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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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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彈指驚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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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16: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2)

  他是知道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兒一向端莊、冷肅,怎會和楊炎幹出那等醜事。說不定是石清泉誇大其辭?楊炎割掉他的舌頭,雖然罪無可恕,但還不至於死。」

  他不敢代楊炎向師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著楊炎。

  他們到石清泉出事的那個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論,已經過了一個晚上,楊炎犯了事應該馬上離開的,只因不知楊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來的地方一試而已。

  想不到他們未曾上山,在山腳就碰上楊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這無法無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麼?你望著我幹嘛?你說話呀,說呀!說呀!」

  楊炎說道:「石師叔,你要我說什麼?」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輩,但因年紀相差太遠,石天行的兒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時候習慣了稱呼冷冰兒做「姐姐」,是以也習慣了跟冷冰兒稱呼石天行做「師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門唐經天是一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人。對長幼尊卑之禮,一向是不大嚴格講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誰是你的師叔,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居然還敢站在我的面前說話,給我跪下!」

  楊炎冷冷說道:「你既然不承認是我的長輩,我為什麼還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氣得雙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劍來,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斃了你!」

  甘武維連忙攔住他,說道:「師兄,本派開宗立派以來,從沒出過這等逆徒,一劍將他殺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門戶是件大事。小弟之見,似乎應該把他拿回天山法辦,以儆傚尤。請師兄暫且息怒,讓小弟審問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審問他吧,問他認不認罪?」

  楊炎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

  甘武維道:「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是我割掉的!」

  甘武維不覺也變了面色,喝道:「你為什麼對同門也下得如此辣手?」

  楊炎冷笑道:「誰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沒有性命回去向你們胡說八道了,豈止只割舌頭!」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誰侮辱冰兒,虧你還有臉皮在我面的胡說!」他把「侮辱」二字誤解,繼續罵道:「冷冰兒和你情如姐弟,你這禽獸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幹出那等醜事!

  看來她縱然淫賤,尚不至於這樣無恥,多半是你這小畜牲不知用什麼法子迷惑了她的本性的,好,甘師弟,這小畜牲既然承認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廢了他的武功再說!」

  楊炎給他一罵再罵,不由得也是怒火大發,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裡放乾淨點!既然你不認我做師弟,我也無須對你客氣,如今你罵了我,又罵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罪!」

  剛說到「賠罪」二字,只覺寒光耀眼,一柄青鋼劍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過這次拔劍刺他的卻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維。

  原來甘武維情知師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搶先動手方能救得楊炎一命。

  他這一劍是刺向楊炎的麻穴的,出招看似甚勁,劍尖的力道卻輕。他背向石天行,石天行看不見,楊炎此時武學造詣己在兩個師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來這位甘師兄對我倒還似乎略有幾分情份,我可不能難為他。」當下一個移步換形,輕輕揮袖一拂蕩歪他的劍點。

  ※※※※※※※※※※※※※※※※※※※※※※※※※※※※※※※※

  這一下頗出甘武維意料之外,心想:「莫非這七年中他得到什麼奇遇?這一拂的功力已是勝過一般弟子苦學十年。」他可還未知道,要是楊炎用上全力,這一拂就令他的劍飛出手去。

  不過他刺不著楊炎的穴道卻是更加擔心了,他擔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楊炎,石天行非出手不可。雖然清理門戶按規矩是該在同門大會之中宣佈他的罪狀,方能「當眾法辦」的,但石天行是長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按規矩他也有權置之於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一出手,還能不取了楊炎的小命?

  他趕忙向楊炎打了一個眼色,同時如影隨形的就撲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欺師滅祖是什麼罪名?我勸你還是趕快認罪,隨我們回天山的好!否則只怕你更會身敗名裂,死了還要落個臭名!」

  楊炎知道甘武維的「好心」,但卻怎能讓他廢掉武功?而且他也氣不過石天行對他的謾罵。氣怒之下,無暇考慮後果,一聲冷笑,便即說道:「我的師父已經死了,做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也沒什麼!」

  ※※※※※※※※※※※※※※※※※※※※※※※※※※

  此言一出,本來想要「回護」他的甘武維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氣得顫聲喝道:「楊炎,你,你果然是要欺師滅祖,反出本門!」聲出劍發,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風劍式中的刺穴絕招。力透劍尖,一招之內,連刺楊炎的七處大穴。

  追風劍式快逾飄風,楊炎接連三下移形易位的輕靈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閃開,只聽得「嗤」的一甫,楊炎的衣角被劍尖穿過,只差毫黍,險些就要給他刺著胯骨的中盤穴。這中盤穴是足少陽經脈的交會之點,倘給刺著,武功最少要給廢掉一半。

  楊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對付甘武維的追風劍式,當下只好也拔出劍來,噹的一聲,隔開了甘武維刺來的長劍。

  甘武維既是痛心,又更氣惱,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來學了什麼精妙的劍法,居然膽敢背叛帥門!」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厲劍招隱隱有朔風怒號、雪花撲面的劍意。

  楊炎橫劍一封,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甘武維虎口隱隱酸麻,不禁暗暗吃驚:「這小子不但劍術精妙,內功居然也這麼了得!」他可不知,楊炎只是用上三成內力。

  甘武維跟著又想:「但我可不能敗給他,我敗給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師兄一出手這小子可就性命難保!」他想起揚炎是師父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實是寧願自己廢掉楊炎的武功,也不忍見楊炎喪在他師兄的手下。

  但此際他要取勝也沒把握,更遑論廢掉楊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楊炎硬拚,只好運劍如鳳,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異常的劍法,乘暇抵隙刺著楊炎的穴道。

  楊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實還是想要保全自己,見他劍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己有點動氣。

  楊炎陡地喝道:「甘師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氣了!」劍光一起,矯若游龍。不但身受的甘武維感到吃力,連旁觀的石天行都不覺暗暗吃驚。看了一會,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本門劍法,天下第一。這小子的劍法雖然不弱,畢竟是稍遜一籌。而且他的功力尚淺,看來是用不著我出手了。嘿嘿,讓甘師弟廢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別人說我假公濟私了!」

  他那知道,楊炎其實是未盡全力的。

  楊炎心高氣傲,兩個師兄說他反出本門,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劍法。用他「爺爺」龍則靈教給他的「龍形十八劍」。

  「龍形十八劍」以剛猛見長,在招數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劍法,劍勢的渾雄則有過而無不及。認真說來,兩種劍法實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為「龍形十八劍」是以剛猛見長,楊炎不敢用上內力,自是難免相形見絀了。

  再過一會,甘武維出招越來越快,好幾次險些就要刺著楊炎。

  楊炎正在躊躇,想要運用內功,又怕自己這套劍法太過剛猛,萬一失手,只怕甘武維抵敵不住就要重傷。雖然他已動氣,但還是不願傷害甘武維的。

  舉棋未定,甘武維唰的又是一劍刺過來了。

  這一劍又快又狠,一招之內,遍襲楊炎九處穴道,他已經使出天山劍法追風劍式中最厲害的一招了。

  楊炎情知閃避不開,百忙中只好揮袖一拂,使上五成內力。甘武維腳步一個踉蹌,這一劍就劍歪了,連一處穴道都沒刺著。

  石天行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甘師弟,你何必對這小畜生劍下留情!」甘武維被楊炎那一拂之力,胸口隱隱作悶,呼吸都還未曾舒暢,有苦也說不出來。

  楊炎被他一再侮辱,怒極氣極,反而哈哈大笑出道:「老畜生,你不服氣,你來試試!」

  石天行本來就想親自動手,這一下更加激得他暴跳起來,喝道:「甘師弟,你不敢殺他,我來殺他!你給我退下!」拔劍出鞘,立即痛下殺手!

  石天行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內功劍法都是遠在甘武維之上。這一劍猛的刺將出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甘武維雖然已知楊炎的武功不凡,但真正的深淺如何卻還未知,他怕石天行殺了楊炎,也怕楊炎傷了他的師兄。是以師兄雖然叫他退下,他仍是不能不揮劍再上。而且盡量搶攻,希望能夠由他搶在前頭,廢掉楊炎的武功。只要能夠廢掉楊炎的武功,料想可以稍解師兄之怒,保全楊炎性命的指望就多了幾步。

  天山派兩大高手合鬥楊炎,楊炎可就不能從容應付了。

  他逐漸用到了七分內力,仍是險象環生。

  他不願意傷甘武維,甚至也不願意殺石天行。石天行雖然可惡,到底不及他的兒子可惡。楊炎對石清泉也只不過割掉舌頭而已。

  但石天行卻是要取他性命的。

  劇鬥中三柄長劍顫成了三團劍花,三個人都在劍光籠罩之下。

  在這樣劇鬥的情形底下,楊炎要避免傷及甘武維,可真是耗盡精神了。

  甘武維雖然不想取他性命,也是要廢他武功的。

  好幾次楊炎由於避開甘武維,險些給石天行刺著。

  楊炎喝道:「甘師兄,你退下,我不想傷你!」

  他不這樣說還好,他這麼一說,甘武維攻得更急。

  「噹」的一聲,楊炎把甘武維的長劍盪開,但想要刺他穴道,卻沒刺著。

  說時遲,那時快,石天行趁著他稍微分多一點心神對付甘武維之際,一招「鐵騎突出」刺到他的胸膛。

  楊炎身形疾轉,胸口雖然沒給刺個正著,左臂已是給石天行的劍尖劃開了幾寸長的傷口。

  楊炎猛地一聲大喝,反撲回來,劍掌開發。

  一陣斷金戛玉之聲,石天行的劍斷為兩截。

  甘武維大吃一驚,連忙喝道:「楊炎,你敢!」

  話猶未了,只見石天行搖搖晃晃,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甘武維尚未來得及喝阻楊炎,他的師兄已經是受了重傷了!

  原來在這最後一招,楊炎已是出盡全力,劍法的剛勁也還罷了,掌上的力道更是有如排山倒海,石天行如何禁受得起?

  楊炎把師兄傷得這樣重,心裡不覺亦是有點悔意,但既已造成這樣的局面,難道他還能向石天行賠罪不成?

  當下他嘿嘿的發出幾聲冷聲,拂袖便向前行。

  他的左臂給石天行的劍尖劃開了幾寸長的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傷得雖然不重,可也必須料理了。

  石天行雙眼睜得銅鈴般大,強忍疼痛,怒聲喝道:「甘武維,我以長老身份,命你替我殺掉逆徒!咱們縱然都活不成,也不能讓他獨留人世!」

  話中之意,即是要某武維與楊炎同歸於盡。他知道甘武維打不過楊炎,但楊炎此際亦已受傷,甘武維則尚未受傷,要是甘武維肯捨棄自己的性命,那就未必沒有與楊炎同歸於盡的指望。

  ※※※※※※※※※※※※※※※※※※※※※※※※

  這是最嚴厲的命令,為了維護師門榮譽,甘武維縱然不想依從也得依從,何況他此際亦已是十分痛恨楊炎!

  甘武維大吼一聲,手中長劍化作了一道銀虹,擲向楊炎。

  他是生怕追楊炎不上,因而使出了追風劍式最後一招絕招,這一招可在百步之內,「飛劍」傷人。劍已脫手。倘若傷不了對方,那當然是準備自己送命的了。故此這一招在師父傳授他的時候,曾經鄭重告誡過他,非到最後關頭,決不可輕易使用。這叫做「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楊炎心亂如麻,恍若視如不見,聽而不聞。

  猛覺背後勁風颯然,他這才反手一彈。

  「錚」的一聲,彈個正著。背後就像長著眼睛一般,剛好彈著無鋒的劍脊。」

  但天山劍法的絕招豈比尋常?而且這一招也正是甘武維畢生功力之所聚。

  彈是彈開了,但餘勢未衰,劍鋒掠過,在楊炎的小腹上又畫開了一道傷口。

  這一次的傷可比左臂的重得多了。饒是楊料內功深湛,也禁不住「哎喲」一聲,彎下腰來!

  楊炎心頭的創傷比身體的創傷更重。本來對他還有幾分「好意」的甘武維竟然對他使出了這樣狠毒的殺手絕招!

  「難道我當真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麼?」這霎那間,楊炎的自暴自棄、憤世嫉俗的心情不覺更加強烈。

  甘武維大喝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撲上去便要扭打楊炎。楊炎又是傷心,又是氣惱,但見甘武維滿額紅筋暴漲、氣急敗壞跑來的那副模樣,不知怎的,又覺得他有幾分可憫。

  他腹痛如絞,無暇敷上金創藥,只好用急救之法,迅速點了傷口附近的幾處穴道,這是一種暫時的止血之法。說時遲,那時快,甘武維已經撲到他的身旁。

  楊炎淒然說道:「甘師兄,你真要取我性命。」

  甘武維怔一怔,但這不過是瞬目的躊躇,倏地一拳就掃出去。

  楊炎雙眼火紅,左掌一撥,右手抓下。

  「卜」的一聲,楊炎的胸膛中了他的一拳,但卻抓住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被抓,武維登時發不出話來了。

  楊炎冷冷說道:「甘師兄,對不住,我不能讓你廢了武功!」

  這霎那間,甘武維不覺一股寒意,直透心頭。

  他說過要廢楊炎的武功的,如今楊炎講出這樣的話,是不是要反轉過來廢掉他的武功呢。

  「小畜生,你,你殺了我,……」話猶未了,只見楊炎雙眼圓睜,一指向他太陽穴戳下。

  甘武維閉目待死,忽覺渾身麻軟,楊炎手一鬆,他就跌倒地上,抓不起來了。

  原來楊炎剛才只是嚇一嚇他,並沒有點他的死穴,而是點了他的麻穴。

  楊炎回過頭來,向石天行走去。

  石天行受的內傷是比楊炎更重的,他雖然隨身攜帶有金創藥和碧靈丹,但金創藥只能治外傷,碧靈丹解毒最有效,治內傷功效則是平平,而且他此際亦已根本沒有氣力把藥取出來了。

  此際他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田地。但一見楊炎走來,卻不知那裡來的氣力……」

  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能夠大聲罵了出來。雖然聲音有點嘶啞:小畜生,有種的你殺了我!否則我只要有口氣在,非揭發你的醜事不可,你和那小賤人都……」

  他知道楊炎最怕別人罵冷冰兒,所以他雖然不想罵冷冰兒,也要將她和楊炎牽連在一起罵了。他是忍受不了內臟流血的劇痛,想圖個「痛快」,想激使楊炎一劍把他殺掉的。

  他正要再罵下去,只聽得楊炎已在冷冷說道:「你再罵,我先打你十七八記耳光,再割掉你的舌頭!嘿嘿,你想求死是不是?我偏有辦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下倒是比張天師的靈符還靈,石天行登時閉上了嘴,不敢再罵。

  他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要是當真被打了耳光,只怕死了也會給人嘲笑。

  被打耳光之辱他都受不起,更何況還有更進一步的侮辱——被割舌頭。

  他閉上了嘴,可是楊炎卻偏要他開口。

  楊炎一托他的下巴,輕輕一捏,石天行不由自己的「啊呀」一聲,嘴巴張大。他只道楊炎當真要割掉他的舌頭,嚇得幾乎暈了過去,那知楊炎卻是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

  原來楊炎雖然憎恨他,卻還不願意讓他死的。他強逼石天行吞下的這顆藥丸,是他「爺爺」秘方配製的靈丹,治內傷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石天行,你回去好好養傷,一年之後,當可恢復如初。我傷你,也救了你的命,你要報復那是你的事情,我自問已是對得起你。你是天山派的長老,你要把我逐出門牆,那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就是。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你那些什麼『清理門戶』的話頭,也用不到我的身上了。總之,從今以後,咱們的同門情份,一筆勾銷!」

  他痛快淋漓的大說一頓,把胸口悶氣發洩出來,回頭就走。由於說話太多,耗損精神,腹痛更劇痛,鮮血又流出來了。

  他吞了一顆藥丸,但他的腹部的劍傷主要乃是外傷,必須敷上上好的金創藥的。

  他知道石天行的身上必定有金創藥,他也知道天山派的金創藥比他爺爺的金創藥好得多。可是他心高氣傲,當然不願意去拿石天行的金創藥,甚至不願意在他的面前敷上自己的金創藥。

  於是他一喂石天行吞了那顆藥丸,立即回頭便走。

  四野無人,時節已是冬季。冬天的雪山腳下,是不會有猛獸下山也不會有人來的。他不必擔心石甘二人受到傷害。石天行內傷雖重,抵禦嚴寒的功力料想還有。

  他點了甘武維的穴道,但並非是用重手法點穴。估計最多也無須一個時辰,甘武維便能自解。甘武維的穴道一解,就有保護石天行的本領,有風險也只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內的風險。

  此際,他亦已沒有心情再去詳加考慮石甘二人可能遭受的風險了。

  此際,他最擔心的倒是冷冰兒。冷冰兒可能遭受什麼風險,那是他無法估計的。

  他心亂如麻,禁不住心頭苦笑:「割掉石清泉的舌頭,已經鬧得天翻地覆,如今又重傷了身份是天山派長老的他的父親,恐怕天山派的長幼同門,都不會放過我了。不過,我反正不想做天山派的弟子,也不會到天山去,除非他們有本領殺得了我,否則他們怎樣鬧得大翻地覆,也是與我無關。

  「但冰姐姐與我不同,她始終是要回去的,因為她還要做天山派的弟子,石天行父子不肯放過我,自也不肯放過她,她一回天山,可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侮辱與磨折了!」

  楊炎心亂如麻,不禁有點後悔,剛才不應該讓冷冰兒離開了他,更不應該與她擊掌立誓,許下諾言,七年之內,不能見她的面。

  他並不知道冷冰兒身往何方,他只是在想冷冰兒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身邊。

  他沒想到冷冰兒會到義軍中去,(或許因為孟元超是義軍的首領,故此在他的潛意識裡,根本就不願意去想他的冰姐還會有這麼一個去處吧?)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唉,天下除了我,還有何人能夠保護冰姐的平安?」

  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陽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耀眼生輝,可惜陽光卻溶化不了他心頭的冰雪。

  不知是否因為心上的陰霾未能消散,雪原的陽光也似乎帶著幾分寒意。

  想起冷冰兒處境的艱險,楊炎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此時他已經是走過了一片草原,走到了山邊了。

