說笑了,我一個江湖武士,那敢上比宋太祖。」 
  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留神啊,她是個美人,你是個英雄,挨得太近是會……」 
  那個「會」字拖得長長的,卻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任先生笑笑說道:「紅姑娘竟這麼會取笑人。」 
  白夫人道:「我說的可是實話,世上那個女兒家不為『大漠龍』著迷的,我不說過嗎?
姑娘家茶不思來飯不想,一心只念『大漠龍』,只差沒害相思病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就拿我來說吧,我也一樣……」 
  任先生道:「紅姑娘怎麼……」 
  白夫人搖搖頭,含笑說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當然也是個女兒家,可是我這女兒家在
江湖上混慣了,不會像一般女兒家那麼忸怩作態,我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可惜我們
相見太晚……」 
  任先生呆了一呆,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夫人卻道:「你真以為我是誰的遺孀,是不是?你弄錯了,我還是個姑娘家,我所以
自稱寡婦戴著孝,其用意跟你自稱是個讀書人一樣。」 
  任先生道:「那麼……」 
  遲疑了一下,又住口不言。 
  白夫人道:「那麼我何來相見太遲之語是不是,告訴你吧,我以前認識個人,他人如何,
也差不了你多少,我已經把終身托付給他了,明白了嗎?」 
  任先生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道:「噢,原來如此!」 
  白夫人笑笑說道:「不管怎麼說,咱們交個朋友總可以,有夫之婦也不是不能有個鬚眉
知己,是嗎?他不是世俗中人,他也會樂意交你這個朋友的。」 
  任先生道:「謝謝二位看重。」 
  白夫人搖頭說道:「別說二位,聽起來讓人彆扭,現在我只一個人兒,到了京裡後我才
算是他的人。」 
  任先生笑笑,沒說話,他能說什麼,事實上他確不便說什麼。 
  白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心理有點難受,你呢?」 
  任先生一怔,他做夢也沒想到紅娘子竟是這麼大膽的人兒,做夢也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
作難了,半天才道:「我為姑娘喜,為姑娘賀。」 
  白夫人道:「真的嗎?是心裡的話嗎?」 
  任先生突然一笑,道:「是的,姑娘,沒理由不是。」 
  白夫人道:「好一個沒理由不是,我願許來生,好嗎?」 
  任先生一陣激動,道:「紅姑娘,世上盡多……」 
  白夫人道:「我知道,我本該是中意你,可是你我相見太遲,我把終身托付給另—個,
對你,只有許來生。」 
  任先生已歸於平靜,含笑說道:「謝謝姑娘。」 
  白夫人道:「用不著謝,只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就行了。」 
  任先生沉默了一下道:「恕我直言一句,姑娘不該如此,人言可畏,不敢讓話傳到那位
的耳朵裡,怕壞了姑娘的美滿婚姻。」 
  白夫人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現在我是一個人,到了家裡之後我才算是他的人。」
 
  任先生道:「我以為姑娘現已將終身許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算……」 
  白夫人搖頭說:「你不知道,這是我跟他說好的,他知道我是怎麼個人,這是他求我,
又不是我去求他,我跟他說了,就是嫁了他之後他也不能干涉我交朋友,再說我這只是許來
生,並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 
  任先生沒說話。 
  白夫人又道:「你別弄錯了,紅娘子不是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人,要是的話,我大
可以就此回頭不到京裡找他去,我只是把嫁人跟交朋友劃分得很清楚,我認為嫁人是一回事,
交朋友又是一回事,我許你來生,跟今生今世沒有一點關係。」 
  這番話說服了「大漠龍」,事實上,她說得並沒有錯,也有理,更充分顯露出了她江湖
兒女,女中丈夫的本色,這麼一位絕代紅粉、中幗英雄,原不能以衡量一般女兒家的尺度來
衡量她。 
  任先生由衷地道:「姑娘當世之奇女子,是我失言。」 
  白夫人道:「那麼告訴我,你願意不願意跟我互期來生?」 
  任先生沒猶豫地點了頭,道:「願意,也感……」 
  話還沒完,白夫人那裡抬起皓腕,伸出了她那水蔥也似的玉一般的小指頭,笑著說道:
「來,咱們再勾一勾。」 
  任先生敬然伸出了手,當兩個指頭勾在一起時,他心裡的異樣感受,遠比上一次來得強
烈,使他的心神震顫,久久不能自己。 
  相信,今生今世這震顫平下來的餘波也是無法平靜的,恐怕白夫人也是一樣。 
  因為白夫人一雙美目之中,也射出震顫人的異彩,跟萬縷柔情。 
  忽然,異彩與柔情盡斂,白夫人笑了,搖搖頭,道:「我要走了,再不走我就要把持不
住,時候也不早了,你也歇息吧!」 
  她矮著身子站了起來,剛要轉身。 
  後面突然傳來一聲低低驚叫:「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一個男人口音略略一笑,道:「瞧你問的,這時候到你車裡來還能幹什
麼。」 
  「你,你怎麼可以,我可要叫了………」 
  「看看這是什麼東西,你敢叫我就宰了你,這兒天高皇帝遠的,我可不怕誰,再說這車
隊裡也沒敢管爺們的閒事,你原就是幹這一行的,在那兒不是一樣,放心,大爺有的是白花
花的銀子!」 
  白夫人陡然揚了眉梢兒,臉上馬上就上一層驚人寒霜,道:「該死的東西!」 
  任先生及時說道:「姑娘走你的,這邊留給我來料理吧!」 
  白夫人遲疑了一下,道:「也好,交給你了,只別輕懲了那畜生。」 
  折開車簾往外一鑽,就沒了影兒。 
  任先生緊跟著出來了,一步便跨到後車旁,扯喉嚨,輕喝一聲:「什麼人夜登人車,出
來。」 
  車裡沒動靜,卻引來駱三爺跟幾個護車的,駱三爺一到便問道:「什麼事,任先生?」
 
  任先生指著眼前這輛車道:「剛才我下車方便,回來的時候看見有個人竄上了這輛車。」
一條黑影從車裡竄了出來,在後車蓬上一借力,騰身而起。 
  駱三爺眼明手快,冷笑一聲道:「朋友,等會兒再走。」 
  騰身紮起雙掌一探,便把那人給截了下來。 
  兩個人—落地,幾個人都看清楚了,那是個黑衣漢子,一條髮辮繞在脖子上,滿臉通紅,
駱三爺一怔:旋即「喲」地一聲,抱拳陪笑道:「原來是後車的爺們……」 
  那漢子一句話沒說,拔腿要走,任先生及時喝道:「站住!」 
  那漢於霍地轉過身來,道:「你要幹什麼?」 
  任先生凜然說道:「此地雖然在長城之外,可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夜入一個單身女客的
車,非奸即盜,豈能讓你一走了之。」 
  那漢子臉上變了色,冷笑一聲道:「瞧不出你這書獃子也挺大膽的,你知道我幹什麼
的。」 
  任先生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幹什麼的都一樣。」 
  那漢子道:「那麼你打算把我怎麼辦?」 
  任先生道:「護車的是駱三爺,他負責每位客人的安全,你也總有個上司,他該管束你
的行為,拿你怎麼辦那是駱三爺跟你那上司的事。」 
  任先生的聲音很大,老遠都聽得見。 
  那漢子臉上露出了冷漠的神情,轉眼望向駱三爺。 
  駱三爺乾咳一聲,抱拳沖任先生道:「任先生,這位官差……」 
  任先生道:「駱三爺,大夥兒坐的是你們寨子的車,把財物性命都交在了你駱三爺手裡,
大伙眼裡只有你駱三爺,可沒一個官。」 
  駱三爺老臉紅了一紅,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那漢子獰笑一聲:「好小子,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做的。」 
  雙肩一晃,閃身就撲,正當那漢子閃身向任先生撲去的當兒,忽然一聲冷喝傳來:「站
住,你想幹什麼,丟人還不夠嗎?」 
  那漢子機伶一顫,硬生生地收住了撲勢,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是譚北斗。
 
  駱三爺有點尷尬,一抱拳,道:「譚老,您來得正好,這件事駱三不敢……」 
  譚北斗看了任先生一眼,冷然說道:「這位任先生說得對,這兒雖在長城以外,可也是
有王法的地方,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駱三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駱三爺道:「譚老也在這兒,我不敢專擅,還請譚老做主吧!」 
  駱三爺表面上還真不敢得罪公門,其實也難怪,他是個跑江湖,做生意的,要是得罪了
公門,他今後押不押車了。 
  譚北斗笑了,讓人看不出他是什麼意思:「駱三爺昂藏鬚眉七尺軀,江湖道上走腿闖道
這麼多年,在這條路上可以說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怎麼兩肩這麼軟,芝麻大點事兒也擔不起
來,好吧,這件事兒我姓譚的辦了,只問駱三爺你可信得過我?」 
  駱三爺臉上有點掛不住,可是他忍了,一抱拳,道:「譚老,您這是什麼話,您是直隸
總捕,這『大鷹爪』更是黑白二道同欽的人物,駱三那有信不過您的道理,再說駱三我也不
敢。」 
  譚北斗唇邊掠過一絲輕微笑意,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駱三爺這麼看得起譚某人,那
我就僭越。」 
  目光一凝,望著那黑衣漠子道:「過去請車裡那位姑娘出來一下。」 
  那黑衣漢子遲疑了一下,沒動。 
  譚北斗冷然說道:「你聾了嗎?」 
  那黑衣漢子沒敢再遲疑,一轉身就要往燕姑娘的那輛車走。 
  任先生適時開口說道:「燕姑娘已然受夠了驚嚇,你不必過來了,我來請燕姑娘下車
吧!」 
  他轉身在車上輕輕敲了兩下,道:「燕姑娘,譚老先生,請你下來一下。」 
  車裡的燕姑娘低低答應一聲,掀開車蓬鑽了出來,烏雲蓬鬆,衣衫不整,臉色發白,模
樣楚楚可憐,任先生伸過一隻手把燕姑娘扶下車。 
  燕姑娘低著頭,畏縮的站在任先生身旁,她連個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譚北斗冷冷掃了燕姑娘一眼道:「我這個弟兄犯了姑娘了,我這就讓他跟姑娘陪罪!」
 
