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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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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彈指驚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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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20:29:52 |只看該作者

第 03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4)

  射得很準,恰好打著那人的虎口。

  冰魄神彈,奇寒透骨,那人禁不住手臂一顫,五指乏力,握住的腰帶放鬆了。

  不過這人的本領非同小可,中了冰魄神彈,居然沒有冷僵,雖然打了一個寒顫,還是能夠立即發出一掌。也不知他練的是什麼功夫,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就像烘爐裡噴出的熱浪。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早已撲過去把身體擋著羅曼娜,同時揮舞起她的冰魄寒光劍。

  冰魄寒光劍一揮,冷氣寒光,登時好像變成了一團實質,凝結如網。斗室之中,白茫茫一片。那人發出的炙熱掌風,敵不過冰魄寒光劍的寒氣,不由自己的又打了個寒嗟,羅曼娜在冷冰兒背後,冷冰兒所發的寒光冷氣鼓蕩奔前,她受的影響遠不及那人之甚,炙熱的掌風和寒氣抵消,她也曾練過天山派的內功,基礎雖然不深,已是可以勉強抵禦抵消之後剩下來的一點寒氣了。

  那人自知不敵,立即身形拔跑,跳出地洞。

  羅曼娜連忙道:「先別管我,快追賊人!」

  冷冰兒霍然一省,立即把三顆冰魄神彈接連打上去,緊跟著躍出洞口。那人本來想要一出洞口,就把石板蓋上的,但給冰魄神彈追蹤而至,卻是來不及了。

  冷冰兒喝道:「惡賊,還想走嗎!」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逕刺過去。

  那人冷冷說道:「羅曼娜早已給我下了毒,半個時辰之後就發作,有膽的你來追我吧!」口中說話,接連劈出三掌。

  這三掌他是全力而施,熱浪如潮,冰魄寒光劍的威力雖然克制得住,但急切之間,冷冰兒也還是未能勝他。

  冷冰兒此時方始看清楚這妖人的面貌,只見他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面部輪廓,倒有幾分和楊炎相似。

  那人連發三掌,熱風呼呼,剛好可以勉強抵消冰魄寒光劍的冷氣。掌風且微帶腥氣,不過冷冰兒早已服下了半顆用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不怕他有毒掌功夫。

  冷冰兒瞿然一省,心裡想道:「這好像是武林失傳的歐陽家的雷神掌功夫,不過紅髮妖人歐陽沖當年也似乎沒有他這功力。」

  原來曾經一度做過段劍青師父的歐陽沖,本來也是武學世家,他的祖父歐陽伯和是與當今天第一劍客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同一時期的人物,當時以「雷神掌」的功夫稱霸武林,行事介乎邪正之間,後來敗在金世遺的大徒弟江海天劍下,晚年倒是頗能侮過,改邪歸正了的。

  歐陽伯和的子孫資質不及先人,自他去世之後,後代就沒有誰能夠練成雷神掌功夫了,直到歐陽沖方始練成雷神指,但雷神掌的功夫也還沒有完全練成,比起他的祖父歐陽伯和相差仍遠。但他的行事卻比歐陽伯和更為邪惡,以至後來在群魔圍攻天山派一役中喪生。

  冷冰兒再想起桑達兒所受的毒掌之傷,把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連串起來,登時明白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對這個人的來歷以及他和段劍青的關係,也猜到七八分了。

  「這人一定是和歐陽沖有密切關係的人,不是他的子侄,就是他的徒弟。段劍青從天竺回來,和他攀上交情。兩人同惡相濟,交換武功,這才練成了比歐陽沖更為厲害的雷神掌功夫的。段劍青有得了韓紫煙的毒功秘笈,又有迦象法師給他騙去的那爛陀寺內功心法,故而他變化出來的雷神掌功夫,不但威力更勝於歐陽一家家傳的雷神掌,而且是有毒的了。這人發掌不過微帶腥風,大概是因為段劍青藏有私心,不肯把自己揉合了毒功的訣竅都教給他的緣故,不過以這人的雷神掌功力而論,我要勝他,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

  這人用羅曼娜已經給他下了慢性毒藥,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來威嚇她,冷冰兒倒是不敢不有幾分相信。他在冷冰兒凌厲的攻勢之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走。

  冷冰兒喝道:「往那裡跑!」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疾速刺過去。那人喝道:「你不顧羅曼娜的性命,就來追吧!「反手一掌,全力還擊。

  冷冰兒早有準備,玉手一揚,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飛出一七顆冰魄神彈,那人避開了冷冰兒的凌厲一劍,卻避不開冰魄神彈。胸口的璇璣穴,脅下的愈氣穴和左肩井穴給冰魄神彈打個正著。

  倘若換了別的金屬暗器,只須打著肩井穴就可廢了那人武功。但冰魄神彈著體便即溶化,卻是傷不了骨頭。不過那股奇寒之氣,從穴道透入,饒是那人練有雷神掌的功夫,也禁受不起,大叫一聲,骨碌碌就滾下山坡。

  不過冷冰兒卻也不敢去追他了,羅曼娜中毒之說,她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她剛才全力追擊,不過是以退為進而已。

  「這妖人中了我三顆冰魄神彈,性命他大概是保得住的,但恐怕最少也需調養個十天半月才能復原,諒他是必須逃下去,覓地自療,決計不敢再來的了。」於是她放心回去救護羅曼娜。

  只見羅曼娜已經爬出地道,坐在那間石屋裡等候她了。羅曼娜也曾練過一點天山派入門功夫的。

  「姐姐,你回來了!我真有點害怕你中了他們的詭計呢!你瞧,他們有多陰毒!」那個皮製的假「羅曼娜」就在她的腳旁。

  冷冰兒道:「可惜給那妖人跑了。他們雖然詭計多端,可幸我也只是吃了一點小虧,並沒上他們的大當。」她見羅曼娜自己能夠爬出來,聲音也沒甚麼異樣,不似中毒跡象,稍稍放下點心。

  羅曼娜道:「你能夠回來就好,慢慢再找他們算賬。不過,你怎的知道我在這兒?你是到過我家裡吧,桑達兒怎麼樣了?」

  冷冰兒道:「你放心,你的丈夫兒子都沒事。你先別說話,待我給你把一把脈再說。」

  冷冰兒粗通醫理,給她把脈,脈息平和,毫無異象,還不放心,問道:「你有沒有覺得胸口作悶,或者頭暈眼花之類的感覺?」

  羅曼娜道:「沒有呀,你為甚麼這樣問我?」

  冷冰兒道:「那人說,你中了他的毒。」

  羅曼娜道:「昨晚我只吃過一千野山芋,是生吃的。根本就沒喝過一杯茶水。」

  聽得她這麼一說,冷冰兒方始知道自己是又上了一次當。不過上這個當她是心甘情願的,因為她已經確實知道羅曼娜沒有中毒了。

  冷冰兒笑道:「我真糊塗,倒給他嚇得我虛驚一楊,其實只要我仔細想想,也該知道他是說謊話的。」

  要知羅曼娜雖然並非完全不懂武功,但她這點粗淺的入門功夫,和那個妖人相差甚遠,那妖人並不知道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亦即說他不可能估計到要把羅曼娜轉移到別的地方的,那麼他在暗室之中監視羅曼娜,何須再行下毒?任何慢性毒藥,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前就算好時辰,剛好在他給冷冰兒逼得無路可走之時,就在半個時辰內發作的。羅曼娜既然在一天之內只是吃過生的山芋,而脈息又毫無中毒跡象,冷冰兒自是放心得下。

  當下冷冰兒把到過她家裡的事情告訴羅曼娜,羅曼娜知道她的丈夫已經脫離危險,兒子亦已有人護送到她爹爹那裡,這才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

  「冷姐姐,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只可惜段劍青這小賊沒有給你碰上,我真擔心他跑到我爹爹那裡,不知又要搗甚麼鬼呢。」羅曼娜道。

  冷冰兒道:「你先別擔心這些事情,養好精神,我帶你下山。對啦,你這幾天的經過,我還沒有問你呢。」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那小賊想要欺侮我,不過他怕我尋死,我說你防備得一天,防備不了第二天,我求生不易,求死總是可以做得到。這幾天他倒是碰也不敢碰我一下。」

  冷冰兒道:「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我想知道別的事情。」

  羅曼娜道:「甚麼事情。」冷冰兒道:「你可知道剛才給我趕跑的那個妖人叫甚麼名字?」

  羅曼娜道:「段劍青這小賊稱他為『歐陽兄』,名字我可不知。」

  冷冰兒得知自己所料不差,便道:「知道他是歐陽家的人也就夠了。還有一件事情,你在天山見過楊炎的,對嗎?」羅曼娜道:「不錯,不過那時他還是拖著鼻涕的孩子。」

  冷冰兒道:「到了這裡之後,你有見過他嗎?」段劍青這小賊是不是叫他做炎弟?」

  羅曼娜道:「初來之時,見過一次。後來他就沒有再踏進我所在的這間暗室了。不錯,段劍青這小賊是叫他做炎弟。」

  冷冰兒心頭一沉,繼續問道:「你覺得他像不像楊炎?」

  羅曼娜笑道:「這個問題本來應該是我問你的,怎的你顛倒問起我來了。你和他情如姐弟,相處的時間也比我長得多。我在天山那個月,總共也不過見過他幾次,他小時候是甚麼模樣,我都有點模糊了。不過你這樣問我,是不是對那小子有所懷疑。」

  冷冰兒歎了口氣,說道:「我真希望那小子不是楊炎,但事實已經不容我有所懷疑。」原來她之所以要問羅曼娜,乃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羅曼娜旁觀者,或者會發現任何破綻。

  羅曼娜忽道:「不錯,我也有點懷疑。」

  冷冰兒連忙問道:「你懷疑什麼?」

  羅曼娜道:「相貌方面,我無從比較。性格方面,我卻覺得是有點不像。楊炎小時候的性格我還有點印象,他很聰明,也甚頑皮,但愛憎分明,卻是甚為強烈的。我記得有一次他為了保護一頭小鹿,那頭小鹿給兀鷹抓去,他打不著兀鷹,回來大發自己的脾氣,難過了半天。」

  冷冰兒對楊炎小時候的性格,當然比羅曼娜瞭解得更多。羅曼娜說的這件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說了等於沒說。不過羅曼娜說出這件事情,卻也刺激她再度深思:「是啊,炎弟小時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怎的一長大了就好像變作另一個人了?」

  但「人是會變的!」她不覺又想起了那個妖人的說話,而且這句話她也是有深刻的體會的。例子就是段劍青。她想起了十年前的段劍青,那時的段劍青曾是她傾心的少年俠士,但這個「少年俠士」卻逐漸變壞,終於變成了謀害她的兇手。

  她深深歎了口氣,心頭一片迷茫。

  羅曼娜知道她的心情,不禁也為她難過。忽地懼然一省,說道:「冷姐姐,我又想起一件事情來了。」

  冷冰兒道:「甚麼事情?」羅曼娜道:「是我偷聽到段劍青和他們的談話,提到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和楊炎有關的。」

  冷冰兒道:「啊,那你快說給我聽。」

  羅曼娜道:「那天晚上,段劍青這小賊以為我已經睡著了,他和那複姓歐陽的妖人和楊炎隔牆談話。

  最先是那姓歐陽的妖人告訴段劍青一件事情,說是有一個叫做齊甚麼的人已經重現江湖……」

  冷冰兒心頭一跳,說道:「是齊世傑,對嗎?」

  羅曼娜道:「不錯,是齊世傑。漢字同音的多,不大好記。你說出來,我才敢肯定是這三個字。」

  冷冰兒問道:「他們怎樣說齊世傑?」

  羅曼娜道:「段劍青聽見這個消息,似乎有點詫異。他問那個複姓歐陽的妖人道:『不是聽說齊世傑這小子早已失蹤了的嗎?誰也不知道他去了那裡,怎的又突然出現了?我還以為他早已死了呢。」

  「那妖人道:『不錯,他是兩年前在魔鬼城和釋湛同時失蹤的,但上個月魔鬼城發生了大地震,已經完全毀滅,此事不知段大哥已經知道沒有。』」

  「段劍青道:『哦,有這樣的事?我還未曾知道呢。實不相瞞,兩年前我托連甘沛、竇健剛和釋湛三人把齊世傑頭頂上的人頭割下來給我,那知齊世傑這小子運氣好,恰巧碰上路過的冷冰兒,而連老大這三個人也真不濟事,敗在她手裡。不過,後來我聽說他和釋湛同時失蹤,我知道釋湛詭計多端,還以為在冷冰兒走了之後,說不定他已經害死那小子了,或者說不定是兩人又在魔鬼城中碰上,同歸於盡了。那知這小子還是在走好運,居然並沒有死,那麼,你可知道釋湛的消息嗎?」

  冷冰兒聽了羅曼娜轉述的這個消息,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原來那次謀害齊世傑之事,果然是段劍青這小子主謀。但我以為他早已回家,想不到在我走了之後,他就失蹤。不知他找到了桂華生夫妻留下的武功秘笈沒有?若然沒有找到,魔鬼城已然倒塌,那部武功秘笈自必是毀滅無遺了。這倒是有點可惜呢!」

  羅曼娜繼續說道:「那複姓歐陽的妖人笑道:『釋湛可沒有這樣好運氣了。地震過後幾天,有人發現釋湛師兄釋陀的屍體,後來又在新出現的冰湖之中,發現了釋湛的浮屍。』」原來經過地震,冰川溶解,匯成冰湖,釋湛的屍體方得重見天日,在層冰之下浮起。

  冷冰兒叫了一聲「好險!」說道:「要是齊世傑當真是和釋湛同在魔鬼城中,不知他是怎樣避過這楊災難的。」

  羅曼娜道:「這個齊世傑是你的好朋友嗎?」冷冰兒粉臉微暈輕紅,說道:「我認識他。可以算得是朋友。」

  羅曼娜道:「那你可要設法幫他的忙了,有人要害他呢。」

  冷冰兒道:「又是段劍青吧?」羅曼娜道:「還有一個人要害他,這人是楊炎。啊,對啦,你可知道這個齊世傑是楊炎的甚麼人嗎?聽他們的口氣,楊炎和他似乎是有親戚關係的。」

  冷冰兒道:「齊世傑是楊炎的表哥,兩年前他來回疆,就是為了找尋楊炎的。」

  羅曼娜道:「這就對了,怪不得段劍青要利用他去騙齊世傑。」冷冰兒道:「齊世傑如今是在那裡,他們已經知道了嗎?」

  羅曼娜點了點頭,繼續轉述她的所聞。

  段劍青問那複姓歐陽的妖人,是怎樣探聽到齊世傑的消息的。好像還有點不大相信的神氣。

  「那妖人道:『千真萬確,有人見過齊世傑這小子。』段劍青道:『是甚麼人?』那妖人道:『是密宗的喇嘛,來找他們的師兄的。就在魔鬼城毀於地震之後不久,有兩個密宗喇嘛發現了他。這兩個喇嘛是早已從連甘沛那兒打聽到齊世傑的形貌,亦已知道他們的師兄釋湛是和齊世傑同時失蹤的,於是上前盤問那個小子。經過的詳細情形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一言不合打起來。這兩個喇嘛給那小子點了穴道。這件事情正是連甘沛告訴我的,料想他不會騙我。

  「段劍青道:『是連甘沛托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嗎?』那妖人道:『不錯,他說有負你的所托,不敢親來見你。托我把這個消息帶給你,乃是希望將功贖罪的。』

  「段劍青冷笑道:『我只因這個人對我還有用處,才饒了他,否則他將功贖罪也贖不了。不過現在暫且不必去管這個連老大了,我只要知道那兩個喇嘛是在甚麼地方發現齊世傑這小子的。』

  「那複姓歐陽的妖人道:『是在通方斯峽。』

  冷冰兒聽到這裡,不覺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羅曼娜道:「段劍青聽說是在通古斯峽,似乎也是禁不住又喜又驚。當時我雖然假裝熟睡。但從他的語調之中,也可以聽得出來。」

  冷冰兒連忙問道:「他怎麼說?」

  羅曼娜道:「他重複問那妖人,是否真的在通古斯峽?』那妖人道:『千真萬確,是在通古斯峽發現齊世傑這小子的。段劍青這小賊就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小子當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偏闖進來了。不過我可不明他為甚麼這樣說?』

  冷冰兒道:「通古斯峽是從魔鬼城來這裡的捷徑,既然是在通古斯峽發現齊世傑,那就可以猜想得到,齊世傑十九是要到這裡來了。這條路十分荒涼,倘若想要謀害一個人的話,在這條路下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羅曼娜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段劍青要指使楊炎在這條路上下手了。」

  說至此處,忽地問道:「冷姐姐,他們表兄弟以前見過面沒有?」

  冷冰兒道:「楊炎不過週歲的時候,就由繆長風攜他前往天山,齊世傑雖然是他表哥,卻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的。你為甚麼忽然問起這個?」

  羅曼娜道:「我如今仔細想來,倒似乎發現一個疑點了。」冷冰兒忙問:「甚麼疑點?」

  羅曼娜繼續講述她的聽聞。

  段劍青聽得齊世傑的蹤跡在通古斯峽發現之後,這才和楊炎隔牆說話。他說:齊世傑是為了尋找你才跑到回疆和西藏來的,依我之見,不必待他找你,你先去找他吧。」冷姐姐,不必我說,想必你也猜得到,他是要楊炎這小子去謀害齊世傑的。

  冷冰兒道:「楊炎怎麼說?」

  羅曼娜道:「楊炎這小子開頭倒是有點顧慮,他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萬一他不相信我是他的表弟,他的武功遠勝於我,那、那……」

  「段劍青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哈哈笑道:正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你,這才更容易騙他上當啊!你只須記牢我教過的言話,不愁騙不了他的。

  「冷姐姐,請你仔細琢磨他們這番說,是不是很有值得懷疑之處。」

  冷冰兒道:「你覺得甚麼地方值得懷疑?」

  羅曼娜道:「段劍青為甚麼說因為齊世傑從沒見過楊炎,才更容易令他上當,呢?這個楊炎是真是假,不是值得懷疑麼?」

  冷冰兒道:「段劍青這句話是有點費解,不過也說不定是指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齊世傑不知楊炎性格前後差異如此之大,是以才會更相信他的謊話的意思。我就是因為太熟悉他小時的性格,初時才會稍有懷疑的。」

  羅曼娜道:「你這麼說,那你是確信那小子是楊炎了。」

  冷冰兒歎了口氣,說道:「他說得出當時在天山和我相處的情形,而且他臂上有顆紅痣,按說應該是不會假的了。」

  羅曼娜道:「那就不必再去琢磨他是真是假了。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你必須趕緊設法去通知齊世傑,免得他上楊炎這小子的當。」

  冷冰兒心亂如麻,默然不語。

  羅曼娜道:「姐姐,你在想些什麼?」

  冷冰兒道:「我還未曾打定主意。」

  羅曼娜道:「那齊世傑不是好人麼?」冷冰兒道:「他是好人。」羅曼娜詫道:「既然他是好人,又是你的朋友。那你為何不想趕快救他?」冷冰兒道:「這件事情固然緊要,但還有更緊要的事情。」

  羅曼娜道:「甚麼事情?」冷冰兒道:「你忘記了段劍青這小賊正在準備去欺詐你的父親麼?」「

  羅曼娜道:「我如今已經脫險,這小賊是不能用我來威脅爹爹的了。明天咱們下山,我立即和桑達兒趕往爹爹那兒,說明真相。」

  冷冰兒道:「段劍青已經走了兩天,計算行程,他應該早已到了你爹爹那裡了。很可能你們會在途中碰上他和你的爹爹的。」

  羅曼娜道:「我叫凱石那幫小伙子和我同去,他們的弓箭都射得很準的,爹爹必然也有衛士隨行,倘若必須動武的話,那小子本領雖然厲害,我們亂箭齊下,也不怕他。」

  冷冰兒道:「我還是放心不下。何況我與他仇深似海,也急於找他算賬。不如還是讓我先往你爹爹那兒,由我來對付段劍青。回頭我再去通古斯峽找尋齊世傑吧。」

  羅曼娜想了一想,說道:「說老實話,我擔心爹爹當然比擔心我從未見過的那個齊世傑更甚,要是得你親自出馬去對付段劍青這小賊,對我來說,自是最好不過,但對你來說,我這樣想法卻未免自私,而且對你也不夠公平了。」

  冷冰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這小賊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我幫你爹爹的忙,就是幫我自己的忙。你不要我這樣做我也應該這樣做的,怎說得上甚麼自私或公不公平呢?」

  羅曼娜道:「要是兩件事情可以同時做的話,我當然不反對你報仇。但只怕你先去找段劍青這小賊算賬,就來不及去救你的朋友了。

  「報仇固然要緊,但失了一位好朋友,那更是終生的遺憾啊!姐姐,我一直希望你得到美滿姻緣,要是為了幫我爹爹的忙,而耽誤了你的……」

  冷冰兒面上一紅,連忙打斷她的話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和齊世傑只是普通朋友。」

  羅曼娜道:「冷姐姐,聽說這幾年來,你都是獨自一個人在草原流浪?」

  冷冰兒道:「不錯,這幾年來我都是在找尋楊炎,唉,早知如此,還是不找他好。」

  羅曼娜道:「你獨往獨來,不感覺寂莫麼?」

  冷冰兒道:「慣了,也就不覺得了。」

  羅曼娜道:「這幾年來,除了齊世傑之外,你還結識有什麼新的朋友嗎?」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齊世傑我也不過只是和他見過一面。」

  羅曼娜眼睛望著她,若有深意地說道:「失掉一個朋友容易,得到一個朋友卻難。既然他是結識的唯一的新朋友,你可不能再失去他了。」話中有話,但卻說得十分誠懇,

  冷冰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應該先做那一件事,明天回到你的家裡再說吧。目前最要緊的事情,是你必須甚麼事情都不要去想,先睡一覺,養好了精神,明天才能和我下山。」

  她把隨身攜帶的乾糧和肉脯給羅曼娜吃了個飽,然後以本派的內功心法助她運氣行血,導引真氣,納入丹田,羅曼娜通體舒暢,沒多久就熟睡了。

  羅曼娜睡得十分安靜,冷冰兒卻是輾轉反側,難入夢鄉。她的眼前晃著齊世傑的影子。雖然只是見過一面,這影子早已印在她心上。

  她想起了他們分手之時,當他念出「人生到處知何似,知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那首詩的時候,齊世傑那對充滿惆悵的眼睛,依依不捨的目光。

  如今她又好像感覺齊世傑的目光在注視著她了,那是期望與她會面的目光。

  可是她能夠馬上就把這裡的事情丟下不管,把哈薩克族總格老羅海的安危也置之不理麼?

  心亂如麻,一夜無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羅曼娜已經醒了。

  經過一夜安眠,羅曼娜精神奕奕,催她下山。

  一半靠著精神力量的支持,一半靠著冷冰兒的牽引,雪峰雖然峻峭,羅曼娜居然也能夠亦步亦趨的跟著她,步履如飛。

  走過了險峻的山路,走到了最近山腳的坳口時,忽地隱隱聽得叮叮之聲。正是:

           休說此心如槁木,相逢一面種情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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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0: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1)

  冷冰兒豎起耳朵來聽,不覺有點奇怪,心裡想道:「這不似魔鬼城的風聲。也不似岩石中空之處冰川流過的聲音,是其麼聲音呢?」

  她正想問羅曼娜聽見沒有,羅曼娜已在說道:「咦,好像是有人爬山。」

  冷冰兒居高臨下,凝眸俯瞰,隱隱約約在草原上發現幾個黑點,黑點漸漸並大,看得出是人的輪廓了。知道羅曼娜說得不錯,不禁暗自好笑:「我只從敵人方面著想,卻沒想到是自己人的來援救我們。」當下,吸一口氣,把聲音送出,高聲問道:「誰在下面?」口中說話,腳步不停,牽著羅曼娜加速奔下。

  有個人用急促的聲調,似是又驚又喜的叫道:「我是凱石。你是冷女俠麼?我們的格格找到沒有?」

  羅曼娜大喜叫道:「我和冷姐姐就下去了,你們不必上來啦!」

  她們跑過了那個山坳,下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見凱石和幾個小伙子腰間繫著長繩,最前面的凱石一手持著鐵錘,一手拿著一枚粗長的鐵鉗,正在鐵釘敲入峭壁。山腳下人影綽綽,約莫有個來個人,也是正在準備登山。

  要知他們的武功當然不能和冷冰兒相比,想要攀登峭壁懸崖,只能用這個法子。冷冰兒最初可沒想到會是他們,她只想到,假如是人的話,能夠在這雪峰出現的必定是段劍青那一夥人,那夥人登山可無須這樣費勁。故而她開頭根本就沒猜想得到,這是登山鑿石的聲音。

  她們跑到山腳,小伙子歡呼跳躍,紛紛圍攏上來,凱石的姐姐凱莎也在當中,第一個跑到羅曼娜身邊。

  羅曼娜笑道:「凱莎姐姐,你們怎麼知道來這兒找我?」凱莎說道:「是桑大哥猜中的。曼娜姐姐,別問這麼多了,你趕快回去吧。你的爹爹正在等著你呢!」她喜出望外,自己也無暇問及羅曼娜是怎麼脫險的了。

  羅曼娜大吃一驚,連忙問道:「甚麼,我的爹爹已經來了麼,他、他在那裡?」

  凱石說道:「格老就在你的家中,他本來也要來的,我們勸阻他別冒這個險。」說活之間,小伙子已經把兩匹最好的駿馬牽過來交給她們。

  冷冰兒一面跨上馬背,一面問道:「有沒有陌生人和格老一起回來?」

  凱石說道:「和格老一同回來的都是本族戰士。」

  冷冰兒放下了心,便即快馬加鞭,與羅曼娜並轡奔馳,絕塵而去。

  羅曼娜道:「奇怪,段劍青這小賊那裡去了」?我還以為爹爹是受了這小賊的扶持回來的呢。」冷冰兒道:「咱們不用費神猜測,反正一回到你的家中,就會明白。」

  她們的坐騎是千中挑一的駿馬,電掣風馳,不消片刻,已是把眾人甩在後面,未到中午時分,就回到了羅曼娜家中。

  「啊,格路你回來了啦!」首先購上來迎接她們的是一個滿面皺紋的老戰士。這個老戰士名叫沙遼,是羅海的侍衛士。此時他正在門前擔任守衛。

  跟著從屋內跑出來的是羅海和桑達兒。

  羅曼娜撲入父親懷中,說道:「爹爹,你怎麼知道我出了事的?你,你身體好嗎?」她還有點擔心,不知父親是否曾經碰上段劍青,是否受了段劍青的暗算。

  羅海笑道:「我這把老骨頭越老越硬朗,沒甚麼不好的。這次回來的事情,待會兒再和你說吧。桑達兒盼你回來已經盼得心焦了。」他把女兒推給女婿,這才有空和冷冰兒招呼。

  桑達兒喜極而泣,說道:「謝真神保佑,你果然回來了。」

  羅曼娜笑道:「你應該謝冷姐姐。爹爹,這次全靠冷女俠把我救回來,她是已經見過了凱莎姐弟的。」

  羅海說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一聽說有冷女俠出去救你,我就放下了心。」

  桑達兒抹去眼淚,說道:「我知道冷女俠一定能夠救得你,不過,說老實話,也未想到你能夠這樣快回來!冷女俠,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救了曼娜,我真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