  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健馬嘶鳴,來的似乎不只一騎。

  楊炎恐怕來的是天山派弟子,又起風波。他受傷甚重,莫說不能再戰,即使尚有餘力,他也不願再傷同門。於是趕忙藏躲。

  他剛剛藏好身軀,只見冰雪覆蓋的草原上已是出現了四個騎馬的人。

  他認得其中一個人是丁兆鳴,丁兆鳴是在「天山四大弟子」名列第二的人物。若論內功造詣,他或許不及石天行,但論劍法之精,他還在石天行之上的。

  楊炎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見機得早。否則只是一個丁帥兄,我現在就不是他的對手了。但那另外的三個人卻似乎不是本門弟子,不知他們又是何等人物。」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兆鳴「咦」了一聲,說道:「你們看,這雪地上有血跡!」

  楊炎心頭卜卜跳動,只怕他們會跟蹤血跡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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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3)

  一人笑道:「或許是獸血也說不定。在這寒冬臘月,不會有人在雪原上行走的。咱們有要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去查個水落石出了,丁師叔,你的意思怎樣?」

  這個人是四人之中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似乎還未到三十歲年紀。說也奇怪,楊炎雖然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卻依稀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左思右思,卻是怎也想不起來。

  「奇怪,他稱呼丁兆鳴做師叔,應該是本門弟子才對,怎的我又不認識他?難道是我走了之後那一位師兄所收的弟子?」楊炎心想。

  丁兆鳴道:「我不是想要多管閒事,只是有點奇怪而已。你說得對,咱們大事要緊,即使真的有人受傷,咱們也沒功夫去仔細找尋了。」

  那年輕人本來以為是獸血的,聽得了兆鳴這樣說,卻可不禁有點忐忑不安了。說道:「丁師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倘若當真是有人受傷,那咱們倒不妨稍為耽擱。」

  丁兆鳴道:「我並沒有說一定就是人血,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假如是有人受傷,他應該不會走得多遠就在附近倒下的。但咱們目力所及卻沒發現人跡。因此即使真的有人受傷,這個人料想也該是個武功高強的人,用不著咱們替他料理,他早已走得遠了。否則,就一定是已經死掉,屍體給冰雪覆蓋了。」

  第三個人道:「依我看,這個可能最大,冰天雪地,不管是人是獸,除非他是剛剛受傷,否則恐怕定是凶多吉少了。但若是剛剛受的傷,在草原上我們看得比平地上遠得多,又不會看不見他的道理。所以不管是那一種可能,咱們想要搜尋傷者,恐怕都是白費功夫的,咱們還是走吧。」

  楊炎偷聽到這裡,只聽得鞭聲呼揚,那一行四人已是快馬加鞭,不過一會兒,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其實丁兆鳴雖沒斷言乃是人血,心中卻有九分懷疑是人血的。

  那年輕人雖然也有過對塞外生活三年的經驗,但經驗到底不及丁兆鳴豐富。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寒冬臘月不會有人在雪原上行走,而丁兆鳴則還知道在這季節野獸也不會下山。

  不過他懷疑的那兩個可能倒是並沒刻意騙那少年。除非傷者武功極高,否則應該早已死掉。

  這個少年人是有著很緊要的事情等他去做才未回疆的,他自是不想讓他多管鬧事了。

  楊炎看不見丁兆鳴的背影方始鬆了口氣,他一口氣走了這麼多路,身上的傷也是必須料理了。

  他鼓其餘勇,走到山上,找到了一棵「大青樹」,這是生長在塞外的一種喬木,樹葉極為茂盛,蔥寵聳立,濃陰蔽地,四季常青,可以躲避風雨。對於受了傷的楊炎,在這棵大樹下歇息療傷,正是最適宜不過。

  他已經疲倦不堪,敷上了金創藥,倒頭便睡,不消片刻,熟睡如泥。

  楊炎熟睡如泥,他做夢也設想到,那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此時正在為他闖下的大禍而相驚受怕,卻又不能不來親手捉他。<center><B><FONT COLOR="#CC33CC">奇恥大辱恨難消</FONT></B></center>

  石天行被楊炎逼他吞下一顆藥丸,初時以為是毒藥,過了一會,只覺丹田裡一股熱氣升起,不但疼痛大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方始相信這顆藥丸當真是功效不遜於少林寺的小還丹的靈藥。

  「這小子眼中雖然沒有我這個師兄,總算還不敢斬盡殺絕!不過他想我感激他這點小恩小惠,那是做他的夢!」他想。

  其實這可不是小恩小惠,要是沒有這顆藥丸,石天行的內傷那麼重,不死只怕也得半身不遂!

  但他所受的內傷卻也是楊炎給他的,愛子割舌之辱,本身受傷之恥,又豈是楊炎這顆藥丸所能抵消?

  甘武維的功夫本來可以一個時辰之內,運氣沖關,自行解開穴道。但有一個死生未卜的師兄躺在他的身邊,他自是難免心緒不寧,如何能夠運用精純的內功心法?

  不過穴道雖然未能解開,他已是可以張口說話。

  忽見師兄在地上動了兩下,眼睛徐徐張開,跟著一聲呻吟。原來是石天行試一試能不能夠爬起來。

  甘武維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師兄,你怎麼啦?」楊炎逼石天行服藥在後,點他穴道在前。他可不知是藥丸功效。

  石天行見他能夠開口,亦是有點驚異,憤然說道:「還死不了!你的穴道解開了麼?」甘武維道:「尚未解開,不過也差不多了。那小子倒是有點手下留情,沒用上重手法。」

  石天行怒道:「這小子是想略施小惠,希望咱們能夠饒他。哼,哼,我是絕不會饒他的,你領他的情,那是你的事!」

  甘武維連忙說道:「師兄,你別誤會。咱們天山派開宗立派多年,多的是俠義之士,從沒出過這等逆徒,莫說咱們今日都是受了奇恥大辱,即使他沒點我穴道,我也不能饒他!」

  石大行這才微露笑容,說道:「好,那你趕快運氣沖關,解開穴道吧。」

  甘武維還不放心,說道:「師兄,你好了點麼?」

  石天行道:「好得多了。不過恐怕最少也得三天方能走動。傷好之前,我是全憑你的照料。你還不趕快解開穴道。」

  甘武維這才寬顏讚道:「師兄功力深湛真是遠超儕輩,換是小弟受了這麼重的傷定然必死無疑,怎能恢復得這樣快!」

  石天行面上一紅,說道:「雪原上雖然罕有人來,也須預防萬一。我還要等你護送我回天山呢,別多說了,快快解穴。」

  他們以為沒有人會在這寒冬臘月出來,那知話猶未了,就聽見了來得有如暴風驟雨的馬蹄踐地聲音。甘武維吃了一驚,說道:「來的共有四人之多,卻不知是什麼人?」

  石天行想起了一夥人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他是想起了辣手觀音楊大姑和她那兩個師侄,心裡想道:「莫非是楊炎這小畜生已經和他的姑母會合,辣手觀音老於世故,她聽了楊炎所說的剛才之事,縱然楊炎不想殺我,她為了保護她的侄兒,也要楊炎陪她再來,以免留下後患!」如何才能免除後患,當然是要殺人滅口,斬草除根的了!

  他身受重傷,甘武維又未曾解開穴道,要逃也逃不了!

  說時遲,那時快,四騎快馬已是跑到雪山腳下,相互看見了。甘武維又喜又驚,啊呀起來道:「丁師兄,原來是你!」

  丁兆鳴更為驚詫,說道:「躺在你身邊的是不是石師兄,這,這是怎麼回事?」他騎在馬上還沒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看得出這個躺在地上的人,是受了重傷。

  他是個武學大行家,在和甘武維相認之後,見他仍然坐著不動,立即也就看出了甘武維是給人點了穴道。他連忙跳下馬來,待要先替師弟解穴,那年輕人卻比他更快,搶在前頭,一下子就給甘武維解了。丁兆鳴一見他的手法,不禁暗暗慚愧,想道:「倘若換了是我,恐怕最少也得一盞茶時刻才能給他解開。」

  甘武維剛才只是注視師兄,沒有怎樣留意這個少年,此時方始知道他是誰,不禁面色大變,登時呆了。

  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哥哥孟華!

  原來丁兆鳴是奉了掌門師弟之命,到柴達木報喪,此時方始和孟華以及兩位義軍頭目一起回來的。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中,丁兆鳴和義軍的關係最深,且是孟元超的好朋友,故此唐嘉源選中了他。

  孟華早就想來回疆找尋弟弟,只因這幾年來他已逐漸成為冷鐵樵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軍務繁忙,冷鐵樵輕易不能讓他離開,是以遲遲未能成行。但這一次卻是冷鐵樵要他來的。

  盂華在內功心法上曾得天山派前怔掌門唐經天的指點。他雖然不是唐經天的正式弟開,卻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一派的記名弟子和只屬於該派某一個人的記名弟子身份不同,他沒有固定的輩份,可以和派中長老平起平坐,也可以和最低一輩的弟子平等論交。一般而言,地位甚高,有點半主半客的身份。)是以冷鐵樵要找一個適當的人,代表他和義軍到天山弔喪,孟華自是當然的人選了。這次冷鐵樵給他一年假期,讓他在弔喪之後,可以去找尋他那失蹤已達七年的弟弟。

  另外兩個陪同孟華前往天山弔喪的人,也都是義軍的重要人物,一個名叫邵鶴年,一個名叫劉抗。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是多少和楊炎有點關係的。邵鶴年的妻子是楊炎之母雲紫蘿的表妹,劉抗的妻子則是楊炎義父繆長風的師侄。他們雖然從未見過揚炎,對楊炎也是頗為關心的。

  邵劉二人除了弔喪之外,還有一個任務是代表義軍和回疆十八個部落聯絡。義軍曾與回疆各族有過聯盟抗清的往事,這次是要他們重申前盟,哈薩克族的「格老」羅海,就是他們所要聯絡的首要人物。

  ※※※※※※※※※※※※※※※※※※※※※※※※

  本來孟華與羅海父女的交情最深,但因為這次他必須多花精神找尋弟弟,因此在這項任務上,他只能是處於協助邵劉二人的性質。

  楊炎失蹤已達七年,孟華本來只是抱著「盡人事而聽天命」的念頭來找弟弟,以為希望甚屬渺茫的。

  想不到他們未到天山,就碰上了與丁兆鳴並列「天山四大弟子」的另外兩人。更想不到的是在這兩個人的口中,聽到了弟弟的消息。

  而且是這樣令他痛心的消息!

  盂華給甘維武解開穴道,甘維武一見是他,面色立變,開口便道:「孟大俠,你來得好!」

  孟華因為了兆鳴是父親的好朋友,他自是不敢和天山派四大弟子平輩論交,一向都是自抑身份,稱呼他們做師叔的。如今甘維武一開口!就稱他為「孟大俠」,聽來可是十分礙耳了!

  「礙耳」事小,甘維武那冷澀的語調,激憤的神清,更是把孟華嚇了一跳。他剛剛給甘維武解開穴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何以甘維武會用這樣的態度對他。

  丁兆鳴此時則已上前扶起師兄。

  石天行雖然已從鬼門關上走了回來,但在丁兆鳴眼中則還是受傷極重的。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嚇得聲音也都顫抖了,連忙問道:「師兄,你怎的受了這麼重的傷?是,是誰——」一面說一面掏出碧靈丹來,想給師兄服下。碧靈丹雖然不是治內傷的靈藥,但多少也有點功效,聊勝於無。

  石天行不待他把話說完,就推開他的手,吭聲說道:「我,我死不了,不用服藥。我要的只是報仇!你替我請、請孟大俠過來。」

  孟華用不著他請,早已過來了。

  他見石天行傷得這樣重,這一驚比剛才受到甘維武「莫名其妙」的對待更甚,無暇再和甘維武說話。

  丁兆鳴是四大弟子中較為懂得一點醫術的人,一把師兄脈膊,只覺脈息雖然微弱,跳動卻還正常,這才稍稍安心,心裡想道:「師兄當真不愧是同門之長,這傷雖重,已是不礙事了。他說無須服藥,倒也不假。」

  孟華從丁兆鳴面色的變化,也看出石天行並無性命之憂了。因為石天行剛剛說過要報仇的話,他便問石天行道:「石師叔,不知傷你的人是誰?」

  石天行冷冷說道:「孟大俠:你若不想我報仇,趁早現在把我的武功廢了!」

  盂華大吃一驚道:「石師叔,你、你這是什麼話?」伸手去摸石天行額頭,擔心他是因為傷而發高燒,以至神經錯亂。摸摸上去卻是冰涼的感覺,並沒發燒。

  石天行甩開孟華的手,冷冷說道:「什麼話?你要知道,問你那寶貝弟弟去!」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我的弟弟?這麼說,你們已經找到了楊炎了?他在哪兒?」

  石天行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孟大俠,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要是我知道他在那兒,還用得著請你孟大俠去找他麼?」

  孟華雖然仍是莫名其妙,但從石天行的語氣之中,已經猜想得到事情定是與楊炎有關,心裡想道:「炎弟失蹤七年,莫非他是誤交匪人!石師叔為了救他,以至受了與他混在一起的匪徒暗算?」

  他只道猜得不錯,便即說道:「炎弟年幼無知,要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我自應代他受責。不過石師叔是否可以說得明白一些……」

  話猶未了,石天行已是越發氣怒,一聲冷笑,說道:「孟大俠,我怎麼敢責備你?再說,你這位寶貝弟弟做的事情,只怕你雖然想攬在身上,你也擔當不起!」

  石天行是越說越氣惱,孟華則是越來越驚駭,顫聲問道:「炎弟究竟做了什麼錯事?石師叔,你叫我問他,敢情事發之時,他也在楊,你的仇人與他相識?」

  丁兆鳴勸道:「師兄暫且息怒,請把事情的經過,先和孟華說個明白。縱然楊炎做錯了事,孟華總還是咱們自己人,他也說過,他絕不會不理這件事的。」

  石天行這才像山洪爆發一般,兩隻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憤然說道:「孟華,你要知道我的仇人是誰,那我就告訴你吧,把我打得重傷的人,就是你的寶貝弟弟楊炎!」

  孟華驚道:「是楊炎?他怎麼能夠有本領傷你?」

  石天行嘿嘿冷笑,說道:「恭喜你啦,孟大俠,你有這麼一位武功高強的弟弟,你應該高興了吧?」

  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惱,說道:「師叔,請你別這麼說,我好歹如今也還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要是楊炎當真幹出這等件逆之事,師叔,你儘管著落在我的身上,把他找回來按照門規處置就是。」

  石天行的氣才稍稍平了一些,改了稱呼,說道:「好,孟華,衝著你這句話,我把楊炎交給你就是。」他的意思本來是把楊炎抓回來這件事情,責成孟華去辦的。但受重傷之後又動了真氣,說了這許多話,這句話卻說得不夠完整了。

  甘維武想起盂元超、繆長風和天山派的交情,想起楊炎是恩師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是以痛恨楊炎,卻還不想做得太絕,找到這個機會,便即說道:「對,孟華,你是本派記名弟子,有權和長老以及掌門人一樣,處置犯了門規的弟子。我們自向沒有本領抓到楊炎,要是你有本領把他抓回來,就由你處置他吧。諒你也不敢徇私!」最後這句話當然是說給他師兄聽的了。

  石天行身受重傷,自忖最少也得一年方能痊癒,而且即使武功恢復,恐怕也還不是楊炎對手。既然要仗孟華去抓楊炎,他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憑藉長老的權威反對甘維武之議,把處置楊炎之權搶回來了。不過聽了甘維武這麼一說,他卻是在氣惱之外,更多了幾分羞愧。

  「這小畜生因何會做出這等忤逆之事,兩位師叔可以告訴我麼?」孟華問道。他雖然不敢不相信石天行的說話,但總還有點疑心,是以不能不查根問底。

  石天行怒極氣極,索性把他認為是奇恥大辱的事情都抖出來:「你那寶貝弟弟自忖武功高強,做的無法無天的事情可多著呢!你要知道,就都告訴你吧。他不但打傷了我,點了甘師弟的穴道,還強姦了冷冰兒,割掉我兒子的舌頭!最先受禍的是清泉,他就是因為撞破的醜事遭禍的!」

  愛子慘遭割舌,對他來說是比自己受傷更為痛心的,他在極度激動情緒之下一口氣說了出來,說完不覺又暈倒了。

  孟華沒有暈倒,但亦已呆若木雞,唰的一下,臉上變得全無血色,身形恍苦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

  七年來他渴望得到弟弟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痛心的消息!

  這七年來他除了關心弟弟之外,另一個他最關心的人就是冷冰兒。冷冰兒過去遭受的不幸太多,是以他也像楊炎那樣是希望冷冰兒得到幸福的。想不到他最關心的弟弟竟然侮辱了他最關心的朋友,冷冰兒非但找不到幸福,今後的一生也給他的弟弟毀了。

  (他當然沒有想到,楊炎之愛冷冰兒,正是深信自己能夠給他所愛的人以幸福的。而且冷冰兒雖然是覺得楊炎稚氣未消,卻也深信楊炎的誠意的。這對少年人所做的事情,絕對不是如石天行所想像的那樣醜惡。)

  可惜盂華雖然還是青年,卻不懂得這對年輕人的感情。在接二連三令他痛心欲絕的消息衝擊之下,他也不可能冷靜的去思索他們的感情,他之所以沒有暈倒,只是由於他沒有像石天行那樣受了重傷,本身深厚的內功,本能的發揮了支持作用而已。

  一個暈倒,一個呆若木雞,這可把其他的人嚇壞了。

  劉抗上去替石天行推血過宮,他深通醫術,比丁兆鳴高明。丁兆鳴則在勸慰孟華:「賢侄,你莫難過。楊炎這事情已經做了出來,傷心難過都是幹事無補,咱們還是一同想法,想想如何善後吧。」這幾句話他是在孟華耳邊悄悄說的。

  劉抗一面替石天行推血過宮,一面把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脈跳動。

  甘武維忐忑不安,問道:「我的師兄怎樣?」

  劉抗說道:「石大俠內功深厚,又服了少林寺的小還丹,再重的傷亦是可以無礙的了。他剛才不過一時怒火攻心,這才暈倒,過一會就會醒過來的。」

  甘武維詫道:「小還丹,你怎麼知道我的師兄是服了少林寺的小還丹?」

  劉抗說道:「請恕直言、令師兄是被一股極為剛猛的掌力所傷,雖然我不知道是那家那派的掌力,但卻知道決計不在少林寺的金剛掌力之下。當今之世,只怕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和江海天大俠才能硬接如此剛猛的掌力。令師兄的內功雖然深厚,但若不是有少林寺的小還丹,恐怕也不會慚復得這樣快。他如今氣機順暢,內傷早已無妨了。」

  甘武維甚為詫異,心裡想道:「原來師兄藏有少林寺方丈所贈的小還丹,怎的他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果然過了不多一會,石天行再度更醒過來。此時孟華亦已較前鎮定一些了。

  孟華說道:「我來的時候,發現雪地上有血跡,料想是我那不肖的弟弟留下的。我這就去親手捉他。」

  石天行道:「盂華,你是當今最負盛名的少年英俠,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響噹噹的俠義道,我信得過你一定會秉公處理此事的,我不多說了,你去吧!」

  他口裡說信得過孟華,但誰也聽得出來,他正是恐怕孟華徇私,才會說這「多餘」的話。

  孟華劍眉二豎,說道:「清理門戶大事,晚輩不敢擅專,丁師叔,請你和我一起前往,處置此事!」弦外之音,自是要丁兆鳴負起監視他的責任,好讓石天行可以放心。

  楊面有點尷尬,甘武維咳了一聲,說道:「楊炎不知得了什麼奇遇,武功之強,大出我們意料之外。大家是自己人,不妨說老實話。本派恐怕也只有孟華老弟親由出馬,才能捉拿這個逆徒。不過為了預防萬一,多一個人幫孟老弟的忙也好。」

  孟華繼續說道:「劉大哥,請你留在這兒代我照料兩位師叔。邵叔叔,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劉抗精於醫術,邵鶴年是他和楊炎的長輩親戚,如此安排,清理兩皆兼頤。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於是孟華跨上駿馬,在丁邵二人陪同之下,懷著沉重的心情,重走回頭路,在皚皚的雪地上,尋覓楊炎滴下的血跡。

  楊炎的流血已經止了,但早已心方交疲的地,此時正是在熟睡之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見了冷冰兒。

  冷冰兒正被段劍青追逐。他發出天山神芒,段劍青給他射個正著,影子突然消失。

  「我叫你不要來找我的,你為什麼個聽我的話?」冷冰兒回過頭來,但卻忽然不是冷冰兒了,變成了那小躍女龍靈珠。

  楊料依稀記得龍靈珠也是說過同樣的話,歎口氣道:「你為什麼和冷姐姐一樣,你們都要避開我。」

  龍靈珠的神情越來越冷,也越來越像冷冰兒,說道:「你到底要找誰?是我還是冷姐姐。」

  不知怎的,龍靈珠與冷冰兒似乎合而為一,楊炎一片茫然,也不知要找的是誰?

