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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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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彈指驚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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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0: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毒販妄圖成霸業 牛刀小試戲妖人(1)

  楊炎問道:「崆峒派的勞家兄弟有沒有服食神仙丸?」

  馬牛說道:「他們是給白駝山主抓著把柄,收歸門下的,似乎倒沒上癮。我們誘人服食此丸乃是因人而施,少林、武當,峨眉、崆峒等各大門派弟子,我們可不敢引誘,最好的是讓穆志遙這樣意志薄弱的少爺,上了癮就不能擺脫我們的掌握。」

  楊炎說道:「白駝山主要令許多武林人物上了毒癮,是何居心?」馬牛說道:「我聽得他的門下弟子說,他有一門神功即將練成,準備到中原開宗立派,最後成為武林至尊。但他要想成為武林至尊,單憑武功還是不夠的,必須有一幫人甘心情願的聽他驅使。」

  楊炎冷笑道:「這樣一個毒裊,居然想要成為武林至尊,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馬牛不敢搭腔只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楊少俠,你饒了我吧。」

  楊炎冷冷說道:「你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助紂為虐的販毒頭子。我可以饒你性命,不過——」馬牛顫聲道:「不過怎樣?」楊炎說道:「你不是說過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嗎?好,我如今就讓你得到大快活!」說到快活二字,一把抓著他的麻穴,趁他嘴巴張開,把那瓶神仙丸全部逼他吞下。

  不過片臨,只見馬牛臉皮脹紅,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又笑又哭,又叫又嚷,撲向楊炎,楊炎一記劈空掌把他震開,再過一會,馬牛已是完全陷於瘋狂狀態,把自己的衣服撕得片片碎裂,臉上也抓起了無數的血痕,手舞足蹈。好似中瘋疾走。

  楊炎拿起一個盛滿食水的皮絹袋,這是馬牛帶上山備用的。楊炎解開了穆志遙的穴道,把一袋冷水當頭淋下。

  穆志遙被冷水潑醒,張口就叫:「我的神仙丸呢?」

  楊炎冷笑道:「你還要神仙丸?你看看這個馬老大吧,他就是服了神仙丸得到大快活的!」就在此時,馬牛已是支持不住,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下去了。

  穆志遙毛骨悚然,顫聲說道:「他、真的、真的是因為吃了神仙丸,弄成這個樣子?」

  楊炎怒道:「你給神仙丸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了如今,你還不信神仙丸乃是毒藥?好,你要跟他一起快活,那我也只好由你!」

  穆志遙只道楊炎說的是反話,連忙求饒:「楊少俠,你可千萬別把我弄成這樣,從今之後,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對就是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要變人還是變鬼,完全看你自己。你要明白,是神仙丸把馬牛弄成這個樣子的,你不想步他後塵,唯有痛下決心,戒掉毒癮。」穆志遙訥訥說道:「楊少俠,我聽你的話,以後一定戒掉它。不過,不過——」

  楊炎盯著他道:「不過什麼?」穆志遙避開他那銳利的目光,說道,「不過我必須回到家中,才能安心戒毒。」

  楊炎道:「為什麼?」穆志遙道:「從此地回到篷萊,少說也有幾千里路,我已經吃慣了神仙丸,要是沒有它,恐怕走不了這麼遠的路。」

  楊炎冷冷說道:「如此說來,那神仙丸你是還想要的了?」

  穆志遙道:「楊少俠,求你大發慈悲把馬牛吃剩的神仙丸給我,否則我恐怕回不到家裡,就要倒斃路旁。我答應你,一回到家中就決心戒毒。這是最後一次要神仙丸,你相信我吧!」

  楊炎氣往上衝,抓起了他,喝道:「你這樣的人留在世上也沒有用,我看你與其死在路上,倒不如死在這裡!」把他的身子作了一個旋風急舞,蓄勢就要拋下山谷。

  穆志遙嚇得魂飛天外,叫道:「我,我知錯了,楊少俠,你饒了我,我不敢要神仙丸了!」

  楊炎一時火起,本來想要把他拋下去的,此際聽他求饒,不覺於心不忍,心裡想道:「這個大少爺畢竟還不能算是壞人,一時糊塗,行差踏錯,罪亦不至於死。好,我就做一次善事吧,做好人索性做到底,他沒決心戒毒,唯有我幫他了。」

  主意打定,把穆志遙拉回來,跟著拿起地上的一袋乾糧,這袋乾糧是馬牛攜帶上山,準備在山中缺乏食糧用的。

  楊炎帶了乾糧,提起穆志遙又再跑上懸崖。穆志遙不知其意何居,嚇得哇哇大叫。楊炎喝道:「閉上你的鳥嘴,再叫把你拋下谷底喂狼!」這次他一鼓作氣跑上一座形如筆塔的山峰,到了一塊形如鳥喙橫空伸出的石崖下面,才把穆志遙放了下來。石崖周圍荊棘叢生,高逾人頭,遮得幾乎透不過陽光。

  楊炎仔細審視了地形,心裡想道:「這個地方,雖然難不倒輕功超卓的人,但除非他披荊斬棘,仔細尋找,否則決計不會發現這位穆家的大少爺藏在這裡。」

  「好,這個地方再好也不過了!」楊炎把穆志遙放了下來,哈哈大笑。穆志遙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顫聲問道:「楊少俠,你把我帶來這裡,是、是什麼意思?」

  楊炎倏的伸指點了他兩處穴處,一處是啞穴,一處是麻穴,說道:「穆少爺,你聽著:我留下這袋乾糧給你,可以供你七天食用。我點了你的啞穴和麻穴,過了五天,穴道便可自解。在這五天當中,你雖然不能說話,手腳還是可以動的。這地方野獸也上不來,所以你不用擔心性命危險。五天之後,你的穴道解開,再調養兩天,功力當可恢復如初。以你的本領,那時相信你也可以自己下去了。不過對不住,那瓶神仙丸我可不能給你啦!」

  做了這件事,楊炎十分得意,想道:「要是我把這次的惡作劇說給靈珠知道,她一定會笑痛肚皮。嘿、嘿,她作弄人的花樣最多,但這個惡作劇其實是『善作劇』,如此『新招』,恐怕她也未能想得出來。」

  他輕輕哼著小調,繼續登山。可是想起了龍靈珠,他的那份得意又不覺化為茫然之感了,「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要在這綿延數百里的祁連山碰七龍靈珠,恐怕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正在他茫然不知所從之際,忽地又聽見下面有說話的聲音。

  山路迂迴,斜坡曲折,在懸崖削壁下面傳來的聲音雖然聽得相當清楚,說話的人還是看不見的。那兩個人要走到他如今所在之處,恐怕最少也還得半支香時刻。

  楊炎只聽見了一句話,立即被吸引住了。

  他聽到的第一句話是說話的人向同伴發問:「大哥,那八個字可有點古怪,『大言炎炎,井蛙窺天。』這是什麼意思?」楊炎聽得不禁暗暗好笑:「這八個字是我寫的,你該問我才對。」心想:「原來他們已經發現我以指刻字的那塊石頭了,不過看情形大概還沒見著勞家兄弟,否則早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大哥說道:「這兩句話有什麼不好懂,那是嘲笑人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那人說道:「這意思我懂,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那個人要把這八個字寫在石頭上?」

  「大哥」說道:「這我怎麼知道。我不想琢磨他的用意,只擔心這個人。這個人的指力可不在咱們的金剛指力之下!」

  他的夥伴說道:「你以為這個人可能是和咱們作對的麼?」

  「大哥」說道:「難說。據我所知,這次前來祁連山的我們這邊的人,似乎沒有誰是有這種指上功夫的。」他的夥伴道:「或者是彭大遒邀來的大內高手,我們尚未知道的呢?」

  「大哥」說道:「你說起彭大遒,我更擔心了。他是一幫人的頭領,此刻卻尚未見上山!」

  那人說道:「大哥,咱們有這許多人,難道還怕對付不了那小妖女?」

  「大哥」苦笑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你試想想,要是小妖女這麼容易對付,咱們的師父為什麼還要找這許多人跑上祁連山?難道就只是為了要他們來幫忙搜索這樣簡單?」那人說道:「對啦,大哥,我正想問你,這小妖女是什麼來歷,你可以告訴我嗎?」

  「大哥」說道:「你可知道咱們師父生平最忌憚的是誰?」那人說道:「師父常常自誇他的武功己是天下無敵,我可從來沒有聽見過他說他忌憚誰。」

  「大哥」說道:「不錯,他老人家的武功是天下無敵,因為他最忌憚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另外一個可能勝過他的,如今亦已老邁不堪了。」

  那人說道:「雖然死了,我也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大哥」緩緩說道:「那個人就是二十年前,曾經使得咱們師父寢食不安的那個大魔頭玉龍太子!」接著說道:「如今師父要咱們搜捕的這個小妖女,就是玉龍太子的女兒!」

  楊炎心裡想道:「怎的龍靈珠的父親有這麼一個古怪的綽號?玉龍太子,總不會真的是那一國的太子吧?」他想起龍靈珠曾經告訴過他的部分身世,對白駝山主是誰已經隱約猜到幾分了。

  「大哥」繼續說道:「玉龍太子十二年前死於非命,但他的拳經劍譜,可並沒有落人外人手中。」那人說道:「但聽師父要咱們搜索的那個小妖女,不過十六八歲年紀。」

  「大哥」哼了一聲,說道:「你敢看輕她年紀小?」那人說道:「我不是輕視她,但她這點年紀,即使她學了家傳的武功,料想也不會高明到那裡去。咱們何須忌憚一個女娃兒?」

  「大哥」冷冷說道:「只要她是玉龍太子的女兒,年紀再小,咱們也不能輕視。」何況她的母親可能還活著呢!」

  那人說道,「玉龍太子的妻子又是誰,武功可比得上他麼。」

  「大哥」說道:「你知道大吉嶺靈騖峰上那個龍老怪麼?」那人說道:「曾經聽人說過,不過龍鴛峰高人云霄,究竟那上面是否真的隱居有一位武林異人,卻也沒誰見過。」

  「大哥」說道:「你沒見過,咱們的師父卻是見過的。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據師父說,這龍老怪的武功似乎比他更勝一籌。而且他最近得到消息,這龍老怪尚還活著。」

  那人恍然大悟,說道:「大哥,你剛才說的另外一個可勝過師父的人,想必就是這個龍老怪了?這個龍老怪和玉龍太子的妻子有何關係?」

  「大哥」說道:「他的妻子,就是這個龍老怪的女兒。龍老怪如今雖然業已老邁不堪,料想不會再是師父對手。但話說回來,師父對他總也還不能不有幾分忌憚的。」

  楊炎聽至此處,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心裡想道:「原來白駝山主恐怕龍靈珠的母親還活在世上,要是她們母女和爺爺聯袂而來,白駝山主恐怕也對付不了。是以他必須動眾興師。」

  「大哥」繼續說道:「最糟糕的是師父目前所練的那門神功,正在到了緊要關頭他老人家不能到祁連山來,彭大遒這班人只怕幫不了咱們多大的忙。」

  605

  那人說道:「師父雖然不能親自出馬,但大師兄是說好了要來的。大師兄已經得了師父的八成功夫,只要他來此主持,何愁那小妖女不俯首就擒?」「大哥」苦笑道:「我可不敢像你這樣樂觀,當然有大師兄在會好得多,但還是千萬不能輕敵!」<center><B><FONT COLOR="#CC33CC">戲弄雙魔</FONT></B></center>

  他們邊說邊走,此時已經走近楊炎藏身之處了。楊炎倏的現出身形,說道:「兩位可是白駝山的司空先生和慕容先生?」

  果然不出所料,只見那「大哥」愕了一愕,睜大眼睛瞪著他道:「不錯,我就是司空照,他是我的師弟幕容垂。你是誰?」

  楊炎說道:「我姓雲,是崆峒派一個不足輕重的小弟子。」學龍靈珠的模樣,不從父姓而從母姓。慕容垂道:「你當真是崆峒派弟子?」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楊炎不答此問,忽地朗聲說道:「丹丘孟華,何足道哉?」

  慕容垂吃了一驚,說道:「勞福庇、勞福蔭是你的什麼人?」楊炎說道:「他們是弟子的本門師叔。」

  慕容垂這才相信他的「崆峒弟子」身份,說道:「原來你是勞家兄弟的心腹師侄,怪不得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要知那八個字是慕容垂在誘脅勞家兄弟投靠白駝山之時,用金剛指力在石頭上寫出來給他們看的四言詩中的兩句。楊炎說得出來,不啻暗示自己已經知道他們和勞家兄弟之間的秘密,而且向他們表明自己也是屬於反對丹丘生和孟華這一派的了。

  司空照邁上一步,逼視楊炎,緩緩說道:「如此說來,你也是『師門之恥,豈能忘懷』的崆峒派弟子了?」楊炎說道:「這八個字弟子只敢藏在心中,不敢向外人吐露!」

  司空照哈哈笑道:「好,那麼咱們如今已經是自己人了,咱們親近親近!」笑聲中忽地伸掌向楊炎的肩頭一拍。

  原來司空照比他的師弟謹慎得多,心裡想道:「對一個本門的晚輩弟子,勞家兄弟應可指揮如意,何須把這個秘密說給他聽才能拉攏他呢?」正因有此懷疑故此他還要試楊炎一試。

  這一掌用上了金剛掌力,要是給他結結實實的拍個正著,楊炎的琵琶骨只怕也要給他拍碎。

  是閃避還是反擊?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冒一個險,既不閃避,亦不反擊,讓他的掌緣拍著自己的肩膊。這一下突如其來,弄得幕容垂都不禁大吃一驚了。募容垂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兄,不可!」話猶未了,只聽楊炎「哎喲」一聲,斜竄三步,前腳已經踏出懸崖,這才穩住身形。司空照哈哈笑道:「崆峒派當今的第三代弟子中,要算你的本領最強了。幾乎比得上你兩位師叔!」

  慕容垂鬆了口氣,說道:「師兄,原來你是試他的的武功來著,但卻未免弄得太驚險了。」

  司空照笑道:「我自有分寸的,決不會讓他失足跌下懸崖。」

  原來他的掌力能發能收,只打算令楊炎摔一跤,不會捏碎他的琵琶骨的。但他卻不知道,楊炎的內力亦已是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假如他當真要拍碎楊炎琵琶骨的話,他加之楊炎之身的內力,立即就會反彈回去。

  楊炎這齣戲做得恰到好處,他沒有摔倒卻又裝作抵禦不住司空照的掌力,踏出去的步法又正是崆峒派的「天羅步法」,使到司空照再也沒有懷疑了。

  司空照心想:「原來他是崆峒派晚輩中出類拔萃的弟子,勞家兄弟要倚仗他作為心腹,把秘密告訴他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的兩位勞師叔呢?」司空照問道。楊炎說道:「他們等候蓬萊穆家的三少爺,要晚一點才來。」司空照再問:「他可有話留給我們?」楊炎說道:「有的。他們正是有一件秘密要我代為稟告。」司空照道,「哦,什麼秘密?」楊炎說道:「有關那小妖女的秘密。」

  司空照不覺好奇心起,想道:「那小妖女的底細,當今之世,還有誰能夠比我的師父知道更多?不過倒也不妨聽聽他們知道多少。」便道,「好,那你快點說吧。」

  楊炎卻慢條斯理的說道:「事情可得從頭說起,我先告訴你們,我們因何要去打聽小妖女的秘密。這秘密不是我那兩位師叔打聽到的,是我們的掌門人丹丘生打聽到的。」

  慕容垂道:「怎的丹丘生也管上這樁閒事?」楊炎說道:「這可不是閒事啊,丹丘生最得意的徒弟是孟華,孟華又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這個想必你們亦已知道的了?」

  慕容垂道:「那又怎樣?」

  楊炎說:「楊炎得罪了本門長輩,孟華奉命清理門戶,他已經捉住楊炎,叫把楊炎押往柴達木,不料中途卻給那小妖女劫走。你們想亦知道,在丹丘生的心目中,天山崆峒是如同一家的。出了這樣一件大事,丹丘生當然要親自出馬打探那小妖女的來歷了!」

  他編道的「謊言」,七分是真,三分是假,屬於真的這一部分,司空照亦是早已知道的。聽他說得不錯,自是不會懷疑,便即打斷他的話道:「請你長話短說,那小妖女的秘密,丹丘生打聽到了一些什麼?」

  楊炎說道:「他已經打聽到那小妖女的身世之秘,你道她是誰,原來她是玉龍太子的女兒。據丹丘生說,玉龍太子是一個武功極高的『大魔頭』,不過中原各大門派,對他卻是知者寥寥,甚至對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司空照眉頭一皺,說道:「這個我們早已知道了,你們另外還知道什麼?」不覺也起了一點疑心:「莫非他偷聽到了剛才我和慕容師弟的談話?」

  心念未已,只聽得楊炎緩緩說道:「丹丘生非但已經知道了那小妖女的身世之隱,而且知道了你們的師父和她有殺父之仇。她如今出現江湖,正是為了要報殺父之仇的!」

  此言一出,司空照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玉龍太子」喪在白駝山主手下,這個秘密,是只有他的大師兄和他知道的。剛才他對慕容垂也未說過。他對楊炎的疑心,不覺也就煙消雲散了。

  慕容垂比他師兄還更吃驚,不過吃驚之中也有意外的歡喜,說道:「原來玉龍太子是給師父殺掉的,那他的女兒還有什麼值得咱們忌憚的。」

  楊炎繼續說道:「丹丘生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告訴你們,說出來又怕你們生氣。」司空照道:「但說無妨。」

  楊炎說道:「他在說到玉龍太子的時候,倒是甚表敬意。可惜在玉龍太子生前,不知道有此一人,否則早已要去和他結交了。但說到令師的時候,可、可——」慕容垂性子急躁,喝道:「丹丘生到底說了我的師父什麼壞話,快講!」

  楊炎忽地說道:「請恕我好奇心重,我想先向你們請教一件事情。」

  慕容垂雖然不大高興,但也無法強逼楊炎先說,只好問道:「你要知道什麼?」

  楊炎說道:「玉龍太子這個渾號甚怪,不知因何而得?」

  慕容垂道:「我不知道,你問我的師兄吧。」

  楊炎的確是因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而問的,司空照老於世故,也看得出他是稚氣未消,心裡想道:「此事無關重要,告訴他也不妨。」便道:「是這佯的,玉龍太子的父親以前在南海一個小島隱居,據說是個美男子,故此綽號玉面龍王,他的兒子相貌和武功都和父親一樣,順理成章,就給人稱為玉龍太子了。他的父親叫展南冥,他的名字則是靈鯤。」

  楊炎搖頭晃腦說道:「南冥者,天池也。莊子《逍遙游》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是鳥也,海運則將從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日,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原來他們父子的名字是典出莊子的,看來那玉面龍王可還是文武全材的呢!」

  慕容垂著了惱,哼了一聲說道:「我們不是請你來唸書的,丹丘生究竟怎樣說我的師父,快講出來!」楊炎道:「好,我說,我說。但這句話得罪今師,你可千萬不要遷怒於我!」

  慕容垂拿他沒有辦法,頓足道:「我不怪你就是,說吧!」

  楊炎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說你們的師父是個卑鄙小人!」

  慕容垂怒道:「豈有此理,他竟敢如此低毀我的師父。」

  楊炎說道:「丹丘生這句話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好在你說過不怪我,否則我可不敢告訴你了。」他先抓住慕容垂的話柄,叫慕容垂只好讓他說下去。

  慕容垂氣呼呼的道:「好,你說吧!丹丘生他有什麼道理?」

  楊炎說道:「他說據他所知,當年玉龍太子從西域回到中原之時,並不是用兩條腿走路的。他是坐在一輛木頭車上,由他的妻子推車,這樣回到中原的。」

  慕容垂道:「為什麼他不能走路?」

  楊炎說道:「他得不到岳父的歡心,他的岳父本來不想把女兒嫁給他的。翁婿二人脾氣都很倔強,他的岳父說你若再來找我女兒,我就打斷你的雙腿,結果真的打斷他的雙腿,但他也終於得到心愛的妻子了。」

  慕容垂道:「他的雙腿是他的岳父打斷的,與我的師父又有何干?」

  楊炎說道:「不但相干,關係還大著呢。據丹丘生說,白駝山主的武功本來不是玉龍太子的對手,欺他殘廢,這才敢去暗算他的。但結果玉龍太子雖然是喪在他的手上,他受的傷可也不輕,聽說回到了白駝山養了一年的傷,方始能夠起床。」最後這兩句話,是楊炎根據龍靈珠所說的她的母親告訴她的當時交手的情形,推測出來的。其實龍靈珠的母親也只是知道白駝山主受了重傷,並不知道他臥床多久的。

  楊炎所說的事實,司空照略有所聞,慕容垂則是毫不知道。不過他雖然不知,卻想起了一件往事。有一年他的師父回到山中,的確是扶病回來的。聽得同門竅竅私議,說師父其實乃是受了強仇所傷,說患病不過是掩飾這件有失面子的事而已。他當時入門未久,當然不敢向同門多問。但一算時間,和楊炎所說的卻是相符,心裡想道:「丹丘生知道的還不夠清楚、其實師父是臥在病床上一年另三個月!」

  「胡說八道,這多半是丹丘生編出來的!」慕容垂心裡已然相信,嘴裡可不能不這樣罵。

  楊炎淡淡說道:「不管是真是假,但咱們卻失掉一個大幫手了!」

  慕容垂怔了一怔,說道:「失了什麼幫手?」楊炎說道:「丹丘生得知你們上祁連山搜捕的消息。雖然他不打算和你聯手,也曾動過念頭,想要親自出馬捉拿那小妖女的。但後來一想,暗算殘廢之人武林最為不齒,自駝山主幹出這樣卑鄙的事,要是他出來趁這淌渾水,只怕給人誤會他與白駝山主是一丘之貉。他可不能受這樣侮辱,所以只好打消親自出馬的念頭了。」

  慕容垂氣呼呼的道:「我們何須丹丘生幫忙?丹丘、孟華,何足道哉?白駝山從來就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內,對付一個小妖女,我們的師父都無須出馬,只要大師兄前來就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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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毒販妄圖成霸業 牛刀小試戲妖人(2)

  司空照道:「小妖女的身世,丹丘生可說是查得相當清楚了。但還有一個人,不知是他忽略了訪查,還是你忘記了說?」

  楊炎說道:「是誰?」司空照道:「就是那小妖女的母親。她究竟是死是活?」

  楊炎說道:「不錯,當年她也是負傷而逃的,但沒有死。」

  司空照「啊」的一聲,不覺面有懼色。只聽得楊炎接著說道:「假如她當時便死,『小妖女』如何能夠活到今天?她是過了三年,和女兒一起到了西域之後,方始病發身亡的。」

  司空照大喜道:「如此說來,她還是死了!」楊炎木然說道:「不錯。死了!」慕容垂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又復大言炎炎:「丹丘、孟華都不在白駝山主眼內,何況一個受過重傷的女人?這臭婆娘縱然還在人間,咱們的大師兄出馬已是綽綽有餘。甚至咱們兩個湊合湊合,料想也足夠對付她了。」

  楊炎冷冷說道:「是嗎?不過,你們好像還忘記了一個人!」

  司空照慕容垂齊聲問道:「誰?」楊炎說道:「你們大概已經知道『小妖女』的母親就是靈鷲峰的『龍老怪』的女兒吧?她的母親雖然死了,她的外公可沒有死!」

  司空照吃一驚道:「你這樣說,難道那龍老怪已經來了這裡?據我所知,龍老怪自從隱居靈鷲峰之後,迄今少說也五十年,從來未下過山的!」

  楊炎說道:「他並沒下山,不過——」

  司空照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楊炎說道:「當年他雖然不滿意女兒的婚事,但無論如何,總是骨肉之親,怎能讓別人欺侮他的外孫女兒!」

  司空照道:「你剛才又說他並沒下山?」楊炎說道:「不錯,他是沒有下山,但卻另外有人替他下山了。」

  司空照道:「那人是誰?」楊炎說道:「他的徒弟。」司空照再問:「他的徒弟是誰?」楊炎緩緩說道:「聽說是天山派的叛徒楊炎。他離開天山之後,拜那龍老怪為師。」司空照和慕容垂聽了,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楊炎說道:「有什麼這樣好笑?」慕容垂道:「楊炎這小子曾經打傷他的本門師叔石天行,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不過這是石天行自己不濟事,並非楊炎武功高明。」

  楊炎說道:「石天行名例天山四大弟子之首,這『不濟事』的三字評語,似乎有點過份吧。」

  慕容垂道:「天山四大弟子又怎麼樣,總比不上丹丘生師徒吧。」楊炎說道:「楊炎能夠打傷石天行,卻給孟華所擒,依此推斷,石天行的武功當然是遠遠比不上丹丘生。」

  慕容垂哈哈笑道:「你懂得依理推斷,那你就應該明白我們為什麼好笑了。」楊炎說道:「我還是不懂!」

  慕容垂皺眉道:「你怎的這樣蠢!你試想想,丹丘孟華,何足道哉!丹丘生和孟華都不放在我們眼內,何況是曾被孟華所擒的那個小子!」楊炎點了點頭,說道:「哦,原來是這樣比較。如此說來,對付楊炎,是用不著你們的師父出馬了?」

  嘉容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的見識真是太淺陋了,楊炎這小子若然碰上了我,我都能夠手到擒來,連大師兄都不用出馬,更不要說要驚動我們的師父了!」

  楊炎這才裝作鬆口氣道:「我本來是崆峒派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你說我見識淺陋,這是一點都不錯的。我給楊炎的惡名嚇住了,但如今我知道你們的武功如此高明,我就放心啦。」

  慕容垂看看天色,說道:「怎的彭大遒這班人還不見來,不如咱們先上這座山峰等候大師兄吧。雲老弟,你緊緊跟在我們後面,你上不去我們可以扶你一把。」

  楊炎裝喜出望外的樣子說道:「多謝兩位照料,說老實話,要我爬上這座山巖,我可當真有點害怕。」慕容垂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見楊炎走得雖然頗為吃力,但還是能夠亦步亦趨,心裡想道:「這小子的輕功倒還不壞。」

  峭壁幢崖,越上越險。到了最危險之處,連慕容垂都已無法自己展輕功,更莫說照顧楊炎了。不過只要能夠騰身翻過這最後的一丈多高的峭壁,就可以踏足平台。但問題在於,峭壁光滑如鏡,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可以借力的立足之點。

  險峻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他吸下一口涼氣,心想:「幸虧我經練成了金剛指力,否則這次只怕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說道:「師兄,你幫幫雲老弟的忙。雲老弟,要是你當真上不來的話,那也不要勉強,待我們上到上面,再用繩子吊你上來。」他一面說話,一面使出金剛指力,五指插入石壁。此時他已是必須全神貫注,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那裡還敢回頭一望?