  冷冰兒道:「咱們是曾經共過患難的,你還說這些客氣的話幹嘛?」

  羅海笑道:「大家都進去說吧,沙遼,你不用在外面把守了,一起進來吧。」

  羅曼娜拉著丈夫的手,踏入家門,想起那晚的遭遇,儼如做了一個惡夢。輕聲問丈夫道:「聽說你中了那小賊的毒掌,好了沒有?」

  桑達兒笑道:「要是還沒痊癒,我怎麼能夠自己回到家裡?」

  羅曼娜十分喜歡,說道:「這幾天來的遭遇,慢慢再告訴你。我先要知道一件事情。」

  桑達兒道:「甚麼事情?」羅曼娜回頭去問她父親:「爹爹,段劍青這小賊去找過你沒有?」

  羅海說道:「我正要把邊件事情告訴你們,就是因為那小賊來過我那裡,我才放心不下你們,趕快回家的。」

  羅曼娜不覺有點詫異,說道:「怎的你還未知道我是落在那小賊手中麼?我以為那小賊一定是去威脅你的,難道他沒有說?」

  羅海說道:「我只聽見他的聲音,可沒見著他。沙遼倒是看見他的。」

  羅曼娜道:「沙伯伯,是你趕跑他的嗎?」

  沙遼笑道:「我那裡有這樣大的本領。你猜得不錯,那小賊是還沒見著你的爹爹,就給人打跑的。不過那個人並不是我。」

  這一下連冷冰兒也大感詫異了,連忙問道,「那人是誰?」沙遼說道:「我不知道。」

  羅曼娜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你們快點告訴我吧!」

  羅海說道:「事情發生在三天前的晚上,我剛剛睡下,忽聽得屋頂有響聲,似乎是一片瓦碎裂的聲音,我還不以為意,跟著就聽得有人罵道:『好呀,段劍青,果然是你!』

  「那小賊喝道:『你是誰?聽口音,你是漢人吧?我只是來找羅海的,此事與你無關,識趣的你趕快躲開,否則可休怪我……』

  「那小賊話猶未了,那人已在冷笑說道:『段劍青,你不認識我了麼?嘿、嘿,我正是特地來找你算賬的,好不容易追蹤到了這兒才發現你,你躲開我也還要追你呢,你還要我躲開?』

  「他口中說話,已是和那小賊交手了,我聽見了屋頂士兵刃碰擊的聲音。

  「我聽得出段劍青的聲音,這小賊本領高強,我是知道的,於是我連忙跳起來,想出去助那陌生人一臂之力。

  「可是當我跑出院子的時候,他們早已越過幾重瓦面,打鬥的聲音越去越遠了。我只聽見聲音,卻沒見人影。

  「後來的事情,你們問沙遼吧。」

  冷冰兒聽得心頭卜卜亂跳,這個「陌生人」是不是齊世傑呢?」

  沙遼說道:「說來慚愧得垠,那晚我擔任守衛,來了飛賊,我絲毫也未能察覺,直至聽到瓦片碎裂的聲音,方始發現。

  「那時段劍青這小賊也發現有人追蹤他了。

  「那人隔著兩重瓦面,把手一揚,不知是發出甚麼暗器,有一種刺目的光芒,我在屋子下面,但見寒光一閃,也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段劍青大概是因為受了這一下突如其來的驚嚇,才踩裂屋瓦的。」

  冷冰兒暗自想道:「他說的這種暗器,倒有點像冰魄神彈,但齊世傑是不可能有冰魄神彈的。嗯,莫非他己練成功了冰川劍法,他在冰窟之中,也學會了用亙古不化的玄冰製成暗器?雖然比不上我這冰魄神彈的威力,但寒氣亦已足以令得尋常人感覺刺骨侵肌。」

  羅曼娜道:「沙伯伯,你看得清楚那小賊果然是段劍青麼?」

  沙遼恨恨說道:「這小子變了灰我也認得。」原來段劍青那次在羅曼娜新婚之夜前來搗亂,沙遼也正是擔當守衛,曾經協助過盂華追蹤他的,那次孟華有意放段劍青逃走,沙遼追他不上,還給他用石塊打傷。

  冷冰兒連忙問道:「和段劍青交手的那個人,你可看見他的面貌,是個甚麼模樣的人?」沙遼說道:「面貌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是個漢人,年紀似乎很輕。」冷冰兒的一顆心跳動得更厲害了,年輕的漢人,有誰能夠有這樣大的本領打跑段劍青呢?「八成恐怕是齊世傑了。」她想。

  「那人用甚麼兵器?」冷冰兒問道。

  沙遼說道:「段劍青用劍,那人空手對敵。他們在屋頂打得十分激烈,轉眼之間,但見劍光掌影,兩個人分不清。

  「忽聽得那個年輕人冷笑道,好狠的一招,可惜你的天山劍法學得還未到家,撤劍吧!

  「冷笑聲中,噹的一響,段劍青這小賊的劍果然跌落地上了。

  那小賊慌忙逃走,此時我的手下已經紛紛趕來,我們正要追他。那小賊發出一枚會爆炸的暗器,噴發濃煙。幸虧我站的是逆風方向,沒有吸進他的毒煙。但已有三名衛士中毒昏迷了。

  「待到煙霧清散,段劍青這小賊和那青年人都已不見。」

  冷冰兒道:「這種歹毒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是妖婦韓紫煙傳授給這個小賊的。」

  沙遼說道:「幸好那三名衛士在屋子下面。吸進的毒煙不多,昏迷了幾個時辰,也就醒過來了。冷女俠,你看一看這把劍。」這把劍就是段劍青給那個少年擊落的劍,沙遼特地把它收藏起來的。

  冷冰兒接過來一看,只見這把長劍彎曲得好像半月形,可以想像得到,是那少年搶了過來之後,隨手一拗,就拗得彎曲成這個樣子!

  桑達兒一向是以氣力大自負的,看了也不禁不吃一驚,說道:「這少年的手勁真厲害,不知是誰?」

  冷冰兒說道:「這把劍我認得果然是段劍青這小賊的佩劍,但那少年是甚麼人,我可就猜想不到了。」

  其實在她心目之中,已是想到了一個人的,不過不便在他們面前說出來而已。

  她本來懷疑那個少年就是齊世傑,如今看了這把拗得彎曲如半月形的青雲鋼劍,更加確信是齊世傑無疑了。

  她心裡想道:「齊世傑本來有家傳的六陽掌功夫,六陽掌掌力之剛猛,不在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之下,這兩年他想必業已練成了桂大俠在魔鬼城留下的武功秘笈,因此,怪不得這樣厲害了!」

  羅海說道:「段劍青這小賊失蹤了幾年,如今又再出現,我怕這小賊又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故而特地趕回家中看你們的。誰知比我預料的更壞,他不但早已來過,還打傷了我的女婿,虜劫了我的女兒。」

  羅曼娜道:「爹爹,你沒有上他的當,這已經是不幸中之幸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那小賊自然會有人收拾他的。冷姐姐也還要找他算賬呢,咱們暫時不必去管他了。」

  羅海說道:「話雖如此,我總還是有點放心不下。不如你們都跟我到魯特安旗吧。」

  羅曼娜道:「孩兒在你那邊,本來我也想過兩天就動身的,既然爹爹不放心,咱們明天就啟程吧。桑達兒,你可以騎馬了嗎?」桑達兒笑道:「莫說騎馬,就是跑路,我也跑得到魯特安旗。」

  羅海說道:「冷女俠,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吧,我歡迎你來做我們的客人,希望這一次你能夠和我們多住幾天。」

  冷冰兒道:「格老,多謝你的好意。本來我要到你那兒去的,但現在我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羅海問道:「為什麼?」

  羅曼娜道:「爹爹,你有所不知,冷姐姐本來要到通古斯峽去救一位朋友的,為了咱們父女的緣故,已經耽擱了她的行程了。如今段劍青這個賊正在被對頭追蹤,料他自顧不暇,短期內是不敢再來搔擾的了。爹爹既已平安無事,當務之急,冷姐姐自然是應該先去救她的朋友了。」

  羅海說道:「既然如此,救人如救火,那我就不便強留冷女俠了。冷女俠,我這匹坐騎雖然還不能稱得上是千里馬,日行三四百里是能夠的,你騎去吧。」

  冷冰兒急於趕往通古斯峽,於是也就不和羅海客氣了。接受了他贈送的名駒,當日便即動身。

  羅曼娜和她分手之時,微笑說道,「冷姐姐,要是你找到了你那位朋友,希望你和他一起回來,做我們的客人。不久又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刁羊大會,倘若得到你們參加,我們就更加高興了。」

  冷冰兒杏臉暈紅,說道:「我早已說過,我和他不過是普通朋友。不過我自己是會再來的。」

  但由於羅曼娜的這番說話,她卻是又不禁心亂如麻了,不錯,她是希望再見到齊世傑的。但她知道,這次前往通古斯峽,十九見不著他。反而留在羅海那兒,或許還有較大的可能與他會面。因為她確信那個打跑段劍青的少年,必是齊世傑無疑。

  那麼她為甚麼還要去通古斯峽呢?

  這是由於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她雖然猜測那個少年必定是齊世傑,但萬一不是呢,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第二個更大的原因是為了楊炎。

  縱然那個少年是齊世傑,但段劍青碰上齊世傑,是他和楊炎分手之後的事情,楊炎當然還未知道,齊世傑業已來到這兒。亦即是說他一定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要跑去通古斯峽,以便在途中暗害齊世傑的。

  因此,冷冰兒這一次去通古斯峽,碰上齊世傑的希望雖然甚微,但卻很有希望找到楊炎。

  不錯,楊炎已經傷透了她的心,但為了昔日的姐弟之情,更為了他是孟華弟弟的緣故,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能夠盡自己最後一次的力量,把楊炎挽救過來。楊炎在她心頭上的份量,此刻來說,還是要比她僅僅見過一次面的齊世傑更重的。

  即然留在這裡也未必就能夠碰上齊世傑,她自是希望先找到楊炎再說了。<center><B><FONT COLOR="#CC33CC">峽中迷路</FONT></B></center>

  快馬風馳,冷冰兒的一顆芳心也像平原走馬,易放難收。她想得很多,很遠。

  她希望找到楊炎,也希望能夠見得著齊世傑。

  她相信找到楊炎的希望甚濃,但是否能夠見得著齊世傑,卻是甚屬渺茫了。

  齊世傑在那裡呢?他是業已到了魯特安旗呢?還是仍然在通古斯峽的途中。

  齊世傑仍然在通古斯峽的途中。

  他並不知道冷冰兒在尋找他,但正像冷冰兒想念他一樣,他也在想念著冷冰兒。

  「聽竇健剛所說,冷冰兒替掌門人守滿了三個月的孝,又再重下天山了,想必她如今還是在繼續找尋炎弟吧?段劍青在魯特安旗出現的消息,不知她知道了沒有?要是她亦已知道的話,說不定我到了魯特安旗,或許也能夠見著她。

  「我受了她的大恩,無以為報,要是能夠見著她的話,正好把我在冰窟中所得的冰川劍法,交還給她。這本來應該是她得到的東西。我借花獻佛,也可以稍微報答她的恩情。」齊世傑心想。

  他渴望見到冷冰兒,加快腳步前行,但前面卻像有走不完的路。他走了三天還未走出通古斯峽。

  忽地他在心底裡自己問自己!」我這樣渴望見到冷冰兒,只是為了報答她的思情麼?」

  驀然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他並不是為報恩才急於去尋找冷冰兒,不錯,他是要把冰川劍法送給她,但這也不過一個他想要和冷冰兒會面的藉口而已。他之所以渴望見到冷冰兒,不為甚麼,就只是為了想要見見她!

  他臉上發燒,腳步更加快了!

  兩旁峭壁,擋著陽光。第四天他還沒有走出通古斯峽,他的心也像蓋上了烏雲,不覺有點焦躁不安了。

  「這條路本來是能往魯特安旗的捷徑,為甚麼我走了四天還是在山谷之中不見平地,難道是我走錯了路了?」

  不錯,他的確是走錯了路。

  這條捷徑是一個老獵人告訴他的。但這個老獵人也只是「知道」有這條捷徑,本人並未走過。

  這條路不但崎嶇難行,而且有九曲十八變,不是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兜來兜去,自己還未知道是迷失路途,始終找不到出口。

  他想找人問路,但在這荒涼險阻的峽谷之中,連野獸也難碰上一隻。

  自從他踏進通古斯峽之後,只是第一天曾經碰上過兩個人,可惜這兩個人卻是把他當作對頭的。這兩人是西藏密宗的紅衣喇嘛,是釋陀和釋湛的同門。

  齊世傑告訴他們,釋陀死於地震,根本與他無關。釋湛喪身冰川,雖然因他而起,卻也是咎由自取,並非他下的手。但這兩個喇嘛不相信他的話,逼得齊世傑和他們打了一架,點了他們的麻穴,才避開了他們的糾纏。

  此際齊世傑走了四天,還未曾走出通古斯峽,倒是有一點希望再碰上他們了。「早知這條路如此難行,我應該迫令他們為我帶路的。」齊世傑心想。

  他點了那兩個喇嘛的穴道,雖然十二個時辰之內,可以自解,假料想他們已是驚弓之鳥,決不敢再走回頭路了。

  正當他心情煩躁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跟著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咦,這好像不是西藏的方言,他們是什麼人呢?」對於流行西藏的幾種主要方言,齊世傑雖然懂得不多,但也已經可以約略分辨了的。一聽就知道他們說的不是漢話,也不是藏話。

  但奇怪的是,其中一個人的口音,他聽來卻是似曾相識。

  謎底很快就揭開了,那兩騎已經走出山坳,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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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2)

  一個是瘦長的番僧卷髮深目,似乎是天竺人。形如枯竹,手長腳長,騎在馬上,雙腳幾乎到地。這個相貌特異的天竺僧人,齊世傑當然是不認識的。

  但另一個人,卻不但是他的「老相識」,而且是曾經做過他的嚮導的。不是別人,正是兩年前在魔鬼城邊設下陷阱,替段劍青謀害他的那個「連老大」!

  連甘沛看見了他,卻似乎並不怎麼驚異,他指著齊世傑向那天竺僧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句話,跟著才對齊世傑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子,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總算又給我碰上你了!」他和天竺僧人說的那句話齊世傑雖然聽不懂,料想也是這個意思。他是特地把這個天竺僧人找來做幫手,對付齊世傑的。

  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齊世傑大吼一聲,就撲上去。

  連甘沛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是自己找死!」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大笑聲中,快馬疾衝,要把齊世傑踐於馬蹄之下。他恃著有個大靠山,料想獲勝已是毫無問題,樂得一逞威風。最好不必借助於那天竺僧人之力,就可以把敵人擊倒。縱然不能,至少也得先給齊世傑一個「下馬威」。免得給那僧人看輕。兩年前他和齊世傑交過手,已經知道彼此的本領大致相當的。

  那知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齊世傑飛身撲來,速度不亞於奔馬,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已經碰上。連甘沛笑未已,只聽得「悶雷」也似的「卜」的一聲,連甘沛那匹坐騎前蹄人立,發出暗啞嘶鳴,忽地四腳朝天的就倒下去。連甘沛給拋了起來。原來他這匹高頭大馬是給齊世傑一掌擊斃了的。

  那個天竺僧人本來是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看見他掌斃奔馬,這才不禁「噫」了一聲。

  連甘沛也好生了得,人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一對判官筆已是朝著齊世傑勁插下來。

  他凌空下擊,只是匆匆一瞥,認穴竟是不差毫釐。左筆插的是齊世傑的太陽穴,右筆插的是咽喉下三寸的合氣穴。這兩處都是人身三十六個死穴之一。的確不愧是點穴世家的衣缽傳人。

  但「可惜」齊世傑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齊世傑了,兩年前的齊世傑若然碰上這親凌厲的點穴殺手絕招,縱能化解,只怕也會狼狽不堪。但此際的齊世傑,正是身具天竺那爛陀寺與桂華生夫婦所傳的兩門上乘武學,那裡還會把連甘沛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放在心上。

  齊世傑一聲冷笑,說道:「且看是誰找死?」中指疾彈,「錚」的一聲,把連甘沛的一支判官筆彈得飛上半空,跟著把手一抄,將連甘沛左手那支判官筆也奪下來了。連甘沛被他掌風一震,倒縱出三丈開外。這還是齊世傑手下留情,想要把他留作嚮導,只用了三分內力,否則若然用到五分,連甘沛不死也得重傷。

  齊世傑喝道:「廢銅爛鐵,要來何用?」

  隨手一拗,把那支奪來的判官筆折為兩段,便要過去生擒連甘沛。連甘沛跌了個四腳朝天,此時還未曾爬得起來。

  忽聽得那天竺僧人用生硬幹澀的漢語喝道:「娃娃,你的龍象功是從那裡學來的?」話猶未了,齊世傑只覺微風颯然,一根竹樹已點到了他背後的風府穴。

  原來這個枯瘦的僧人乃是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的大弟子,法號大吉。當年曾隨兩大神僧到過天山敗在孟華的手下。他的師伯和師父是得道高僧,他卻未能免除「嗔」念,這幾年來他在那爛陀寺專心學上乘的武功,已是盡得真傳,在同輩的師兄弟中,可以算得是第一人了。這次他重履中土,本來是想找孟華較量的,卻被連甘沛遊說,幫他來對付齊世傑。起初他還不屑出手,待至見到齊世傑掌斃奔馬的「龍象功」,這才大為驚異,起了爭勝之心。

  龍象功是那爛陀寺武學的不傳之秘,最高的境界是九層,當今之世,只有那爛陀寺的首席神僧優曇法師練成,大吉的師父奢羅法師練到了第二層,他自己只不過練到了第四層而已。但在那爛寺中,他的龍象功已經是坐第三把交椅了。

  「這小子的龍象功雖然不及大師父,但看來已是和我的師父不相上下,奇怪,他怎能得到本門的不傳之秘?縱然得到,他的年紀看來也不過二十來歲,卻又怎能練成了這樣深湛的龍象功?」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以一出手就用凌厲無倫的點穴手法,意圖把齊世傑一舉制伏,逼問他的來由。

  那知齊世傑腦後像長著眼睛,反手一抓,不但把他招數化解。而且還幾乎抓著他的竹杖。大吉的青竹杖畫了半道弧形,收回護身,迅即把左手的紫金缽當頭一壓。齊世傑一招「天上托塔」,雙掌上擊,未曾碰上,兩股勁風一撞,雙方已是各自退了三步。

  齊世傑這才有空答覆對方所問。

  「晚輩的龍象神功是迦象法師所授。大和尚敢情是那爛陀寺的弟子麼?晚輩曾聽得家師說過,那爛陀寺戒律精嚴,主持方丈優曇法師是他最佩服的高僧,大和尚若是那爛陀寺弟子,自必也是有道高僧。這個姓連的傢伙是壞人,大和尚可莫上他的當。」

  連甘沛此時方始爬得起身,心裡想道:「看來那個傳說是真的了,這小子在魔鬼城已經找到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他怕大吉法師和齊世傑攀上同門關係,連忙叫道:「法師莫相信他的鬼話,迦家法師早已死在孟華之手,那裡還能傳授他的什麼龍象功?」

  齊世傑剛才用未化解金缽壓頂的那一招就是龍象功,不過他的「龍象功」卻是和大吉法師所學不同,他的龍象功乃是迦象法師因人施教,以他家傳的六陽拿作為基礎的。

  齊世傑得自母親所授的楊家六陽手本是脫胎於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的,少林寺的始祖達摩禪師是天竺人,傳於中土,可說是與現今那爛陀寺的武學同源異流。是以六陽手的功夫與龍象功揉合,正是相提益彰。不過齊世傑尚未練到水乳交融的境界,論力道的剛猛,雖然比那爛陀寺的龍象功更為「霸道」,但若論功力的精純,卻還是有所不如的。

  不過大吉法師的武學造詣也還和他的師父師伯相差很遠,他只是感覺兩者有所不同,但其間微妙的區別,他卻是分不出來了。

  他感覺到齊世傑「龍象功」的威力奇大,竟似不在他的師父之下,不覺又驚又怒,登時動了殺機。

  要知「龍象功」乃是那爛陀寺的不傳之秘,那爛陀寺雖然沒有不許收漢人為弟子的規矩,但有史以來,也只有過一個唐朝的玄裝法師曾在那爛陀寺學過佛學,至於學過武功的則根本未曾有過,是以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在一些弟子心目之中,已是認定那爛陀鎮寺之寶的龍象功是決計不能傳給漢人的了。

  大吉法師心地狹窄,不禁暗自想道:「自從達摩祖師在中土開創少林派之後,至今歷時一千餘年,少林寺的武學已是足以和那爛陀寺分庭抗禮。若然龍象功再傳入漢人之手,天竺的武功還能和他們匹敵嗎?哼、哼,迦象法師本來就是異端邪派,即便這個小子當真是他的弟子,師父犯了戒條,我把他的弟子殺掉也不為過。」原來迦象、迦密兩師兄弟的武學雖是出於那爛陀寺,但他們卻是一不唸經,二不禮佛,另立門戶,並不依傍那爛陀寺的。故此在一部份心地狹窄的那爛陀寺僧侶之中,自是不免把他們視同「異端邪派」了。

  大吉法師動了殺機,便即喝道:「好小子,你偷學本寺的龍象神功,你是何人所授,我也是決不能容許你的!有兩條路任你選擇。齊世傑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咄咄逼人,心裡也禁不住有氣,冷冷說道:「是那兩條?」

  大吉法師說道:「第一條路是你自廢武功,否則只能由我替你念往生咒了!」「往生咒」是高僧替死人「超度」所念的經文,意思即是:若然齊世傑不肯自廢武功,他就要把齊世傑送上西天。

  齊世傑哈哈笑道:「齊某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若得高僧替我念往生咒,那是好幸如之!只可惜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塵世,到了那時也不知大和尚是否先我而去?」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要知道,那還不容易嗎?我可以告訴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冷笑聲中,已是揮動竹杖,一招「夜叉探海」,向著齊世傑胸口戳來。他自忖自己的「龍象功」雖然不及齊世傑,但還有許多上乘武功未曾使用,料想齊世傑年紀輕輕,武學的造詣再高也高不到那裡,不信自己勝不了他。何況他的兩件兵器,青竹杖和金紫缽都是寶物。

  齊世傑已經知道他的武功遠在連甘沛之上,只憑一雙肉掌,只怕是打不過他的。當下不敢輕敵,見他竹杖刺來,立即拔出寶刀招架。

  本來他在練成冰川劍法之後,是應該改用劍的,但他剛剛離開魔鬼城,還未有功夫去找一把合用的劍,只能仍然用他爺爺傳給他的那把寶刀。

  好在冰川劍法與別的劍法不同,它是重在「劍意」,而非重「劍招」,而且冰川劍法的精髓乃是內柔外剛,兵器中劍主柔,刀主剛,他用刀代劍,使出冰川劍法,雖然招數上或許未能曲盡其妙,但卻更合乎冰川劍法的「劍意」。

  大吉法師見他若不經意的輕飄飄一劍削出,雖然看出其中蘊藏著精妙複雜的變化,但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心想:「你這小子不用龍象功,那只有自討苦吃,敗得更慘!」當下改戳為壓,暗運玄功。力透杖尖。

  那知齊世傑這一劍看似毫不用力,其實卻正是像冰川一樣,表面平靜,內裡暗流洶湧。只聽得「噹」的一聲,刀杖相交,齊世傑的寶刀濺起幾點火星,大吉法師卻是不由自己的連退幾步,才能穩住身形,青竹杖雖然沒有脫手,虎口已是給震的一陣酸麻。

  齊世傑冷笑道:「大和尚,你的往生咒還是留給自己念罷!」

  大吉法師哼了一聲,說道:「小子,你別得意,我這往生咒是給你念定了的!」

  他的身法也真是快到極點,話猶未了,但見綠光一閃,竹杖又已點到齊世傑身前。這次他的手法甚為怪異。杖頭閃縮不定,似左似右似中,卻已把齊世傑的身形籠罩在杖影下。原來他是避免和齊世傑硬拚,改用一杖點九穴的那爛陀寺上乘點穴手法,只要齊世傑應付得稍微失當,他就可以乘暇抵隙,點著齊世傑的死穴。

  齊世傑見他手法如此陰狠,不禁也起了爭勝之心,想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杖法精妙,還是我的劍法精妙!」

  叱吒聲中,齊世傑的寶刀揚空一閃,疾起而迎。似刺似戳,似所似劈,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刀法之中含有劍法,把刀劍的長處,在這一。招之中同時發揮。其實卻是一招變化極為繁複的冰川劍法。大吉法師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劍法好生古怪,若說他的龍象功是迦象所授,何以他這劍法又和本寺大不相同。」

  齊世傑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大吉法師連連變招,仍是擺脫不開。眼看劍光已是透過綠光,就要削到大吉臂上。大吉法師若要避免斷臂之災,勢必又要用青竹杖硬架他的寶刀了。

  齊世傑剛才削不斷他的竹杖,亦已知道他的這根竹杖是件寶物,是以這一招用的力道更強,已經是把龍象功的威力透過刀尖了。倘若刀杖相交的話,縱使仍然不能削斷他的竹杖,最小也可以把他的竹杖震得脫手飛去。

  那知大吉法師的天竺武功,異於中土。他練過瑜伽之術,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可以隨意扭曲變形。齊世傑正喜即將得手,忽覺劍尖一滑,對方的手臂竟似長蛇般突然拐變,青竹杖只是輕輕在他劍鋒旁邊擦過,倏的又向他脅下愈氣穴點來了。

  好在冰川劍法也是奇詭百變,他這一招變化未盡,倏的也是從大吉法師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這一下雙方都是碰到意想不到的險招,但齊世傑有龍象功護身,點著他的穴道,也未必就能傷他,大吉法師若然給他一刀刺個正著,那可是要有性命之危的!大吉法師當然不敢冒此奇險,只好再用瑜伽功夫,吞胸吸腹,腳步不動,身形平空挪後三寸,在間不容髮之際,甚堪避開齊世傑明晃晃的刀鋒。

  由於齊世傑用的是冰川劍法,雖然他的兵刀不是冰魄寒光劍,這一招使到疾處,大吉法師也是感到寒意侵肌,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冷顫。

  大吉法師一聲猛喝,把在手的金缽也拿來作進攻之用,一個泰山壓頂之勢,向齊世傑當頭罩下。

  齊世傑喝道:「來得好!」左掌以龍象功拍出,右手刀一招舉火撩天,向上刺去。

  金缽偏過一旁,本來齊世傑這一劍便可乘虛而入,刺著大吉上三路的任何一處要害的,但卻不知怎的,他的寶刀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吸力牽引,竟然也歪過一邊。這還是由於他的內力深厚,否則幾乎就要掌握不牢。

  原來大吉法師這個紫金缽,是內有古怪的。

  原來他這缽中嵌有磁石,不是普通的磁石,是銅椰島埋藏在千尺地層之下開採出來的磁鐵精英。銅椰島接近南極磁場,磁性特強。若然換了一個普通人,手中拿的只要是金屬所鑄的刀劍,在離身三尺之內,就會給他的金缽吸去,只因齊世傑內力強過大吉法師不止一籌,方始能夠擺脫那股特強的磁力牽引。不過,他的寶刀雖沒脫手,亦已禁不住大為驚愕了。

  大吉法師乘勢反攻,打得難分難解。雙方各顯奇能,彼此都有顧忌。但論真實的武學,齊世傑身兼數家之長(父母、桂華生夫婦與迦象所傳的大竺武功。)卻是勝於大吉法師的。大吉法師仗著兩件寶物,只能堪堪打個平手。時間一長,氣力漸漸感覺不濟,不禁也是有點膽怯了。

  連甘沛起初以為大吉一出手,必定可以很快的就把齊世傑制伏,那知看下去卻完全出他意料之外。他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原來他得到的武功秘笈還勝於那爛陀的武功,再打下去,只怕大吉法師也未必敵得過他,三十六著,還是早點能為上著吧。」他不敢再看下去,不聲不響的就溜走了。

  不知不覺,雙方又鬥了一百餘招,齊世傑已經想到了如何破他的金缽之法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噫」了一聲。

  高手搏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這人遠遠的「噫」了一聲,聲音搖曳,語音未落,已是如在耳邊。大吉法師固然是一聽就知來者是,齊世傑亦已知道來的絕對不是普通人了。

  但一看之下,卻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來的是個年紀似乎比他更輕的少年。膚色黑裡泛紅,塵砂沾臉,真實的年齡雖然難以斷定,但看得出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模樣也似乎是漢人的成份更多。

  大吉一見這個少年,立即喜形於色,嘰哩咕嚕的就叫起來。齊世傑心裡想道:「原來是他的朋友。」雖然覺得這個少年年紀比自己更輕,武功再高,料想也不會比這個番僧更高,但若然給對方添多一名高手相助,這番僧又是聲言要取自己性命的,這可不是當耍的事。

  眼看這個少年就要來到面前,齊世傑只好趕忙先行把大吉法師打發了,正好大吉法師又是一個泰山壓頂之勢,把金缽向他當頭罩下,齊世傑大喝一聲,寶刀化作一道銀虹,倏的飛出手去!