  一頓,沉聲道:「給這位姑娘陪罪!」 
  那黑衣漢子眉宇間掠過一絲驕狂之色,答應一聲,沖燕姑娘抱起雙拳,道:「姑娘,我
這裡陪了罪。」 
  譚北斗冷哼一聲道:「給我過來。」 
  那黑衣漢子答應一聲,一直走到了譚北斗跟前,他還沒站穩,譚北斗伸手一個耳括子便
打在他臉上,打得他往後退了好幾個踉蹌。 
  只聽譚北斗冷哼一聲,說道:「丟人現眼,沒出息的東西,你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了嗎?
給我滾回去!」 
  那黑衣漢子連哼也沒敢哼一聲,頭一低,往後縱掠而去。 
  譚北斗連看也沒看任先生跟燕姑娘—眼,衝著駱三爺抬手微微一拱,道:「駱三爺,給
您添麻煩,譚某人這兒陪罪了。」 
  慌得駱三爺忙要答禮說話,譚北斗卻連手都沒容他抬起來,轉身就往後去了。 
  駱三爺一雙老眼之中兩道寒芒一閃而逝,旋即也換上一副既窘迫而又尷尬的表情。 
  譚北斗這那裡是懲治自己的人,分明是給燕姑娘難堪,這就是三歲小孩兒也懂。 
  燕姑娘低著頭難過的哭,她沒哭出聲,可是任先生聽見了,揚了揚眉,輕輕說道:「燕
姑娘,你本就該忍人所不能忍,沒事兒了,請回車歇息去吧!」 
  燕姑娘很快地住廠聲,收了淚,道:「謝謝先生。」低著頭轉了身。 
  任先生伸手把她扶上了車,這時候駱三爺似乎想走過來 
  解釋兩句,安慰兩句,任先生大概沒瞧見他,把燕姑娘扶上車後,就轉身邁步登上了他
的那輛車。 
  駱三爺那裡剛邁出一步,如今卻只有把邁出的腿又收了回去。 
  顯然,譚北斗給他難堪,客人們不願意理他,像駱三爺這麼一位人物,何曾受過這個,
押這趟車畢竟讓他碰上了一回, 
  夠他難受的。 
  旁邊那些護車的都是老於世故,經驗、歷練兩稱豐富的,那—個看不出來。 
  一個弟兄上前一步道:「三爺,我去把他叫下來說個明白。」 
  這人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說走扭頭就要走,駱三爺伸手攔住了他,道:「讀書人
不知天高地厚,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走,大夥兒歇著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這句話剛說完,遠處一名弟兄飛奔而至,沖駱三爺一躬身,道:「三爺,有個人要找譚
鷹爪。」 
  駱三爺剛問了「誰」,適才那名弟兄奔來處夜色中出現一個人影,步履輕輕地往這邊走
了過來,駱三爺目光一凝,望著那人影道:「就是這個人嗎?什麼來路?」 
  那弟兄道:「他說關裡來的,屬下恐怕跟譚鷹爪是一條線上的。」 
  說話間,來人已然走近,是個四十多歲的瘦高黑衣客,長眉細目,隆准薄唇,一雙細目
中精芒外射,眼神十足,銳厲逼人。 
  駱三爺走上兩步抱拳說道:「在下駱三,請教尊駕是……」 
  那瘦高黑衣客抱拳答了—禮,含笑說道:「原來是押車掌舵的駱三爺當面,失敬,在下
姓董,從關裡來的,是譚老爺子的朋友。」 
  駱三爺道:「原來是董爺,譚老的車在最後頭,容駱三帶路,請。」轉身往後行走。 
  那姓董的瘦高黑衣人說一聲:「不敢當,有勞三爺了。」加快一步跟了上去。 
  任先生躺在自己的車裡,車裡雖然沒點燈,可是他仍睜著兩眼還沒睡。 
  駱三爺陪著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一個勁兒的往後走,兩個人都沒說話。 
  車隊後頭有兩輛車,車蓬密遮著,遠近四周站著幾個跨刀黑衣漢子,一個個站在那兒跟
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這兩輛車邊上一丈左右外,搭著一座小小的帳蓬,裡頭透著燈光,
帳蓬外頭站著一個跨刀的黑衣漢子。 
  駱三爺一到近前便指著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這位董爺剛從關裡來,是譚老的朋友:
帳蓬一掀,從裡頭走出譚北斗,抬眼一看,他「哦」一聲道:「我當是那個董朋友呢,原來
是你『張家口』的馬販子,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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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4:40 |只看該作者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一抱拳,笑道:「我這趟出關選幾匹良種去,聽說老爺子押得犯人在
這歇腳,我特地拐個彎兒來給您請個安。」 
  譚北斗冷冷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你能念舊跑來看看我,我就知足了,怎麼樣,你
這些年來馬匹生意還順當吧?」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托您的福,不算順當,但現在我能養活四口子了。」 
  譚北斗「哦」地一聲,道:「這麼說成家了,老婆孩子都有了,不賴嘛,越混越強了,
早知道會這樣,當年我也遞個辭呈跟你走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您怎麼能跟我比,直隸幾省,那一天少得了您……」 
  譚北斗冷冷一笑道:「行了,別捧我,在這種地方能碰見故交不容易,來,裡頭坐坐,
咱們裡頭聊,怎麼樣,駱三爺也進來坐坐吧!」 
  駱三爺情知人家是虛嚷嚷,這麼大把年紀的人,這麼個老江湖,那能這麼不識趣,當即
含笑說道:「不必,謝謝譚老,我前頭還有事兒,失陪了。」一抱拳轉身走了。 
  駱三爺有心找個附近的隱蔽地方聽聽這姓董的到底是幹什麼的,這時候來找譚北斗有什
麼事兒,奈何譚北斗四下裡都布下了樁卡,撒下了禁衛,沒他個藏身地方,只好走了。 
  帳蓬裡的擺設很簡單,兩口木箱充桌子,桌前放著—盞馬燈,旁邊就是個地鋪。 
  好主意,譚北斗懂得享受,這種天氣車裡既悶又熱,在外頭打地鋪是風涼得多。 
  外頭打地鋪為的是風涼,可是兩個人一進帳蓬譚北斗就把帳蓬遮了起來,自己往地鋪上
一坐,擺手說道:「坐,坐下說話。」 
  自進帳蓬以後,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就換上了一副恭謹神色,此刻他恭應一聲盤膝坐了
下去。 
  他坐定,譚北斗抬了眼,道:「是督帥大人派你來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屬下帶來一封信,您先過過目。」 
  探懷掏出一封火漆封口,上加大印的函件雙手遞了過去。 
  譚北斗一看這封信火漆封口,上加大印就知道這封信非同小可,當即神清一肅,雙手接
過,拆開了信,抽出信箋,信箋上七個鮮紅的字跡已出現在燈下,「直隸總督府用箋」。 
  譚北斗拿著信箋就燈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畢,把那張信箋在馬燈上點著了火,燒成
了一團灰燼。 
  直望著那張信箋成了一團灰燼,他才神情肅穆地抬眼說道:「這件案子不是早就定誡落
案了嗎?」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案子是早就定誡落案了,犯人囚在刑部大牢,不怕他插翅飛了,
可是他有個女兒……」 
  譚北斗道:「我知道他還有個女兒,信上說得很清楚,可是這件案子當年不是『血滴子』
辦的,怎麼現在又落到直隸總督衙門頭上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信上沒說嗎?」 
  「沒說。」譚北斗道:「信上要是說了,我還用問你。」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是這樣的,聽說他那女兒門當年漏網後就一直躲在關外。」 
  譚北斗道:「我明白了,恰好這時候我在關外,所以上頭就把這案子交到我手裡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是這樣。」 
  譚北斗哼地一聲道:「是這樣,說得倒輕鬆,我這趟到關外來是來幹什麼的,督帥大人
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不把這件案子頂回京裡,要他們另請高明,派『血滴子』出京,要知道
我還押著個犯人,根本就不能分身,這件事要是等閒事,當初也就用不著我自己老遠的跑到
關外來找罪受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您先別發火兒,事情您還沒弄清楚。」 
  譚北斗道:「我還要怎麼個清楚法,寸步不能離開車隊,卻拿我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干
脆把我劈了算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人,現在落在這個車隊裡。」 
  譚北斗一怔,道:「怎麼說,人落在車隊裡,誰說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消息我不知道是那兒來的,不過我知道十分可靠。」 
  譚北斗道:「既然他們知道人落在車隊裡,為什麼早不下手……」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您怎麼不想想,這是什麼 
  事兒,他們那敢下手,萬一打草驚蛇了,人在半路上溜,上頭追究起來,他們擔得起
嗎?」 
  譚北斗道:「這敢情好,把這燙手的玩藝兒塞給我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活不能這麼說,您在『直隸總督衙門』這麼多年,大
案子也好,小案子也好,從沒有不破 
  的,再扎手的人物,只要您—伸手他就是有八條腿也跑不了, 
  這不但直隸沒有人不知道的,就是京裡也都明白,要不然上頭不會把這件案子交給您,
要不然督帥大人也不敢報。」 
  譚北斗往後一仰身,道:「得了,老王賣瓜,自讚自誇,你就別捧我,捧得高,摔得重,
我一把老骨頭了,可經不起這一摔。」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屬下這不是捧您,這是不折不扣的實在話,督帥大人曾經誇過
您十二個字兒,慎微細密,老謀深算,當代名捕……」 
  譚北斗一擺手,道:「那是督帥大人看重;吃這碗公事飯這麼多年,所以一帆風順,事
事如意,我自己清楚,那是我沒碰上真正扎手人物,扎手的事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
山還有一山高,江湖之大,不乏能人,我從來不敢說一句大話,怕的是惹了他們給自己樹敵,
給自己找麻煩,這些話以後在外頭你就別說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 
  譚北斗忽現眉鋒一皺,道:「其實這是何必,正主兒拿著了不就算了嗎?幹嘛還趕盡殺
絕的,一個女流能成多大氣候……」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您可別這麼說,呂留良的孫女兒,魚殼的女兒,那個
不是讓官家頭痛的人物。」 
  譚北斗臉色一變,道:「哼,『血滴子』平日驕橫拔扈,目中無人,這件事辦得怎麼樣,
到現在人家連一點影兒也沒摸著,卻讓官家整天裡提心吊膽的……」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驚聲忙道:「老爺子,您……」 
  譚北斗冰冷說道:「我沒什麼好怕的,他們是大內侍衛,我是直隸總捕,不比他們矮到
那兒去,敢把我怎麼樣,又能把我怎麼樣。」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臉色發白,還待再說。 
  譚北斗話鋒忽轉,道:「沒有錯,人確實落在這個車隊裡?」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微微鬆了口氣,道:「據說這消息十分可靠。」 
  譚北斗道:「照這麼說,駱三押的這個車隊,可真夠得上是臥虎藏龍,八方風雨齊會
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怎麼,還有別條路上的人物嗎?」 
  譚北斗道:「黑白二道幾個知名的人兒都在車隊裡,不過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露面罷,
這樣也好,我樂得裝不知道,來一個放倒一個,來兩個放倒一雙,這些人我不放在眼裡,我
的目的原也就為引他們上鉤,我不怕他們來,我只怕他們不來,可是另外兩個人卻讓我不能
不深皺眉頭。」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這兩個人是……」 
  譚北斗道:「傅天豪跟紅娘子。」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吃了一驚,道:「大漠龍跟紅娘子,您是說他兩個現在車隊裡。」 
  譚北斗點了點頭道:「紅娘子已經露過面了,傅天豪到如今仍按兵不動,不知道什麼用
心,不管是什麼用心,他兩個中任何一個,我可以應付,要是讓我同時應付兩人,我恐怕有
點力不從心。」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這麼說您只見過紅娘子,沒見過大漠龍?」 
  譚北斗道:「不,就連紅娘子我也沒見過,這娘們的身手相當快,相當俐落,川陝來的
這一對狗男女,男的裝癱,女的賣俏,兩個人一搭一唱在車隊裡做生意………」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那兩個,『小喪門』跟活人妻?」 
  譚北斗道:「不是他們還有誰,那臭娘們兒千不該萬不該打著紅娘子的旗號,結果躺在
『紅燕子』下,也幸虧那臭娘們兒打著紅娘子旗號做生意,要不然我還不知道紅娘子已經來
了哩!」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說道:「江湖上沒第二個用『紅燕子』的人,也沒第二個敢用『紅燕
子』的,車隊裡既然現了『紅燕子』,那就表示紅娘子確在這個車隊裡是不會錯了,只是那
大漠龍……」 
  譚北斗道:「那條孽龍雖然如今沒見動靜,可是我敢拿我這愧招牌擔保,他一定在這車
隊裡,我對他摸的很清楚,他絕不會看著別人為他丟命而不聞不問,要不然我不會下這麼一
步棋,放這麼一個鉤。」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老爺子,大漠龍不是等閒人物,恐怕他早看穿了您……」 
  譚北斗道:「我不怕他看穿,只怕別人看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萬一他把話透給車隊中這些人呢?」 
  譚北斗道:「讓他透去,他只一有動靜我就能找到他,我怕的是他一直按兵不動。」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我沒想到傅天豪已經來了,紅娘子也在這兒,大漠龍的來意已
很明白,紅娘子到這兒來又為了什麼?」 
  譚北斗哼地一聲道:「狗改不了吃屎,紅娘子是個屬鳳凰的,從不落無寶之地,那她到
這兒來的用意還不明白嗎?」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兩眼一睜,道:「這麼說她是來做買賣的,既然她不是為大漠龍來,
您需要應付的就只有一個。」 
  譚北斗哼哼兩聲道:「我原也這麼想,可是我怕她臨時變了主意,她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你不是不知道,傅天豪又是個怎麼樣的男人你也不會不明白?」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就算你們同時要應付兩人,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督帥大人就
怕您顧不來,所以這趟讓屬下帶了幾個人來……」 
  譚北斗目光一凝,忙問道:「幾個?」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答道:「連屬下在內共是十一個。」 
  譚北斗一巴掌拍上大腿,道:「行了,我正想人手不夠呢,你為什麼不早說,他們都在
那兒?」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我讓他們在里許以外等著,我怕招人動疑,也怕打草驚蛇壞了
事,所以不讓他們跟來。」 
  「好極了!」譚北斗—笑道:「再坐會你走你的,你們在四下裡跟著車隊走,沒有我的
話你們可別露面兒,也留神自己,別露了行藏,用得著你們的時候我自會叫你們,只要咱們
的實力夠,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這些日子裡,您可曾在車隊裡發現扎眼的,屬下是說那姓沈的
女兒。」 
  譚北斗沉吟道:「我倒沒發現哪個像沈在寬的女兒,只是有一男一女卻是有點可疑。」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哪兩個?」 
  譚北斗道:「這兩個一個姓它,自稱是一個姓白的官員的未亡人,看樣子氣派不小,挺
像那麼回事,可是我怎麼想也想不起有那個姓白的知名官員……」 
  譚北斗不愧是直隸總捕,果然厲害。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您看她會不會是沈在寬的女兒?」 
  譚北斗道:「不會吧,年紀不對,這娘們兒看上去廿出頭了,沈在寬那個女兒沒這麼
大。」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沈在寬的女兒年紀也在廿上下。」 
  譚北斗道:「是嗎?」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沈在寬已四十多了,他的女兒還沒有廿上下嗎?」 
  譚北斗沉吟說道:「照這麼說,倒是有可能………」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道:「她住在那輛車裡?」 
  譚北斗抬手往外指了指,道:「就在後頭這兒。」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臉色微微一變,道:「她要是沈在寬的女兒,膽子可以說是相當大,
竟敢在您老爺子眼前搖來晃去的。」 
  譚北斗道:「她高明,這樣才不會招人動疑。」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目光一凝,道:「老爺子,您打算怎麼辦?」 
  譚北斗擺擺手,道:「你別管,這是我的事兒,你要是投別的事就走吧,我不留了。」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恭應一聲,站了起來,一躬身道:「老爺子,那麼我走了。」 
  譚北斗坐著沒動,道:「我不送你了,那個姓駱的,是個老狐狸,見著他說話小心點
兒。」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倏然一笑道:「你放心,我久仰,見面勝似聞名,我一眼就看出他是
個不簡單的人物了。」又一躬身,掀開帳蓬走了出去。 
  譚北斗閉上了眼,剎時間像人定的老僧一般。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出了帳蓬,下意識地往附近幾輛馬車掃了幾眼。 
  他可不知道,那位白夫人也正好在那漆黑的車蓬裡看著他呢。 
  到了前頭,駱三爺跟幾個弟兄在說話,一見他走了過來,連忙獨個兒走了上來,抱拳說
道:「怎麼,董爺要走了,天這麼晚還走,不在這兒歇息一宿?」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含笑搖頭,道:「不了,我前頭還有事兒,譚老爺子正忙著,我也不
便去打擾,我告辭了,幾位忙著吧!」他沒多說什麼,沖駱三爺一抱拳就走了。 
  駱三爺也沒多說話,望著董姓的瘦高黑衣客消失在車隊外的夜色裡,臉上浮現起一種異
樣表情。









第 四 章
  一個護車漢子走了過來,道:「三爺,我敢說這傢伙絕不是譚老頭兒的普通朋友,普通
朋友那會在三更半夜跑到這兒來的,這傢伙準是六扇門裡的鷹爪孫。」 
  駱三爺道:「我知道,可是我想不出他是幹什麼來的?」 
  那護車弟兄道:「我看他準是為『大漠龍』這檔子事兒來的。」 
  駱三爺道:「大成,你有沒有這個膽?」 
  那護車弟兄雙眉一揚,道:「三爺,江大成不敢說是膽大,您吩咐就是,龍潭虎穴,刀
山油鍋,屬下走它一趟就是。」 
  駱三爺道:「你跟這姓董的傢伙走一趟去,看看他在那兒落腳,跟什麼人接頭,折回來
時候順著長城找車隊。」那護車弟兄江大成答應一聲就要竄出去。 
  駱三爺一把拉住了他,道:「這件衣裳黑夜裡顯眼,換件衣裳去。」 
  江大成一點頭往前頭一輛車挨了過去。 
  駱三爺朝身後的弟兄擺一擺手,道:「時候不早,該歇息的歇息吧!」 
  有了他這句話,該歇息的歇息了,駱三爺也躺在了他那張地鋪上。 
  正迷迷糊糊的時候,一個快速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他身邊,他睜眼一看,江大成巳到了
他身邊,忙坐了起來,道:「怎麼這麼快就折回來了?」 
  江大成四下望了望,一條腿往地上一跪,低低說道:「三爺,那小於落腳地方不遠,就
在前頭,也不過里許地。」 
  駱三爺「哦」地一聲道:「就在前頭,不過里許,那兒有歇腳的地兒?」 
  江大成道:「里許地有片樹林子,樹林子前搭著兩座帳蓬,帳蓬外頭拴著幾匹駱駝,我
看恐怕有個十來人之多。」 
  駱三爺道:「聽見他們說什麼了嗎?」 
  江大成搖頭說道:「您知道,帳蓬外頭拴著幾匹駱駝,跟撒出幾條看門狗一樣,那兒敢
近啦,若驚了那幾匹駱駝,我就別想再走了。」 
  駱三爺沉吟說道:「十來個人駐紮在里許之外,卻讓那姓董的傢伙一個人跑到車隊來見
譚北斗,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江大成道:「三爺,我一邊往回走,一邊兒琢磨,您看會不會是譚北斗那老狐狸想一網
打盡眼前的這些黑白二道上的人物?」 
  駱三爺道:「您是說譚北斗自忖實力不夠,又調了十幾個好手來?」 
  江大成道:「準是這樣,要不您說那十幾個傢伙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駱三爺道:「那麼他們既然到了,到的時候又正好是夜裡,他們為什麼不下手?」 
  江大成道:「那……也許他們在等更好的機會,譚北斗是個老謀深算的角色,他既然打
定了主意,一定會有什麼狠絕毒招。」 
  駱三爺沉吟著微微點頭說道:「對,是這樣的,準是這樣的,大成,咱們該採取行動了,
車隊裡那些黑白二道的人物,要走今天晚上就得走,要不然恐怕來不及了。」 
  江大成道:「三爺,您說咱們該怎麼樣把話透給他們?」 
  駱三爺想了想,道:「有辦法,找二晃去,他寫得一手好字兒,叫他趕快寫幾張信,咱
們有幾輛車就叫他寫幾張,然後派人每輛車裡塞差張去,記住,到後隊送信的時候要特別小
心,快去。」江大成答應一聲,站起來走了。 
  沒多大工夫,江大成拿著,張上寫著口行行黑字兒的白紙走了過來,往駱三爺面前一送,
道:「三爺,就這麼寫的,您看看怎麼樣?」 
  駱三爺接過信藉著旁邊車裡微弱的燈光看了看,然後把那張信折了幾折藏進了袖子裡,
道:「派個人送出去了!」 
  江大成道:「去了,二晃自己去的。」 
  駱三爺點了點頭道:「行了,等二晃回來再說。」 
  嘴裡說著話,兩眼卻往後隊看,一臉凝重神色。 
  江大成道:「後隊有譚北斗藹軍,那老狐狸本人更是機警, 
  要想在每輛車裡塞進這麼一張去也不容易,我得過去看裡,必要時我可以掩護掩護他。」
 
  說著,他就要往起站,駱三爺伸手拉住了他,道:「用不著了,二晃回來了。」 
  江大成忙轉眼望去,只見後隊方向大搖大擺走來個白色人影,步履之間輕快而從容。 
  江大成道:「真行,看樣子他是辦妥了。」 
  駱三爺臉上的凝重神色不見了,額頭上卻微微見了汗跡, 
  鬆開江大成,輕輕吁了一口氣,那白色人影很快地到了跟前, 
  廿多歲的小伙子,挺白淨、挺俊,還帶著一臉的精明跟機靈,他到了跟前便道:「大成,
瞧瞧,後頭有什麼動靜嗎?」 
  江大成道:「沒有,蹲下來吧!」 
  俊小伙子這才吁一口氣蹲了下來。駱三爺道:「信都送出去了?」 
  俊小伙子點了點頭,忽然一笑道:「每輛車都一樣,我到處查看,明天一早就上路,該
查看查看,別讓在半路上出了毛病,耽誤了大夥兒趕路,除了譚北斗那兩輛車之外,全都送
到了,這要看車裡的人睡得死不死了。」 
  江大成道:「既是練家子就都夠驚醒的,不是練家子他也用不著走。」 
  駱三爺微一點頭道:「說得是,單看這封信能起多大作用了,盡人事聽天命,該做的咱
們做了,那聽不聽只在他們了。」 
  只見不遠處一輛車裡竄出一條人影,疾若鷹集般在離車幾丈外地上微一借力提縱又起,
兩個起落消失在遠處夜色裡。 
  俊小伙子兩眼一睜,道:「行了,起了作用了,這是頭一個。」 
  江大成道:「只不知道是白道的還是黑道的,但願是白道上的,黑道上的走不走都不要
緊。」 
  俊小伙子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咱們這一趟車恐怕要賠錢了,他們這麼一
走,誰還給咱們車錢。」 
  駱三爺淡然一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能救幾個白道上的血性英雄,連車都賠
進去我都會幹。」說話間又是一連幾條人影從幾輛車裡掠出,閃了幾閃,便不見了。 
  江大成一巴掌拍上俊小伙子肩頭,道:「行了,二晃,你的功勞不小,回去之後,得讓
人爺好好提拔提拔你。」 
  俊小伙子翻了他一眼,道:「幹嘛呀,我這又不是當官兒。」 
  駱三爺道:「只不知道還有沒有了,要是沒有,我得把這張信送給譚北斗瞧瞧去,來個
先發制人。」 
  江大成道:「前前後後走了六個,不少了,恐怕不會再有了。」 
  駱三爺道:「這回坐上咱們車的黑白二道人物難道只六個嗎?不會吧!」 
  俊小伙子道:「不只六個,前些日子連跑帶死的,加上今兒晚上走的,整整十個,不算
少了。」 
  駱三爺搖搖頭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只要到這兒來的,就全該是知名的
大角色,太可惜近在咫尺卻無緣一見。」 
  江大成道:「咱們見過大漠龍了,能見一個『大漠龍』也就夠了。」 
  駱三爺道:「咱們見著的恐怕也不是大漠龍的真面目……」頓了頓道:「恐怕不會再有
了,我不能等譚北斗來找我,這就先找他去,江大成留在這兒,二晃歇著去吧!」 
  他挺身站起往後隊走去,走得相當快。 
  到了後隊帳蓬裡的燈仍亮,他老遠便停了步,高聲說道:「譚老睡了嗎?駱三求見。」
 