  話猶未了,忽聽得呼的一聲,勁風颯然,好像一隻大鳥從他頭頂飛過。他以指力支持懸空的身體,一個鷂子翻身,躍上這座峰崖,待到腳踏實地,方敢定睛觀看。

  只見楊炎已是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神態從容,衣裳都沒沾上半點污泥。司空照亦已上來,比起滿頭大汗的師弟,他是從容得多,但若和楊炎相比,顯然還是有所不如。

  司空照冷冷說道:「師弟,你走了眼了!」

  慕容垂面紅耳熱,說道:「雲老弟,你的輕功真俊!」楊炎哈哈一笑,說道:「彫蟲小技,何足道哉?要是我有資格說一句: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那才是真正的好功夫呢。」

  司空照聽出有點不對,雙眼盯著楊炎說道:「有資格說這句話的,當今之世,本來也只有一個人,就是我們的師父。老弟,你的心頭未免大高了。」

  楊炎說道:「是麼?」忽地雙臂張開,攔在他們前面,說道:「兩位且慢上山。」

  司空照怔了一怔,說道:「雲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炎淡淡說道:「沒什麼,你們屢次誇言,丹丘孟華,何足道哉?我可有點不敢相信。」

  司空照道:「小兄弟,你弄錯了。說這句話的是我們的師父,不是我們。他老人家可不能和你比試,你不相信他有這樣的武功,我們也沒法子。」他老謀深算,看出楊炎身懷絕技,自忖沒有必勝他的把握,便打定了靜觀其變的主意,待看準對方的「路道」之後,方始決定如何對付。

  楊炎說道:「要證明這句話是真是假,白駝山主雖然不在此間。也還是有亦法的!」慕容垂可沒有師兄的涵養,聽了此言,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懷疑我們師父的武功!好,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楊炎不理他的咆哮,慢條斯理地說道:「容易得很,由我來和你們比試一下就行!」

  慕容垂氣極怒極,反而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要和我比試武功?嘿嘿,真是可笑啊、可笑!」

  楊炎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好笑?不錯,你們的武功當然比不上你們的師父,但我只是崆峒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弟子,比起掌門人丹丘生和大師兄孟華,武功差得更遠。要是你們能夠打贏我,我就相信你們的師父確是勝過丹丘生和孟華了!」

  慕容垂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氣不過我們看輕他的掌門人,他雖然反對丹丘生,但畢竟他還是崆峒派的弟子。」

  不過他還是不能忍受楊炎的狂妄,哼了一聲說道:「小子你有志氣!我必須要你心服口服的相信我們白駝山的武功乃是天下無敵,你既然提出這個辦法,我就和你小試一試吧!」心想:「待會兒抓著了他,小小給他一點教訓,也就是了!」

  楊炎說道:「你聽錯了,我並不是要和你小試一試。」慕容垂大為得意:「你不敢和我比試了麼?好,你賠個禮吧!」

  楊炎笑道:「你完全弄錯了。我並不是要和你一個人比試武功,是要和你們兩個人比試。而且不是『小試』,是要你們把你們的平生所學都施展出來!是『大試』不是『小試』,你們併肩子上吧。」<center><B><FONT COLOR="#CC33CC">真人露相</FONT></B></center>

  慕容垂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不給一點厲害你嘗嘗,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聲出招發,駢指如戟,欺身直撲楊炎。

  楊炎說道:「好,你一個人上,我讓你三招!」身形一晃,慕容垂撲了個空。但幕容垂掌中夾指,掌力一吐,登時把楊炎的身形震得搖搖欲墜。幕容垂重新使出金剛指力,只聽得「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袖穿了一個小孔,腳步蹌踉,給他逼到了懸崖。

  慕容垂哈哈大笑:「小子還不磕頭求饒,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試出楊炎的功力,只道楊炎技只此矣,氣焰越發囂張。

  司空照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原來這小子只是輕功不弱,真實的本領卻是稀鬆平常?」他見楊炎連慕容垂的劈空掌力都抵擋不住,當然不能相信他是讓招。要知慕容垂的金剛指乃是接著劈空掌發出的,對方身形不穩,琵琶骨也有給金剛指力戳穿之險,即使楊炎的武功確實高出對方許多,按常理來說,也決不會冒這樣大的危險來讓招的。

  說時遲,那時快,慕容垂已是如影隨形的又撲到了楊炎身邊,楊炎反手一指,以指對指,化解對方金剛指力,但似乎是力有不逮,又退出兩步,一隻腳已是踏出懸崖了。

  幕容垂喝道:「小子,你還不服輸?」雙掌齊出,十指如鉤,向楊炎雙肩抓下。

  楊炎忽地說道:「我已經讓了四招了。你還不知進退,這招我只好請你吃耳光啦!」

  說話之際,反手一抓。

  幕容垂只覺一股大力將他吸住,他的雙手竟然停在半空,抓不下去。眼見楊炎的手指反抓他的琵琶骨,再閃就要跌下懸崖,只好身向後退,等於盲頭烏蠅一樣,送上來捱楊炎的耳光。

  原來楊炎用的乃是驕兵之計,他知乎慕容垂不比雲中雙煞,要打他的耳光,定然不能似打雲中雙煞的容易,故此在一開首閃避慕容垂那三招之中,只用一兩分內內與他周旋、故意讓他輕視自己。楊炎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即使對方真的能夠抓住他的琵琶骨,他也不怕會有危險的。

  楊炎深藏不露,連精明幹練的司空照也想不到他有那麼高明的武功,慕容垂那想得到提防?待到第四招楊炎方始突然使出看家本領,他那一抓用的是龍家的「擒龍手」,反手打耳光的手法,則是從天山劍法的追風劍式變化出來,快如閃電!

  只聽得辟啪聲響,慕容垂已是捱了兩記耳光。就在此際,楊炎只覺背後勁風倏然,情知是司空照的武功比師弟高出許多。

  楊炎不敢輕敵,避招還招。司空照左掌右指,掌力剛猛,指力陰柔,楊炎反手一掌,掌勢斜飛,把他的身形帶動,但沒料到他那股陰柔指力夾在掌力之中突然襲來。結果司空照固然是給逼得竄過一邊,楊炎胸口的璇璣穴被他指力觸及,也是不禁打了個顫。幸而楊炎的內功遠遠比他深厚,他的指力尚未足以封閉楊炎的穴道。楊炎運氣一轉,胸中的煩悶之感便即全消。

  司空照竄過一邊,生怕楊炎還有殺手,身形未穩,先伸左掌把慕容垂一推。他這一推用的乃是巧勁,慕容垂身形騰起,飛出一丈多外;離開懸崖。他腳踏平地,這才嚇出一身冷汗。

  司空照跟著倒躍回來,與師弟並肩而立。他的腳步剛剛站穩,只見楊炎又已是笑吟吟的來到他的面前。「我本來要打你的師弟四記耳光,如今只打了他兩記耳光,算是便宜他了。司空照,你怎麼樣,要不要並肩齊上,再試一試?」楊炎笑道。

  司空照冷冷說道:「原來雲老弟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們都走了眼了!老弟,你到底是誰?」楊炎笑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你們說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就算我是這樣的小子吧。嘿嘿,大家都是井底之蛙,彼此彼此!」

  司空照不覺一怔,心裡想道:「難道他就是寫這八個字的那個人。原來他寫這八個字是用來嘲笑我們所說的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的!」

  慕容朝氣呼呼的道:「師兄何必問他,這小子準是奸細,咱們先宰了他!」

  司空照取出了一對判官筆,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小俠既然定要伸量我們,我們師兄弟只好再請教你高明的武功了。」

  慕容垂聽得很不順耳,心裡想道:「縱然這小子有幾分本事,大哥也未免是大過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但他剛剛吃過楊炎的大虧,心裡雖然暗暗嘀咕,卻也不敢再托大了,跟著師兄亮出兵器,他的兵器是一對點穴撅。原來練金剛指力的人,必然也是點穴好手的。判官筆和點穴撅都是點穴的兵器,不過判官筆較短,點穴撅除了較大較長之外,尖端有如鴨嘴微彎,還可兼作鉤刺之用。武學有雲,「一寸短、一寸陰,一寸長、一寸強。」兩種點穴兵器,各有所長。司空照的點穴手法較為輕靈,是以愛用判官筆。幕容垂氣力較大,故而喜用點穴撅。

  楊炎有意激怒他們,哈哈一笑,說道:「你們既是誠心請教,我也不會太過為難你們。好吧,我就用這根樹枝指教你們幾招!」口中說話,隨手折下一很帶有幾片樹葉的嫩枝。

  慕容垂果然給他氣得哇哇大叫:「小子欺人太甚,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今日我非殺了你不可!」本來他應該與師兄配合,同時出手,一守一攻,方能發揮聯手作戰的威力的,此時一氣之下,他也不理師兄的動作了。急步就衝上去。

  司空照叫道;「師弟,沉住了氣,不可輕敵!」話猶未了,楊炎己經與慕咨垂交上了手。

  慕容垂雙撅猛插,呼呼風響,端的是有如勢挾風雷,迅猛無倫,楊炎笑道:「虛有其表,失之凝練。」他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說的卻是一副「倚老賣老」的口吻,把慕容垂當作是當真向他誠心討教的後生晚輩一般。

  可是慕容垂卻已無暇氣惱,只有吃驚的份兒了,楊炎話猶未了,只聽得「唰」的一聲,他手中那根柔枝已是抖得筆直,竟然帶著寶劍出鞘的嘯聲,後發先至,刺到了慕容垂的面門!

  慕容垂大吃十驚,這才知道楊炎的內功精純的確是遠遠在他之上,即使比不上他師父,最少也不遜於他的師兄。這樹枝一刺,勁道不亞利劍,倘若給他刺中,面皮勢必戳穿,大驚之下,他如何還敢攻敵,急忙把雙撅回護面門。

  楊炎笑道:「你不是說要拚命的麼,為什麼做縮頭烏龜?」笑聲中樹枝已經點到他的面前,輕輕一撩。

  楊炎使出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柔枝輕輕一撩,慕容垂的點穴撅給他拔過一邊。楊炎一招「二龍搶珠」,雙指點向他的一雙眼睛,忽覺微風颯然,司空照的一對判官筆亦已點到了他的背心大穴,楊炎心頭一凜:「這廝的涵養功夫比他師弟深得多,倒是不能太過輕敵了。」顧不得去挖慕容垂的眼珠,一個「移形易位」,避招還招。

  司空照一招「橫流擊揖」,雙筆橫封,全力防守,才把揚炎「樹劍」的攻勢解開。楊炎說道:「不錯,你的功夫是在師弟之上,但要和我打成平手,最少還得多練十年!」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柔枝輕拂,似左似占,虛實不定,司空照竭盡平生所學,連用幾個身法,剛剛擺脫,楊炎第三招又至到,司空照嚇得手心頭鹿撞:「這小子不知是那裡鑽出來的,丹丘生孟華恐怕也不過如此!」但他到底是第一流高手,雖驚不亂,百忙中使出師門的救命絕招,雙筆一個盤旋,身形陀螺疾轉,居然把楊炎接連兩招的攻勢一起化解,而且還了一招。楊炎微微一笑:「我說你要再練十年,你信不信?」樹枝擊下,把他的一對判官筆,全部盪開。

  慕容垂驚魂稍定,連忙上來助戰。他們師兄弟訓練有素,配合得宜,司空照的判官筆交叉穿插,疾點楊炎帶脈的四外穴道,慕容垂的點穴撅也並不慢,同一時間,一招之內,遍襲楊炎督脈的四處穴道。他們這一招「雙筆雙撅點八穴」的功夫僅次於山西連家的「四筆點八脈」絕招,但連家的點穴功夫是號稱天下第一家的,他們的點穴功夫的不同凡響,也就可想而知了。

  楊炎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們會點穴麼?」柔枝輕揚,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璇璣穴」,最妙的是,司空照和慕容垂二人都是同時見到楊炎這一招是刺他們的三處穴道。原來楊炎這一招三式,快如飄雲,飄忽莫測,以致他面前的兩個對手,從他的「劍勢」之中,都有同樣三處穴道被襲的感覺。

  師兄弟那還敢進攻,連忙合力防守,好不容易方能化解了楊炎這一招攻勢。楊炎一看,樹枝上綴著的幾片樹葉已經落了兩片。心裡想道:「我的功夫到底未純,要練到孟華那樣境界。恐怕最少也得三年。」原來他這一招,是從孟華的「胡笳十八拍」那招變化出來的。

  司空照慕容垂越打越是吃驚,不知不覺給楊炎逼得退至懸崖。紅日西沉,余霞散褲,燈出滿天麗彩。楊炎忽地說道:「丹丘生的連環奪命劍法七十二招,最厲害的一招名為胡笳十八拍,料想你們曾經聽過,可借這一招我只學得一點皮毛……」

  說到「皮毛」二字,左手衣袖一揮,右手的樹枝疾刺出去。這剎那間,慕容垂只見四面八方都是青綠色的枝影。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己是給樹枝刺著身上七處穴道!這一招楊炎是撇開了司空照,專對付他的。

  「就只這點皮毛功夫,你也抵擋不住,還說什麼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楊炎哈哈笑道。

  他口中大笑,心裡卻是不禁暗暗道了一聲「慚愧!」「丹丘生用這一招胡茄十八拍能夠在老猿石刺出十八個窟窿,我卻只能刺著他的七處穴道,還要用袖風盪開他的兵器才成!」

  慕容垂悶哼一聲,便似給人封住了嘴巴,叫不出來。身如斷線風箏,跌下懸巖!

  司空照嚇得魂飛魄散,不待楊炎出招,自己跳下懸巖!

  他在他是前腳跟著後腳跳下去的,半空中一抓抓著師弟的足踝。兩人的體重相加,下墜之勢更急了。他的武功也委實了得,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左手的判官筆插入了石壁,這才停止下墜。

  司空照抱住師弟跳落平地,一看師弟並沒受傷,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他解開師弟的穴道,揚聲叫道:「朋友,請留下萬兒!」他已經看出楊炎決不是崆峒派的小弟子,按照江湖規矩,可不能不交代幾句門面話。

  楊炎哈哈笑道:「我就是你們認為不堪一擊,何足道哉的那個『小子』楊炎!」

  這一下司空照也好像給人點了啞穴似的,說不出話來了。

  楊炎笑過之後,心中亦是不禁感到一陣迷茫。正是: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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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1: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1)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楊炎只好信步所之,走入深山密林,碰碰自己的運氣了。不知不覺,白天已是變成黑夜,好在這晚月光皎潔,楊炎一鼓作氣,攀上一座山峰。他不知道龍靈珠藏在那兒,只是心中有個念頭,龍靈珠多半是藏在人所難到的地方,他上山越高,就隱隱覺得是和龍靈珠多接近一步。

  攀上這座山峰,月亮已過天中,楊炎也感到有點疲勞了。他找到一座平滑如鏡的石台,躺下便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在夢中被異聲驚醒。

  不是猿啼,不是虎嘯,卻好像是小孩子的哭叫聲音。

  楊炎大吃一驚,睡意全消,豎起耳朵來聽。

  「你們這些壞蛋敢欺侮我,我就去告訴爹爹……」聲音從遠處傳來,他只隱隱聽見這兩句話,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那個孩子似乎也跑得很快。

  楊炎又驚又怒,心裡想道:「為什麼有人在山上欺侮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父親定非常人。」他想起日前所得的那個消息,龍靈珠的父親有個朋友住在祁連山,「這孩子的父親會不會就是那個人呢?」他想,「若然我猜不錯,這伙壞人,多半恐怕就是和白駝山那幫人有關係的人。」

  隱隱又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了,楊炎伏地聽聲,只聽得那人說道:「大師兄,何以你放走那個孩子?」

  「大師兄」笑道:「我是要他給我引路呀,你沒聽見他口口聲聲說要回去告訴他的爹爹麼?這孩子倔強得很,他自己回去,比咱們逼他帶路要好得多。」

  楊炎聽得「大師兄」三字,又驚又喜,想道:「原來是白駝山的第二號人物,司空照和慕容垂把他們的大師兄說得那麼了得,我正好去找他的晦氣。不過且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先頭那人說道:「那為什麼還不去追?」

  「大師兄」笑道:「你怕這孩子跑得出我的掌心嗎?我要讓他以為咱們追不上他,要是我馬上跟在他的背後,給他發覺了反而不妙。而且我這是一石兩鳥之計,你們懂嗎?」

  那人問道:「什麼一石兩鳥之計?」楊炎也想知道,凝神細聽。可惜他們似乎是和那人咬著耳朵說話,楊炎一點都聽不見。過了一會才聽見先頭那人哈哈笑道:「果然真是妙計!」

  「大師兄」沉吟半晌,說道:「雲中雙煞、勞家兄弟。彭大遒這班人至今未見蹤跡,連司空照和慕容垂都不知去向,這事可有點古怪。你們下去看看,要是碰上了,叫他們趕快上來。雖然他們幫不了什麼大忙,多少也有點用處。」只聽得四個人同聲答應,那「大師兄」一走,這四個人分成四路下山。

  楊炎立即施展「草上飛」的輕功,循聲覓跡,前去追蹤那個「大師兄」,按照他的估計,那些人談話的所在和他的距離不過半里山路之遙,他施展草上飛的輕功轉瞬即到,月光又是這麼明亮,要追上那個『大師兄』,料想不會有甚困難。

  不料他追了半支香的時刻,兀是未發現那個「大師兄」的蹤影,伏地聽,也聽不見聲息。

  前面是十片黑壓壓的松林,松林後面是並列的三座山峰。根林就不知道那「大師兄」和那小孩子是跑向何方。

  「這大師兄的輕功倒是不弱!」楊炎心裡想道:「但既然發現了這條可以找尋龍靈珠的線索,多花點功夫,也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穿過那片松休,松林並沒人家,暗自思忖:「一個小孩子,縱然懂得武功,在這荒山之上,也不敢離家太遠的。這個孩子的家必定是在這三座山峰之一。我先上較矮的這座山峰看看。」

  他跑上這座山峰,連野獸也未發現半隻,正想下山,忽聽見對面的山峰有聲音傳來,登上高處遙觀,一看之下,又驚又喜。

  只見對面山峰的山腰處有塊草坪,草坪上正有人練武。

  月明皎皎,碧空無雲,望到對面的山峰,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也可以看得出練武的人是個三絡長鬚的壯健老者。在這老者旁邊看他練武的是個少女。

  儘管面貌看不真切,從輪廓看來,他已經可以斷定是龍靈珠無疑了。

  不過雨峰的「空際距離」雖然很近,要跑到對面的山峰,必須下山又再上山,縱然他身具越卓輕功,最少恐怕也得花一支香時刻。他本來就想過去的,但那個老者練的是一套掌法,卻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

  只見那魁梧老者雙掌劃圈,越來越快。楊炎在這邊山頭雖然聽不見呼呼的掌風,卻可以看得見樹葉紛飛,草坪四周的樹木似是碰到大風一樣捱動。

  掌風掃落樹葉還不稀奇,更奇怪的是,滿空飛舞的樹葉並不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半空結聚成為環形,跟著那老者的身形旋轉。

  楊炎看了,不由得暗暗喝采,心裡想道:「原來他練的這套掌法,不但是掌法奇妙而已,且還是兼練一種上乘的內功的!

  接著又想:「那『大師兄』的武功,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從司空照與慕容垂的本領看來,他的武功縱然比他的這兩個師弟高明十倍,只怕也未必是這老者的對手。他單人匹馬,就敢來挑釁,還要在這老者的眼皮底下捉拿龍靈珠,可也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碩大無朋的草環突然拉直,好像變作了一條墨龍,轉瞬間,「墨龍」在空中寸寸折斷,樹葉這才紛紛墜地。原來老者的這一套掌法已經練完了。

  楊炎看得又是吃驚,又是佩服,心想:「要練成功他這樣精純的內功,我恐怕最少也還得再練兩年。」

  旁觀的那個少女高聲喝采:「蕭伯伯,好一套掃葉掌法。」

  果然是龍靈珠的聲音!

  楊炎幾乎忍不住就要叫她,他若是使出傳音入密的內功,龍靈珠在那邊山峰,用不著伏地聽聲,料想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

  但轉念一想,他終於還是忍住了。

  他怕的是嚇走了那個「大師兄」。他若是使出傳音入密的內功,只要在武學上有點造詣的人,一聽就會知道他是一流高手。「難得這廝不自量力,自己送上門來,我豈可將他嚇走?嘿,嘿,他們白駝山一派,都是大言炎炎,井蛙窺天。他自己以為可以勝得過這位蕭老前輩,還可以輕而易舉把『小妖女』抓了去,我樂得在這邊看他笑話。」

  楊炎認定了這個「大師兄」是不自量力,他害怕的就不是他來,而是他不來了。「他若敢來,給抓住的一定不是龍靈珠而是他!」楊炎心想。

  他忍住不作聲,只聽得那老者哈哈笑道:「賢侄女,你怎的千里捧著金飯碗,反而羨慕別人?」

  「蕭老伯,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懂。」龍靈珠問道。

  那姓蕭的老者笑道:「我不敢妄自非薄,在這套掌法上是用了一點功夫,但比起你家傳的龍形六十四式可還差得太遠!」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是哄我歡喜還是故作謙虛?我使龍形六十四式只能震落樹葉,可遠遠不及你這套掌法的威力!」

  那老者道:「這是你還不大懂得運氣使勁的緣故,從今天起,每天你先看我練一套落葉掌法,然後你再練你的龍形六十四式,過了三天,或許你可以有點不同了。」龍靈珠對他的用意本來已經猜則幾分,一聽此言,登時領悟,歡喜得跳起未道:「蕭伯伯,原來你是有心指點我的,你是要我觸類旁通!」

  那老者道:「指點不敢當。不過我這套掌法雖然比不上你家傳的龍形六十四式,掌法所需運用的內功,兩者的法門卻是相同。」

  原來龍靈珠是從父親留下的拳經劍譜,無師自通,練成了龍形六十四式的。但她只是從書本上學運功的法門,限於年幼,卻還未能參透。「襲貌遺神」,練成的掌法只是神似而已。

  龍靈珠想道:「怪不得前兩天我把這龍形六十四式練給蕭伯伯看,他看了不置可否,原來練這掌法,還要懂得許多運氣使勁的竊門!」

  此時她看了一遍,已經懂得一點「竅門」,心癢難熬,說道:「蕭伯伯,你再練一遍我看,請你放慢一些。」

  老者笑道:「你這女娃兒這樣心急,一天就想練成功嗎?好吧,我就再練一遍。」他放慢拳腳,從頭再練。楊炎躲在那邊山頭,凝神觀看。他的內功造詣在龍靈珠之上,獲益亦是不少。

  不過那老者剛練到一半,就給人打斷了。

  一個小孩子氣吁吁的跑上山來,叫道:「爹爹,你給我報仇、報仇!」

  老者吃了一驚,說道:「報什麼仇?」那孩子道:「我給壞人欺侮了。爹爹,我要你替我抓那個壞人,讓我打回他一掌!」

  老者道:「定兒,說清楚點,是什麼樣的壞人,他因何打你?」

  那孩子道:「他來強搶我剛剛捉到的一隻小紅鳥,我不給他,他就打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龍靈珠道:「他打你哪裡,還痛不痛?過來讓我瞧瞧。」

  龍靈珠雖然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但見這孩子自己能夠跑上山來,也就不怎樣擔心了了,心裡想道:「定弟自幼練童子功,功夫已經頗有根基,尋常人打他一掌,料想他也不會受傷。」

  那孩子道:「那壞蛋在我背心打了一掌,痛倒是不痛,只癢得難受。跑路的時候還好些,一停下來,就好似癢癢到骨頭裡去!」老者越聽面色越是沉重,忽地伸手撕開兒子的上衣。

  龍靈珠正想替孩子脫下衣裳,看看傷勢如何,給他敷藥。在她以為,縱然受傷,大不了也只是一點皮肉之傷而已,見這老者急不及待的撕破兒子衣裳,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孩子的背心有淡紅色的掌印,龍靈珠又是吃驚,又是奇怪:「那人的掌力可是用得不輕呀,定弟為何不覺疼痛?」

  那姓蕭的老者氣得咬牙說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狠毒的人,我與你何冤何仇,竟然對我這乳臭未乾的孩子用這種陰毒的掌力!」

  龍靈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問道:「定弟受的是什麼傷,不、不至於有大礙吧。」

  那老者道:「那人是用太陰掌力傷了他的奇經八脈,掌上還可能塗有毒藥。但不知他是功力未到還是尚稍有天良,這孩子的經脈未給震斷。目前只是瘀血充塞體內,我還能治。」

  說至此處,遊目四顧,不見有人上來,繼續說道:「賢侄女,待會我給定兒治傷,你替我留神點兒,別讓陌生人上來。」

  龍靈珠唰的拔出劍來,守在崖邊,說道:「伯伯,你放心替定弟治傷吧,要是有人硬要上來,我和他拚個死活!」

  老者說道:「也無需這樣,打不過的時候,你叫我好了!」說罷,手掌己是貼在兒子的背心,用自己數十年所練的純陽內功,為兒子推血過宮,解毒療傷。

  過了一支香時刻,孩子臉色恢復紅潤,汗如雨下,流出的汗,氣味帶點腥臭。那孩子喜道:「爹爹,你的本領真大,我的麻癢已經止了。我、我想睡覺。」說話的聲音比前微弱得多,看來己是累得不堪。

  老者吁了口氣,說道:「總算把這孩子的一條小命保住了!」神情困頓,似乎比孩子還更疲勞。

  楊炎在這邊山峰看不見他怎樣運功為孩子療傷,也看不見他此際惟淬的容顏,但卻隱隱感覺到有點什麼不妙。

  「一石二鳥之計,一石二鳥之計!」那「大師兄」邪惡的笑聲又好像在他的耳邊響起來了。「一石二鳥之計」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亦已隱隱猜到幾分了。

  雖然他對這老者很有信心,即使他的武功已經打了折扣,他還是相信他可以打敗那個「大師兄」的,但為了預防萬一,他可不敢像剛才那樣絲毫不以為意了。

  他改變了主意,心裡想道:「我可不能讓這位蕭老前輩中了奸人之計、我可得趕快過去與他們相會!」

  可惜已經遲了,他剛剛有這念頭,尚未付之行動,那邊的草坪上,已是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事!