  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震耳如雷,寶刀飛入缽中,竟然把金缽穿了一個窟窿。

  原來他這飛刀擊缽的一招,正是合乎兵法中「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在此之前,他怕兵刃給對方的金缽吸去,出招之際,不免有所顧忌。越顧忌就越施展不開,以致他本來可以制敵的冰川劍法大大打了折扣,反而幾乎被敵所制了。如今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之後,拼著大不了給對方吸去自己的寶刀,奮力一擊,果然一擊成功。

  這一招他用的卻不是柔中帶剛的冰川劍法,而是純屬陽剛的一招家傳刀法,名為「白虹貫日」,這是他爺爺所授的敗中取勝的絕招。他把龍象功和六陽掌的威力盡數發揮在這一招之中,金缽所嵌的磁鐵雖有吸取金屬之能,但卻不能化解他這猛力一擲的衝力道。這一招敗中猶可取勝,何況他如今還是處在上風的。結果,果然把對方的金缽毀了,飛刀穿缽而出。

  那個少年正在朝著他們跑來,飛刀穿過金缽,餘勢未衰,儼如一道銀虹,精芒電射,恰恰飛到少年的面前。少年讚道:「好功夫!」把手一招,把那柄飛刀接到手中。

  齊世傑認定這少年是番僧的幫手,但此時亦已顧不及寶刀落入他的手中了。他必須在這少年即將來到的片刻之間,先把大吉法師擊得一敗塗地。於是他在一破了對方的金缽之後,立即便展開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法,搶奪大吉法師的另一件寶物,那根堅劍金鐵的竹杖。

  大吉法師做夢也想不到純金鑄造的金缽竟會被他的飛刀穿過,這霎那間,不禁嚇得呆了。說時遲,那時快,齊世傑已是撲到跟前,他本能的用竹杖一撥,反打對方穴道。結齊世傑一托杖身,雙指一嵌,就把他的竹杖奪了過來。

  就在此際,只覺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已是從大吉法師身旁掠過,旋風也似繞到他的背後道:「兩位暫且住手——」

  齊世傑只道這少年必然是番僧的幫手,如何肯聽他的說話,反手就是一掌。

  不料一掌揮出,只覺空蕩蕩的沒有可以著力之處,原來那少年用的是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雙掌未交,只是隨著掌風輕輕一撥,就把齊世傑的掌力撥過一邊。

  借力打力的道理並不難懂,一般學過相當武功的人,多少都會使用的。不過用得恰到好處,好像這個少年一樣,當真達到四兩撥千斤的境界,那可就難到極點了。

  齊世傑本來是早就對他有所防備的,不料這一招六陽金剛手仍然給他撥開,這才不禁大吃一驚,知道是真正遇上了勁敵了。

  少年笑道:「你的龍象功好像還未發揮,不必客氣!」

  齊世傑雙眉一軒,說道:「好吧,兄台既然定要較量在下,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口中說話,雙掌已是畫了一道圓圈,以陰陽雙撞掌的招式,向那少年猛擊過去。這一招他不但把龍象功發得淋漓盡致,而且加上了六陽掌的威力。

  原來他起初見這少年年紀比他還小,雖然知道他是番僧的幫手,卻也不忍取他性命。心裡想道:「反正我已把這番僧打敗,如今只是我和這少年單打獨鬥,那又何必下重手傷他?」他用六陽手應敵,已經是有點害怕那少年給他打得筋斷臂折。那知照面一招,方始知道這個少年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此時他那裡還敢輕敵,即使這個少年沒叫他用龍象功,他也是非用不可的了。

  少年又再讚道:「好功夫!」他知道齊世傑這一掌已經不是可以用借力打力的手法化解,當下,雙掌如環似封似閉,飛快的轉了三個圈圈,只聽得「波」的一聲,掌風激盪之下,齊世傑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那少年的身形也禁不住晃了兩晃。

  少年取出他剛剛接下來的齊世傑那把寶刀,齊世傑只道他要利用自己的寶刀反來傷他,吃了一驚,只好也把剛剛奪過來的那個番僧的竹杖應敵。

  不料這少年忽然倒轉刀柄,遞過去給他,刀鋒向著自己。

  齊世傑怔了怔,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少年笑道:「請你把這根竹杖換回來給我。各自物歸原主,想你不反對吧?」

  齊世傑把竹杖交了給他,換回自己的寶刀,那少年立即把竹杖拋還大吉,大吉法師和他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話,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的跨上坐騎,獨自走了。

  少年說道:「這個和尚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你的對手,若你看在我的份上,莫留難他。」

  少年的態度倒是頗為誠懇,這幾句話的口吻那裡像是對待敵人,反而像是和朋友協商一樣。假如有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在旁邊聽了,一定以為他們是本來相識的。

  但這幾句話聽在齊世傑的耳中,那感受卻是完全兩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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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3)

  「你我素昧平生,怎的卻叫我看在你的份上,這不分明是挖苦我嗎?」齊世傑心想。

  挖苦還在其次,眼前的形勢卻顯然是那少年佔了上風的,齊世傑自忖,單打獨鬥?只怕也未必打得過這個少年,他有什麼辦法不放過大吉法師,少年又何須向他求情,要是這個少年和大吉法師聯手的話,他的性命恐怕也未必保得住!

  但也正是因此,齊世傑又不禁覺得有點奇怪了。

  他雖然聽不懂少年和大吉法師說的印度話,但也知道是這少年叫大吉法師走開的。

  少年為什麼不要大吉法師幫手呢?有了大吉幫手,豈不是更可以穩操勝券?難道他不知道大吉法師是要取齊世傑的性命,他和大吉法師不是一夥?又或者是他自恃武功,不屑於要敗軍之將相助。

  齊世傑想不明白,唯有苦笑說道:「我和這位大和尚本來沒有冤仇,只是他要取我的性命,我才被逼應戰。他肯罷手,我為什麼還要留難他?」

  少年怔了怔,說道:「你和他既沒冤仇,為何他要取你性命?」

  齊世傑冷笑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嗎?嘿嘿,他取不了我的性命,你來取也是一樣,不必再說風涼話兒,更無須明知故問了。」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原來你以為我也要取你的性命的,怪不得你剛才這一招如此厲害。」

  齊世傑說道:「難道你不是麼?」

  少年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想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見識你的武功。不知你肯不肯賜教?」

  齊世傑雙眉一軒,說道:「你要比試什麼?我縱然打不過你,只要你畫出道兒,我一定奉陪!」

  少年哈哈笑道:「不必這樣客氣,也不必說得這樣嚴重。我看你的劍法甚為奇妙,我自愧孤陋寡聞,你這劍法屬於何家何派,我一點也看不出來。拳腳上的功夫,咱們算是比過了。如今我只想領教你幾招劍法,不知你可以答應?」

  齊世傑道:「哦,原來你把寶刀還我,就是要和我比劍法的。那我還怎能不從命呢?」

  少年說道:「好,那就不必客氣,請賜招吧!」

  齊世傑不敢怠慢,寶刀搶圓,一招「冰河解凍」,向那少年的左肩劈去。他這一招勁力暗藏,正是深得冰川劍法的精髓。那少年目注刀鋒,身形卻是紋絲不動。眼看他的刀鋒堪堪劈到,離額角不過三寸之際,這才右腕倏翻,一招「春雲乍展」疾迎上去。

  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他是特地讓齊世傑的寶刀劈到面前,亦即是齊世傑的招數已經使老,手臂放盡,不易再行變化之時,方始突然橫截他的手腕的。

  若然換了另一個人,換了另一種劍法,少年這照面一招,可以逼使對方非撒劍不可!

  但冰川劍法卻是和任何劍法都不相同,那少年不想傷害齊世傑,一劍削出,怕他不知厲害,正想喝他「撒刀」之際,忽地感覺一股無形的勁力,竟然把他的劍尖蕩得稍稍歪過一邊。

  原來齊世傑這一招「冰河解凍」縱有三重勁力,正是如同冰川下面的暗流洶湧一般,層冰解凍,潛力一層賽過一層。第二重勁力一發,第三重勁力跟著來到。

  饒是這少年武學深湛,此時也不禁心頭一凜:「原來他這劍法的精妙,還在我的估計之止。幸好我未開聲叫他撤刀,否則可真是笑話了。」

  不過這少年也真了得,齊世傑此招雖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卻也還是克他不住。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見他略一晃肩,已是身移步換,他的身子便似輕飄飄的隨著齊世傑的刀風直晃去似的。

  齊世傑禁不住也讚了一個「好」字,陡地一聲大喝,又是一刀劈下。這一招仍然是把寶刀使出劍法,加上了龍象功,威力比前一招更加強了。

  少年隨著刀風一飄一閃,劍起處,唰、唰、唰連環三劍,似左似右似中,一招之內,同時攻擊齊世傑上中下三路要害,劍法之奇詭迅捷,實是難以形容。

  齊世傑第一次碰到如此厲害的劍法,不能不也略有顧忌,當下只好回刀護身,不敢全力出擊。

  這一戰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那少年把劍法展開,劍式矯如神龍,身法輕靈如彩蝶,忽虛忽實,忽徐忽疾,乍進乍退,倏上倏下,每一招都暗藏著幾種變化。齊世傑用龍象功透過刀鋒要和他硬碰之時,他就用黏、卸兩字訣化去;但當齊世傑以為他是虛招之時,他又突然把力量用實,今到齊世傑防不勝防。

  齊世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我幸得奇遇,兩年間學成了幾種武林絕學,只道縱然不足與當世的一流高手比肩,在江湖上料想也難逢敵手了。那知一出冰窟,就碰上了如此勁敵。這個少年,年紀比我還輕,武功可是比我高明得多了!他哪知道這個少年的奇遇比他更多,學說比他更博,年紀雖輕,武學的造詣當世的一流高手也難以與他相比。

  齊世傑不甘落敗,當下改變打法,刀中夾掌,把六陽手的威力加上了龍象功,和冰川劍法配合,這才和那個少年扳成平手。

  那少年不識冰川劍法,對他的以刀代劍的劍法暗暗稱奇;齊世傑對他的劍法,也不由得有點詫異。不過,他之所以詫異,卻並非由於不識對方劍法。恰恰相反,是由於對方的劍法,有幾招他竟是有「似曾相識」之感,這才引起詫異的。

  「奇怪,他這幾招劍法我是在那裡見過的呢?」忽地霍然一省,齊世傑想起來了。原來這「似曾相識」的幾招,是他見冷冰兒使過的,那次在魔鬼城邊,冷冰兒以天山劍法接連擊敗過連甘沛與釋湛之時,齊世傑雖然中了魔鬼花之毒,神智正在逐漸模糊,但由於那幾招使得特別精妙,他還是留下印象的。

  「難道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天山派的弟子又怎能與壞人一夥?他的『劍意』和冷女俠所使的天山劍法的『劍意』似乎也不盡相同,不,是相同的少,不同的更多。看來恐怕這只是我的胡亂猜疑而已。」

  心念未已,那少年的劍法忽地也是跟著他變了。

  少年的劍法本是瞬息百變的,此時忽地變得招式好似笨拙非常,而且越來越慢,慢吞吞的東一指、西一畫,劍尖上就好像懸著一塊石頭。

  但對齊世傑來說,這一下可是更難應付了。

  原來少年此時所使的劍法實是拙中藏巧,時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時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至。齊世傑冰川劍法中暗藏的潛力,竟然被他克制得難以發揮。

  齊世傑突然想起師父在他冰川劍法練成之時,對他說過的一番話:「劍法中最上乘的境界是重、拙、大三字,冰川劍法固然奇妙絕倫,但他必須練到由巧變拙之時,方始能夠說是大功告成。」這番話他當時頗感費解,直到練成了桂華主留下的武功秘笈之時,方始懂得一些,但還未曾全懂,如今見了這少年的劍法,這才有更深的領悟,心裡也越發吃驚了。

  齊世傑身兼三家之長,一旦對武學奧義多了幾分領悟,不知不覺就把一己的體會用了出來。只循「劍意」,信手發招,擊、刺、撩,抹、崩、刪、劈、剁,無不恰到好處,使到疾處,冰川劍法的威力已是給他發揮得淋漓盡致,饒是那少年功力深湛,不覺也感到絲絲寒意。心裡想道:「此人悟性真高,和我交手不過百招,劍術的境界已是又進一層。」

  但饒是如此,齊世傑出不過只能勉強扳回平手,絲毫也佔不了上風。

  少年劍法再變,似是隨意所之,應快則快,應慢則慢,瞬息之間,前一招輕如柳絮,後一招重若泰山。真當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捷輕靈。齊世傑感到的那股無形壓力,也是越來越重了。

  齊世傑心灰意冷,躍出圈子,說道:「你的武功遠勝於我,我不是你的對手,要殺要剮,任憑尊便!」

  (Youth按:羽生真是想當然,此時在世傑心中此少年還是生死之敵呀,按世傑的性格,會如此懦弱嗎?哦,世傑未卜先知,他投降之後就會變成朋友……)

  少年插劍入鞘,走到齊世傑面前,伸出手來。齊世傑不知他要做什麼了。

  那知這少年竟然只是和他握手,握住他的手搖了兩搖,絲毫沒有用上內力,那態度就像和老朋友久別重逢那麼親熱!

  「你太客氣了!」那少年說道:「其實你的本領不弱於我,只是你和大吉法師先打了一楊,不免吃了點虧。我佔了你的便宜,怎敢言勝?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呢!」

  齊世傑莫名其妙,說道:「你多謝我什麼?」

  少年說道:「你的劍法縱然不能說是天下第一,卻是我所見過的最奇妙的劍法,多謝你肯賜招,使我得益不少。」齊世傑苦笑說道:「你和我開玩笑了,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對。我從你的高招之中獲得不少益處才是真的。」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不懂說客氣話,那就算是咱們相互切磋,彼此得益吧,如今你相信我是並無惡意,願意和我交朋友了吧?」

  齊世傑仍然不敢相信,但對這少年已是有了幾分好感,拒絕的話是說不出來了。

  正當他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之時,那少年又再問道:「對啦,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齊世傑怔了一征,說道:「你當真尚未知道我的姓名?」

  少年說道:「我知道以兄台的武功,自必是中原一位成名俠客。但可惜我僻處西陲,平生從未踏足中原,是以請恕小弟孤陋寡聞,實是未知尊姓大名。」

  齊世傑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在中原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

  少年詫道:「那你為什麼以為我一定會知道你的名字?」齊世傑道:「你不是那位大吉法師的朋友嗎?他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

  少年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到如今,還一直以為我是有大吉法師早有約會,約會在此處對付你的。是嗎?」

  齊世傑道:「要是我猜錯了,請你莫要見怪。」

  少年說道:「你我一見如故,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和大吉法師雖然勉強說得上是朋友,其實卻是無甚交情的。他為何和你作對,我真是半點不知。」

  齊世傑信了幾分,但仍忍不住問他:「請恕小弟多問,什麼叫做『勉強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少年說道:「我和這位大吉法師,只是七年前曾經見過一面。但我知道他是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的大弟子。奢羅法師是我尊敬的武學宗師之一,是以剛才我怕你傷了他的性命,才冒昧插手替他求情的。」

  齊世傑道:「原來如此。那麼那位連老大呢,不知兄台是否和他相識?」

  少年說道:「哪一位連老大?」齊世傑道:「就是和大吉法師同在一起的那個連老大。」說至此處,方才想起,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個姓連的傢伙在我和大吉法師交手的時候,悄悄溜走,或許你沒有遇見他吧。」

  少年說道:「剛才我是沒有見著他,以前也從未見過。不過你說的這個連甘沛,我卻是聽過他的名字的。我知道他是個陰狠的小人。小弟縱然不肖,也不至於有這樣的朋友。」

  齊世傑釋然於懷,連忙陪罪:「請恕小弟無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少年笑道:「這算不了什麼,假如易地而處,換了我是你的話,我也難免有這個懷疑的。那麼小弟冒昧攀交,兄台想必不會見拒了。」

  齊世傑哈哈笑道:「我能夠結識你這樣一位武功高強,仁心俠骨的朋友,正是求也求不到的呢。對啦,我還未曾請致兄台的高姓大名呢。」隨即告訴了自己的姓名。

  那少年未曾通名,卻先苦笑起來。

  齊世傑怔了一證,說道:「兄台何故發笑?」

  那年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先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唐不知。」聽到這樣古怪的名字,齊世傑更是不楚為之一愕了。

  少年笑道:「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好笑,天下那有這樣古怪的名字的。對嗎?」

  齊世傑心想:「江湖上的人物,不願讓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常有之事。我和他究竟還是剛剛相識,他有一分顧忌,亦在情理之中。不過,他誠心與其我結交,看來似不假。」便道:「名字不過是個記號,兄台的名字雖然有點特別,那卻反而易記。」

  少年說道:「實不相瞞,我究竟姓甚名誰,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確切知道的只是:我是漢人。西域通稱漢人為唐人,故此我以『唐』為姓,名字呢,那只好叫做『不知」了。」面上掛著似是自嘲的笑意,笑得頗有幾分蒼涼意味。

  齊世傑不覺心中一動,說道:「請恕我冒味多問,兄台何以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唐不知道:「我是個孤兒,從小不知父母是誰。」

  齊世傑呆了一呆之後,暗自想道:「他的身世,倒和我的表弟相似。不過天下決沒有這樣湊巧的事的。而且,據冷冰兒所說,表弟失蹤之時,不過十一歲,失蹤了七年,如今當是十八歲。十八歲的少年,那能有這樣深厚的武功?假如他一直在天山的話,或許還有可說,但十一歲的時候,他已離開,那時他的武功基礎無論如何也還是薄弱的。我有二十年的武功底子,又在魔鬼城得到曠世難逢的奇遇,也還比不上他,難道他也有相同的奇遇?何況這少年看起來雖然比我年輕,但似乎也有二十歲出頭了。」他想到幾種不可能是他表弟的理由,疑心迅即消散。

  「請恕我不知,挑起唐兄身世之痛。」齊世傑對他抱歉,對他的身世也不便再追問下去了。

  唐不知淡淡說道:「這算不了什麼,身世飄零之苦,我也早已慣了。請恕我多嘴,我也想請問齊兄,你老遠的從中原來到回疆是為了什麼?」

  齊世傑不覺又是心念一動,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想找尋一個人。」

  唐不知道:「你要找尋什麼人,可否讓我知道?我在回疆生長,說不定可以幫你的忙。」

  齊世傑道:「我正想向你打聽,你知道楊炎這個人麼?他也是個孤兒,自小給人帶來回疆的。」

  唐不知似乎覺得很奇怪的樣子,愕了一愕,說道:「原來你要找楊炎?」

  齊世傑喜道:「唐兄這樣說,一定是知道他了?」

  唐不知道:「不錯,我知道有一個人叫做楊炎,他本是天山派的弟子,七年前忽然莫名其妙的失了蹤的。你找的是不是這個楊炎?」

  齊世傑大喜道:「正是這個楊炎。唐兄,你和他是相熟的朋友吧?」

  唐不知道:「我只能說我認識他。至於是否算得朋友,那我就不知怎樣說才好了。」齊世傑覺得他這答覆有點古怪,但此際亦已無暇推敲其中含義,連忙問道:「那你可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唐不知道:「齊兄,請恕我要向你打聽清楚一件事情。」齊世傑道:「請問。」

  唐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我楊炎?」齊世傑道:「他是我的表弟,我是奉家母之命,找尋他的。」

  唐不知道:「你們是姑表還是姨表?」

  齊世傑道:「家母是他嫡親姑姑。」

  唐不知道:「請恕冒昧,令堂貴姓?」

  齊世傑不禁為之一愕,心想:「此人難道有神經病不成。但看唐不知的態度可是甚為認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模樣。於是只好哈哈一笑,說道:「家母是楊炎的姑姑,當然是姓楊的了。」

  唐不知道:「如此說來,楊炎是真的姓楊的了。」

  齊世傑這才猜到了幾分,當下莊容說道:「楊炎當然是真的姓楊,他的父親是冀州一位頗有名氣的武師,名叫楊牧。」

  唐不知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你說什麼。他的父親是、是……」

  齊世傑重複說道:「他的父親、我的舅舅,是冀州名武師楊牧!」

  唐不知呆了片刻,說道:「但我聽到的卻是另一種說法!」

  齊世傑道:「什麼說法?」唐不知道:「有人說孟元超大俠才是他的父親,當今一位最負盛名的青年俠客孟華是他哥哥。」

  齊世傑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有這一種說法。怪不得你一再追問我,他是否真的姓楊了。」正是:

  相逢不相識,家世費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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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1)

  唐不知道:「如此說來,這種說法是假的了。但何以會有這種假的說法呢?」

  齊世傑長歎一聲,說道:「家醜本來不便外揚,但唐兄既然和我的表弟相識,這件事情遲早也說的,那也就不妨告訴唐兄了。楊炎的母親,她,她……」

  唐不知道:「她怎麼樣?」聲調急促,關心的程度,顯然已超過普通的朋友。

  齊世傑心想:「看來此人和炎弟不僅只是相識,可能是有很深厚的交情的。」

  「她在未婚我的舅舅之前,曾經和孟元超有過一段私情。後來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和我的舅舅離婚的。也許因此,盂元超要認他做兒子吧?」齊世傑考慮再三,終於說出來了。

  唐不知呆了片刻,說道:「楊炎是孟元超的私生子嗎?」齊世傑道:「這倒不是。他是雲紫蘿與我的舅舅結婚之後生的,確實是我舅舅的嫡親骨肉。但孟華可就真的是私生子了,他是雲紫蘿婚前就懷六甲的。雲紫蘿是我那位離了婚的舅母的名字。」

  唐不知不覺變了面色,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那位名滿天下的孟元超孟大俠豈非是個壞人?」

  齊世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在大的事情方面,孟元超還是可以當得上大俠的稱號的。不過,在這件事情上,當然他是私德有虧了。」

  要知齊世傑的母親「辣手觀音」楊大姑在他弟弟婚變這件事情上,是極為偏袒弟弟的,在她的心目之中,雲紫蘿是敗壞楊家門風的「淫婦」,孟元超則是弄得她的弟弟家破人亡的「姦夫」。雲紫蘿已死,她對孟元超自是更加痛恨。齊世傑受母親的影響,對盂元超能夠有這祥的「評價」,已經算是好的了。

  唐不知道:「那麼你的舅舅現在何處?」齊世傑道:「我不知道。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但還不知是真是假。」

  說至此處,似乎覺得對楊炎的身世已經談得太多,便道:「唐兄,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唐不知頹然說道:「沒有了。多謝你相信我,初相識就告訴了這許多事情。」意態殊為蕭索。

  孟元超是名滿天下的大俠,武林中人提起他十九都是表示尊敬的。齊世傑只道他是因為知道了盂元超的「醜事」以致神態有異,並沒想到其他原因。

  齊世傑道:「唐兄既然沒有別的要問,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有關楊炎的消息了吧。」

  唐不知沒有立即回答,他凝視遠方,似乎是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從前的楊炎。如今是否還有楊炎這個人,我都想找別人告訴我呢!」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

  齊世傑大為失望,心想:「你既然不知道,何必問我這許多有關楊炎的事情!」

  不過他雖然覺得唐不知有點怪,但還是對他有幾分好感的,心裡埋怨他的話裡是不願說出口來。當下說道:「他失蹤了七年,據我所知,天山派有位冷女俠在這七年中從沒間斷的在尋找他,也沒打聽到他的下落。難怪唐兄不知道了。唐兄,你要上那兒?」

  唐不知似乎很注意聽他這番說話,聽了之後,苦笑說道:「我自號不知,你問我到那裡去,我也只能用我的名字作回答: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齊世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只好就此分手了。」

  唐不知忽道:「且慢!」齊世傑道:「唐兄有何指教?」唐不知道:「我也要向你打聽一個人的消息。」齊世傑道:「是誰?」唐不知笑道:「還是楊炎。你剛才說你相信他還在人間,何所據而云然?」

  齊世傑道:「我這只是猜測而已。」

  唐不知道:「猜測也得有點根據,齊兄要是認為我還配做你的朋友的話,請恕我多問一句,你是否找到了什麼有關尋找楊炎的線索?」

  齊世傑暗自想道:「看來他也是很想找到楊炎的,要是他願意和我作伴前往魯特安,那就更有把握對付段劍青這小子了。」

  「不錯,我是找到了一條線索。你知道段劍青這個人嗎?」齊世傑道。

  唐不知道:「我知道他和楊炎一同到過天山習藝的,他怎麼樣?」

  齊世傑道:「他曾經收買殺手,兩次三番要暗殺我,剛才和大吉法師一起的那個連甘沛,就是受他指使,要來殺我的人之一。」

  唐不知道:「原來大吉法師與你為難,由來乃是如此。但段劍青為何要暗殺你呢?」

  齊世傑道:「他是怕我找到楊炎。」

  唐不知道:「你怎麼知道?」

  齊世傑道:「有一個和他們同謀害我的人,名叫竇健剛,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我救了他的性命,是他告訴我的。」當下將自己在魔鬼城的遭遇,簡單扼要的說給唐不知知道。

  唐不知道:「這個竇健剛知道楊炎的下落麼?」

  齊世傑道:「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另一個人的行蹤,要是找到了這個人,就等於找到了一條尋覓楊炎的線索了。」

  唐不知已經猜到幾分,但仍然問道:「這個人是誰?」

  齊世傑道:「就是段劍青!」

  唐不知道:「段劍青現在何處,你可以告訴我麼?」

  齊世傑道:「據竇健剛從連甘沛口中得到的消息,段劍青前些時候是在魯特安旗。只盼現在他尚未離開。我的表弟很可能就是和段劍青同在一起,所以我現在趕著要往魯特安旗,唐兄,要是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不如……」