  龍靈珠忽然又變成冷冰兒了,說道:「我告訴你,天下最疼你的人是你的父親,我說的是孟元超孟大俠!你應該去找他!」

  楊炎叫道:「不,他不是我的父親,我不去找他!」冷冰兒冷冷說道:「你不去找他,天山派的人就要來找你!」

  楊炎叫道:「不怕,我不怕,讓他們都來吧!」夢境往往是很奇妙的,就在他說夢話的時候,找他的人已經來了。

  夢境中,冷冰兒和龍靈珠都已消失。在他眼前出現的是石天行和甘武維。「在這裡了,快來抓這小畜生!」石天行大叫。

  楊炎驀地一驚,突然醒了!」

  「在這裡了!」他剛一醒來,就聽得有人這裡大叫。

  是夢?是真?楊炎幾乎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但聲音是這樣熟悉,那些人也跑過來了,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華。這霎那間楊炎不禁一呆,咬了咬手指心裡想道:「這是夢吧?怎的他也來了?」假如真是像夢境那樣,來的是石甘二人還好,如今來的卻是他的哥哥。另外兩個是丁兆鳴和邵鶴年。

  一別七年,孟華幾乎不認得楊炎了,但盂華的面貌並沒什麼變化,楊炎卻是一見就認得他的。

  一咬手指,很痛,楊炎知道不是夢了。

  孟華和丁兆鳴已經走到他的面前,孟華停下腳步,氣咻咻的盯著他。那眼神,那異樣的眼神,好像混雜了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好像火焰,又好像寒冰,(楊炎也在詫異,怎的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楊炎,在他注視之下,也不禁為之心悸了。

  孟華和丁兆鳴同來,不用說他也知道是來抓他的了。

  孟華的武功之高,遠非大山派四大弟子可比,楊炎知道。他可以不怕天山派的任何一個人,但他自知,即使自己沒有受傷,只怕也還不是孟華對手。

  不過,他真正害怕的還不是孟華的武功,在他內心深處,他實是最不願意見到孟元超和孟華這兩個人的。尤其是怕見孟華。因為孟華畢竟是和他一母所生的異姓兄弟,他可以相信姑母的說話,與孟元超為仇,但對這個異姓哥哥卻該怎辦?是把他當作仇敵,還是把他當作哥哥?他可以由於心智尚未成熟,認為孟元超令他蒙受恥辱,但這可與孟華無關。這該怎辦?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怎辦。因此自從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隱秘之後,他只能希望別再讓他碰著這個哥哥,好避免挑起他心頭的創痛了。

  孟華也是像他一樣,寧願這是一個惡夢,寧願自己沒有碰上這個弟弟。雖然他曾經找尋了楊炎三年,而在其後的四年,他也無時不在掛念著他。

  楊炎的流血已經止了,但衣裳上還是血跡斑斑。

  正是:

           不道師門難見諒,竟教兄弟動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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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17: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1)

  孟華看見楊炎這個樣子,不覺又是氣惱,又是痛心。「炎弟怎的會做出那些無恥的惡行,可叫我怎麼辦呢?」雖說他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前來替長老「清理門戶」,是應該一見楊炎,就廢了他的武功,把他押回天山的。但他怎可忍下這毒手?

  這霎那間,兩兄弟四目相投,大家都是咬著嘴唇,不知說些什麼話好。終於還是丁兆鳴首先開口。

  「楊炎,你還認得你的哥哥嗎?他曾費盡心力找你,盼你成材,想不到你卻變成了一個欺師滅祖、淫邪無恥的壞蛋,你能不愧對哥哥?你還不趕快跪下來向哥哥認罪,求他從寬發落!」

  在丁兆鳴是好意給楊炎指出一條路走,不料反而激起楊炎的憤怒,「你們加給我什麼罪名我都不管,我已經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你們天山派的人也管我不住!」楊炎挺起胸膛,冷冷說道。

  丁兆鳴這一氣非同小可!喝道:「楊炎,你膽敢背叛師門,眼中沒有我這個師兄也還罷了,難道你連親哥哥也不認了麼?」

  楊炎強抑內心的激動,故意裝作一副漠然的神態說道:「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孟華顫聲喝道:「楊炎,你,你,我問你……」傷心氣惱之下,幾乎話不成聲。

  楊炎亢聲說道:「你要問我?我也正想問你!」

  孟華道:「好,你要問我什麼,你先說吧!」

  楊炎說道:「孟華,你來這裡做什麼?」

  孟華怒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應當明白!如今我只問你,你認不認罪?」

  楊炎說道:「認什麼罪?」孟華喝道:「石師叔是不是你打傷的?」楊炎說道:「不錯,他要殺我,我只打傷了他,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孟華暫且沉住了氣,再問:「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誰叫他狗嘴裡不長象牙,競敢口出污言,辱罵了我不打緊,還辱罵冷姐姐!」

  孟華哼了一聲道:「石清泉決不會無緣無故辱罵你的,一定是你先做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老實告訴我,你,你對冷冰兒干、幹出了什麼、什麼……」他素來敬重冷冰兒,實是不願意把石天行告訴他的楊炎污辱冷冰兒的「醜行」說之出口。

  楊炎大聲說道:「我和冷姐姐光明正大,有什麼見不得人?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要娶她做妻子又有什麼不對?你們不喜歡,那是你們的事情!」他侃侃而談,自以為「理直氣壯」,卻不知此言一出,孟華豈僅只是「不喜歡」而已。

  俗語云:先入為主。石天行對楊炎的誹謗,孟華早已相信幾分,此時從楊炎口中得到「證實」,他怎能相信冷冰兒當真是願意嫁楊炎為妻,自是以為楊炎真的曾經有「逼姦」冷冰兒之事。

  這一瞬間,他不禁心灰意冷,唰的抽出長劍,心裡想道:「炎弟如此無行,目前年紀尚輕,已然如此,將來長大了,武功更好,還能不更加胡作非為?罷罷,我只好忍痛殺了他,免貽家門之辱!」

  劍光耀目,楊炎仍是神色自如,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望著孟華。倒是孟華禁不住心中的傷痛,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明靈晃的劍尖上。

  丁兆鳴忙道:「孟賢侄,你毀掉他的武功,將他交給我吧!楊炎,你要性命,還不趕快跪下來向哥哥求情!」

  楊炎沒有求情,反而冷笑說道:「孟華,原來你是要來殺我的,並非是來認什麼兄弟。多謝你沒加掩飾,這下子我可全明白了!」

  孟華含著眼淚說道:「炎弟,你休怪我沒有兄弟之情,就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我才寧願你早死的好。炎弟,你有什麼未了結的事,要我替你了結麼?」

  楊炎冷笑道:「多謝了。你姓孟,我姓楊,你是名震武林的俠義道,我是無惡不作的『小畜生』,我怎能是你的弟弟,不過,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要我引頸就戮,那是不行的!」唰的一聲,他的青鋼劍也拔出來了!

  孟華的傷心和惱怒都是到了極點,但想起父親叮囑過他,若然找到了弟弟,務必要把弟弟帶回柴達木的說話,他的父親是還未曾見過這個弟弟的。思念及此,他的劍剛剛刺出,又硬生生的收了回來。楊炎仍然冷冷的盯著他的劍尖。

  孟華要殺弟弟,可把丁兆鳴嚇慌了,連忙搶先動手,說道:「骨肉相殘總是不好。孟賢侄,讓我替你廢掉他的武功吧!」

  楊炎正瞥著一肚皮子悶氣,也不理會丁兆鳴是好意還是壞意,揮劍便即反難。這一肚子悶氣發洩出來,雖然他的傷口剛剛停止流血,力道也是剛勁異常。

  「噹」的一聲,丁兆鳴虎口發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孟華吃了一驚,顫聲喝道:「丁師叔,你莫手下留情,要是廢不了他的武功,就儘管殺了他吧!」

  了兆鳴剛才因見楊炎受傷,這一劍的確是未盡全力。但試了這招,他亦已知道,即使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勝得過楊炎了。他一咬牙根,劍招續發,心裡想道:「拼著讓他傷上加傷,甚至變成殘廢,那也顧不了這許多了。總勝於讓他哥哥殺他。」

  丁兆鳴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劍法最高的人,大須彌劍式使出,但見劍氣縱橫,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

  楊炎接連變了幾路劍法,兀是無法擺脫他的劍勢籠罩,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

  楊炎心裡想道:「我若是不能和孟華決一死戰,死了也不甘心了。」當下吐氣開聲,啪的一掌打出。

  丁兆鳴劍法雖高:功力可還是比不上雖然受了傷的楊炎。一股排出倒海的力道湧來,他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喝道:「好小子,想拚命麼?」

  孟華叫道:「師叔,讓我來吧!」但丁兆鳴早已退而復上,繼續與楊炎纏鬥。這一次改用追風劍式,快得難以形容,教楊炎無法騰空出掌。

  楊炎恐怕支持不住,當下一手叉腰,單臂揮動長劍,劍式似甚拙劣,但丁兆鳴那麼奇快精妙的劍法,竟是無法攻進他的劍光圈內。

  他使出了「爺爺」悉心傳授給他的「龍形十八劍」,這套劍法是要極強的內力相輔的,招式變化雖然遠遠不及天山劍法,但卻則猛得多。這一來變成了雙方各以所長攻敵之短。不過丁兆鳴較高的劍法劫抵消不了他較弱的功力。

  孟華看著又是吃驚,又是痛惜,心裡想道:「炎弟本來是個學武的奇才,我在他這般年紀遠不如他,可惜他偏不學好。」

  心念未己,只見劍光糾結,楊炎的劍尖上似乎有著一股粘勁,令得丁劍鳴怎的也擺脫不開,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腳步移動,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孟華大吃一驚,喝道:「小畜生,在我眼前你還敢如此猖狂,丁師叔若有毫髮之傷,我斃了你!」聲到人到,長劍早已出鞘,在丁揚二人的劍圈之中輕輕一點。

  這霎那間,兩人吝有不同的感受。丁兆鳴頓覺壓力一鬆,身不由己便向後退。驚魂稍定,茫然自思:「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孟華固然遠勝於我,連楊炎這小子,他受了傷,我也都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楊炎的感受卻剛好和丁兆鳴相反,陡然覺得劍尖好像受了無形的束縛,竟然擇灑不開。原來孟華不但劍法精絕,內力的運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輕輕刺過來的一劍,竟能生出兩種不同的力道,一招之間,攻「敵」救友,而且令得他們立即分開。

  孟華喝道:「你居然還要跟我動手麼。撒劍!」大喝聲中,依樣畫葫蘆的一招「三轉法輪」使出,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的以粘勁之勁把楊炎的青鋼劍絞出手去。丁兆鳴不知孟華的用意,只道他是要取楊炎性命,連忙叫道:「孟賢侄手下留情,楊炎雖然可惡,請念他年幼無知……」

  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楊炎冷笑說道:「不見得!」兩柄糾纏的劍已是倏的分開。原來楊炎的功力雖然不及哥哥,但他的「龍形十八劍」之中,卻有一招能解粘勁的妙招,順勢把劍向前一送,立即反身躍出圈子。這「不見得」三字是針對孟華喝令他「撒劍」說的。

  孟華冷冷說道:「丁師叔,你莫為他求情,他自恃武功高強,只怕連我也不放在眼內呢。你現在就給他求情,不賺早點兒麼?不給他一點教訓,他如何能夠知道地厚天高。」

  說至此處,劍光一起,又把楊炎的身形圈伎,喝道:「你莫以為能夠解我一招,你想在我手下逃脫,那是決計不能!我如今給你考慮片刻,你若不扔劍認罪,我就要廢你的武功了!」

  此次孟華只說要廢他武功,已是比最初想要殺他退了一步了。但聽在楊炎耳中,卻是更加憤怒,心裡想道:「原來你所說的念兄弟之情,就是這樣。我失了武功,自然就只能任憑你們父子擺佈了。嘿,嘿,你只是孟元超的兒子,可不是我的哥哥!」

  「姓孟的,你張口便罵,動手便打。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不錯,我知道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打,有本領你儘管殺了我,要廢我的武功,哼,哼,恐怕就沒部麼容易了!」楊炎冷笑說道。冷笑聲中,揮劍反擊。

  孟華氣得面色灰白,喝道:「莫說你犯了欺師滅祖的大罪,就憑你現在的狂妄胡為,我就要替本派清理門戶。好呀,你既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讓你瞧瞧,我有沒有本領廢你的武功吧!」

  楊炎冷笑道:「很好,我就看看你有什麼本領能廢我的武功!」突然一招極為剛猛的劍招橫掃出去,帶起的勁風也震得旁觀的丁兆鳴幾乎立足不穩。原來他早已打定主意,倘若當真打不過孟華,最後關頭,他便即自斷經脈而亡,決計不讓孟華廢掉他的武功。

  雙劍相交,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了兆鳴耳鼓嗡嗡作響。

  丁兆鳴趕忙退遠一些,再次叫道:「孟賢侄手下留情,令弟還不能算是窮凶極惡,無可救藥之輩,他、他……」

  原來楊炎剛才和他交手,在他的劍法已完全被楊炎克制之後,楊炎若要殺他,可說易於反掌,他自己心裡明白,楊炎雖然令他敗得甚為難堪,其實則已是手下留情。

  但丁兆鳴話猶未了,只見楊炎已是脫出了孟華的劍圈籠罩。揚炎劍法暴漲,孟華劍光流散,而且接連退了三步。

  丁兆鳴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孟華也打不過他的弟弟?」想給楊炎求情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原來孟華想試一試弟弟的功力,這一招是硬接的。

  他的功力本來也比楊炎高出許多,但因未知弟弟深淺,當然他是不敢用上全力。在雙劍相交的那一瞬間,他的內力只用上三成,而楊炎則是全方以赴,使出了「龍形十八劍」中最剛猛的一招。丁兆鳴雖然是個武學大行家,急促之間,亦是看不出其中關鍵。

  楊炎似乎是「得理不饒人」,招式不換,劍勢未衰,劍尖直指孟華肩頭的琵琶骨。琵琶骨倘若給他一劍刺穿,孟華的武功可就要先給他廢了。

  這一下可輪到丁兆鳴為孟華著急了,大叫道:「楊炎,你敢,你敢……」

  「弟兄」二字尚未吐出,只見楊炎身形一晃,劍尖堪堪刺到孟華肩頭忽地縮了回去。丁兆鳴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這小子雖然胡作非為,還肯聽我勸告。」那知心念未已,只聽得楊炎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必假惺惺手下留情,我寧願在你劍下喪生,決不向你屈服!」

  他這一說倒是令得丁兆鳴糊塗了:「我只道是楊炎這小子手下留情,卻原來反而是孟華對他手下留情。」

  原來雙劍一交,孟華便即試出弟弟功力的深淺,他多加三分內力,剛好和弟弟此際的功力相等。楊炎的劍尖到了距離肩頭三寸之處,已是無法再向前伸,只能趕快收劍變招。

  孟華喝道:「你現在不敢目中無人了吧。你有多少本領全都拿出來,我要讓你死得心服,哼,哼,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既有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吧!」

  丁兆鳴老於世故,在已經知道孟華剛才實是讓招之後,再品味孟華此際的語氣,已經知道孟華的心意,其實並非真的想殺弟弟,而是要看看弟弟這七年來所學的全部功夫。

  楊炎究竟學到了什麼功失,這也是丁兆鳴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的。他想孟華大不了是要廢弟弟的武功,於是也不再加勸阻了。

  楊炎卻認定了哥哥是要殺他,他亦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一嚼舌尖,噴出一口鮮血,這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一種內功運用,能令精神陡振,功力倍增。

  「龍形十八法」雖然只有十八招,但每一招的威力都是極大。只見他橫劈直刺,每一招使出都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丁兆鳴已經退到五十步開外,兀是感到寒光耀目,劍氣侵膚!