  那個老者吁了口氣,剛要把孩子交給龍靈珠,忽聽得有個人讚道:「蕭老前輩好精純的內功,佩服,佩服!」草坪上突然多了一個人,一下子就到了那老者的身邊!

  龍靈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一直是仗劍在崖邊防守,注視著周圍的動靜的。這個人也不知是從那裡鑽出來,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雖說她是為了孩子的受傷分了心神,但也難辭疏忽之罪了。不過這個人已經來到了那老者的身邊,來意如何,尚未知道。一時之間,她倒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立即動手?

  那老者擺了擺手,示意叫她暫且不必動武,說道:「閣下何人,因何來此?」

  那白衣漢子施了一禮,緩緩說道:「白駝山門下弟子宇文雷特來拜見祁連劍客蕭老前輩!」

  果然是那個「大師兄」來了!

  楊炎本來是不怎麼把這「大師兄」放在心上的,此際見了他這神出鬼沒的輕功本領,亦不禁聳然動容,心裡想道:「司空照和慕容垂說的那番話,的確不是誇大之言,這個人的本領和他們相比,確是有天淵之別。我是太過低估他了。」

  那老者怔了一怔,說道:「不敢當,蕭某與白駝山素無來往,可說得風馬牛不相及,你找我做什麼?」話猶未了,那懨懨欲睡的孩子忽地叫起來道:「爹爹,他就是打傷我的那個壞人!」

  那老者吃了一涼,大怒喝道:「蕭某與你有何冤仇,你竟然對小孩子也下毒手!」他手中抱住孩子,而對如此陰險惡毒的敵人,雖然氣怒交加,也只能暫且沉住了氣,凝神待敵,避免輕率出手,反遭對方所算。

  宇文雷打了個哈哈,說道:「蕭老先生言重了!你仔細想想,要是我當真下了毒手的話,你的孩子焉能還有命在?不錯,我用太陰掌力,震傷令郎的奇經八脈,下手是稍賺重了一些,但以你蕭老先生的絕世神功,何愁不能將他救活?」

  老者冷笑道:「好呀,那你說吧。你處心積慮,用這等卑鄙的手段來消耗我的內力,意欲何為?」

  宇文雷道,「沒什麼,只是想請你不要插手一件事情。」

  老者說道:「什麼事情?」宇文雷道:「不錯,我與你是無冤無仇,但這位龍姑娘卻是和家師有冤有仇……」

  龍靈珠忽喝道:「你複姓字文,宇文博是你何人?」

  宇文雷道:「他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伯父。」

  龍靈珠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喊道:「原來白駝山主就是字文傅,這就怪不得了。」唰的一劍就向宇文雷刺去。

  只聽得「嗤」的一聲,宇文雷的衣袖給劍尖刺破,但龍靈珠卻給他的袖風一拂,不由自己的退出了四五步。

  那老者搶過去攔在她的身前,左掌虛接,對著宇文雷,防他續施殺手。他抱著孩子,身法快得極點。宇文雷並沒追擊。

  那老者道:「賢侄女,宇文博敢情就是——」

  龍靈珠道:「不錯,宇文博正是我的殺父仇人!要是我早知道白駝山主是他,我已經上白駝山去了。」

  宇文雷笑道:「你怎配和我的師父交手,我是奉了他老人家之命,捉拿你的。你要報仇,衝著我來。」

  龍靈珠揮劍復上,那老者道:「且慢!」忽地把手中的孩子交給了龍靈珠。

  這一下來得甚為突兀,龍靈珠不能不把孩子接了過來,孩子到了她的手中,她自是不能衝上去和宇文雷廝拚了。

  老者說道:「靈珠,麻煩你照料定兒,哄他睡覺。你是我的客人,這件事應該由我對付!」

  龍靈珠也怕誤傷了孩子,說道:「蕭伯伯,待會兒你抓住這個小賊,可別忙著殺他!」她對這老者的武功滿懷信心,以為他縱然耗了少許內力亦是無妨。卻那裡知道,這個老者並非只耗了「少許內力」,而是耗了七成以上的內力了。

  龍靈珠抱著孩子走開之後。老者雙眼一翻,冷冷說道:「字文雷,動手吧!」

  宇文雷笑道:「蕭老先生,你當真要和我動手?不錯,玉龍太子是你的好朋友,但死了的朋友的女兒,總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寶貴吧?」言下之意,這老者和他交手,必死無疑!

  老者鬚眉怒張,喝道:「你把我蕭逸客當作何等樣人?你處心積慮耗損我的內力,我豁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讓你如願。」

  宇文雷道:「好,你既然而聽良言,那可休怪我無禮了。蕭逸客,你號稱祁連劍客,如今我就只憑一雙肉掌,領教你的高招,你拔劍吧!」

  蕭逸客壯年以劍掌雙絕,名聞武林。但在歸隱之前數年,江湖上罕逢敵手,早已不用劍了。歸隱之後,又練成了掃葉掌法,更是無需用劍。

  今朝他借練掌指點龍錄珠的武功,根本就沒有把寶劍帶出來。即使他有劍在身,對方一個晚輩,空手向他挑戰,以他的身份,也決計不能用劍。但宇文雷明明知道他身上沒藏兵刃,卻還要這樣說,用意何在,蕭逸客當然明白。不過,雖然明白,也還是不能不中他的激將之計。

  「廢話少說,我不用劍也能殺你,進招吧!」蕭逸客喝道。

  宇文雷哈哈一笑,說道:「好,且看是誰能夠殺誰?」話猶未了,雙掌疾擊。

  蕭逸客一招「拂雲手」,雙掌虛帶,宇文雷腳步蹌踉,閃過一邊。蕭逸客忽覺一縷甜香,沁人鼻觀,有說不出的舒服。宇文雷笑道:「蕭老前輩,我忘記告訴你,我的掌上是塗有煉製神仙丸的藥液的,神仙丸雖然不能說是毒藥,卻也能夠今人精神萎靡,你可要當心一點才好!」

  蕭逸客沉住了氣,默運玄功,和他周旋數招,驀地一聲大喝,立下殺手。

  這一招「涵虛吐清」乃是掃葉掌法精華所在,蕭逸客全力施為,果然非可小可。

  陰陽掌力,相牽相激,宇文雷恍似一葉扁舟,陷入漩渦之中,身不由己地接連打了三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蕭逸客躍上前去,一招「疾風迅雷」擊他背心。宇文雷剛剛穩住身形,反手一招「五丁開山」,以金剛掌力硬接,居然給他擋住了,蕭逸客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要是我能多恢復兩分功力,這小賊已經斃在我的掌下!」這一招「涵虛吐清」,他是蓄為而發,只盼能夠一擊成功的,不料功虧一簣,元氣更是大傷。

  宇文雷幾乎吃了大虧,心裡也是暗暗吃驚,想道:「這老兒號稱劍掌雙絕,果然名不虛傳。好在我是有備而戰,也不用立即就收拾他,慢慢消耗他的內力再說。」主意打定,改用繞身游鬥的打法,繞著蕭逸客的身子走圈圈,他的掌上塗有毒藥,縱然打不著蕭逸客的身體,吸了他們掌風,也是有害,蕭逸客只能閉住呼吸,到了實在捱不住的時候才吸一口氣。

  清脆柔美的歌聲從林中那間小屋傳出來。

  是龍靈珠的歌聲,為了哄那孩子睡覺唱的兒歌。那孩子本來已是懨懨欲睡的,但記掛著父親和壞人動手,卻又不敢睡了。

  「星星閃閃月光光,

  心肝寶貝睡在床。

  不怕東山有猛虎,

  不怕西山有惡狼,

  娘親守在兒身旁。

  寶貝一覺睡到大天光。

  這是龍靈珠小時候聽得熟極而流的一支兒歌,在野地,在荒林、在雪山之上、在冰河之邊,每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她的母親最喜歡唱的一支兒歌。唱起這支兒歌,她不覺想起了自己苦難的童年,想起了曾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

  細心的人可以聽得出,柔美的歌聲中含著多少淒酸;要是更細心去聽,還可以感覺得到,除了淒酸,還有激憤。

  楊炎在那邊山頭聽得呆了,心裡想到:「她雖然命苦,畢竟曾經有過母親守在她的身邊,唱歌來給她聽。我卻是未滿週歲。就失去了娘親,連這點『福氣』都沒有。」

  歌聲中蕭逸客與宇文雷越鬥越烈,蕭逸客掛念孩子,不覺想道:「眼前這個敵人,比東山猛虎、西山惡狼還更凶狠得多,我若敗給了他,龍靈珠自身難保,更有誰人能護我這孩子?」

  他一生不知經過多少風浪,從來不知害怕,這次卻是不能不由他隱隱感到恐懼了。心裡一急,就沉不住氣急於要擊敗敵人了。用力過度吸了兩口毒氣,登時只覺地轉天旋,冷不防給宇文雷打了一掌,「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宇文雷哈哈笑道:「蕭老兒,你、你——」話猶未了,忽地穩不住身形,不由自主的打了兩個盤旋。一掌劈出,「逢」的一聲,劈斷了一株粗如人臂的樹枝,要不是收勢得快,幾乎撞在樹上。原來蕭逸客那招「掃葉掌」蘊藏有三重內力,有如暗流衝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宇文雷身上發揮了威力。

  可惜蕭逸客已是強弩之末,未能及時趕上去再補一掌,說時遲,那時快,宇文雷又已退而復上,攻得更加急了。楊炎在這邊山頭看得不大清楚,但從兔起鸛落的身影翻騰之中,亦可以看得出來,蕭逸客已是只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宇文雷劈斷樹枝那「蓬」的一聲令他從迷茫中醒了過來,「不好,蕭老前輩內力損耗過甚,只怕敵不過他。我可得趕快過去助靈珠一臂之力才行。」

  他只道蕭逸客還可支持一會,怎知蕭逸客已是到了強弩之末的田地,內力早已消耗殆盡,比他想像的更壞。

  龍靈珠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得睡了覺,連忙取了蕭逸客所用的長劍出來。

  只見蕭逸客正在遭受猛烈攻擊,宇文雷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周圍沙飛石走,樹葉紛落。蕭逸客的雙腳雖然仍是牢牢釘在地上,上半身卻已搖搖晃晃,恍似風中之燭!

  龍靈珠倒持劍柄,叫道:「蕭伯伯,對付這等好惡人,何須和他客氣,你用劍吧!」她怕蕭逸客要顧身份,不肯用劍,故此先勸兩句。說罷,立即將長劍向蕭逸客拋去。

  哪知就只這麼慢了片刻,蕭逸客又已接連中了兩掌。金剛掌力震破了他殘餘的護體神功!

  長劍飛來,給宇文雷劈空一帶,「嗤」的一聲,插入了蕭逸客的左肩。蕭逸客本已支持不往,傷上加傷,大吼一聲,倒縱出三丈開外,這一縱竭盡全力,避開宇文雷最後一擊,腳一沾地,人也暈倒了!

  龍靈珠失聲尖叫,忙向倒在地上的蕭逸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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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2)

  宇文雷哈哈大笑,身形一晃,攔在龍靈珠面前:「小妖女,你的靠山都已自身難保,你乖乖跟我走吧!」龍靈珠氣得雙眼要噴出火來,喝道:「白駝山的小賊,我與你擠了!」

  宇文雷笑道:「拼也沒用!」運掌成風,盪開龍靈珠劍尖。龍靈珠緊咬銀牙,心裡想道:「我必須沉住了氣,給蕭伯伯報仇!」

  她默記蕭逸客剛才籍「掃葉掌法」指點她的運功法門,劍法陡地一變。

  劍光天驕,沉雄迅捷,兼而有之。她把家傳的掌法「龍形六十四式」,化到了劍法之中。饒是宇文雷使出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也只是僅能自保。莫說不能震落她手中的劍,有幾招凌厲的劍招,甚至他都險些化解不開。

  宇文雷這一驚不在龍靈珠之下,心裡想道:「奇怪,這丫頭的功力怎的好似比剛才強了?她的這路劍法,也不知是何家何派,如此厲害!」當下重施故技,與龍靈珠繞身游鬥。

  龍靈珠咬緊銀牙,運劍如風,釘著宇文雷絲毫不放鬆。

  眼看她已經搶到上風,就快把宇文雷逼到懸崖了,忽地感到一陣頭暈,好像喝醉了酒也的,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原來她雖然告誡自己「沉住了氣」,卻無法沉得住氣。她必須呼吸,就不能不吸進宇文雷的掌鳳。宇文雷的雙掌是塗上了從大麻提煉出來的烈性藥劑的。

  她的內功比不上蕭逸客的深厚,新領悟的心法也還未能運用自如,一輪狂攻過後,吸進去的毒氣更多,當然是支持不住了。

  宇文雷驀地喝道:「撤劍。」欺身撲進,一招「斜掛單鞭」,切她手腕。他先用劈空掌力蕩歪她的劍尖,只道她已是氣衰力竭,要搶她的劍易如反掌。

  那知龍靈珠練的家傳內功不同凡響,不錯,她是已經氣衰力竭,但在緊急關頭,還可以作最後的一擊。

  她腳步一個蹌踉,好像就要跌倒,踏的卻是醉八仙步法,一個移藏十位,劍尖突然從宇文雷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可惜她的內力畢竟還不能透過劍尖,刺是刺中了,卻只能劃破宇文雷的一點皮肉,劍尖立即就給反彈開去。

  宇文雷怒道:「臭丫頭,我不想傷你,你反而逞兇!快快扔劍投降,否則取你性命!」正要施辣手再奪她的寶劍,即使不能遵守師父的吩咐將她活擒,也顧不得了。

  就在這霎那間,忽聽得「噹」的一聲,龍靈珠的青銅劍飛上半空!宇文雷尚未出手,當然不是他的掌力震飛的。

  宇文雷呆了一呆,定睛看時,只見草坪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個人,是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他一向以武功自負,這人突然出現,他竟絲毫都沒察覺,吃驚可想而知。

  殊不知宇文雷固然是大吃一驚,龍靈珠的吃驚比他更甚。

  宇文雷認不得這個人,龍靈珠是認得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哥哥孟華!

  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龍靈珠的劍,龍靈珠一呆,孟華迅即就點了她的穴道。

  宇文雷吃驚過後,抱拳說道:「多謝閣下相助,請問高姓大名。」他只道孟華是彭大遒請來助拳的人。雖然有點奇怪彭大遒怎能請得動本領這麼高明的人,但見他點了龍靈珠的穴道,自是不會疑心他是敵人。

  孟華反問!」你是何人?」宇文雷怔了一征,說道:「彭大遒請你來,沒有告訴你嗎?」

  孟華道:「你說的是陝甘道上那個有點名氣的土霸彭大道嗎?這人的名字我倒聽過,你說的什麼事情,我可不知。」宇文雷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那你到底是誰,為何能來助我?」

  孟華冷冷說道:「我是為自己的事情來的,與你們並不相干。恕我沒有工夫和你多說閒話,你請便吧!」

  宇文雷大為尷尬,說道:「閣下大概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白駝山的宇文雷,不知配不配與閣下結交?」他以為一亮出自己的「萬兒」對方必然聳然動容,改顏相向。

  那知孟華仍然冷冷說道:「我叫你走,你聽見了沒有?」聲色比剛才更加冷峻了!

  宇文雷心頭大怒,恨不得立即殺了孟華。但一來他見孟華剛才露了那手武功,心中不無忌憚;二來自己剛和蕭逸容拚鬥一場,也是不敢再鬥強敵。當下只好忍住了氣,說道:「好,我走,我走。你敢輕視白駝山的人,將來你可別要後悔!」交代了這兩句「場面話」,他便去抓業已給孟華點了穴道的龍靈珠。

  他快,孟華更快,早已擋在龍靈珠面前,伸出食指,對著他的掌心。宇文雷是個武學行家,一見便知他用的是上乘點穴手法。掌心的勞宮穴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若給點個正著,縱然不至斃死,內功也要大受影響。宇文雷不敢強搶,只好止步。

  「這小妖女是我們山主的仇人之女,我奉了山主之命要把她帶回去的,請你交給我吧。」宇文雷忌憚孟華武功了得,這次倒是依正江湖規矩,來個先禮後兵。

  但孟華可不吃這一套,喝道:「我是叫你自己滾回山去,這位龍姑娘我要留下!」

  宇文雷怒火如焚,忍無可忍,喝道:「你是恃著誰的勢力,膽敢與白駝山作對。這小妖女雖然是你點了她的穴道,但她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你不來,我也一樣可以抓著她的。講道理,你也講不過我!」孟華淡淡說道:「廢話少說,她被我所擒,你要把她帶走。就必須憑你自己的本事從我手中搶去!」

  宇文雷澀聲說道:「你到底是誰?我可不能和無名之輩交手!」孟華冷冷說道:「我並不是什麼名人,不過,我的名字你們白駝山是早已知道的。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這兩句話是從你們白駝山傳出來的不是?我就是孟華。」

  宇文雷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孟大俠,你誤會了,這兩句話是勞家兄弟造的謠,其實……」他佯作陪禮,雙掌一合,忽地就向孟華偷襲!

  這一招「童子拜觀音」雖然是起手式,但雙掌用上金剛掌力,合在一起,卻是非同小可,比一般的進手招數,還更強勁。

  孟華冷笑道:「不要臉!」他來不及抬起手臂發掌,隨意揮袖一拂,使出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

  宇文雷雙掌迅如電光石火的疾劈下去,碰著他的衣袖,就像被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無從發力。陡然間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反彈回來,宇文雷禁不住腳步踉蹌,倒退三步。孟華見他沒有跌倒,也似頗出意外,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掌!」一掌拍下,不疾不徐,無聲無息,好像並未用力。

  宇文雷識得厲害,他雖然也練過類似「沾衣十八跌」的借力打力功夫,但用來對龍靈珠自可,用來對付孟華則是萬萬不能,這點知己知彼之明,他還是有的。若然不是硬碰硬接,只怕「借力」不成,自己先給他打成一團爛泥。當下微一側身,一招極剛猛的大摔碑手劈出,用到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雙掌相交聲如郁雷,宇文雷又再斜竄七步,方始站穩。

  孟華面色一變,冷笑說道:「我只道白駝山主好歹也算是武林中一號人物,不料他的門下弟子,用的竟是這種下三濫功夫!怪不得祁連劍客著了你的道兒!」

  宇文雷只道他已吸進毒氣,內功受摜,方有此言。心裡想道:「你趕緊閉住呼吸,還好一些,居然還敢開口說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正是撲上去再發毒掌,不料身不由己,蹬、蹬的退了三步,跟著又退三步。原來孟華那一掌蘊藏有三重內力,後面兩重,此時方始相繼發作。

  祁連劍客蕭逸客昏迷了一會子,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得有人在叫自己,恢復了一點知覺,慢慢張開眼睛。

  只見人影翻騰,宇文雷正在與孟華拼第三招。這一招宇文雷使出生平所學,只能化解孟華的五成內力,他倒縱出一丈開外,只覺喉頭發甜,不願在敵人面前吐出鮮血,強嚥回去。

  蕭逸客清醒了些,分別得出孟華是個男子不是大姑娘了。他還記得在他失掉知覺之前,龍靈珠正在把他的劍拋給他的,他本以為此際和宇文雷交手的必是龍靈珠無疑。待看清楚了不是,不禁又喜又驚。

  喜者是:不知那裡來的年少英雄,居然能夠替他擋住了字文雷:驚者是:龍靈珠那裡去了?吃驚比歡喜更甚,他不禁疊聲叫道:「靈珠、靈珠,定兒、定兒,你,你們在哪裡?」雖然用力呼喊,聲音好似蚊叫。不過孟華也聽得見了。

  蕭逸客聽不見龍靈珠的回答,忽地覺得左臂疼痛,慢慢用右手一摸,方始發覺自己那把劍插在臂上。「難道,難道靈珠和定兒已遭毒手?唉,則自我從此世要變成廢人。這少年能擋得住字文雷嗎?」憂、疑、驚、急迸發,不覺又暈過去。

  孟華心裡想道:「救蕭逸客要緊,不能和這廝多所糾纏了。」

  隨手折下一根樹枝,喝道:「你們不是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嗎,好,我就讓你見識一招何足道哉的劍法!」

  樹枝一抖,「嗤、嗤」連聲,不絕於耳,宇文雷未及出招,孟華已經收回『樹劍』,冷笑說道:「你自己瞧瞧!」宇文雷低頭一看,只見胸腹部的上衣,密密麻麻的給戳破了兩排小孔,一數,剛好是十八個。不用孟華告訴他,他亦已知道孟華使的這招劍法,乃是崆峒派的絕招「胡茄十八拍」了。這一絕招他早已聞名,但還想不到它的厲害一至如廝,不禁嚇得魂飛魄散!

  孟華喝道:「看在你能夠接我三招份上,饒你性命,你還不快快給我滾回山去!」

  宇文雷如奉諭音,逃之唯恐不速。

  孟華走到蕭逸客身旁,拔下插在他左臂上的劍,仔細一看,幸好沒傷著筋骨。他隨身帶有上好的金創藥,便即替他敷上。

  但蕭逸客的外傷雖輕,內傷卻重。宇文雷的金剛掌力是已經震破他殘餘的護體神功,傷及他的內臟的,要救他的性命,必須用內力把他體內的瘀血化開。

  孟華心想:「聽師父說,這蕭逸客以前雖然是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畢竟還是好事做得比壞事多。而且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隱居在祁連山上,更是從未為惡。我要把龍靈珠從他身邊帶走,也理該將他救活。」於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替蕭逸客推血過官,蕭逸客功力極深,瘀血一化,真氣便漸漸能夠凝聚,不多一會,不但醒了過來,功力亦恢復兩分了。他一醒來,開口又是先叫「靈珠!」

  孟華知他已無大礙,便即走開,過去替龍靈珠解穴。

  龍靈珠瞪孟華一眼,無暇向孟華發作,先答蕭逸客所問:「定兒早已熟睡了,他沒事,蕭伯伯,你放心。」

  蕭逸客坐了起來,說道:「你怎麼樣?」龍靈珠也不知孟華拿她怎麼樣,略一遲疑,說道:「我也沒事。」

  蕭逸客大喜過望,說道:「咱們多虧了這位少年俠士相救,你先替我謝他吧。」孟華說道:「用不著多謝了,龍姑娘,我不想令你難堪,你自己跟我走吧!」

  蕭逸客愕然問道:「你是何人,因何要龍姑娘跟你走?」

  龍靈珠叫道:「蕭伯伯,他是來抓我的。他救咱們並不是安著好心!」其實前半句雖沒說錯,後半句卻是冤枉孟華了。孟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救活蕭逸客,如何能說不是安著好心?

  孟華說道:「我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孟華,龍姑娘和我們天山派有點小小的過節,我們要著落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蕭老前輩,請你原諒,我是非得把龍姑娘帶走不可!」

  蕭逸客不作聲,暗地裡默運玄功,只盼能夠盡快恢復功力,多恢復一分多好一分。

  龍靈珠瞿然一省:「我真糊塗,蕭伯伯剛受重傷,如何還能助我。」歎口氣道:「孟華,我打不過你,沒辦法,只好跟你走啦!」說到一個「走」字,陡地劍光一閃,她拔劍出招,快如閃電,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到了孟華咽喉。孟華冷不及防,幾乎給她刺著,百忙中使出「鐵板橋」功夫,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彎腰貼地,這一劍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削過。

  孟華身形一長,錚的一聲,彈開龍靈珠圈回來的長劍,怒道:「怪不得人家叫你小妖女!」龍靈珠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但我可沒惹你,誰叫你來惹我!」運劍如風,使出家傳的迅猛劍法,明知打不過孟華,也要狠狠攻他一頓。

  孟華心想:「你沒惹我,但可惜你卻惹招了我的炎弟。」對她劍法的精奇,亦是有點詫異。當下全神應付,過了十多招,摸清路數,喝道:「撤劍!」五指一伸,使的雖然是很平常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但快捷無倫,一下子就把她的長劍奪出手去。

  孟華倒待劍炳,交到龍靈珠手中,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耍什麼花招,乖乖跟我走吧。」龍靈珠虎口發熱,半邊身子酸麻,只能勉強接過寶劍,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就在此時,孟華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未及回頭,已是給人重重打了一掌,偷襲他的這個人,正是片刻之前尚是奄奄一急的蕭逸客,原來他得孟華助他推血過宮,凝聚真氣,此時業已恢復了兩分功力,驀然躍起,出手快極。孟華做夢也想不到這位成名的劍客,竟會「恩將仇報」,冷不及就著了他的道兒。

  孟華練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只剩下兩分功力的蕭逸客本來是傷不了他的。非但傷不了他,甚至可能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只要孟華的護體神功一發,他加之於孟華身上的力道,就要給全部反彈回去。那時縱然不致立即身亡,恐怕也要給震得發昏了。

  但孟華一遇偷襲,亦已知道偷襲這個人是他了。心念電轉:「他捨身救故友之女,情有可原。我既然救了他的性命,豈能再去傷他。」因此並不運功反擊,硬生生的接了他這一掌。

  這一掌之力雖然仍是傷不了他,但孟華的內力卻是因之耗了一半了。蕭逸客澀聲說道:「孟少俠,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來不該恩將仇報的,但這位姑娘是我故人的遺孤,她來投靠我,我捨了老命也不能讓別人將她奪去。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只要你答應放過她,我願意自刎以謝。」孟華說道:「蕭大俠,恕我不能從命。但請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傷這位龍姑娘的性命,只要衝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找到了那個人,我就會放她回來。」

  蕭逸客道:「要是找不到呢?」孟華說道:「我可以三年為期,三年過後,找不到那個人,我也放她回來就是。」

  他以為已是仁至義盡,不料蕭逸客固執非常,仍然說道:「我受故友之托,她就等於是我親女兒一般。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她在你們手中受這三年折磨之苦。你要把她帶走,先要了我的性命再說!」話一說完,又向孟華撲上。

  孟華無可奈何,只好和他動手,小心翼翼,避免傷他。三十招過後,又再捱了一掌,方始點著他的穴道。

  孟華把一顆藥丸放在他的手心,說道:「蕭老前輩,請恕冒犯。這是少林寺方丈贈與晚輩的小還丹!留與前輩稍贖罪行。三個時辰之後,穴道解開,請你服下。以前輩內力之深厚,再得小還丹藥力之助,當可很快恢復如初。」說罷,回過頭來,對龍靈珠道:「龍姑娘,時候不早,請你跟我走吧。」

  龍靈珠蹙起雙眉,說道:「我已經是你的俘虜,本來應該聽你吩咐,可惜我走不動了!」

  孟華見她花容慘淡,不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我在無意之中已經傷了她麼?」剛才他奪龍靈珠的劍,是曾經用上了分筋錯骨的手法的。但他也曾把龍靈珠的功力估計在內,自信力度已是用得恰到好處,只是令她無法使用武功,決不至於傷了她的。她沒受傷,比普通人也還強得多,就不至於不能走路。

  「莫非是我估計錯了,這小妖女的功力其實並沒有我設想那樣高。」孟華思疑不定,只好說道:「好,待我給你看看。」

  他走近龍靈珠身前,心中正自盤算,如何可以不接觸她的身體,給她舒筋活絡。忽地寒光一閃,白刃耀眼,龍靈珠唰的一劍已是指到他的咽喉,這一劍快如電閃。孟華就站在她的面前,饒他武功再好,也是躲閃不開。

  只聽得「咋嚓」一聲,那柄劍沒刺著孟華咽喉,卻插進了孟華口中。原來在這性命俄頃之際,孟華人急智生,應變也是快到極點。他霍的一個「鳳點頭」,張口就咬著了劍尖,跟著立即點了龍靈珠麻穴。

  孟華再次奪下她的劍,幸好沒有受傷,但亦嚇出一身冷汗。孟華搖了搖頭,說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小妖女,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本來我不想令你難堪的,沒奈何,只好用強了,最後問你一句,到底你肯不肯自己跟著我走?」說罷,仍然替她解開穴道。龍靈珠只道孟華要用強挾持她下山,叫道:「孟華,你好不識羞!」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我怎的不識羞了?」

  龍靈珠故意擠出兩滴眼淚,哭著嚷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是一個成名的俠客,用強欺侮一個小女孩,識不識羞?」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肯走,我也不用碰著你的身體,就能把你拖下山去!」拿出十條繩子,把手一揚,繩子套上龍靈珠的皓腕。孟華走在前面,牽著繩子。龍靈珠無力抗拒,不想走也不能不跟著他移動腳步了。

  龍靈珠怒道:「喂喂,你把我當作什麼、把我當作畜牲還是把我當作女奴,你把我牽著走,給人看見了很好看麼,我不怕人笑話,你也應詼害怕別人說你欺負我!」

  孟華道:「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話雖如此,他卻也不能不有所躊躇了,心裡想道:「我且把她拖下這座山峰,看是誰先忍耐不住。要是她仍然不肯自己跟著我走,那沒辦法,我只好把她放了。」

  楊炎從那邊山峰下來,他只看到蕭逸客和宇文雷交手,勝負尚還未決,後來的事情,他自是一點也不知道。

  剛剛走下這盛山峰,尚未來得及上對面的山峰,只聽得人聲鼎沸,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向著他跑來!