  他正想勸說唐不知和他作伴,同往魯特安腹,話猶未了,唐不知已是再問他道:「段劍青當真是在魯特安旗,你沒聽錯。」聲調急促,顯然他比齊世傑還更關心此事。

  齊世傑說道:「這個地名是我重複問了竇健剛兩遍的,絕對沒有聽錯!」

  唐不知道:「好,那麼我先走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到一個「走」字,身形疾起,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已是認山坳的那邊傳來,背影也看不見了。

  齊世傑大叫道:「唐兄,你往那兒?」一面叫,一面拔步追蹤,可是卻已聽不見他的回答,山路迂迴曲折,拐了幾個彎,更不知道他是從那個方向走了。

  齊世傑定了定神,心裡想道:「這個人真怪,聽他一再查問段劍青下落的口氣,料想他多半也是要跑去魯特安旗的。但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作伴呢?」

  這個少年走了不打緊,但走了這個少年,還有誰人可以帶他走出通古斯峽呢?他不禁大為後悔,為什麼剛才沒有想起先向這今少年問路。

  一陣山風吹來,齊世傑忽然想起:「連甘沛的坐騎被我擊斃,他受我掌力所震,傷得雖然不重,但料想也走不快的。說不定我還有可能在這峽谷裡找得著他。與其在這裡後悔,我為什麼不去撞一撞運氣?」

  明知這個希望甚屬渺茫,他也只能試一試了。

  齊世傑是否能夠找到人帶他走出通古斯峻,暫且接下不表。先說那個自稱唐不知的少年,離開齊世傑之後的遭遇。

  他好像發狂似的飛跑,胸中似有一股鬱悶之氣無從發洩,但卻又是一片茫然,不願意去想任何事情。

  他一口氣他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不覺跑到一條山澗旁邊,綠陰掩映之下,流水淙淙,他方始有了一點清涼的感覺,回頭一看,沒有發現齊世傑追來,他也就不知不覺的停下腳步了。

  他把腦袋浸入清涼的山泉之中,「熱烘烘」的腦袋漸漸冷靜下來,重新恢復清醒。洗掉了面上的塵垢,水中的影子可比齊世傑剛才看見他的那個模樣年輕多了。

  「別人在我這個年紀,恐怕還是一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為什麼我只有十八歲,就受到這許多命運的折磨。」他看著水中自己的影子不禁訥訥自語。

  喝了一口清泉,吐出一股鬱悶之氣,他不由自己的在心中苦笑道:「我自號『不知』,要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倒好了!唉,冷姐姐,我的義父,孟華,甚至我的師父,這些人我都是把他們當作親人的,我知道他們也都是疼愛我的,但為什麼,他們都要騙我,都要騙我呢!」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他幾乎忍不住就要大叫出來。

  幸好他沒有叫出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腳步聲響,這少年抬頭一看,只見有個人正在向著他走過來,他不覺怔了一怔,這個人他是從未見過的。但不知怎的,卻是有幾分「似曾相識」之感。

  心念一動,他再看一看水中自己的影子,這才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他這幾分「似曾相識」之感,是因為這個人的面貌和他約略有兩分相似。

  由於兩分相似,他不覺對這個人有點好感,正想問他,那個人卻先開口了。

  「請問兄台是否姓齊,大名世傑。」

  少年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齊世傑?」

  那少年大喜道:「啊,你果然是我的表哥,表哥,我找得你好苦!」

  少年詫道:「我是你的表哥?你是誰?」

  那人說道:「好教表哥得知,我正是楊炎!」

  少年定睛看他,半晌說道:「什麼,你是楊炎?你真是楊炎!」那個自稱楊炎的少年見他如此平靜的發問,並沒如想像那樣露出驟然驚喜的神情,倒是有點感覺意外。但轉念一想:「齊世傑曾經上過連甘沛的大當,兩年前連甘沛冒充嚮導,幾乎將他害死。他在魔鬼城被困兩年,如今方得死裡逃生,也難怪他要小心提防了。」

  可是他卻並沒有懷疑眼前這個少年不是齊世傑,雖然他覺得齊世傑似乎比他想像的還更年輕。

  由於段劍青並沒有見過齊世傑,這個自稱楊炎的少年,從段劍青口中聽到的有關齊世傑樣貌的描繪,乃是間接從連甘沛口中聽來的,是以在他心目之中,自是不能塑道出明確的形象。他只知道齊世傑是個長得頗為俊秀的少年,那麼看起來比真實的年齡要輕一些,那也不足為怪了。

  不過令得他錯認了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是在通古斯峽遇上這個少年。

  段劍青是得到了齊世傑在通古斯峽出現的消息,才叫他趕來謀害齊世傑的。這條路一向極少人行,這個少年腰懇長劍,而且,一看就知他的內功很有根底,除了齊世傑還能是誰?

  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少年是齊世傑之後,便大著膽子說道:「表哥,你我從來沒有見過面,也難怪你不敢輕易相信我的說法,但我是有憑據的。」

  少年說道:「哦,你有什麼憑據,證明你是楊炎?」

  「楊炎」說道:「我出生之時,有個胎記,我想姑母是應該知道的。姑母叫你來尋找我,想必亦已告訴我你吧?」

  少年說道:「什麼胎記?」

  「楊炎」捋高衣袖,露出左臂一粒紅痣。說道:「表哥,你該相信我了吧?」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知道楊炎左臂是有一粒紅痣,但可惜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是楊炎,而我也不是齊世傑!」

  「楊炎」大吃一驚,說道:「那你是誰?」

  少年冷冷說道:「你問我是誰?我記得我有個名字,恰巧和你相同!」

  「楊炎」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少年說道:「我說,我恰巧叫做楊炎,而且我也恰巧有這麼一顆紅痔!你要不要看看?」只見他左臂上果然也有紅痔,比「楊炎」的更為鮮明。

  假楊炎大驚之下,倏的跳將起來,伸指便向真楊炎胸口的穴道點去。

  他知道楊炎的武功必然不弱,是以一出手就用上了雷神指功夫。雷神指是他家傳的絕學,經過和段劍青交換武功,在這門武學上又有所增益,已是更勝前人,是以他雖然只練到四五分火候,出指亦已帶起一股熱風。

  兩人面對面的站立,本來伸手就可觸及對方。假楊炎心想縱然點不著對方穴道,雷神指的威力亦可傷及對方。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在這樣情形之下,他當然是不管成敗如何,也要和真楊炎一拼的了。

  楊炎似乎完全沒有防備,胸口的「璇璣穴」竟然給他一指戳個正著。「璇璣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假楊炎想不到這一下如此輕易到手,倒是始料之所不及,這霎那間,不禁大喜如狂。

  只聽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倒了下去。

  但倒下去的卻並不是真楊炎!

  原來正當假楊炎大喜如狂,忽覺觸指之處,如戳敗草,他還未曾笑得出聲,就給一股突如其來的反彈之力,震得變成了四腳朝天了。

  楊炎笑道:「你這門點穴功夫,確也有點邪門。但可惜你一來練不到家;二來你運氣太差,偏偏碰上了我,我剛好懂得挪移穴道的功夫。」他用內力震倒假楊炎這後,胸口也有點火辣辣的感覺,當下運氣三轉,這才恢復如初。

  「你這廝為什麼要冒充我,快說!」楊炎喝道。

  假楊炎料想難逃一死,硬著頭皮冒充好漢,閉著嘴巴不說話。

  楊炎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段劍青指使你來的,是不是?」

  假楊炎道:「你既然知道,何須問我?」

  楊炎冷冷說道:「好,那我就不問你了。你高興在這裡躺多久就多久吧。」說罷,果然便即走開。

  這一下又是大出假楊炎意料之外,心想:「難道這小子是和我開玩笑不成!」他可不相信楊炎會這樣輕易放過他,但楊炎卻是真的徑向前走,頭也不回。

  假楊炎忽地大叫道:「楊大俠,請你回來。你要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叫聲淒厲,就像受傷的野獸。

  原來此時他正在忍受著痛徹心肺的折磨。

  原來他給楊炎以少陽神功震盪他的奇經八脈,此時方始開始發作。少陽神本是天山派的正宗內功,楊炎揉合了天竺的奇門武學,減了幾分「王道」,卻增幾分「霸氣」,一旦發作,假楊炎只覺體內如有千百條小蛇亂竄亂噬,痛楚之處,當真股過世上任何一種酷刑。

  楊炎嘴角掛著冷笑,緩步走回他的身邊,說道:「這是你請我回來,可不是我逼迫招供。」假楊炎那裡還敢辯駁,只能頓首哀求,「是,是。小祖宗,求你饒了我吧。你想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楊炎輕輕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痛苦登時減了許多,不過仍然不能動彈。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冒充我?」

  「我叫歐陽承,我有個怕父叫歐陽沖,段劍青曾經拜過他做師父。段劍青說我長得有點和你相似,是以他把有關你小時候的事情都告訴我,按照他想像中你長大了的形貌為我修飾化裝,並且給我『種』上這顆紅痣。他的本領遠勝於我,若不依從,他定必會殺了我。他叫我冒充你來騙齊世傑。」

  楊炎哼了二聲,說道:「他為什麼要你騙齊世傑?」

  歐陽承說道:「他知道齊世傑正在找你,他不願意你們表兄弟會面。」

  楊炎說道:「段劍青現在什麼地方?」

  歐陽承怕楊炎逼他帶路去找段劍青,不覺有點躊躇,不知是說真話的好還是說謊話的好。

  楊炎冷笑道:「其實他在什麼地方我已經知道,我就是要試一試你是否說謊。」

  歐陽承一聽,倒是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他若然真的已經知道,那就多半用不著我給他帶路了。」於是實話實說:「段劍青如今是在魯特安旗。」

  楊炎從他口中,證實了齊世傑所得的有關段劍青的消息不假。於是說道:「好,總算你沒有說謊。死罪可兔,活罪難饒,我就讓你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歐陽承這一急非同小可,叫道:「楊少俠,我已經對你說了真話了,你為什麼還不放我?你是俠義道,說話可得算數。」

  楊炎笑道:「第一、我這個『俠』字,是你封給我的;第二我可並沒有答應過你什麼,這是你自己願意說的!」好像很為這番捉弄開心,笑得頗有幾分邪氣。

  歐陽承身上的痛苦經過楊炎那麼輕輕一拍之後,雖然業已大為減少,但還是未曾消失的。一急之下,全身骨節如受了針刺一般,疼痛難熬。而且他不能動彈,也不知什麼時候,穴道方能自解。

  驚怒交並之下,歐陽承忍不住破口大罵:「楊炎,你這小子,你自以為是英雄好漢,嘿,嘿,在我眼中你不過是個無恥懦夫!」

  楊炎畢竟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沉不住氣,回過頭來冷笑說道:「我並不自以為是英雄好漢、但『無恥懦夫』的稱號,似乎是應該移贈閣下,更為道當!」

  歐陽承正是想引他對罵,哈哈大笑三聲之後方始說道:「我的無恥,不過是要冒充你這小子罷了,你的無恥,卻是冒認仇人做你的父親!哈哈,認賊作父,這是古往今來,誰都認為最無恥的事情!你不知道羞愧,我也要為你羞愧!」

  楊炎鐵青著臉,緩緩走了回來,冷冷說道:「好,你要罵什麼儘管罵吧!」歐陽承只道楊炎是要回來殺他,誰知楊炎竟然叫他再罵,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原來歐陽承自忖在這樣情況之下,楊炎棄他而去,他是必死無疑,與其在臨死之前多受痛苦的折磨,不如激怒楊炎,讓他把自己一劍殺了的痛快。

  於是歐陽承又再罵道:「不錯,你的武功比我高,可惜你的武功只敢用來欺負比不上你的人!你要是有一點血性,為什麼不敢去惹孟元超!嘿嘿,你知道孟元超是你的什麼人嗎?他是你母親的姦夫!他毀了你真正的生身之父,讓你一世蒙上來歷不明的私生子的恥辱,可笑你非旦不敢找他報仇,還要認他為父!這是為了什麼,是因為孟元超的武功比你高是不是?是因為孟元超在江湖上有大俠的虛名是不是了哼,哼,我罵你是無恥懦夫,難道是罵錯了嗎?」

  他不知楊炎是否在聽他的說話,臉上仍是木然毫無表情。

  他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卻是如受針刺,比歐陽承身上的痛苦,還更難受。要知他自從齊世傑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雖然明知齊世傑決不會亂造謠言,但內心深處,還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也正是由於這種複雜的心情,他這才有意讓歐陽承罵他。雖然他非常不願意聽,卻又忍不住不聽。

  歐陽承越罵越凶,許多污言穢語都罵出來了。不過他所罵的事卻是和齊世傑告訴他的事實完全一樣的。

  歐陽承罵了一通,已是有氣沒力,見楊炎仍是毫無反應,忍不住說道:「小子,你到底有沒有羞恥之心,為什麼不殺我滅口?」楊炎這才冷冷說道:「你罵完了沒有,對不住我可要走啦!」

  歐陽承這一罵消了不少氣力,疼痛更是難當,尖聲叫道:「你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不殺我?」

  楊炎說道:「我沒說過要殺你,也沒說過饒你。我說過的只是讓你自生自滅!」

  歐陽承最怕的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見楊炎要走,連忙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說道:「楊少俠,我知道你是想要報仇的。」不過,你的武功雖高,要殺孟元超恐怕還是不易,但只要你肯放我,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的武功雖然不濟,但可以替你出謀劃策,俗語說得好:鬥智不鬥力,你有我這麼一個軍師,無論如何也要比你匹馬單槍報仇更有把握!」

  話猶未了,楊炎已是拂袖而起,冷冷罵了一聲:「無恥」,便即走了。

  歐陽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叫道:「你不敢相信我的說話是不是?好,那麼你反正是要去找段劍青算賬的,只要你找得到他,大可以向他問得明白。不過你雖然知道段劍青是在魯特安旗,魯特安旗這麼大,要找到他還是不容易的。你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這次楊炎連一句回答都沒有,腳步走得更加快了。

  歐陽承大急之下,突然想起有一個人或許可以打動楊炎的心,連忙把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叫道:「喂,喂,你要不要知道冷冰兒的消息?她如今正有性命之危,等人救她!除了我沒人知道她的下落!」心想:「冷冰兒那樣疼他,料想他不會不理她吧。」怕的只是楊炎走得遠了,不知有沒有聽見。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楊炎在他目力僅僅可及之處停下腳步,緩緩的轉過身來了。在這個世界上,楊炎只有三個最親近的人,一個是。義父繆長風,一個是師父唐經天,還有一個就是冷冰兒了,由於年紀相差不遠,他和冷冰兒情如弟姐,感覺上自是更為親近。而且冷冰兒曾經在殷劍青手中救過他一次性命,他也不能忘了冷冰兒這筆恩情。

  他回來得更炔,轉眼就到了歐陽承身旁,說道:「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歐陽承鬆了口氣,說道:「我怎敢騙你,你武功這麼好,若然我騙了你,你什麼時候都可以殺我!」

  楊炎心裡想道:「對付這等奸猾狡詐的無恥小人,我也得用旁門左道的法子治他。」當下冷笑說道:「諒你也不敢說謊。」一捏歐陽承的下巴,歐陽承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楊炎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吞了不去。

  藥丸氣味腥臭,歐陽承難受得直想作嘔,卻又嘔不出來。大驚問道:「你給我吞的是什麼東西?」

  楊炎淡淡說道:「沒什麼,只不過是顆一年之後方始發作的毒藥。」

  歐陽承道:「我已經願意幫你的忙,為什麼你還要害我?」

  楊炎繼續說道,「你不用擔心,要是你對我說的是真話,一年之內,我自然會把解藥設法交到你的手上。這是一種古怪的慢性毒藥,在未到發作的時候,對身體是毫無影響的。」

  「但假如你是騙我,那就當然沒有解藥給你啦。嘿嘿,一年之後,毒發之時,你就會知道,你現在所受的痛苦,比較起來,簡直算不得是什麼痛苦了。」

  歐陽承聽說一年之後方始發作,稍稍寬心,說道:「但我怎知道你說話算不算數,到時如果你不把解藥給我——」

  楊炎說道:「假如一年之後,你毒發身亡,叫我也不得好死。你相信了吧?」

  歐陽承見他發了毒誓,這才放心,說道:「不過你這說話還有一個漏洞,請恕我多心,我要和你先說清楚,才能把冷冰兒的消息告訴你。」

  楊炎說道:「好,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儘管說吧。」

  歐陽承道:「我把冷冰兒的消息告訴了你,你可得立即解開我的穴道,放我逃生。否則,你讓我在這裡餓死,而非毒死,你豈非不必應誓?」

  楊炎笑道:「哦,原來你是想到這個『漏洞』,好,你劃出的道兒,我都答應就是。說吧。」心裡則在暗笑:「還有一個漏洞,你可未曾發現呢。」原來他逼歐陽承吞下的那顆「藥丸」,乃是他在自己身上搓下的污垢。一年之後,當然不會有什麼毒發身亡的事,他也無須去把「解藥」給他,反正要他不是中了這顆藥丸惹死的,楊炎的「毒誓」不過是個玩笑而已。

  不過歐陽承得他發下的毒誓,卻似吞下了一顆定心丸,於是放心說道:「實在不放心,冷冰兒如今是在段劍青的手中。」

  這次是輪到楊炎大吃一驚了,連忙問道:「她怎會落在段劍青的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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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2)

  歐陽承道:「你恕我無罪,我才敢講。」

  楊炎說道:「我早已答應了你,你以前所犯的過錯,我概不追究。」

  歐陽承道:「是我做段劍青的幫兇,騙冷冰兒上當的!」楊炎恍然大悟,說道:「你冒充我,騙她相信,然後你暗中害她?」心想:「我和冰姐姐隔別七年,也難怪她受這奸徒的騙了。」

  歐陽承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奉了段劍青之命,是想暗中害她,不過,結果卻是害她不成,反而幾乎害了自己。」當下把那日如何冒充楊炎去騙冷冰兒,如何假裝帶冷冰兒去找段劍青,最後如何割斷山籐害她,卻仍然給冷冰兒逃脫等等事情,老老實實說給楊炎知道。

  楊炎說道:「如此說來,冷冰兒後來怎樣,你是不知道的了?」歐陽承道:「後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不過據我猜想,冷冰兒逃脫之後,必定仍然回去找羅曼娜的。只怕多半仍是逃不脫段劍青的手心。」

  楊炎問道:「還有誰在看管羅曼娜?」

  歐陽承道:「還有我的一個堂兄,名叫歐陽繼。他的武功可遠遠在我之上。縱然她能打過我的堂兄,也不容易把羅曼娜帶下雪峰。假如再碰上段劍青回來,那就更難逃走了。」

  楊炎說道:「段劍青去了那裡?」歐陽承道:「他去找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去了。」

  楊炎不禁再道:「如此說來,他們如今恐怕都是未必在那雪峰之上了?」

  歐陽承道:「我也不知段劍青跑去勒索羅海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假如他勒索不遂,自必還會回到那座雪峰。不過,你先找到羅海,無論如何,也可以得到有關段劍青和冷冰兒的消息了。」

  楊炎又再問清楚那座雪峰的座落和羅曼娜的住址之後,說道:「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嗎?」

  歐陽承道:「我知道就是這麼多了。請——」

  楊炎不待他把請求的話說出來,立即起身就走。

  歐陽承大驚叫道:「喂,喂,你說過的話——」

  話猶未了,只聽得呼的一聲,一顆石子飛來,恰好打在歐陽承胸口的「璇璣穴」,「璇璣穴」本是人身死穴之一,但奇怪的是,歐陽承非但沒有死,反而突然有了輕鬆之感,全身血脈暢通,不知不覺就站起來了。

  歐陽承呆了一呆,如夢初醒,這才知道楊炎業已替他解開穴道。原來楊炎急於要走,故而在百步之外,反手擲石,替他解穴。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打在相應的穴道上,竟是不差毫釐。他能夠用內力反震來封閉對方的穴道,這種功夫已經是玄怪之極,飛石打穴,打的還是死穴,居然能夠立即令人血脈暢通,這種解穴的功夫,更是匪夷所思了。

  歐陽承呆定之後,又喜又驚,喜的是自己這條小命總算是拾回來了,驚者是楊炎的武功如此古怪,只怕段劍青也未必是他對手。

  他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暗自想道:「不如我回去先找大哥,把碰上楊炎的事情告訴他,叫他幫我設法應付。假如羅曼娜還在他的手中,那就更妙,我們可以把羅曼娜收藏起來,等待事情的結果,萬一這小子殺不了段劍青,反而被段劍青所殺,我又保全了羅曼娜,也可以將功贖罪。這小子當然是要去羅海那兒先找段劍青,不會先去救羅曼娜的。」他那知道他打的只是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羅曼娜早已給冷冰兒救出去了。

  好像有毒蛇嚙著他的心!

  楊炎心急如焚,施展絕項輕功,兼程趕路,走得飛快。走的雖然不是捷徑,卻已早在歐陽承之前,走出了通古斯峽。

  走出幽暗的峽谷,滿眼又是燦爛的陽光。

  可是楊炎的心頭,卻還是佈滿陰雲。

  歐陽承那些說話,就像毒蛇一樣嚙著他的心。他咬了咬牙,恨恨說道:「不錯,他是一個無恥小人。但他也說得對,不殺孟元超,我怎能夠抬得起頭來!」

  他急於去救冷冰兒.心裡可也有點恨冷冰兒:「義父和孟元超是好朋友,他不願意我知道本身來歷,那也罷了。冷姐姐,你說過你是最疼我的,為什麼你也要幫同孟華騙我!

  「嗯,段劍青倒沒有騙我,他早說過孟華不是我的兄長,我是真的姓楊,不是姓孟。

  「不錯,這個曾經謀害過我,如今又在謀害冷姐姐的大壞蛋我是非找他算賬不可的!不過念在他說過真話的份上,我可不一定非要殺他不可,好,我先找到他廢掉他的武功,然後再去找孟元超報仇!」

  他胡思亂想,心似亂麻,卻不知他所想念的冷冰兒此刻正是走來通古斯峽。

  楊炎不過十八歲,對一般人來說,十八歲正是春花燦爛的年華。

  古今往來,詩人詞客,總喜歡以花擬人,其實花和人固然有許多地方相似,也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風刀霜劍嚴相逼,黛玉傷春葬落花。花和人相似的是:很少不懼風霜的欺凌,但只要經受得起嚴寒,花會開的更香,人會活的更好。

  不相同的是:風刀霜劍之下綻開的蓓蕾,花朵總是遲開;但自小遍歷風霜的孩子,卻大都是早熟的少年。

  楊炎正是這佯,有和他的年紀太不相稱的複雜感情。愛得強烈,恨也恨得陰沉。

  在這方面、年紀比他大了將近十年的齊世傑,倒是和他頗為相似。

  和楊炎一樣,他也在思念著冷冰兒,對冷冰兒的感情,或許不盡相同,但同樣是深沉的思念。

  和楊炎一樣,他也在仇恨段劍青,想要親自找段劍青算賬。

  最大的不同是,他並不恨孟元超,雖然對孟元超亦無好感。

  除了感情方面,還有一個不同的是:他們目前的處境。

  楊炎已經走出了通古斯峽,大有希望可以任由自己的性子,快意恩仇。

  齊世傑卻還在幽暗的峽谷之中彷徨,找不到出路。不管是他所恨的人還是他所愛的人,見得著的希望都很渺茫。

  齊世傑在通古斯峽迷了路,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找得到他那個「老嚮導」連甘沛,逼他做自己的真正嚮導。他想,連甘沛的坐騎已經被他擊斃,人也受他掌傷,雖然傷得不重,但總不能那麼快走出峽谷。

  可是他在谷中胡亂尋找,找了兩天,和他作伴的仍然是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荒涼峭峻的峽谷中,連野獸也沒碰到一隻。

  乾糧已經吃完了。

  乾糧吃完還不打緊,偶爾還可打下空中的飛鳥充飢,要命是水囊也乾癟了。渴比饑更難捱,當務之急,不是找人而是先找水源了。

  在這峽谷之中,水源不是沒有,但要取得足夠的食水,卻是極為麻煩。原來這是寸草不生的荒谷,偶爾可以發現有水珠從石頭之中滲出,待它凝聚一滴滴的掉下來,可要等待個老半天,方能收集不過普通茶杯一杯之量。

  這日齊世傑在九曲十八彎的峽谷之中信步所至,希望能夠碰上他的「老嚮導」連甘沛。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時分,人沒找著,水源也沒發現,他是清早從石罅之中滲出的水珠滴了幾滴入口,就不耐煩再等下去。這幾滴水珠不過僅能潤一潤他的喉嚨,此時早已嘴巴裡幹得冒煙了。

  正當他彷徨焦急之際,忽地聽得彷彿有流水潺潺之聲。齊世傑精神一振,連忙伏地聽聲,確定了方向之後,便去覓那水源。

  眼睛一亮,果然發現了一條山澗。而且在山澗旁邊,他還發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大吉法師,他正在用他那個穿了一個小洞的紫盒缽盛水來喝。

  他本以為大吉法師那天跨上了坐騎,是應該早已逃出了峽谷的,想不到還能夠碰上了他,不過只是他一個人,他那匹馬可不見了。

  原來大吉法師這次也是靠連甘沛作嚮導才敢到通古斯峽來的,失去了連甘沛,他也就像齊世傑一樣,找不到出路。他內力深湛,可以忍受飢渴,他那匹馬可抵受不起,三天沒有水喝,已是奄奄待斃,不能再騎了。大吉法師只好拋棄了它,自己來找水源。

  大吉法師發現了齊世傑,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好小子,你竟然冤魂不息,纏上我啦!好呀,你不肯放過我,我唯有與你拚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大吉法師跳將起來,金缽的水潑了滿地,橫杖當胸,擺出迎敵姿態。

  齊世傑笑道:「大和尚,我不是來找你的麻煩的,只要你不想殺我,我為何要與你拚命?」

  大吉法師鬆了口氣,說道:「你為何還在這裡?」齊世傑道:「我迷了路。」大吉說道:「他怎麼不帶你出去?難道你沒有和他交談,就把他殺了?」

  齊世傑知道大吉說的這個「他」就是假名「唐不知」的那個少年,當下說道:「我和他說過,不過他已經走了。」

  大吉法師更為諒異,說道:「你們既然曾經交談,那麼你們應該知道彼此是誰了,怎的他還會獨自走呢?」

  齊世傑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大吉法師,我正想問你,你這位朋友是誰?」

  大吉法師道:「他連姓名都沒有告訴你麼?」

  齊世傑道:「說是說了,不過他說他叫『唐不知』,我想這多半是假名吧?」

  大吉法師道:「你有沒有把自己的真名實姓,先告訴他。」齊世傑道:「一罷手不鬥,我就向他通名了。我又不是什麼奢攔人物,何須對他隱瞞實姓真名。」

  大吉法師道:「他知道你是齊世傑之後,還是自稱『不知』麼?」齊世傑道:「是呀,他說他不是個孤兒,是以不知自己身世。」

  大吉法師哈哈笑道:「唐不知,唐不知,他以前或許不知,見了你是應該知道了,怎的還說『不知』,倒是把我弄得也糊塗了!」

  齊世傑道:「他到底姓甚名誰,趕快告訴我。」他急於知道,目光似有稜角的盯著大吉法師發問,把大吉法師嚇得登時不敢發笑。

  「你跑來回疆,為的是找什麼人?」大吉法師反問他道。

  齊世傑道:「大和尚,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吧?我不相信你那夥伴連甘沛還沒告訴你,我要找的是我的表弟楊炎。」