  丁兆鳴看得又是吃驚又是痛惜,想道:「楊炎當真是學武良材,假如他肯學好,不難成為本派繼往開來的一流人物。唉,如今他卻是自絕於本門,石師兄縱肯饒他性命,也不能讓他再列門牆了!本派失了傳人不打緊,他這身武功廢了豈不可惜?」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然為楊炎的內功劍法大大吃驚,但亦已看得出來,楊炎決計不是他哥哥的敵手了。此時他擔心的只是孟華要廢楊炎武功。

  只見孟華在對方剛猛之極、凌厲異常的劍勢之下,忽進忽退、不疾不徐、揮灑自如。輕靈矯捷,真有流水行雲之妙。楊炎使出的不論怎麼凌厲的劍招,都給他隨手化解。

  楊炎這才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爺爺的本領恐怕也未必能夠勝他。但他若要殺我,早就可以,難道他當真是念兄弟之情?還是要戲弄我呢?」

  他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趁著「天魔解體大法」的作用尚未消失之際,把劍上的力道越發加強,雪山苦學的七年之功,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那剛猛的力道一和孟華的劍接觸,便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孟華並沒運勁反擊。

  楊炎知道這是卸力打力的功夫,他雖然也懂,但想要運用得如孟華這樣神妙,可就難了。他那知道,莫說是他比不上哥哥,當今之世,能夠和孟華打成平手的亦已寥寥無幾。單以劍法而論,當世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恐怕也只能和孟華並肩了。

  殊不知楊炎固然吃驚於哥哥的劍法之妙,孟華卻是更吃驚於弟弟武功之強,暗自想道:「以他現有的武學造詣,再練五年,當可追得上我。武林中的奇人異士我見過不少,但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造詣,我卻是平生僅見,唉,就可惜他偏不學好,我廢不廢他的武功呢。不廢他的武功,只怕他惡性難改,將來更要遺患武林!」

  孟華躊躇未決,再想:「不過他是已經受了傷的,再打下去於他身體會有根害。當下劍法一變,意在劍先,出招快極,如影隨形的緊逼楊炎,此時他要閃躲都難,更談不上反擊了。

  楊炎濁氣上濁,喝道:「孟華,你殺了我吧!」索性連人帶劍,猛撲過去。等於是自己送死!

  丁兆鳴大驚急叫:「不可!……」話猶未了,只見孟華的劍光儼如化作千點萬點寒星直灑下來,楊炎已經中劍,倒在地上了。

  丁兆鳴顫聲問道:「孟華,你,你,……」

  孟華苦笑道:「我沒殺他,武功也沒廢掉。該當如何,丁師叔,請你處置他吧!」

  接著向楊炎喝道:「你現在應該知道,剛才我是有本領可以廢你武功的吧,你認不認罪。」

  楊炎暗自後悔,後悔自己沒有早上片刻,自斷經脈。原來孟華使的最後一招,名為「胡笳十八拍」,是他三師父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絕招。丹丘生當年仗此一招,不知打敗過多少成名高手;到了孟華手上,精益求精,這一招已是更勝師父當年。

  楊炎早就打走主意:打不過哥哥,最後關頭,便即自斷經脈而亡。但他想不到孟華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此招一出,電光石火之間,就刺著了他的十八處穴道。力度用得恰到好處,血絲也沒滲出半點。但十八處穴道被封,還怎能運功自斷經脈。

  儘管他對哥哥誤會甚深,連原有的幾分好感亦已變為惡感,他對哥哥的武功卻是不能不暗暗心服,想道:「他說得不錯,以他這樣的本領,要廢我的武功,確實是輕如反掌,在他的劍下,我想要求死也難。」

  但對哥哥的武功心裡暗暗佩服是一回事,口頭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忍受屈辱的。

  孟華並沒刺他啞穴,他在孟華喝問之下,傲然說道:「大丈夫寧死不屈,你要殺我容易,要我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孟華氣怒交迸,喝道:「虧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大丈夫?」

  楊炎冷笑說道:「我的武功雖不如你,品格卻不見得比你差了,哼,哼,我還不屑於做你這樣的偽君子呢!」

  孟華怒道:「我怎麼是偽君子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想要殺我,卻不敢殺我,不過是怕人說你『骨肉相殘』罷了。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名聲吧,你編排我的罪名,我全都承認。就是不認你是我哥哥!那你可以毫無顧慮的一劍把我殺掉了,動手,快動手呀!」

  孟華心中痛如刀割,淒然說道:「你錯了,我不殺你,並非是怕人閒話,你不認我做哥哥,我還是認你做弟弟的。但也正因為你是我的弟弟,而你又沒有絲毫悔過之心,我、我只能、只能……」疊聲說了兩次「只能」,緩緩的舉起手掌,便待向楊炎的天靈蓋拍下去。

  丁兆鳴喝道:「孟華,你剛說過的話就忘記了麼?」孟華怔了一怔道:「我說過什麼?」

  丁兆鳴道:「你說過楊炎是由我處置的!」孟華鬆了口氣,收掌說道:「是,但憑師叔處置這個孽徒!」<center><B><FONT COLOR="#CC33CC">交由孟元超管教</FONT></B></center>

  丁兆鳴道:「按說他罪在不赦、姑念他年幼無知,暫且特地逐出本門,交由令尊嚴加管教!待他將來改過自新,再准他重列門牆。盂賢侄認為這辦法怎樣?」要知孟華是天山記名弟子,論地位還在丁兆鳴之上。故此雖說他已授權由丁兆鳴處理此事,但丁兆鳴按照規矩還是必須有此一問,以示對他尊重。

  這正是孟華心中所想,口裡卻不敢說出來的辦法。當初他要丁兆鳴陪他同來,就正是提防有此際之事,盼丁兆鳴能夠出頭為他轉園的。他心中歡喜之極,臉色卻是一表端莊的答道:「師叔計慮周詳,師叔說是該這麼辦自是不會錯的。我沒異議。」

  (哈!果真「偽君子」一個)

  丁兆鳴道:「好,那就這麼辦吧。是你押他回去,還是我押他回去?」

  楊炎聽說要把他交給孟元超管教,這真是比要他的性命還更難過。要不是他被點了十八處穴道,他一定會憤怒得暴跳起來,如今則只能躺在地上嘶聲大叫了。

  「做不做天山派弟子我不稀罕,要我受孟元超的侮辱,我死也不能!」他直呼孟元超之名,丁兆鳴,孟華和邵鶴年都是不禁變了面色,眉頭大皺。丁兆鳴斥道:「胡說八道,你的爹爹管教你,怎能說是侮辱?」

  孟華心裡猜想:「炎弟想必是已從辣手觀音那裡,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不過救他性命要緊,父子兄弟之間的誤解,慢慢再想法消除。」他怕楊炎繼續胡說,便即補點了他的啞穴。

  回到原來的話題,孟華說道:「我回天山弔喪,不僅因為我是得過老掌門指點武功的本派記名弟子,要盡弟子之禮,而且是代表義軍和我爹爹弔喪的。弔喪之後,我也還有一點公事要辦,自是不能為這孽徒之故,因私廢公。只好偏勞師叔了。」還有一件「秘事」他不便說出來的是,在他的猜想,冷冰兒碰上這樣「意想不到之事」,一定是傷心之極的了。他要找到她為弟弟贖過罪,勸慰她並要求她「饒恕」自己的弟弟。

  接著他又對邵鶴年道:「叔叔,你是我們兄弟的長輩,柴達木的義軍倘有遷移,由你聯絡也較為容易。回疆的任務,我和劉抗可以代辦,請你也和丁師叔一起回去吧。」

  邵鶴年道:「你不說我也正想請命,如此安排,最好不過!」論親戚輩份,他高孟華一輩,在義軍的地位是孟華較高,故此他用「請命」二字。

  孟華說道:「叔叔不用客氣。我這不肖的弟弟,一路上我還要請你多加教訓。」邵鶴年道:「你放心,我會的了。」

  孟華安排妥當,正想動身,發現楊炎的傷口又在開始流血,他心中一陣酸痛,又再回過頭來替楊炎敷上了金創藥。

  丁兆鳴道:「孟賢侄,我會替你照料弟弟的,你放心走吧,哦,楊炎,你再不學好,真是對不起你的哥哥了。」

  楊炎是個性情容易激動的人,雖然他不能接受丁兆鳴的責備,對孟華的惡感亦未能消除,但亦已體會得到他的哥哥確是真心愛護他的,不覺心頭一股暖意,一直沒有眼淚的他,眼睛裡有一點潮濕了。

  孟華說道:「好,那我走啦!」忽地想起一事,臨走又道:「丁師叔,我封閉的穴道,十二個時辰之內,料他不能自解。但最好請你在時辰之前,補點他的十八道大穴!」以弟弟的武功,他確是有點擔心丁兆鳴克制不住,故此不厭其詳的提醒丁兆鳴。

  要照料、要提防的事情他都交待過了,他這才懷著異常複雜的情緒,深沉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這才和丁邵二人分手。<center><B><FONT COLOR="#CC33CC">小妖女攔途截劫</FONT></B></center>

  丁兆鳴背著楊炎下山,走了半天,找到一個牧場,買了兩匹健馬拉的鋪有錦墊的馬車,他和邵鶴年一個看護楊炎,另一個則輪流駕車。楊炎舒舒服服的躺著養傷,他受的傷雖不算輕,卻非內傷。孟華給他敷上的金創藥,又是上佳的金創藥,不過兩天傷口己合,第三天差不多全好了。

  丁兆鳴並沒忘記,每隔不到十二個時辰,就補點他的十八處穴道。

  楊炎也不理會他們,樂得自己舒舒服服的躺著靜養。丁兆鳴早已在那牧場上購備了充足的食糧、麥餅,有糌粑,有肉脯,還有馬奶酒,馬奶酒雖然酸澀,對身體卻是甚為滋補。

  在這幾天當中,邵鶴年故意和兆鳴談起孟元超、雲紫蘿和楊牧的往事。雖然有些事情,他不便直言其隱,但已把楊牧的惡行劣跡,凡是可以讓楊炎知道的,盡都在他的面前說出來了。

  他們說出了楊牧當年怎樣捏造孟元超在小會川戰死的謠言,向雲紫蘿騙婚;後來又怎樣私通官府,陷害孟元超;為了陷害孟元超,甚至不借誣陷妻子,毀她名譽,將她休棄。由他姐姐辣手觀音出面,在寒冬臘月,將雲紫蘿趕出家門,而當時雲紫蘿正是懷孕在身,懷的就是楊炎。

  最後邵鶴年說道:「楊炎,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你的姑姑,你的姑姑又和你說過了一些什麼話,但你可不能偏信一面之辭,你知不知道,不錯,楊牧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他對你非但從無一日父子之恩,而且你們母子都幾乎給他害死!」

  在邵鶴年說這段話的時候,丁兆鳴給楊炎解開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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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18: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2)

  楊炎心情激動,聽到一半,就嘶聲叫道:「我不要聽,你們都在騙我,騙我!」

  邵鶴年道:「我知道這會令你傷心,你也不會馬上就相信我說的事實。但我還是非要你聽不可!」

  他是因為楊炎不認哥哥,從楊炎的口氣之中又已透露出他已經知道自己一點身世隱秘,才索性把事實真相告訴他的。

  但可惜正如他的所料,楊炎是不能馬上相信他的。假如換了是冷冰兒對他說出這些真相,他或許會多相信幾分。此際他只是在道:「不錯,你叫我不可偏信一面之辭,那我也就不能偏信你的說話。你和孟元超是一夥,當然是幫他說話了。」

  不過,他雖然「不願意」相信邵鶴年的話,內心深處卻是不能不加深懷疑:「難道我的生身之父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要是真的話,我該怎麼辦呢?不,不,他們一定是誇大其辭,不會全是真的!」

  丁兆鳴見他如此激動,只好又點了他的啞穴。

  他的傷勢本來差不多好了的,由於受到了大刺激,面色一下子又壞了許多,這天晚上發起高燒,已有生病的跡象。

  丁兆鳴擔心他在途中生病,悄悄叮囑邵鶴年,不要再「刺激」他,一切留待到了柴達木見著孟元超再說。丁兆鳴並且用了可以避免傷害他身體的手法,點了他的暈睡穴,讓他安眠。

  幸好丁兆鳴懂得一點醫術,隨身也攜帶有一些常用的藥物,楊炎發的高燒,第二天就退了。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走過了草原,進入了山區。

  行行重行行,到了一處險峻之處。一條陡峭的斜坡,山坡上鋪滿積雪。地形又極狹窄,只能容得他們這輛馬車駛過。

  正當馬車轉過山坳下坡之際、忽然發現一個女子低著頭迎面走來。積雪鋪蓋的斜坡本來就已經夠滑的了,馬車被引下山坡,速度當然極快。駕車的邵鶴年武功甚高,方能控制得住,但也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

  那個女子突然發現馬車馳下,花容失色,尖聲呼叫!

  殊不知她固然吃驚,邵鶴年比她還更吃驚。剛才隔著山坳,他根本看不見路上有人。而且起先他也根本料想不到,在這嚴冬的北國,在這積雪沒膝的山坡,竟然會出來一個少女走上來的。

  但在這一瞬間,他自是無暇去思索這個少女的種種可疑之點了,最緊要的是不能傷害這少女的性命。

  他趕忙勒著馬頭,大叫!」姑娘,快躲過一邊,快!」馬車剛好在那少女的面前停下,那少女卻並未「滾過一邊」。

  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邵鶴年喘息未定,還未來得及說話,那少女突然罵道:「豈有此理,你駕車帶不帶眼睛?」喝罵聲中,手中已是揚起一條軟鞭,呼的一鞭就向邵鶴年的雙足捲去。

  邵鶴年坐在車頭,雙足垂在車邊,這少女出手快極,邵鶴年冷不及防。左足踢空,右足給她用鞭捲個正著。車身還是在傾斜的,少女使勁一拉,就把他拉下車了!

  邵鶴年跌了個四腳朝天,馬車失了控制,少女迅即又是唰唰兩鞭,打那兩匹拉車的馬,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

  丁兆鳴在車廂裡看護楊炎,意外突然發生,他要挽救也來不及。但楊炎已經看見那個少女了,大風揭起車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經知道這個少女是誰。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小妖女」龍靈珠。

  楊炎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她的花樣真多,這個惡作劇也真虧她想得出來,看來她是要攔途截劫我了!」

  邵鶴年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摔得雖然不重,但膝蓋的「環跳穴」給軟鞭打著,又是一個倒栽蔥從車上摔下去了,爬起身來,雙腳又是一破一拐,走路可以,跳躍卻已不靈了。

  他是個老江湖,此時當然亦已知道這少女是存心生事的了。

  「豈有此理,是誰唆使你這小丫頭來害我們的?」邵鶴年喝道。

  龍靈珠冷笑道:「要害人的是你們,可不是我!你居然敢顛倒過來罵我,是不是想再吃幾鞭?」呼呼風響,捲起一個鞭影,她一招「回風掃柳」的鞭法,又向邵鶴年掃過來了。

  邵鶴年聽出她話中有話,取出一對判官筆撩開她的軟鞭,喝道:「胡說八道,我們害了誰?」

  龍靈珠冷冷說道:「車上那個小伙子不是已經被你們害了?」

  邵鶴年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衝著楊炎而來?我們送他回家,怎能說是害他?」

  龍靈珠道:「他願意跟你們走的嗎?你們已經把他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邵鶴年忙道:「你聽我說——」但他的話未能說出,胸骨又著了一鞭。邵鶴年大怒,只好先和她鬥。

  邵鶴年的武功本來不弱於龍靈珠,但此時跳躍不靈,卻是大大吃虧。龍靈珠的鞭法矯若游龍,不到十招,邵鶴年就給她打著了三處穴道,最後一處是軟麻穴,邵鶴年再次跌倒,這次卻是爬不起來了。

  龍靈珠一聲冷笑,拋下了他,向前退去。

  那輛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眼看就要翻轉,丁兆鳴使出千斤墜的重身法,這才把馬車拉住。

  他跳下車來,正待回去找邵鶴年,龍靈珠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了。

  丁兆鳴喝道:「小小年紀,為何這等心狠手辣?你要把我們全都害死嗎?」

  龍靈珠笑道:「我知道你的本領很好,一定不會車翻命喪的!

  丁兆鳴怒道:「還要強辯,你把我那朋友怎麼樣了?」

  龍靈珠道:「待會兒你就知道。」

  丁兆鳴道:「為何現在不說?」

  龍靈珠笑道:「我怎樣整治他,待會兒就怎樣整治你。先說給你知道,只怕不靈。」

  丁兆鳴列天山派四大弟子,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即使是中原各大門派的掌門,對他也不敢稍有失禮。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面說要「整治」他,而且說這話的還是個黃毛丫頭。饒是他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按捺不住怒從心起了。「好呀,我倒要看你如何整治我?」丁兆鳴按著劍柄,冷冷說道。

  龍靈珠道:「你既然要看,為何還不出招?」

  丁兆鳴不覺一怔,哼了一聲道:「小丫頭膽敢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要知武林中不成文的規矩,長輩與晚輩過招,當然是讓晚輩先出招的。雖說他們並無派別源淵,但在丁兆鳴的心目之中是把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當作晚輩的。

  龍靈珠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還不會來找你呢!」

  丁兆鳴道:「哦,如此說來,你是存心要來伸量我的了,你的師長是誰?」

  原來他見龍靈珠如此大膽,已是不覺有點懷疑,懷疑她的師長說不定是那一位前輩高人,否則小小年紀,焉敢如此放肆?這樣的例子以往也曾有過,例如當今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在初出道之時,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但因他的父親金世遺在武林中輩份極高,若是只論輩份,許多門派的掌門人都比他低了一兩輩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我的武功何人傳授你不用管,我知道你是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假如貴派的老掌門唐經天還在,我碰上了他,當然不能不以晚輩之禮求他指點。但憑你的身份,卻是只能勉強夠資格陪我走上幾招了!」

  丁兆鳴平素本來是個謙厚君子,此時也不禁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冷笑說道:「多謝你眼內還有敝派的老掌門,我是不知自量了。既然姑娘口氣如此之大,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到「從命」二字,唰的一劍刺出。

  這一招劍中夾掌,正是丁兆鳴從追風劍式變化出來的自削絕招。劍刺左額,掌削膝蓋,料想面前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不是中劍就是中掌。不過他亦無意傷這少女,他的劍法已經練到差不多爐火純青之境,有把握可以在碰著她身體的那一瞬間,立即變招刺她穴道。

  那知結果卻是完全出他意料之外!