  這班人中有雲中雙煞,有彭大遒的那班人,還有他的師叔李務實和陸敢當,但走在前面的一個魁梧老者,他卻沒有見過。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牛扶著枴杖,由老二田耕牽著他走。楊炎現出身形。喝道:「馬老大,你的神仙丸還沒吃夠了嗎?」

  馬牛恨極了他,也怕極了他。他是給那頭子逼著跟來認人的。一見楊炎現身,嚇得魂不附體,「啊呀」一聲就跌倒了。

  那老頭大怒道:「有我在這裡,你怕什麼?快說,是不是這個小子!」田耕忙把馬牛扶起,馬牛顫聲說道:「不錯,把令郎抓了去的,正是這個小子!」

  原來這個魁梧老者乃是那位穆家三少爺的父親——蓬萊劍客穆揚波。他的兒子被雲中雙煞用神仙丸引誘,偷偷離家,前來張掖。不過兩天,穆揚波的消息甚為靈通,就打聽到了。雖然尚未全悉底蘊,卻已知道是雲中雙煞誘他兒子出走。

  他來到張掖,會合了彭大道那班兒上山。在山上找到了給楊炎廢掉武功的彭大遒,也找到了角落一息的馬牛,馬牛給楊炎逼他服食了過量的神仙丸後,狂性大發,弄得遍體鱗傷。此時藥力已過,躺在荊棘叢中,角落一息。好在及時給發現,把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穆揚波讓彭大遒的門客將彭大遒抬回張掖醫治,但卻逼使馬牛繼續跟他上山找人。

  穆揚波聽說兒子落在楊炎手上,正要衝上去動手,只聽得李務實的聲音隔著一個山坳傳過來:「楊炎這小子是我們天山派的叛徒,請讓給我們清理門戶!」說到「清理門戶」四字,身形已是在這邊山渤出現,當真是聲到人到,來得快極!

  彭大遒那班人恃著穆揚波做靠山,一窩峰的也擁上前去,紛紛喝罵:「好小子,膽敢把我們的彭大哥弄成殘廢,非把你化骨楊灰替彭大哥報仇不可!」

  楊炎冷冷笑道:「你們之中,總算有幾個是比較有身份的成名人物,你們到底是想群毆還是想車輪戰,劃出道來,小子奉陪就是!」此時彭大遒那班人還在「臭小子」的大罵不停。楊炎雖然帶著「反嘲」的意味自稱「小子」,卻氣不過這班「狐假虎威」之輩,陡地喝道:「李務實好歹曾經是過我的師叔,他罵我幾句,我可以不予計較,你們是什麼東西,也配罵我。」捏碎一塊石子打將出去,打落四五個人的門牙,登時罵聲盡寂。

  李務實見楊炎直呼其名,大怒喝道:「你不必認我做師叔,有本領的你殺了我吧!」

  穆揚波亦是怒不可遏,和李務實同時喝道:「你們都給我滾開。別丟我的臉,我用不著你們幫忙!」他是生彭大遒那班人的氣,一時火起,但沒想到把李務實也罵在內。

  「李大俠,請賣我一個人情,這小賊和我有殺子之仇,你就先讓我和他算賬吧!」穆揚波話一出口,便即發覺是得罪了李務實,制忙「兜回」幾句,等於是向李務實陪禮。

  李務實可還是心中有氣,冷冷說道:「穆老前輩,你的本領勝我十倍,李某尚有自知之明,當然是請你先上。不過萬一你拿不下這小子,過後可不許再向我們討人。」

  穆揚波只道李務實看不起他,哼了一聲,大踏步便上。

  「快把我兒交還,否則決不與你這小賊干休!」穆揚波拔劍喝道。楊炎冷冷說道:「老匹夫,你聽著!」說了這六個字,故意停頓下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態看看對方,好像要看他是否洗耳恭聽,才肯繼續說下去。

  穆揚波是北五督的武林領袖人物,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幾曾碰過楊炎這樣對他不客氣的,不禁氣得變了面色,喝道:「豈有此理,你這小賊竟敢罵我。」

  楊炎笑道:「禮尚往來,你罵我是小賊,我為什麼不能罵你告匹夫,現在是你求我,你要找回兒子,就得仔細聽我指點!」

  穆揚波雖然不敢相信他會說真話,但不管真假,他也總是想要知道兒子的消息,只好忍住了氣,不敢打斷楊炎的話了。

  楊炎這才隨手拾起一顆石子,「舒」的一聲,把這顆石子,彈得直上遙空。「你的寶貝兒子在那座山頭的老鷹巖下,我可沒工夫陪你,你自己去找吧!」楊炎指著石子所飛的方向,說道。

  穆揚波怒道:「你把我兒丟在荒山野嶺做什麼?」楊炎笑道:「你這兒子不成器。我為人素來熱心,是以幫你教訓教訓他,對他是只有好處決無壞處的,你找到了他,自然就會明白!」

  穆揚波這邊好幾個人齊聲叫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穆大俠休要上當!」

  楊炎用彈指神通禪出的那顆石子,初時還不怎樣惹人注意,石子越飛越高,高到凝眸注視都幾乎看不見了,這才引起許多人的驚奇。此時那顆石子剛從高空落下,揚炎又發一顆石子,去勢更急,「乓」的一聲,兩顆石子空中碰個正著,炸得粉碎!

  「我說話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插嘴。你們想要打架,儘管上來!」穆家的隨隊,登時也不敢作聲了。

  饒是穆揚波眼高於頂,對他顯露的這手彈指神通功力,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凜。不過,楊炎的傲氣卻也激怒了他。

  他本來就不敢相信楊炎的話,用不著別人「提醒」,他早已懷疑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當下沉聲喝道:「我沒工夫聽你胡說八道,看劍!」劍光一閃,立即指向楊炎心窩!楊炎叫道:「呵,好快!」腳未離地,身子已似游魚般滑出一丈開外。

  穆揚波那麼迅捷的劍法,居然給他閃開,可是也不過只差半寸而已,劍鋒上的寒意楊炎都已感覺到了。

  穆揚波如影隨形,跟蹤急上,第二劍、第三劍連環刺出,宛如剝雖抽絲,綿綿不絕。楊炎虛擋兩招,再退兩步。

  倏然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穆揚波的影子,劍光飛舞,看得人眼花繚亂。山坡上雖然只有兩個人鬥劍,給人的感覺卻有如萬馬奔騰,千軍追逐!雙方出招都是快速之極,但兵刃始終未曾相交,似乎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厲害,敵招一變,己招亦變。互爭先手,意圖克制對方。但在旁觀者看來,則似乎是穆揚波大佔上風,業已穩操勝算。

  穆揚波連發十三招,楊炎接連退了十三步。攻擊有如雷霆疾發,退守也有如流水行雲。不過,在一般武功較弱的人看來。卻是只看到攻擊一方的凜凜神威,看不到防禦一方的曲盡其妙。

  李務實低聲和陸敢當說道:「你仔細看穆老前輩的劍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若然只論劍法的奇詭迅捷,比起咱們的追風劍法有過而無不及!」陸敢當有點擔憂,說道:「這小子若落在穆揚波的手上,咱們怎辦?」

  李務實忽是一皺眉,「噫」了一聲,陸敢當問道:「師叔,依你看——」李務實悄悄說道:「想不到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依我看,穆揚波只怕未必勝得了他!」話猶未了,只見楊炎的劍法果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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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3: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3)

  楊炎急於上這陵山峰與龍靈珠相會,心裡想道:「這老兒的躡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我可不能和他久戰下去,非得出奇制勝不可!」心念一動,劍法倏變,接連劃了七八個圈圈,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不圈圈、圈裡套圈。圈圈虛罩對方身形,兵刃仍未相接。這幾個圈圈劃下來,看得眾人越發眼花繚亂,暗暗稱奇:「這是那一門劍法?」

  原來這是楊炎採用蕭逸客「掃葉掌法」的「創意」,揉合了天山刻法中「大須彌式」和「追風劍式」的精華,自行變化出來的新招。他這一招之內,包含有三種上乘劍法,莫說旁人看得莫名其妙,連穆揚波也看不懂。

  眾人正自看得眼花繚亂,忽見穆揚波劍勢如虹,插入楊炎劃成的圈圈之中,劍圈挑破,有如波心蕩月,閃起千點銀光,又如黑夜繁星,殞落如雨,旁觀的不乏劍術名家,登時有好幾個人同聲喝采:「好一招白虹貫日!」他們只道楊炎的防禦已被擊破,必敗無疑!那知采聲未絕,只見穆揚波已是一個鷂子翻身,倒躍出數丈開處,楊炎冷冷說道:「如今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穆揚波一言不發,立即就向楊炎剛才所指的那個山頭奔去。

  原來穆揚波不識楊炎劍法的奧妙,勉強求生,冒險進招,結果反招敗辱,給楊炎在他胸部的衣裳,劃開了三個銅錢般大小的圈圈。只因雙方都快到極點,表面看來,且還是楊炎的劍圈給他挑破,是以除了李務實之外,旁人都看不出來。

  旁人看不出來,穆揚波可是自己明白,假如不是楊炎手下留情,他的身子已經添了三個透明的窟窿。

  楊炎既然有這樣的本領,不但殺他的兒子易如反掌,就是要殺他也並不難,那麼還何須騙他?他想到這一點,自是不能不相信楊炎剛才所說的話了。

  不過那些人雖然不知道穆揚波剛才曾有性命之危,聽了楊炎的話,見他馬上就跑,亦已猜想得到,他和楊炎的交手,恐怕是已經吃了大虧了!

  雲中雙煞乃是驚弓之鳥,馬牛不顧身上的傷,枴杖撐地,首先就跑,田耕跟著道上,叫道:「大哥,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抓起他的枴杖,拉著他跑。他倒是有點結拜手足的情份。

  楊炎喝道:「有誰要替彭大遒報仇的,通通給我上來,我不耐煩一個個打發!」也不知是誰嚇得失聲大叫扯呼!」那班人登時一哄而散!

  李務實喝道:「楊炎,你叛出本門,我可容你不得,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顯然他已經知道了楊炎的本領在他之上,今日之事,乃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了。

  陸敢當跟著喝道:「楊炎你犯了忤逆長輩的大罪,若然還敢逞強,那是罪上加罪!我肯饒你,你的哥哥也不肯饒你,你自己仔細想想!」色厲內茬,連聲色都已發顫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不是我的長輩,我犯你一犯,又有何妨?」使出擒龍手功失凌空一抓,陸敢當本來是傍著師叔的,忽地腳步一個蹌踉,距離拉開數步了。

  楊炎早已在左手掌心藏了一顆石子,右手施展擒龍功,左手的石子立即飛出。力透掌心,石子一分為七,前三後四,七粒碎石,分打李陸二人。李務實失聲叫道:「好一招北斗七星。」

  原來「北斗七星」乃是天劍法追風劍式中的一招殺手絕招,以迅捷無他的劍法同時刺出七個「劍點」,落點都是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這一招劍法可以同時對付兩個或三個敵人。如今楊炎使出的這手暗器功夫,用碎石打穴來替代劍尖刺穴,布成的前三後四圖形,可不正是這一招「北斗七星」。

  李務實對本門劍法的造詣極深,這一招「北斗七星」尤其是他精研有素的得意絕招。可是他從未想過可以用暗器的功夫化為劍法的!突然看見楊炎施展出來,焉能不失聲讚歎!

  楊炎笑道:「多謝師叔謬賞,我不想被你所擒,也只好稍稍得罪你了!「說時遲,那時快,他的笑聲未絕,四粒碎石已經打到李務實面前。

  只聽得一連串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李務實橫劍一披,使出的劍法也正是這一招「北斗七星」。但見劍花錯落,石屑紛飛,不但打向他的四粒石子在劍光之中絞成粉碎,另一粒打向陸敢當的石子也被他打落了。要不是陸敢當和他的距離已經拉開兩步,他這一招「北斗七星」實是不難把七粒石子全都打落。

  拔劍、回身、出招、擊石,四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楊炎也不禁讚道:「李師叔,好劍法!」

  可是陸敢當還是不能避免給兩枚石子打中,兩枚石子剛好打著他兩邊膝蓋的「跳環穴」,陸敢當如何禁受得起。「哎喲」一聲,雙膝跪地。

  楊炎朗聲說道:「李師叔,莫怪我不告訴你,我這石子是用了強勁的內力的,你必須趕快替陸師兄解穴!兩個時辰之內若還不能解開,陸師兄要變成殘廢!」

  陸敢當喉頭咕咕作聲,額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顆滴下來,顯然正在受著痛苦的煎熬,只因穴道被封,想叫也叫喊不出。

  李務實咬牙罵道:「楊炎,你好狠!」楊炎笑道:「對不住,我不想和你拚個死活,只好得罪陸師兄一次了。」不再理會李務實的怒罵,便即施展八步趕蟬輕功,奔上山去。

  不出他的所料,李務實果然是不敢追來了。

  李務實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見陸敢當如此情形,便知楊炎所言不差,他如何敢讓徒弟變成殘廢?不過他口裡大罵楊炎,心裡卻是不能不暗自想道:「要是這小子全力施為,石子打在我的身上,只怕我也禁受不起,唉,我枉為師叔,武功實是遠不如他。他不傷我,已經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李務實功力的深淺,也早已在楊炎的估計之中。他算準了李務實必需一個時辰解穴,陸敢當是不會變成殘廢的。若在一個時辰之內,他可以擺脫李務實的纏繞,做什麼事都可以了。

  孟華牽著繩子,把龍靈珠一步一步的拉著走。龍靈珠雖然無法抗拒,孟華也無法令她快跑。除非不顧她的死活,任由她倒在地上,拖著她飛跑。但以孟華的身份,豈能這樣對付一位年輕的姑娘?

  孟華聽覺敏銳,糾纏中已是隱隱聽得見山下的叫罵聲了。但因龍靈珠這時候也正在對他破口潑罵,擾亂了他的心神。山峰腳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還是未能聽得出來。

  正當他要凝神靜聽下面的聲音之際,只見一條人影,疾若流星,剛一發現,這人已是到了龍靈珠的身邊。

  楊炎來得這樣快,大出孟華意料之處!

  「你,你是——」「炎弟」二字尚未曾說得出來,楊炎已是揮劍斬斷繩子!

  「孟華,你要找我,我自己來了!」楊炎冷冷說道。

  弟兄再次相逢,手足仍如仇敵!

  面對著這個他曾找遍天山南北,找了三年的弟弟,面對著這個冷冰兒在三年之後,為他再找四年的弟弟。而這個弟弟不但對他毫無手足之情,還竟然「欺侮」了冷冰兒,甚至打傷本門長輩,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他真是傷透了心,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了!

  「楊炎,你來得正好,你的哥哥這樣欺侮我,你是親眼見到的人,你是幫我還是幫他?」龍靈珠問道。

  在孟華的心目之中,是把楊炎「欺侮」冷冰兒一事,認為最最不可饒恕的」惡行」的,他聽了本門長輩石天行等人的投訴,亦是早已認定這個弟弟是甚難救藥的「壞胚子」了,想不到在龍靈珠的口中,他也變成了「欺侮」弱女子的壞人!

  孟華苦笑道:「龍姑娘,你不能只說別人不是,也得想想自己是否都對?」龍靈珠噘著小嘴兒道:「我有什麼錯了?」孟華說道:「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他犯了門規,自當接受本門懲治,外人不得插手。你不但插手,還把楊炎從押解他的丁兆鳴手中走,丁兆鳴是我的師叔,你能怪我對你不客氣嗎?」

  龍靈珠道:「我才不管你們天山派的什麼清規戒律呢,我只知道楊炎是我的朋友。」

  孟華見她不可理喻,哼了一聲、說道:「我沒工夫與你胡鬧,我只想告訴你,現在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啦!」楊炎也道:「靈珠,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我很感激你,你還是走吧!」

  龍靈珠道:「我偏偏不走,誰叫我走,我都不走!」

  孟華不理會她,說道:「炎弟,我一直盼望你能學好,你的行為實在令我太過傷心,但只要你知錯能改,我還可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這幾句話說得非常誠摯,眼圈兒都紅了。

  楊炎是個容易激動的人,不覺心裡想道:「看來孟華倒似乎真的是對我有點手足之情!」

  龍靈珠忽地又插嘴道:「孟華,我看你也是丈八燈台,只照見別人,照不見自己!」這兩句話的意思,可正是和孟華剛才說她那兩句話的意思一樣。

  楊炎心情激動,叫起來道:「靈珠,你真是我的知己!你的話沒錯,錯的不是我!」

  孟華盯著他道:「你沒有錯,那麼是誰的錯?難道反而是我錯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是大英雄、大俠客,你當然沒有錯?不但你沒錯,你所相信的人,你當然也認為他們都沒有錯!石天行、石清泉父子沒有錯,李務實、陸敢當沒有錯,丁兆鳴、甘武維更沒錯,錯的只是我一個人!」

  孟華心頭一凜:「為什麼他這樣憤激,莫非其中還有內情,對呀,我未曾見過冷冰兒,也不能就一口咬定他不是。」於是柔聲說道:「炎弟……」

  他不擅言辭,正在思量如何才能使得楊炎「心平氣和」,叫他如實招供,楊炎已經咆哮起來:「誰是你的弟弟,我在你的心目中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你剛剛說過,你不是要來捉拿我的嗎,不必假惺惺了!」

  孟華見他如此倔強,不禁心裡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還是非得和他動武不行!」<center><B><FONT COLOR="#CC33CC">兄弟比劍</FONT></B></center>

  楊炎逼緊一步,說道:「我如今自行投案來了,你劃出道兒來吧!」

  孟華說道:「那你跟我回山也好,要是你認為有什麼冤枉了你的地方,你可以向掌門人辯白。你是老掌門的關門弟子,現在掌門師兄視你如弟,你縱然犯了大錯,只要有一絲值得原諒的地方,料想他還是可以從輕發落的。」

  楊炎冷冷說道:「不必說這許多廢話,我可以按照你劃出的道兒。不過,我得先問個朋友!」

  龍靈珠道:「你不用問我,我當然不能同意你任由別人宰割!」

  楊炎笑道:「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的,但我是想問另一位朋友。」

  龍靈珠既不高興,又覺奇怪,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不是問我,這倒是我謬托知己了。你的那位朋友呢?」

  楊炎笑道:「在這裡!」拔劍出鞘,輕輕一彈,長笑說道:「孟華,對不住,你要我跟你回山,可也得問過我這位朋友!」

  孟華休養再好,亦已被他激怒,不覺勃然變色,說道:「炎……楊炎,你太過份了。好吧,你一定要我動手才行,那你就進招吧!」

  楊炎也不容氣,喝道:「接招!」劍花一抖劃了一個圈圈,隨即就向孟華罩下。他這一招,包含有蕭逸客「掃葉掌法」的創意,又有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的精華,合三為一,迅捷、雄渾、詭奇兼而有之。孟華也只能看出其中兩種。

  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歡喜,心裡想道:「炎弟真是學武的奇材,相隔不過半年多點,他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斯!」

  不過揚炎這種合三為一的自創新招,對付別人猶可,對付孟華可嫌「粗糙」了些。孟華東南西北連刺四劍,用的都是平平無奇的一招「白虹貫日」,就把他劍勢劃成的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全部挑破了。

  「上乘武學,拙能勝巧。集百家之長,但求融會貫通,舉手投足,使成妙諦!無須變化太過複雜!」孟華說道。

  「多謝指教!」楊炎說道。「劍招倏變,前一招「黃河落日圓」,後一招「大漠孤煙直」,本來是劍勢如環的突然變得其直如矢,首尾相卸,快到極點。劍法簡明,許多花巧的變化全都省去,孟華讚道:「好,你的悟性之高,確是我平生僅見!」

  不知不覺過了三十多招,孟華忽又說道:「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混合使用不是不行,但輕重失宜,那就反而自己露出破綻了,快慢也須調節。你這兩招不但輕重不當,使得也快了些。」

  龍靈珠見他真心指點楊炎的劍法,對他的敵意減了兩分,好奇心起,問道:「劍法以輕靈迅捷為主,為何慢反而比快好?」

  「他說得對!」楊炎一面出招,一面說道:「劍法以輕靈迅捷為主,一般而言,是不錯的,但也要看對手。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與其以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輕靈能勝重拙,重拙有時也能勝輕靈,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龍靈珠也是極為聰明的人,一點即透;忽地說道:「他既然說得對,那你為何還是用錯?」

  楊炎詫道:「我用錯了什麼劍法?」他自問已經改進許多,不信龍靈珠在劍法上的造詣能勝過他。

  龍靈珠說道:「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都是天山劍法,他當然比你精熟得多!而且追風劍式是難以避免使得快的,如今你把快劍變出慢招,而你又未曾達到他的造詣,在他眼中看來,焉能不是破綻纍纍?依我說,你不如用蕭伯伯的掃葉掌法和爺爺的……」

  楊炎的第二個師父龍則靈本是龍靈珠的外祖父,但她在揚炎的面前是從來不肯認這個爺爺的,此時為了幫忙楊炎,無暇思索用什麼稱呼替代,不知不覺說出「爺爺」二字。

  楊炎豁然貫通,大喜說道:「有見識!靈珠,你說得加倍的對!」這「加倍」的意思,只有龍靈珠懂得。孟華則以為單指劍法而言,倒是不覺有點納罕。

  心念未已,只見楊炎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呼的一劍就劈下來。氣勢之猛,孟華也不能不有幾分顧忌。

  原來他用的是龍家所傳的「龍形六十四劍」,剛健之中兼具龍飛鳳舞的翔動之意,配合「掃葉掌」的運功法門,相得益彰。

  孟華看得出的破綻越來越少,甚至漸漸有點吃力之感了。原來他被蕭逸客打了兩掌,雖說並無大礙,功力畢竟打了幾分折扣。他又不忍傷害弟弟,許多殺手絕招都不敢用。有兩招他使刺穴的劍法,若然功力無根,本來是可以刺中的,只因差了一點,結果也給楊炎解開了。

  孟華眉頭一皺,心裡想道:「我奉命懲治本門叛徒,若是不能把炎弟拿下,押回山去,只伯同門疑我徇私。沒奈何,只好讓他受點傷吧。」

  孟華忽地劍法一變,朗聲說道:「劍術不當拘泥一格,快慢均可隨心所欲。舉重固然可以若輕,舉輕亦可以若重。大須彌劍式重拙,追風劍式輕靈,兩者本來不容易配合得宜的,但若練到我所說的這個境界,輕若重拙也何嘗不可同冶一爐?」說話之間,嚓的一劍刺出,快如閃電,正是追風劍式中的「李廣射石。」楊炎側身一閃,避招進招,以龍家劍法的「飛龍在天」反擊,雙方都是快招,備攻一邊。那知孟華攻如雷霆疾發。「錚」的一聲,楊炎長劍彈開,人也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龍靈珠在旁邊看得又是吃驚,又是歡喜,說道:「孟大俠,你這番話是說給我聽的吧?」要知她剛才勸告楊炎不要用追風劍式來和大須彌劍式配合,理由之一,就是他認為快劍變不出慢招,輕靈重拙亦難調和之故。在她心目之中,自是難免覺得孟華這番話乃是為她而發了。

  孟華不理睬她,喝道:「你仔細瞧著!」長劍一圈,儼如陷輪疾轉,這一招使得極快,卻是大須彌劍式的「三轉法輪」;按著劍圈一展,劍尖上如墜鉛塊,緩緩指出,卻是追風劍式的「星海俘槎」。果然是不但重拙可化為輕靈,輕靈亦可化為重拙。收發隨心,無不如意。

  孟華把兩種劍意截然不同的劍式混合使用,忽而柔如柳絮沾衣,忽而重若泰山壓頂。楊炎使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轉眼之間,接連退了八步。

  龍靈珠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楊炎這龍形十八劍已是使了將近一半,要是十八劍用完,只怕他是難保不住在哥哥劍下了!」原來龍家的「龍形六十四式」乃是可以兼用於掌法和劍法的,而「龍形十八劍」則是從「龍形六十十四式」中提煉出來的精華,專用於劍法,更具絕大威力。楊炎使出「龍形十八劍」都抵敵不住,那就是必敗無疑了。