  帳蓬一掀,裡頭出來兩個人,一個是譚北斗,另一個是四十多歲濃眉大眼的壯漢子。 
  譚北斗一出帳蓬便道:「駱三爺請過來吧,我正要派人請你去。」 
  駱三爺放步走了過去,道:「譚老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譚北斗的臉色有點陰沉,道:「聽說車隊裡剛才接二連三走了好幾個江湖客,我要問問
駱三爺出了什麼事兒?」 
  駱三爺忙道:「我就是為這事兒來見您的,您請看看這個。」 
  從袖底摸出那張信箋雙手遞了過去。 
  譚北斗接過那張信箋展開一看,臉色陡然一變,旋即哼哼一陣冷笑,道:「好啊,這是
那位高明人物的傑作,不錯啊,竟一巴掌拍到我譚某人頭上來了。」 
  駱三爺道:「譚老,您看這是………」 
  譚北斗目閃精芒,望著駱三爺道:「駱三爺,這是哪兒來的?」 
  駱三爺道:「弟兄們在我那輛車邊上拾到的,這件事非同小可,我看過信馬上就趕來了,
不知道那些人剛才突然離開車隊跟這張信有沒有關係?」 
  譚北斗白著臉冷笑說道:「何止有關係,那些人就是見了這張信才一個連一個跑掉的,
你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人?事到如今我也用不著再瞞誰了,那些都是朝廷緝拿多年未獲的大盜
賊,大叛逆,這些人當中有的是『大漠龍』的同黨,有的則是『大漠龍』的仇家,我好不容
易想出這條計謀引他們上鉤,如今竟不知讓那個該萬死的東西給壞了……」 
  駱三爺截口說道:「要照您這麼說,那暗中散發這些信件的人,分明是叛逆一夥。」 
  譚北斗唇邊掠過一絲詭異笑意,微一點頭道:「不是他們是誰,自然是他們。」 
  駱三爺道;「這種通風報信事兒應該罪加一等。」 
  譚北斗道:「那當然,只讓我查出他是誰,我馬上把他就地正法,要他的腦袋,論公,
是叛逆—伙,論私,他斷人財路,砸人飯碗,存心跟我譚某人做對,等於是我譚某人的對頭
仇家,駱三爺,這趟車是你押車掌舵,車隊裡出了這種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
啊!」 
  駱三爺道:「那怎麼會,駱三又怎麼敢,只是,譚老,怕只怕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早跑
了。」 
  譚北斗道:「何以見得?」 
  駱三爺道:「譚老請想,他散發這些信件的目的,只為救他那些同黨,如今目的既已達
到,他焉有不跟著他那同黨一塊兒逃走的道理,自不會再來在車隊裡等您拿他。」 
  譚北斗冷笑一聲,搖頭說道:「不,駱二爺,你錯了,那些個叛逆盜賊雖然一個連一個
的自這法網邊緣逃脫,可是那散發這信件的人,他還在這個車隊裡。」 
  駱三爺心裡跳了一下,道:「譚老說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還在車隊裡?不會吧!」 
  譚北斗搖頭說道:「不,他一定還在這個車隊裡,我敢拿我譚某人這三字『大鷹爪』擔
保。」 
  駱三爺心裡皺了一皺,道:「譚老是當代名捕,是位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經驗歷練兩稱
老到,眼光自是高人一等,譚老要這麼看,駱三自不敢多嘴。」 
  譚北斗微一搖頭,道:「駱老弟,不是譚某人故意給你找麻煩,我所以這麼說是有把握
的。」 
  駱三爺道:「駱三想聽聽譚老的高見。」 
  譚北斗沉吟了一下,然後抬眼望著駱三爺道:「駱老弟,據你我所知,這些信件是散發
而不是為送給某個人的,是不是?」 
  駱三爺也是經驗歷練兩稱老到的老江湖了,可是卻被老狐狸譚北斗這雙銳厲目光看得有
點不安,他道:「我是這樣猜想,卻不敢斷言,譚老請想連我那輛車邊都丟了一張,這不是
散發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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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5:02 |只看該作者
  「對!」譚北斗一點頭,道:「我也就是把握這點說它是散發,而不是專為送給那個人
的,既稱散發,那應該是這車隊的每輛車他都送到了,照這麼看,分明那人不知道那些人是
他該救的人,也就是說他分不出那些人是叛逆,那些人是安善良民,再根據這一點看,那散
發這些信件的人,根本不是叛逆一夥,而該是個吃飽了飯沒事,好管閒事,存心跟官家過不
去,跟我譚某人做對頭人,他既然是這麼個人,不是叛逆一夥,他用得著跑嗎?又能跑到哪
兒去?」 
  譚北斗不愧是個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不愧是當代的名捕,他這一番論斷可以說是入木三
分,一針見血,駱三爺聽得心頭震動,一顆心登時又繃緊了三分,不得不點頭說了—句:
「對,譚老目光銳厲,料事如神,駱三好不佩服。」 
  譚北曩了,搖搖頭,道:「其實這也沒什麼,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誰還看不出這個來,
散發這些信件的人簡直是個蠢才,笨得無以復加……」駱三爺沒說話。 
  譚北斗話鋒微頓之後,接著說道:「現在咱們再看看這張信,墨跡新干,分明是剛寫好
的,這車隊藏文房四寶的地方不多,從這前後兩點看,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已呼之欲出,駱
老弟只根據這兩點去杳,我保管天不亮便能手到擒來,我還有事,不能分身,一切都偏勞駱
老弟了,這是為朝廷,為官家,駱老弟又是這趟車的押車掌舵人,想必不篡辭,這散發信件
的人雖然不是叛逆一夥,可是正如駱老弟剛才所說,這種事通風報信便得如同叛逆,駱老弟
可千萬小心。」 
  駱三爺暗暗皺了眉,道:「譚老,這件事讓我來果不大妥當吧?」 
  譚北斗道:「有什麼不妥當的?」 
  駱三爺道:「駱三是個百姓……」 
  譚北斗一搖頭道:「駱老弟錯了,駱老弟你雖是個百姓,但卻是這趟車的押車掌舵人,
車隊裡出了這種事,駱老弟你怎麼能不管?」 
  駱三爺雙眉微揚,道:「譚老,恕駱三直說一句,這趟車隊裡有譚老您這一位人物在,
任何一件沾上官家的事,駱三都負不起這責任,再說譚老當初上車的時候跟我大哥事先說好
了的,一路上發生任何事,只沾上一個官事,車隊完全不負責任,所以現在您把這重責大任
交給我,我實在擔當不起。」 
  譚北斗深深看了駱三爺一眼,微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駱老弟不肯幫這個忙,就這
樣吧,駱老弟先回前頭去忙你的, 
  千萬別動聲色,等我把一件未了的公事料理好之後,再到前頭去會同駱老弟查這件事,
行了吧?」 
  駱三爺腦子裡轉了一轉,當即說道:「陪著您查這件事,這是駱三的份內事,不敢再推
辭,我這回前頭恭候您的大駕去,告辭。」他沖譚北斗一抱拳,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候,一個脆生生、嬌滴滴的話聲傳了過來:「駱三爺,請等一等。」 
  駱三爺跟譚北斗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那輛車裡鑽出了白夫人,她左手提只小箱子,右
手挽著小包袱。 
  譚北斗兩眼精芒一閃,道:「看情形,這位是要走了。」 
  那輛車離二人站立處本就沒多遠,譚北斗這一句話工夫, 
  白夫人已下了車提著箱子挽著包袱走過來,她到了近前便含笑說道:「駱三爺在這兒正
好,省得我再往前頭跑了。」 
  放下箱子從包袱裡摸出一錠銀子,遞向駱三爺道:「這是我半個月的車錢,您算算看對
不對。」 
  駱三爺一邊伸手去接那錠銀子,一邊說道:「怎麼,夫人要離開車隊了?」 
  白夫人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臨時想起點事兒,不想往前去,進了長城我有一
家親戚,我這就投奔我那親戚去。」 
  駱三爺只當她也是見了那張信才打算走的,可是他想不通她為什麼當著譚北斗的面這麼
個走法。 
  他腦海裡盤旋了一下之後,道:「夜這麼深,您一個人走不大方便,我派個人送您一
程。」 
  白夫人道:「不用了,謝謝您,這麼多年了,我一個人慣了……」倏然一笑,接著說道:
「我這麼大個人了,還怕誰吃了我 
  不成廠說完話,俯身提起她那小箱子就要走。 
  譚北斗突然輕咳一聲道:「白夫人請慢走一步。」 
  白夫人要走沒走,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譚老爺子有什麼見教?」 
  「不敢!」譚北斗道:「剛才車隊裡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件事跟車隊裡每個人都
有關連,我本打算馬上會同駱三爺去查車的,現在白夫人離車要走,我不得不先查查白夫人,
冒犯之處還望白夫人原諒。」 
  白夫人美目微睜,訝然道:「車隊裡發生了什麼事,使得譚老爺子驚師動眾要查車?」
 
  譚北斗含笑把那張信遞到白夫人眼前道:「夫人可曾看見這麼一張信?」 
  白夫人只輕輕掃了一眼,旋即點頭說道:「看見過,我也有這麼一張,不知道是誰塞進
我車裡的?」 
  譚北斗道:「既然夫人看見過這麼一封信,那就好說話了,現在夫人應該知道我為什麼
要查車了。」 
  白夫人直直地望著譚北斗,突然「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譚老爺子準是認為我看
見這封信才突然離車遠走的,是不是?」 
  譚北斗乾咳一聲道:「這個譚某人不敢,不過這件事跟車隊的每個人都脫不了關連,尤
其事關官家,譚某人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職責所在,絲毫不敢輕忽大意,在設查明這
件事之前,不敢冤枉任何一個人,也不敢放過任何一個人,還要請夫人原諒。」 
  白夫人突然笑了,笑得嬌媚動人,道:「譚老爺子,我要真是看了這封信才走的,不會
當著您譚老爺子的面這麼走了。」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夫人說的固然是理,可是我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輕易放走夫人。」
 
  白夫人仍然笑哈哈地道:「譚老爺子,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譚北斗道:「聽說夫人是位白姓官員的遺眷。」 
  白夫人道:「那麼譚老爺子您還認為我涉有什麼嫌疑嗎?」 
  譚北斗道:「夫人恕我譚某人直言一句,譚某人托身直隸總督衙門,官卑職小,不過是
一個捕快衙役角色,並不知道夫人是那位白姓官員的遺眷,再說這件事事關重大,在事情沒
查明以前,就是皇族親貴,黃帶子、紅帶子,只要他坐上了這趟車,一樣也要接受譚某人的
盤查。」 
  白夫人「哦」地一聲笑道:「我沒想到身為直隸總捕的譚老爺子,是位鐵面無私,不畏
權勢的人,譚老爺子一身鐵錚硬骨,實在令人敬佩得很。」 
  譚北斗雙眉微聳,淡然一笑道:「夫人誇獎了,譚某人吃官糧拿官俸,不敢暗虧職守,
愧對上司。」 
  白夫人斂去了笑容,緩緩說道:「既然這樣,我不敢讓譚老爺子有虧職守,愧對上司,
要怎麼盤查,就怎麼盤查吧,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日後咱們要在別處再見了面,譚老
爺子您的臉上恐怕不太好看。」 
  譚北斗臉色突然一沉,冷笑說道:「譚某人只為盡忠職守,就是拼掉這差事也在所不惜,
顧武,給我拿下!」 
  身後那濃眉大眼壯漢子,恭應一聲上前一把便抓住了白夫人那嫩藕般的粉臂。 
  白夫人猛然一驚,一掙沒能掙脫,立刻變色叱道:「男女有別,你們這是幹什麼,放
手。」 
  譚北斗冷笑一聲道:「白夫人,在譚某人眼裡,犯人都是一樣的,不分什麼男女。」 
  白夫人驚怒叫道:「譚北斗,你好大膽,你……你……」 
  駱三爺突然上前一步道:「譚老可否讓貴屬先鬆鬆手。」 
  譚北斗冷冷說道:「駱老弟,若有什麼話,只管說就是。」 
  駱三爺道:「我剛聽譚老說要盤查白夫人,如今怎麼未經盤查就……」 
  譚北斗截口說道:「駱老弟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下令拿她,我為的不是眼前這件事,而是
為另一件事。」 
  駱三爺訝然說道:「譚老為的是另一件事?」 
  譚北斗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著再瞞誰了,適才那姓董的部屬送來直隸總督府一紙
密令,著我就近緝拿呂留良叛黨沈在寬之女,密令中指明那沈在寬的女兒落在這趟車隊
裡……」 
  駱三爺道:「譚老認為白夫人就是……」 
  「不錯!」譚北斗道:「她說她是一位白姓官員的遺眷,我並不知道她的那個白姓官員
的遺眷,說她是那白姓官員的未亡人,我卻看出她仍是個姑娘家,就憑這兩點我就要拿下她,
既使她不是沈在寬的女兒,以一個姑娘家冒充朝廷官員的遺眷,居心叵測,拿下她也不為
過。」 
  駱三爺呆了—呆,一時沒能說出話來,再看看白夫人,不仔細看看不出,這一仔細看,
他也看出這位白大人正是個黃花閨女處子身。 
  他定了定神,沖譚北斗歉然一抱拳,道:「請恕駱三魯莽,駱三不敢再置喙。」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好說,駱老弟本是這趟車的押車掌舵人,理應為每個清白乘客,
善良百姓說話,不過駱老弟以後再要說話,最好在事先弄個清楚,免得在你我官民之間發生
誤會。」 
  駱三爺好尷尬,好難受,可是他只有應是的份兒,忽聽白夫人輕輕一歎道:「既然你們
拿住了我;我什麼都不說了,你們只管拿我上京邀功領賞去吧!」 
  譚北斗冷笑一聲道:「這是當然,拿住了呂留良叛黨沈在寬之女,少不了譚某人的大功
一樁,顧武,把囚車騰出來,把她關進去。」 
  顧武答應一聲,拉著白夫人就要走,白夫人突然冷喝說道:「慢著,我還有話要跟駱三
爺說。」當即轉望駱三爺苦笑說道:「駱三爺,我不幸被他們拿住,這也是我的命,我沒什
麼抱怨,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多蒙駱三爺跟兄弟們照顧,我無以為謝……」 
  駱三爺眼看忠義之士後人遭難卻不能伸手搭救,心如刀割,道:「姑娘別客氣,這本是
駱三份內的事。」 
  白夫人抬手遞出了她那隻小箱子,道:「我這口小箱子裡還有一些手飾,現在我用不著
它了,把它送給駱三爺跟弟兄們,就算我對駱三爺跟弟兄們表一丁一點謝意……」 
  駱三爺什麼樣個人,如何肯受這個,忙搖手說道:「姑娘的好意駱三跟弟兄們心領,說
什麼也不敢收取姑娘這個……」 
  白夫人截口說道:「這樣吧,駱三爺跟弟兄們既不肯收,那就請駱三爺代我拿它周濟貧
苦去,算駱三爺您代我做件好事,行嗎?」 
  駱三爺油然生出敬佩之心,神情一肅,道:「姑娘既然這麼說,駱三就收下了,姑娘請
放心,箱子裡的每一樣,駱三一定讓它分到各貧苦人家手裡,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雙
手接過那口小箱子,轉身大步而去。 
  譚北斗望著駱三爺的背影,唇邊浮現一絲詫異笑意.一擺手,道:「押起來。」 
  顧武答應一聲,拉著白夫人往後而去。 
  口 口 口 
  駱三爺懷著一顆悲痛而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前隊,江大成正在等著他,一見他抱著一口小
箱子臉色沉重地走回來,一怔,挺身站起迎了過來:「三爺,事情怎麼樣了,這口小箱子
是……」 
  駱三爺抱著箱子往地鋪上一坐,把經過從頭到尾地告訴了江大成。 
  江大成聽完便一下竄了起來,悲憤填胸,義形於色,扭頭就往後跑。 
  駱三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大成,你這是幹什麼?」 
  江大成眼都紅了,道:「三爺,咱們不能見死不救,沈姑娘是忠義之後……」 
  駱三爺道:「我知道,大成,我心裡比你更急,比你更難受,剛才沈姑娘就在眼前,伸
手可及,我為什麼不救她?大成,咱們江湖道上討生活,本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
葬,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命沒了廿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咱們不行,咱們拼不過他們,憑
咱們這幾個人徒逞匹夫血氣之勇,輕舉妄動,那只是白白的犧牲,根本救不了沈姑娘。」 
  江大成道:「那您說咱們該怎麼辦,牙一咬,心一橫,來個不管?」 
  駱三爺搖頭說道:「那倒也不是,咱們要從長計議,商量商量再說,好在一時半會見不
會把沈姑娘押離車隊,眼前著急的只是眼前這件事,譚北斗那老傢伙剛擒住沈姑娘,現在還
不會到前頭來,待會見他一定會來,他是個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認為散發這些信件的人還在
車隊裡,他也知道車隊裡帶著文房四寶的人不多,只等他在咱們車裡找到剛用過的筆、墨硯,
再一琢磨二晃剛才逐輛的查車,他一定會馬上知道這件事是咱們幹的……」 
  江大成咬牙說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豁出去,跟他們拚了!」 
  駱三爺搖頭說道:「車隊裡他們有近廿個人,譚北斗、四殘,那個不是好手,里許之外
還有十幾個,要能拼剛才我不就救沈姑娘了嗎!」 
  江大成道:「那怎麼辦,把咱們車裡的文房四寶扔得遠遠的?」 
  駱三爺道:「這固然是個辦法,可是並不是上策,只等他一琢磨?是剛才逐輛的查
車……」 
  驀地,一個低沉話聲起自身後:「駱三爺跟眾弟兄為敝友受累,我很不安。」 
  駱三爺跟江大成俱是一驚,轉眼看時,又是不由一怔,敢情不知何時那自稱是大漠龍的
朋友的那神秘黑衣客已到了身側,駱三爺跟江大成一怔之後就要往起站。 
  黑衣客伸出—雙修長白暫雙手,一手按住了一個,道:「三位別動,咱們坐下談。」 
  他隨話盤膝坐在了駱三爺的地鋪上,駱三爺忍不住道:「閣下知道……」 
  黑衣客道:「駿三爺跟眾弟兄的一舉一動,莫不在我耳目之中,諸位幫了『大漠龍』個
人忙,我很感激,現在諸位眼看就暨為這件事受累,我自然不能坐視……」 
  駱三爺道:「駱三跟狀弟兄倒不怕受連累,要怕當初也就不管了,只是……」 
  黑衣客道:「我知道駱三爺跟眾兄弟都是具俠骨重義氣的血性漢子,請駱三爺聽我把話
說完。」 
  駱三爺道:「駱三失禮,閣下請說吧,駱三洗耳恭聽。」 
  「好說。」黑衣客道:「我首先要告訴二位,適才那位白夫人並不是沈在寬先生的愛女,
沈先生的愛女確在車隊裡,但另有其人,剛才她聽說有人代她頂罪,她還要到後隊找譚北斗
表明身份,救那位白夫人去,是我攔住了她……」 
  駿三爺不但大感意外,簡單詫異欲絕,道:「既然白夫人不是沈姑娘,她為什麼……」
 