  龍靈珠叫聲「好快!」掌風劍影之中,一個「風擺垂揚」的身法,腰向後彎,頭髮幾乎貼到地上。

  丁兆鳴的劍尖差一點刺著她的鼻粱,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鞭已經卷地掃來,鞭法之快,不亞於丁兆鳴的劍法。丁兆鳴做夢也想不到這個「黃毛丫頭」竟然會用如此奇險而又絕妙的身法閃了過去,突然間變成了自己的下盤被襲了。

  丁兆鳴忙把身形拔起,撲下來抓她鞭梢,龍靈珠那條軟鞭儼如龍蛇吐信,倏的昂起頭來,打成鞭圈。假如丁兆鳴的左手仍然徑抓下來,手腕就先要給他的軟鞭纏上。

  好個丁兆鳴,果然不愧是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的高手,身子懸空,居然還是變招成速,一個鷂子翻身,已是頭下腳上,右手的長劍插入了鞭圈,俯衝而下,劍勢凌厲,破空之聲,嗤嗤作響。龍靈珠的銀絲軟鞭,份量甚輕,本來不易受力。但若是拉緊的話,就非給丁兆鳴的利劍削斷不可了。尤靈珠只好把鞭圈鬆開,迅速收回。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斜身下落,嚴如餓鷹撲地,長劍橫伸,凝神待敵。

  龍靈珠妙目斜瞧,意殊不屑的縱聲笑道:「天山派四大弟子的本領原來也不過如此,丁大俠,你站穩了沒有。」在她冷嘲熱諷之下,丁兆鳴這次倒是心平氣和的說道:「姑娘,你的鞭法很是不錯。不過,要想勝過天山劍法恐怕還是不能。」

  要知丁兆鳴本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自是懂得臨敵之際,最忌心粗氣躁的。剛才他只因見龍靈珠年紀太輕,不大將她放在眼內,又中了她的激將之計,以致險些吃了大虧。此時他早已醒悟,龍靈珠冷嘲熱諷,不過是想令他動氣方始有機可乘,他如何還能中計?不過他稱讚龍靈殊的鞭法「眼是不錯」,倒是由衷之言,但這四個字的評語,卻也頗有「長輩」口吻。

  龍靈珠一聲冷笑,說道:「真的嗎?」冷笑聲中,身形一晃,儼如驚鴻掠水,連人帶鞭,倏的繞到丁兆鳴身後。

  丁兆鳴反手一劍,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劍鋒剛好迎上她的軟鞭。霎忽之間,龍靈珠換了六七處攻擊的方向,都給他見招化招,見式解式,隨手化解。

  丁兆鳴去了輕敵之心,全神應付,他的真實本領遠在龍靈珠之上。龍靈珠不敢行險以求僥倖,要想勝他,可是不能了。

  劇鬥中,丁兆鳴一招「三轉法輪」力透劍尖,內力所至,鞭劍未交,龍靈珠的軟鞭已是給他帶動,好像就要脫手飛出似的,丁兆鳴猛的喝道:「撒鞭!」右手一伸便把軟鞭抓住。

  龍靈珠身形傾仆,丁兆鳴正要再加把勁奪她的鞭,陡然間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龍靈珠的在手已是多了一柄利劍。原來她這把劍乃是軟鞭,不用之時當作腰帶纏身的。

  「不見得!」龍靈珠一聲冷笑,順著前衝之勢,軟劍抖得筆直,閃電般刺向丁兆鳴掌心。掌心的「勞宮穴」倘若給她一劍穿過,丁兆鳴的內功再好,也要化為烏有。只好連忙縮掌。

  龍靈珠奇招解困,飛身復上,鞭劍兼施,轉守為攻。不但劍法古怪,鞭法也和剛才不同了。

  最方怪的是:她的鞭法之中夾有劍法,劍法之中又夾有鞭法。

  武學諺語有云:槍怕圓,鞭怕直。槍是比較粗重的長兵器,能夠使得圓轉如急,可非得有舉重若輕的深厚內力不行;鞭是柔軟的兵器,要抖得筆直而兼具槍矛刀劍的性能,這是拳輕若重的功夫,同樣也是很難做得到的。龍靈珠的軟鞭盤旋飛舞,時不時抖得筆直,用鞭梢來點丁兆鳴的穴道,就像用刺穴的劍法一般。

  她的劍乃是軟劍,忽屈忽伸,更具輕靈翔動之妙。使到疾處,劍光化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圈,圈裡套圈,和軟鞭打成的鞭圈同時使出,饒是丁兆鳴應付得非常沉著,也不禁感覺得有點兒眼花繚亂,分不清是劍是鞭。一般劍法多是點、削、刺、戳,而她的劍法卻多了盤、鉤、推、轉、圈、掃六法,鞭法劍法,竟是溶於一爐。待丁兆鳴將鞭當劍,將劍當鞭之時,她忽地鞭仍是鞭,劍仍是劍。倘若不是丁兆鳴的臨敵經驗豐富,內功劍法又都到了一流境界,驟然碰到這樣古怪的打法,勢必著了她的道兒。如今雖然抵敵得住,卻也顯然屈處下風了。

  楊炎在車上觀戰,對龍靈珠的武功,也只是能看懂一半。心想:「原來那日她與我比武還是未曾盡展所長的。」但由於旁觀者清,勝負的關鍵,他已是看出來了。

  楊炎暗自想道:「她的劍法雖然古怪,看得出還是脫胎於龍形十八劍,鞭法卻不知是屬於何家何派了。但記得爺爺說過,她的父親是一個武功極高的『魔頭』,雖然給爺爺打斷了一條腿,那是因為他當時沒有還手之故。若然真個較量,爺爺也沒把握打敗他的。龍靈珠那些古怪武功,想必是她爹爹傳下。

  「可惜她的內力較差,鞭法、劍法再高,也不過是和天山劍法各有千秋,丁師叔只要使出大須彌劍式,在招數上她就佔不到便宜了。她的內力比不上丁師叔,最終還是非敗不可。」要知楊炎的劍法雖然不及丁兆鳴的,但丁兆鳴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是瞭然於胸。

  楊炎看得出勝負的關鍵所在,丁兆鳴當然也看得出來,不過稍遲片刻而已。

  「她打她的,我打我的。管她古怪不古怪!」丁兆鳴心想。果然不出楊炎所料。他頓然省悟,立即就使出了大須彌劍式了。

  大須彌劍式於拙中見巧,招法妙無窮。本來若是大家都練到最高境界,龍靈珠的鞭劍兼施,也可以和大須彌劍式分庭抗禮。但丁兆鳴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劍法最高的人,只論劍法,現任掌門人唐嘉源恐怕都比不上他。龍靈珠年紀比他輕了一半,兼學父母兩派的武功,所學雖博,卻是難免雜而不純。怎比得上丁兆鳴的天山劍法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界。他把大須彌發揮得淋漓盡致。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龍靈珠只覺對方無暇可擊,漸漸就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丁兆鳴喝道:「如今你該知道是誰不自量了吧?但念在你年紀輕輕,練到這身功夫,已是極不容易。我不傷你,你快認實招供,是誰唆使你來害我的。」

  龍靈珠咬牙狠鬥,丁兆鳴喝道:「你再不說,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大喝聲中,展開了一派進擊的招數,劍劍精絕!

  眼看龍靈珠就要抵禦不住,忽聽得楊炎叫道:「走乾轉異,玄鳥劃砂!」前四個字是指示龍靈珠該走什麼方位,後四個字是指點她用什麼招數。龍靈珠無暇思索,依法施為,果然一轉到這個方位使出此招,立即就把丁兆鳴的極為凌厲的這一招破解了。

  丁兆鳴聽見楊炎說話,好生驚詫,回頭一看,只見楊炎已經坐了起來,靠著枕頭張望,這個駝絨枕頭,還是他為了可以讓楊炎睡得舒服的緣故,特地向那牧楊主人購買的。

  原來了兆鳴雖然沒有忘記每隔十二個時辰不到就點楊炎的十八處穴道,外加啞穴。但由於楊炎的傷已經好了許多,比起他給孟華點穴之時,功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另一方面,丁兆鳴的內力卻是不及孟華,施之高手,點穴的效能自亦較遜。此時還差四個時辰未到限期,楊炎已經解開了上身的三處穴道,頭部、腰部和手臂都可以活動了,至於啞穴,則更是早已解開。

  丁兆鳴如此細心照料楊炎,楊炎如今竟然指點這「小妖女」如何打他,這霎那間,丁兆鳴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喝道:「揚炎,你,你這小一——」高手搏鬥,那容分了心神,龍靈珠唰的一招「回鞭楊柳」,要不是丁兆鳴躍起得快,腔骨幾乎給軟鞭掃著。

  他那句話雖然未說得完整,楊炎也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石天行、甘武維、甚至他的哥哥孟華都曾經罵過他「小畜生」,唯一沒有這佯罵過他的只有丁兆鳴。如今丁兆鳴也要這樣罵他了,雖然那三個字未曾吐出唇邊。這霎那間,楊炎也不由得一陣傷心。

  「我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在他們這班自命正人君子的眼中,我竟然是連禽獸也不如了?」

  「丁師叔,對不住!她來幫我,我當然也只能幫她!」楊炎澀聲說道:「

  龍靈珠格格笑道:「總算你還有良心,知恩善報。那次你幫了我又幫辣手觀音,我的氣至今都未消呢?」她心裡甜絲絲的,不覺亦是稍有疏神。丁兆鳴乘隙即進,青鋼劍揚空一閃,儼如閃電,「嗤」的一聲,龍靈珠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小幅。

  楊炎叫道:「踏異轉坎,龍形一式!小心左脅,攻他空門!」幸虧楊炎接連不斷的出聲指點,龍靈珠這才轉危為安,一口氣化解丁兆鳴十七八招凌厲的攻勢,開始轉守為攻。

  楊炎起初只看得懂龍靈珠的一半武功,此時則已是對她的軟鞭用法都能領悟其中精隨了。至於丁兆鳴的劍法,他更是每一招都熟悉的。如此一來,他雖然沒有下場,已是等於他和龍靈珠合力來斗丁兆鳴了。

  古語有云: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丁兆鳴每出一招,就給楊炎先行喝破,劍法再精,亦是沒用,如何還能克制敵人?

  丁兆鳴氣怒交加,猛地飛身躍起,不理會龍靈珠正在攻擊他的空門,便使出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按劍理他本應斜身竄出,先避招後進招的,這一下連楊炎也始料之所不及。

  他還未來得及指點,只見龍靈珠亦已飛身跳起,跳得比丁兆鳴更高,楊炎霍然一省:「對,我忘記她的輕功比丁師叔高明了。」心念一動,口裡立即不假思索的把招數說了出來。

  「三環——套月!」他剛說完前面二個字,只見龍靈珠的軟鞭早已抖成三個圈圈,套著了丁兆鳴的長劍。龍靈珠使出的招數,正是他為她擬定的那招「三環套月」原來龍靈珠經過了他指點數十招之後,已是無師自通,臨急變招,果然是「英雄所見「不僅「略同」,而是完全一樣了。~

  只聽見「卜勒」一聲,龍靈珠軟鞭斷了一截,但丁兆鳴的長劍卻已被她扯出手去。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劍已是抖得筆直,劍光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

  楊炎連忙大叫:「不可,不可——」『傷他』二字未曾吐出唇邊,丁兆鳴已是倒在地上。

  龍靈珠笑道:「你急什麼,他點你十八處穴道,我如今只點他九處穴道,已是手下留情了。丁兆鳴,你的內功很好,冷不死你的,你好好在雪地上躺十二個時辰吧!」其實她也沒有本領在一招之間刺丁兆鳴的十八處穴道,但這一劍刺九穴的劍法,亦已令得楊炎暗暗佩服,自愧不如了。

  丁兆鳴左臂揮舞,身子卻已不能動彈,口也說不出話。原來龍靈珠是故意不點他左臂的穴道,以防萬一有野獸出現,他有一隻手也就足以抵禦了。楊炎鬆了口氣,想道:「這『小妖女」行事雖邪,但她知道我要保全丁師叔的心意,設想得比我還要周到。她點邵鶴年的穴道,想必也是如此。」

  龍靈珠跳上馬車,笑道:「我暫且給你充當車伕吧!」她駕車的本事好像比邵鶴年還好,在急陡的斜坡上揚鞭趕馬,飛車疾駛,當真實似電掣風馳,不過喝一杯熱茶的時刻,這輛馬車已是安安穩穩的到了下面平坦的山谷。她這才停了下來。

  楊炎這才有空和她敘話:「龍姑娘,多謝你依然把我當作朋友。」龍靈珠上次與他分手之時,曾經說過不想再見他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這只是你的猜想,我,可沒說過這話。」

  楊炎說道:「你怎的會來幫我這個大忙?上次我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程你都不許。」

  龍靈珠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而來的嗎?」楊炎說道:「那你是為了什麼?」龍靈珠道:「你忘記了我有一個古怪的嗜好,喜歡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試比試武功的嗎?」

  楊炎說道:「你真的只是想找丁兆鳴比試,事先不知道我在車上。」龍靈珠道:「我知道的。不僅知道丁兆鳴要把你押往柴達木,而且還知道你被誰所擒。說老實話,最初我也並不是想找丁兆鳴比試。」

  楊炎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龍靈珠道:「那天你被孟華所擒,我躲在附近的一塊大石頭後面,幸喜他沒發覺。楊炎,想不到你的哥哥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為何你不肯認他?」

  楊炎說道:「他不是我的哥哥。內裡因由,請恕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難言之隱,我也不肯認我的爺爺,所以你不認哥哥,我並不覺得奇怪。你不肯說就算了。

  「我見了你哥哥的劍法情知決計比不過他,不得已而思其次,這姓丁的天山劍法那天我見也很不錯,因此我就找上了他。你得解困,只是造逢其會而已。」

  楊炎心想:「原來前幾天她是在暗中跟蹤我,我卻不知。如此看來,她其實還是關心我的。」他心裡很是高興,卻不說破。

  龍靈珠喧道:「你笑什麼?」楊炎說道:「沒什麼。不管怎樣,你都是幫了我的大忙,等於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知要怎樣報答你才好。」此話確是他的由衷之言,他是寧死也不願去受孟元超「管教」的。

  龍靈珠笑道:「你知道就好。過去你幫過我的忙,我也幫過你的忙。已經一筆勾消。如今是你重欠我一筆人情債了。這筆債可不是你剛才幫我那點小忙可以抵銷的。」

  楊炎說道:「大恩不言報,你若有所需,要我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龍靈珠道:「你的姑姑和師叔都罵我是小妖女,你口裡雖沒這麼說,心裡一定也是這麼想……」

  楊炎忙道:「你這可冤枉了我,我本身就是他們心目中的小魔頭,怎能罵你是小妖女?」

  龍靈珠噗嗤一芙,說道:「好,那咱們就算是同類吧,同類更可以直言無忌了!

  楊炎說道:「我正是要聽你的真話。」

  龍靈珠道:「施恩不望報,這是君子所為。我是小妖女,非要你的報答不可。不過,我平生世講究恩怨分明。買賣公平,你欠我多少,我會要你恰如其分的償還給我,赴湯蹈火,那倒不必。」

  楊炎心道:「她的花樣真多,不知又是要給我出什麼難題了!」笑道:「不知怎樣才算恰如其分的償還與你。」

  龍靈珠道:「我要你做一件事情,我認為是剛好合適就是剛好合適了。」

  楊炎說道:「你要我做的是什麼事情?」龍靈珠道:「現在我還沒有想好,待我什麼時候想好了再告訴你!」

  楊炎不禁有點忐忑不安,說道:「這個、這個……」

  龍靈珠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用擔心,一、我不會要你做傷天害理的事;二,我不會藉此來折磨你。你大我的是人情債,將來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是給足我的面子的,那就行了。」

  楊炎鬆了口氣,說道:「這個容易。你幫了我這個大忙,就是要我在人前向你下跪,我都願意。」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亂嚼舌頭,我又不是母夜叉、羅剎女,為何要你一個大男人向我下跪?」

  楊炎苦笑道:「我這個大男人,這幾天可是倒媚透了。不過不瞞你說,即使是我的本們長輩和我的哥哥逼我,我也未曾向他們屈膝!」

  龍靈珠笑道:「那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了,嗯,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傷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療傷,這次我可以免費奉送,不算你欠我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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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19: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3)

  楊炎說道:「傷已經差不多好了。就只穴道,未曾完全解開,大概還要過三個時辰……」

  原來他由於分了心神說話,這段時間只能繼續解開三處穴道,連前一共解開六處穴道,還有十二處穴道未曾解開。

  龍靈珠蹙眉道:「我可不耐煩等三個時辰,這點小忙讓我幫你好了。」楊炎故意問道:「這次要不要報答的?」龍靈珠笑道:「我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情味的,舉手之勞,用不著報答了。」

  她以為解穴不過舉手之勞,那知一試之下,竟是大出意料之外。

  解穴是要本身的內力能夠透過患者的穴道方能有效的,由於楊炎此時也正在默運玄功,配合外方來沖關解穴,龍靈珠的指頭一碰著他的穴道,竟然給彈起來。楊炎的穴道非但未能解開,她的手指反而好像如受釘刺,不由得暗暗呼痛。」

  楊炎好生過意不去,說道:「龍姑娘,我一時忘記了要告訴你一樁事情,累你受苦,這是我的不對。」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我的內功不是你的爺爺傳授的,我一直練的是天山派內功心法。」

  龍靈珠道:「兩派不同的內功,就會彼此相剋的嗎?」楊炎說道:「那也不盡然,要看是怎樣的不同,同時還要看雙方內力的深淺。」龍靈珠道:「哦,我明白了,因為我的內力遠不如你,連丁兆鳴也比不上,所以根本就沒法替你解穴。」她素來好勝,言下意殊鬱鬱。

  楊炎說道:「不,你還是有個辦法可以幫我迅速解穴,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龍靈珠莫名其妙,說道:「我幫你解穴,只有你不相信我,怕我乘機害你。怎的反過來要我相信你。」

  楊炎說道:「口說很難明白,你一試便知。」

  龍靈珠笑道:「我這個人最喜歡新奇的,你把辦法告訴我,你敢相信我,我就有膽一試。」

  楊炎說道:「你把內力凝聚掌心,重擊我相應的穴道。」他說出的第一個相應穴道,就是死穴。

  龍靈珠吃了一驚,說道:「掌力比指力強得多,重擊之下,你受得了嗎?」

  楊炎笑道:「我不會這麼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你儘管重擊,但要是發覺什麼異狀,你也不用驚慌。」

  龍靈珠好奇心起,便即按照他的指點,重重一掌擊下。

  手掌一碰著他的身體,果然立即便有「異狀」發生。龍靈珠的內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手掌也好像給粘住了。

  儘管楊炎有話在先,這霎那間,龍靈珠也是不禁心頭陡震,「楊炎莫非是要布這陷阱害我,他要吸乾我的內力?」

  幸虧這不過是片刻之事,她心念未已,另一個「異狀」跟著又發生了。這次是楊炎把本身的內力透過她的掌心,不但她「失去」了的盡得補償,而且似乎還有進益。

  龍靈珠的武學不及楊炎廣博,但見識亦是極高的。一怔之下,登時悟出其中道理。因為楊炎內力遠遠在她之上,但穴道未解,就不能發揮。自己加上這點內力,不過等於「觸媒」,一觸發他的內力,衝破了被封的穴道,他的內力就可以倒流過來了。

  龍靈珠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楊大哥,你的內功真是奇妙莫測!」

  楊炎說道:「別忙說話,繼續解穴。」龍靈珠依法施為,沒多久就把他的十二處穴道全都解開。每給楊炎解開一處穴道,她自己也多得一分好處。她與丁兆鳴一番惡鬥之後,本來已是差不多精疲力竭了的,此時卻是但覺渾身充滿精力,更勝從前。

  楊炎躍下馬車,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多謝你給我提前解穴,這幾天來我老是躺在車上,真是悶死了。」地跑到雪地上又跳又叫,活像一個禁閉了幾天的頑皮孩子,一旦得脫牢籠似的!