  殊不知龍靈珠固然吃驚,孟華則不但吃驚,更多一層憂慮。吃驚的是弟弟的本領超乎他的估計,他的功力已經打了折扣,要生擒弟弟,必須全力以赴,那就只怕難以恰到好處的使得弟弟只受輕傷了。

  龍靈珠忽地喝道:「孟華,你欺負了我,這口氣我可不能不出!反正你也已經認定我和楊炎一黨,那我必須與他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時不住,我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了!」

  孟華沒有開口,楊炎卻說話了:「哎呀,這可使不得!靈珠,我老實告訴你吧,你幫了我,「有福同享」你別指望,「有禍同當」嘛,那倒是會立即降臨你的頭上了!」雖然是在十分激烈的搏鬥之中,仍然嘻皮笑臉。

  「唰」的一聲輕響,楊炎的袖子被削去一幅,幸好未曾傷著,他又退了三步。「龍形十八劍」已經使了十四招,只剩下四招了。

  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手中已是多了一條軟鞭,右手鞭,左手劍,向孟華撲來,鞭長劍短,人未到軟鞭先到。孟華此時正在邁步向前,追擊楊炎。龍靈珠的軟鞭一個「回風掃柳」,眼看就要捲著他的足跟。

  孟華身形斜撲,一個「倒蹬腿」把她的軟鞭踢開。他略一分神,楊炎反手一劍,立即解開了他的攻勢。

  孟華霍的轉身,伸手抓她軟鞭。龍靈珠飛身一躍,軟鞭收成一個圈圈。孟華一抓抓空,龍靈珠左手劍倏的伸長半尺,對準了他掌心的勞宮穴。原來她的這把劍也是軟劍。不用之時,和軟鞭一樣,都可以當作腰帶的。

  孟華當然不會給她刺中「勞宮穴」,但由於他還要對付一個武功比龍靈珠高明的楊炎,楊炎已經轉守為攻,他無暇去奪龍靈珠的劍,只能閃避了。

  龍靈珠笑道:「孟大俠,你武學高明,我也要請你指點一二。」笑聲中鞭劍兼施,不但鞭法極為古怪,劍法也與剛才不同了。

  只見她的軟鞭盤旋飛舞,時不時抖得筆直,用鞭梢來點穴道,就像刺穴的劍法一股,武學有雲,槍害圓,鞭怕直。鞭是柔軟的兵器,要抖得筆直,而兼具槍矛刀劍的性能,這已經是舉輕若重的上乘功夫了。若然龍靈珠的「上乘」功夫,在孟華眼中也還稀鬆平常,但亦已頗出他意料之外了。

  她的劍法也甚古怪,由於是把軟劍,忽屈忽伸,更具輕靈翔動之妙。使到疾處,劍光化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圈,圈裡套圈,和軟鞭不時也打出的鞭圈混在一起,孟華雖然不懼,亦是不禁有點眼花繚亂之感。

  孟華看出她的鞭法之中夾有劍法,劍法之中也夾鞭法,招數之奇詭,往往出他意料之外,心裡嘖嘖稱奇,暗自想道:「這小妖女原來還有這手功夫,我倒是把她低估了。」其實並非他剛才低估對手,而是在龍靈珠與他單打獨鬥之時,根本就沒有機會施展她的平生所學。

  孟華功力打了折扣,目前他不過比弟弟稍勝一籌而已。楊炎再加上了龍靈珠,聯手鬥他,優劣之勢,登時逆轉。孟華一咬牙根,喝道,「炎弟小心了!」唰的一劍刺出,劍花朵朵,宛如粱夜繁星,直灑下來,耀眼生擷。既不是追風劍式,也不是大須彌劍式,而是崆峒派的殺手絕招——胡茄十八拍。

  他是逼於無奈,才使出這最後一招絕招的。上一次他就是用這一招,瞬息之間,刺著了楊炎的十八處穴道。

  以他的武學造詣,本來可以雖用絕招,仍不傷人,上一次就是如此。

  但這一次可有點不同了,是否會失手誤傷楊炎,他自己也沒把握。因為上次楊炎與他相差甚遠,他可以擇灑自如,這一次則差不多已是旗鼓相當,他必須全力出擊!

  叱吒聲中,劍光暴聚暴散。孟華躍出圈子,楊炎按劍凝視,龍靈珠則是站在一邊,呆若木雞。

  只聽得孟華黯然說道:「楊炎,多謝你不忍傷我之情。不用十年,你的武功一定可以遠勝於我。不過武功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盼你好自力之。」

  原來孟華那一招「胡茄十八拍」並沒刺著楊炎,他的衣裳卻穿了七個錢眼般的小孔。

  這是楊炎使的一招「北斗七星」造成的。

  上一次楊炎在「胡茄十八拍」這一招吃了孟華的大虧,過後曾不斷思索,如何可以抵擋他這一招。他所想的只是能夠「抵擋」於願已足,根本就不敢想到可以「破」這一招。

  將近半年的揣摩,兀是想不到善法。直到他領悟了蕭逸客所創的掃葉掌法的運功竅門,又得到孟華指點他的劍法之後,方始靈機一動,想到了從「龍形十八劍」的剛猛劍法突然變為輕靈的「北斗七星」一招,或者可以出奇制勝。「北斗七星」是他練得最為純熟的「追風劍式」中的一招。由於他這次在前半段和孟華比劍的當中。以追風劍式配合大須彌劍式,未致圓熟之境,破綻頻生,經孟華指點,後半段他已改用龍家劍法,方始抵敵得住。是似他估計孟華當也料想不到他會突然又變出本門的絕招。

  但儘管他是有備而戰,他也是完全想不到竟然能夠憑這一招打敗哥哥的。

  他呆了一呆,說道:「上次你饒了我的性命,這次我沒傷你,算是還清了你的賬。胡茄十八拍與北斗七星,一招還報一招,扯了個直,誰也不用領誰的情!至於你是否還要替天山派清理門戶,那就是你的事了!」

  說話之時,他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倖」;更僥倖的是:「幸虧我剛剛參悟了在快劍中發收隨心的法門,否則絕對不能恰到好處的在他的衣裳上戳七個小孔。」

  話說完了,他定著眼珠注視孟華。

  孟華澀聲說道:「按江湖規矩,我已在你的手上栽了跟頭,天山派清理門戶之事,我這個記名弟子,自是撒手不管了。只盼你記著我最後一句話:善用武功,好自為之。千萬不可一錯再錯,我去了。」

  這霎那間,楊炎幾要叫出「哥哥」二字,不過結果還願忍住。轉眼孟華的影子已經不見,楊炎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

  他緩緩回過頭夾,只見龍承珠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呆若木雞。

  楊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的軟鞭——」

  軟鞭只剩下短短一截,握在她的手中。

  龍靈珠此時方始驚魂稍定,如夢初醒,說道:「孟華好厲害的劍,剛才他使出那招胡茄十八拍,我怕他傷了你,不顧一切,揮鞭伸入劍圈打他。那知,唉……若是他有心傷我,只怕我十條小命也完了。」

  剛才那閃電般的交手,楊炎全神祇是注視「敵」我兩方的劍尖,對周圍一切,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龍靈珠怎樣幫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此時他方可知道,原來他之所以僥倖得勝,最大的功勞還是歸於龍靈珠。要不是龍靈珠助他這一臂之力,恐怕他也難免給孟華刺著了幾處穴道。

  但更認真的說,僥倖得勝的主要原因,也還不是龍靈珠這「一臂之力」,而是孟華不願傷及無辜,當他受到龍靈珠「干擾」的時候,只能以迅捷無倫的劍法削斷她的軟鞭。雖然是「迅捷無倫」,這瞬息之間,己是給楊炎乘虛而入了。

  楊炎吃驚過後,笑道:「不是十條小命,是十八條小命!」龍靈珠莫名其妙,說道:「十八條小命,這是什麼意思?」楊炎說道:「你數一數,軟鞭是不是斷了十八段?」

  龍靈珠仔細數一數地上作寸寸斷的軟鞭,果然是十八段。不覺嚇得伸出舌頭,說道:「好厲害的胡茄十八拍,要是戳在我的身上,果然是十八條小命都完了。」

  楊炎笑道:「咱們的小命都保住了,現在應該去看看你的蕭伯伯啦。」正是:

  身世未明圖索隱,風波迭起最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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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5: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1)

  蕭逸客被孟華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此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知覺早已恢復,但還是未能動彈。

  龍靈珠俯身察視,半晌,皺起眉頭說道:「楊炎,你快來,我不會解你哥——」驀地省起楊炎是不肯認孟華做哥哥的,連忙改口說道:「我不會解孟華的點穴。」

  揚炎走了來,目光卻是首先被蕭逸客掌心的一顆藥丸吸住,噫了一聲道:「這顆藥丸——」龍靈珠道:「這是孟華在點了蕭伯伯的穴道之後留給他的,他說這是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功能培原固本,醫治內傷最為有效,卻不知是真是假?」

  楊炎說道:「他既然這洋說,那就必然是真的了!」龍靈珠笑道:「不錯,孟華這個人雖然有點可惡,但不僅你相信他,我也是相信他的。」

  蕭逸客露出異樣神情,龍靈珠心中一動,拿起那顆小還丹。

  楊炎一眼就看出了孟華的點穴手法,登時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他用的是天山派大須彌式點穴手法,點的乃是丹田隱穴,一般的點穴,對身體總會或多或少有點妨礙,他的這個點穴,卻可以幫助真氣凝聚丹田,對身體非但無害,而且有益,他用的也不是重手法點穴,即使無人相助,三個時辰之後,亦能自解。」

  龍靈珠道:「我可不耐煩再等兩個時辰,方能和蕭伯伯說話。」

  楊炎說道:「當然不能讓蕭老前輩躺在這兒。你放心,我馬上就替他解開穴道。」龍靈珠忽道:「且慢!」把那顆小還丹納入蕭逸客口中。原來她熟悉這位世伯的脾氣,只怕他穴道解開之後,不肯吞服孟華所贈的藥物。

  果然蕭逸客穴道一解,便即苦笑說道:「這顆小還丹一服,我又欠了孟華一份恩情。這份恩情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楚了!」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的身體要緊。孟華這個人也還不能算是壞人,雖然他曾經欺負了我。你欠他的人情,我不找他報負,也算是替你還了他了。」

  蕭逸客笑道:「真是孩子氣的說話。不過我要報答也無從報答,只能暫且不去想它了。楊少俠,我應該先多謝!」龍靈珠撲嗤一笑,截斷他的話道:「蕭伯伯,你用不著和他客氣,我幫過他的忙,他這次幫我的忙是應該的。你不必把這份人情又扯到自己頭上。」

  蕭逸客若有所思,看了看他們,微笑說道:「不錯,憑著我和你死去的雙親的交情,楊少俠和我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氣領他的情啦。」語帶雙關,龍靈珠不覺羞紅了臉。

  蕭逸客道:「我服了這枚小還丹,明天最少可以恢復三四分功力。除非有孟華這樣的人物前來,那些鼠輩縱敢再來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楊少俠,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楊炎說道:「請蕭老前輩原諒,我是還有點事情要辦,準備明天一早就走。」蕭逸客道:「靈珠,你若急於為父報仇,那麼明天你們一起走吧。用不著等我完全復原了。」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請莫為我操心,你養好身體要緊。」蕭逸客忽地一折腦袋,說道:「是啊,你看我有多糊塗!」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只知道照料別人,不知道照料自己,的確是有點糊塗!」她只道蕭逸客是順著她的口氣說道,蕭逸客卻哈哈大笑起來。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蕭伯伯,你笑什麼?」蕭逸客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嘿嘿,哈哈,如今已經有人比我更能夠幫你的忙了,我還在瞎操心,在不是太糊塗麼!」龍靈珠和楊炎都知道他說的是誰,卻也不便對他分辯,說明只是「普通朋友」,龍靈珠顧左右而言他:「寧弟不知醒了沒有,咱們還是早點回去看看他吧?蕭伯伯,我的報仇之事,慢慢再談,你現在可以走得動嗎?」

  蕭逸客也在惦記著兒子,當下提一口氣,說道:「小還丹果然是治內傷的聖藥,我不但可以走得動,還可以和你比比輕功。」龍靈珠怕他過勞,笑道:「反正沒幾步路,也用不著比輕功啦。」

  回到家中,只見孩子睡得正酣,面色亦已恢復紅潤,蕭逸客放下了心,說道:「我體內真氣鼓蕩,看來是小還丹的效力發揮了。我想做一會吐納功夫,靈珠,你去撿一點柴火回來好不好,順便獵兩隻野免招待客人。啊,你一個人恐怕做不了這許多事情,楊少俠,你去幫幫她的忙好不好。你不是外人,我不和你客氣。」

  龍靈珠知道家中還有柴火,當然明白蕭逸客的用心。不過她也委實是想和楊炎單獨相處,說一些話,便答應了。楊炎不便以客人自居,在蕭逸客說了這樣的話後,自是更不能不聽他「差遣」。

  兩人並肩同行,由於剛才一再給蕭逸客拿他們取笑,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道從那裡說起才好。

  不知不覺,兩人的眼光碰在一起,楊炎忽地笑了起來。

  龍靈珠道:「有什麼這樣好笑?」

  楊炎說道:「那些人都叫你小妖女——」龍靈珠插口道:「那你呢?」楊炎笑道:「說老實話,在我剛剛和你相識的時候,我也覺得你似乎是有點小妖女的味道。」

  龍靈珠笑道:「不是『似乎』,簡直『就是』!不是『有點』,實在巧得很,你心裡其實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楊炎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龍靈珠扳起臉孔道:「既然你也是這樣想,你聽得那些人說我是小妖女,還有什麼好笑?」

  楊炎說道:「我是在笑,他們只看見你是「小妖女」的這一半。」龍靈珠愕了一愕,說道:「你的話越說越古怪了,又不懂身外化身,難道還有另外一個我麼?」

  楊炎說道:「不是身外化身,是你本來就有另外一面。一面是小妖女,是別人眼中的你;另外一面卻不是,那才是真正的你。」

  龍靈珠道:「哦,那麼依你所說,我的另外一面又是什麼?」

  楊炎說道:「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又活潑、又可愛的小女孩!」龍靈珠啐了一口,說道:「你有多大年紀,也不知羞,說我是小女孩!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又怎麼知道我是這樣的?」她聽得楊炎說她「活潑可愛」,臉上佯嗔,心裡其實是甜絲絲的。

  楊炎一本正經的說道:「在別人心目之中,我的「妖氣」只怕比你更多,所以我反而是害怕你一旦不是小妖女了,咱們也就不能「臭味相投」了。」

  龍靈珠道:「胡說八道,誰和你臭味相投?但你可知道我這小妖女的名頭是怎樣得來的?」

  楊炎笑道:「你小小年紀,就到處惹事,專找武林中成名人物的麻煩,也難怪別人叫你小妖女了。不說別的,我的姑姑號稱辣手觀昔,也曾給你捉弄得啼笑皆非。」

  龍靈珠道:「我捉弄了你的嫡親姑母,你怨不怨我?」楊炎笑道:「說老實話,這個姑姑我也很想打她十記耳光的,只是看在世傑表哥份上,下不得這個手而已。你捉弄了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對待武林中的其他成名人物,我可不贊成你無緣無故去作弄他們。」

  龍靈珠道:「我是有緣故的。」楊炎怔了一征,問道:「什麼緣故?」龍靈珠道:「我露出家傳武功,作弄成名人物,為的是要引起仇人的注意!」

  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因為找不到仇人,所以要讓仇人自行跑來找你。」

  龍靈珠道:「不錯。我爹爹慘遭那白駝山主毒手之時,我已經有十歲了,仇人的面貌我是記得的。但在今日之前,我卻不知他是在白駝山。他要斬草除根,我料想他必定要來找我的,誰知也還是只料中了一半,他只派他的弟子前來。」

  楊炎說道:「這個結果,依我來看出你倒是更有利,目前,最少你亦已知道了仇人的下落。」

  龍靈珠道:「不錯。所以不用你規勸我,從令之後,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再去招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了。」

  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思,問楊炎道:「你說今日的這個結果對我有利,是什麼意思?」

  楊炎正自琢磨,怎樣說才能不傷她的自尊心,龍靈珠已是笑起來道:「你不必顧著我的面子,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仇人的弟子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要是白駝山主今日親自出馬,只怕我非但報不了仇,反而要遭他毒手。」說至此處,忽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問楊炎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這八個字是你的傑作吧?」

  楊炎笑道:「我是氣不過白駝山主那兩個弟子的大言炎炎,故意在石上刻字嘲笑他們的。你為什麼問起這個?」龍靈珠歎口氣道:「說起來,我何嘗不也是井蛙窺天?以前,我以為練了家傳的武功,就可以報得了仇的。如今看了那宇文雷的武功,如要勝過他的師父,只怕再練五年也不能夠!」

  楊炎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靈珠,我、我希望你能夠諒解……」龍靈珠愕然道:「諒解什麼?」楊炎訥訥說道:「很抱歉,我不能幫你的忙。最少是目的還不能夠。將來,假如、假如……」

  龍靈珠面色倏變,冷冷說道:「誰人要你幫忙?報仇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向你求過……」

  楊炎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父母的大仇,固然應該自己親手去報。但好朋友從旁助一臂之力,那也無須拒絕。靈珠,你曾經幫過我的大忙,免我受人之辱。這件事情在我的心目之中,是比救我的性命還更值得我的感激的。按說,這次你要報父母之仇,無論如何,我也應當助你一臂之力。不過,目前,我還要尋找一個人,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龍靈珠冷笑說道:「第一,我並不要你幫忙;第二,我也不敢謬托知己,你亦大可不必以我的好朋友自居。第三,你要找什麼人與我無關,更用不著告訴我。」

  楊炎柔聲說道:「靈珠,你生了我的氣嗎?」龍靈珠淡淡說道:「誰有工夫生你的氣。哼,你要找什麼人,我早已知道。她才是你的好朋友,也只有她才配生你的氣。我那有資格生你的氣!」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靈珠,你誤會了,你以為我是找誰?」龍靈珠道:「誰理會你去找誰?」

  楊炎說道:「你以為我是要去找冷姐姐,對不對?我告訴你,這次我並不是去找她!」

  龍靈珠大聲說道:「誰管你去找誰?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冷如冰也好,熱如火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情!你用不著告訴我,我也不想聽!」

  她一面說一面跑了。

  楊炎追上她,說道:「龍姑娘,你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龍靈珠掩著耳朵道:「不聽,不聽!」楊炎說道:「你不聽那也不用跑呀!」

  龍靈珠道:「楊炎,你真無賴,我跑我的,你跟著我幹嗎?」楊炎笑道:「我是你的蕭伯伯叫我跟你他來的。」

  龍靈珠霍然一省,想道:「我心裡不高興,可也不能太過著跡了。」於是語氣稍為柔和,說道:「蕭伯伯叫咱們做什麼,你還記得嗎?」

  楊炎說道:「記得,記得。他要咱們獵野兔,撿柴火。」龍靈珠道:「這兩件事情,咱們分頭去做。我獵野兔,你撿柴火。」

  楊炎笑道:「我先跟你去獵野兔,回頭再撿柴火,不行嗎?」龍靈珠道:「不行不行!你再嘻皮笑臉,我不理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唉,你總是把難的留給我做。」但他知道龍靈珠的脾氣,唯有打算待她氣平之後,再向她解釋了。

  楊炎拾了一堆枯枝,龍靈珠亦已獵了兩隻野兔回來了。可是她似乎還在生楊炎的氣,急急忙忙的回家,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蕭逸客的氣色倒是好得很,他剛剛做過吐納功夫,一見他們回來,便即笑道:「小還丹果然是其效如神,如今我已是可以運氣如常了,看來明天就可以恢復四、五分功力,咦,你們卻怎麼啦?為什麼都是苦著口臉,沒精打彩的!」

  龍靈珠只好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記掛著你,你好得這樣快,我就高興了。」

  「多謝你的關心,你的仇人太強,也難怪你們擔憂的,不過。依我看來,假如對方只有白駝山主一人,你們兩人聯手,也未必鬥他們不過。」

  龍靈珠道:「誰說我要和他聯手。」蕭逸客只道是女兒家害羞,笑道:「好,好,你喜歡和誰聯手,那是你的事情,也用不著我來多管了。」經過蕭逸客一番插科打諢,氣氛融洽許多。龍靈珠不想太過著跡,和楊炎恢復談笑。

  吃晚飯時候,龍靈珠忽道:「蕭伯伯,有一件事我想問你。」蕭逸客道:「什麼事?」龍靈珠道:「我的爹爹當年是因何和白駝山主結下冤仇的?」

  這也正是楊炎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卻不便去問龍靈珠的。此過時方始知道龍靈珠也不知道。

  蕭逸客道:「我也不大清楚。你媽死的時候,可有什麼遺物留給你嗎?」龍靈珠道:「她把父親和她自己家傳的拳經劍譜都留了給我。」

  蕭逸客道:「除了拳經劍譜,還有什麼重要的物事嗎?」龍靈珠怔了一怔道:「沒有了。蕭伯伯,何以你這樣問?」

  蕭逸客道:「沒什麼。我只是在猜測而已。」龍靈珠道:「伯伯猜測什麼?」蕭逸客道:「白駝山主宇文博因何要害你的爹爹?」

  龍靈珠連忙問道,叫我猜測到的是什麼原因?」蕭逸客道:「你的祖父外號玉面龍王,你可知道這個外號的意思?」

  龍靈珠道:「大概因為我的爺爺,年輕時候是個美男子吧?」蕭逸客道:「不錯。但另外還有兩個意思,第一是說他武功高強,龍王是代表威武的,」

  龍靈珠道:「這個意思易懂。還有一個又是什麼?」

  蕭逸客道:「龍王也代表富貴,神話傳訪之中不是常常談及『龍宮寶藏』嗎。令祖是南海一個島主,據武林前輩所說,他也是一個俠盜,縱橫海上,劫富濟貧,島上的寶藏,可能富可敵國。」

  龍靈珠苦笑道:「媽媽帶我逃亡,那一段日子,我們經常是身無分文,我甚至曾經做過小叫化!」

  蕭逸客道:「但那宇文博不知,可能以為你的父親多少還有幾件家傳的無價之寶,因此動了多日念,也說不定。而且除了珍寶之外,他對你爹爹家傳拳經劍譜,可能也起了覬覦之心。」

  這是最合乎「常理」的推測,龍靈珠說道:「當年橫禍飛來,媽媽也不知道是因何緣故。但想來總不外是因為這兩者了。寶物我們是沒有的,幸好家傳的拳經劍譜也沒給他搶去。」

  對蕭逸客這合乎「常埋」的推測,楊炎卻有一點懷疑,暗自想道:「宇文博當年的武功,縱然比不上靈珠的父親,應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像這樣的人物,何處不可求財,似乎不應為假設中的『寶藏』而去冒性命之險。要說為了武功秘笈,雖然較近清理,但字文傅這派的武功路子和靈珠家傳的武功截然不同,他得到了龍家的秘笈,必須盡棄所學,從頭練起,這可要比完全不懂武功的人新練武功更難。除非他要留給後代,否則也不值得冒那樣大的險。但聽他門下弟子所說,他似乎只有宇文雷這個侄兒,並沒親生兒子。」

  他並沒將懷疑說出來,龍靈珠又已說道:「其實什麼原因並不緊要,如今我已知道了白駝山主是我的殺父仇人,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只是今後如何報仇了!」

  蕭逸客道:「不錯,最緊要的是如何報仇。好在你們都有學武的上佳資質,即使目前勝不過對頭,三五年內要報此仇,我敢相信,亦非難事!」

  他說的這番話仍是把楊炎和龍靈珠拉在一起,好像楊炎要幫龍靈珠報仇,那已經是天經地義的事。楊炎不能對蕭逸客說出他的苦衷,訕訕的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龍靈珠聽了心裡也滿不是味兒,卻也不便在蕭逸客面前發作,只好裝作聽不懂。

  蕭逸客忽道:「楊少俠,你明天就要走了麼?」楊炎說道:「不錯,我實是有事在身,請恕我不能在此陪伴前輩了。」蕭逸客道:「我不是要挽留你,只是送你一件禮物。」楊炎說道:「蕭老前輩千萬不要客氣。」話猶未了,蕭逸客已是哈哈一笑,截繼他的話道:「這件禮物是你自己看中的!」

  楊炎怔一怔,龍靈珠七竅玲嚨,已是接著笑道:「其實這件禮物你亦早已不問自取了,你還假惺惺客氣什麼?」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蕭老前輩說的是掃葉掌法。」

  蕭逸客說道:「剛才你是在對面的山頭看我練的,看得恐怕不夠清楚吧。」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我替你爽直的說出來吧,你的心意是送禮要送全套。你是在問楊炎,他是否已經完全看懂了你的這套掌法。」

  楊炎的武學造詣扎根極厚,雖然只是隔山偷看,對這套掃葉掌法的精神,已是瞭然於胸。但為了禮貌,只能說道:「蕭老前輩所創的掌法博大精深,我怎敢說看得懂了,偷學的不過是一鱗半爪而已。」

  蕭逸客似乎頗為得意,拈鬚笑道:「不是我敝帚自珍,我這套掃葉掌法,包含運功法門,也曾化了我不少心血。難得楊老弟賞識,我才敢拿出來當作禮物。楊老弟,請你陪我出去一趟,我想把這套掌法再演一遍給你看看,請你指正。」

  楊炎說道:「老前輩肯予指點,晚輩是求之不得。不過前輩體力剛剛恢復,我可不敢讓老前輩過勞。這個、這個,還是留待以後有機會……」話猶未了,蕭逸客又截繼他的話道:「我雖然不濟,演一遍掌法這幾根老骨頭也還支撐得住。你要是不願接受我的禮物,那就是看不起我的武功了。」

  他這樣說,楊炎自是不能再推辭了。蕭逸客道:「靈珠,不是我偏心,這次我只能演給楊少俠看,因為我有另外的事情要麻煩你。」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就是沒有事情要我做,我也不敢和楊炎一同練的。他的悟性比我高,我和他一起練,相形見絀還不打緊,你做老師的恐怕也要不耐煩呢。」

  蕭逸客笑道:「難得,難得。總算有一個和你同輩份的人,是會給你佩服的了。不過我也並非藉詞遣開你,定兒待會兒就要醒來,麻煩你替我照料他。」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不用多說了。我不會怪你偏心的。快快去吧,別弄得太晚了才回來,他固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你累了一天,也該早點歇息。」