  大吉法師緩緩說道:「那個自稱『唐不知』的少年,就正是你要找尋的表弟楊炎!」

  齊世傑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他是楊炎。此話當真?」

  大吉法師道:「我何必騙你?實不相瞞,那天我就是恐怕疏不間親,所以他一和你交手,我就急急忙忙逃跑的。」

  原來那日他打不過齊世傑,恰值楊炎來到,他知道楊炎和齊世傑是未見過面的表兄弟,是以在危急關頭,只能請楊炎替他抵擋一下。但心想他們始終會知道彼此是誰的,一旦他們說開之後,只怕他們表兄弟就要聯手轉過頭來對付自己了。

  齊世傑呆了片刻,叫道:「既然他是楊炎,為什麼他不肯認我,為什麼他獨自跑開?」

  大吉法師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齊世傑雙眼火紅,說道:「好,那你把你知道的有關楊炎的事情都告訴我!」

  大吉法師不知齊楊之間曾經鬧過甚麼事情,以致楊炎不肯認親。見齊世傑好像發狂似的盯著他問,不覺心裡有點害怕,暗自想道:「前天我和這小子交手之時,曾經聲言要殺他的,我可不敢相信這小子就肯如此輕易的放過了我,他問出所以然來,只怕就要施辣手了。」

  怯意一生,登時動了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的念頭,施展緩兵之計,說道:「你是來找水源的吧?坐下來先歇一歇,喝夠了水,我再盡我所知,告訴你好不好?」

  齊世傑嘴裡正幹得冒煙,心中異常煩躁,一半原因也是由於缺水而起,聽他提起一個「水」字,不覺霍然一省,面對著清涼的山水,如何還能忍耐,便道:「好,我喝了水,抹一把臉再來問你!」

  他把腦袋侵入山澗裡,一陣清涼的感覺有說不出的舒服,忽地發現水中已不見有大吉法師的倒影,抬起頭來,只見大吉法師拔步飛奔,此時已在轉入一個山坳。

  齊世傑匆匆忙忙喝了幾口澗水,便跑去追。大聲叫道:「你若是不肯把楊炎的事情告訴我,那也罷了,咱們都要找尋出路,作個伴也好一些。」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們漢人有句俗話: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要是你認識道路,或許我會事急相隨。如今你是自身難保,我用不著倚靠你,於嘛還要那你作伴?」冷笑聲中,他跑得更加快了。

  齊世傑的輕功本來在他之上,但一來起步較遲,二來地形複雜,到他轉過峽谷之時,大吉法師早已不知跑到那裡去了。

  大吉法師躲過了齊世傑的追蹤,正在胡亂找尋出路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自遠而近。

  「難道是連甘沛不見找出峽谷,他在附近牧楊買了馬匹,又再回來找我?若然如此,還算有點良心。」他抱著喜出望外的心情,急忙迎上前去。

  蹄聲在他面前戛然而止,這霎那間,大吉法師和那騎者都是不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來的不是連甘沛,是一個妙齡女子。他認識這個女子,這個女子也認識他。原來正是跑來通古斯峽找尋齊世傑的天山女俠冷冰兒。

  大吉法師吃驚未己,冷冰兒已在冷笑喝問:「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一別數年,又在這裡碰上你這位大和尚。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大和尚,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大吉法師怒道:「憑你這小丫頭也配審問我麼,貧僧雲遊四海,喜歡上那兒就上那兒。你來得這裡我為什麼不能來得?」

  冷冰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大吉法師倒是不覺一愕,說道:「你知道了什麼?」

  冷冰兒道:「好,我就替你說出來吧。你是楊炎約你來的,為的是要謀殺齊世傑!我說的是也不是。」

  大吉法師那知她說的這個「楊炎」和他以前碰上的楊炎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聽了不禁一驚,心想:「她猜的雖然沒有全對,但看來她知道的也是當真不少了!」

  冷冰兒之所以有此猜測,亦非無因而至。原來大吉法師雖的是神僧奢羅法師的大弟子,位居同門之長,但賦性卻與乃師不同,非但未能勘破色空,名利得失之心且還甚重。昔年他在拉薩作布達拉宮的容座「經師」之時,曾與當時清廷派駐拉薩的大內高手衛托平過從甚密,互相利用。那次天竺兩神僧率領眾弟子上天山與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切磋武學」,就是受他的鼓動的,而在他背後策劃此事的人也正就是衛托平,以便和衛托平偷襲天山派的計劃配合的。那次衛托平的陰謀雖不成功,但天山派所受的損害亦已不少。這件事情的真相天山派後來也知道了。後來段劍青逃下天山,也曾有人發現他是與大吉法師同行。

  冷冰兒尚未知道騙她的人是冒牌楊炎,在她的心目中,楊炎雖是死心塌地甘為虎作悵的段劍青一夥,而大吉法師又是和段劍青一夥的。故此當她一踏入通古斯峽,便碰上大吉法師之時,自是不免猜想他是楊炎約來,謀害齊世傑的了。此際,她見大吉法師面色大變,越發相信自己的猜測不錯,便即喝道:「你們把齊世傑怎麼樣了?不說出來,我決不放你過去!」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要找齊世傑,大可以自己去找,與我何干?」冷冰兒怒道:「你敢說你不是來謀害齊世傑的麼?」

  大吉法師心想:「莫非連甘沛已是被她所擒,不然她怎麼會知道來這裡找尋齊世傑?」一來他以為冷冰兒已經知道若幹事實;二來他也還不怎樣把冷冰兒放在心上,於是傲然說道:「不錯,我是聽說齊世傑得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曾想與他一較武功。但我可沒有殺他。我只知道他如今是和楊炎一起。我是看在貴派與那爛陀寺曾有淵源的份上才告訴你,你可別再囉嗦!」

  他自以為說得已經很夠客氣,不知冷冰兒聽了卻是越發憤怒。齊世傑碰上真楊炎一事從大吉法師口中說出,聽入她的耳中,只道齊世傑已經上了「楊炎」的當了?

  唰的一聲,冷冰兒拔出劍來,喝道:「楊炎把他騙到什麼地方了?」

  大吉法師不禁無名火起,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的師父對我也不敢如此無禮,奠說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你想怎樣?」

  冷冰兒冷冷說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總之我是要著落在你的身上,替我把這兩個人找來,否則,——」

  大吉法師冷笑道:「否則怎樣?」

  冷冰兒道:「否則你可休怪我不放你走出這條峽谷。」她那知道大吉法師正是因為走不出這條峽谷而煩惱,他聽了冷冰兒的話,不覺心中一動:「這丫頭來得正好,我何不將她擒了,逼她帶路。她既然敢來,料想也會識路出去。」

  冷冰兒見他神色不定,當是暗加戒備,冰魄寒光劍揚空一閃,再加催問:「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我可沒工夫等你,你到底說是不說?」

  大吉法師陡地喝道:「憑你這小丫頭也膽敢欺我!」青竹杖抖起勁風,斜斜一指,閃電般的就朝冷冰兒的右肩井穴打來。冷冰兒曾在天山見過他的本領,識得他的厲害。劍光閃閃,劃了半個弧形,把上盤中盤全都護住,劍峰反削,這一招是天山劍的起手式,名為「雲鎖天山」。大吉法師攻不進去,噹的一聲,劍杖相交,濺起火星,各無傷損。但奇怪的是,在火星濺起之時,一股透骨沁肌的奇寒之氣竟是隨之而起,饒是大吉法師內功深厚,也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冷冰兒削不斷他的竹杖,也是吃驚不小,心裡想道:「幸虧師父把這把寶劍給我,要是換了普通的青鋼劍,只怕今天非得吃虧不可!」

  大吉法師雖然打了一個冷顫,但他的內功到底不是那個假楊炎可比,寒氣入肌,不過僅能令他的功力稍受點影響而已,運氣一轉,便即無事。可是他在驟吃一驚之後,卻不由得突地想起連甘沛告訴他的一件事來,當下退開一步,神情是又喜又驚的問道:「臭丫頭,你手中這把劍敢情就是冰魄寒光劍吧?」要知冰魄寒光劍乃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異寶,大吉法師見了,能不動心?

  冷冰兒道:「算你眼力不錯,你既然識得此劍,還敢逞強?」大吉法師一聲冷笑,喝道:「你把冰魄寒光劍雙手奉上,我倒可以饒你不死。」大喝聲中,早已退而復上,一招「橫掃千軍」,又打來了。

  冷冰兒一個盤龍繞步,劍招亦已從起手式的「雲鎖天山」變成了「推窗望月」,劍勢平推出去。

  這一招看似乎平無奇,內中卻藏著極厲害的後著。大吉法師的竹杖橫裡一掃,用的力道比前更加剛猛,未曾碰著,一股勁風就把冷冰兒的劍鋒盪開。不料冷冰兒居然不退反進,趁著對方的掃蕩之勢,借力打力,劍尖輕輕一點杖頭,倏地自下反彈而上,上刺大吉法師面門。

  大吉法師左手拿起金缽一擋,擋的方位不正,按說冷冰兒以快劍疾攻,這一劍乘暇抵隙,還是可以刺著他的。但眼看劍鋒堪堪指到他的面門之際,卻忽地好像被一股無形潛力牽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大吉法師已是一招「平沙落雁」,竹杖猛地劈下,敲擊她的手腕,大聲喝道:「撒劍!」

  原來大吉法師的金缽雖然已被齊世傑刺穿缽底,磁性減弱幾分,但也還是有吸鐵的功能的。好在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並非金屬,不至於被他吸入缽中。但大吉法師以龍象功旋轉金缽,以揮出來的那股相當強烈的吸力,對非金屬的兵器,也還可以引過一旁。

  「噹」的一聲,冰魄寒法劍和大吉法師的青竹杖又一次接個正著。這一次大吉法師已經用上了龍象功,震得冷冰兒的虎口隱隱發麻,連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去,不過冰魄寒光劍可還是在她的手中。

  這一下雙方都是吃驚不小。冷冰兒那一劍刺不著他固然是始料之所不及,大吉法師吸不動她的劍,加上了龍象功出還不能令她「撒劍」更是驚奇。驀然一省,想道:「聽說冰魄寒光劍乃是萬年寒玉煉成,怪不得我的金缽對它無效。不過龍象功也克她不住。這丫頭的功力縱然比不上那姓齊的小子,倒也不可小覷了。」

  但試了這招,大吉法師亦已知道冷冰兒的功力雖然不弱,但自忖還是可以勝她一籌,於是把龍象功全力發揮,狠狠搶攻。金缽護身,竹杖猛打,來勢之烈,端的有如狂風暴雨。

  冷冰兒眼看抵擋不住,驀地劍法亦是為之一變。變得奇幻之極,而且劍上發出的苛寒之氣也是越來越濃。原來她已是把冰川劍法使出來了。

  冷冰兒學成了「冰川劍法」,這次還是第二次拿來應用,起初不大純熟,漸漸熟而生巧,當真像是冰川一樣,往往表面看來似是平平淡淡的一招,內裡卻暗流洶湧,威力之大,難以想像。使到疾處,但見寒光一片,劍氣干重,把大吉法師的青竹杖緊緊裹住。四面八方,都是冷冰兒的影子,不過半枝香時刻,冷冰兒己是反客為主,從下風扳成平手,又從平手而搶佔上風。

  冷冰兒最初用天山劍法打不過大吉法師,這並不是因為天山劍法不及冰川劍法,而是內中另有緣故。

  第一、大吉法師見過天山劍法,雖未洞悉其中奧妙,但對一個在武學上有深湛造詣的人,曾經見過的劍法,總是比較容易應付一些。冰川劍法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冰兒使的每一招都是他始料之所不及,往往表面看來極為平淡的一招,當他應付時,便覺得奇幻無比。

  第二、冰魄寒光劍本來就是要用冰川劍法配合,方能發揮最大威力的。劍上發出的奇寒之氣越來越濃,饒是大吉法師內功深厚,也是感覺如墜冰窟,著實有點難熬。無可奈何,只好一面抵擋冷冰兒的劍招,一面默運玄功,抵禦這股刺骨侵肌的寒氣。

  他本來是在功力上勝過冷冰兒的,如此一來,變成一心二用,此消彼長,連這點便宜也佔不到了。不過他的龍象功能耐久戰,青竹杖和紫金缽也都是武林異寶,冷冰兒在急切之間也還是勝他不得。

  齊世傑失去了大吉法師的蹤跡,正在到處尋找之後,忽地隱隱聽得兵器碰瞌之聲。不覺大奇:「什麼人在這峽谷之中打鬥,難道是我聽錯了麼?」幾乎疑心這是像魔鬼城風中怪聲那樣的幻覺,但既然聽到了這種似是兵器碰磕的聲音,就像是在沙漠中被困的旅人,發現了遠處有綠洲一樣,那怕只是海市蜃樓的幻相,也不能不去查察一個究竟了,循聲覓跡,終於給他找到了冷冰兒和大吉法師正在打鬥的那個地方。

  剛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呆了片刻,這才猛地失聲叫道:「冷女俠,冷女俠,你,你怎的也來了這兒?」

  就在此時,冷冰兒正在把一把冰魄神彈向大吉法師灑去,冰彈一發,冷氣寒光,凝聚如網。

  大吉法師驟吃一驚之下,根本就沒想到她這冰魄神彈並非普通的金屬暗器,本能的拿起嵌有磁石的紫金缽一擋,想把她這「暗器」吸入缽中。那知不擋還好,他這一擋,冰彈碰著金缽,立即炸裂,冰氣寒光,迅即瀰漫空際,轉眼間凝結成一層好像有實質的東西,似是一張無形的網撒了下來,把冰魄神彈的威為發揮得更強更快!

  這霎那間,大吉法師只覺全身麻木,血液都好像要凝固了。他情知再打下去,自己必將束手就擒,趁著還能勉強支持之際,急忙一咬舌尖,強振精神,把殘餘的功力都運到杖端,躍將起來,狠戳過去,同時左手的金缽也向冷冰兒劈面擲來。這一下瘋狂反撲,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成敗繫於一擊,端的兇惡無比。

  齊世傑禁不住慌忙叫道:「冰河倒掛,飛瀑潛流!」這是冰川劍法中化解功力在己之上的敵手強攻的兩招精妙招數。話猶未了,只見冷冰兒果然是已經使出了這兩招冰川劍法,齊世傑鬆了口氣,心裡想道:「她這兩招雖然不及桂華生在冰窟石壁上的精妙,但對付大吉的強攻,相信已是足以破解有餘。」心念未已,只見大吉法師的竹杖果然已是脫手飛出,擲出的紫金缽也沒打著冷冰兒,滾下山坡去了。

  大吉法師面如死灰,叫道:「齊世傑,你來殺了我吧。」

  齊世傑卻道:「冷女俠,請你看在我的份上,放過這位大和尚吧!我答應過一位朋友,不殺他的。」原來他是想起了自己對楊炎許下的諾言,同時也想起了楊炎和冷冰兒的關係。不過目前還未到細說的時候,是以他也暫緩把楊炎的名字說出來。

  冷冰兒對大吉法師,雖無好感,但一來彼此師門有著深厚的淵源,二來大吉也尚未算得是大奸大惡之輩,她本來亦是無意殺他的,於是聽了齊世傑的話,便把冰魄寒光劍插入劍鞘中,冷冷說道:「如今用不著你替我尋人了,看在齊小俠的份上,就放過你吧。」

  大吉法師想不到齊世傑竟會為他求情,當下拾起了竹杖和金缽,向齊世傑施了一禮,說道:「施主的這番恩惠,老衲記下了。」也不知他說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說罷,便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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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3)

  齊世傑得與心上人意外相逢,歡喜無比,此時亦已無暇思索大吉法師說的是什麼意思,便即上前與冷冰兒相見。

  兩人意外相逢,一時間都不知從何說起。

  半晌,齊世傑說道:「冷女俠,我正想到魯特安旗找你,想不到你先到這裡來了。」冷冰兒道:「我也是特地來找你的。」說罷,不覺臉上一紅。

  齊世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冷冰兒不覺一怔,心裡想道:「難道他還沒有碰上楊炎?」於是說道:「你先告訴我,你又怎麼會知道要到魯特安旗找我的?」

  齊世傑道:「此事說來話長——」

  冷冰兒道:「好,既是說來話長,那就請你從頭說起吧。啊,對啦,我還未曾向你道賀呢。剛才多蒙你指點我的冰川劍法,想必你已經在魔鬼城中,得到了桂華生夫婦留下的武功秘笈了吧?就從這事說起好不好。」

  要知道冷冰兒自從出生以來,遭受過兩個最大的打擊,一個是段劍青的負心,一個是她待楊炎有如姐弟,「楊炎」竟然要謀害她。對段劍青她是早已絕望的了,對「楊炎」的「失望」則還是新近的事,因此也更感到痛心。也正是因為害怕在新的創傷之上又再加深創傷之故,此際她實在是怕問齊世傑和楊炎有關的遭遇,縱然不能避免提及楊炎,她也不願意先提。

  齊世傑本來就想把碰上楊炎的事情告訴她的,但一想事情若非從頭說起,確實也難說得清楚,同時他也想把這個「最大的喜訊」留到最後說,可能令冷冰兒得到更大的驚喜,於是便改變原來的主意,應冷冰兒之請,先從魔鬼城中的奇遇說起。

  「說起來,我也得多謝你兩年前的指點,我真的是在魔鬼城中因禍得福,而且是如你所說,得遇『仙緣』了。」他把在冰窟中碰上迦象法師,又找到了桂華生夫婦留下的內功心法和冰川劍法,以及其後怎樣因地震而脫困,脫困之後,碰上竇健剛、連甘沛,和大吉法師這一些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冷冰兒。最後說道:「冷女俠,這冰川劍法本來應屬貴派所有,你如今又得了冰魄寒光劍,這劍法我是更應該還給你了。」

  冷冰兒道:「這是你幾乎喪了性命才得到的,我怎麼無功受碌。」

  齊世傑道:「要不是兩年的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早已死在魔鬼城了,還能夠得遇什麼仙緣?冷女俠,我看大家都不必有世俗之見,也不必再客氣了吧?」

  冷冰兒笑道:「好,你既然這樣說,那就請你先破除一個太過俗套的客氣稱呼。」

  齊世傑怔了一怔,隨即笑道:「是啊,咱們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卻是患難之交,什麼少俠、女俠之類的稱呼,的確是非但俗套,而且反顯得生疏了。我或許比你長幾歲……」

  冷冰兒的一句話,引出他一番充滿感情的「議論」,倒是有點始料之所不及。她察覺了齊世傑愛慕她的心意之後,心頭有如小鹿亂撞,又喜又驚,又是有點甜絲絲的感覺,連忙打斷他的話道:「好,那我叫你齊大哥,你叫我的名字好啦。齊大哥,多謝你的好意,冰川劍法之事慢慢再說,你的故事說完沒有?」

  齊世傑本來是想提出和她結拜兄妹的,說到最後那句話時,心頭不覺也是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冷冰兒拒絕,難以落下,不料冷冰兒已是先叫他「大哥」了。雖然未算正式結拜兄妹,亦已算得是達到了他的願望。他想起兩年前冷冰兒對他冷若冰霜,如今卻已願意叫他「大哥」,心頭也是不禁感到甜絲絲的,暗自想道:「冷冰兒不愧是人如其名,冰雪聰明。她一定是猜到我的心意,為了避免太過著跡,所以才打斷我的說話。」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想不到,要知女人的年齡本來就是秘密,冷冰兒看起來比齊世傑還年輕,其實比齊世傑長一歲的。當真結拜的話,那就不是兄妹相稱,而是姐弟相稱了。

  不過冷冰兒的心中雖然充滿柔情蜜意,卻也不無有點失望,說道:「原來你是從容健剛口中打聽到段劍青的消息,因而猜想我可能也在魯特安旗的。」

  齊世傑感覺她的神情有點特別,說道:「不錯。你在想些什麼,你以為是誰告訴我的?」冷冰兒本來想說:「我還以為是你碰上了楊炎才知道的呢。」因為她知道「楊炎」雖然不會對齊世傑講出真話,但也有可能是從他的口中說出自己是身在何方的。一個可能是他與段劍青那班人布下陷阱,要把齊世傑引到魯特安旗;另一個可能是齊世傑識破他的陰謀詭計,逼他講出自己的消息。但如今她的推想已經落空,她原來的想法也沒勇氣說出來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要知道,在這通古斯峽,你除了碰見大吉法師和連甘沛之外,可還碰見過什麼人嗎?」冷冰兒道。

  齊世傑道:「你不問我,我也要告訴你。冷姑娘,你找到了楊炎沒有?」

  「楊炎」這個名字,終於說出來了!

  冷冰兒心頭一震,訥訥說道:「沒、沒有。你、你這麼說,敢情你、你已經見過他了?」

  齊世傑道:「不錯,正是在兩日之前,在這通古斯峽,我碰上了他!不但碰止了他,還和他交過手呢!」

  冷冰兒顫聲道:「那麼他呢?是你、你把他殺了麼?」

  在她的意念中,齊世傑碰上楊炎的結果,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齊世傑被他所騙,但若然如此,楊炎就該和他一起。一個是像自己的遭遇一樣,楊炎害人不成,但齊世傑識破了他的毒辣心腸之後,可不能像她那樣饒了楊炎了。如今齊世傑說是已經碰上楊炎,但又不是同在一起,當然是最後一種可能更大了。雖然她痛恨楊炎的誤入歧途,不肯學好,但無論如何,她是不願聽見楊炎毀滅的消息的。

  正當她懷著極度驚疑不定的心情之際,只聽得齊世傑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冷冰兒不覺有點惱怒,說道:「你笑什麼?」

  齊世傑笑道:「莫說我沒有理由殺他,就是想要殺他也殺不掉。」

  冷冰兒道:「為什麼?」

  齊世傑道:「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他不殺我已經好了,我如何能夠殺他?」冷冰兒大為詫異,說道:「什麼?他的武功比你還好?」

  冷冰兒笑道:「我和他交過手,這還會假的?說來慚愧,我雖然練成了九象功,又學會了冰川劍法,但論內功,論劍法,我都是遠不如他。不過,也難怪你不敢相信,要不是我已經確實知道是他,我也不相信。算起來今年不過十八歲的楊炎,會有那麼好的武功!」

  冷冰兒不住搖頭,說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他,他決不可能有這樣好的武功!」

  齊世傑道:「為什麼你敢說得這樣斬釘截鐵!」冷冰兒道:「因為我也曾經和他交過手!」

  這次輪到齊傑世詫異了,說道:「你怎麼也會與他交手?難道他對你也隱瞞他的身份?」

  冷冰兒道:「他沒有隱瞞,他一給我制伏,就慌不迭的說出自己是楊炎了。」

  齊世傑道:「這是怎麼回事,冷姑娘,請你先告訴我吧!」聽罷冷冰兒所說。齊世傑道:「你碰上的這個楊炎一定是假的!」

  冷冰兒惶惑異常,說道:「假的?楊炎自小跟我,我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你又沒有見過那人,怎麼知道他是假的?」齊世傑笑道:「道理簡單不過,我已經見過了真的揚炎,你碰上的那個當然是冒牌貨了。」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你碰上的那個就不是冒牌貨?他拿什麼來證明他是真的楊炎?」

  「我根本沒有問他要什麼證明。」

  「那麼你只聽他一句話,他說他是真的楊炎,你就相信他。」

  「他也從沒對我說過他是楊炎!」

  冷冰兒道:「那你怎麼知道他是楊炎?」

  齊世傑道:「就是剛剛給你打跑的這個大吉法師告訴我的。」這時他才有空暇把怎樣碰上楊炎以及怎樣從大吉法師口中問出真相的事情說給冷冰兒知道。

  冷冰兒仍然半信半疑,說道:「我碰上的那個楊炎,他可是有證明的。他左臂有顆紅痣,對楊炎小時候的事情,也說得並無差錯。」

  齊世傑笑道:「那個人既然是段劍青一夥,有關楊炎的事情,段劍青還不會告訴他嗎?用人來『種』一顆痣,也不是什麼難事。」

  冷冰兒不作聲,似乎是在用心思索。

  齊世傑繼續說道:「你說你沒有發現他的什麼破綻,我看恐怕不見得吧?你再仔細想想。比如說,兩個人縱然面貌可能相似,性情也總不會一樣的。」

  冷冰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碰上的這個楊炎,和我所熟識的楊炎小時候的性格,簡直判若兩人!」

  齊世傑笑道:「這不就對了嗎?俗語說江山易改,本情難移。這句話雖然不能說是全對,也不能說是全錯。他縱然因為誤交匪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善良的本性總不至於就變得那麼樣的極端邪惡狠毒。他若是真的楊炎,他怎能千方百計的來謀害你。」

  其實這番道理,羅曼娜也曾和冷冰兒說過,不過沒有如齊世傑說得這樣透徹罷了。

  冷冰兒也並不是糊塗的人,只因有了先入為主之見,以致心中縱有疑雲,也相信那人是楊炎了。

  此時她心中的迷霧已給齊世傑拔開,不能不相信齊世傑的話了。地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也希望我碰上的那個是冒牌貨。要是你碰上的那人是真楊炎,那當然最好不過了。但我可還有疑問——」

  齊世傑道:「什麼疑問?」

  冷冰兒道:「依你所說,他已經知道你是他的表哥了?」齊世傑道:「不錯。」

  冷冰兒道:「他知道你正是在歷盡艱辛找尋他麼?」

  齊世傑道:「說來好笑,我還曾向他打聽楊炎的消息呢。」

  冷冰兒道:「那他為什麼不肯和你相認呢?」

  齊世傑道:「我也弄不明白。我本來想約他作伴的,他突然就離開我了。」

  冷冰兒道:「他知道我在找尋他麼?」齊世傑道:「我也已經告訴他了。」冷冰兒低下了頭若有所思,久久不語。

  齊世傑道:「你是因此還在懷疑他不是楊炎麼?嗯,我倒想起一事來了!」

  冷冰兒道:「什麼事情?」

  齊世傑道:「我想起他當時的神色,他知道你已經找尋了七年,神色似乎顯得頗為激動。」

  冷冰兒道:「依你看他為什麼會激動呢?」

  齊世傑道:「當然是為了感激你對他這份有逾乎姐弟之情了。嗯,我敢斷定他是真的楊炎,這也是原因之一。不像你碰上的那個假楊炎,卻是要謀害你的。你還有什麼懷疑麼。」

  冷冰兒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你碰上的是真楊炎,我已經毫沒懷疑。不過,有一點則恐怕你搞錯了。」

  齊世傑道:「猜錯了什麼?」

  冷冰兒道:「他不是在感激找,他是在心裡恨我。」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這怎麼會?」

  冷冰兒道:「你已經把地的身世之隱,說了給他知道吧?」

  齊世傑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是楊炎,自是直言無忌的對他說了。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做錯了麼?我想咱們總不能瞞他一輩子的,遲早也要告訴他!