  黑衣客道:「很簡單,那位白夫人跟諸位—樣,一身俠骨,仁義感人,她知道譚北斗剛
接密令,要搜捕沈姑娘,她這麼做是為救沈姑娘,不忍見沈先生之女再落賊手。」 
  駱三爺肅然起敬,道:「我原知道白夫人是位一身俠骨,仁義過人的奇女子,只是她自
己這麼……」 
  黑衣客搖頭說道:「駱三爺不必為她擔心,她有過人的能 
  耐,譚北斗儘管是功智兩高的好手,恐怕還奈何不了她。」 
  駱三爺目光一凝,道:「聽閣下的口氣,似乎……」 
  黑衣客點點頭,道:「我對這位白夫人知之頗深,我只能告訴二位,她是個奇女子,是
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駱三爺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道:「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就用不著駱三操心了,她把
這口小箱子交給駱三……」 
  黑衣客道:「三爺可否把箱子遞給我看看?」 
  駱三爺道:「自無不可。」當即把那口小箱子雙手遞了過去。 
  黑衣客接過那口小箱子一看,箱子沒上鎖,只扣著,沉吟了一下道:「她把這口箱子交
給駱三爺,必有深意。」 
  駱三爺道:「白夫人說裡頭有些手飾,要我拿去代她周濟貧苦。」 
  黑衣客搖搖頭,道:「她的用意恐怕不只這一點……」 
  目光一凝,望著駱三爺道:「我想打開來看看,行嗎?」 
  駱三爺道:「閣下只管打開就是。」 
  黑衣客當即把鎖扣扳起,掀開了那口小箱子,箱子裡的東西就完全呈現眼前了。 
  小箱子裡確有幾件首飾,但是在那幾件頭飾上面還放著一張素箋,一張寫著幾行字跡的
素箋,黑衣客怔了一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把這口小箱子,交給駱三爺,的確別具
深意。」 
  他拿起了那張素箋,藉著旁邊車裡射出的燈光一行一行的往下看,看到最後,他不由輕
歎出聲:「我還不知道她竟是……這位白夫人的確好心智,這一下譚北斗老兒要吃大苦頭
了。」 
  隨手把那張素箋遞給了駱三爺,駱三爺看過之後臉上憂慮盡掃,居然還笑了,道:「行
了,這下二晃不愁沒地兒去了,譚北斗他有本事就進到京裡找二晃去,哼,哼,譚北斗半輩
子精明,這回可栽了大跟頭,吃不完叫他兜著走,我還不知道車隊裡有這麼一位大有來頭的
姑娘,真是走眼,真是走眼。」 
  黑衣客道:「駱三爺,事不宜遲,您就讓貴屬連夜上路吧,里許之外還有一道關口,交
代貴屬小心,現在沒事了,我也放心了,失陪了。」 
  一拱手,站起來往附近一輛馬車之後行去,邊走邊笑道:「還跟上回一樣,別讓貴屬盯
我的梢,辦正事要緊。」 
  駱三爺老臉為之一熱,忙叫江大成找那俊小伙子來,把那口小箱子往俊小伙子手裡一交,
交代幾句就催俊小伙子上了路。 
  這裡俊小伙子剛走沒了影兒,後隊那邊來了譚北斗,他帶著兩個人一個顧武跟另一個黑
衣漢子,駱三爺站起來一抱拳,道:「譚老忙完了?」 
  譚北斗點了點頭,道:「忙完了,現在咱們該辦正事了。」 
  駱三爺道:「譚老打算從那一輛車查起,就從我這輛車先查吧!」話落,他轉身要帶路。
 
  譚北斗那裡含笑搖了頭,道:「不用查車了,駱老弟,我只找你要一個人就夠了。」 
  駱三爺心裡一跳,道:「譚老要找我要一個人,要誰?」 
  譚北斗道:「剛才有個貴屬不知因了何事,逐輛查車,我就要他。」 
  駱三爺一怔,道:「剛才我有個弟兄逐輛查車,我怎麼不知道誰查車去了……」 
  轉望江大成道:「大成,剛才誰查車了?」 
  江大成更是一臉茫然之色,搖頭說道:「沒有啊,我不知道,站班的弟兄都在這兒,沒
人查車,誰看見有人查車了?」 
  駱三爺轉望譚北斗道:「譚老,大概您是弄錯了吧!」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駱老弟,你我都是在江湖上跑了大半輩子的人,光棍眼裡揉不進
一粒砂子……」 
  駱三爺雙眉一揚道:「聽譚老您的口氣,好像我駱老三包庇叛逆似的,我請教一聲,是
哪位看見了那查車的人?」 
  譚北斗一指顧武身邊那漢子,道:「他看見了,我把他帶過來,就是讓他當面指認那位
貴屬。」 
  駱三爺道:「那最好不過,駱老三擔不起這個罪名,駱老三手下這些弟兄都是跟車跑了
多少年,我倒要看看他們那一個是披著羊皮來蒙駱老三的,大成,去把弟兄們都叫到這兒來,
讓譚老這位弟兄認上一認!」江大成恭應一聲,轉身要走。 
  譚北斗突然伸手—攔,笑哈哈地道:「不用了,駱老弟,也許是誤會,很可能是那班匪
類欺譚某人跟手下這些弟兄,認不全貴屬,才冒充貴屬,這位查車的,大搖大擺地把那些寫
好的信塞進了每一輛車裡,人跑都跑了,再追也來不及了,雖然沒能拿著他們,倒也拿著一
個呂留良叛黨之女,總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白往關外跑這一趟,不打擾了,老弟台請
歇著吧!」一拱手,竟然轉身走了。 
  江大成直發楞,看看譚北斗三個人走遠了,忍不住問道:「雷聲大,雨點兒小,這老小
子虎頭蛇尾,還沒一個回合呢就鳴金收兵了。」 
  駱三爺冷笑一聲道:「譚北斗可不是輕易饒人的人,明知道咱們把人放走了,寄望著裡
許外那十幾條狗呢,等到二晃落進那十幾條狗手裡,到那時候你再看他姓譚的是一副什麼嘴
臉?」 
  江大成一怔,心也為之一揪,道:「三爺,您看二晃……」 
  駱三爺搖搖頭道:「這就要看他譚北斗跟咱們誰的運氣好了,他背運他倒霉,咱們背運
咱們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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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6:39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老天爺幫駱三爺的忙。 
  背運的是譚北斗。 
  車隊又往前走了三天,沒見譚北斗埋伏在四周的那些人有動靜。 
  駱三爺跟江大成揪了幾天的心終於鬆了。 
  坐在後隊車裡的譚北斗,不知道心裡有什麼感覺,怎麼想? 
  這一天黃昏,車隊又停下來歇息了。 
  車隊並不是永遠那麼多人,坐車的人從一個地方到一個地方,也並不全一樣,看看離自
己的目的地不遠了,總是要下車的。 
  車隊裡的客人一天天的少了,車隊裡的空車一天天的多了。 
  空車並不折回頭,車隊的最後一站是「張家口」,到「張家口」之後,人馬都要補充糧
秣,歇息幾天,修修車,買點當地的土產,再折回的時候車隊就都又坐滿了。 
  駱三爺幾兄弟做的是這種生意,吃的是這碗飯。 
  這種生意跟保鏢差不多,可遠比保鏢苦,遠比保鏢責任大。 
  想嘛,保鏢保的是財貨,而坐這的車的確是連人帶財物都財貨丟了大不了賠,人命沒了
要拿什麼賠去。 
  駱三爺兄弟這個車隊名滿長城以外,從沒出錯過。 
  在這一帶做這種十意不容易,江湖上不但要罩得住,吃得開,連沿途那一個連—個的蒙
旗也得有交情。 
  要不然就有好瞧的了,除了得應付那些個沒地方沒處容身跑到關外避風頭,討生活竄擾
四處的江湖道上人物之外,還得留意那些人強馬壯,來去像一陣風,個個是功夫了得的各蒙
旗武士。 
  關外夏日的黃昏,永遠是悶熱的,沒有一絲兒風,地上的草連動都不動一動。 
  護車的弟兄們找個地方弄幾塊石頭,架起個臨時的爐灶,點上火,那煙都是筆直的上冒,
一點也不散。 
  天邊一大片紅,跟血似的,讓人看得心頭發燥。 
  想看點綠色的東西,偏偏這一帶綠色的東西少得可憐,因為這不是個有水草的地方。 
  僅有的幾輛車裡的客人都下來了,地上石頭上不能坐,燙人,從車上搬下來些東西放在
地上湊合了坐坐。 
  外邊不見得比車裡好多少,沒一個不是大把的掉汗的。 
  就在這當門,後隊一個黑衣漢子悄悄地離開了車隊往遠處走去,像是想一個人離遠一點
兒,找個涼快地方。 
  前隊的駱三爺卻看得清清楚楚。站在他身邊的江大成哼地一聲冷笑開了口:「老狐狸憋
不住了,已派人問去了,且看看他能問出個什麼結果來。」 
  江大成跟其他護車、趕車的弟兄一樣,混身上下都讓汗濕透了,衣裳上都結了鹽粒子,
老遠便聞見一股流汗酸味兒,可是卻沒一個解開扣亮胸膛的。 
  這是車隊的規矩,車隊來回在這一帶跑,那一回也少不了女客。 
  駱三爺沒吭氣兒,默然地望著那光亮漸漸下沉的天邊。 
  天剛黑的時候,那黑衣漢子從遠處走了回來。 
  去的時候是他一個人,回來的時候身後整整跟了十二匹駱駝,十一匹駱駝身上馱的是人,
最後那匹駱駝身上馱的是好幾大包東西。 
  駱三爺一雙老眼之中閃過了兩道光亮,臉上剎時浮現一片凝重神色。 
  他開了口,說了話:「前頭左邊是『京城』,右邊是『殺虎口』,從『殺虎口』過『長
城』橫過『山西』,翻過『太行』就是『河北』境了,要想到『大名』去,從這兒動身最近,
譚北斗打算離車隊了,他說過,他不是輕易饒人的人!」 
  江大成兩眼一睜,道:「他敢怎麼樣?」 
  駱三爺道:「他或許只動我一個人,不過他也有可能把咱們都帶走,反正車隊裡的客人
沒幾個了。」 
  江大成臉上變了色,道:「三爺,您看是這樣兒麼?」 
  駱三爺道:「除非他還不打算走,要不然他一定會採取行動。」 
  江大成道:「那麼我這就招呼弟兄們準備去,咱們跟他們拼了,拼一個是一個,拼一個
不吃虧,拼兩個就賺一個。」 
  駱三爺微一點頭,道:「也好,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他要動的只我一個人,不許你們胡
來,咱們拿人家的錢不能讓人家在不該離車的地方離車,大爺闖這塊招牌不容易,我不能讓
它砸在我手裡,他要真打算把咱們都弄走,到那時候再拚不遲。」 
  江大成遲疑了一下,低頭答應一聲,轉身走開了。 
  任先生背著手從一邊走了過來,還沒到跟前便含笑說了話:「關外的天氣可真熱啊,我
下回說什麼也不到關外來了。」 
  駱三爺強笑說道:「夏天裡那兒不是一樣,一到三伏天能住進冰窖裡那才叫舒服,怎麼,
您快到地頭了吧?」 
  說話間任先生已然到了近前,搖搖頭道:「不,我跟燕姑娘一樣,一直到『張家口』才
離車。」 
  不經意地往後隊掃了一眼,話鋒忽轉,道:「後頭怎麼一下子來了十幾匹駱駝,那些人
是幹什麼的?」 
  駱三爺看得清楚,後隊譚北斗那一夥人,除了三兩個站在一邊跟站崗似的,其他的都圍
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道:「不清楚,恐怕也是吃公事飯的,要不然不可能跑到這兒
來找他們。」 
  任先生忽然抬眼望天,像自言自語,又像對駱三爺說話似的說了一句:「天氣悶得出奇,
恐怕要下一陣大雨。」 
  駱三爺沒在意,笑笑說道:「恐怕沒指望,您不見一點兒烏雲也沒有。」 
  任先生從天上收回目光,落在駱三爺臉上,道:「駱三爺,咱們車隊上空可是籠罩一片
烏雲,您沒看見麼?」 
  駱三爺一怔,旋即神情震動,道:「您是……」 
  任先生倏然一笑道:「人變了,聽聲音還聽不出來麼?」 
  駱三爺兩眼猛地一睜,道:「您是那位……駱三可真是白長了這雙招子,失敬。」 
  沖任先生一抱拳。 
  任先生笑笑說道:「您別客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您也別見怪。」 
  駱三爺道:「您好說,您真人不露相……」 
  任先生探探頭,道:「不談這些了,很可能馬上就要下雨了,咱們總得想個法子避雨才
好。」 
  駱三爺道:「您的意思是說……」 
  任先生道:「以三爺您看,我應付譚北斗,應付得了麼?」 
  駱三爺一怔,道:「您是要……」 
  任先生道:「駱三爺您幾位是在這條路上討生活的,我不過是從這條路上路過,不怕跟
誰結仇結怨。」 
  駱三爺明白了,神情一肅,道:「謝謝您的好意,駱老三並不怕……」 
  任先生淡然截口說道:「駱三爺,您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了,應該知道凡事不能憑一時
之意氣,該多考慮考慮後果多往遠處想想,駱三爺您仁義過天或許不怕什麼,可是我不能讓
駱三爺幾位永遠背上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叛逆罪名,眼下這幾位,除了您駱三爺之外,那
一個家裡沒有老,沒有少的?」 
  駱三爺臉色一變,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聽我的,駱三爺。」任先生接著說道:「待會兒譚北斗那方面一有異動,您帶著車隊
走您的,讓我來擋他一陣,只擋他這一陣,以後他就沒工夫再去管別人了。」 
  說話間江大成帶著幾個弟兄走了過來。 
  駱三爺一擺手,道:「大成,告訴弟兄們一聲去,咱們隨時準備上路。」 
  江大成一怔要問,駱三爺又一擺手,道:「快去啊!」 
  江大成沒再問,答應一聲,帶著幾個弟兄轉身又走了。 
  只聽任先生道:「譚北斗的人過來了,恐怕要請您到後頭去。」 
  駱三爺冷笑一聲道:「他的架子可真不小啊。」 
  任先生關切的道:「三爺只管跟他去,我陪您一塊兒去。」 
  一個黑衣漢子來到近前,一抱拳,道:「駱三爺,我們總座請您到後頭去一趟商量點事
兒。」 
  駱三爺淡然說道:「好,我這就去,先請。」那黑衣漢子轉身往回走去。 
  江大成在遠處看見了,帶著幾個弟兄三腳並兩步地趕了過來:「三爺,您上哪兒去?」
 