  楊炎跟蕭逸客走向前山草坪,途中蕭逸客問他掃葉掌法的一些變化微妙的地方,看他懂得多少。楊炎對答如流,蕭逸客大為高興,說道:「你所領悟的頗有新意,有些地方,甚至是連我也未曾想到的。不過有幾招涉及運功活門,我想詳細一點說給你聽,現在就演這幾招吧。」

  楊炎正是怕他過勞,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要是我看不懂,我再問你。」蕭逸客邊練邊說,把掌法中最深奧的運功法門,說給楊炎聽。不到半個時辰,楊炎已是完全領悟。蕭逮客笑道:「練武最怕襲貌遺神,若能得其神髓,一理通,百理融,就是把招式都忘記了也不打緊。你現在已經到達這個境界了。」

  楊炎說道:「多謝蕭老前輩誇獎,那麼咱們可以回去了吧?」蕭逸客道:「不忙,不忙。午夜之前回去也不能算晚,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我要問你一點私事,靈珠在旁,我不便說。」

  楊炎心頭一跳,說道:「不知老前輩想要知道什麼?」蕭逸客道:「我想問靈珠的外公,聽說你是叫他爺爺的,他老人家好嗎?」

  楊炎愕了一愕,說道:「原來靈珠已經告訴你了。我離山的時候,爺爺精神還很健旺,想必還可以活很多年的。實不相瞞,這次爺爺叫我下山,就是想我替他找到女兒的,不料靈珠已經父母雙亡,只有她是爺爺的唯一親人了。我很希望靈珠能夠認她外公,只是她不肯聽我勸告。」

  蕭逸客道:「靈珠外公對她父親之事你是知道的了,靈珠怨恨她的外公,從來也不肯提及的。只是因為你的緣故,她要把你的來歷告訴我,方始第一次和我說起。這其間恩怨糾纏,一時也難得靈珠會回心轉意,慢慢再說吧。不過,現在我卻要和你說另一件事情。」

  蕭逸客道:「靈珠的父親因何遭受殺身之禍,真正的原因,恐怕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楊炎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蕭老前輩,你是知道的了。」蕭逸客道:「不錯。我最要好的朋友被人害死,我當然要查究原因,我是費了許多心力,方始知道這個絕大的秘密的!」

  秘密而且是「絕大的秘密」,楊炎不禁更是驚疑,問道:「她的父親真的是有富可敵國的寶藏?」蕭逸客道:「不是。這個秘密所涉及的東西,若是落在普通人手中,可說是分文不值,但卻可以令到當今皇上,寢食難安!」

  楊炎問道:「蕭老前輩,何以你不告訴靈珠?」蕭逸客道:「我已經知道那件東西並沒在她手,那就不必告訴她了。這個秘密,她知道了只有害處,沒有好處。所以我才利用有關寶藏的傳說,作了個似乎合於情理的推測,好讓她不再查究。」

  楊炎說道:「這個秘密,蕭老前輩可以告訴我嗎?」蕭逸客道:「我要你單獨陪我出來,為的就是要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知道你爺爺的身世之隱?」

  楊炎說道:「爺爺沒有告訴我,不過我已經從靈珠口中知道了。」蕭逸客道:「她怎樣說?」

  楊炎說道:「她說她母親的祖先是年羹堯的心腹武士。年羹堯是康熙雍正年間的名將、幫清廷開闢疆上,是滿清皇帝的『功臣」,卻是漢人眼中的國賊。後來這個『大功臣』被雍正皇帝所殺,她外公的爺爺怕受株連,故而逃至中印邊境隱居。到她外公這一代是第三代。」

  蕭逸客道:「她對你真是不錯,她本來是以這家世為恥的,對你也都說了。不過她說的卻並不全對,最重要的地方她說錯了。」

  楊炎說道:「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她不肯完全告訴我,那也不能怪她。」

  蕭逸客道:「不是她對你隱瞞,是她的外公對女兒也有所隱瞞。她從母親口中知道的『家世」那已經是經過她外公粉飾的了。」

  楊炎說道:「那麼我這位爺爺的爺爺,真正的身份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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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5: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2)

  蕭逸客道:「是年羹堯的幼子,也是唯一逃出了性命的年家的人!」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怪不得爺爺要隱瞞身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讓她知道。但這個秘密和靈珠父親的被害有何關係?」蕭逸客道:「關係可大著呢,他之所以慘遭殺身之禍,就是因為他是年羹堯後代的女婿。」

  楊炎說道:「靈珠的母親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父親料想亦是不知。」蕭逸客道:「他不知道,但別人卻是知道的。」楊炎說道:「這我倒有點弄不懂了。年羹堯是在雍正年間被處死的,距今大約有——」蕭逸客道:「七十年了。」

  「經過了這麼悠長的歲月,案子亦早已結束了,何以清廷還要追究?再說即使追究年家當年逃亡的後人,也該是追究靈珠的外公,不該去暗殺他的女婿呀。」楊炎滿腹疑團,問道。

  蕭逸客說道:「這就牽涉到與當今皇上也有關係的一件大秘密了。這事是要從年羹堯在生之時說起的。

  「年羹堯在雍正年間曾經手握兵權,位極人臣,你可知道他被重用的原因嗎?」

  楊炎說道:「聽說他很會打仗。」蕭逸客道:「不錯,他是善於用兵。但他之所以能夠權傾朝野,連雍正皇帝都要忌他幾分,卻是為另一個原因。他曾經幫過雍正的大忙,雍正能夠做到皇帝,他的功勞最大。

  「雍正的父親是康熙皇帝,康熙兒子很多,一共有三十五個,以四皇子允禎即後來的雍正皇帝和十四皇子允福最有才幹。但允禎更得父皇信任,兵權歸他掌握,年羹堯當時還不過是他手下一名將軍而已。

  「清帝的繼承辦法甚為特別,傳統慣例是由皇帝預先立下遺囑,指定繼承大位的人選,密封起來,放在乾清官的一塊題為『光明正大』的匾額之後,待皇帝駕崩之後,方由顧命大臣會合諸皇子一同打開先皇的遺囑,事先除了皇帝之外,誰也不知道的。

  「允禎想做皇帝,叫年羹堯冒了個極大的危險,到乾清宮偷看他父親的『傳位遺詔』。年羹堯出身少林,手下能人極多,本身也會高來高去的功夫,是他親自去辦還是叫心腹高手去辦就不知了。總之康熙的『傳位遺詔』的秘密已經給他探悉,告訴了當時還是四皇子的允禎,允禎登時涼了半截!」

  楊炎聽得津津有味,笑道:「想必他父親指定的繼承人不是他了?」

  蕭逸客道:「當然不是了。遺詔寫得分明,傳位十四皇子!」

  楊炎問道:「那麼雍正後來何以能登大寶?」蕭逸客道:「是年羹堯和雍正母舅科隆多替他想出的主意,把『十』字加多一橫一勾,變成『於』字。你唸唸看!」

  楊炎笑道:「妙極!妙極!如此一來,『傳位十四皇子』,可就變成了『傳位於四皇子』了!」

  蕭逸客道:「如此這般,四皇子允禎就名正言順的登了大寶,變成了雍正皇帝。但年羹堯幹了這件大事之後,卻做了一件或許他是自鳴得意,其實卻是愚蠢透頂的事。」

  楊炎說道:「是什麼事?」

  蕭逸客道:「宣讀了康熙遺詔之後,他把這遺詔收起來,不交給雍正。」

  楊炎問道:「遺詔是由他宣讀的嗎?」他雖然不懂帝王之家的規矩,但想年羹堯是個漢人,「先帝」的「遺詔」似乎應該由滿人的皇親國戚宣讀才合道理。

  蕭逸客道:「是國舅科隆多宣讀,但據說當時一宣讀之後,立即引起騷動。十四皇子允□也是個武功很好的人,立即就表懷疑,衝上前去要搶遺詔審察,年羹堯制服了允□,同時將那遺詔從科隆多手上拿了過來。以當時情形而論,他是要保護遺詔,但風波平息之後,他卻不交還雍正了。那時他已經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雍正剛登大寶,在在要倚靠他,是以明知他存心不良,卻也不敢向他討還。」

  楊炎說道:「他要這個遺詔做什麼?」

  蕭逸客道:「當然是為了挾制雍正了:『十』字改為『於』字,改得雖然巧妙,若是細心審察,還是可以勘出來的。他以為握有雍正這個『把柄』就可以予取予攜,豈知雍正比他更為陰狠,隱忍不發,直到坐穩寶座,才突然發難,叫人參劾年羹堯,把他殺掉。」

  楊炎問道:「那封遺詔呢?」蕭逸客道:「雍正殺了年羹堯,抄他的家,抄到的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就只是不見了那封遺詔。年羹堯的幼子是唯一逃脫的年家之人,雍正懷疑那封遺詔已給他的兒子帶走。但查不到下落,後來也一直沒有事情發生,案子才漸漸『淡』了下來,但還是當作皇家最秘密的懸案『存一檔』的,對年家後人的行蹤,也還是並沒有放棄偵察,不過沒最初幾年那麼緊張而已。」

  蕭逸客繼續說道:「雍正在位十三年,一天晚上,突然死於非命!」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死於非命他是給刺殺的麼?」蕭逸客道:「不錯,那刺客把他的腦袋也割了去!」

  楊炎矯舌難下,半晌說道:「九五之尊,午夜飛頭,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奇案了!不知刺客是誰?」」

  蕭逸客道:「據武林前輩所說,刺客乃是當時最著名的女俠呂四娘。呂四娘的父親呂留良因文字之禍被雍正所殺,她是給父親報仇。但她夜入禁宮,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雍正,既然無人發現,大內衛士也不敢便即斷定是她。因此引起了兩種猜忌,一說刺客是她、另一說刺客是年羹堯那個逃脫的兒子,回來代父報仇。皇室猜疑不定,把這兩個人都列為疑凶。」

  楊炎歎道:「論理雍正是死有餘辜,但對我爺爺的爺爺來說,卻又是一個無妄之災了。」

  蕭逸客道:「可不是嗎?皇帝死於非命,清廷當然是秘而不言,但暗中則是加緊偵察了。乾隆年間,查到了年羹堯那個遺孤改名換姓,叫龍靈矯,隱居在中印邊境的荒山。乾隆派了幾撥武士去追蹤究跡,有的毫無結果,空手而回,有的更是一去如同黃鶴,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按:龍靈矯故事,事詳拙著《冰川天女傳》。)

  楊炎說道:「清廷想必還不肯甘心罷手?」蕭逸客道:「不,有很長一段時期,倒是放鬆了查究的。」楊炎說道:「那是為何?」蕭逸客道:「一來是乾隆後來亦已知道殺他父親的是女俠呂四娘了。二來龍靈矯隱居中印邊境的大吉嶺,他足跡不履中原,即使康熙的遺詔確是在他的手上,亦已不足為患了。既然難以找尋,乾隆只要他不到中原來和自己『搗亂』,也就不再理會他了。」

  楊炎問道:「那麼後來又怎的牽涉到靈珠爹爹身上?」蕭逸客道:「直到二十年前,靈珠父母回到中原的一個山村隱居,給清朝密探發現他們身份,這才重新引起當今皇帝的注意。

  「當今的嘉慶帝是雍正的孫子,事情雖然隔了七十餘年,按說他曾祖的傳位詔書的重現人間,對他亦已並無多大威脅,但做皇帝的人,疑心是特別重的,無論如何,他還是不放心那封遺詔落在別人手裡!」

  楊炎說道:「何以他會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爹爹手中,她的爹爹可是給岳父打斷雙腿的啊!」

  蕭逸客道:「皇帝那會知道這種『小事』?他從大內總管報告,知道靈珠爹爹的身份,那就非追究不可了,大內總管派出的密探業已查知,自龍靈矯這一代起,三代單傳,到了你的『爺爺』這代,更是只有一女,既然他的女婿都到了中原,要是龍家若有康熙那封遺詔的話,那就必定是當作傳家之寶,給了女婿了。官府的慣例尚且是寧可枉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的,何況皇帝?」

  楊炎說道:「那麼又怎的是由白駝山主前來下手?據我所知,他和大內總管是有交情,但卻並非替皇帝當差的。」

  蕭逸客道:「皇帝把查究此案的任務交給大內總管,要他秘密辦案,絕對不可興師動眾,他忌憚『玉龍太子』的武功了得,自己是決計不敢單獨前往的,只能找到一個他認為合適的人代替他去。這個人就是宇文博了。宇文博當時還未曾是白駝山主。據說他的父親本來也是南海一個島主,而且是和靈珠的祖父『玉面龍王』展南冥相熟的。宇文博的武功與靈珠的父親『玉龍太子』展靈鯤齊名,兩人之間有點小小的過節,大內總管和字文傅是好朋友,大概許了他不少好處,這才請得動他。至於後來的事情,你已經知道,那我就不必說了。」

  楊炎聽罷,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內裡緣由如此曲折。怪不得這次上山搜捕靈珠的人,也有暗中為清廷效力的大內衛士彭大遒在內了!」

  蕭逸客忽道:「那些人全都給你攆走了,但事情恐怕還不能了結呢!」

  揚炎悚然一驚,說道:「你是說皇帝和大內總管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手中,所以他們仍是非得把靈珠抓住不可。」

  蕭逸客道:「是呀!白駝山主是決不能放過靈珠的,再加上清廷的大內衛士也要逮捕她,她的處境實在危險得很呢!」

  楊炎訥訥說道:「那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蕭逸客道:「老弟,你願不願意幫靈珠一個忙?」

  楊炎說道:「只要我做得到的,我當然願意。」

  蕭逸客道:「這個辦法有可能使她減少一半仇敵,只剩下白駝山主,她就比較容易對付了。這辦法只要你願意就做得到。」

  楊炎說道:「既然是我做得到的,請蕭老前輩吩咐就是。」蕭逸客似乎有點不便啟齒的模佯,望了望楊炎一眼,緩緩說道:「楊少俠,倘若我說錯了話,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楊炎愕了一愕,說道:「蕭老前輩,咱們都是為龍姑娘好的,有話你但說無妨!心裡不禁暗暗奇怪,這樣一位豪氣千雲的武林前輩,怎的忽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他要托自己什麼事呢?

  蕭逸客道:「大內衛土之中,有一個人和彭大遒一樣,他是暗中為朝廷辦事,江湖上卻很少人知道他已經當上大內衛士的。他比彭大遒更得大內總管的信任,甚至在皇帝面前,他也說得上話的!

  楊炎面色倏變:「蕭老前輩,你,你說的是誰?」蕭逸客微笑道:「楊少俠,你莫緊張,說來湊巧,這個人也是姓楊。不知——」

  楊炎好像給人在胸口打了一拳,盯著蕭逸客,嘶啞著聲音說道:「蕭老前輩,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蕭逸客道:「楊少俠,請你不要見怪。你知道,我是把靈珠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她和你交上朋友,我自然不能不去打聽打聽你的來歷,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這姓楊的衛士和你是同一籍貫,二十年前,他是保定最負盛名的武師………

  他繞著彎子說話,正自不知如何措辭才好,楊炎已在叫起來道:「蕭老前輩,你莫說了,我不願意提起這個人!」

  蕭逸客道:「為了靈珠的緣故,你都不願見一見這個人嗎?」

  楊炎咬著嘴唇不說話,蕭逸客緩緩說道:「你的爺爺是年羹堯的後代,我想,你也不會以他的身世為可恥吧?蓮出污泥而不染,一個人但求立身處世無愧於心就行。」

  楊炎澀聲問道:「靈珠知道了麼?」

  蕭逸客道:「她不知道。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告訴她。」

  楊炎說道?」我不能夠馬上答應你,是否能夠幫上靈珠這個忙。但我想知道,你要我見這個人幹什麼?」

  蕭逸客道:「我要你說一個於己無損,於人有益的謊話。」

  楊炎道:「怎樣說?」

  蕭逸客道:「你說你的爺爺已經死了,他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告訴你,並且當著你的面,把康熙那封傳位遺詔燒了。」

  楊炎說道:「謊報爺爺業已身亡,這倒是可以令他避過災殃的一個辦法,爺爺生性豁達,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的,不過他為什麼要燒那封遺詔?」

  蕭逸客道:「年家已經絕了後,他的女兒又違背他的意旨,怕跟人私奔,他傷心到了極點,留著這封遺詔還有何用?而且過了這幾十年,他也早已覺悟,留下這封遺詔只是留下禍殃了,為何還要累你受害?」

  楊炎說道:「你以為人家會相信我的謊言嗎?」

  蕭逸客道:「你說得出年家和這封遺詔的秘密,即使大內總管親自來盤問你,他也不能不信,何況那個人和你是、是……」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楊炎亦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不覺心裡苦笑,暗自想道:「不錯,依常理而言,骨肉至親,兒子的話,父親總是會相信的。假蕭伯伯那裡知道,我們父子尚未曾相認呢。我們之間彼此也還是都有猜疑,怎能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樣無私無隱、互信不疑!」接著又想:「我去刺殺孟元超,為的正是想爹爹早日跳出火坑,不當鷹爪。如今為了靈珠的事求他,不是又把他推回火坑裡嗎,即使他以後還能脫身,恐怕也得多費時日了。」

  蕭逸客道:「你的爺爺打斷女婿的雙腿,皇帝不知,大內總管則已是知道的了。只要那個人相信你的說話,他和大內總管一說,大內總管料想也該相信。他手下的衛士就不會再用來對付靈珠了。這樣靈珠不是減少了一半敵人嗎,剩下的白駝山主武功雖然高強,你們二人聯手,也未必沒有取勝的把握。」

  楊炎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恐怕不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幫靈珠的忙。」

  蕭逸客說道,「茲事體大,我當然也不會勉強你立即去做,你慢慢考慮不遲。我勸靈珠不必急於報仇,她會聽我的話的。」

  楊炎說道:「我也不會和她一起下山的。」蕭逸客怔了一征,說道:「為什麼?哦,我明白了,目前你還不願意她知道你的身世之隱。不過,你將來要見那個人的時候,你可以找個藉口,不必和靈珠一起去的。」

  楊炎說道:「靈珠恐怕也不會和我一起下山。」

  蕭逸客笑道:「她怎會不願意跟你下山,你也真是太不懂她的心事了!」

  楊炎臉上發熱,卻是難以「解釋」,只好說道:「蕭老前輩請莫取笑,我、我和龍靈珠並沒什麼。時候不早,老前輩倘若沒有別的事情要說,咱們還是回去吧。」

  蕭逸客只道他少年面嫩,哈哈笑道:「好吧,咱們這就回去,免得靈珠牽掛。她的心事,還是留待她將來幫你自己說罷,也用不著我這糟老頭兒多嘴了。還有幾招掃葉拿法。我剛才漏了演給你看,但好在那幾招靈珠亦已熟習了的,你不愁沒有機會與她切磋。」

  雖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但這晚楊炎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靈珠真的是已經,已經愛上我嗎?」「不,不會的,我已經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訴她了。」「她好像不大高興我提到冷姐姐,甚至今天我要說的本來不是冷姐姐,她也發了脾氣,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難道——」「楊炎楊炎,這可是你自己瞎疑心了,她的脾氣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她要每一個人都注重她,你怎的會以為她是在妒忌冷姐姐?」「那麼蕭老前輩為何也那麼說?她已經向蕭老前輩透露了什麼心事。」「哼,你更是胡猜了!一個少女要真當真愛上了一個人,她的心事是連父母都不肯告訴的,怎能說給外人知道。嗯,這不過只是蕭老前輩的胡猜!你更可笑,為了蕭老前輩的胡猜而胡猜!」

  他在心裡自己和自己辯解,儘管他想了許多理由,不相信靈珠會愛上了他,但靈珠的心事對他卻還是個謎。就像她的為人一樣,有時覺得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有時又好像是在雲霧裡,捉摸不透!

  莫說他猜不透靈珠的心事,他連自己的心事也是一樣迷糊!在他內心深處,有幾分恐懼,也有幾分興奮。他究竟是害怕靈珠愛上了他,還是高興靈珠愛上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有一點他是自己認為確實知道了的,他對他的「冷姐姐」是真誠相愛,不管分開多久,此情仍是不渝的。「別人的心事我去猜他做什麼,我已經發了誓要娶冷姐姐為妻,海枯石爛,也改變不了我的盟誓!」最後他這樣想。這樣一想,心情才寧靜下來,天亮之前,朦朦朧朧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剛發亮。他沒見到蕭逸客,也不便到內室去找龍靈珠,心裡想道:「反正我昨晚已經告訴了蕭老前輩了,他是世外高人,我也無須與他拘禮了。」於是背起行囊就走。他以為蕭逸客傷勢初癒,昨晚又睡得遲,想尚還未醒,他不願意驚動主人,只好來個不辭而別。

  「靈珠不管是否還在生我的氣?」想起後會無期,楊炎不禁有些悵惘。正在悵惘前行之際,忽見林中人影一閃,正是龍靈珠。

  龍靈珠道:「楊炎,你說清楚點,你到底要去哪裡?去幹什麼?」

  楊炎說道:「去那裡我不能告訴你,找什麼人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是:我要做的事情和你一樣!」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和我一樣?難道、難道你也要報殺父之仇?」

  楊炎說道:「那個人令我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龍靈珠道:「我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世我還未曾知道呢。那個人——」

  楊炎截繼她的話說道:「靈珠,請原諒我。上一次你問我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過,我不能告訴你,如今也還是一樣。不過,要是我此去僥倖能夠活著回來,那時我會告訴你的。」

  龍靈珠暗自想道:「他不承認孟華是哥哥,孟華的父親想必不是他的父親了。但依昨日的情形而論,孟華對他的手足之情,絕對不是偽裝。一個姓孟,一個姓楊,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嗯,他的身世恐怕比我更複雜得多。」但她是一個冰雪聰明女子,從這條線索想下去,亦已隱隱猜到幾分了。

  楊炎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昨晚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報仇,只是我自身難保。除非我能活著回來,否則什麼都談不上。唉,但可惜這個希望,卻是極之渺茫!」

  龍靈珠道:「你那個仇人武功很厲害嗎?」

  楊炎樹道:「比白駝山主,恐怕厲害得多!」

  龍靈珠道:「你見過那個人的武功?」楊炎說道:「沒有見過。」龍靈珠道:「哪你怎麼知道?」楊炎道:「據我所知,那人的武功比孟華更勝一籌,孟華的武功,你我都見過了的。」底下的話,就不必再加解釋了。要知孟華的武功已經勝過白駝山主最得意的弟子宇文雷不知多少,那個人的武功既然比孟華更強,依理類推,自當勝過白鴕山主。

  龍靈珠若有所思,低下了頭不作聲,楊炎忽道:「靈珠,我求你一件事情,希望你答應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吧。」

  楊炎說道:「說了,你可不能不理睬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你的氣就是。」

  楊炎說道:「要是我不幸身亡,請你替我了卻一樁心願。」

  龍靈珠責道:「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楊炎說道:「我也希望能夠活著回來,不過這是由不得我作主的,你就當作是預防萬一吧。」

  龍靈珠道:「好,那你姑妄言之我也姑聽之吧。」

  楊炎說道:「不,第一,我不是姑妄言之;第二,你也不能只是抱著『姑聽之』的態度。我要你切切實實的答覆我。」

  龍靈珠皺眉道,「你這個人真是難纏,好,說吧,我答應你。

  楊炎這才緩緩說道:「爺爺晚景淒涼,要是我不能回去,他更不知如何傷心了,我希望你能夠替我陪伴他幾年!」

  龍靈珠咬著嘴唇不說話,楊炎繼續說道:「爺爺當年是做錯了事,但他也正因為自己做錯了的事情而懺悔,已經受了幾十年痛苦的煎熬,難道你不可以原諒他嗎?」

  龍靈珠眼角沁出淚珠,半晌說道:「好,我答應你。」楊炎大喜說道:「靈珠,多謝你!」喜極忘形,不知不覺,緊握她的雙手。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不過,你知道我也是要報父母之仇的……」

  楊炎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先回去與爺爺相認,對你的報仇一事,相信只會有利不會有損的。」

  龍靈珠當然懂得他的意思,以她目前的本領,貿貿然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那只是以卵擊石。但若在與外公相認之後,即使她不願意要外公替她報仇,最少也可以多學幾門足以幫助她報仇的本事。

  但龍靈珠卻是面色一沉,似乎很不高興他的這幾句話,把他的手甩開了。楊炎一怔道:「靈珠,我說錯了話麼?」

  龍靈珠道:「當然說錯了。我答應去見你的『爺爺」並不是希望他替我報仇。我。我只是衝著你的情份!」

  楊炎呆了一呆,笑道:「真的嗎?那我更要多謝你了。」

  龍靈珠說道:「其實我知道你用不著履行諾言,才不怕答應你的!」

  楊炎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龍靈珠道:「你的武功這樣好,即使那人武功更勝於你,我也有信心你不會死的!」

  楊炎笑道:「多承貴言,我也但願如此。不過,不過——」

  龍靈珠道:「用不著吞吞吐吐了,做人情做到底,我今天答應了你,你活著回來,我會更加高興的和你一起去見你要我去見的人!」

  楊炎大喜過望,不覺又抓著他的雙手,說道:「靈珠,你真好!」

  龍靈珠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叫喜似嗔的瞅著他道:「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時候不早,我也沒有話和你說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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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6: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3)

  楊炎解開了心頭上的一個結,滿懷歡喜下山。龍靈珠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她的聲音笑語卻好似還在耳畔眼前。「真是無獨有偶,想功到我們的身世和遭遇竟然有這許多相同的地方。而且這兩個身世奇特的孤兒,竟會偶然碰在一起!」他雖然不相信命運,卻也不由得暗暗慨歎造化的弄人了。

  驀地霍然一省:「為什麼她對我如此這樣好,難道她的心事真的是如蕭逸客所說那樣?唉,但我卻怎能背棄我和冷姐姐的盟誓?」

  但接著再想:「我活著回來的希望極為渺茫,恩恩怨怨,都似煙雲。冷姐姐也好,龍姑娘也好,我欠她們的情,今生都是不能償還的了,我還是早點到柴達木去吧。早一天死了,早一天免除煩惱!」但要是真的「僥倖不死」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無獨有偶,此時此際,另一個人也是像楊炎一樣,想起了冷冰兒。

  同樣的是在快馬奔馳,同樣的是在前往柴達木的路上,也同樣的是為了去找孟元超。

  不過楊炎是為了趕去報仇,而這個人卻是為了趕去報訊。

  這個人用不著筆者來說,看官料想亦該知道是齊世傑了。

  他的坐騎是江上雲所贈的名駒,這天他已是踏入青海境內,在西寧北面貢什阿山區的黃土高原上奔馳了。

  大地蒼茫,夕陽如血,晚風吹來,已是多少有點寒意。但他心裡卻是熱呼呼的。

  他想起了江上雲與他一見如故的友誼,尤其令得他感覺興奮的,是從江上雲口中聽到的,關東大俠尉遲炯對他的期望。尉遲炯非但沒有因為他的「冒犯」對他敵視,反而對他甚有好感,在江上雲尚未與他相識之前,就為他闢謠,為他做過的錯事辯護,並且對他深具信心,相信他必將成為俠義道中的後起之秀。

  「他們這樣信任我,我可不能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母親的話我固然不能不聽,但孟元超的性命我更是非救不可。倘若兩者不能兼顧,我只有違背慈親之命一次了。」

  本來孟元超乃是齊、楊兩家所僧恨的人,他的母親為了孟元超與她弟婦當年之事,對孟元超尤其不能諒解。但如今齊俗傑卻是不惜數千里奔波,甚至可能冒很大的危險,去救他們兩家的「仇人」。雖然他因自小受母親的影響,對孟元超的偏見也還未能完全消除。但如今他最少已經懂得,母親憎恨孟元超的只是他的「私德有虧」,而他去救孟元超則是與俠義道禍福攸關的公事。

  「孟元超和尉遲大俠是同一類的人,我豈可為了私怨任他遭受可能會發生的性命之危?我又豈可任由表弟受舅舅之騙,越來越是誤入歧途?」他想。

  他想到了許多人,許多事,但最為震撼他的心靈,他不願意而又不能不想的人則是冷冰兒,是他和冷冰兒之間恩怨難分的一段情!