  冷冰兒歎道:「你不懂得楊炎。他自小就是個情感豐富的孩子,容易衝動,甚至流於偏激,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隱秘後,一定會怪我不該隱瞞他的。不是不能告訴他,而是想選擇造當的時機告訴他,我們以前也曾想過由他的義父告訴他的,如今他突然從你的口中知道自己的來歷,所受的震動自是可想而知,而且你對他說的,恐怕、恐怕、——」說至此處,似乎覺得有點為難,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似的。

  齊世傑道:「恐怕什麼?」冷冰兒道:「沒什麼。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你又不知他是楊炎,我也不能怪你留不住他。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商量怎樣去找尋他吧。你和他說過的一些什麼話,我不想知道了。」

  她好像是在思索怎樣去找尋楊炎,說至此處,就沒再說下去,齊世傑也沒說話。兩人的神色都有點不大自然。

  默默無言的站了一會,齊世傑忽道:「冷姑娘,你和兩年前好像不大相同了。」

  冷冰兒道:「怎樣不同?」

  齊世傑道:「兩年前我想你是不會對我這樣吞吞吐吐說話的。」

  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不必繞著圈子說話,你是說我兩年前對你毫不客氣,是吧?」

  齊世傑道:「兩年前也許你還對我懷有幾分敵意,如今你已經肯把我當作朋友,我當然是高興的。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倒是寧願你像兩年前一樣,不客氣的指出我的錯處。冷姑娘,咱們還是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是不是恐怕我和楊炎說錯了什麼話,傷了他的心。」

  冷冰兒道:「也不全是因為這樣。」言下之意又不啻已是默認如此。

  齊世傑不覺沉不住氣,說道:「我不過告訴他一些事實。」冷冰兒道:「對待相同的事實,也有不同的看法。而且你知道的事實和我知道的事實恐怕也未必相同,比如說——」

  齊世傑道:「比如說什麼?」冷冰兒道:「比如說她的母親和孟大俠這件事情,你以為孟大俠——」

  齊世傑道:「盂元超或許可以算得是個英雄人物,但在這件事情,無論如何,總不能說是他對了!」

  冷冰兒道:「為什麼?」

  齊世傑道:「無論如何,他不該私戀有夫之婦。」

  冷冰幾道:「有關他們的事情,都是令堂告訴你的吧。」

  齊世傑道:「我相信我媽總不會騙我?」

  冷冰兒道:「但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卻有點不同。」

  齊世傑道:「怎樣不同?」

  冷冰兒道:「據我所知,雲紫蘿(楊炎之母)並非背夫私戀,她是早在認識你的舅父楊牧之前,就和盂元超是一對戀人的。」

  齊世傑道:「那她為什麼要嫁給我的舅父?」

  冷冰兒道:「盂元超在準備和她結婚的前夕,忽奉師父之命,召他到小金川去。後來他在小金川不幸遇難的消息傳來,雲紫蘿有孕在身,你的舅父當時以俠義道的面目出現,假意為了保全她的聲名,向她求婚。雲紫蘿是受了他的欺騙才嫁給他的。後來方始知道孟元超在小金川戰死的消息乃是謠傳。」

  齊世傑道:「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冷冰兒道:「是楊炎的義父、繆長風繆大俠告訴我的。我更相信繆大俠決不會說謊。」

  齊世傑默然不語,半晌說道:「我想家母也不會編造謠言的,可能她並不知道這些事實。不過,聽你的口氣,你對我的舅父似乎很是不滿。」

  冷冰兒道:「豈止不滿,在我看來,你的舅父根本就不是和我們一條路上的人!」

  齊世傑道:「何何見而云然?」

  冷冰兒道:「你不知道他是清廷的鷹犬嗎?」當下把她所知道的有關楊牧的幾件惡行說給齊世傑知道,問他:「這些事情,令堂也沒有告訴你吧?」

  齊世傑面紅耳熱,低聲說道:「沒有。」

  過了一會,他方始抬起頭來,說道:「我很慚愧,我覺得我配不起和你交朋友。」

  冷冰兒笑了起來,說道:「楊炎還是楊牧的兒子呢,我對他不是如同親弟一般嗎?我的師祖還收他作關門弟子呢!父親的過錯尚且無須兒子承擔,何況你和楊牧只是舅甥。嗯,咱們還是商量怎樣去找楊炎吧,你不知他去了何處?」

  齊世傑心頭稍稍輕鬆一點,說道:「他是聽見我說段劍青可能是在魯特安旗之後,就離開我的。」

  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事,大喜說道:「這就對了,那人一定是他!」

  齊世傑道:「什麼人?什麼事?」

  冷冰兒道:「段劍青在捉了羅海的女兒之後,曾到魯特安旗意圖威脅羅海,給一個不知名的少年打跑。我們左猜右想,猜不出是誰有這本領,如今想來,此人定是楊炎無疑。」齊世傑大為興奮,說道:「不錯,以他的武功能夠打敗段劍青並非奇事,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我在這峽谷裡被困幾天,原來他早已到了魯特安旗了。」

  冷冰兒道:「你願意和我一起到魯特安旗嗎?」齊世傑道:「我本來就是要到羅海那兒訪尋你的,只因在這峽谷之中迷失道路,若蒙不棄——」冷冰兒臉上一紅,嗔道:「你不識路,我作你的嚮導就是。江湖兒女,結伴同行,事屬尋常,什麼嫌棄不賺棄的,說得那麼嚴重!」

  齊世傑傻笑道:「是。我不會說話,你莫見怪。」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那就走吧,你還在想些什麼?」

  齊世傑道:「我想起兩年前你對我說過的一番話。」

  冷冰兒道:「我說過那些話,我都記不清了。」」

  齊世傑道:「你叫我回家鄉去,不要再找楊炎。」

  冷冰兒道:「要不是你已經碰上楊炎,我現在也是這樣想法。」

  齊世傑訕訕道:「你是不願意他有我這個表哥?」

  冷冰兒道:「不是。我是不願他跟你回家。」底下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但齊世傑已經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了。

  這也正是他擔心的事情,冷冰兒對他舅父不滿他是知道了的,關係並不重大。但要是對他的母親不滿,關係可就大得多了。這擔心可並非過慮,他想了想冷冰兒的話語,再想一想她兩年前說過的那些話,心裡已然明白:「她不願意我帶楊炎回家,為的當然是不願意他受我母親的教導了。唉,媽媽在江湖上有個綽號叫『辣手觀音』在她的心目之中,我媽縱然不是如與舅舅那樣的壞,恐怕也是惡名昭彰的了。」

  雖然冷冰兒說過父親的過錯與兒子無關這類的話,但想到冷冰兒對自己母親珠無好感,心頭卻是不免有個疙瘩了。

  冷冰兒此刻也是在想:「一錯不能再錯,雖然齊世傑遠非段劍青可比,但他是個孝順兒子,那麼都要聽他母親的話,我怎麼能夠和他相處下去。

  二人各懷心事,卻不知還有另外一個人在懷著鬼胎,這個人是大吉法師。

  他躲在山上,居高臨下,遠遠跟蹤,識得出路之後,搶在他前頭,逃出這條峽谷。他也想到魯特安旗去找段劍青,一計不成,再生二計。他可未曾知道段劍青已給趕跑。齊冷二人則只是一心去尋覓楊炎。

  那麼楊炎此刻還在不在魯特安旗呢?正是:

  悲歡離合人難料,世事無常變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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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5: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1)

  此際楊炎正在魯特安旗的草原上踽踽獨行。

  冷冰兒在想念著他,他也在想念著冷冰兒。

  不錯,他的心裡是在怨恨冷冰兒,但這怨恨正是基於對冷冰兒那份純真的情感的。在他的心目之中,無論如何,冷冰兒也還是他最親切的人。

  草原視野廣闊,一座好像擎天玉柱的雪峰已經映入他的眼簾了。

  楊炎就是要上那座雪峰去找尋冷冰兒的。他可並不知道他正在踏著冷冰兒踏過的腳印。

  遠處傳來草原牧人的歌聲,這是好客的哈薩克人在草原上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晰啦——一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儘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楊炎並不是第一次聽見這首民歌,但卻從沒像這次的深受感動。

  因為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人生的旅途,摸索前行的道路,而在以前,更確切的說,在他未曾知道自己身世之隱以前,他是沒有這種感覺的。他不知不覺哼起這首民歌的後半段,這後半段是「旅人」的回答,好客的哈薩克人是只唱前半段的。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意,

  只是我沒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麼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

  可是在他哼完這後半段歌詞的時候,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停下來了!

  是為了好客的牧人邀請麼?是受了歌詞的感動麼?是為了疲倦麼?

  都不是!是他不能再走了。

  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

  楊炎試一運氣,只覺胸口隱隱作痛,璇璣穴、瑤光穴、風府穴幾處重要的穴道,如受針扎。試一舉步、只覺腳上好像懸著千斤巨石,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氣力,當真是有寸步難行之感。

  楊炎不禁心中若笑:「我還以為可以攀登那座雪峰呢,如今莫說攀上雪峰去找冷姐姐,就是想去找剛才那個唱歌的牧人,恐怕也走不到他的目力可及之處了。唉,想不到段劍青的喂毒暗器竟然這麼厲害!」

  原來那天晚上,他雖然打敗了段劍青,卻也中了段劍青的三枚毒針。

  他追蹤段劍青,恰好在羅海的家中碰上。他甩金剛掌力把段劍青的劍拗斷,本來再加一掌,段劍青不死恐怕也得重傷的,但在那一剎那,他卻不忍下此辣手,心想:「段劍青縱有千般壞處,對我總是說了真話。而且他也曾教過我讀書識字。」就因這一念慈悲,他的第二掌沒有再劈下去,改用擒拿手法,意欲廢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就因這一念慈悲,從金剛掌改為擒拿手法,稍緩須臾,便給了段劍青一個反擊的機會。

  段劍青所用的暗器正是韓紫煙當年用來傷害迦象法師的那種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以迦象法師的功力,當年尚且禁受不起,其厲害可想而知。

  假如楊炎在中了暗器之後,便即躲到僻靜的地方去,運功自療,尚可無事。他卻不知這種暗器的厲害(當時中了三枚毒針,只是微有麻癢之感)。仍然去追趕段劍青,待到發覺追趕不上的時候,方始回過頭來,準備上歐陽承告訴他的那座雪峰去救冷冰兒的。

  當年迦象法師中了這種毒針,又給段劍青用毒藥充作解藥騙他服下,他從回疆走到西藏的魔鬼城,大約走了半個月,就走不動,結果變成了半身不遂。

  楊炎前往那座雪峰,大約要走五百里路。若在平時,以他的腳力,最多兩天當可走到。結果是走了三天,尚未走得一半路程,就走不動了。

  那牧人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他走的方向正是和楊炎所在之處相反的方向。楊炎已經是沒有希望得到他的幫忙了。

  天色也漸漸黑了,草原上白天有如炎夏,晚上卻似寒冬,冷風吹來,楊炎不覺感到有點涼意了。

  不但感到涼意,漸漸連半邊身子,也感覺麻木了。

  想起了迦象法師當年的遭遇,楊炎不覺打了個寒噤:「難道我也要變成他那麼樣,落得個半身不遂。」

  不過他也有一點感到安慰的是,「段劍青給我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一枚天山神芒,受的傷料想也絕不會輕。我雖然不能攀登那座雪峰,他也無法回去加害於冷姐姐了。」

  他的心情稍稍放寬,反正無法再走,索性把一切思慮暫且拋開,即行盤膝靜坐,默運玄功。他自小練天山派的正宗內功,其後又得奇遇,兼獲異人所授的一門正邪合一的內功心法,若論功力之純,比起當年的迦象法師已是不追多讓。

  氣納丹田,精神好了一些。不過也只是能夠阻止毒氣蔓延,侵入心房而已,要想祛除毒質,談何容易?運功半個時辰,麻木的感覺是減輕了,但仍然使不出氣力。

  「可惜我身上只有天山神芒,沒有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否則只要吞服一顆,用不著三天,我就可以恢復原來功力。」想起了功能祛除百毒的碧靈丹,他不禁又想起冷冰兒來了。

  那年冷冰兒帶他下山,目的他正是他如今所在的魯特安旗,當時孟元超、孟華父子正在幫羅海抵禦清兵,冷冰兒帶他下山,為的就是讓他和父兄相會的。

  下山之時,他的師父、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把五顆碧靈丹裝在一個小小的玉瓶之中,給冷冰兒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他的師父是非常愛護他的,可惜就沒防備到他和冷冰兒會在途中失散。那時他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唐經天自是不放心讓他攜帶那樣珍貴的藥物,一切都交給冷冰兒照顧他了。

  天山的特產,唐經天只是讓他隨身攜帶了幾枚天山神芒。天山神芒是一種生長在天山絕頂的芒刺,堅逾金鐵,製作暗器,可以當作打穴的透骨釘用,卻比金屬所製的透骨還更輕便。他氣力小,用這種暗器最適合不過,故而他的師父讓他帶著防身。

  這次他重到魯特安旗,天山神芒也曾派上用楊。那晚他碰見段劍青,一見面就是先用一枚天山神芒把段劍青射傷的。他之所以特別選擇這種暗器來打段劍青,內中是含有一層用意的,是要替死去的師父懲戒叛徒,故而用本門獨有的暗器。

  可惜天山神芒雖有用處,卻比不上碧靈丹的功用。尤其是此際他正需要這種祛毒靈丹的時候。

  不過他之從碧靈丹想到了冷冰兒,倒不是單純惋惜自己身上沒有攜備這種靈丹,而是另有一種怨憤。

  「當時冷姐姐是已經知道孟元超不是我的父親的,孟華也不是我的哥哥的,她不把真相告訴我那也罷了,卻還故意騙我歡喜,說是和我去會父兄。那時我是多麼渴望能夠見到從沒見過面的爹爹啊!哼,冷姐姐,你在說疼我,你這不分明是幫孟元超欺騙我麼?」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急驟的蹄聲,衝破了夜晚草原的寂靜。來的似有數騎之多。楊炎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這麼晚了,他們還在趕路,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急著去做,多半不會是普通的牧人了。」要知倘若能夠碰上一個好客的牧人,雖然不能給他解毒,但最少可以供給他吃的東西和住的地方,讓他可以安心療毒。

  他沒料到會在中途突然毒發,事先沒有準夠的食糧、如今已是只剩下一塊麥餅,食水更是早喝光了。沒乾糧還可以捱餓,沒水喝可是難捱。

  但假如來的不是好客的牧人而是壞人的話,那就更糟糕。

  正當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呼救的時候,踩聲已是自遠而近,那些人說話的時候也聽得見了。

  最先聽到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姐姐現在恐怕已經到了通古斯峽了,但我倒是有點為她擔心了。」

  「咦,怎麼她也有一個冷姐姐,她說的這個冷姐姐是誰?」楊炎一顆心禁不住卜卜的跳,不知不覺就想掙扎起來,看一看這個也有一個冷姐姐的女人是誰。

  跟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說道:「冷女俠的武功那麼好,你擔心她什麼?」

  「冷女俠?」楊炎的一顆心跳得更厲害了。「夠得上稱為冷女俠的人不是冷冰兒姐姐是誰?啊,原來她早已脫險,還跑到通古斯峻去找尋找了。但她怎能知道我會在通古斯峽的呢?奇怪,這兩個人的聲音,我也似曾相識,好像是在那裡聽見過他們說話似的?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的呢?」

  他正在找尋遙遠的記憶,那個女子已是又在說話了:「我倒不是擔心她碰上段劍青,我是擔心她找不見齊世傑,通古斯峽九曲十八彎,極易迷途!」

  那男子笑道:「冷女俠為了找尋楊炎,據我所知,她已經走過幾趟通右斯峽了,你還怕她迷途。」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這個人口中說了出來,楊炎這才瞿然一省,登時想了起來:「原來是桑達兒和羅曼娜,據歐陽承所說,羅曼娜是給段劍青捉了去,囚禁在那座雪峰之上的,如今羅曼娜都已經脫了險,冷姐姐當然更不會有事了。他們說的那個趕往通古斯峽的冷女俠,一定是她無疑。但她卻去找齊世傑做什麼?」

  不錯,來的正是羅曼娜和桑達兒這對夫妻,和他們同行的,還有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及羅海的侍衛長沙遼。

  楊炎心念未己,只聽得羅曼娜已在說道:「楊炎這個陰狠奸毒的小子,冷姐姐見不見著他也罷。齊世傑是她心上人,她這次到通古斯峽,可說是完全為他而去,要是找不著,冷姐姐可就不知有多失望了。我還擔心她未曾找著齊世傑,齊世傑先已著了楊炎的暗算呢!」

  「怎的我竟變成了『陰狠奸毒的小子了?』楊炎初時一聽,不覺有點莫名其妙之感,但隨即想了起來,「對了,羅曼娜是和冷姐姐一同在那雪峰之上,歐陽承假冒我暗算冷姐姐的,想必她亦已知道。但她卻不知那個人是假的。」

  不過他仍然感到傷心!」原來冷姐姐是為了齊世傑而去,並非是為了找我!可笑前幾天我還把她當作唯一的親人。她的心上早已沒有我了。嗯,就算有吧,那也是比不上齊世傑了!性情容易激動的楊炎,忽地有了莫名其妙的對齊世傑的妒忌了。

  他正在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又不想接受他們的援救了,於是緊咬著牙關不作聲。但他在突然失望之餘,本來就是渾身乏力的他,不覺身子一軟,又倒下去了,觸動傷處,不由自己的發出呻呤。

  羅海正在向她女兒!」這個齊世傑是什麼人?楊炎不是孟華的異父弟弟嗎,他又是怎麼一回事情?」忽地聽得有人呻吟一聲,不覺一怔。

  羅曼娜道:「咦,那邊好像有個人,咱們出去看看。」這晚目色很好,羅海還怕看不清楚,叫沙嘹亮起火熠。楊炎那晚與段劍青交手,衣裳被段劍青的毒霧金針裂焰彈燒破了幾個窟窿,還染上了段劍青的血污,此時又是臥在地上,衣衫沾滿污泥,加上他的病容憔悴,一看之下,就像是個垂死的乞兒。

  「咦,這人好像是受了傷的!喂,你是什麼人?」羅曼娜走到楊炎身邊發問。

  楊炎咬著牙根,心裡想道:「原來他們早已知道我的身世的。我可不能告訴他們我是楊炎!」

  羅海說道:「看他這個樣子,一口氣都好像快要接不上了!還怎能回答你?趕緊先救治他吧!」

  羅曼娜道:「對,女兒真是糊塗了。他又冷又餓,先給他一點吃的東西,讓他精神好些,再給他治傷。」

  當她說話之際,桑達兒已是把楊炎扶了起未,火摺點著楊炎的臉孔,多曼娜定睛一看,不覺「噫」了一聲。桑達兒卻是比較粗心,沒看出這個叫化子模樣的少年樣貌有什麼特別,問妻子道:「曼娜,你怎麼啦?是不是覺得這個人有什麼可疑?」他用的是他們瓦納族的方言。但楊炎卻也是懂得七八成的。

  羅曼娜雖然覺得此人依稀相識,但心裡想道:「冷姐姐已經證明和段劍青在一起的那個小賊是楊炎了,這個人當中不全再是楊炎。」於是說道:「沒什麼,我看這個人長得頗為俊秀,不像是個乞兒。」楊炎知道她沒有認出自己,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桑達兒把水灌給他喝,跟著割碎肉脯餵給他吃,問道:「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解了飢渴之苦,不覺精神一振。他不能不說話了:「多、多謝你們。」其實他還可以說得更響亮的,為了掩飾,只好仍然裝做有氣沒力。

  沙遼輕輕替他脫下上衣,見他胸口瘀黑,不禁吃了一驚,說道:「這人倒沒有受到什麼外傷,但卻似中了毒。」

  此時桑達兒亦已發現他腰間懸有佩劍,於是問道:「你願意告訴我們你是什麼人,又是因何受了傷的嗎?」

  羅海跟著說道:「我們不是想要盤問你,但知道你受了什麼傷,也好設法替你醫治。」

  楊炎說道:「我是來收購藥材的漢人,途中遇上強盜,也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暗器打傷了我。」敢從萬里之遙,來到回疆的商人多數都是會點武功,當然也都是佩有刀劍的,是以楊炎這樣回答,倒也沒有什麼破綻。

  沙遼是個武學行家,看了看楊炎的傷勢,說道:「這人中的是喂毒暗器,可能是透骨釘或梅花針之類的東西,隔著一層布撫摸都覺得手燙,他中的毒可不輕哪!」

  羅海說道:「咱們可沒路有什麼藥品,怎麼辦?」

  羅曼娜忽道:「他只是中了劇毒,沒有別的嚴重內傷嗎?」沙遼說道:「不錯。」羅曼娜道:「好,那我倒有解毒的藥。」

  桑達兒詫道:「曼娜,你怎的會有什麼解藥?解藥必須對症才能解得。你又不知他中的是什麼毒,這可不是當耍的啊!」羅曼娜笑道:「你曾經上過大山,卻忘記了有一種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能解百毒麼?」

  桑達兒道:「你有碧靈丹,我怎的不知道?」

  羅曼娜道:「是冷姐姐在雪峰上給我的。我給他們在食物中下了毒,不知是什麼毒,但只是使不出氣力,大概是無關性命的毒。不過冷姐姐卻不放心,她給我眼了半顆碧靈丹,剩下的半顆讓我收藏起來。她說寧可備而不用,免得臨事周章,當時用了半顆碧靈丹,第二天就可以跟她下雪山了,這半顆碧靈舟對我已是沒有用功,正好借花獻佛,救治此人。」

  說罷,不待楊炎發言,便即把那半顆碧靈丹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吃了下去。說道:「可惜只有半顆碧靈丹,不知是否能夠替你把毒質驅除淨盡,但無論如何,總可以保得住你的性命了。」楊炎剛才還在想起冷冰兒那年帶了一瓶碧靈丹送他下山之事,想不到他想得到的東西就已經到了口了。而且正是得自冷冰兒的碧靈丹。

  他心中一熱,情不自禁的就滴下淚珠。這幾滴眼淚,一半是為了追憶當年往事,一半是為了感激羅曼娜而流。

  羅曼娜笑道:「你的性命已是無須憂慮了,還哭什麼?」

  楊炎說道,「聽你們說,這半顆藥丸可是珍貴得很的。我和你們可是素不相識,你卻肯把這樣珍貴的藥物救我性命,我怎得不感激你的大恩。」他雖然不肯吐露真相,這番話卻是由衷之言。

  羅曼娜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一來固然是因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來也因為你是漢人。」

  楊炎楞了一楞,說道:「為什麼因為我是漢人,你就要救我?」

  羅曼娜道:「因為我最好的朋友是漢人,我曾經受過漢人朋友的大恩,他們也曾救我的性命的,而且——」說到此處,不覺笑了起來,說道:「而且,你真的有幾分像是我多年之前認識的一位漢人小朋友,雖然我知道你決不會是他。」

  當羅曼娜這樣說的時候,羅海和沙遼不知不覺的也向楊炎注視。羅海忽地說道:「我想問你一件真請,不知你肯不肯告訴我。」

  楊炎說道:「恩公想要知道什麼,在下若有所知,自當奉告!」

  羅海說道:「漢人中有個段劍青,前幾天也曾到過這裡的,你可知道這個人嗎?」

  楊炎無法不說謊話:「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個姓段的是你們的朋友嗎?」

  羅海說道:「不是。這個人是個壞人。」

  楊炎佯作一驚,說道:「原來這人是個壞人嗎。恩公,你問我與他是否相識,是不是疑心我——」

  羅海忙道:「你別多心,漢人和其他人都是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而且好人也總輸茕壞人多的。我信得過你,要是你認識他的話,你也一定不會是他的朋友。」

  弦外之音,不是朋友,反面就是敵人。楊炎不禁心頭一跳,想道:「難道他們已經猜著我是誰了?」

  果然羅海接著問道:「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從那裡來的嗎?」楊炎說道:「我已經告訴了你們,我是從漢人的地方來的了。」

  羅海說道:「我是想問你『最近』從什麼地方來?」沙遼跟著說道:「我們想要知道的是前幾天你有沒有到過魯特安旗的首堡?」(首堡是一個『旗』的政治中心,相當於漢人地方的縣城或比縣高一級的附城。不過『首堡』大多數是沒有城牆的。而首堡也多是一族格老所在之地。)

  楊炎說道:「我沒有到過那個地方,前幾天我是在青羅圖布。」青羅圖布在巴納族聚居之地的東面。魯特安旗的首堡是在西面,東西方向正是相反。

  羅海不覺有點失望,但也不禁啞然失笑,暗自想道:「我也太過妙想天開了,那天晚上我未見其人,只聞其聲的那個少年,當然不會是他。」楊炎說道:「不知恩公何以有此一問?」

  羅海說道:「沒什麼,在魯特安旗的首堡,我曾經受過一個漢人的恩惠,但可惜他卻不肯讓我見著他的面。我聽你的聲音,倒有幾分和那個人相似!」

  楊炎笑道:「這位姑娘剛才說我的相貌有幾分像她小時候的一個朋友,如今你老人家又說我的聲音像是你的一位恩人,我倒真是沾了他們的光了。」

  羅曼娜笑道:「別這麼說,一個人固然應當知恩報恩,但也無須一定報與施恩於己之人,比如說今晚你得到我們的幫助,將來你也幫忙碰上危難的人,這也就是報答了我們了,你說對嗎?」

  楊炎不禁肅然起敬,說道:「姑娘說得不錯。」

  羅曼娜笑道:「所以你就是完全不像我們任何一個熟識的漢人,我們也應該幫你的忙的。」

  羅海說道:「對啦,你遭此不幸,在這裡又是舉目無親,要是沒有別的地方好去,不如和我們一起到魯特安旗的首堡如何?」楊炎說道:「多謝好意,我受你們的恩惠已多,不敢再拖累你們了。」

  羅海說道:「你們漢人有句常說的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句話我覺得說得真好。你用不著和我們客氣。」

  楊炎說道:「不是客氣,我現在有氣沒力,就是想跟你們走,卻走不動。」

  羅海說道:「今晚也你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起來,說不定你已經好了。那時我們可以給你找一匹坐騎。」

  楊炎說道:「你們晚上趕路,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若然要你們照顧我這個病人,那就免不了要耽擱你們的行程了。你們對我好,我很感激,可不能再麻煩你們了。」

  羅曼娜道:「反正我們今晚也要歇宿的,你就在我們的帳篷裡過一晚吧。明天怎麼樣明天再說。」

  當他們父女說話之時,沙遼已經架起帳幕。楊炎只好接受他們的好意,進去睡覺。

  他心神不定,思如潮湧,但卻裝做呼呼熟睡。

  羅海父女和沙遼卻是未能入夢。

  羅曼娜道:「爹爹,你怎的會疑心那個少年就是此人?」羅海沒有直接回答女兒,卻對沙遼道:「沙遼,那晚你是見過那個人的,你看是不是有點相像?」

  沙遼說道:「我只見到他的背影,很難說像是不像,不過身材倒好似差不多。」

  羅曼娜笑道:「段劍青這小賊武功非同小可,那個人可以打敗段劍青,豈會被尋常的強盔所傷?」

  羅海笑道:「其實我只是覺得這樣湊巧的事世間罕有,如你所說,他既有幾分像小時候的楊炎,聲音又像那晚打敗段劍青的少年,是以我不禁好奇,多問他幾句而已。並非真的疑心他就是那個人的。對啦,你提及的那個齊世傑,他和冷女俠的事情,你還未曾告訴我呢。咱們還是換過一個話題吧。」

  羅曼娜道:「對他們的事情,我也是所知有限,不過,聽冷姐姐的口氣,她是很喜歡這個姓齊的少年的,雖然她不會對我明言。」

  羅海道:「但不知那個姓齊的小伙子對冷女俠如何?」羅曼娜道:「那還用問,那個齊世傑對她當然更是一見傾心了!」

  羅海道:「你怎麼知道?難道冷女俠會告訴你?」羅曼娜不禁噗嗤一笑,說道:「爹爹,你好糊塗,女兒家的心事,用不著從口裡說出來的。」

  羅海道:「你弄錯了,我問的是那位男兒家的心事。冷女俠是否已經知道他的心事,對你說了?」

  羅曼娜更是笑得彎下腰來,說道:「爹爹。我說你才是纏夾不清呢,從冷姐姐的口氣之中,她起初說她已是心如枯井,不想齊世傑為她而惹煩惱,你聽這樣的口氣,還不是暗示她已經知道了齊世傑對她是一見傾心了麼?」