  龍靈珠笑道:「這次咱們彼此都不欠對方的情。但你可得小心一點。」

  楊炎說道:「小心什麼?」

  龍靈珠道:「你知道你的腳底下是什麼?」

  楊炎說道:「幾層積雪覆蓋的泥土。」龍靈珠道:「不,是一條地下冰川。」

  楊炎道:「真的!」龍靈珠道:「你要是不信,咱們挖下去看,我估計只要挖到三丈多深,就可以發現冰川上的浮冰,再鑿開一個冰窟窿,下面就有水了,從冰窟窿裡還可以釣魚呢。」

  楊炎大喜道:「我正吃厭了乾糧,要是能有鮮魚吃,這可多美!好,說挖就挖!」他們用寶劍挖開堅冰,挖到三丈多深,果然發現浮冰,一切都如龍靈珠所言,鑿開了冰窟窿,把一塊石頭拋下去,便聽得見水聲了。楊炎高興非常,說道:「龍姑娘!你真是見多識廣。」<center><B><FONT COLOR="#CC33CC">互陳身世</FONT></B></center>

  龍靈珠道:「你要不要知道我這套本領是怎樣學來的?」

  楊炎說道:「你願意說給我聽,我當然求之不得。」

  龍靈珠道:「你大概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有關我爹娘的事吧。我十一歲那年,爹爹被仇家害死,媽媽受了重傷,帶我逃亡,當時她是有孕在身的。逃亡途中,不幸她又小產,元氣大傷,自此她的病就一直沒有好過。為了養活母親,我討過飯,偷過東西,也學會各種各樣的謀生方法。

  「這套捕魚的方法就是媽媽教給我的。

  「我們從江南逃到漠北,這是媽媽一直要我向北方逃的,媽是雪山長大的姑娘,逃到了無人的冰天害地之中,就像回到故鄉一樣,精神倒是舒暢許多。她是告訴我不要給表面的荒涼所嚇到,林海雪原裡其實是有無數寶藏,吃的穿的都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冰窟捕魚,只不過是她教給我的謀生方法之一。

  「不過冰窟捕魚,說容易很容易,說難也真難。難的是找不到魚餌。有一種可以在雪層中冬眠的蚯蚓是可以做餌的,但很難尋覓。要是用沒有餌的魚釣,那就很難釣到魚了,有時身子都凍僵了,還釣不到一尾。不過冰窟裡的魚一般來說還是要比河中的魚易釣,因為它不會游來游去,所以有時運氣好的話,雖然沒有魚餌,把魚竿垂下去,隨手一釣,也會釣著大魚。

  「可惜的是媽媽雖然教會了我謀生的方法,她自己卻是只能多活兩年,在我過了十三歲那年她就死了。現在你不羨慕我懂得這套謀生本領了吧,要不是我懂得這套本領,我早就餓死了。」

  楊炎淚盈於睫,說道:「對不住,我不該惹你想起悲痛的往事的。」龍靈珠道:「我可沒你這樣多愁善感,或許是因為苦難經得多了,人也會變得麻木了。不過因為你問起我,我才告訴你。就像把別人的故事告訴你一樣,我自己早沒傷心了。」

  話雖如此,但楊炎在她表現出的倔強之中,卻也隱隱能夠感受得到蘊藏在內心的一種深沉的悲痛。

  楊炎歎口氣道:「咱們都是苦命人,你比我似乎更加不幸。多謝你給我榜樣,你能夠抵受得了的,我也一定會抵受得了。」

  龍靈珠把魚線垂下冰窟窿,許久才釣起一尾小魚,苦笑說道:「運氣不好。我知道下面有許多魚,但魚竿不夠長,沒有餌誘魚上釣,可是難釣。」

  楊炎說道:「我倒有個辦法,不用魚竿就能捉到魚兒。」龍靈珠道:「有這樣新鮮的法兒?我可不信!」

  楊炎說道:「不信,我試給你看!」他搓了搓手掌,雙掌向冰窟窿一按跟著虛提。龍靈珠道:「你這是玩什麼把戲?」

  楊炎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必著急,魚兒不釣自來!」仍然雙掌一按一提,做了十多次之後,只聽得下面水聲開始震盪可聞,越來越響,最後聲如雷鳴,突然一股水柱從冰窟窿噴出來了,果然帶了幾尾大魚噴了出來。

  楊炎笑道:「夠了沒有?」

  龍靈珠不禁大為贊服:「揚炎,你的內功真是奇妙無比,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練成像你這樣的本領。」

  楊炎說道:「其實你所練的內功並不比我差,只是路子不同。你的內功心法偏於霸道,速成於身體有害,故此反而不如我這派內功循序漸進的進境之快了。要是你懂得練功的訣竅,只要根基一固,立即便可突飛猛進。」

  他說這話其實已是有意指點她的內功的,龍靈珠也不知是否聽得懂他的用意,默然不語,半晌說道:「你幫我釣到大魚,我來燒給你吃。」

  龍靈珠把泥土包著鮮魚來烤,好像江南名菜「教化雞」的做法一樣,外層的泥土燒得爆烈之後,魚肉剛好熟透、鮮差異常,楊炎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龍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請你指教我,不知你肯不肯?」楊炎吃飽之後,忽道。

  龍靈珠笑道:「你要跟我學燒魚?」

  楊炎叫道:「不是。我想跟你學武功!」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你和我開玩笑了,你的武功這樣好,還跟我學。」

  楊炎說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的劍法、鞭法,招數奇幻無比,我當真是自愧不如。要是你肯教我,在劍法我就不怕會輸給孟華了。」

  龍靈珠本來好勝,得他稱讚,心裡亦甚得意,說道:「這是我爹娘傳下的武功,爹爹生前也曾說過,他的劍法自信是可以另辟路徑,獨成一家的。他說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你懂不懂。」

  楊炎說道:「不橫。」龍靈珠道:「只須存著劍意,隨便抓起什麼東西都可以當作劍使,甚至手中空無一韌,亦可使劍。」楊炎說道:「太奇妙了。」龍靈珠道:「其實也並不難懂的,初步是懂得剛柔互易的法門,其次是把招數由簡入繁,再由繁化簡,再其次是練怎樣意在劍先……」

  楊炎說道:「你一定要親手教我才行。」

  龍靈珠道:「以你的武學基礎一點即透。不過我教了你,我就變成了你的師父了,那怎麼行?」

  楊炎說道:「我當然不甘心叫你做師父,而且我也不能平白受你的教,因為我怕又欠下你一筆難以報答的債務。」

  龍靈珠已經聽出一點苗頭,說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樣?」

  楊炎說道:「我實在想學你的劍法,我把內功心法和你交換如何?你稍微吃了虧,馬馬虎虎也就算了吧,好不好?」

  其實如此交換,自是龍靈珠得益更大,龍靈珠懂得他的苦心之後,笑道:「你是怕我不肯接受才要先學我的,好吧,你不怕吃虧,我也樂得和你交換。」

  接著兩天,他們彼此交換武功,龍靈珠在他幫助之下,果然把兩種不同的內功心法練得初步水乳交融了。楊炎學了她的劍法,融合在天山劍法之中,也開始有了自創的新招了。

  楊炎在彼此的武功交換告了一個段落之後,有意無意的說道:「爺爺當年是因為我根基未固,故此叫我不可兼學兩派內功的,我指點你的把兩派內功合而為一的訣竅其實只是我自己悟出的,或許沒有大錯,但一定不及爺爺的博大精深。要是他能夠親自教你……」

  話猶未了,龍靈珠已是面色一變,說道:「好在這不是你的爺爺教給你的,否則我寧願永遠不再練這內功!我爹爹當年若不是因為給他打斷一條腿,後來也不至給仇家所害。無論如何,你是不能勸我回心轉意的了。上一次我已經說過,你若再提起他,我就連你也當作仇人!」

  楊炎搖頭歎息,只好不說話了。

  龍靈珠忽地笑道:「楊炎,我的事情,你差不多都已知道;你的事情,我卻知道很少,這可不太公平了。」楊炎說道:「你要知道什麼,除了有關我爹娘的事情之外,我都可以告訴你。」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你放心,我也不想打聽你的私隱。我只是忍不往好奇之心,想問你一個人。這個人並非姓楊,也不姓孟,料想和你的禁忌無關。」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你想知道什麼人?」

  龍靈珠道:「冷姐姐是誰?」

  楊炎道:「哦,原來你是問她!」龍靈珠道:「不該問的嗎?」楊炎說道:「你不問她,我也早就想告訴你。她姓冷,名叫冰兒,是天山派現任掌門夫人的弟子。我自小得她照料,勝於同胞姐弟。」

  龍靈珠道:「真的這樣親嗎?那你為什麼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楊炎跳起來道:「誰說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她是我最敬愛的人,我怎會——」

  龍靈珠道:「是你的哥哥孟華說的!」

  楊炎說道:「孟華不是我的哥哥,他是胡說八道。難道你也相信他的讕言?」

  龍靈珠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對冷冰兒做了一些什麼,只是那天聽得孟華罵你對她無禮而已,怎麼『無禮』,孟華那天沒說下去,我也不會胡猜。你急什麼?」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會有世俗之見的。孟華和丁兆鳴他們就是喜歡胡猜。其實,其實……」

  龍靈珠道:「其實什麼?」

  楊炎不願意把自己對冷冰兒的感情告訴龍靈珠,但還是說道:「沒什麼。他們以為我和冷姐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其實我們是發乎情、止乎禮、磊落光明的。我喜歡冷姐姐,這又有什麼過錯?」

  龍靈珠道:「你喜歡她,為什麼又要和她分手?」

  楊炎說道:「是她要這樣的。她要和我最少分開七年。」

  龍靈珠道:「為何這樣古怪?」楊炎苦笑:「我不知道。」

  龍靈珠道:「那麼我另外問你一個你一定能回答的問題,你剛才說早就想把你的冷姐姐的事情告訴我,為什麼即使我不問你,你也要告訴我呢?」

  楊炎說道:「你不知道,冷姐姐雖然沒有見過你,她卻十分關心你!」龍靈珠詫道:「她關心我?」楊炎說道:「是呀,她與我定下七年之約,還有一個附帶條件的。」

  龍靈珠道:「她的條件與我何關?」楊炎說道:「正是有關。她要我在這七年之中,必須先找著你。」

  龍靈珠變了面色,咬著嘴巴不說話。

  楊炎卻沒注意她面色的變化,喜孜孜的繼續說道:「我和冷姐姐分手之後,正自擔心,人海茫茫,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得著你。想不到用不著我去找你,你就來到我的面前了。」

  龍靈珠冷冷說道:「哦,原來你是為了冷姐姐的緣故,才想見我的。」楊炎忙道:「你別小心眼兒,說實在話,我倒並不是為了對冷姐姐許下的諾言才盼見到你的。即使沒有這個條件,我也要找你

  龍靈珠冷笑道:「不錯,我是小心眼兒,我怎麼比得上你的冷姐姐?」

  楊炎說道:「唉,你講不講道理?她是我的親人,你也是我的親人……」驀地想起,龍靈珠不願提起她的爺爺,底下的話突然間就不知道怎樣說下去才好了。

  龍靈珠道:「我素來不講道理,不過這次倒想和你講理了。你欠了我一筆債,你說過要替我做一件事的。」

  楊炎心頭一凜,說道:「你要我做何事?」龍靈珠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和你的冷姐姐分手。這筆債我也可以七年之後才討,但現在我可要你先付一筆利息。」楊炎說道:「好,你說吧,我付得起一定付給你。」

  龍靈珠道:「你一定付得起的,附耳過來,我告訴你!」突然左右開弓,辟辟啪啪打了他四記耳光。

  「這四記耳光算是利息。從今之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不必再找我。我也不會來找你了!」龍靈珠說罷,轉身就跑。

  楊炎摸著熱辣辣的面孔,叫道:「我還要替你做一件事的呀,怎能不見你?」

  「見不見你,權操於我。我也可以不用見你便差遣你的!」龍靈珠咯咯笑道。

  笑聲還在耳邊,龍靈珠的影子卻已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楊炎摸著熱辣辣的臉孔,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他知道她的脾氣,追到了,他恐怕也只是自討苦吃,只好由她了。

  「她這脾氣真是莫名其妙,簡直比黃梅時節的天氣還更難以捉摸。不過,她上次也是說過不想再見我的,說不定她以後什麼時候高興了,又會像今次一樣,自己跑來找我。唉,我自己應該去什麼地方我都不知,她往那兒我就不必去管她了。」

  茫茫天地欲何之?楊炎倒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他本來曾經想過要回去陪伴爺爺,但他不願對爺爺說謊,在他未能說服龍靈珠之前,獨自回去豈不更冷爺爺失望?

  柴達木他是不願意去的,最少目前還不願意。

  這一點他倒是不能不感激龍靈珠的,如今是沒人能夠強逼他去柴達木了。

  雖然有點輕鬆之感,但一想起了丁兆鳴和邵鶴年所說的那些有關他的生身之父的事情,他又不禁心中如絞了。

  「難道我的爹爹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

  不知不覺他聯想到自身的遭遇:「我在他們的心目之中,不也是十惡不赦的『小畜性』嗎?石天行要殺我,孟華要殺我,甚至連甘師叔都要廢掉我的武功!」

  「人言不足信,真相必須親自去查!」

  他的心情混亂之極,想要知道真相,但又害怕揭開真相。「要是爹爹當真像他們所說那樣,那又怎辦?」

  他懷著莫名的恐懼,但要是始終不敢去觸摸真相,只怕終生也擺脫不了苦惱與懷疑。他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改變了以前的主意,決定親自訪查自己的父親了。他的計劃,第一個是失去保定自己從來沒有到過的「故鄉」。

  在保定有他的姑姑辣手觀音楊大姑,有他的表哥齊世傑。

  他討厭這個姑姑,但卻懷念齊世傑。

  「即使他不是我的表哥,我也應該去見他一次的!」楊炎心裡想道:「我要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訴他,至於他肯不肯原諒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正是:

  詩樣情懷何所懼,少年本乃玉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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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1)

  齊世傑回到家中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時節早已是大地春回。

  從千里冰封的北國回到繁華似錦的家園,從舉目無親的異鄉回到慈母的身邊,按說應該有一份溫暖的情懷的,但可惜對齊世傑而言,卻是剛好相反。儘管眼前春光爛漫,他的心底仍是一片陰霾。儘管是在自己的家中,他卻好像比起獨自被困冰窟之時,心頭的寒意還更濃重。

  回到家中的好像只是他的軀殼,一個多月,他仍然一直是抑鬱寡歡。

  楊大姑當然知道兒子的心事,也曾想方設法,希望兒子恢復如初,重享天倫之樂。她曾經遍托親友,替兒子說親,齊世傑最初兩次還敷衍她,後來就根本拒絕去,那一兩次他也故意裝作癡呆,結果是弄到不歡而散。

  俗語說得好:「心病還須心藥醫,兒子的「心病」既然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有什麼辦法去給兒子找來「心藥」?