  駱三爺道:「譚老叫我到後頭商量點事兒,我馬上回來。」 
  江大成雙眉一揚,道:「我們幾個陪您去。」 
  駱三爺一搖頭,道:「不用,有這位陪著我就夠了,你們照我的話去做,隨時準備上
路。」 
  江大成轉望任先生,有點訝異:「任先生,您陪我們三爺去?」 
  任先生笑笑說道:「大成兄放心,我擔保他們碰不著駱三爺一根汗毛就是。」 
  偕同駱三爺逕自往後行去。 
  江大成怔在那兒了,旋即他兩眼一睜,道:「我走眼了!」掉頭帶著幾個弟兄忙他的去
了。 
  後隊那兒譚北斗已隱隱排好了拿人的陣式,他跟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坐在那兒,顧武跟其
他人排立在四周,沒看見那有名的「四殘」,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那輛遮蓋嚴密的囚車裡。 
  譚北斗一見駱三爺身旁還多個任先生,不禁有點詫異,他向任先生多看了兩眼,但卻沒
說話。 
  駱三爺直趨譚北斗跟前,一抱拳,道:「譚老,駱老三奉召而至,譚老有什麼見教?」
 
  譚北斗含笑擺手道:「駱老弟怎麼突然間變得那麼客氣起來了,請坐,咱們坐著談。」
 
  駱三爺立即盤膝坐了下去,任先生自然也跟著坐了下去。 
  譚北斗沒拿任先生當回事兒,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卻忍不住望著任先生說了話:「你這位
是……」 
  任先生道:「我姓任,我有點事兒正準備來找譚老爺子,可巧譚老爺子要來找駱三爺,
所以我就跟駱三爺一塊兒來了。」 
  譚北斗目光一凝,望著任先生道:「任先生找譚某人有什麼事兒?」 
  任先生道:「我這是一點小事兒,譚老爺子還是先跟駱三爺談要緊事兒吧!」 
  譚北斗笑了笑,道:「也好,那任先生就先坐一會見……」 
  轉望駱三爺,笑哈哈地道:「駱老弟,這兩天我一直在納悶,我也想不通貴屬離開了車
隊,怎麼會沒讓我在車隊四周的人碰上。」 
  駱三爺道:「譚老這話何指?」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何必呢?駱老弟,我這話何指,你我心裡都明白,譚某人在江湖
上跑了不少日子,也吃了不少日子的公事飯了,難道連這一點還看不透麼!」 
  駱三爺給他來個死不認帳,道:「我實在不明白譚老這話何指,譚老有什麼話何不直接
了當的說?」 
  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臉上變了色,冷笑一聲道:「姓駱的,少在我們總座面前反穿皮襖
裝老羊,我們總座什麼人,何等身份……」 
  譚北斗抬手攔住了姓董的,唇邊含著一絲詭異笑意,道:「我吃了公事飯這麼多年,一
向不枉不縱,我經手的大小案子不下數百,也沒有一件不讓人口服心服的,現在對駱老弟也
是一樣……」 
  駱三爺淡然說道:「那是最好不過,只要譚老拿得出確切的證據,駱老三馬上低頭認罪
就是。」 
  譚北斗笑笑說道:「事情發生後,我問起我手下的弟兄們,告訴我除了看見有個貴屬逐
輛查過車之外,別的沒再見過第二個人,我當時心裡就有點動疑,可是我還不敢斷言,正巧
這時候駱老弟你先發制人拿著信找我來了,我沒動聲色,只在言語上問了一問,我原打算在
駱老弟回到前頭之後,來個緊跟而至,人贓俱獲,可是由於沈在寬女兒的出現,使我遲了一
步,駱老弟已經把人放走了……」 
  任先生突然笑了起來,道:「我聽了半天才聽出了個頭緒,譚老爺於是不是認為那揭穿
譚老爺子錦囊妙計,使得譚老爺子一網打盡為傅天豪而來的黑白二道人物的計劃成了泡影,
落了空,疑心信件是駱三爺手下弟兄寫的。」 
  譚北斗持著鬍子點頭說道:「不錯,我是這麼想,任先生有什麼高見?」 
  任先生「唉」地一聲道:「我就是為這件事來找譚老爺子的,譚老爺子找錯人了。」 
  譚北斗「哦」地一聲道:「我找錯人了?」 
  任先生道:「不錯,譚老爺子找錯人了。」 
  譚北斗道:「任先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麼?」 
  任先生道:「當然知道,要不然我怎麼會來見譚老爺子。」 
  譚北斗道:「那麼,就任先生所知,這件事是誰幹的?」 
  任先生遲疑了一下道:「譚老爺子跟駱三爺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說。」 
  譚北斗笑了,道:「任先生真是個有心人,我跟駱老弟的話是說完了,不過我想留駱老
弟多坐會見……」 
  轉眼望向駱三爺,道:「駱老弟,我打算今兒晚上就離開車隊,咱們一在公門,一在江
湖,要再見面不容易,這一趟也難得交駱老弟你這麼個血性朋友,咱們應該多聊聊是不?」
 
  駱三爺道:「譚老說得是,咱們這段交情不平凡,能攀上譚老這位身居要職的權勢中人,
也是我駱老三的造化,我應該 
  多陪譚老聊聊。」 
  譚北斗當即轉望任先生,笑道:「瞧,駱老弟都捨不得走, 
  譚某人跟駱老弟兄弟柑稱,以道義論交,相處沒有多少時日, 
  可是一見投緣,交情深厚,算起來已不是外人,任先生有什麼話,只管當面說就是。」
 
  任先生道:「既然這樣,那我就直說了,譚老爺子您已經拿住了那寫信的人。」 
  駱三爺為之一怔。 
  譚北斗兩眼一睜,道:「任先生莫非指那沈在寬的女兒。」 
  任先生微一點頭,道:「不錯,就是她。」 
  譚北斗目光一轉,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據我所知沈在寬的女兒不曉武技,不會
武功,再說當天晚上也沒見她有動靜……」 
  任先生笑笑說道:「譚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種事誰會自己出頭,有錢能使鬼推磨,
重賞之下出勇夫,她不會花錢買通別人替她幹麼!」 
  譚北斗呆了一呆,道:「多謝賜教,這一點我倒投想到,她買通的是……」 
  任先生望了駱三爺一眼,道:「駱三爺,恕我要直言了,我這是一番好意,旨在為駱三
爺您洗刷這罪嫌。」 
  駱三爺叫道:「任先生,您……」 
  任先生沒理他,轉過臉去便道:「她買通的就是那譚老手下所見逐輛查車的人,駱三爺
見過譚老後也動了疑,回去就要查,那查車之人做賊心虛,一見情形不對便畏罪逃走了。」
 
  譚北斗霍地轉望駱三爺道:「駱老弟為什麼一直不肯說。」 
  任先生笑道:「車隊裡出了這種事,算不得什麼光彩,駱三爺身為押車掌舵人,怎麼能
點頭承認。」 
  譚北斗倏然一笑,轉向駱三爺道:「這麼說,駱老弟你用人不當,律下不嚴,真要追查,
我還得從你身上追查起。」 
  任先生搖頭說道:「譚老辦差事了,剛才聽譚老說過一向不枉不縱,辦案這麼多年,也
無不讓人心服口服,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壞的事就該找誰,對不?」 
  譚北斗笑笑說道:「駱老弟這個包庇之罪總少不了的。」任先生道:「駱三爺手下這些
弟兄,都是跟車多少年的,多少年來,跟著駱三爺一起受風吹雨打太陽曬,出生入死,患難
與共. 
  就跟一家人一樣,駱三爺就像他們的尊長,他們就像駱三爺的子弟,駱三爺寧可自己親
手殺了他也不願讓他落在官家手裡, 
  這是人之常情。」 
  譚北斗笑了笑,道:「以任先生之見,譚某該怎麼辦?」 
  任先生道:「兩條路都可行,或者譚老親自出馬緝拿他,或讓駱三爺自己處置他,其實,
譚老已經緝獲了主犯,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把從犯交由駱三爺處置,這樣駱三爺跟他手下那些
弟兄都會感激譚老的。」 
  譚北斗盡閃精芒,哈哈一笑道:「就算我讓任先生這舌粲蓮花的妙語說動了心,駱老弟
請吧,那一名貴屬處置不處置,還在駱老弟了。」 
  駱三爺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完全是任先生在替他洗脫什麼,遲疑了一下,一抱拳,
道:「就多謝譚老了。」站起來逕自轉身走了。 
  駱三爺走了,駱三爺著任先生一抱孝,道:「多謝任先生,要不是任先生出面點破,譚
某人幾乎冤枉了人,譚北斗可從不放過一個作好犯科的惡徒,可也從不敢損自己陰德地冤枉
一個無辜……」 
  任先生道:「譚老這種實事求是,不枉不縱的辦案精神實在讓人欽佩,假如公門中人個
個像譚老,那就不會有冤獄可言。」 
  譚北斗哈哈笑道:「任先生太捧我了,只是……」 
  目光一凝續道:「我怎麼能相信是沈在寬的女兒?」 
  任先生道:「譚老要是不相信,又怎麼會放了駱三爺。」 
  譚北斗乾咳一聲道:「我的意思是怎麼能讓沈在寬的這個女兒口服心服,無話可說。」
 
  任先生道:「原來譚老是這麼個意思,這還不容易麼,譚老手裡是否握有物證。」 
  譚北斗微一點頭道:「我手裡有那麼一張,還是駱三爺送來給我的。」 
  任先生道:「那就容易了,譚老且派個人進囚車去,騙她寫上幾個字兒,嘴可以狡賴,
在沒提防情形下筆跡是變不了,只要兩下裡筆跡相附,她還能不低頭認罪麼!」 
  譚北斗撫掌大笑,道:「妙,妙,妙,譚某人吃了幾十年公事飯,反不如任老弟這麼一
個少在江湖走動的讀書人——」 
  任先生道:「譚老可別小看讀書人,諸葛武侯也是讀書人,行軍佈陣,決勝千里,運籌
帷幄,數萬甲兵盡在胸中。」 
  譚北斗忙道:「是,是,是,不敢,不敢,像任先生這麼一位高人,要是進身公門……」
 
  任先生淡然說道:「多謝譚老好意,我生性淡泊懶散,不求聞達,也無意仕途。」 
  譚北斗搖搖頭道:「要任先生這麼一位高才埋沒於民間,實在可惜,人各有志,相強不
得,這樣吧,我退求其次,耽誤先生片刻,我讓他們切點滷肉,跟先生以一杯水酒訂交,也
不枉我關外跑這一趟,來,來,來,咱們換個地方坐坐去。」伸手就向任先生左腕抓去。 
  讀書人也有一份豪邁,任先生朗笑—聲,左腕一抬一翻,反向譚北斗右腕抓了過去,道:
「譚老抬愛,只好斗膽跟譚老把臂而行了。」 
  譚北斗臉色一變,笑意不減,右腕不動,翹起中指迎向任先生的左掌心,道:「別讓我
這個粗魯的武夫壞了先生一身書卷氣,我看咱們還是免了吧!」 
  任先生一笑說道:「譚老剛才還挺熱絡的,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客氣起來了?」 
  左腕突然一偏,避開譚北斗的右掌中指,仍向他右腕抓了過去。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看出不對來了,悄無聲息地猛力一拳搗向任先生左肋。 
  任先生左掌正派著用場,難以封架他這一拳,要用右手封架那又不方便,尤其雙方距離
近在咫尺,想躲不大容易,也勢必捨了譚北斗不可。 
  姓董的以為這一下縱打不中任先生,也可以逼任先生捨了他那位上司,豈料,任先生是
既沒躲也沒有伸出右手,更沒捨了譚北斗,左腿突然一伸,那隻腳正踹在姓董的小腹之上。
 
  姓董的「哎喲」一聲!飛出老遠落在地上,抱著肚子滿地亂滾。 
  譚北斗一驚忙揚聲沉喝:「護住囚車。」他一沉喝,就要往後縱。 
  任先生一聲輕笑說道:「你放心,我意不在囚車,前頭自會有別人救她。」 
  身子往前一傾,左掌往前一伸,仍抓譚北斗的右腕脈。 
  譚北斗冷哼一聲,身子往後一仰,雙腿連環踢出,直取任先生心口要害。 
  任先生笑道:「踢死我你的大功就沒了。」 
  沒見他作勢,坐姿也沒變,他一個身軀突然左移尺餘,譚北斗雙腳頓時落了空。 
  譚北斗何等人物,雙腳剛一落空就知道不妙,匆忙中無計可施,忙一運氣就要以一式
「懶驢打滾」翻出去,可惜比任先生慢了一步。 
  任先生一笑說道:「堂堂直隸總捕,怎可效那打滾的懶驢。」他的左掌沒能抓住譚北斗
的右腕脈,可是他那跟著遞出的右掌卻已然按在了譚北斗小腹之上,跟著說道:「譚北斗你
不想柔腸寸斷吧?」 
  譚北斗驚出一身冷汗,他也知道一條老命完全掌握在這人手裡,硬是沒敢動。 
  姓董的捂著肚子還沒站起來,顧武等想撲過來救,可也只是心裡想,腳下卻沒敢移動分
毫。 
  譚北斗臉色好難看,道:「傅天豪?」 
  任先生一笑說道:「不錯,你確實比那駱三爺強多了。」 
  譚北斗道:「你一說話我就知道是你,我打算先制住你再拿下駱三的……」 
  任先生帶笑道:「我並不糊塗,可是現在你沒指望了。」 
  前頭傳來一聲吆喝,車隊突然動了,只有譚北斗等坐的這輛車跟那輛囚車沒動。 
  譚北斗臉色猛然一變,道:「好啊,你們倆商量好了。」 
  任先生道:「你才明白過來啊!」 
  譚北斗冷哼一聲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看他能跑到哪兒去。」 
  任先生道:「這不能怪他,是你太貪了,太狠了,千里江湖是一家,自然會向著江湖同
道,譚北斗,個人立身處世,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我傅天豪跟你何仇何怨,江湖白道
眾豪雄又跟你何仇何怨——」 
  那輛囚車車蓬突然一掀,從囚車裡下來了四個人,這四個人年紀都在四十左右,一個瞎
子,一個瘸子,兩個獨臂人。 
  瞎子中等身材,乾瘦乾瘦的,頭髮鬍子老長,臉色好陰沉。 
  瘸子是個矮子,既矮又胖,一身髒兮兮的,手裡拿根拐棍兒,烏黑,看上去跟個要飯的
似的。 
  兩個獨臂人恐怕是兄弟倆,長得有幾分相像,一般的既黑又壯的個頭兒,濃眉大眼,虎
背熊腰,一個巴掌大得驚人,看上去一掌拍下去能拍死一條牛。 
  他四個下了囚車,臉上都不帶表情,並肩邁步,緩緩地走了過來。 
  任先生揚了揚眉,道:「譚北斗,他們四個救不了你。」 
  譚北斗道:「你要是傷了我,你也走不了。」 
  任先生道:「我不打算傷你,我要是有傷你之心,你不可能安安穩穩的一直走到這兒,
也不可能會安安穩穩的一直躺到如今。」 
  譚北斗道:「那你這是什麼意思,放駱三平平安安的走?」 
  任先生搖搖頭道:「駱三跟我沒多大關係,我只是要告訴你,傅天豪跟你並沒有仇,不
是那麼容易拿的,下次最好不要再籍傅天豪這三個字張網設阱了,我不願意招惹你,可是我
並不是怕你,無論是誰,他的忍耐總是有個限度的。」 
  譚北斗淡然說道:「我聽見了,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是官家懸賞緝拿的大盜,不管這兩
個字是不是冤枉了你,至少你在官家眼裡是個人盜,因為你的所作所為為官家所難容,俗語
一句:『吃誰的向誰』,我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人家讓我怎麼幹,我就得怎麼幹,只
要我譚某人在公門中呆一天,我就不會放過你,除非你現在掌力一吐,再不然就是我脫離公
門,不吃這碗公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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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7:01 |只看該作者
  任先生臉色變了一變,道:「這麼說你是職責所在身不由己。」 
  譚北斗道:「這是事實,你要想少我這個死敵,就只有現在殺了我。」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譚北斗,老都老了,你的骨頭還這麼硬。」 
  譚北斗道:「一個人骨頭的軟硬跟年歲無關。」 
  任先生道:「我殺了你可以少你這麼一個死敵,可是直隸總捕一職不會空懸過久,隔沒
兩天我又有一個死敵,是不是?」 
  譚北斗道:「這也是事實,你雖然住在大沙漠裡,號稱『大漠龍』,可是捉拿『大漠龍』
的使命會永遠落在直隸總捕肩上,因為直隸總捕是天下吃公事飯的之最,就跟直隸總督在朝
廷眼裡最為重要的道理一樣,我有幾個徒弟,一向充任我的副手,我要死在你手裡,他們之
中的一個就是當然的直隸總捕,你想公事之外又加上一個私仇,他們會放過你麼?」 
  任先生道:「這麼說我殺你一個譚北斗並沒有用,徒然招來沒完沒了的冤冤相報仇恨,
我不殺你了,可是我要讓你知道,我並不是殺不了你……」 
  左手一探,扣住了譚北斗的右腕脈,同時收回按在譚北斗小肚子的右手,道:「起來吧!
我要走,你送我一程。」他拉著譚北斗站了起來。 
  譚北斗道:「傅天豪,你走不出多遠的。」 
  任先生道:「你別錯會了我的意思,我所以讓你送我一程,那只是我不願意多傷人,並
不是怕我走不了。」 
  譚北斗道:「以我看只要你放了我,你就絕走不出這塊地方。」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譚北斗,別激我,我沒有那種匹夫血氣之勇,不會輕易拔劍的,
走吧!」他就要轉身。 
  忽聽那瞎子冰冷說道:「傅天豪,你這叫什麼英雄好漢。」 
  任先生微一搖頭道:「傅天豪不敢自稱英雄,英雄兩字得之非易,狠勇好鬥的萬人敵,
算不得英雄,具大仁,大智,大勇的才算是真英雄!」 
  那瘸子哼一聲冷笑道:「想不到『大漠龍』是這麼一個怯儒的孬種,總座,以後不用再
到關外來了,對付這種人有失您的身份。」 
  任先生像沒聽見一樣,拉著譚北斗轉過身去,四殘突然逼近了幾步。 
  就在這時候,視線內出現了兩條黑影,緊接著一陣沙沙異聲傳了過來。 
  在場沒—個不是目光銳利的好手,都一眼看出那是兩人兩騎,一前一後也似的馳了過來。
人馬沒到,一個話聲先傳了過來:「在直隸總督衙門當差的譚北斗在這兒麼?」 
  任先生一聽來人這口氣,馬上就明白了三分,一笑說道:「譚北斗,有人找你來了,小
心應付,別管我了。」 
  一鬆譚北斗,身形像電一樣的騰射而起,迎著那兩匹好馬掠了過去。 
  四殘要追,譚北斗伸手攔住了他們。 
  前面傳過來一聲震憾人心神的沉喝:「什麼人?站住。」 
  隨聽任先生一聲輕笑:「兩位別緊張,我不是譚北斗,譚北斗就在那兒。」 
  他跟兩匹快馬交錯而過,一閃便沒入了茫茫的夜色裡。 
  就在這時候,兩匹快馬已帶著一陣疾風馳到譚北斗等站立處,駿馬一聲長嘶,踢蹄人立
而起,一個飛旋之後一起停住,跟停在地上似的,好俊的騎術。兩匹馬俱是蒙古種的健騎,
一色黑,黑得發亮,昂首抖鬃,神駿異常,一式錦鞍銀鐙黃絲韁,不但名貴,而且讓人一看
就知道這二人二騎大有來頭。 
  騎上是兩個中年壯漢,都是綢質黑褲褂,給人的感覺是健壯、威武、俐落、還帶著幾分
瀟灑。前面那一騎上壯漢兩道如炬目光一掃,道:「那一個是譚北斗?」 
  譚北斗何許人,一眼便看出馬上兩壯漢是來自京城裡的人物,迎前一步,抱拳說道:
「我是譚北斗,請教?」 
  那壯漢馬鞭往後—指,道:「剛才那人是誰?」 
  譚北斗遲疑了一下道:「大盜傅天豪。」 
  那壯漢一怔,道:「大漠龍?」 
  譚北斗道:「正是。」 
  那壯漢甚為懊喪,馬鞭一揮,道:「可惜,聽說俊得跟個娘們兒似的,早知道是他說什
麼也要攔住他瞧瞧——」 
  目光一凝,望著譚北斗道:「我們哥兒倆是京裡神勇威武鷹王府來的,這是我的腰牌,
你看清楚。」伸手往腰間一摸一抖,黑忽忽的一物,直落譚北斗胸前。 
  譚北斗忙伸手接住,他不用看單憑手摸就知道那東西確是「神勇威武鷹王府」的腰牌。
 