  羅海道:「她起初是這樣說,那麼後來又是怎樣說呢?」

  羅曼娜笑道:「爹爹,你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已經急不及待的趕往通古斯峽了,她如今的心事如何,難道還不明白?」

  羅海哈哈笑道:「我就是希望冷女俠能得到美滿姻緣,所以不厭其詳的問你。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羅曼娜微喟說道:「是啊,冷姐姐人品好,武功好,相貌也好,就是際遇不好。要是她找不到如意郎君,老天爺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桑達兒笑道:「她這一去通古斯峽,不就是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麼?你也不用咒詛老天爺了。」

  他們用哈薩克話交談,楊炎裝作熟睡,全部聽在耳中,哈薩克話他是聽得懂的。

  按說他與冷冰兒情如姐弟,應該比羅曼娜他們更加感覺高興的,但不知怎的,他卻有著莫名其妙的妒忌。心裡想道:「原來冷姐姐到通古斯峽,並不是為我,歐陽承冒充我,她就相信我已經變成了壞人,齊世傑不過和她見了一次面,她卻完全相信,甚至一見傾心!唉,冷姐姐都不能相信我,我還能相信誰?」

  羅曼娜跟著告訴父親,冷冰兒怎樣救她盼出魔掌的經過,本來她已簡略說過一次的,不過這次說得更加詳細。楊炎想要知道的許多事情,也都已從她的說話之中知道了。

  不知不覺已是約莫三更時份,羅海說道:「咱們明日還要趕路呢,大家也該睡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健馬奔馳踐踏在草原上的蹄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沙遼的職務本來是羅海的侍衛,此刻雖然不在軍中,也沒忘記本來的職務,發覺草原上有午夜飛騎,不禁眉頭一皺,說道:「三更半夜,來者恐非善類,待我出去看看是什麼人。」

  羅海尚還不以為意,說道:「多半是打夜獵的人,不必大驚小怪。」

  急促的蹄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沙遼剛剛掀開帳幕,那一人一騎,已是到了五十步的距離之內。桑達兒和羅曼娜跳在沙遼身旁,桑達兒看見只是一人一騎,放下了心,想道:「即使是強盜,只有一人,也不怕他。」

  這晚正是農曆十四,月亮又大又圓,草原又是一片平坦,了無遮蔽,五十步之內的距離,看得幾乎如同白晝。桑達兒不把單人匹馬放在心上,羅曼娜看見這人,卻是不禁大吃一驚。

  「這人是和段劍青那小賊一夥的,我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認得他!」羅曼娜連忙和桑達兒說道。

  羅曼娜一出聲,那人登時也聽出她的聲音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假冒楊炎的歐陽承的堂兄歐陽繼。

  羅曼娜是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楊炎則是未見過他,卻知道他的名字的,心裡想道:「據歐陽承所說,他這堂兄武功勝他十倍,冷姐姐也不過僅僅能夠勝他。桑達兒加上沙遼,恐怕也打不過他,我功力未曾恢復,怎麼辦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歐陽繼已在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咱們還能碰上,你的丈夫是保護不了你的,跟我走吧!」桑達兒已經取出弓箭,聞言大怒,嗖的一箭就射過去。

  歐陽繼一掌劈出,掌風呼呼,把桑達兒這枝箭的準頭蕩歪少起。差之毫釐,雖然這枝箭幾乎是貼著他的額角飛過,卻已傷不著他了。

  他本來以為單憑劈空掌力就可以把這枝箭打落的,想不到桑達兒的箭法和臂力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禁也是一驚,當下不敢怠慢,忙即快馬奔來。桑達兒的第一枝箭剛剛墜地,他已是到了三十步之內了。強弓硬筆,射遠不射近,桑達兒縱有連珠箭的絕技,此時亦已無能為力了。

  羅曼娜人急智生,尖聲叫道:「冷姐姐,你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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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6: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2)

  歐陽繼曾敗在冷冰兒的劍下,他也正是因此,想趕往魯特安旗的首堡給段劍青報訊的,聞言不禁一驚。

  不過,他畢竟是個老江湖,一驚之後,隨即想到:「這丫頭倘若當真是在這幾,她早已聽見我的聲音,那還有不立即出來之理?」但他還是有點顧忌,當下一勒馬頭,取出一捆繩索,振臂一揮,在二十步之內把繩圈拋出。

  草原上的豬人慣用繩圈獵獸,歐陽繼亦精此技,不過他此時使用繩圈,卻是另有作用的。

  長繩拋出,揮成一個圈圈,套住帳篷中間的支柱。大喝一聲「起!」在他這股剛猛異常的力道之下,那根木樁果然給他拔了起來,整個帳幕也揭開了。

  帳幕揭開,羅海衝了出來,楊炎滾過一邊。

  歐陽繼的打算是:倘若真的發現冷冰兒的話,他立即拔轉馬頭就跑。

  此時他雖然尚未看清楚楊炎是什麼人,但只要不是冷冰兒,他已是無所畏懼了。要知他練的是雷神掌功夫,而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則正是雷神掌的剋星,故此莫說他不知道在羅海後面滾出來的這個人是楊炎,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像冷冰兒那樣的忌憚。

  他不知道楊炎,羅海則是他認識的。一見羅海,登時又得了一個歹毒的主意。「我先捉了羅曼娜的父親,何愁她不就範?」

  主意打定,歐陽繼飛身下馬,迎著羅海撲去。

  沙遼對主人最是忠心,那容他去傷害。連忙也撲過去。搶在桑達兒的前頭,攔在羅海身前。

  兩人同時揮掌,「蓬」的一聲,碰個正著。

  沙遼本是哈薩克族中有數的武士,但歐陽繼的雷神掌功夫乃是三大邪派武功之一,沙遼用的正常武功,怎麼抵擋得住。

  雙掌相交,「篷」的一聲,沙遼只覺如受火烙,登時倒在地上。幸好歐陽繼的雷神掌還沒有段劍青那樣厲害,段劍青的雷神掌有毒,他則尚未練成毒掌功夫,沙遼功力不凡,不至於喪命。不過要想爬起身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所能的了。

  歐陽繼亦已無暇理會沙遼,搶上去就抓羅海。羅海手提五石強弓,劈頭打他。歐陽繼意欲生擒,不敢用雷神掌傷他,但雖然如此,只聽得「卡嚓」一聲,羅海那張弓還是給他抓裂。他正要再抓羅海的琵琶骨,就在此時,揚炎忽地滾到他的身邊,擋住地的去路。

  歐陽繼一瞥之下,見楊炎滿身污泥,衣裳襤褸,只道他是馬僮。於是舉腳便踢,喝道,「滾開!」那知楊炎雖然使不出氣力,上乘的武功還是在的。歐陽繼不踢這腳還好,一踢之下,登時給了楊炎一個借力打力的機會。

  歐陽繼一腳踢來,楊炎已是把手掌擋在胸前,輕輕一帶,歐陽繼立足不穩,一個觔斗跌出數丈開外。

  可惜楊炎使不出自己的氣力,借力打力,最多只能把對方所發的八成力道還之對方之身。由於歐陽繼以為他是一個馬僮,一個馬僮自是不配作他的對手的。故此他非但沒有使出真力,甚至本意還不想取楊炎的性命,只是隨隨便便踢出一腳,心想:「活不活得成,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踢出之時,他還以為這個馬僮多半是活不成的。

  由於他沒有使出真力,以他的武功,這一摔當然也不可能把他摔傷。不過他雖然一個鯉魚打挺便即翻起身來,心中亦已惶惑不已。

  「真是邪門。」他心裡想道:「我怎的會摔這一跤?難道這個馬僮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若有真實本領,我又怎能避免受傷。」本來他是懂得「借力打力」這門功夫的,但因先入為主之見,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個馬僮會使這門功夫。加上沒有受傷,他甚至以為根本不是這馬僮「弄鬼」,而是自己失足的了。

  說時遲,那時快,桑達兒已經趕到,手中已是拿了一把月牙彎刀,拚命和他纏鬥。羅海跟著拔出佩劍,也加入了戰團。桑達兒學過天山派的武功,雖然只是入門功夫,也還能夠抵擋個三招兩式。

  歐陽繼不怕打傷桑達兒,用三虛七實的打法,絆住羅海,真正的攻勢則是指向桑達兒。雖然他沒使出雷神掌,時間稍長,桑達兒已是險象環生。

  楊炎在地上滾動,裝作驚惶失措的模樣,叫不成聲,胡翻亂滾,卻故意向他們那邊滾過去。

  待得距離近了一些,楊炎偷偷取出一支天山神芒,夾在雙指中間,用力彈出。天山神芒不過三寸多長,堅逾金鐵。歐陽繼那想得到他有這種厲害的暗器,待到感覺微風颯然,躲避已來不及。手腕被天山神芒射個正著。

  楊炎本來是想射他掌心的勞宮穴的,可惜氣力不夠,不能隨心所欲。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要是射中勞官穴的話,歐陽繼的雷神掌功夫就將前功盡廢,非得再練十年,不能恢復了。

  楊炎氣力不足,天山神芒不過刺入他的手腕少許,僅僅皮肉之傷。但因來得合時,卻是救了桑達兒一命。他這一掌,桑達兒本來已是無法招架的。

  歐陽繼拔出天山神芒,大怒喝道:「是誰偷施暗算,有膽的出來!」楊炎當然不會告訴他,而且他要站起來也不能夠。

  草原是沒有屏障可供藏匿的,歐陽繼眼觀四面,沒發現有新來的人,那麼發暗器的就只可能是楊炎。羅曼娜,或者沙遼了。

  歐陽繼知道羅曼娜不會使用暗器,而且她也沒有這樣大的手勁。

  他雖然覺得楊炎有點「邪門」,但因剛才跌倒沒有受傷,自難相信這個「馬僮」能有什麼真實的本領。是以他雖然對楊炎有點懷疑,但認為最大可能的偷發暗器的人,還是那個受了傷的沙遼。

  沙遼是哈薩克族有名的武士,剛才和他對了一掌,功力確實也是不凡,他只不過憑著雷神掌的功夫才能傷他而已。以沙遼的功力,縱然是在受傷之後,要發這枚暗器,亦非准事。

  不但他這樣想,羅海、羅曼娜和桑達兒都這樣想。

  歐陽繼拔出天山神芒,喝道:「你既不敢出頭,待會兒老子再找你算帳,如今先原物奉還!」一個甩手箭的打法,把天山神芒向沙遼射去。

  沙遼臥在地上,感到全身發熱,但氣力尚未完全消失。發覺暗器打來,他身子側翻,拾起一塊石頭一擋,居然給他擋住了那枝天山神芒,「叮」的一聲,堅逾金鐵的天山神芒,插在石上。

  沙遼自己當然明白這暗器不是他發的,但他也不敢疑心乃是楊炎。楊炎身中劇毒,這還是他首先發現的,決不會有假。雖然有那半顆碧靈丹給他救命,但他服下了碧靈丹也還不過幾個時辰,無論如何,縱是第一流高手,總不能就有本事傷得了這個武功高強的妖人。

  但不是楊炎又是誰呢?沙遼猜想不透,惶惑異常,只好把天山神芒拔出,偷偷藏入懷中。

  歐陽繼受的傷雖然不重,但畢竟有點影響,桑達兒和羅海聯手鬥他,急切之間,他更是難以得手了。而且他心中也在害怕,恐怕有暗器再來偷襲。

  為怕夜長夢多,驀地他又得了一個主意,突然飛身斜掠,撲向羅曼娜撲去。

  他是要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把這個不懂武功的嬌娃先捉起來。心想:「我真糊塗,果子也該先揀軟的來吃,何必現鐘不打反煉銅!」剛才他是想擒住羅海來迫羅曼娜就範,羅海是一族之長,對他來說,捉了羅海,好處自是更多;但現在一想,捉了羅曼娜同樣可以脅逼羅海,故此他就改了主意了。

  羅曼娜站立之處和楊炎此際所在之處,距離也比較遠,他斜掠出去抓羅曼娜,心底裡著實也是有點顧忌,顧忌這個他認為是「馬僮的小子」,「恐怕有點邪門」的。

  說時遲,那時快,旋風似的幾個起落,歐陽繼已是擺脫了桑達兒的纏鬥,撲到了羅曼娜跟前。

  羅曼娜學過天山派的內功心法,但那不過是扎根基的入門功夫而已。可用作對敵的武藝,她是絲毫不懂的。

  楊炎發了一枝天山神芒,已是把他在這幾個時辰之中逐漸凝聚起來的一點內力消耗殆盡,無論如何,他是不能再發一枝天山神芒射到那麼遠了。

  正當楊炎又驚又急之際,忽聽得歐陽繼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楊炎詫異之極:「難道當真有人在附近埋伏?」

  心念未已,只聽得「嗤」的一聲,果然是暗器破空之聲。暗器是枚石子,聲音來處,少說也在百步開外,但轉瞬就打到了歐陽繼面前。

  歐陽繼這一驚非同小可,未知對方深淺,竟是不敢去接,連忙躲過一邊。

  剛剛躲開,便即聽到似是女子的叫聲。

  羅曼娜大喜叫道:「是冷姐姐嗎?你回來了?」

  話猶未了,那個女子已是現出了身形。來得這樣突然,就像是地上鑽出來的。原來那女子穿一身黑色的衣裳,在歐陽繼未曾來到之前,早已伏在亂草叢中,故而歐陽繼沒有察覺。

  可是這個女子卻不是冷冰兒。

  羅曼娜在失望之中又不禁啞然失笑:「冷冰兒此時恐怕是才趕到通古斯峽,怎能這樣快又趕回來,我真是一廂清願了。」

  歐陽繼一看,不是冷冰兒,他心上一塊大石頭可是放了下來了。

  「你這丫頭也要和我作對?」歐陽繼冷笑說道。<center><B><FONT COLOR="#CC33CC">「小丫頭」打大魔頭的耳光</FONT></B></center>

  這個女子看來稚氣未消,大約只有十七歲年紀,一頭秀髮披肩,兩顆眼珠黑漆明沉,月光之人顯得更加清麗脫俗。格格笑道:「第一、我不是丫頭,第二、憑你這點本領,也不見得是什麼『奢攔』(江湖術語,了不起的意思)人物,為什麼我就不能和你作對?」

  歐陽繼心想:「大概是個剛剛出道,在家被父母師長寵壞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見她活潑可愛,倒也不怎樣動怒,說道:「聽你的口氣,你的本領是很好的了?」

  少女說道:「很好不敢說,好與不好是要有比較才能定出高下的。我的本領不敢說是很好,但總要比你好些!」

  歐陽繼道:「你為什麼要和我作對?」

  少女說道:「你又為何要和這位姐姐作對?」

  歐陽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說道:「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既然可以不問情由就來欺侮這位姐姐,那我也喜歡和你作對,來和你作對!」

  歐陽繼不禁微有怒氣,說道:「你這個不識死活的丫頭,我輕輕一捏就可以捏死了你!」

  少女說道:「噫,你居然還敢罵我!你要捏死我,你知道我想怎樣?」

  歐陽繼道:「你想怎樣?」

  少女說道:「我可不願像你這樣窮凶極惡,動不動就要害死別人。你罵了我,我只想打你幾記耳光!」

  歐陽繼怒極反笑:「小丫頭,口出狂言,你要打我耳光,那就來試試看吧!」

  他見過這少女擲石的本領,雖然知道她的武功不弱,但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會給他打著的。心裡還在盤算要不要用雷神掌傷她。「小小年紀,有此本領,已是不易。她的父兄或者師長多半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我不如留點情份,將她擒了就是。」歐陽繼心想。

  這少女果然說打就打,歐陽繼心念未已,只聽「啪」的一響,臉上就給她打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

  歐陽繼本是有所準備的,但不知怎的,休說反擊,連躲也躲不開!

  歐陽繼大怒之下,使出雷神掌功大,呼呼呼連劈三掌。連躺在二三十步開外,地上的楊炎也感到熱氣吹來。

  但雷神掌連那少女的衣角都未沾上,歐陽繼的臉龐卻又是被她打著了!

  只聽得辟辟啪啪的掌聲,歐陽繼已是給她打了四記清脆玲瓏的耳光!跟著又是那少女銀鈴似的笑聲:「怎麼樣,我說過要打你的耳光,就能打你的耳光。你不服氣,可以再來!」

  歐陽繼給她打得臉上好像開了顏料鋪,一塊青,一塊紫,口角淌出鮮血,門牙也掉了兩根。那裡還敢「再來」?莫說「再來」,這霎那間,他簡直是給嚇得呆了。這少女的本領比他高出太多,要跑恐怕也跑不掉。他捧著紅腫的臉孔,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縫鑽進去,不知怎樣才好。

  楊炎躺在地上,沒看見她打人的手法,但聽了這四記清脆玲瓏的音響,卻是不禁心中一動。

  「她打歐陽繼的這四記耳光,倒有點像是落英掌法,但落英掌法,乃是我的師祖所創,從不傳與外人的。她當然不會知道。不過上乘武學,原有共通之處。她能夠使出相似掌法,那也不足為奇。」楊炎心想。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女已在喝道:「你是不是想再吃耳光?既然不敢再來,還不給我快快滾開!」

  歐陽繼正是巴不得她有此一罵,聽得「滾開」二字,登時如蒙大赦,趕快跨上坐騎,一溜煙的跑了。

  羅海怒氣未消,喝道:「這位女俠慈悲為懷,我可不能讓你走得這麼容易!」大喝聲中,曳起五石強弓,嗖、嗖、嗖,連珠箭向歐陽繼追射。

  當真是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歐陽繼的馬跑得快,羅海的箭來的更快,喝聲未畢,箭已射到他的後心。

  歐陽繼曾經輕而易舉的打落過桑達兒的連珠箭,歐陽繼欺負羅海年老,心想他的箭法再好,氣力再大,總不能勝過年輕力壯的桑達兒,桑達兒尚且奈何不了自己,自是更不把羅海放在心上了。當下,他聽得箭聲,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那知薑是老的辣,羅海的連珠箭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他本是聽聲辨向,反手一掌,向左後方劈出的,以他的本領,這股劈空掌力,原也可以把羅海的第一枝箭打落的,不料就在他的劈空掌剛剛發出之際,陡地只覺勁風颯然,另一枝箭已是射到他的右肩。

  原來羅海的連珠箭法比起桑達兒更加奇妙,他的箭法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不但射得準,而且在幾乎同一時間射出的三枝箭,勁道的大小又各有不同。他的第二枝箭是後發先至。

  這一下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登時把歐陽繼鬧得個手忙腳亂。

  要知他的劈空掌力雖然強勁,但方向弄錯,卻是難以抵擋哈薩克族第一神射手羅海射來的強弓硬弩。

  幸虧他還算見機得早,百忙中掌緣略偏,劈空掌力稍稍迴旋,把羅海的第一枝箭蕩歪少許,這才避過利箭穿透琵琶骨之危。

  但避過了第一枝,第二枝卻避不開了。這枝箭發來是羅海首先射出的,先發後至,好像算準了時間似的,此時方始恰好射到。歐陽繼的劈空掌力卻已是強弩之未,只聽得「卜」的一聲,左臂給射個正著。

  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枝箭又射到來。歐陽繼受了傷,莫說已來不及再發劈空掌力,即使能夠發出,自忖亦是無法抵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叫聲「苦也!」只能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這枝箭不是射中自己的要害了。

  但說也奇怪,正當他心驚膽顫之際,只聽得「嗖」的一聲,那枝箭竟然是貼著他的左肩射過,固然沒有傷著他的皮肉。以羅海的神射本領,他本來以為這枝箭無論如何也會射著他的。

  本來三枝箭都可能射著他的,如今只是中了一枝,左臂的箭傷亦非要害,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這霎那間,歐陽繼當真是有如死裡逃生之感。

  他生怕羅海的連珠箭會繼續射來,連忙忍住疼痛,快馬加鞭,逃出射程之外。

  何以羅海的第三枝箭竟會大失準頭呢?原來不是羅海的箭法失靈,而是有人暗中助了歐陽繼一臂之力。

  這個暗中幫助歐陽繼的人,不但歐陽繼沒有想到,羅海和楊炎等人,也是做夢都料想不到。

  這個人竟然是剛剛打了歐陽繼四記耳光的那個少女。

  羅海在射出第三枝箭之時,她把衣袖輕輕一拂,羅海的五石強弓被她這輕輕一拂,幾乎掌握不平,射出去的箭,這就失了準頭。

  轉眼之間,歐陽繼已逃得無影無蹤。羅海驚詫之極,定睛望著那個少女,不知怎樣問她才好。

  那少女卻似猜著他的心意,冷冷說道:「我已經打了他的耳光,答應饒了他的!」言下之意,好像還在怪羅海不該令她失信於人似的。

  羅曼娜沉不住氣,說道:「他是害得我幾乎喪命的妖人,姑娘,你可以饒他,我們實是難以饒他!」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口氣,說道:「這是你們的事情,我管不著。你們有本領,盡可以以後自己找他算賬!」

  羅海父女雖然討了個沒趣,但無論如何,這個少女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只好上前道謝。

  少女忽地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們的忙嗎?」

  羅曼娜道:「這妖人作惡多端,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少女搖了搖頭,說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羅海說道:「俠義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也是常有之事。不過在姑娘雖然是份所當為,我們還是非常感激你的。」少女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俠義道,我只是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也並不覺得今晚之事是我份所當為。」

  羅曼娜忍不住問道:「那你是為了什麼?」

  少女這才微笑說道:「羅曼娜姐姐,我早已聽說你是回疆的第一美人,我是特地來看你的。要是你給這妖人害死,我怎麼還能夠看清楚你的容貌呢?」

  羅曼娜生平受人如此讚美,也不知多少次了。聽得少女這麼說,雖然覺得她有點特別,也不怎樣奇怪,當下笑道:「姑娘,你客氣了。你也美得很呢。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自己長得還不難看的,見了你我可是自愧不如了。對啦,姑娘,我們還未曾請教你的芳名呢。」

  少女第三次搖頭,並不通名道姓,卻冷冷說道:「你口裡說的不是老實話,其實是故意奉承我的,我可不喜歡你說謊話騙我。若然真的要說老實話,這『自愧不如』四個字,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

  羅曼娜又碰了釘子,可不知和她說些什麼才好了。既不便再奉承她,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比她長得美,心裡想道:「人的相貌是父母所生,美不美有什麼要緊,何須多費唇舌爭論?」

  她是這樣想法,這少女卻不是如此想法。她見羅曼娜沒有回答,忽地又是微笑說道:「羅曼娜,你知道我要來看你的時候,我是怎樣想的嗎?」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你怎樣想,我怎能知道。」

  少女說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吧。說老實話,我也是頗以自己的容貌自負的。我心裡在想:要是羅曼娜當真長得比我還美,我就一劍把她殺掉!」

  當真是儼如石破天驚,此言一出,羅海父女和楊炎等人不禁都是嚇得呆了。

  少女笑過之後,繼續說道:「你果然名不虛傳,長得比我想像的還美。我本來要殺你的,但你的美貌卻令我見猶憐,所以你不用害怕,如今我不想殺你。」

  羅曼娜鬆了口氣,說道:「多謝姑娘。」不料那少女格格一笑,又再說道:「但我平生說過的話,可是一定要做到的,雖然你長得太美,令到我見猶憐,狠不下起心,下不了手,但你的腦袋我可以不要,也還得留下你的一點東西,作為紀念。」

  羅曼娜忙道:「本來我該報答你的姐姐,你要什麼,我送給你,只要是我拿得出來的東西。」

  那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會取。」話猶未了,只見白光一閃,羅曼娜頭上的一縷青絲,已是給她割了下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躺在地上的沙遼也倏地跳了起來!

  他正在喝道:「妖女,休得——」他只道這個女子是要傷害羅曼娜,但「休得傷害我家小姐」這句話只說得兩個字,那少女已是納劍入鞘,沙遼亦已知道小姐只是被她削去頭髮,並沒受傷了。

  少女笑道:「我是傚法曹瞞(即曹操)行事,割發代首。不過他割的是自己的頭髮,我割的是你的頭髮而已,曼娜姐姐,你失了一縷青絲,不心疼吧?」

  羅曼娜驚魂未定,那裡還能說出話來!

  沙遼緊張過度,站立不穩,這口氣一鬆,不覺又臥倒地上了。心裡對剛才罵她「妖女」,倒是不禁有點感到歉意。

  那少女忽地又走到他的身邊,突然舉腳向他踢去。

  沙遼大驚之下,連忙一個「懶驢打滾」閃躲她的飛腳,但還是給她的腳尖碰著身體。

  沙遼只道她是要殺自己以報辱罵這一恨,不料那少女的腳尖碰著了他,卻是絲毫也不用力,便即收回。沙遼是個武學行家,知道少女腳尖正是觸著他的穴道,只要輕輕用上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自然知道這少女是腳下留情了。

  少女笑道:「你的武功很不錯啊,是受了那廝的雷神掌之傷吧。」

  沙遼這才明白,她是來試一試自己的受傷是真是假的,便道:「不錯。」

  那少女說道:「我嚇了你一跳,也該給你一點賠禮才對。這裡有顆丸藥,能治雷神掌之傷,你吞下吧!」

  沙遼心想這少女若要殺他,易於反掌,無須下毒。於是坦然的吞下她給的那顆藥丸,不過片刻,只覺遍體清涼,果然舒服許多,氣力雖未恢復,卻是可以站起來了。

  此時已是東方現出魚肚白的時候,少女眼光一瞥,發現楊炎瑟縮在一個角落,指著他問道:「這骯髒的小子好像不是你們的人吧,他是誰?」

  楊炎說道:「我是個小叫化。」少女說道:「哦,你是小叫化,那你何以和他們一道?」

  羅海怕楊炎吃虧,於是替他圓滿:「我見他凍僵在地上,特地叫他進我們的帳篷烤火的。他已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餓得走不動了。」

  少女說道:「原來如此,倒是可憐,不過有你做善長仁翁,倒也不用我施捨他了。對不住,我可要走啦!」

  眾人巴不得這個喜怒無常的「妖女」走得越早越好,誰也不敢換留,霎眼之間,這少女已是去得無蹤無影。

  桑達兒吁了口氣,說道:「這姑娘也真怪,不知她是正是邪。曼娜,剛才我真是為你擔心呢!」

  羅曼娜道:「初時我以為她是冷姐姐,叫錯了她。不料她雖然不是冷姐姐,本領卻似乎比冷姐姐還要高明,無論如何,她總算是咱們的恩人。」

  桑達兒道:「當然我們也還是要感激她的。不過,縱使她的本領怎樣高明,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天山俠女的冷姐姐相比!」

  羅曼娜道:「這個當然,冷姐姐是真正的俠義道,這女子是正是邪,我們可還不敢斷定呢!」

  楊炎忽地插嘴問道:「你們說的可是天山女俠冷冰兒麼?」

  羅曼娜詫道:「你也知道冷女俠?」

  楊炎道:「我踏進回疆以來,聽過許多牧人提及她。」冷冰兒這幾年足跡踏遍回疆,到處幫過牧民的忙。」楊炎這麼一說,眾人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楊炎又問:「天山派的掌門唐經天大俠,你們想必也認識他吧?我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在中原的時候,我亦已聽過他的名頭,聽說他是當今天下武功第一大俠。」

  桑達兒道:「我們曾在天山住過,有幸見過唐大俠的金面。不過唐大俠在半年前已經去世了。」

  楊炎心頭一痛,不覺失聲說道:「啊!唐大俠已經去世了!」驀然省起自己的身份不能讓他們知道,於是連忙加一句道:「這樣一位好人,早死真是可惜!」他聽聞第一個恩師的惡耗,傷痛之餘,心中又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羅海雖然覺得剛在一楊驚恐過後,楊炎就問這些與己無關的事,不免有點奇怪,但也只道他是出於崇拜英雄的好奇心,絕對想不到他是唐經天最得意的關門弟子的。當下說道:「唐老掌門年逾七旬,也不能說是早天了。」他不知楊炎是故意說錯,以免他們起疑的。」

  桑達兒見沙遼已經受了傷,不想多說閒話,便道:「天色已經大亮了,咱們該起程啦。」

  羅海似乎有點躊躇,望了望楊炎。

  楊炎說道:「多蒙相救,如今已是好得多了。請各位不必為我操心,我只是一個小叫化的身份,縱然強盜再來,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各位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羅海擔的正是這個心事,他本來要把楊炎帶走的,但此際沙遼已經受了傷,再要照顧一個病人可就難得多了,且馬匹也不夠用。但他有言在先,若把楊炎拋開不理,豈非失信於人,為德不卒?