  「冷姑娘此時不知會不會在柴達木呢……」

  「唉,娘親曾令她那樣難堪,縱然她不怪我,我也愧對她了。但願她不在柴達木才好。」想起冷冰兒給他母親氣走之事,齊世傑實是無顏再去見她。

  「不過即使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恐她也不會喜歡我的,她早已有了心上人了。」想起冷冰兒的心上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表弟,齊世傑不由得更是心頭苦笑了。

  「其實除了年齡稍嫌不大登對之外,她和表弟結為夫婦,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只盼我這次能夠及時趕到,把炎弟從歧路上拉回來,這樣也才可以幫忙炎弟獲得美滿的姻緣!」冷冰兒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要是他放任楊炎去行刺孟元超,有心讓揚炎鑄成大錯,冷冰兒是決計是不會嫁給楊炎的了。

  想到這層,他摒棄私心雜念,加速前行。

  他可不知,冷冰兒此際也正是在前往柴達木的途中。

  他們三個人走的是一條路,可惜卻都沒有碰上。

  楊炎已經來到柴達木了。

  如何行劍孟元超,楊炎想過許多種不同的辦法,是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戰呢?還是暗中下手呢?是用『楊炎』的名字求見呢,還是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

  結果他採取了折中的辦法,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改容易貌,前去求見孟元超。他的「爺爺」雜學甚多,改容易貌之術亦是其中之一。楊炎扮成一個帶點土氣的鄉下少年,看起來要比他原來的年紀大幾歲。

  他之所以要改容易貌,為的是怕在見到孟元超之前,就有人認得他。他知道孟華已經回天山去了,不會在柴達木,但最少還有一個人認得他,那人就是曾經受孟華之托,與丁兆鳴一起將他押解回柴達木的邵鶴年。那次龍靈珠在半路攔途截劫,從丁、邵二人手中將他搶去,邵鶴年受的傷比丁兆鳴重一些,但料想他回到柴達木這許多時候,傷也應該養好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他到了柴達木的第一大,在一家農家借宿,說起自己有事要見孟元超,問那農家有沒有相識的義軍,(他到了柴達木,根本就沒有見過穿軍裝的人,義軍和普通百姓完全一樣,外人根本無從識別。)他一說那農家就笑了起來。

  那農夫笑道:「你說的這位孟頭領和我就很相熟,我幾乎每天都碰上他的,只不知你找他何事?」

  楊炎又喜又驚,說道:「老伯,敢情你也是義軍中的頭目?」

  那農夫笑道,「我倒是很想當個義軍,可惜孟頭領嫌我年紀太大,不肯要我,你是覺得奇怪我為什麼和他相熟吧,那是因為他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都從我的門前經過。孟頭領十分和氣,碰上了他,他總會和我聊幾句的。」

  楊炎說道:「我是他的一位姓范的朋友叫我來見他的,有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向他當面稟告。」

  孟元超在義軍中的地位僅次於冷鐵樵,各地反清的幫會派來和奴軍聯絡的人經常會去找他。這衣夫見楊炎說是有要事向孟無超當面察報,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既然你有急事,我這就帶你去找他吧。你待會兒,等我點個燈籠。」那農夫道。

  楊炎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心裡暗暗歡喜,口頭上不能不客氣幾句:說道:「多謝老伯幫忙,只不過這麼晚了,勞煩你老人家,可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農夫道:「不必客氣,孟頭領的住處就在附近,用不著走多久的。只不過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要是早幾年,我摸黑也能走路。」

  他一面嘮叨,一面找燈籠,燈籠卻找不見。過了一會,方始省起,說道:「你瞧我有多糊塗,前兩天我的外甥在我這裡吃過晚飯,他沒帶燈籠來,偏巧那晚沒有月光,又剛下過雨,我怕他路上跌倒,把燈籠借了給他,他要下次來的時候才能還給我。我都忘記這件事了。不過也不要緊,我找一束松枝吧。」

  楊炎一來是等得不耐煩,二來怎樣下手行刺孟元超,他也未曾拿定主意。要是暗中下手的話,那就沒人陪伴更好。想了一想,說道:「既然孟頭領就住在附近,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老伯,請你指點怎樣走法,今晚月亮很好,我又是走慣夜路的,用不著燈籠。」

  那農夫是個老實人,聽楊炎這麼說,便道:「也好。你是有急事在身,我走得慢,反而誤了你的事。你只須走過前面那個山坳,看見的第一棟房子就是孟頭領的家了。」

  楊炎把坐騎留在那家農家,那農夫道:「你放心,坐騎我會給你照料。啊,有件事忘記告訴你。」

  楊炎道:「什麼事?」

  那農夫道:「孟頭領本來沒有衛士的,但今年年初,有幾位外地來投奔義率的弟兄沒地方住,和孟頭領住在一起。因此冷頭領還強逼他多蓋兩座房子呢。」

  楊炎笑道:「老伯,請你長話短說吧。」

  那農夫霍然一省,說道:「對,對,你是有急事的。我這囉嗦的脾氣總改不了。好,長話短說,孟頭領雖然不要衛士,但那幾位弟兄,自動做他的衛士。你半夜敲門,要是有人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你說是我包老漢告訴你就行,否則碰上其中一兩位脾氣暴燥的弟兄,恐怕多少會給你一點麻煩。」

  楊炎連忙截斷他的話:「知道了,多謝你啦。」

  離開農家,果然不過半枝香時刻,便走過那個山坳,明亮的月光下,看得見那棟房屋了。

  楊炎心頭怦怦的跳,暗自想道:「現在未到三更,不如等待三更過後,我再去行刺。只是孟元超據說是快刀天下第一,暗中行刺,恐怕也未必容易得手。但要是用詭計的話,這個,這個,嗯,豈非比暗中行刺更加不是好漢所為。」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喝道:「那條線上的朋友?」

  一聽聲音好熟,定睛看時,卻原來正是邵鶴年。

  好在邵鶴年不認識他。

  楊炎捏著嗓子說道:「我有事情要見孟大俠,這個地方是包老漢告訴我的。」

  邵鶴年道:「什麼事情?」

  楊炎把剛才對那農夫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邵鶴年「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似的。

  楊炎說道:「不是我不敢相信你,只因這件事情,我那朋友交代,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的。」

  邵鶴年道:「我並不是要你告訴我,不過我只想問你一件事,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楊炎說道:「請問。」邵鶴年道:「你那姓范的朋友多大年紀?」

  楊炎這個「姓范」的朋友,倒也並非完全捏造的。他是想到了趕路,方始決定要他這個「朋友」姓范的。

  他知道邵鶴年一定認識范魁,心想,就讓他知道是范魁好了。好在他只問年齡,我用不著另外編造謊言。保定的事情,料想也不會這樣快就傳到這裡的。」當下說道:「我沒問過他的年齡,大概是三十歲不到吧。」

  邵鶴年點了點頭,說道:「好,那你跟我來吧。」

  暗中行刺的計劃是不能實行了,楊炎一面跟著他走,一面飛快的動著念頭:用什麼法才能夠殺孟元超,必須馬上決定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冷冰兒的影子就似跟在他身邊似的。

  他心裡歎了口氣,暗自想道:「孟元超是她最尊敬的人,我殺了他,冷姐姐是決不會原諒我的。但我不殺他,又如何能夠洗脫我所蒙受的恥辱。」

  愛恨交織,不知何去何認?他咬了咬牙,想道:「與其在有生之年,都要忍受痛苦的折磨,不如戰死在孟元超手上!我要數說孟元超的罪狀,光明正大的與他決一死生!」

  但轉念又想:「這個辦法,我雖然可以充當好漢,但決戰結果,多半只是我死在他的刀下,他不會在我的劍下身亡,殺不了仇人,反被仇人所殺,我又豈能心甘?而且我是答應了爹爹取盂元超首級的,這件事辦不到,我死了不打緊,爹爹他死了也不能瞑目!」

  人天交戰,他性格中壞的一面終於冒了出來,想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孟元超要騙我做他的兒子,我就假裝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與他父子相識,冷不防的刺殺他!

  「不過邵鶴年是已經有點知道我業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這條計策恐怕未必行得通。」

  「但好在邵鶴年現在尚未識破我本來面目,待會兒我要求單獨見孟元超,那就比較容易下手了。冷姐姐說過孟元超對我的愛護比愛護他的親生兒子孟華更甚,這話雖然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孟元超由於心中有愧,愧對我死去的母親,或許有六七分是真也說不定。若然如此,縱然他亦已有了懷疑,懷疑我已經知道身世之隱,只要我在他面前表示我有悔改之意,他也就很有可能仍然把我當作兒子。

  「我殺了他,那時我再自刎,這樣我就對得住爹爹、對得住冷姐姐,也可以洗雪我認賊作父的恥辱了。對,就這麼辦!」

  但這麼辦真的就是「對」麼?

  「冷姐姐若然知道我用這種手段,我在她的心目中豈不變成了卑鄙小人,縱然一個人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知道的,做了卑鄙小人方始自殺,自殺了靈魂也要蒙羞!」

  短短一段路程,他已不知轉了多少次念頭。不知不覺到了孟家門前了。

  大門早已打開。有個人出來迎接,看見邵鶴年和一個陌生少年同來,那人似乎怔了一怔,說道:「邵大哥,我們正等著你呢,這位是——」

  邵鶴年道:「他也是來求見孟大俠的。」

  那人道:「哦,又一個——」說至此處,似乎怕洩露什麼秘密,忽地停止。

  楊炎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知道,原來邵鶴年不是和孟元超同住的。似乎是因為孟元超臨時有事,才請他來。

  那人帶領楊炎進入一間廂房,說道:「我姓封,你貴姓?」楊炎說道:「我姓雲。」他雖然未滿週歲,母親便即身亡,對母親可說是毫無印象,但自從知道母親是人們尊敬的女俠之後,就以母親為榮。故而在他要捏造一個姓名的時候,不假思索,就跟母姓。

  那姓封的說道:「雲兄弟,你來得不巧,孟大俠今晚有事,你恐怕明天才能見著他了。」

  楊炎說道:「聽說孟大俠的習慣是很晚才睡覺的。」

  姓封的道:「不錯,但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有空。如今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了,你不如先睡一覺。」

  楊炎說道:「我不困,我可以在這裡等他。」

  姓封的道:「也好,你夠精神就等吧。邵頭領,你——」

  邵鶴年道:「我進去看看,看看孟大俠那件事辦得如何,你替我在這裡陪客。」說罷就走。

  楊炎和那姓封的漢子說了幾句客套話,忽地隱隱聽得邵鶴年在外間和人說話的聲音。

  楊炎打了一個呵欠,裝作精神疲倦,閉目養神。

  邵鶴年是在隔道兩間房子的小庭院和一個人低聲說話的。楊炎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聽覺敏銳,遠勝常人。他隱約聽得見,那姓封的漢子則聽不見了。

  只聽得邵鶴年問道:「那小伙子在那裡?」

  那人說道:「用不著你去見他了。」

  邵鶴年似乎吃了一驚的模樣,問道:「孟大俠已經接見他了?」

  大概他們是邊說邊走,楊炎凝神細聽,下面的話,可聽不見了。

  楊炎張開眼睛,說道:「對不住,我打了個盹,真是失禮。」

  那姓封的漢子笑道:「小兄弟,你熬不著,你先睡吧。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緊急的事,但明天再說,也不遲吧?依我看,孟大俠今晚恐怕是沒空見你的了。」

  楊炎說道:「孟大俠現在正在會客,對吧?」

  那姓封的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楊炎說道:「我還知道這個人和我一樣,他的事情不肯和你們說,必須和孟大俠當面說的。對不對?」

  姓封的道:「不錯。如此說來,你是知道那人是誰的了?」

  氣炎故作神秘說道:「我當然知道,要不是為了那小子,我還不會來呢!」

  姓封的聽他叫那個人做「小子」,不禁相信幾分,要知那個人假如是老頭的話,別人不論怎樣憎惡他,也不會斥之為「小子」的。姓封的心裡想道:「最少是年齡說對了。我們正想知道那個人的來歷,難得就有一個知道他的人來到。」於是便即說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誰,可以告訴我嗎?」他那知道,楊炎因為剛剛偷聽到邵鶴年和另一個人的談話,才知道那個先他而來的客人,是個小伙子的。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們正在懷疑那小子,對不對?你們懷疑他是何等樣人?」故意不先回答,卻反問對方。

  姓封的漢子說道:「我們對他毫無所知,因此根本無從猜測他的身份。不過我們卻不能不提防他對孟大俠有所不利。」

  楊炎雖然欠缺處世經驗,卻是個極為精靈的人,觀言察色,立即便知這姓封的漢子所言不盡不實。試想孟元超是何等武功,假如來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子」,孟元超的手下又何須害怕來人對他不利?

  楊炎說道:「對不住,我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要是孟大俠如今已在會見那小子,我更必須趕快見到孟大俠了。」

  姓封的漢子見他說得這樣著急,心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道:「好像正在你來的時候,叫那小子進去的。也不知盂大俠見著他沒有,我拚著受點擔帶,帶你進去看看吧。」原來盂元超早有吩咐,在他會客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的。

  楊炎說道:「用不著了。我自己會去!」說到一個「去」字,伸指一點,立即點了姓封的穴道。

  盂元超住的這棟房屋有內外兩進院子,有七八座平房,比普通農家當然大得多,但卻絕非什麼庭院深深、重門疊疊的巨宅,楊炎自忖要司找孟元超應當不會有多大困難。尤其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分,別人都已睡了,孟元超會客的地方,必定會有燈火。

  他施展超卓的輕功,身如一葉飛墜,落處無聲。進了第二重院子,果然便看見有一個房子燈火明亮,紙糊的窗子上隱約看見兩個人的影子。

  更妙的是在這間房子後面,有一顆棗樹,楊炎飛身躍上樹上,正好可以從後窗俯瞰屋內情景。

  一看之下,楊炎不禁吃了一驚。

  坐在主位,面向窗戶這個人並不是孟元超!

  楊炎沒見過孟元超,但這個人卻是和他關係最深的人。認真說來,當今之世,也只有他才能算得是楊炎獨一無二的「親人」!

  從楊炎開始牙牙學語的剛滿週歲時候,就是這個人,一身兼任楊炎父母的職責,全力保護他,悉心照料他,不但盡了一般父母的撫養責任,而且不辭跋涉,不懼險艱,將他從兵慌馬亂之中帶到一個可以稱為世外桃源的所在,為他找到了名師。

  這個人是他的養父繆長風。要不是有繆長風將他帶上天山,他根本不會認識冷冰兒,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還有今日的楊炎。

  不錯,他對冷冰兒也許會感覺更加「親近」,但那是另一種感情。他和冷冰兒雖然自小以姐弟相稱,畢竟也還不是真正的姐弟。而繆長風做他的養父,則是」名正言順」,受他母親臨終的囑托的。

  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一直是把繆長風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的。

  如今他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見過自己的生身之父,但在他心目之中,生父的地位仍然是遠遠不能和義父相比的。甚至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由於受了楊牧的欺騙,在他內心深處,或許有點可憐生父,但卻沒有一般孩子對父親應有的尊敬。和尊敬剛剛相反,生父的出現,只能令他感覺羞恥。因此,儘管他願意為父親刺殺仇人,企圖「挽救」他的父親,但那次會面,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親口叫過一聲「爹爹」。

  她對義父的感情,只有兩個師父差堪比擬。不過也還「隔」了一層。唐經天已經死了不說,他的「爺爺」對他的恩惠、愛護是不在義父之下的,但他和爺爺的遇合乃是偶然的「機緣」,不比繆長風是將他從母親手中接過來的。他最尊敬他的母親,因此在他心目之中,繆長風不僅是地的養父,而且是他和死去的母親之間唯一可以聯繫的紐帶。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感情,也只有像他這樣早熟的孩子才會具有的感情。

  他早已從李務實的口中知道謬長風已回天山,並且準備要尋找他,但卻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這是一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他的義父在這裡,他還能夠刺殺孟元超嗎?

  這霎那間,他不禁呆了,忽聽得繆長風說道:「炎兒,你真的是我的炎兒嗎?」

  楊炎大吃一驚,只道義父已經發現了他。但聽得義父這麼親切的呼喚,卻也禁不住心頭一熱,幾乎就要把卷在舌尖上的「乾爹」這兩個字叫出聲來!

  幸虧他沒有出聲,另一個人已在叫「爹爹」了。

  只見那個客人「卜通」跪倒,叫道:「爹爹,請恕孩兒不孝之罪。爹爹,你肯原諒孩兒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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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26: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4)

  楊炎定了定神,這才知道有人在冒充他。

  這個人的扮相和他很像,他本來應該早就注意到的了。只因突然發現義父而引起的激動還未過去,在他心頭眼底,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就只有他的義父一人。如今心神稍定,方始如夢初醒。

  他一開始注意這個人,立即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正是曾經冒充過他,給他在通古斯峽撞見過一次的那個歐陽承。

  楊炎心裡暗暗好笑:「活該這小子倒霉,今次又是假李逵碰上了真李逵。不過,我這個真李逵卻是不便露出真面目去斥破他。冷姐姐曾經受過他的騙,但願幹爹不要上他的當才好。」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你叫我什麼?」

  揚炎一聽,就知道他的義父不會上當了。要知義父在他心中的地位雖然比生父還親,但他卻是從來只叫繆長風乾爹的。

  其實繆長風早就有點懷疑,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問這個冒牌的楊炎,是不是他真的炎兒。

  歐陽承只知道孟元超父子從未見過面,卻想不到接見他的人並非孟元超。他自以為從未見過楊炎的孟元超理該有此一問。

  於是他繼續裝作後悔不及的模樣向「盂元超」求饒:「爹爹,孩兒不合誤信人言,上次孟華大哥奉爹爹之命要我回來聽爹爹教導,我非但不聽他的話,還和他動了手。但求爹爹恕孩兒無知之罪!」

  繆長風道:「好,只要你說真話,我自然不會怪責你。你聽了什麼人的話,說了些什麼?」

  歐陽承道:「是段劍青捏造了一些有關孩兒身世的不堪入耳的謊言,孩兒一時受了他的煽惑。如今已知錯了!」

  楊炎心想:「這小子準備行刺孟元超的討劃倒是和我曾經想過的那個計劃相同,連懺悔的言辭都和我打好的腹稿一模一樣!」不禁羞愧得面紅耳赤。歐陽承本來是他鄙視的卑鄙小人,但這個卑鄙小人卻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醜陋的那一面形象。

  繆長風道:「知錯能改,固然是好。但你又怎知道段劍青說的乃是無稽讕言?」

  歐陽承道:「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鷹爪,鷹爪的話還怎能相信。」

  繆長風道:「那也未必盡然,聰明的鷹爪,為了要取得別人相信,說的話最少也有幾分真的。假如我告訴你,他所說的有關你身世部分,竟有七八分是真的,那又如何?」

  歐陽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孟元超雖然沒有識破我冒充楊炎的破綻,但他卻已知道楊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如今他要當面說穿,事情就不好辦了。不過這是他對楊炎的不放心,我要怎樣才能使得他相信『楊炎』是真心懺悔的呢?」

  他也的確有點急智,登時流下兩行熱淚,說道:「爹爹,你是因為我做的錯事太多,不肯要我這個不肖的兒子麼?但不管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也不管段劍青的話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心中尊敬的爹爹,我也得以做你的兒子為榮!」

  繆長風緩緩說道:「假如我告訴,你另有生身之父,孟元超不是你的父親。你也仍然這樣說嗎?」

  歐陽承不假思索,立即說道:「縱然真是這樣,我也仍然把你當作爹爹!」

  繆長風道:「為什麼?」

  歐陽承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對我的父子之情是比真金還真的,義父曾經告訴我,冷姐姐曾經告訴我,我自己也知道,那年大哥奉你之命到天山接我;我失蹤那幾年,你叫大哥到處找我,我都知道。縱然我真的另有一個生身之父,那人拋棄我,對我從來不聞不問,那麼他對我既然毫無父子之情,我又何必認他為父了;再說,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不知,如果他是壞人,難道我也要認賊作父?」

  躲在外面偷聽的楊炎,明知他是「做戲」,卻也禁不住被他這番話說得心靈震顫,好像說到了自己的心裡去一樣!

  繆長風似乎亦是深受感動,他站了起來,面向後窗,背向歐陽承,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這兩句話倒是說得真好!唉,只可惜——」

  歐陽承心頭卜卜的跳,要暗算「孟元超」這可是最好的時機了,他叫了一聲:「爹爹!」佯作心情激動,緩緩向繆長風走去,說道:「爹,你肯原諒我就好。還可惜什麼?」

  繆長風輕輕說道:「可惜我不是孟元超,你也不是楊炎!」

  歐陽承這一驚非同小可,趁他尚未回頭,把早就藏在手中的一把喂毒梅花針立即射出。

  雖然他尚未知道繆長風是誰,但料想有資格替盂元超來試他的,自必是一流高手無疑,梅花針一飛出去,無暇察看是否能夠暗算成功,轉身便逃。

  不料他一轉身,只見一個人已是攔在門口,淡淡說道:「小伙子,你來此太不容易,既然來了,何必又要走得這樣匆忙?坐下來談談吧,你不是要找孟元超的麼?……」

  歐陽承那耐煩聽他說完,呼的一掌就劈出去!

  這一掌打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神色自如,聲調都沒絲毫變化:「我就是孟元超!」平平淡淡的把話說完,片刻也沒停頓。好像他受攻擊這件事情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

  楊炎心頭一震,幾乎從樹上跌下來,「卡」的一聲響,一技樹枝給他不知不覺的捏斷了。

  孟元超卻似乎並沒有發覺外面躲藏有人,頭也不回,便即走進屋子。

  歐陽承所受的震動比楊炎更大!說也奇怪,他一掌打中孟元超的胸膛,孟元超似乎毫無知覺,反而是他突然感覺胸口一陣悶熱,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但這種感覺卻又不是受到外力震撼的那種感覺,亦的是說盂元超根本來曾運勁反擊。

  歐陽承驚魂未定,耳邊又聽得繆長風一聲歎息:「你的話說得很好,可惜你說的不是真心話!」繆長風仍然站在窗前,不過已經是面向著他了。他一抖衣袖,閃閃發光的一堆粉未灑了滿地,那是被他的太清氣功震得粉碎的梅花針。

  「他是盂元超,你是誰?」歐陽承情知決計難逃,反而比較鎮定了。他看得出孟元超並無殺他之意,心中暗暗盤算,如何騙得盂元超放他。

  繆長風哈哈一笑道:「我就是你的養父,你剛剛才提起我!」

  歐陽承又是一驚:「你,你就是繆大俠?」想起剛才當著他的面扯謊,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繆長風道:「不錯,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誰,不用再叫我爹爹了。你是什麼人?」

  歐陽承的謊話尚未編好,孟元超笑道:「用不著問他了。他是歐陽家的人。」

  繆長風道:「對,他打你剛才那掌用的雷神掌功夫,不過我還是有點懷疑。」

  孟元超道:「你是懷疑他這雷神好像用得不大對,是嗎?」

  繆長風道:「不是用得不對,而是他混雜了別的功夫。對、不對!」

  孟無超笑道:「怎的又說對,又說不對?」

  繆長風道:「孟兄,還是你說得對。他的雷神掌雖然是歐陽伯家傳的心法,但混雜別的功夫,就不能說是對了。雷神掌本來是沒有毒的,他卻兼練了毒掌。」

  盂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他練的是當年那個女魔頭韓紫煙的毒掌功夫。以雷神掌而兼練毒掌,雖然更為狠毒,但禍害卻是不小。幸虧他練這毒掌大概只有一年火候,要是再過幾年,功夫練得深了,自身亦將中毒。那時兩種功夫互為水火,寒熱交侵。不但變作廢人,而且在苟延殘喘的餘生,每天都要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歐陽承站在一旁,聽他們議論自己這門雷神掌的功夫,不禁驚疑不定。」

  吃驚的是,他只打了孟元超一掌,不但身受者的孟無超立即就知道他的功夫的底細,連旁觀者的繆長風也是如數家珍。疑惑的是:他們所說的禍害不知是真是假?