  那是一塊鋼牌,上頭鐫刻著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鷹,沒有一個字兒,這就夠了,普天之下
沒人敢私自鑄那麼一塊,也沒人敢冒充,神勇威武鷹王府的人,沒聽說有人這麼大的膽子。
 
  譚北斗任職直隸總督衙門多年,那有不知道這個首屈一指大府邸的道理,神情一肅,雙
手遞還了那塊腰牌,道:「二位有什麼見教?」 
  那壯漢道:「我們未來的福晉搭關外這趟車隊到京裡去,我們哥兒倆奉命出關來接沒接
著,卻聽說車隊裡出了一點亂子,現在讓你譚頭兒護著呢,所以我們哥兒倆快馬加鞭趕過來
看看。」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聽著譚北斗只覺得自己心裡砰砰地跳了幾下,可是馬上就又平靜了,
呂留良叛黨沈在寬的女兒,怎麼會是鷹王未來的福晉? 
  他笑笑說道:「二位恐怕弄錯了,我這兒只有個女犯,是呂留良叛黨沈在寬的女兒。」
 
  那壯漢道:「這麼說我們未來的福晉不在這兒。」 
  譚北斗道:「是的,我壓根兒也沒瞧見那位是鷹王爺未來的福晉,會不會她沒搭這趟車,
改由別的路走了吧!」 
  那壯漢濃眉微皺,沉吟說道:「不會吧!姑娘她托人往京裡送了封信,信上明明說譚頭
兒護著她呢!讓我們王爺趕快派人來接,怎麼會不在這兒?」 
  譚北斗心裡又砰砰地跳了幾跳,這回沒能馬上恢復平靜, 
  他道:「可是我實在沒見著這位未來的鷹王爺福晉,二位請想,我有多大膽子,她要是
在這兒,我敢說沒有麼,我也沒理由騙二位啊!」 
  那壯漢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後頭馬上那名壯漢冷冷說道:「別是譚頭兒弄錯了,拿咱們未來的福晉,當成呂留良叛
黨沈在寬的女兒了。」 
  譚北斗心猛然一跳,可是他還不信忙道:「不會,不會,那怎麼會,這個女犯……」 
  前頭馬上壯漢道:「譚頭兒,這樣好不,讓我們哥兒倆瞧瞧你那個女犯人,我們哥兒倆
奉命而來,不看個明白,沒法子回京給我們王爺回話。」 
  譚北斗道:「這當然可以,二位請。」他一擺手,當先往囚車行去。 
  兩個壯漢從馬上跳下跟了過去,前面那位道:「天這麼黑了,怎麼沒個燈?」 
  譚北斗當即一抬手,道:「把馬燈點上拿過來。」 
  一名黑衣漢子應聲跳上了前面那輛車,轉眼間提著一盞馬燈過來了。 
  譚北斗伸手接過馬燈,道:「把車蓬掀開。」 
  那名黑衣漢子上前掀開了車蓬。車裡有個大鐵籠子,上了兩把鎖,在馬燈燈光照射下,
可以看得很清楚,白夫人就靠著鐵籠子坐著,混身上下都還整整齊齊。 
  譚北斗道:「二位看得清楚麼?」 
  兩個壯漢沒理譚北斗,沖大鐵籠子裡的白夫人躬下身去恭聲說道:「姑娘,阿善跟阿琦
來了。」 
  白夫人含笑說道:「我剛才聽見你們倆說話了,許久不見了,好麼?你們倆。」 
  左邊那壯漢阿善恭謹說道:「托您的福,姑娘——」 
  轉過臉去望著譚北斗,寒著臉沉聲說道:「譚北斗,鑰匙呢?」 
  譚北斗臉上早就變了色,道:「二位沒弄錯麼?」 
  阿善沉聲說道:「錯不了的,白己家的人還能不認識麼?」譚北斗轉望白夫人。 
  白夫人含笑說道:「譚老,我並沒有承認,是你硬把我當沈在寬的女兒的,是不?」 
  的確,她的確沒有承認她是沈在寬的女兒。 
  譚北斗說不出說來了,往後一抬手,瘸子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大鐵籠子。
 
  阿善、阿琦一人伸出一隻手把白夫人扶了下來,譚北斗站在一旁臉色發白,直說不出話
來。 
  阿善沉著臉道:「譚北斗,這件事我們哥兒倆不好向我們王爺回話,你跟我們哥兒倆去
京裡一趟,當面跟我們王爺解釋解釋去。」 
  白夫人道:「阿善,這不怪譚頭兒,他奉命行事,職責所在,只不過稍微有點糊塗吧!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難免的。」 
  阿善道:「是,姑娘,只是王爺那兒……」 
  白夫人道:「我自會跟他說。」 
  阿善沒再說什麼,一躬身,道:「那麼您請上馬吧!我跟著阿琦騎一匹。」 
  白夫人點了點頭,連看也沒看譚北斗一眼,逕自向著那兩匹健騎裊裊行了過去。 
  阿善一雙如炬目光冷冷掃了譚北斗一下,道:「幸虧被碰見的是我們姑娘,要換個別人
你看有沒這麼便宜。」哼地一聲,偕同著阿琦跟上了白夫人。 
  三人兩騎八蹄翻飛,捲起一陣風,一轉眼間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譚北斗木然站在囚車
旁,始終沒說一句話。 
  瞎子走了過來冷冷說道:「總座,這兩個傢伙真是鷹王府的麼?」 
  譚北斗眼望著三人兩騎逝去處,緩緩說道:「錯不了的,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地方有這種
腰牌。」 
  瞎子道:「這麼說,那個妞兒真不是沈在寬的女兒了。」 
  譚北斗道:「沈在寬的女兒不可能跟『鷹王府』搭上關連,我弄錯了。」 
  瞎子道:「那她當初為什麼不說?」 
  譚北斗道:「她存心整我,也存心暗助沈在寬的女兒,其實就是她當初說了,我也未必
相信。」 
  瞎子道:「她存心整您,有心暗助沈在寬的女兒?為什麼您招她惹她了,她既是鷹王未
來的福晉,又怎麼會暗助呂留良叛黨餘孽?」 
  譚北斗道:「這個我就不明白了……」 
  瞎子突然冷哼一聲道:「總座,要是沈在寬的女兒真落在這趟車隊裡的話,我知道她是
誰,車隊剛才走的時候,女客沒幾個了是不是?」 
  譚北斗道:「我也想到了,可是現在要追已經來不及了。」 
  忽聽他身後那名黑衣漢子,輕咦一聲,道:「這是什麼?」只見他伸手往囚車裡面抓了
一把,當他的手收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隻精鋼打造的紅燕子。 
  譚北斗臉色猛然一變,劈手一把把那只紅燕子奪了過去,兩眼直愣愣地望著那紅燕子,
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卻「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正噴在那只紅燕子之上。 
  那只紅燕子本就是紅的,如今經鮮血一噴,它更紅了。 
  四殘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譚北斗。 
  譚北斗掙脫了四人的扶持,搖搖頭,這才說出話來,道:「我不要緊,董鑫。」姓董的
瘦高黑衣客肚子現在想必已經不疼了,答應一聲走了過來。 
  譚北斗道:「我把這些人交給你了,你帶他們回大名去,回去之後先找老大,讓他替我
寫了個辭呈遞上……」 
  董鑫一怔,道:「辭呈?總座,您是要……」 
  譚北斗搖頭說道:「我姓譚的無論是在江湖也好,在官家也好,從設栽過這麼大的跟頭,
我還有臉再幹下去?」 
  董鑫道:「總座,有道是『勝敗乃兵家常事』……」 
  譚北斗搖頭說道:「你不必再說什麼了,照我的話去做,告訴老大,辭呈遞上去後,不
管制軍大人准不准,叫他帶著老二老三馬上趕到『宛平』趙六指那兒找我去,我在那兒等他,
你帶著他們走吧!」 
  董鑫道:「總座,您跟著制軍多少年了,他不會放您的。」 
  譚北斗道:「那是他的事,我去意已決,誰也留不住我,我本來想來個不辭而別的,可
是我想想不合適………」董鑫張嘴還要再說。 
  譚北斗一擺手兒,道:「不要再說了,你們趕快去吧!」董鑫遲疑了一下,轉身招呼上
了大夥兒。 
  兩輛車丟在了那兒,董鑫帶著一干人騎著駱駝走了,譚北斗目光又落在那只紅燕子上。
 
  口 口 口 
  出南口,便看到一片塞外風光,特別是「張家口」,這種印象最為強烈。 
  「察哈爾」是一個蒙漢的接壤之區,「張家口」是「察哈爾」的省會之所在,為控制萬
里長城的要隘,無論古今,對溯漠之區用兵,都以「張家口」根基據地。 
  「張家口」一詞,原指出入長城之關門而言,屬「萬全縣」,簡稱「張垣」,是個標準
的塞北荒城。 
  「張家口」的馬市最為著名,距「大境門」外半里許有馬橋者,每年由六月六日到九月
初十為集合之期,外馬,來自洮南青新一帶,不止數千里外,馬市之盛為漠北之冠。 
  京畿一帶吃的羊肉,大部份都來自「張家口」,所謂口外羊嫩而肥。 
  駱三爺的這趟車隊正趕上馬市之期。 
  駱三爺的車隊向來不進「張垣城」,車隊停車的地方就是「馬橋」。 
  客棧是早就包好了的,人吃住,加上牲口吃住,一塊兒算帳。 
  車隊只在張家口停頓五天歇息,在這五天,招攬生意也在這五天,所以車隊一停下,江
大成就帶著了幾個弟兄進城去。 
  十樣生意九樣得靠吆喝,這一行也不例外,江大成帶著弟兄們大街小胡同一吆喝「車隊
到了」,要往西南、西北去的,五天之後自會趕到「馬橋」去上車。 
  駱三爺一個人歇在客棧裡,沏上一壺好茶,洗上一個澡,辛苦了多少日子,現在才算松
口氣,舒服舒服。 
  幹這一行跟保鏢一樣,沒到地頭兒一步出了事,駱三爺負全責,只一到地頭兒,車一停
穩,這時就是有誰讓人把命拿了去,那也不關駱三爺他什麼事兒了。 
  駱三爺無責一身輕,洗個舒服澡就跟脫下-—層皮似的,多少日子積的泥污汗垢全在這
一洗。 
  洗過澡往椅上一靠,找張板凳把兩條腿一架,左手蒲扇右手茶,人生能有幾回? 
  可偏有那不懂享受的,護車的弟兄們,年輕精力足呆不住,洗個澡換件衣裳,逛馬市的
逛馬市去,找樂子的找樂子去了,有的弟兄甚至連澡都沒洗,就挪開腿跑了。 
  駱三爺從不過問,只要別給車隊惹事兒,你就是窩在溫柔鄉里他也不管。 
  駱三爺是過來人了,還不懂這個?不過三天後說什麼也得趕回客棧來,誰也不許再出去
一步,這是規矩,玩兒完了,樂過了,就老實幾天,誰也沒一句話說,本來也是,不歇幾天
養養精神上路之後怎麼幹活兒? 
  任先生沒去逛馬市,他住了客棧,這家客棧跟駱三爺住的不同一家,這家客棧不小,前
後兩進院子,任先生住在頭一進院子,是正北一間上房裡,燕姑娘就住在他隔壁。巧得很,
在車隊裡是前後車,在客棧裡只隔著一堵牆。 
  那年頭兒女客出門不方便,任何一個地方似乎都是為男人準備的,也許那年頭兒女人很
少出門,要為女人準備什麼,不出三天就得關門大吉,要不然,就連老本都賠光。 
  打個譬喻來說吧!男人家可以找個地方洗個澡舒服舒服,女人家就不行,充其量只能閂
上門,關窗戶擰把手中擦擦。 
  所以燕姑娘她只有忍,只有委屈自己了。 
  坐下剛喝口茶歇沒一會兒,房門口來了兩個人,都是挺年輕的漢子,白白淨淨的長得也
都不賴。 
  客棧裡人頭兒雜,什麼人都有,這兩個年輕漢子的打扮,絲質褲褂,扎腿褲,捲袖口,
近領少扣了幾個扣子,一副混字號人物模樣。 
  二人一到燕姑娘門口就歪著腦袋往裡瞧,也不說句話,瞧得燕姑娘心裡老大不是味兒。
 
  燕姑娘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也明白客棧中裡人頭兒極雜,自己出門在外,不能招惹人、
得罪人,儘管她心裡再不是味兒,臉上可沒帶出來。 
  她站起來,往前走了兩三步,柔聲問道:「二位找人麼?」 
  兩個年輕漢子對望了一眼,左邊一個長得挺清秀的點了頭道:「不錯,你是跟這趟車隊
來的?」 
  燕姑娘剛應了一聲:「是啊!」 
  那清秀年輕漢子跟著又是一句問:「姓燕?」 
  燕姑娘微微怔了一怔,道:「是的,二位是……」 
  那清秀年輕漢子咧嘴,道:「那麼爺兒們就是來找你的!」 
  話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燕姑娘認識不認識他,邁步就闖了進去。 
  燕姑娘沉不住氣了,心裡想攔他倆,偏偏一雙手連個縛雞的力量都沒有,只有驚叫著道:
「你們,你們這是幹麼,彼此素不相識,你們怎麼好往一個單身女子房裡闖……」 
  另一個年輕漠子隨手掩上了門兒。 
  那清秀年輕漠子上前一步嘿嘿笑道:「幹什麼,這還用問,幹你這一行的,還得非揀熟
人兒不可麼,這種事兒一日生,二回熟,爺們兒是要樂子,你要的是銀子,熟不熟,認識不
認識有什麼關係,行了,姑娘別反穿皮襖裝老羊了,幹你這—行的也冒充不了正經人家的黃
花大閨女,來吧!」 
  伸手抓住了燕姑娘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皓腕,猛一拉硬把燕姑娘拉進了懷裡,扭過
頭去笑道:「小三兒,你一邊兒先涼快涼快,給我看住門兒,別讓人打斷了我的興頭兒。」
 