  令得齊世傑稍微欣慰的是:他的母親還算遵守諾言,沒有逼他去跟舅父楊牧做事。

  他知道舅舅已經做了大內侍衛,不過舅舅這個身份還是未曾公開的。除了他的至親和徒弟之外,別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否還活在人間。他回來之後這一個多月,楊牧也未回過老家。

  母子之間,似乎都在道守默契。楊大姑沒逼兒子去做他最不原意的事情,齊世傑也不再提起冷冰兒的名字。不過做母親的當然知道,兒子的一顆心還是留在冷冰兒那邊,並沒有跟著自己回家。

  有什麼辦法可令兒子歡樂呢?她只有盡量鼓勵兒子去跟同伴的朋友交遊了。

  齊世傑在故鄉的朋友不多,小時候和他常在一起的只是楊枚的六個弟弟。

  楊牧的大弟子閡成龍如今己是御林軍的軍官,在京供職。

  三弟子方亮、四弟子范魁前幾年離開了家,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有人說他們已經投入義軍,不過誰也不知真假。

  由於年紀比較接近的關係,齊世傑童年時代最要好的朋友是楊牧的五弟子宋鵬舉最小的一個徒弟胡聯奎。

  宋胡二人這次又是到回疆去尋找他,和他一起回未的。交情是更勝舊時了。但可惜他們要回到北京的震遠鏢局當鏢師,不能不和齊世傑分手。

  楊牧的六個弟子之中,在保定的只有一個弟子岳豪。他比齊世傑年紀大十多年,今年已有四十二歲了。他是保定的大紳士,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出師之後,就在家中享福。

  岳豪最會巴結楊大姑,過年過節,總少不了送一份厚禮。平時無事也常來請安。在弟弟的六個門人之中,楊大姑最喜歡他。

  齊世傑對岳豪既不特別討厭,也不特別喜歡。由於他小時候,岳豪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給他玩,也還算是比較接近的。所以這次回來之後,他們也曾有過幾次互相探訪。

  這天岳豪又派家丁來請他們母子去赴宴了。名義是請他們賞花,說明只請幾個至親好友,並無「俗人」。那是因為他知道齊世傑怕作無聊的應酬之故。

  岳家有個很大的花園,從南方請來了幾個高手花王治理,從各處移栽奇花異卉,一到春天,滿眼花團錦繡。岳家花園在保定算得是有數的名園。

  齊世傑本來不想去的,揚大姑道:「反正你在家裡也是悶著,陪我去看看花吧。他已講好並無俗客,無須你作應酬。」齊世傑推不過母親的相勸,心裡想道:「岳師哥雖然不是雅人,飲酒賞花也還算是雅事。」同時也覺得這個多月來,自己對母親未免太過冷淡,不禁有點內疚,於是就答應陪母親去了。

  岳豪好像接到寶貝似的,把楊大姑母子請入花園,只見酒席已經擺好,有兩個人正在那裡等候。

  他們是一對父女,一見楊大姑母子來到,趕忙上前迎接。

  楊大姑和那男子似乎頗為熟悉,寒暄之後,便即笑道:「羅武師,我與令嬡幾年不見,令嬡可是長得越來越標緻了,有婆家沒有?」

  岳豪則在忙著替齊世傑介紹:「傑弟,你還記得我的表妹嗎?小時候你們曾經見過面的。」

  原來那個羅武師是岳豪的姨丈,名叫羅雨峰,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名武師,以前是和楊牧齊名的。

  這個女子名叫羅碧霞,是羅雨峰的獨生女兒,比齊世傑小兩歲,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小時候齊世傑曾經在岳家和她見過三兩次面,談不上有什麼印象,只記得她似乎很驕傲,很喜歡說話,喜歡差遣別人,自己小時候並不喜歡和她玩的。

  只見她塗得厚厚的脂粉,抹得紅紅的嘴唇,媚眼斜瞧,抹嘴笑道:「我們鄉下女子,世傑哥那能放在心上,恐怕早已忘記了吧?」齊世傑礙著母親的面子,只好稍微顧一點禮貌,說道:「記得,記得,多年不見,羅姑娘你好!」

  羅雨峰在另一邊答覆楊大姑:「唉,說來不怕大姑見笑,小女可還沒有婆家呢!」

  齊世傑心裡說道:「你扮得妖怪似的,活該沒有婆家!」其實羅碧霞的打扮雖然稍嫌「俗」氣,可也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只因齊世傑感覺得到,這次可能又是變相的「相親」,心情不大好,是以對羅碧霞也就更加沒有好感了。

  岳豪連忙插嘴替表妹解釋:「師姑,你不知道我這表妹可是眼界太高,多少人家向她求親,她都不肯答允。不過,這也難怪她,她是文武全才,論武功,是家學淵源,論文才是琴棋詩畫件件皆能,你說沒有相當的人家,她怎麼看得上眼。」

  羅雨峰道:「賢侄,你太誇獎她了,好在楊大姑不是外人,否則可不給人聽了笑話。」

  楊大姑笑道:「羅姑娘文武全才,我是早已知道的了。更難得的是她人品好,有那麼好的武功,卻從來不出外招搖。不比有些稍微懂得弄刀舞棒的江湖女子,就號稱什麼女俠,不管什麼黑白道的臭男人,大姑娘家都敢和他們鬼混!」這幾句話自是暗指冷冰兒的,齊世傑如何聽不出來。

  羅雨峰忙道;「這倒是真的,文才武藝都在其次,人品最緊要。所以我自小就教小女要懂得三從四德,必須做個大家閨秀,不可有江湖女子習氣。」

  楊大姑笑道,「不知將來誰家兒郎有這福氣?我倒想替令嬡做媒,就怕配她不起。」

  羅碧霞撒嬌作態:「楊伯母,你開我的玩笑,我可不依。我是不嫁人的。不過,表哥,你把我說得好像極為驕傲,那可也真是令我太難為情了。有齊大哥在這裡,我怎當得起文武全才四字。」岳豪與楊大姑相視而笑,正想說話。不料齊世傑卻先說了。

  齊世傑淡淡說道:「我識的大字不滿一籮,懂的武功也只是幾招三腳貓架式。你們談文論武,可千萬別扯上我。今天天氣哈哈哈,倒是不錯,岳師哥,你園子裡的花開得很好看。」

  羅碧霞不覺愕然,齊世傑不理會她,竟自看花去了。

  羅雨峰打了個哈哈說道:「齊少爺真會說笑。不過齊少爺也說得對,這麼好的天氣,是最適宜賞花,談文論武,倒是顯得俗氣了。」岳豪接著說道:「對,對。我本來是請師弟賞花的,難得師弟這麼好興致,咱們就先賞花,後喝酒。」

  羅雨峰厚著面皮去陪齊世傑賞花,羅碧霞可是訕訕的不好意思過去,楊大姑挽著她的手,微笑說道:「我這孩兒不會說話,羅姑娘你別見怪。咱們都去看花。」

  岳豪為了挽回尷尬的場面,指手劃腳的把他園中的名種花卉給齊世傑介紹:「這是雲南大理移來的茶花,一般人只知道昆明的茶花最好,其實大理更勝。你瞧這「大瑪瑙」,這「青鱗囊」。「大瑪瑙」和「青磷囊」是茶花之名,前者紅裡參白儼若大紅瑪瑙後者青絲花蕊鑲著乳白花瓣竟有碗口般大。齊世傑雖然心情不快,也不禁嘖嘖稱賞。

  岳豪越發高興,又再說道:「這報春花也是從大理移來的,報春花別處也有,不過像這種桃紅花瓣包著金絲花蕊的卻是甚為罕見,除了大理,只有昆明才有的。啊,還有這種黑牡丹就更罕有了,這是從洛陽移植來的,今年才培養成功。」

  齊世傑心裡想道:「岳師哥從天南地北移來這許多名種花卉,也不用浪費了多少人力和金錢。一朵黑牡丹培養成功,恐怕已不止是窮漢的半年糧了。」

  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孩子跳跳蹦蹦的跑過來纏住羅雨峰道:「羅公公,你說過教我玩鐵膽的,你的鐵膽帶來了沒有?」這孩子是岳豪的兒子,名叫岳宏,自小得父母愛寵,未免頗有少爺脾氣,不過他和齊世傑還算是比較合得來的。齊世傑雖然有時討厭他的頑皮,卻也喜歡他的天真活潑。」

  羅雨峰道:「帶是帶來了,不過今天有客人,過兩天在教你吧。」岳宏說道:「誰是客人?楊婆婆,你從來都說是把我作小孫孫的,你和齊叔叔不能算是客人吧?」

  楊大姑笑道:「我和你的齊叔叔當然不能算是客人。」

  羅雨峰道:「齊叔叔要賞花呢,你別打斷他的雅興。」

  齊世傑只好說道:「沒關係,我也想見識見識羅老伯的鐵膽功夫!楊大姑因為兒子剛才『失禮』,亦是頗感尷尬,趁這機會,便捧羅雨峰一下,說道:「羅家的鐵膽功夫堪稱武林一絕,傑兒,你應該多多向羅世伯請教。」

  羅雨峰眉開眼笑:「不敢,不敢。誰不知道齊楊二家是武學世家,世傑賢侄兼兩家之長,我這點玩意兒拿出來,只是怕班門弄斧呢!」

  齊世傑不能不給羅雨峰面子,說誼:「世伯如此客氣可是折煞小侄了。只怕羅家的絕技小侄要學也學不來,還是請世伯先讓小侄開眼界吧。」

  羅雨峰越發高興,說道:「多承楊大姐抬舉,齊老弟謬讚,那麼老拙獻醜了。」

  說罷,拿出兩個鐵膽,一大一小,在手裡弄得嘩啷啷響,遞過去給岳宏道:「待會兒我把這兩個鐵膽同時打出,打對面假山頂上那塊橫伸出來的石頭,你猜是那一枚鐵膽先到?」

  岳宏在手裡掂了掂輕重,兩個鐵膽都是實心的,小的大概比大的那個輕了一半有多,便道:「當然是小的這枚先到了。」

  羅雨峰笑道:「是麼?好,那我把小的這枚先打出去。」

  岳宏說道:「那就更加是小的這枚先到了。」

  話猶未了,只見羅雨峰把手一揚,果然是先發小的那枚,稍遲片刻,才發大的那枚。

  眼看小的那枚鐵膽就要打到假山上了,大的那枚忽地加速追上,轉眼便即超前。「轟隆、轟隆!」接連兩聲響,但見火花四濺,碎石紛飛,假山上那塊磨盤大的石頭給打碎了一角。

  登時掌聲雷動,大家都讚:「好功失!」

  齊世傑心裡想道:「想不到這老兒還有這麼強的手勁,不過打碎石頭還不算很難,舉重若輕,後發先至卻是正宗的內家功夫,難得多了。」因此也就衷心讚歎的拍起掌來。

  羅雨峰掀須笑道:「獻醜、獻醜,見笑了,見笑了!」

  掌聲笑聲中,齊世傑卻好似隱隱聽見外面有人喧嘩。

  岳豪眉頭一皺,說道:「李海,出去看看,外面在鬧什麼?」李海是一個僕人的名字,懂得一點武功的。岳宏最喜歡趁熱鬧,說道:「爹,讓我出去瞧瞧。要是有人鬧事,我打架比李海在行!」不待他父親答應,一溜煙的就跑出去了。

  羅碧霞笑道:「誰敢到表哥府上鬧事,恐怕是你的下人驅逐登門強討的叫化子也說不定。」原來岳豪為富不仁,他定下的規矩,即使是喜慶的日子,也不准叫化子登門討飯,必須在村口排隊,他才叫家人出去派給冷飯殘羹。驅逐門前叫化子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羅碧霞見過也不只一次了。

  花園和大門口距離頗遠的,但齊世傑內功深厚,聽覺比常人也靈敏得多,卻已隱隱聽見外面似乎是打架的聲音了。

  楊大姑也聽見了。不過只片刻之間,喧鬧之聲便不復聞。

  楊大姑知道岳宏年紀雖小,本領卻已學到他父親的幾分,等閒三五個大漢也近不了他的身子,是並倒不替岳宏擔心,反而擔心岳宏出手不知輕重,打傷了不知何故在外鬧事的人。

  岳豪正想把兒子喚回來,剛才出去的那個李海卻已跑回來了!他一進花園,氣急敗壞的就嚷:「老爺,不好,不好了!」

  岳豪道:「什麼事不好了,這樣大驚小怪!」

  李海嚷道:「少爺給他們擄去了!」

  岳豪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誰,誰是他們?」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人還未見,笑聲已是震得園子裡的人耳鼓嗡嗡作響!齊世傑不禁心頭一凜:「此人的內功倒是非同小可,但他有這麼好的功夫,必定是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怎會欺侮一個小孩?」

  心念未已,李海所說的「他們」已經踏進園門。只見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虯髯大漢,年紀約在五十左右,跟著一個中年婦人,年約四十剛剛出頭,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年輕時候,一定是個十分美麗的姑娘。

  這個美婦人手裡拿著一條軟鞭,軟鞭的一頭套在岳宏的臂上,岳宏是給她拉進來的。

  岳豪是雄霸一方的豪紳,平常只有他欺壓別人,誰敢惹到他的頭上?想不到竟會碰上飛來橫禍,這一下火氣可大了。

  不過他總算是個有見識的人,明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心裡想道:「這漢子的武功似乎在我之上,好在師姑和姨丈在此,多厲害的強盜他們也對付得了,何須我親自出手?且先看看他們來意如何?」

  此時岳家的人早已聞風而至,豪門奴僕慣會仗勢凌人,何況如今在這園子的,除了主人之外,還有揚大姑和羅雨峰兩位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在這裡給他們撐腰,他們自是不能容得外人登門挑釁,個個都想趁著這個機會,表示一下對主人的忠心了。

  這些豪奴可沒有主人的見識,只知爭功,發一聲喊,一窩蜂的就搶上去!

  那虯髯漢子儼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昂首闊步的依然逕自前行。

  陡然間只聽得「哎喲,哎喲!」之聲不絕於耳,說也奇怪,根本就沒看見那虯髯漢子出手,撲到他身邊的豪奴已是一個一個跌了個四腳朝天。

  他們是怎麼樣跌倒的,連岳豪都沒能夠看得清楚。他可是在楊牧門下學過十年武功的。

  不過,楊大姑和羅雨峰卻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他們看得出來,這個虯髯漢子使的乃是武林罕見的「沾衣十八跌」上乘內功!

  那中年婦卻又另有一功。

  由於岳宏是在她的手中,豪奴撲向她的比撲向她的丈夫更多。當然另一個原因也由於他們以為「女強盜」比「男強盜」容易對付。

  中年美婦嫣然一笑,說道:「你們來討賞錢嗎?好,我雖然比不上你們主人有錢,一點小錢還是有的,就給你們幾文賞錢吧!」

  話猶未了,只見她把手一揚,登時在她的周圍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那些撲向她的豪奴,都給她的一文錢打中了膝蓋的「環跳穴」。

  這樣厲害的暗器功夫,岳豪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本來是有恃無恐的,此時也不禁怯意暗中。

  那美婦人格格笑道:「一文賞錢,你們就全都行起大禮來啦,真是不脫奴才本色,我卻之大恭,只好受之有愧了。」

  她用軟鞭拖著岳宏,跟在丈夫後面,笑聲中已是到筵前。

  岳豪忍住氣道:「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那虯髯漢子一報姓名,岳豪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連楊大姑、羅雨峰也都不禁心頭一震了。

  原來尉遲炯乃是江湖上名頭最大的俠盜,他是關東馬賊出身,素來夫妻倆闖蕩江湖,縱橫南北,黑道白道全不賣賬,不知多少惡霸豪紳聞名喪膽,鏢師捕快,為之皺眉,官府稱他為「關東大盜」,江湖上的一般人物則稱他為「關東大盜」。

  不過近幾年來卻很少聽見他做案了,不料他卻突然會在岳家露面。

  更妙的是,他稱岳豪為「岳大財主」,這樣的稱呼,對別的財主沒有什麼,對岳豪則分明是一種蔑視。

  要知岳豪雖然家財萬貫,但他也是武林中人,按照江湖的一般禮兒,既然同屬武林一脈,不管對方人品好歹,也該叫他一聲「岳師傅」或最少是稱為「岳莊主」的。如今叫他做「大財主」,那是只把他當作「羊牯」了。

  岳豪忍住了氣,說道:「原來是尉遲炯大俠,久仰了,這位女英雄是——」

  楊大姑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中年美婦,此時忽地接下去說道:「這位女英雄想必是尉遲夫人,江湖上人稱『千手觀音』的祈聖因,祈女俠了?」

  那夫婦人道:「不錯,我正是祈聖因。至於什麼『千手觀音」那可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臉上貼金,當不得真的。」

  楊大姑冷說道:「尉遲夫人不必過謙,憑你這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已是足見『千手觀音』的雅號,名不虛傳!只是我卻替你有點可惜。」

  祈聖因道:「可惜什麼?」

  楊大姑道:「千手觀音對付三腳貓,不嫌大材小用麼?」言下之意,給她打倒的那班家奴只不過是懂得幾招『三腳貓』把式的粗漢,把他們全都擊倒也顯不出千手觀音的本領。弦外之音,已是隱隱有向祈聖因挑戰之意。

  祈聖因也不知是否沒有聽懂,淡淡說道:「我們當家的要來拜訪岳大財主,我反正閒著沒事,就跟他來趁趁熱鬧。三腳貓我是不屑理會的,但要是變成了咬人的惡狗,可就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了,你說是麼。」

  楊大姑道:「岳莊主是我的師侄,你打貓也好,打狗也好,我不理會。但要侵有人欺負到我的師侄頭上,我也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你說是麼?」和祈聖因的話正是針鋒相對。

  尉遲炯忽地哈哈一笑,說道:「聖因,你可要小心了。你這個千手觀音可碰上了辣手觀音啦!」

  楊大姑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麼咱們就更不用兜著圈子說話了。請問尉遲夫人,你為何擄劫我這師侄的孩子。」

  祈聖因道:「這是我們當家的主意,我是夫唱婦隨。你要知道,就請你們的正主兒去問我們當家的吧。」

  岳豪已知楊大姑決意助他,膽氣頓壯,大聲問道:「尉遲大俠,可是孩子無知,有什麼得罪你了?」

  尉遲炯道:「沒有,而且即使你的兒子當真得罪了我,大人也不會與頑童計較的。」

  岳豪氣往上衝,說道:「那麼你是衝著我來的了?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何仇,你因何用這等狠毒卑鄙的手段?」

  尉遲炯道:「哦,原來你也知道搶人兒女是狠毒卑鄙的麼?」

  岳豪忽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你問我,我也想問你,我搶了你的兒子,你心痛不心痛?」

  岳豪兩眼氣得翻白,說道:「你是來消遣我的是不是?骨肉相關,你搶了我的兒子,我打不過你也要和你拚命!」

  尉遲炯哈哈一笑,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極為心痛的了。那麼我再問你,你搶了人家的兒女,那些孩子也是有父母生的,他們的父母就不會心痛?」

  岳豪道:「我幾時搶了人家的兒女?」

  尉遲炯道:「是你的家奴動手去搶的,他們奉你之命而為,還不等於是你去搶一樣麼?」

  岳豪面色大變,說道:「你,你胡說八道,你,你有什麼證據?」

  尉遲炯道:「要人證麼,容易得很!」把跪在地上的一個僕人抓了起來,輕輕一拍,解開他的穴道,卻令他痛得如受千針所刺,說道:「你把今天怎樣碰上我的事情老老實實說出來,否則還有更好的滋味讓你嘗嘗!」

  那僕人大叫:「尉遲老爺,饒命,饒命,我說,我說!」尉遲炯在他背上再輕輕一拍,這次可是把他所感覺的痛苦減少幾分的。

  那僕人道:「我奉家主之命,去一家佃戶追討欠租,碰上你的。」

  尉遲炯道:「當時你正在做什麼?」

  那僕人道:「劉二交不出欠租,我把他的女兒縛回去抵債。」

  尉遲炯道:「因何你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那僕人道:「不關我的事,是家主的吩咐。」

  尉遲炯放開了他,說道:「那位小姑娘也是和令郎一般年紀,我打聽到像這樣的事情,你做的可不止一椿。有些好人家的女兒給你抓了來當丫頭,還受了你的污辱。不過,今天算你運氣不好,碰上了我,我看不過眼,非管一管閒事不可!」

  岳豪面色鐵青,說道:「那些泥腿子欠我的債,沒錢還債,我就要他們的人,這有什麼不對?我沒欠你的錢,你卻來搶我的兒子,兩椿事情,怎能相提並論?」

  尉遲炯喝道:「錢、錢、錢,你眼睛裡就只有錢!好,你要講錢,我就和你講錢吧。不錯,你沒欠我的債,但你卻欠了許多人家的債!」

  岳豪說道:「笑話,我家財萬貫,用得著向別人借債?」

  尉遲炯道:「我仔細問過你那個佃戶,他是去年因為旱災,求你減租,你不肯減,你把他欠下的一百五十斤田租折合一兩八錢銀子,到了今年,憑你的算法,要他還十二兩五錢銀子也是憑你的算法,他的女兒就剛好正是值十二兩五錢銀子。像這樣的重利盤剝,你不知曾施於多少窮苦人家?你敢說你的萬貫家財,不全是他們的血汗!」