  聽得楊炎這樣說,羅湖這才少了一些顧慮,於是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我本想不到會碰上這楊意外的災難,你留在這裡養好身體再來找我們也好,這幾兩銀子你留在身邊使用吧。」當下把幾錠碎銀和一包乾糧送給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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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06: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3)

  沙遼試試伸拳踢腿,氣力已經恢復幾分,勉強可以騎得馬了,不過倘若要他與楊炎合乘一騎,照顧楊炎,他還是做不到的。

  他跨上馬背,說道:「小兄弟,你病好了記得來找我們。你到了魯特安旗的首堡,隨便請一個人帶你去見格老就行。」

  楊炎佯作吃一驚的神氣,說道:「你,你們是——」羅曼娜微微一笑,說道:「我的爹爹是哈薩克族的格老。」

  楊炎裝出十分惶恐的樣子,說道:「原來恩公乃是格老,請恕小人不知。」

  羅海笑道:「格老和尋常人也是一樣,我對你照顧不周,實是慚愧得很,你不必放在心上。」

  羅海等人走了之後,楊炎繼續練功,盤膝靜坐,行凝聚真氣的大周天吐納之法。

  他得了羅曼娜所贈的半顆碧靈丹,此時所中的毒已經消了一大半,默運玄功,不過一個時辰,氣血已是暢通,奇經八脈,只餘任督二脈尚未通解。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蹄聲得得,自遠而近。楊炎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千萬莫要是那歐陽繼去而復來。」

  要知他此際雖然已經好了七八成。但奇經八脈尚未完全通解。還是不能運用內功和強敵交手的。倘若勉強運用的話,勢必前功盡廢,縱然能夠打敗敵人,他也要落個半身不遂了。

  那匹馬來得很快,轉眼就到他的面前。

  來的不是歐陽繼,卻是那個走了不過兩個時辰的少女,去而復來了。

  楊炎怕她看出自己是在運功,忙把雙腿伸開,裝作一副懶洋洋的神情,靠著一塊石頭,一面拿出乾糧咀嚼。

  少女雙眼盯著他,忽地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我是一個小叫化。」

  少女冷冷說道:「你真的是小叫化,我看你這個小叫化可有點古怪!」

  楊炎說道:「姑娘說笑了,我是一個普普通通只會向人討飯的叫化子,有什麼古怪。」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吧。」

  楊炎說道:「姑娘,什麼真人假人,我可不懂。」

  少女說道:「你不懂?那我問你,會使雷神掌的那個強盜,是誰先把他打傷的。」

  楊炎說道:「我只看見你打他的耳光,在你未來之前,那幾個哈薩克人可都不是他的對手。真的他是先已受了傷的嗎?」心裡則在想!」難道她的眼睛真有那麼厲害,我暗中發出一枚小小的天山神芒,她躲在百步之外的亂草叢中也看得見?」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女已在冷笑說道:「你在裝蒜,昨晚在場的總共就只那麼幾個人,我已經知道不是他們所為了,那不是你還能是誰。」

  原來這個少女在打了歐陽繼四記耳光之後,已經發現他的跳躍不靈,是足部業已受了傷的,否則歐陽繼雖然不是她的對手,她這四記耳光自忖也難以打得這麼順利。

  起初她還懷疑是沙遼,但在試了沙遼的功夫之後,已知沙遼的功夫雖然不錯,但還是沒有能夠打傷歐陽繼的本領。不過她還未曾懷疑楊炎身上。

  她起了一程,越想越是起疑,忍不住又再回來,盤問楊炎。楊炎衣衫襤褸,中毒之後,臉色又是一片腫黃,看模樣真有點像是小叫化。他矢口不認,這少女倒是有點捉摸不透了。

  少女眼光中充滿懷疑的神色,盯著楊炎也不覺心裡有點皮毛。半晌,少女問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懂武功的了?」楊炎笑道:「要是我懂得武功,也不用做叫化子來討飯吃了。」

  少女忽地冷冷說道:「好,你說你不會武功,那我就讓你真的不會武功!」

  她把一個「懂」字改為「會」字,楊炎怔了一怔,尚未弄清楚她的意思,忽見少女翠袖輕舒,伸出纖纖素手,一抓就向他抓了下來!

  她這一出手,楊炎可就登時懵了。

  原來她這一抓竟是向著楊炎肩頭的琵琶骨抓下來的!以她出手之疾,勁道之強,倘若抓琵琶骨一被捏碎,多好的功夫也要廢了!

  距離如此之近,莫說楊炎毒傷未癒,即使沒有受傷,也是決躲避不開,除非出手招架。

  但楊炎倘若出手招架,給這少女識穿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他剛才練功正是練到最緊要的關頭停下來的,奇經八脈尚未完全通解,比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他若然運功相抗,勢必前功盡棄!即使能躲過琵琶骨被捏碎之災,內功亦化為烏有!和琵琶骨被捏碎不同的只是:琵琶骨被捏碎,從此就不能再練武功,終身成了廢人。而由於硬拚的關係,內功化為烏有之後,還可從頭再練。但那麼一來,少說也得再用十年工夫了。二者的結果,其實是差得不多!

  怎麼辦呢?這霎那間,楊炎心念電轉,是抵抗還是不抵抗?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經碰著了他肩頭琵琶骨了!

  「我越想越覺得那小伙子有點古怪!」沙遼在歸途中和羅海說道。

  「有什麼古怪?」羅海說道。

  「我懷疑他是懂得精深武功的人!」

  羅海笑道:「武功他是懂一點的,但決不能說是高明,否則他也不會被強盜打傷了。」

  羅曼娜卻似乎給沙遼的話引起疑心,問道:「何以你認為他懂得高深的武功?」

  沙遼說道:「我懷疑他曾在暗中助了咱們一臂之力。」

  桑達兒笑了起來,說道:「他一直躺在地上,怎能助咱們一臂之力?」

  沙遼說道:「我受傷的時候,那妖人正向主公撲去,當時的形勢可說危險之極。但不遲不早,那小伙子就在這個時候滾出來,滾到那妖人的面前。」

  羅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記得那妖人好似還踢了他一腳。幸虧他阻了那妖人一阻,桑達兒才能及時趕到和我聯手。否則恐怕到那女子來救咱們,我已經傷在那妖人手下了。」

  沙遼說道:「對呀,試想那妖人何等本領,那小伙子被他踢了一腳,怎的卻也沒有受傷?」

  羅海沉吟一會,說道:「當時我看得不清楚,或許那妖人沒踢著他也說不定。」

  沙遼說道:「縱然如此,他的膽子之大,也是大得有點出奇。」

  羅曼娜道:「我也想到一個可疑之處。那妖人向我抓來的時候,不知怎的,忽然卻又竄開,本來我是決難避開他這一抓的。」

  桑達兒道:「這一點倒易解釋,那妖人當時不是大罵有人暗算他嗎?隨後那女子就跑來了。想必是那女子發的什麼暗器,打中了那個妖人。」

  沙遼說道:「發暗器的恐怕未必就是那個女子。」

  羅海笑道:「你們恐怕是因為不喜歡那個女子,所以寧願相信是那小伙子暗中相助咱們吧?」

  羅曼娜道:「那女子救了咱們,我雖然不喜歡她也還是感激她的。不過我卻懷疑,咱們這次能夠脫險,並不全是她的功勞。」

  桑達兒道:「無論你們怎麼說,我總不能相信是那少年所為。他受了毒傷,全靠著那半顆碧靈丹方能保全性命的。豈能在重傷之下還有本領暗算妖人沙遼,你是驗過他的傷的,這總不假吧。」

  沙遼說道:「是呀,他受的傷的確很重,所以我才懷疑不定。」羅海笑道:「你們既然疑神疑鬼,不如回去向他問個明白。」

  羅曼娜道:「他既是有心暗助咱們,問他他也是不肯說的。算日子冷姐姐這兩天也應該回來了,咱們還是趕快回魯特安旗等她吧。」

  其實羅海也不過說說而已,經過昨晚一楊驚嚇,他心中猶有餘悸,歐陽繼雖然被他射傷,他還是恐防歐陽繼再來,會在途中碰上的。何況還得擔心歐陽繼尚有黨羽呢。當然是早日回去的好。

  他們兼程趕路,幸喜一路無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魯特安旗的首府。

  那女子給沙遼的解藥倒是甚具靈效,起初他騎馬也有點吃力,經過了兩日奔馳,反而精神奕奕,差不多恢復如初了。

  大家鬆了口氣,回到羅海的格老府中。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在出來迎接他們的人群之中,竟然有冷冰兒和一個他們從未見過面的少年在內。

  羅曼娜喜出望外,趕忙搶上去和冷冰兒擁抱,說道:「冷姐姐,你回來了!」冷冰兒道:「我料想你們一定回到這裡的,所以我就和他直接來這裡了。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剛剛來到的。對啦,你們還未見過面,待我給你們——」

  羅曼娜格格一笑,說道:「不用你介紹了,這位想必是齊大哥吧?」冷冰兒臉暈輕紅,說道:「不錯,他正是齊世傑。」

  羅曼娜笑道,「齊大哥,你知不知道冷姐姐恐怕你上楊炎的當,更怕你在通古斯峽受到暗算,不知為你多著急呢!」

  齊世傑心頭一跳.說道:「我的確是在通古斯峽迷了路,多虧冷姑娘找著了我,方能事見天日。」

  羅曼娜道:「難得你們一起到來,這次無論如何對要多住一些時候了。對啦,再過一個月,又是我們這兒的刁羊大會的日期了,你和冷姐姐一定要參加喲!」

  齊世傑莫名其妙,說道:「什麼叫做刁羊?」

  冷冰兒臉上的一抹輕紅變得如同飲醉了酒的朱顏酡些,嗔道:「曼娜姐姐,閒話少說,說正經的,我可還有緊要的事情問你們呢!」

  玩笑之後,羅曼娜問道:「齊大哥你也已經找到了,還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冷冰兒道:「楊炎來過這裡或者來過你家沒有?」羅曼娜道:「是有一個人來過這裡,他幫我爹爹趕跑了段劍青這個小賊。但這件事情你不是已經知道了的麼?」、

  冷冰兒道:「我要問的是這個人後來有沒有再來過?我懷疑他是楊炎!」

  羅曼娜道:「沒有來過,怎的你會有此懷疑?」

  冷冰兒道:「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楊炎的武功不在段劍青之下。以前我碰上的那個『楊炎』是假冒的。我想他即使不再來這裡,也應該到過你的家裡找我。」

  羅曼娜道:「啊,我本來就對那個『楊炎』有點疑心,果然他是假的!」

  但跟著羅曼娜又道:「即使如此,那個人也不見得就是楊炎吧?你們在通古斯峽,完全得不到楊炎的消息嗎?」

  齊世傑道:「我已經碰上他了,但可惜當面錯過,是以我希望他再來這裡找冷姑娘!」

  沙遼心念一動,說道:「我們在路上倒曾碰上一個很奇怪的少年。」冷冰兒連忙問道:「真的嗎,他是怎麼個模樣?」

  羅曼娜笑道:「說起模佯,他倒是有一兩份像楊炎小時候樣子,但可惜這個人不會是楊炎的。」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羅曼娜道:「他是一個販賣藥材的商人,路上碰上強盜,被強盜傷了的。你想,他倘若是楊炎,而楊炎的武功又真的如你所說那樣高強,他豈能被強盜所傷。」說至此處,忽地想起沙遼的話,語氣頓改:「不過,不過——」

  冷冰兒道:「不過怎樣?」

  羅曼娜道:「不過這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我是不懂武功的。據沙遼說,他卻懷疑這個少年是個身懷絕技的人呢!」

  冷冰兒連忙再問沙遼何所見而云然。

  沙遼把他們在路上所談論的有關那個少年的幾個疑點說了出來,最後說道:「那妖人中了暗器,他把暗器拔出來射我,可能他以為是我暗算他的,故而如此。」

  冷冰兒道:「那暗器呢?」沙遼說道:「幸虧我沒給射中,那暗器我也拾起來了。」

  冷冰兒道:「快拿出來給我看!」

  沙遼拿了出來,說道:「我正想向兩位請教,這是什麼暗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暗器!」

  冷冰兒一見這個暗器,不覺呆了!

  齊世傑也怔了一怔,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暗器。冷姑娘,你認得嗎?」他已發覺冷冰兒的神情有點特別了!

  冷冰兒驀地失聲叫道:「是楊灸了,一點不錯,是楊炎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忙問:「你怎第知道?」

  冷冰兒道:「這是天山神芒,這是天山派弟子才有的暗器!我記得最後那次我和楊炎下山之時,他是隨身攜帶了幾枝天山神芒的!」

  羅海又是替他們歡喜,又是有點自慚,說道:「早知他是楊炎,我們不該把他留下的。」

  冷冰兒道:「格老,你莫自責,這怎麼怪得你?我知道他的脾氣,他不願意洩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你再勸他,他也不肯和你們一起回來的。」

  桑達兒道:「他答應過傷好之後來找我們的。只是沒有約好確實的日期。」

  冷冰兒道:「那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嗯,他受的什麼傷,傷得重嗎?」雖然她知道楊炎能夠用天山神芒打傷歐陽繼,料想不致傷得太重,畢竟還是放心不下。

  羅曼娜道:「據沙遼說,他似乎是中了喂毒暗器,不過我給了他半顆碧靈丹,分手之時,我見他的面色已經恢復紅潤了。」冷冰兒稍稍安心,說道:「他中的一定是段劍青這小賊的暗器,以他的武功底了,有半顆碧靈丹,大概是可以無妨的了。不過我還是想早日找到他。」

  羅海說道:「這個當然。沙遼,你的傷怎麼樣?」沙遼說道:「我的傷早已好了,冷姑娘,齊少俠,我帶你們去找。」

  冷冰兒道:「好,那就馬上動身吧,只是辛苦你了。」

  羅曼娜笑道:「咱們親如家人,客氣話不必說了。只盼你們找著楊炎,早早歸來,莫誤了刁羊之會。」

  冷冰兒明知楊炎不會在原來的地方等待他們尋找,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縱然找不著,也有蛛絲馬跡可尋。

  沙遼帶著兩人回到那晚架設賬篷的地方,果然連個人影也沒見著。

  草地上唯見斑斑血跡,也不知是那妖人流的還是楊炎流的。

  冷冰兒道:「沙大叔,你已經盡了心了,請先回去吧。」要知沙遼是羅海的侍衛長身份,他們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楊炎、自是不能讓他離開太久。

  沙遼本來還要繼續幫他們尋找的,冷冰兒道:「這一帶我很熟悉,沙大叔你不用為我們操心了。」沙遼一想,要是找不著的話,自己也幫不了他們什麼忙,只好聽從冷冰兒的話回去。

  在原地找不到楊炎雖然早已在冷冰兒意料之中,但見到了碧血黃沙,她卻是不能不又有點擔心起來了。

  她擔心的是楊炎縱然毒傷已癒,功力只怕也還未能恢復,萬一又碰上了段劍青那怎麼辦?

  可是在這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她卻不知要向那一方尋找。

  忽地隱隱聽得有歌聲隨風飄來。

  那是她熟悉的歌聲,是好客的哈薩克人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浮冰流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砂?……」

  冷冰兒大喜叫道:「麥罕,麥罕!」不過一會兒,只見一個牧人模佯的哈薩克少年,騎著快馬,旋風也似跑到他們面前。

  冷冰風笑道:「麥罕,你的歌越發唱得好了!」原來麥罕是這個草涼上著名的歌手,也是冷冰兒相識多年的朋友。

  麥罕似乎比她還更喜出望外,說道:「冷姑娘,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我們都在惦著你呢!」昨天我們還在說不知你什麼時候再來,想不到今天你就來了。這位是——」

  冷冰兒道:「他叫齊世傑,是我的朋友。」

  麥罕說道:「齊大哥,你是冷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我有新釀的葡萄酒,請你們務必到我家裡嘗嘗。」

  冷冰兒道:「你的情意比葡萄酒更甜,我們心領了。麥罕,咱們是好朋友,不說客氣話,我有一椿緊要的事情待辦,你可以幫我的忙嗎?」

  麥罕說道:「冷女俠,你幫我們的忙太多了,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冷冰兒道:「我只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麥罕說道:「是什麼人?」冷冰兒道:「這兩天,你可曾碰見一個漢人在草原經過?要是你沒碰上的話,請你幫我向這裡的牧人打聽。」

  麥罕說道:「不用向別人打聽,我在前天就碰見過漢人,而且不只一個,是兩個!」

  冷冰幾又喜又驚,連忙問道:「兩個?這兩個漢人是什麼模樣?年輕還是年老?」

  麥罕說道:「當時正下著雨,那兩個漢人跑得很快,面貌我看得不清楚,我是從服飾上分別得出他們是漢人的。匆匆一瞥,他們的年紀看來和這位齊大哥大約差不多,總之決不會是老年人。」

  冷冰兒一聽,不覺更是吃驚了。

  齊世傑也是不禁有點暗暗吃驚,連忙問道:「你看他們是在追逐嗎?」

  麥罕說道:「是有點像。」其實他對漢語只是一知半解,他看見那兩個漢人,一前一後,好像賽跑似的,就以為像這樣的情形,大概就是齊世傑所說的「追逐」了。

  冷冰兒道:「他們跑的什麼方向?」

  麥罕說道:「是向西北方。那邊有一座山,當時我是在離開山腳不遠處碰止他們的。他們可能是想跑上山避雨。」

  冷冰兒道:「好,多謝你了。要是我們找著那個人,回頭再到你家喝酒。」她一面說一面跑,說到「喝酒」二字,她和齊世傑已是在麥罕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外,變得一片模糊。麥罕好生驚異,心裡想道:「怎的漢人都跑得這樣快!」

  他們一直跑到山邊才放慢腳步,此時天色已是漸近黃昏了。冷冰兒內力不及齊世傑悠長,跑了約莫兩個時辰,不禁已是不點氣喘。

  齊世傑道:「歇一歇吧。」

  冷冰兒搖了搖頭,她沒有說話,但憂形於色,齊世傑無須聽到她的言語,亦已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

  「不會這樣巧的。」齊世傑安慰她道:「也許是另外的人。」冷冰兒喘息稍定:一面走一面說道:「前天正是揚炎離開羅海那一天。」

  齊世傑道:「其中一個雖然可能是揚炎,但另外一個就未必是段劍青了。」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齊世傑道:「他們不是說段劍青是給楊炎打跑的嗎,他怎麼還敢去招惹楊炎?」

  冷冰兒道:「他知道楊炎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初時不敢招惹,但在算準了毒發之後,他當然就敢招惹了,而且假如不是段劍青這個小賊,楊炎又何須要躲避他。」

  齊世傑道:「縱然真是段劍青,你又焉知不是楊炎去追拿他?楊炎服了碧靈丹,中的毒應該早已解了。」

  冷冰兒道:「碧靈丹也不是仙丹,何況只得半顆。或許他的毒已解了,但功力恐怕是未能這樣快恢復的。」

  齊世傑道:「聽沙遼所說,那晚段劍青似乎也是受了傷的,他的功力也不見得就能夠這麼快恢復。」

  冷冰兒歎口氣道:「但願如你所言,但一天找不著楊炎,我總是放心不下。」

  其實齊世傑何嘗不也擔心,他甚至比冷冰兒更多一層恐懼。因為段劍青的武功他雖然未曾目睹,卻是曾有耳聞。他記起了師父迦象法師圓寂之時,曾對他言道:「你雖然已學會了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又得了桂大俠夫婦的武學真傳,但要想勝過段劍青這個小賊,只怕也還不易。」是以要他苦練三年,才能去找段劍青報仇。師父的話他是不敢不信的,心裡想道:「我如今只練了兩年,與楊炎相較,雖然比不上他,相差也不很遠。如此看來,恐怕楊炎能夠勝過段劍青的也是有限的了。段劍青這小賊不僅已得恩師的全部真傳,而且還得了韓紫煙那妖婦的毒功秘笈,他受楊炎之傷,多半不如楊炎所受的毒傷之甚。」

  天色陰暗,又下起小雨來了。齊世傑本來想勸冷冰兒稍歇片刻的,此時也不敢再勸了。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為了預防萬一,還是早點找著楊炎的好。」於是兩人冒雨上山。

  雨越下越大,冷冰兒發現山上有座破廟,心念一動,說道:「聽麥罕所說,炎弟被段劍青這小賊追趕那天,也是下著雨的。假如他們鬥個兩敗俱傷,說不定就會在這破廟之中。」她把設想當為事實,就好像是看見楊炎那天真的被段劍青追趕似的。

  齊世傑心裡暗暗好笑:「那裡有這樣一廂情願的巧事。」但卻說道:「不錯,咱們去碰碰運氣吧。即使找不著他,也可以借這破廟避過一楊大雨。」

  他們是否能夠碰上這樣「巧」的運氣,在破廟中找到楊炎呢?請恕作者賣個關子,暫且按下不表。回頭先說楊炎的遭遇。

  那少女去而復來,立心試一試楊炎是否真的不懂武功,一抓向他肩頭的琵琶骨抓下。

  琵琶骨若給抓碎,楊炎的武功就要被她廢了,躲避已經躲避不開,運功相抗的話,縱然能免碎骨之災,只怕也將前功盡廢。怎麼辦呢,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經觸及他的琵琶骨了!

  這霎那間,楊炎突然作了個大膽的決定,把僅次於生命之災作一賭注。他將業已凝聚的真氣散去,仍然裝作絲毫不懂武功的模樣。

  那少女的武功已是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指尖觸及他的身體,發覺絲毫也沒反彈之力,連忙把手縮回。

  「你果然沒有騙我,真的不懂武功!」少女說道。不覺心中倒是有點歉意,笑道:「嚇了你一跳,給你一綻銀子吧!」

  楊炎拾起銀子,說道:「多謝姑娘。有這樣好的財氣,你不妨多嚇我幾次。」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無賴,膽子不小,但可真沒出息。」轉瞬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楊炎抹了一額冷汗,移開所枕的石頭,想道:「幸虧沒給她發現我所藏的佩劍,要不然她再試一次我不給她捏死,也得給她嚇死。

  定了定神之後,細想她剛才的手法,不覺又是暗暗納悶:奇怪,怎的她抓琵琶骨的手法,和思師傳給我的龍爪手也似同出一源?難道當真有那麼樣的巧事,這個不知是正是邪的『小妖女』,和恩師所要尋找的那個人竟是有甚牽連?」

  他把散去的真氣重新凝聚,繼續運功療傷,到了中午時分,奇經八脈已經盡都打通,功力慚復了八成以上了。

  不知怎的,他倒是有點希望那少女再來找他。「要是她再來的話,就該輪到我給她一點厲害嘗嘗了。」楊炎心想。

  抬頭看看天色,像是大風雨要來的預兆。草原上杳不見人。

  楊炎的心頭也像天一樣沉暗。

  「我要去那裡呢?唉,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所?」越想心思越亂,但覺一片迷茫。

  他的第一個恩師,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已經死了。他的義父繆長風雖然說是「定居」天山,但他性喜浪游,一年之中,倒是有三百天以上不在天山的。尤其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上天山去,十九見不著他的義父。

  不錯,天山上還有一個人是他深深掛念的,那是和他情如姐弟的冷冰兒。但如今他對冷冰兒也是有幾分怨恨,心裡想道:「此際,她在通古斯峽大概已經找著了齊世傑了,料想她也不會這樣快就回天山的。而且她一定要阻撓我去向孟元超報仇的,我的事情還未幹出來,就跑去見她做什麼?」

  那麼先到柴達木去找孟元超報仇嗎?儘管他有這個念頭,但卻不知怎的,心中也是矛盾非常。不願意特地去找盂元超張楊其責,只盼能偶然碰上。

  那麼回到他從來沒有到過的家鄉去吧,他可又不願意。生身之父是生是死都未知道,「我貿貿然跑回家鄉認親,除了給人恥笑之外,那還有什麼意思?」

  什麼地方似乎都不適宜他去,他只有茫然不知所之的信步而行了。

  大地蒼茫,風雨來了!

  狂風刮面如刀,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竟然有點火辣辣的作痛。是他初癒的身體禁不起暴風雨呢?還是他的心頭隱痛在發作呢?在暴風雨中他有幾分「痛快」之感,好像風雨能夠沖刷他心中的鬱悶。但在這樣毫無遮蔽的草原上遭受風吹雨打,縱即是武功極好的人也是不好受的。

  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草原上己是一片沉暗了。他也不知不覺的跑到一座山邊。山上有樹木,在山上避雨,總比在草原過這一晚好些。

  這座山不算峻峭,但在大雨下卻甚難行。不過這也難不了楊炎。他施展絕頂輕功,沖風冒雨的就跑上山去。

  正當他想找一處樹木茂密之處躲避風雨的時候,忽然發現山頭若隱若現的有點火光。

  走近去看,原來那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雖然破爛,卻還可以躲避風雨。

  廟中有兩個人烤火,他們正在談話,由於雨聲很大,他們的聲音也特別提高。楊炎本來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聽了開頭一句,他卻好似著了定身法的呆住了。

  從後牆的窟窿看進去,一個是年約三十來歲的漢子,一個則是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少年。

  年紀較大的那個漢子歎道:「世傑師弟恐怕早已遇難了,卻累咱們受苦!哼,咱們也找了將近一年了,這苦不知還要受到幾時!」

  「原來他們是齊世傑的師兄,大概是世傑的母親久不見兒子回家,又派遣徒弟出來找尋他的。我要不要告訴他們有關世傑的消息呢?」楊炎心想。

  年紀較小的那少年說道:「宋帥兄,咱們雖然受苦,但師姑找不著侄兒,又失了親生的兒子,心裡一定比咱們更為難受。你當然知道她的脾氣,要是咱們得不到一點訊息就回家去,非給她重重責罵不可!但我倒不是怕給她責罵,而是有點可憐她這個孤獨的老婆婆。」聽到這裡,楊炎方始知道這兩個人是他父親的徒弟,並非姑母門人。正是:

           夜雨空山流浪客,山神廟裡遇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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