  一隻手攔腰摟住燕姑娘,另一隻手就要往燕姑娘胸口伸。 
  燕姑娘手腳冰涼,人都嚇軟子,想叫叫不出來,想掙扎又使不上一點力氣。正在這千鈞
一發的當兒,站在門邊兒的另一個年輕漢子突然往前個蹌跟,差點沒沒撞到清秀年輕漢子身
上,那是因為不知道是誰抽冷子推開了門,撞了他一下。 
  門開處進來個人,一見這個人,燕姑娘不知道那兒來的一股力氣,突然叫了出來:「任
先生。」進來這個人可不正是任先生。 
  任先生揚著一雙眉梢兒,臉上掛著一絲慄人的寒意,望著那清秀年輕漢子冷冷說道:
「放手!」 
  眼看就要到嘴的一塊美食,讓他捨了,對這麼兩個人物來說,似乎是不可能。可是任先
生眉宇間那冷肅之氣,跟那份威儀逼人,那清秀年輕漢子不由自主也放了手,燕姑娘一下子
退到炕邊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那清秀年輕漢子望著任先生,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任先生道:「我是跟這位姑娘一趟車來的,就住在隔壁。」 
  那清秀年輕漢子「哦」地一聲,一咧嘴笑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還當你是她的老
相好,其實老相好又怎麼樣,干她這一行的,有錢的就能玩兒……」 
  任先生道:「有錢你換個地兒,另找別人去吧!她現在是我姓任的人。」 
  清秀年輕漢子笑了,笑得好邪:「她是你的人,抬舉你,叫你一聲朋友,爺們兒過的橋
比你走的路還多,少在爺們兒面前來這一套,你那雙認字兒的眼不認得人,你也不看看這是
什麼地方,也不打聽爺兒們是什麼人,管閒事管到爺兒們的頭上來了,要不是我現在正在興
頭兒上就有你好瞧的……」 
  抬手往外一揚,道:「自己怎麼進來,怎麼出去,別等爺兒們把你扔出去。」 
  這就不對了,過的橋比人走的路都多,應該看得出任先生是怎麼樣個人。 
  任先生忽笑了笑道:「我正想說這句話,不想卻讓你搶了先。」 
  清秀年輕漢子一怔,旋即斜著眼瞅著任先生笑道:「好啊!瞧不出你這人挺有意思的,
行了,今兒個爺兒們,就暫時擱下興頭兒,陪你玩玩兒,看看咱們是誰留在屋裡,誰出去,
小三兒,請請這位朋友。」那年紀略輕的年輕漢子舉步逼向任先生。 
  「你們別……」燕姑娘驚叫了一聲,搶步到任先生跟前,驚急地道:「任先生,你別管
了,快走吧!他們都是……」 
  任先生含笑說道:「謝謝燕姑娘,我不要緊。」 
  說話間那年紀略輕的年輕漢子已到跟前,冷冷一笑道:「看看你要緊不要緊。」 
  抬手一抖,五指拂向任先生左乳。這是一式「拂穴手」,不鞍。 
  任先生伸手把燕姑娘拉到一旁,道:「燕姑娘往一旁站站,別讓血濺一身。」 
  他左手把燕姑娘拉到一邊,右手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然落在了那年輕漢子的手腕上,他往
後一扯,年輕漢子「哎喲!」一聲衝了出去,一下到了院子裡,摔了個狗吃屎。 
  任先生望著那清秀年輕漢子道:「誰出去了?」 
  燕姑娘一旁瞪大了美目,一隻玉手掩在檀口上。 
  清秀年輕漢子一雙眼瞪得天大,旋即他臉色一變道:「好啊!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練家
子,我可真看走了眼了,朋友,你是那條線兒上的。」 
  任先生微一搖頭道:「用不著談這個,只問是你出去還是我出去。」 
  清秀年輕漢子冷笑一聲道:「怎麼?既敢管爺兒們的閒事,連個萬兒也不敢報一聲麼?」
 
  任先生道:「可以這麼說,我有管閒事的膽,卻沒有報萬兒的勇氣,若之奈何!」 
  清秀年輕漢子冷笑一聲,道:「我自有辦法讓你說出來。」 
  一番腕,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 
  任先生雙眉一揚,道:「怎麼?要動傢伙了,這兒可是個有王法的地方……」 
  清秀年輕漢子冷笑一聲道:「爺們兒就是『張家口』的王法,我做了你看那個敢哼上一
聲。」跨步挺腕,解腕尖刀電一般地沖任先生左肋遞到。 
  任先生沒動,容得刀鋒近身,突然往左一撤身,左手五指已落在了清秀年輕漢子持刀右
腕上,五指微一用力,那清秀年輕漢子一隻右腕骨跟要裂一樣,疼得他「哎呀」一聲,不由
鬆了解腕尖刀。 
  任先生右手一伸,接住那把解腕尖刀,道:「爺們兒就是『張家口』的王法,做了你看
那個敢哼上一聲,這一帶敢說這種大話的人還不多,你給我報個來處。」 
  那清秀年輕漢子齜牙咧嘴地道:「爺兒們……」 
  任先生「嗯!」了一聲。 
  那清秀年輕漢子忙改口說道:「我們倆是『紅幫』裡的弟兄。」 
  任先生微微一怔,道:「『紅幫』張家口分支。」 
  那清秀年輕漢子微一點頭道:「不錯!」 
  任先生搖搖頭道:「『紅幫』裡怎麼有你兩個這種人,據我所知,『紅幫』的幫規相當
森嚴。」 
  那清秀年輕漢子道:「花錢找樂子,這種事幫規不禁。」 
  任先生沉吟了一陣鬆了手,道:「既然是有頭兒有主兒的就好辦,你請吧!我自會找你
們的龍頭大爺說話去。」 
  那清秀年輕漢子狠狠瞪了任先生一眼,陰冷一笑道:「就怕你不去。」邁步要走。 
  任先生伸手一攔道:「你貴姓?」 
  那清秀年輕漢子還不知天高地厚,冷然說道:「姓董。」 
  任先生收回了手,姓董的年輕漢子邁步走了出去。 
  任先生望著姓董的年輕漢子跟他同伴出了院子,回過頭來道:「這『張家口』是個來往
眾多的大地方,人頭兒雜得很,姑娘還是關上門歇息吧!」 
  燕姑娘上前一步道:「任先生,我沒想到您竟是位……」 
  任先生笑笑說道:「姑娘別把我看得過高,不過是讀書之餘學了幾天劍而已,我不能眼
見姑娘受人欺負,一急之下也就大膽豁出去了,要真碰上高手,別說摔出去的準是我,恐怕
連我這條命也保不住,現在想想我有點毛骨悚然,不寒而僳呢!姑娘歇著吧!」 
  他把那解腕尖刀往衣袖裡一藏,逕自邁步走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燕姑娘沒動,也沒說話,可是她臉上卻浮現起一種異樣神色。 
  她是個聰明人,任先生三番兩次救她危難,她還能不知道任先生是位深藏不露的奇人?
 
  可是她絕沒想到一直沒遠離她左右,三番兩次救她於危難的任先生,是名震天下的「大
漠龍」傅天豪。她只知道在整個車隊裡來說人任先生是個好人,從來沒有看輕過她,從來沒
有嫌過她,車隊裡那麼多人,她只覺得跟任先生談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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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8:09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日頭偏了西,西半片天一片血紅,馬市的熱鬧漸漸歇下來了。 
  快上燈的時候了,熱鬧還能不歇歇? 
  馬市的熱鬧是漸漸歇了,另外有些地兒,另外有些行業卻是剛開始熱鬧。 
  那是那些小胡同裡的有個小窄門兒,那些小窄門兒裡,進進出出的全是男人。 
  這當兒任先生也出來了,換了件衣裳,淡青色的府綢長衫,手裡還拿把折扇,看上去益
顯灑脫飄逸。 
  任先生可沒往小胡同裡那些小窄門兒裡跑,那不是任先生去的地兒。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好風流,任先生算得上是位「名士」,這個名士即或偶而風
流,落跡風塵,那也只有出自風塵,不染塵埃的俠女才能配得上他。 
  任先生進了一家茶館兒。茶館兒是個消閒去處,儘管品流極雜,什麼人都有,可算得是
個正經地方。 
  這家茶館兒離馬市沒多遠,不過四五十丈距離,根本可以說就挨著馬市。 
  這家茶館兒不算髒,也不能說它乾淨,挨著馬市各色人物消閉聚會的地方,還能乾淨到
那兒去,光那股子馬尿馬糞味兒就讓人掩鼻,再加上那滿地的西瓜,瓜子皮兒,瓜果核兒,
偶而還可看見一兩口黃鼻涕也似的濃痰,夠瞧的。 
  任先生揀了一副靠牆的座頭兒,這種地方挨著裡頭倒顯得清靜點兒。 
  茶館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任先生之後又進來幾個人,緊跟在任先生身後進茶館的是個
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中等身材,略嫌胖了點兒,挺白淨,穿一身黑綢褲褂,袖口捲著,領口
敞著,手裡提著個罩了布罩的鳥籠子,派頭兒十足。 
  他隔任先生兩副座頭坐下,鳥籠子剛往桌上一放,過來個 
  年輕夥計,擦著汗,一哈腰,陪笑說道:「七爺,好些日子沒見您了,今兒個是什麼
風……」 
  白淨漢子一抬手,道:「別什麼風了,我們弟兄們快喝西北風了。」 
  夥計一怔,旋即笑道:「七爺您開玩笑……」 
  「開玩笑?」白淨漢子道:「往日我嘻嘻哈哈的,今兒個可沒那心情,三太爺身邊兒的
二爺跟三爺,在『張家口』這塊地面上讓人整了,你說,今後我們弟兄能不喝西北風麼?」
 
  夥計兩眼一睜,道:「七爺,您……您別開玩笑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這『張
家口』這塊地面上……」 
  白淨漢子有意無意掃了任先生一眼,哼地一聲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世上不乏那膽大
的,不乏那不開眼的,也不乏那嫌五穀雜糧難嚥,活得不耐煩的。」 
  夥計是機靈人兒,一點就透,瞟了任先生一眼,臉色為之一變,「哦」,「哦」兩聲道:
「七爺,您今兒個要不要換換口味……」 
  白淨漢子一擺手,道:「心裡有團火,燒得喉嚨直冒煙,還是照老規矩吧!」 
  夥計答應一聲,一哈腰要走。任先生突然開了口:「夥計,我枯坐了半天了怎麼連個招
呼的人也沒有,什麼事得分個先來後到,幹嘛這麼勢利眼呢?怎麼,怕我付不起茶錢麼?」
 
  任先生是話裡有話,存心找碴兒。 
  白淨漢子是正在火頭兒上,一聽他說,心裡有團火,那自是一點就著,只見他臉色一變,
一按桌沿兒站了起來。 
  夥計是狗仗人勢,在誰的地盤兒上幫誰,一瞪眼道:「你這位說話怎麼這麼沖,不吭氣
兒誰知道你來了?」 
  「好哇!」任先生笑了,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壯的膽,撐的
腰。」他一按桌子也站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桌子卻一下子矮了半截,沒別的,桌子的四條腿全入了地了。 
  夥計直了眼,那白淨漢子也直了眼,整個茶館兒裡的人都直子眼。 
  休說「張家口」這塊地方,就是放眼江湖,恐怕也挑不出幾個有這手兒俊功夫的。 
  這一下僵在那兒了,也震在那兒。 
  白淨漢子剛才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有開打之慨,如今竟沒敢再動。 
  白淨漢子沒動,試問夥計又有幾個膽? 
  任先生開了口:「夥計,給我沏壺香片來。」 
  夥計倏然驚醒,怯怯地看了看白淨漢子,猶豫著沒敢動。 
  白淨漢子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突然掉頭行了出去,連桌上的鳥籠子也不要了。 
  任先生笑了,道:「夥計,沏茶去吧,沒人給你撐腰了。」 
  只聽櫃台裡那瘦老頭兒喝道:「小子還站在那兒發什麼愣,還不快給這位爺沏茶去。」
 
  夥計連忙答應一聲,拔腿往後而去。 
  任先生笑笑坐下了,任先生是坐下了,可是在座的那些茶客,卻一個連一個地站起來會
了茶資出門,不過一轉眼工夫,茶館兒裡就剩下了任先生一個人。任先生卻跟沒看見似的。
 