  「莫非他們是在嚇我?但我已落在他們手中,他們要殺找不過舉手之勞,又何須嚇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繆長風問孟元超道:「聽說韓紫煙這女魔頭臨死之前,她的毒功秘笈已給段劍青這小賊騙去,此事可是真的?」

  孟元超道:「此事華兒知得清楚,料想不會是假。」

  繆長風一直沒有理會歐陽承,此時方始回過頭來,冷冷問他道:「歐陽業是你什麼人?你和段劍青又是什麼關係?」歐陽業乃是歐陽伯和的兒子,雷神掌的衣缽傳人。

  歐陽承不敢隱瞞,說道:「歐陽業乃是先伯。段劍青是我的朋友,他用毒掌的練法與我交換雷神掌功夫。」

  繆長風道:「這對就了。倘若歐陽伯和在生,他是個有見識的人,一定不會讓你兼練毒掌的。」

  歐陽承「卜通」跪了下來,說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受了段劍青這小賊的挾制,他要我冒充楊炎來刺殺孟大俠的。要是我不這麼幹的話,他就殺我,請孟大俠、繆大俠饒我一命,我知錯了。」

  孟元超道:「知錯就好,你走吧!」

  歐陽承想不到他一口應承,倒是不敢相信,戰戰兢兢的問道:「孟大俠當真肯讓我走?」

  孟元超道:「我豈有說話不算數。不過——」

  歐陽承不禁又是心頭一凜,連忙問道:「不過什麼?」只道孟元超是拿他消遣,即使願意放他,恐怕也會給他出個難題。

  孟元超道:「你要走就走,沒人將你留難,不過,剛才你打我的那一掌之力,已是回之自身。你試吸一口氣瞧瞧。」

  歐陽承正在覺得胸口有點作悶,依言試行運氣,只覺胸中火熱,頓時頭昏腦脫。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是知道兼練毒功的雷神掌的厲害的,這一掌之力,回之自身等於自己打傷自己。目前已有中毒的跡象,時間一長,只怕劇毒還會侵入臟腑!

  孟元超緩緩說道:「你現在該當明白練這種邪惡的功夫對自身是有害無益了吧?碰上功力比你高的人,固然是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即使沒有碰上,過兩年你功夫較深,它自己也會發作的。」

  歐陽承福至心靈,立即又再跪下,說道:「我不合冒犯孟大俠,請孟大俠救我一命!」

  孟元超道:「好,只要你從今之後,當真能夠洗心革面,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以平安度過這次災難吧。」說罷,拉他起來,輕輕一掌,印在地的胸膛,不過片刻,歐陽承只覺氣機順暢,翳悶頓消。有如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

  孟元超道:「行了,你以後雖然不能再練這門功夫,但也無須憂慮反受其害了。你好自為之吧。」

  歐陽承因禍得福,說道:「多謝孟大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從今之後,我也不敢妄圖利祿功名了。我會找一個人跡罕到的地方躲起來,江湖上從此沒有我這號人物。」

  楊炎把這件事看在跟裡,心裡想道:「這小子處心積慮要想刺殺孟元超,孟元超尚且以德報怨,像他這樣的為人,世間實是少有。他怎能作出如我爹爹所說的那種卑鄙事情?」要為爹爹報仇的念頭不覺漸漸動搖。

  歐陽承走後,繆長風歎了口氣,說道:「可惜不是炎兒。」

  孟元超卻笑道:「我早就知道不會是炎兒了,我也正慶幸他不是炎兒。」

  繆長風道:「對,要是炎兒當真要來行刺你的話,那我也不知要如何傷心了。但你怎會一早就猜得著他不是炎兒呢?」

  孟元超道:「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行刺我的!」

  謬長風笑道:「你對他倒很有信心!

  孟元超道:「歐陽承和你說的那些話我都已聽見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他是冒充炎兒,說的也不是真心話。因何你從他的違心之論卻得到了對炎兒的信心。」

  孟元超道:「那假炎兒說的雖然不是真心話,道理卻是對的。」說至此處,望出窗外,若有所思。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的那番話包含兩種道理,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立身處世,講究的應該是大是大非,縱然親生骨肉一也不能認賊作父,不過,可惜這不是炎兒親口說的。」

  孟元超道:「那假炎兒都懂得說這種話來騙取你的信任,真的炎兒,我想他也必定會懂得這些道理的。他是紫蘿的兒子,稟性應該衣乃母的遺傳,他又是你的義兒,唐老掌門的關門弟子,後天所受的教養更比一般兒童要好得多。再壞也壞不到那裡去。縱然他受人家蒙蔽於一時,一旦明白真相自必會分辨是非。我是這樣的想,因此我相信他。假如歐陽承那番話是從他的口裡說出來,那就一定是他真心的說話了。」

  繆長風笑道:「俗語說:知子莫若父,你雖然從沒有見過他,這句話還是一樣適用!」

  楊炎是個性格容易衝動的人,他躲在窗外的棗樹上,聽見了孟不超說得這樣懇切,不覺心頭發熱,暗暗後悔,「我來錯了,我來錯了。縱然我不能認他做父親,我也不應該把他當作仇人的!」

  繆長風吧了口氣,笑道:「他的稟性本來不壞,但也稍嫌偏激了些。不過也怪我不好,我一直未能將他的身世隱秘告訴他。如今他從旁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說不定他連我也會怪是。」

  孟元超道:「這怎能怪你,他失蹤那年,才不過十一歲。」

  繆長風歎道:「我一回來,就聽到石天行要追究他欺師滅祖之罪,真是令我心煩。」

  孟元超道:「是呀,有一件事我還未曾和你說呢。今日日間,我接到李務實從張掖托丐幫捎來的書信,所謂炎兒背叛師門這件事情似乎是越鬧越大了。真不知如何收拾才好。」

  繆長風道:「此事我在途中亦已略有所聞,不知李務實的信怎樣?」

  孟元超道:「據說炎兒被一個小妖女迷惑,和許多武林人士作對,正邪各派都有。被炎兒所傷的有雲中雙煞、崆峒派勞家兄弟和彭大遒等人……」

  繆長風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那個彭大遒更壞。據我所知,他就似當年的楊牧一樣,早已暗中投靠清廷。」

  孟元超道:「我尚未說完呢,給炎兒所傷的還有蓬萊躡雲劍穆揚波,穆志遙父子。」

  繆長風道:「我在路上也曾聽得有人談及此事,不過說法卻又有點不大相同。據說那位穆家三少爺誤交妖人,他雖然吃了炎兒的大虧,卻也因此擺脫了妖人的繞纏。老穆後來明白真相,對炎兒還曾表示感謝呢。李務實大概不是十分清楚其中曲折。」其實並非李務實不明真相,而是這封托丐幫梢來給孟元超的書信,是陸敢當借用師叔的名義發的。

  孟元超道:「炎兒得罪了這些人還不打緊,最令我心焦的是他在張掖又傷了天山派的一個弟子。」

  繆長風道:「你說的敢情是李務實的師侄陸敢當。」

  孟元超道:「不錯。陸敢當是石天行最得意的弟子,炎兒割了他兒子的舌頭,如今又打傷了他的得意弟子,怨越結越深,恐怕不是更難化解了。」接著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能完全偏袒炎兒,我也不懂他為什麼會這樣胡作非為,竟然打傷本門長輩子前,又殘害同門於後。他們還說炎兒做出很見不得人的事,唉,我也不便開口!……」

  繆長風道:「我倒不是偏袒炎兒,我只覺得其中走有蹊蹺。你聽到的他們控訴炎兒的罪名,其中是否有一項和冷冰兒有關的?」

  孟元超似乎不願多說,默默點了點頭。

  繆長風道:「石天行此人貌似嚴正,其實私心自用,我一向看著他就不順眼。依我說,他大可列入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一類。他那寶貝兒子據我所知,是曾向冷冰兒求婚不遂的。我這次回來,尚未見著冰兒。我猜其中定有別情,炎兒縱然犯了過錯,未必就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可收拾。不過,我也知道,這件事卻是令你為難了。石天行自己寵壞兒子,卻不許你『包庇』炎兒。」

  孟元超道:「繆兄,如何替炎兒化解,全仗你了。」

  繆長風道:「化解當然是不容易的,但無論如何,我總不能讓他們難為我的炎兒,大不了我與他都不回天山便了。唉,但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見著炎兒?許多事情,必須見著了他才能想法的。唉,炎兒,炎兒,你可知道我與你的爹爹怎樣操心,為你牽腸掛肚麼?」正是:

  俠骨柔腸真不假,雖非骨肉勝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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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1)

  楊炎心頭一酸,熱淚奪眶而出,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乾爹,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在想念你呀!」

  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這個人是邵鶴年。

  邵鶴年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一見著孟元超便即叫道:「不好了!」

  孟元超道:「邵兄何事大驚小怪?」

  邵鶴年喘過口氣,說道:「那小子已經跑了!我還以為他跑來行刺你呢,幸好你沒遭他毒手。」

  孟元超笑道:「他已經行刺過了,是我放他走的!」

  邵鶴年道:「你為什麼將他放了?你知道他是誰沒有?」

  孟元超道:「我已經知道他是冒充的炎兒!」

  邵鶴年道:「不,他是真的楊炎!」

  繆長風旁觀者清,笑道:「你們說的恐怕不是同一個人吧?」

  兩人不約而同的問道:「你說的是誰?」

  孟元超道:「我說的是那個冒充炎兒的歐陽承,他是雷神掌歐陽伯和的侄孫。」

  邵鶴年道:「我說的是那個在外面門房等候你召見的小子,他雖然已改容易貌,但我認得他確是楊炎無疑!」

  孟元超道:「你怎麼知道他是炎兒,或者他是因為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呢?」

  邵鶴年道:「不是的。他是點了封大哥的穴道才逃跑的,這分明是作賊心虛!」

  孟元超道:「如果這小子是要來行刺我,他就不會是真的炎兒。」

  邵鶴年道:「孟大哥,你還是這樣相信楊炎這小子。俗語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孟元超沉著臉道:「邵兄,你別忘了炎兒也是雲紫蘿的親生兒子!」

  邵鶴年道:「可惜他不是肖母而是肖父!孟大哥,我知道你愛屋及烏,但你可不能太過姑息他了。李務實的信說得分明,他和那小妖女在祁連山上幾乎傷了孟華,他不認哥哥,心目中自也不會有你這個父親!他改容易貌來此,不是為了行刺是為了什麼?李務實托丐幫飛鴿傳書叫你提防,你怎可完全當作耳邊風?」

  楊炎心裡想道:「原來那封信還說了這許多事情,他、他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乾爹,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避免乾爹傷心吧?」

  孟元超歎口氣道:「我負紫蘿太多,他是紫蘿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不相信他會行刺我。」這幾句話出於肺腑,說得誠摯之極。

  楊炎心裡也禁不住為之感動,但隨即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真的曾與我娘……」他不願意想下去,但楊牧對他說過的那些中傷孟元超的話,卻又像毒蛇一洋,從陰暗角落裡鑽出來嚙他的心了。雖然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已經知道孟元超和他母親有過私情的事是真的。

  但誰才是真正愛護他的人吧?是他的生父還是孟元超?這答案他也是不用想就知道的了。他知道孟元超對他的愛護決不在他的義父之下。

  心亂如麻,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已是一片茫然。不過混沌之中也有兩分清醒,他知道這個時候還不是他和孟元超可以相見的時候,即使他不再把孟元超當作仇人。「縱然他和義父都相信我,旁人是不會相信我的,何況、我其實也真的想過行刺孟元超。」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又捏斷了一根樹枝。

  邵鶴年喝道:「誰在外面!」立即就跑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已經掠上瓦面。轉瞬就飛過牆頭。邵鶴年自知輕功不及此人,但一看之下,亦已知道此人是楊炎了。

  「謬大俠,孟大俠,你們快出來!」

  孟元超道:「什麼事?」

  邵鶴年道:「楊炎這小子剛才還躲在這裡,你該相信他是圖謀行刺你了吧?」

  孟元超知道楊炎已經逃走,這才說道:「我早就知道他躲在這棵樹上了。」

  「那你為何——」邵鶴年說到一半已然省悟,「哦,原來你是想以至誠來感化他。不過——」

  孟元超道:「不錯,我們還是應該將他追回來,不過我去不大合道。繆兄,你走一趟吧,不要太著痕跡。」

  繆長風笑道:「炎兒的脾氣我最熟悉,我懂得的。」大袖一展,話猶未了,已是疾如鷹隼般的掠過牆頭。

  他自命對楊炎最為熟悉,但有一件事卻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楊炎的武功已經遠遠超乎他的估計了。

  他以為很快就會追上楊炎,結果追了一程,還未發現楊炎的蹤跡。

  楊炎提一口氣,飛快的跑回那家農家,他是想取回坐騎,便即離開此地。義父會來找他,他亦是早已料想得的了。

  義父、生父、孟元超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他心頭流轉,他情緒混亂到無以復加,終於咬了咬牙作了一個決定:「義父,不是我狠心捨得離開你,我必須去辦一件事情,還個心願如願以償,那時我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和你會面。」

  他知道自己的輕功是賽不過義父的,目前雖然未見義父追來,但時間一長,必定會給義父追上。他的坐騎是奪自彭大遒手中的大宛名駒,只有跨上坐騎,才能擺脫義父的追蹤。

  相隔不過一個山坳,沒有多久,他就回到那家農家了。此時已是曙光初現的時分。

  剛到門前,便聽見馬嘶,似是歡迎他的回來。

  他的那匹坐騎是關在柴房中的,柴房裡有新鮮的稻草?可以當作飼料,楊炎不打算驚動主人,逕自便進柴房。

  那匹馬一聲長嘶剛剛停止,楊炎忽地心頭一動:「奇怪,它的叫聲好像是受到什麼驚嚇的模樣?」

  推開柴房的板門,一股血腥氣味撲鼻而來。楊炎定睛一瞧,不禁嚇得呆了。

  他不想驚動主人,主人卻躺在稻草堆上。腳旁一束尚在燃燒著的松枝,火光搖曳不定,幸好沒有燒著稻草。

  楊炎失聲叫道:「老伯!」只是那老農夫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動也不會一動。顯然是在臨死之前受到過度的驚恐。他的頭顱開了個洞,鮮血尚在汩汩流出。楊炎是個武學的行家,一看就知是受到鐵砂掌、金剛手之類的剛猛掌力所傷。

  楊料無暇思索,連忙彎腰俯視,想看是否還可救治。雖然明知希望甚屬渺茫,但在未曾證實這老農夫確已氣絕之前,心裡總存著一線希望。

  就在此時,突然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變化。

  那滿面血污的老農夫突然躍起,就像民間傳說中的「屍變」一樣,雙手平伸,雙腳也是直挺挺的跳彈而起,向他撲下。

  楊炎一掌拍出,陡然間只覺掌心、眉心、左肩的肩井穴同時好像被利針所刺。農夫的屍體「撲通」倒下,另外一個人卻己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這個人是利用農夫的屍體作為掩蓋,向楊炎偷施暗算的。

  楊炎中了三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梅花針雖小,卻是畏了劇毒的。

  那人側身一閃,冷笑說道:「楊炎,你睜大眼睛瞧瞧,看我是誰?嘿、嘿,你這小子終須還是落在我的手上!」

  天色雖然尚未大亮,楊炎已經認出這個人了。

  八年前,冷冰兒帶他下山,當時孟元超正率領一支義軍,在回疆與清軍作戰。冷冰兒是想把他送往義軍之中,好讓他們「父子」團圓的。

  不料還未見到孟元超,在途中忽然碰到一股潰逃的清軍,楊炎被一個軍官捉了去(事詳拙著《牧野流星》)。後來幸虧碰上了龍靈珠的外公,方始將他從這個軍官手中,救了出來。

  這次意外,可說是改變了楊炎一生的命運。倘若沒有這次的意外事情發生,恐怕他早已認盂元超為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來困擾他了。

  他也不知這件意外事情對他是禍是福,但對這個折磨過他的清軍軍官,卻當然是恨之入骨的。只可惜對他的姓名來歷,一點都不知道,想要報仇,也不知往那裡尋找。

  楊炎做夢也想不到,他所痛恨的仇人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而自己又一次的遭了他的暗算。

  楊炎又驚又怒,喝道:「惡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中了三枚毒針,不敢多說,撲上前去,呼呼便是三掌!

  這三掌是他「爺爺」所傳的龍爪手絕招,掌力剛猛,變化奇幻,只聽得「卜」的一聲,饒是這軍官武功不弱,肩頭也著了他的一掌。

  可惜他中了毒針,內力不濟,那軍官只是幌了一幌,便即哈哈笑道:「小子,你想和我拚命,那是決不可能的了,不如求我饒命吧!」

  楊炎眼睛發黑,兀自咬牙狠鬥。那軍官不禁亦是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中了我的妙計所算,否則只怕我當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楊炎又一掌打著那人,這次力道更弱,那人反手一抓就抓著了楊炎的脈門。楊炎登時暈了過去。

  那軍官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急忙把楊炎抱起,跨上楊炎那匹堅騎。

  他怕路上碰上義軍,不敢將楊炎捆縛,這匹馬跑的非常快,他用一隻手扶著楊炎的腰,只要讓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馬上,不加捆縛,就不會惹人注目。

  跑了一程,只覺楊炎的身體逐漸僵冷,這軍官心裡想道:「這小子可還不能讓他送命。」當下把一味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這不是解藥,但可以阻止毒氣的蔓延,保全他的性命。

  過了片刻,只見楊炎身驅顫動,發出低沉的呻吟,軍官好生驚異,想道:「這小子的內切委實了得,居然這樣快就復醒了。」不過楊炎一醒過來,他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正行走間,忽見一騎快馬迎面而來,初時只見一團紅影,轉瞬之間,距離已是不過百步之遙,看得清楚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了。

  這軍官暗喝聲采,心道:「好一匹駿馬!比我這匹坐騎還好得多,可惜我現在不便惹事,只好放過他吧。」心念未已,那匹紅鬃馬又近了許多,騎在馬背上的人也看得更加清楚了。是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軍官不禁又是暗喝采:「好標緻的小姑娘!」倘若不是因為他不能放棄楊炎,他早已忍不住要把美人名馬都搶過來。

  不料他不敢惹事,那小姑娘卻來惹他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他心裡」大呼「可惜」之際,那匹紅鬃馬已是旋風也似的來到,而且對他竟似視若無睹!這條山路雖然勉強可以容得兩匹馬並馳,但像她這樣撲沖直撞而來,撞上的危險仍是非常大的!

  軍官喝道:「你這丫頭要找死麼!」正想提疆閃避!那小姑娘一鞭就向他橫掃過來。

  這一下事先毫無朕兆,來得當真是快如閃電。臭說這軍官並無防備,就算他有提防,也想不到一條短短的馬鞭突然就會打到他的面門。

  原來小姑娘這條「馬鞭」不是普通的馬鞭,而是一條銀絲軟鞭,可以圈成一團的。她圈了一半握在掌心,此時突然將它伸長,剛好夠得著纏上那軍官的咽喉。

  這軍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鞭聲呼響,就知這小姑娘的內力竟是非同小可,而且用的是鎖喉鞭的殺手絕招。

  若論真實的本領,這個軍官雖然不及楊炎,比這小姑娘可要稍勝一籌。但此際冷不及防,卻給她鬧個手忙腳亂。

  百忙中無暇思索,他只好放開楊炎,騰出來趕忙去抓鞭梢。

  軟鞭活似靈蛇,軍官一抓抓空,那條軟鞭已是纏上楊炎的身體,在他即將墜馬之際,倏的就把他捲了過去。紅鬃馬已經越過前頭,那軍官剛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那小姑娘把手一揚,喝道:「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滋味!」三枝短箭射了過來!

  那軍官恐防她射來的乃是毒箭,不敢用手去接,百忙中一個斜掛馬鞍,只用足尖勾著馬鞍,懸空使出鐵板橋功夫,三枝短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背脊飛過,他的坐騎本來不及小姑娘騎的那匹紅鬃馬。這麼受阻片刻兩人的距離又已在百步開外。

  他怎捨得到口的饅頭給人搶去,當下一聲吆喝,撥轉馬頭去追。只盼那匹馬馱著兩個人,自己或許還有可能追上。

  不料不知怎的,那匹馬竟然不聽使喚,驀地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之上,把軍官拋了起來,只聽得一聲淒厲的嘶鳴,馬已倒在地上,頭上滿是鮮血。原來小姑娘所發的暗器之中,除了那三枝短箭,還有兩枚小小的梅花針,她的梅花針是沒有毒的,料想即使能夠打中那個軍官,那他亦是毫無影響,故此用來射瞎他的坐騎。

  軍官氣得七竅生煙,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一聲長嘯,隔山傳來,震得他耳嗡嗡作響,長嘯過後,跟著叫道:「炎兒!炎兒!」

  那軍官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此人功力勝我十倍,他叫這小子做炎兒,恐怕不是孟元超就是繆長風了。」心驚但戰,那裡還敢逗留,趕忙悄悄溜走。

  他料得不錯,這個人正是來找尋義子的繆長風。

  繆長風的嘯聲,那小姑娘也聽見了,聽見了他的嘯聲,她越發催馬急行。

  楊炎已經恢復了一點知覺,只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始腳落實地。有一個軟綿綿、暖烘烘的身體偎倚著他。

  「炎哥,你醒醒!」小姑娘在他耳邊柔聲呼喚。

  楊炎吸一口氣,胸口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鬱悶了,他張開了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又喜又驚,失聲叫道:「靈珠,是你!我、我是在做夢吧?」

  龍靈珠道:「那三枚毒針,我已用磁石吸出來了,你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說道:「多謝你,你快走吧。恐怕還會有人來找我的。」他想到的是:孟元超和他的義父雖然不知道龍靈珠的姓名,但已經知道她是「小妖女」了。他們當然會相信邵鶴年和李務實的話,把他「誤入歧途」的過錯,都推到他們心目中這個「小妖女」頭上。他知道是孟元超和繆長風找著他,對他是決計無妨的,但要是龍靈珠給他們碰上,那可就難說得很了。

  不過他此際已是有氣無力,縱然不怕傷龍靈珠的心,他亦已沒法和她細說了。

  龍靈珠道:「我不走,要走咱們一起走。你先別說話!」一雙軟綿綿的小手伸了過來,握著楊炎雙手。

  他們所練的內功同出一源,龍靈珠用家傳的內功心法助他凝聚真氣,倒是有點效果。不過他中毒太深,縱然能夠稍稍凝聚真氣,亦是無補於事了。

  楊炎若笑道:「你不要浪費真力了,得不到解藥,沒有用的。你還是走吧!」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嗎。爺爺傳給你的內功,就有自行祛毒的辦法。只要你恢復幾分功力,沒有解藥,也會好起來的。」

  楊炎苦笑道:「那最少也得恢復七分功力才行,縱然有你全力相助,我要恢復七分功力,恐怕最少也得在三日之後。」

  龍靈珠道:「不,要走咱們一起走;要死咱們也一塊兒死!」

  楊炎說道:「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會死的。倒是你,我、我……」

  說至此處,忽覺丹田發熱,這是真氣開始納入丹田的現象。楊炎只能暫且停止說話,以待真氣凝聚。其實,他就是能夠分出心神說話,也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

  過了一會,揚炎吐出一口濁氣,龍靈珠問道:「是否舒服一些?」

  楊炎說道:「好多了。但真氣一點一滴的凝聚,還是不行的。你可不宜在這裡耽擱太多時候——」

  龍靈珠知道他又要勸自己離開,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已經開始好轉,那就好了。無須你自己能夠運功祛毒,只要你恢復兩分功力,那我就可以和你作伴離開此地了。恢復兩分功力,恐怕明天就可以了,對不對?」

  楊炎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是在一座高山上的森林裡,看來是人跡罕到之地。」

  楊炎說道:「還是在柴達木境內的吧?」

  龍靈珠道:「不錯,這座山和柴達木首府的距離不過十多里。」<center><B><FONT COLOR="#CC33CC">幾番離合 未了情緣</FONT></B></center>

  楊炎問道:「靈珠,你怎麼也會來到此地?」龍靈珠笑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預知你今日有難。」

  楊炎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別開玩笑。」

  龍靈珠道:「說正經的,我雖然不是諸葛亮,但你今日之難,卻確實是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

  龍靈珠道:「你告訴我的!」

  楊炎搖了搖頭,笑道:「你又來開玩笑了,我幾時告訴過你了?」

  龍靈珠道:「你忘記了那一天分手的時候,你和我說過的話麼,你說不能助我報仇,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要報仇,而你的那個仇人令你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楊炎聽她覆述自己當時的想法,禁不住心中苦笑。

  龍靈珠繼續說道:「你說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而你又不肯認孟華做哥哥。你雖然沒有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我也猜想得到一定是孟華之父孟元超了。你那天一下祁連山,我跟著就趕來柴達木。」

  楊炎歎道:「你不該來的!」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我的爺爺也就是你的爺爺,在你未曾認識我之前,你已經把我當作親人了。難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在你的心目中,只有冷姐姐才是你的親人?」

  楊炎淚盈於睫,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說道:「你們一個是我的姐姐,一個是我的妹妹,都是我的親人。珠妹,我非常高興聽見你這番說話,那麼,你是願意認你的外公了?」

  龍靈珠道:「我不想騙你,我的心裡還是有點恨他的,雖然恨得已經沒有從前厲害了。」

  楊炎心想:「我對孟元超何嘗不也是如此!」說道:「是啊,爺爺早已後悔他做過的錯事,他晚年的處境也實在寂寞可憐,對你這個他從未見過面的外孫女,他是只有思念,只有熱愛的,你是不該再恨他了。」說至此處,不覺心裡暗自想道:「那麼我呢?我是不是是也不該再恨孟元超了?他是否做過像爺爺那樣的大錯事我不知道,但地對我的思念和愛護我卻是已經知道了的。」

  龍靈珠道:「與生俱來的恨恐怕不是立即就能從心上抹去的,但我願意為了你的緣故,和你一起回到咱們爺爺的身邊。」

  楊炎聽見「有生俱來的恨」這一句話,不覺心弦顫抖。這句話出自龍靈珠口中。但也好像是替他說的一樣。

  龍靈珠道:「炎哥,你在想些什麼,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去?」

  楊炎沉吟半晌,說道:「這本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過現在、我恐怕還不能……」

  龍靈珠柔聲說道:「炎哥,你還要留在此地報仇麼?不錯,孟元超對你那麼狠毒,也難怪你要報仇,不過,這也是你勸過我的: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一起回去陪伴爺爺吧!你養好了傷,學會了爺爺的武功,那時咱們再下山報仇吧。這樣,既可以安慰爺爺的晚年,咱們也可以遠離爭鬥,無憂無慮過幾年日子,而幾年之後,報仇也更有把握,這不是一舉三得嗎?」

  楊炎雖然精神好了一些,還是不能說太多的話的,而他此際卻正是心中有太多的話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說道:「不,珠妹,你猜錯了。我並不想留在此地報仇,甚至在我的心裡,我也已經不想把孟元超當作我的仇人了。」

  龍靈珠一直以為盂元超把他打得傷成這樣的,突然聽得他改變主意,心裡自是不禁甚為詫異。但只要能夠保全楊炎的性命,她倒是樂於聽見楊炎願意放棄報仇的。縱然只是暫時的放棄也好。

  「既然你已經不想向孟元超報仇,那你為何不肯與我離開此地?」龍靈珠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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