  夥計端著茶來了,怯怯的,不知啥回事兒,茶壺蓋兒叮噹直響,好不容易走到任先生座
頭前把茶放在了桌上,生怕任先生留住他似的,轉身就走。 
  這時候茶館兒進來四個人,一前三後,前面一個是個身軀魁偉,濃眉虎目大漢,一身黑
綢褲褂,年紀四十多近五十。後頭三個有一個是剛才那個白淨漢子,另兩個年紀稍大些,—
個黑壯黑壯的,一臉繞腮鬍,一個秀裡秀氣的,長得挺俊。 
  四個人一進茶館兒,那虎目濃眉壯漢一眼就盯上了任先生。 
  櫃台裡那瘦老頭兒連忙跑了出來,躬身哈腰陪上一臉勉強笑意。 
  「『二太爺』您怎麼親自……」 
  虎濃眉大漢一擺手,道:「孫老,你後頭忙去吧!我叫你再出來。」 
  瘦老頭兒一連答應了三聲,忙不迭地退著走了。 
  那黑壯的漢子突然邁大步沖任先生走了過去,到了任先生桌前,蒲扇般大巴掌一伸,他
握住了桌沿,一句話沒說,猛力就掀。 
  「砰!」地一聲,桌子四條腿沒見動,桌面卻讓他掀裂了一塊,剛沏好的一壺茶跳了過
來,眼看著就要摔。 
  任先生伸手托住了那只茶壺,四平八穩,他那隻手居然也不怕燙,笑嘻嘻地望著眼前那
黑壯漢子,道:「剛沏好的,沒喝一口就摔了,未免可惜。」 
  黑壯的漢子一張黑臉剎時變得好紅,都成了茄子色。 
  只聽那虎目濃眉大漢哼了一聲:「別給我丟人現眼了,回來。」 
  黑壯的漢子還真聽話,頭一低,退了問去。 
  虎目濃眉大漢抬手沖任先生抱了拳,他剛要說話。 
  任先生那裡站了起來,一抱拳道:「不敢當,張二爺請坐, 
  喝杯茶,然後容我解釋誤會。」 
  虎目濃眉大漠一怔,道:「朋友認識張某人?」 
  任先生笑笑說道:「『霹靂火』張二爺,這一帶地面上一打聽,人人翹拇指。」 
  張保道:「好說,抬舉張某人了。」 
  當即走前幾步坐在任先生面前一副座頭上,道:「張某請教,朋友高姓大名,從那條路
來。」 
  任先生道:「有勞張二爺動問,我剛到『張家口』,是跟車隊從塞外來。」 
  「霹靂火」張保抱拳道:「原來是『張掖』駱三爺的客人,失敬。」 
  頓了頓道:「張某人要請教,『紅幫』跟朋友你過去有什麼過節?」 
  任先生道:「沒有,毫無過節。」 
  「霹匾火」張保濃眉—聳,道:「那麼你在『福記客棧』放倒『紅幫』兩個弟兄,又在
這家茶館裡跟『紅幫』弟子過不去,這……」 
  任先生道:「這兒沒有外人,張二爺可願聽我說兩句?」 
  「霹靂火」張保道:「張某人原要聽聽朋友你怎麼說,『紅幫』勢力遍天下,幫規森嚴,
弟子個個懂理知禮。」 
  「只要朋友你的話過得去,『張家口』這一幫人沖朋友你低頭就是。」 
  任先生—抱拳道:「多謝張二爺,我久仰『紅幫』人人英雄,個個俠義,今日一見,果
然不錯,我不瞞張二爺您說,就是您不來找我,我也會請這位七爺帶路,見您或者是見展大
爺去。」 
  白淨漢子冷笑說道:「打了人你還要找上門去……」 
  「霹靂火」張保瞪眼道:「小七兒,我在這兒。」 
  白淨漢子立即閉上了嘴。 
  「霹靂火」張保轉望任先生道:「朋友請說下去。」 
  任先生道:「我所以要去見張二爺或者是展大爺,就是為『福記客棧』裡的那檔子事,
事情是管閒事我惹出來的。」 
  「我不能不見展大爺或張二爺您有個解釋。」 
  「霹靂火」張保道:「朋友你怎麼個解釋?」 
  任先生道:「張二爺您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霹匾火」張保道:「我大概知道一點兒,今兒個跟駱三爺的車隊來了個風塵女子,住
在『幅記客棧』,『紅幫』兩弟兄知道,跑到那兒找樂子去,結果讓朋友你露了兩手給摔了
出來……」 
  任先生道:「事情確是這樣,只是那位姑娘非風塵女子,不是青樓妓,她是位孝女,是
位奇女……」 
  「霹靂火」張保「哦」地一聲道:「怎麼說,那個娘兒們不是……」 
  任先生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所謂風塵女子青樓妓,只是掩飾她的身份的,也只有
這樣不會叫人動疑……」 
  「霹靂火」張保兩眼一睜,擺手說道:「四下看看去。」 
  他身後那三個一個竄向門口,一個竄向窗戶,一個竄向通往後頭的那扇門,三個人一打
量,馬上退了回來。 
  「霹靂火」張保凝望著任先生道:「朋友,你是跟駱老三的車隊來的?」 
  任先生道:「不錯!」 
  「霹靂火」震道:「朋友你是……」 
  任先生笑笑說道:「我姓任,是個讀書人。」 
  「霹匾火」張保深深一眼,道:「朋友,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卻不能不該不相信『紅
幫』弟兄,『紅幫』中人個個有一顆赤心,有一腔熱血,也有一副寧折不屈的硬骨頭。」 
  任先生道:「這個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要見展大爺或者張二爺您了,也不會一言道
破那位姑娘的真身份。」 
  「霹靂火」張保道:「那麼朋友就該……」 
  任先生道:「我可以告訴張二爺,我也有一顆赤心,一腔熱血,一副寧折不屈的硬骨頭,
是暗中我保護著那位姑娘來的,張二爺只知道這些就夠了。」 
  「霹靂火」沉默了一下道:「朋友,我聽說沈先生的愛女在駱老三那個車隊裡。」 
  任先生道:「張二爺,那位姑娘就姓沈。」 
  「霹靂火」張保臉色陡然一變,砰然一拍桌子,道:「他兩個該死,要不是朋友你,
『紅幫』成千古大罪人了,將來有什麼臉見沈先生,小七兒,去把他兩個給我叫來。」 
  白淨漢子道:「二叔,咱們怎麼知道那位姑娘姓沈。」 
  任先生笑笑說道:「七哥,即使她不姓沈即使她真是個風塵女子,那是客棧並不是個煙
花柳巷。」 
  「霹靂火」就是「霹靂火」,他霍地站了起來:「叫你去你聽見沒有。」 
  白淨漢子看了任先生一眼,答應著要走。 
  任先生站起來伸了手,道:「七哥慢走一步。」 
  白淨漢子冷冷說道:「朋友還有什麼教言?」 
  任先生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七哥,一家人沒有不護一家的,今天我要是七哥你,
心裡也會不高興,只是,七哥,若不是沖整個『紅幫』,我不客氣說一句,我絕不會讓那兩
位出『福記客棧』,『紅幫』是個什麼樣的組織,我或許不明白,七哥卻不會不知道。」 
  白淨漢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霹匾火」臉上也掛不住了,他一瞪眼就要叱喝白淨漢子快去。 
  任先生又說了話:「張二爺,我把這件事告訴您,所以說這些話,並沒有意思讓您以幫
規懲治自己的弟子,年輕人能有幾個不好玩兒的,只要張二爺您轉告展大爺一聲,今後多約
束『張家口』這些『紅幫』弟兄,也就夠了。」 
  「霹靂火」緩緩說道:「朋友,家有家規,國有國法……」 
  任先生道:「張二爺,真要說起來,那兩位並沒有觸犯『紅幫』的幫規,張二爺您要拿
什麼懲治他二位,『紅幫』的幫規並沒有明文規定弟子不能花錢玩樂去,是不是?」 
  張二爺道:「這個……」 
  任先生道:「他二位唯一的過錯,就是沒分清楚地方,這一點,訓叱一頓,以後多加管
束也就夠了。」好話讓他說了,壞話也讓他說了,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個人? 
  白淨漢子忍不住疑惑地看了任先生一眼,「霹靂火」也有同感,軒了軒濃眉,道:「朋
友要見張某人兄弟,就是為了這麼?」 
  任先生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不錯,沈姑娘已經夠可憐的了,希望『紅幫』弟兄今後
別再找她的麻煩了。」 
  「霹靂火」道:「這個朋友放心,今後沈姑娘再有一點麻煩,只要是『紅幫』弟子干的,
朋友,你唯我張某人是問就是。」 
  任先生抱拳道:「多謝張二爺!」丟下兩枚制錢兒,要走。 
  「霹靂火」伸手一攔,道:「慢著,朋友,沈姑娘要上京裡去, 
  那不是自投虎口麼?」 
  任先生道:「沈姑娘此行是相當危險,奈何沈先生現在難中,她身為子女,不能不謀搭
救。」 
  「霹靂火」道:「沈姑娘要救沈先生?宮廷那麼多好手……」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江湖上這麼多能人都救不了沈先生,何況沈姑娘一個弱女子,只
是張二爺武功並不能解決任何事。」 
  「霹靂火」臉一紅,乾咳一聲道:「『紅幫』也曾幾次想搭救沈先生,只是京裡宮裡好
手太多……」 
  任先生微一搖頭,道:「沈姑娘並不指望江湖上的人代她救父,只要江湖上別找她這個
弱女子麻煩,必要的時候衝她伸個援手,能讓她平安抵京,她也就知足了。」 
  「霹靂火」臉上有點難看,沉默了一下之後才道:「那麼沈姑娘打算怎麼救沈先生?」
 
  任先生道:「據我所知,沈姑娘打算破財為沈先生消消災。」 
  霹震火「哦」地『聲道:「我明白了,公門中有不少貪這個的,沈姑娘只要出得起,這
條路或許行得通。」 
  任先生道:「一個弱女子,也只好如此了。」 
  白淨漢子突然說道:「聽朋友的口氣,似乎很同情沈姑娘的?」 
  任先生道:「那是當然,凡是有血性的人,沒有不同情沈姑娘的。」 
  白淨漢子揚了揚眉,道:「朋友有一身過人的好能耐,為什麼不幫沈姑娘去把沈先生救
出來?」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七哥抬舉我了,江湖上有這麼多能人都怕定那些宮廷好手,我這
個籍籍無名的江湖未流有多大的膽子,多大的能耐?」 
  白淨漢子冷笑一聲道:「朋友既沒這個膽子,沒這個能耐,就該少指責別人。」 
  任先生一笑說道:「指責別人?我那兒敢呢!又憑什麼指責別人,不過碰見不平事,則
作不平鳴,胸中藏這麼一口怨氣,不吐不快而已,雖然難免得罪人,可是我不在乎,其實有
識之士也不會跟我計較的,縱然有一點不痛快,他也會……」 
  「霹靂火」一擺手道:「好了,好了,朋友不必再說什麼了,一句話,紅幫弟子雖多,
勢力遍扛湖,但論起實力來,卻遠不如別的幫會,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那來的能耐管
別人的事……」 
  任先生笑笑說道:「張二爺客氣了,太客氣了,其實也難怪,這年頭兒人心本就如此,
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尤其這種事,牽涉到兩字反叛,一個不好招來了『血滴子』,
惹禍上了身……」搖搖頭,道:「不說了,說下去會惹張二爺生氣,張二爺要—生氣,『張
家口』地面我就不好呆,就此打住,告辭。」一抱拳,要走。 
  「霹靂火」又伸手攔住了他。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張二爺還有什麼教言?」 
  「霹靂火」冷冷說道:「我保證『紅幫』弟子今後不再找沈姑娘的麻煩,朋友你從今後
最好也少招惹『紅幫』弟子,你請吧!」 
  任先生笑了,要走。 
  白淨漢子突然開了口:「把你那兩枚制錢兒帶走,這壺茶算『紅幫』的,『紅幫』拿你
當朋友看待,今後嘛,那要看你了。」 
  任先生一笑說道:「謝謝,我跟『紅幫』毫無瓜葛,這份情我不敢領受。」舉步就走。
 
  白淨漢子伸手一攔,道:「我叫你拿走。」 
  任先生微皺眉鋒一笑說道:「何必呢?七哥。」 
  說話間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身法,只見他身子一閃便過去了,灑脫地往門外行去。 
  白淨漢子臉色一變,閃身要追,可是他雙肩剛動,「霹靂火」又抓住了他,道:「讓他
去,眼前咱們沒一個能攔得住他。」 
  白淨漢子砰然一聲拍上了一張桌子,那張桌子應掌震散了,他眼都紅了道:「二叔,他
雖是護沈姑娘的,可是這口氣我嚥不下。」 
  「霹靂火」沒說話,臉色好難看。 
  那黑壯漢子道:「二叔,您看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來路?」 
  「霹靂火」微一搖頭道:「我沒看出來。」 
  那黑壯漠子道:「二叔,難道咱們就這麼算了?」 
  「霹靂火」默然半天才道:「應該是算了。」 
  白淨漢子反手一把抓住了「霹靂火」,道:「二叔,您……」 
  「霹靂火」道:「他說的對,江湖上這麼多昂藏七尺的鬚眉漢子,個個有一身好能耐,
人人自認是有血性,沈先生在難中這麼多年,沒一個挺身露頭的,到頭來卻讓沈姑娘一個弱
女子。」 
  白淨漢子道:「二叔,他怎麼不挺身露頭?」 
  「霹靂火」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挺身露頭,他不是一路暗中護著沈姑娘到『張家口』,
沈姑娘要上京裡去,我相信他一定會跟去。」 
  白淨漢子道:「這麼說他是故意……」 
  「霹靂火」道:「碰見不平事,則作不平鳴,胸中有口怨氣,不吐不快。」 
  白淨漢子鬆了抓在「霹靂火」胳膊上的那隻手。 
  「霹靂火」道:「你們哥兒幾個在這兒坐坐吧!我回去了。」他可是說走就走,說完了
話,扭頭走了。 
  白淨漢子緩緩坐了下去,伸手抓住了那張已然零散的桌子,抓得那桌子吱吱作響,咬著
牙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不服氣,我非鬥鬥他不可,大哥,二哥,你們倆怎麼樣?」 
  黑壯漢子道:「瞧你問的,你不服氣誰服氣……」 
  只聽一個話聲從門外傳了進來:「大哥,不服氣誰呀!咱們弟兄鬥鬥他去。」 
  隨著這話聲,茶館兒裡進來兩個人,正是在福記客棧讓任先生摔出來的那兩個。 
  白淨漢子霍地站了起來,道:「老二,小三兒,你們倆來得正好,我們幾個要鬥鬥摔你
們倆的那個小子,你們倆要不要算一份。」 
  清秀年輕漢子一睜眼道:「要啊,怎麼不要,我們倆是正主兒,焉有不算一份兒的道理,
只是……」抬手指了指道:「這兒怎麼回事兒,剛在這兒跟他朝了面麼?」 
  白淨漢子當即就把適才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的。 
  聽歸聽,清秀年輕漢子臉上一點慍意沒有,容得白淨漢子把話說完,乾咳一聲開了口:
「氣人,真是氣人,這口氣要不出,咱們弟兄今後就別在『張家口』這塊地面上混了,『紅
幫』的臉也讓咱幾個丟光了……」 
  白淨漢子道:「說的也是,我氣也是氣這個。」 
  「別忙。」清秀年輕漢子一抬手道:「我還有後話,這件事氣人歸氣人,可以暫時攔下
不談……」 
  白淨漢子道:「可以暫時攔下不談,什麼意思?老二,你要是不願意,要是怕事,乾脆
就說一聲……」 
  清秀年輕漢子臉一抬道:「七哥這叫什麼話,咱們弟兄那一個是怕事的,要是怕事當初
何必惹事,自己兄弟,別人不知道,難道七哥你還不知道麼?你可真把人瞧扁了。」 
  白淨漢子道:「那為什麼,你要暫時攔下不談?」 
  清秀年輕漢子一搖頭道:「現在咱們沒工夫,明白麼?」 
  黑壯漢子道:「吞吞吐吐什麼意思?」 
  清秀年輕漢子「哈哈」地一笑道:「什麼意思?我跟少二兒就為這件事找你們幾個,差
點兒沒跑斯腿,剛才碰見二大爺才知道你們在這兒………」 
  白淨漢子道:「老二,別賣關子了好不,什麼事兒,快說呀!」 
  清秀年輕漢子咧嘴道:「七哥,你猜猜誰來了?」 
  白淨漢子道:「誰來了,我沒那麼好心情猜,你快說吧!」 
  清秀年輕漢子—雙眼緊緊地盯住白淨漢子,似笑非笑地道:「七哥,今兒個是怎麼了?」
 
  黑壯漢子道:「老二,別逗他了,他今兒個心情不好。」 
  清秀年輕漢子搖了搖頭,旋即整了臉色道:「七哥,我跟小三兒這兩個正主兒,都還沒
怎麼著,你怎麼就先跟自己過不去了,七哥,在咱們這些弟兄裡,你算得是個聰明人,怎麼
也不想想,心情不好,氣,有什麼用,不但沒用而且先亂了自己的方寸,你這不叫斗人家,
叫整自己,七哥,報仇,出氣,不是這樣兒的,也不能這樣,你怎麼會連這一點都不懂。」
 
  單聽這番話,就知道清秀年輕漢子是個頗具心智,富心機的人。 
  白淨漢子臉色緩和了點兒,道:「那麼,依你該怎麼辦?」 
  清秀年輕漢子道:「在這節骨兒要冷靜,這情形跟仇人站在對面,眼看就要展開一場拼
斗沒什兩樣,自己不要先亂陣腳,那倒霉的是你,不是別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有在冷
靜的情形下才能想出克敵致勝的好法子……」 
  白淨漢子道:「你有什麼好法子?」 
  清秀年輕漢子遲疑了一下,道:「眼前就有一個好法子,只不知道七哥你敢不敢用。」
 
  「笑話。」白淨漢子一拍桌子道:「我有什麼不敢的,我怕誰,你說……」 
  清秀年輕漢子睬了他一眼,道:「七哥,可以拿我這條小命擔保,這法子準能整得那小
子慘兮兮的,只是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白淨漢子不耐煩了,兩眼一瞪,道:「你到底是說不說,不說,就算了,幹嘛怕這怕那
的,那像男人家。」 
  「看。」清秀年輕漢子道:「怎麼說著說著就又來了,七哥,你別急讓我先告訴你那小
子是誰,你考慮考慮。」 
  「考慮。」白淨漢子道:「我用不著考慮,我白君武長這麼大還不知道什麼叫怕,就是
天皇老子我也要鬥鬥他。」 
  清秀年輕漢子道:「七哥,他不是天皇老子,他是『大漠龍』傅天豪?」 
  白淨漢子白君武猛然一怔,霍地站了起來:「老二,你說他是誰?」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說他是大漠龍傅天豪。」 
  黑壯漢子定過神來,脫口叫道:「『大漠龍』傅天豪,我的天,怪不得……」 
  清秀年輕漢子笑笑說道:「不錯,江湖上的第一把好手,『大漠龍』傅天豪,近百年來
的頭號獨行大盜……」 
  黑壯漢子忙道:「老二,你可別胡說,誰不知道『大漠龍』是頭一號的俠義人物。」 
  清秀年輕漢子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官家說的,他是官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官家
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抽他的筋……」 
  黑壯漢子道:「老二,咱們可不是官家人,咱們是江湖上的。」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漠龍』在江湖上也有數不清的仇家。」 
  黑壯漢子道:「咱們不是他的仇家。」 
  清秀年輕漢子一皺眉,道:「聽,大哥,你是怎麼,『大漠龍』可不是有什麼通天澈地
之能的三頭六臂人物,你幹嘛那麼怕他呀!」 
  黑壯漢子道:「我這不是怕他,我說的是實話。」 
  清秀年輕漢子道:「實話,還叫實話,他跑到『張家口』是咱們的地盤,在咱們地盤兒
裡摔我跟小三兒,他這不就等於摔大爺跟二大爺麼,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兒,他
不是咱們的仇人,他是咱們的朋友?這口氣要不出,大哥,三位老人家也好,咱們兄弟也好,
往後還混不混了,拿什麼臉再在『張家口』地面上晃?」 
  黑壯漢子臉色變了好幾變,道:「老二,他是『大漠龍』!」 
  「『大漠龍』又怎麼樣。」清秀年輕漢子道:「他能咬了我的去,我就不信這個邪,若
是大家都含糊他,官家也不用拿他了,你要是怕你回家去……」 
  黑壯漢子臉色一沉,道:「老二,你這是跟我說話。」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哥,我不是頂擋你,我也沒那個膽,這是實話實說,江湖上要殺
『大漠龍』的人多得很,我跟小三兒決心要跟他周旋到底,因為咱們是兄弟,所以我來找你
們幫忙,可是凡事不能勉強,與其走到半路後悔,不如這時候就回頭,你們要是怕……」 
  黑壯漢子猛力一拍桌子道:「老二,閉上你的嘴,你再敢說個怕字我抽你的嘴,別的不
沖,衝你這些話我也要鬥鬥『大漠龍』。」 
  清秀年輕漢子神色一喜,但剎時間又恢復正常,道:「大哥可憐自己弟兄,也愛惜『紅
幫』的面子,我跟小三兒感激,現在就看七哥怎麼說了。」 
  他把一雙目光轉移到白君武臉上。 
  白君武神色陰暗不定,半晌才道:「老二,你怎麼知道他是『大漠龍』傅天豪?」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怎麼不知道,有人來見老爺子,跟老爺子洽談一筆生意……」 
  白君武道:「誰,誰來了?」 
  清秀年輕漢子道:「六指兒叔。」 
  白君武一怔,叫道:「六指兒叔?他什麼時候來的?」 
  清秀年輕漢子道:「剛到。」 
  白君武道:「多少年沒見了,怎麼今兒個突然……六指兒叔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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