  岳豪叫道:「我不和你辯論,我只知道我做的沒犯王法!」

  尉遲炯喝道:「你有你的王法,我有我的拳頭!你要講王法,我把令子就帶走,你派公差來和我講王法好了。否則,你就必依我的法!」他雙目稜稜,不怒而犯,懾人心魄。目光所注,岳豪不得不打了一個寒噤,一時間竟是不敢答話。

  羅雨峰忙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尉遲大俠,你意欲如何,不妨明言,大家商量商量。」他雖然想要維護姨甥,可也著實對尉遲炯夫妻有點忌憚。心想反正岳豪有錢,要是能夠花多少銀子息事寧人,那就算了。

  尉遲炯道:「好,那我就和岳大財主做一宗交易?」

  岳豪道:「如何交易?」

  尉遲炯道:「萬兩銀子交換你這寶貝兒子,這銀子不是我要你的,我是替你還債贖罪,散給窮人,我還得提醒你,下次要是給我碰上同樣事情,可就不是銀子可以了結的了!」

  拿出十萬兩銀子,對岳豪來說,本來不是難事,但他怎捨得這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恃著有楊大姑和羅雨峰撐腰,打了個哈哈說道:「在下最愛結交朋友,難得賢伉儷光臨,就算尉遲大俠不開口,在下也當稍盡地主之誼,奉送盤川,略表心意。不過,十萬兩銀子未免多了一點吧?是否可以………」

  尉遲炯勃然變色,喝道:「你當我是來打秋風的嗎?」

  岳豪說道:「尉遲大俠,你未聽懂我的意思。」

  尉遲炯哼道:「什麼意思?有話快說,有屁決放!」岳豪面色脹紅,但又不敢發作。

  羅雨峰道:「尉遲先生,主人以禮相待,請你客氣一些!」

  尉遲炯道:「講客氣也得看是什麼人,恕我沒有功夫敷衍岳大財主!」

  羅雨峰道:「那就請尉遲先生給我一點面子,讓我替他說吧。岳賢侄,我想你的意思是希望和尉遲先生交個朋友,假如尉遲先生俯允折節下交,銀子多少,盡可商量。對嗎?」

  岳豪說道:「不錯。是朋友當然可以商量。但若然尉遲先生要把小兒作為人質,逼我拿出十萬兩銀子贖人的話,縱然我願意答應,也怕有辱師門。在座的就有我師門的長輩,我不能丟長輩的臉!」輕輕兜了個圈子,把楊大姑拉上了。

  尉遲炯哈哈大笑!」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結交朋友?至於說到你的師門,那我勸你更是別提為妙!你的師門早給你的師父侮辱得毫無光彩了,也不在乎你是否有辱師門啦!」

  楊大姑再也按捺不住,說道:「尉遲炯,我的弟弟是好是歹,用不著你信口雌黃。你欺侮我的師侄,我可不能不管!」

  尉遲炯道:「好,那我就等著瞧辣手觀音的手段,你劃出道兒來吧!」

  楊大姑道:「尉遲炯,我不是怕你。但有幾句話我是不吐不快,必須先說……」

  尉遲炯道:「好,那你就趕快吐出來吧,免得鯉死了你!在下洗耳恭聽了。」說話雖然比較客氣一些,沒用上他慣說的那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口頭禪,但輕蔑譏諷的意味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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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2)

  楊大姑氣得面挾寒霜,冷森森的盯著尉遲炯道:「你一定要十萬兩銀子才肯放人。」

  尉遲炯道:「鐵價不二,少個銅錢也不能成交。」

  楊大姑冷笑道:「尉遲炯,你好歹也是江湖上一號人物,擄人勒索,可是下三濫的小賊所為!你若然知道自重的話,請你把這個孩子先放回來,那時你要銀子可以商量,要比劃,我們也一定有人奉陪!」

  尉遲炯哈哈大笑,說道:「這種下三濫的所為,令師侄已經幹得多了,我今日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不過,衝著你這幾句話,我也未嘗不可以放這孩子。聖因,你把軟鞭鬆開。辣手觀音,有本領你把他奉回去。」

  楊大姑知道祈聖因號稱千手觀音,暗器功夫非同小可,她想叫兒子和她一同出手,但不便言明,只能向他使個眼色。

  羅碧霞是坐在齊世傑旁邊的,卻誤會楊大姑這個眼色是打給她。

  祈聖因軟鞭鬆開,岳宏呆了一呆,就向楊大姑跑回去,他也知道座中諸人,是以這位楊姑婆本領最高的。

  就在這一瞬間,幾件事情,迅即接續發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

  首先是羅碧霞躍了出去,叫道:「割雞焉用牛刀,請讓晚輩代勞。」原來她侍著有父親和楊大姑在旁,又誤會楊大姑是有意叫她出去顯示本領,才拋眼色給她。心想祈聖因若敢動手阻撓,爹爹和楊大姑必定暗中助我。而且憑我的本領也未必就幹不過祈聖因。「要是我能夠打倒這個女強盜,傑哥定然對我刮目相看。」她打著如意算盤,立即跳出去拉岳宏。

  羅雨峰見女兒躍出,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飛出兩枚鐵膽。大的那枚鐵膽打尉遲炯,小的那枚鐵膽打祈聖因。

  只聽得「叮」的一聲,祈聖因飛出一枚鐵蓮子,和鐵膽碰個正著。

  羅雨峰打向她的那枚鐵膽雖然是比較小的一枚,但比起鐵蓮子來,卻不知重了幾十百倍!

  鐵蓮子碰著鐵膽,鐵膽竟然給碰得轉了方向。

  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尉遲炯喝道:「米粒之珠,也放米華!」接了那枚大鐵膽,反手擲出。

  給鐵蓮子撞得轉了方向的小鐵膽,和尉遲炯擲回來的大鐵膽碰個正著,半空中濺出火花,去勢更疾,正是向著羅雨峰飛去。

  羅雨峰是個武學行家,一見鐵膽來勢,便知比自己擲出去的勁道大了幾倍,憑自己的功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硬接的。

  席上雖然未有上餚,但酒壺、酒杯已是都擺好了。茶壺、茶杯也未收下。羅雨峰不敢硬接,百忙中已是無暇考慮要顧面子,一矮身躲在桌子下面。只聽得「乒乒乓乓」一片響,酒壺、酒杯、茶壺、茶杯,幾乎都給打得碎成片片!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祈聖因一抖軟鞭,把羅碧霞的「嬌軀」捲了起來。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給我乖乖坐好!」祈聖因笑道。笑聲中軟鞭一甩,羅碧霞好像騰雲駕霧一般給拋了回去。

  這一拋真是妙到毫巔,羅碧霞恰恰坐回原位,毫髮無傷。不過卻已給嚇得魂飛天外,面無人色。

  正在向楊大姑奔過去的岳宏,忽地接連叫了兩聲「哎喲」,倒躍回去,跪在祈聖因腳下。

  祈聖因冷冷說道:「我又沒打碎你的骨頭,撒什麼嬌,自己站起來吧!」楊大姑按捺不住,躍出去喝道:「祈聖因,有膽和我交手,別欺侮孩子!」

  祈聖因道:「很好,你接我的暗器,我接你的六陽手!」

  祈聖因最厲害的本領是暗器,楊大姑的絕技則是家傳『六陽手』,按照江湖規矩,成名人物較量倘若事先沒有講定如何比試,自是各出絕技的。故此祈聖因先說一聲,表明不是偷襲。她先發暗器,就不能說是違反比武規矩的了。

  楊大姑喝道:「好,就讓你見識楊家的六陽手!」一招『覆雨翻雲』,左掌陰,右掌陽,交互劈出,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四枚鐵蓮子給她掌風掃落。

  但祈聖因是七枚鐵蓮子齊發,打落了四枚,還有三枚飛入她的掌力封鎖圈之內。

  楊大姑心頭一涼,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喪在她的暗器之下!」

  三枚鐵蓮子都是打向楊大姑的要害穴道!

  楊大姑掌力盡向外吐,此時己是無法防護自身。

  鐵蓮子乘隙即入,快如閃電。楊大姑即使施展全身本領,最多也只能閃開兩枚,第三枚非打中她的穴道不可!

  「辣手觀音」成名遠在「千手觀音」之前,嚴格說來,祈聖因縱然不能說是楊大姑的「晚輩」,也該算是小了半輩。

  以「辣手觀音」的脾氣,一個照面就敗在小輩手下,鐵蓮子不是打著她的死穴,恐怕她也要氣死!

  楊大姑正自心頭一涼,忽見三團紅影飛來,比鐵蓮子的來勢更快。鐵蓮子被它裹住,同時落地,竟是不聞聲響。

  原來那三團紅影,乃是齊世傑摘來的三朵大紅茶花。此時他正站在盛開的茶花旁邊觀戰,看見母親危急,豈能置之不理?他身上沒帶暗器,只好隨手摘下身旁的三朵茶花,默運玄功,把茶花當作暗器打出,花朵乃是柔軟之物,不易受力的。但經過他深湛的內功運用,飛出去居然追上了祈聖因的鐵蓮子,把鐵蓮子裹在花瓣之中,兩股勁力相互抵消,同時落地。這份功力比剛才祈聖因用鐵蓮子撞開鐵膽,更是難得多了。

  齊世傑這手功夫一顯,羅雨峰等固然是做夢也料想不到他有這等功夫;二十年縱橫江湖,幾乎所向無敵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也是不禁心頭一震!

  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不過這種功夫,只是見之傳說,誰也未曾親眼見過。

  齊世傑的功夫還未達到這個境界,但已是屬於同一類功夫。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雖未見過,一看亦知。

  尉遲炯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這少年否知是何人弟子,年紀輕輕,內功之深,卻已不在我下,岳豪有這麼一個好手,我倒是不可太輕敵了。」

  心念未已,羅雨峰在呆了一呆之後,驚魂已走,大聲喝起來來,說道:「齊世侄,好功夫!嘿嘿,千手觀音,你的暗器功夫連楊大姑的兒子都能勝你,還用得著她親自出手嗎?」

  祈聖因道:「不錯。這少年的功夫確是不錯。楊大姑,你有此佳兒,請回去吧!」弦外之音,母親實是不如兒子。但她看在楊大姑兒子的份上,卻也不願難為她了。

  楊大姑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不過以她在武林中的身份,卻是不能像羅雨峰那樣胡亂吹牛。羅雨峰可以用「割雞焉用牛刀」之類的話替她遮羞,她卻只能一聲不響的走回原來座位。

  以她的脾氣,她一聲不響,實際亦已是等於認了輸了。

  尉遲炯哼了一聲,說逗:「你們既然要以多為勝,那就併肩子上吧!不管你們多少人,我們都只是夫妻兩個!你們若有本領,盡可把我們夫妻殺了。否則,我也不想殺傷你們,但這十萬兩銀子卻是非要不可!」

  要知岳豪這邊的人,雖然有羅雨峰父女、楊大姑母子和岳豪五人懂得武功,但在尉遲炯眼中,只有齊世傑算得是勁敵,楊大姑或者勉強也可一戰,其他三人焉能放在他的眼內!他們夫妻倆聯手,自是可以必勝無疑。

  岳豪打了個哈哈,說道:「尉遲先生,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岳某雖然微不足道,但有師門長輩在此,豈能容得別人輕視?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以多為勝!」他是個工於心計的人,對方想得到的他當然也想得到,心道:「讓世傑師弟出去和他單打獨鬥,雖然未必能勝,卻總勝於群毆。」

  尉遲炯冷冷的盯著齊世傑說道:「好,那就單打獨鬥也行。」

  岳豪說道:「師姑,你老人家出手未免稍失身份、看尉遲先生的意思,似乎是屬意世傑師弟,不如就讓師弟出去領教尉遲先生的高明武功如何?」

  尉遲炯冷冷說道:「身份早已失了,還擺什麼架子?辣手觀音,你的『辣手』內人早已領教過了。你要令郎替你換回面子,就讓他來試幾招也行。我自有分數,不會佔小輩便宜的。」

  楊大姑氣得面色鐵青,說道:「世傑,人家這樣小看咱們母子,你出去好好領教尉遲先生的武功!」

  在這情形底下,齊世傑自是不能不出去應戰了。

  尉遲炯道:「來、來!你要怎樣比試,劃出道兒來吧!」

  齊世傑道:「且慢動手,我有幾句話先要說說。」

  尉遲炯道:「好的,本來你不說我也有幾句話要說的,如今就讓你先說吧。」

  齊世傑道:「尉遲先生,我想請你把我這小師侄放了。」

  尉遲炯道:「勝負未分,你就要我放人?」

  齊世傑道:「你和岳師哥的糾紛我不想管,不過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何必要他擔驚受怕?」

  尉遲炯道:「多少好人家的孩子被你的師兄害了,豈只擔驚受怕?」

  齊世傑道:「語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無意替師兄辯護,但尉遲先生既然認為他的作為不對,又何必和他一樣?」

  尉遲炯怔了一怔,說道:「我也並不是難為這個孩子,不過要用他交換十萬兩銀子!」

  齊世傑道:「你勝了我,這十萬兩銀子我給你!」說至此處,回頭對母親道:「娘,咱們變賣產業,十萬兩銀子該有的吧?憑娘的面子,先借這筆款項想必也可以借得到吧?」

  楊大姑道:「你儘管用心去討教尉遲先生的武功,十萬兩銀子包在我的身上,不必你來操心!」

  岳豪忙道:「世傑師弟,你說的是什麼話?莫說這十萬兩銀子未必就會輸了給他,就是萬一輸了,我也感激你的盛情,又豈能連累你家破財?」要知他對齊世傑剛才的一番話雖然甚為不滿,但這個台卻是不能坍的。

  齊世傑淡淡說道:「岳師兄,你不用領我的情,我並非為你出力,我只是奉母親之命,向尉遲先生領教武功!」

  岳豪不覺面上變色,把眼望著楊大姑。

  楊大姑說道:「傑兒,銀子小事,你怎樣想我不管。但你和尉遲先生這場賭鬥,卻不能說是和你的岳師兄沒有關連!」

  齊世傑道:「娘,你要說有關連那就算有關連吧。總之,孩兒會照你的意思全力向尉遲先生討教。要是孩兒喪在他的刀下,請你也莫傷心!」

  楊大姑不禁皺起眉頭,心裡想道:「這孩子怎麼專說喪氣的話?唉,要是你當真不敵,娘又豈能獨活?」原來她並非不知道兒子和這兩個江湖怪傑單打獨鬥的危險,只因她脾氣十分倔強,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兒子真的有性命之危,她寧可母子二人與尉遲炯同歸於盡,也不能受他之辱。」

  尉遲炯道:「你們母子說完沒有?如今該輪到我說啦!」

  齊世傑道:「請說!」尉遲炯冷冷笑道:「這裡只有你有點人味兒,衝著你的面子,我破一次例。」

  尉遲炯回過頭來對妻子道:「聖因,你把這孩子放了!」

  祈聖因放開岳宏,笑道:「好,你回去吧。即使沒有人質,這十萬兩銀子我也不怕你的爹爹會走了我的!」尉遲炯笑道:「因妹,話可不能說得太滿,這十萬兩銀子,咱們只怕未必準得贏過來呢!」聽得此言,楊大姑這才精神為之一振,心道:「原來你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倒並不是我這孩兒自滅威風了。」

  祈聖因哈哈笑道:「小伙子,今天你即使敗在我的丈夫手下,你也足以自豪了。和他交過手的人,能夠得到他這樣著重的,你還是第一個!」這話雖然是對齊世傑的稱讚,但話中之意,則是認定齊世傑必敗無疑的。

  尉遲炯繼續說:「我說過不能佔小輩的便宜,就這樣吧,只要你能明接得下我一百招,就算是你勝了。我一個銅錢也不要,馬上就走!」

  齊世傑道:「我不要你讓!」

  尉遲炯道:「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你不要我讓,那是你的事,總之我以百招為限,勝不了你,今後決不踏迸岳家。」

  岳豪大喜說道:「師弟,人家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你對前輩應該客氣一些,如何可以妄自尊大,要與人家平等過招?」表面是怪責齊世傑,實際是怕他不肯領尉遲炯的情。

  齊世傑道:「好,尉遲先生,你要以百招為限,那也是你的事。別多說了,請賜招吧!」

  尉遲炯道:「你用什麼兵器?」

  齊世傑道:「就憑這雙肉掌,領教你的快刀!」

  尉遲炯縱聲笑道:「小伙子,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你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在我的快刀底下,任何空手,白刃的功夫都施展不了的,我可不想你白送性命!」

  岳豪連忙叫道:「師弟,齊家的六合刀和楊家的六陽手都是你的家傳絕技,本來用六陽手也未嘗不可,但那未免對前輩不敬,你沒帶兵器,就用我這把緬刀吧。」說罷,把手一揚,把隨身佩帶的緬刀拋給齊世傑。

  這把緬刀是岳豪用重金從緬甸一個王公的手中買來的,乃是一把百煉鋼已成繞指柔的寶刀,不用之時可以纏在腰間當作腰帶的。拔刀出鞘,只見儼如一泓秋水。

  楊大姑也怕兒子倔強,不肯接受岳豪勸告,定要空手應敵,於是跟著說道:「傑兒,尉遲先生的快刀天下第一,難得有這機會,你理該向前輩討教幾招刀法。否則失敬還在其次,失掉這個機會,可就是莫大的可惜了!」

  她說這話,除了恐怕兒了吃虧之外,還怕兒子不知對方的厲害,故此先把尉遲炯的特長點出來,好讓小子知所趨避,縱然破不了對方的快刀,也可以多拆幾招。她知道兒子已經練成了第八重的「龍象功」,龍象功是天竺上乘武學,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練到了第八重已經非同小可,估計與尉遲炯的功力亦當相去不遠了。要是知己知彼,應付得宜,說不定可以抵敵百招之數。

  尉遲炯哈哈一笑,說道:「快刀天下第一,我可不敢當。孟元超大俠的刀法就比我使得更快更精。令郎武功不俗,料想也不至於只能接我幾招的。」言外之意,雖然不敢自居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同時儘管他稱讚了齊世傑,但話中之意,顯然還認定齊世傑在他的刀下難走滿百招。

  不過他這話倒是不卑不亢,說起來也是恰如其份。十年前他確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快刀,如今也還有人認為他與孟元超難分軒輕的。孟元超的快刀後來居上,楊大姑並非不知,只因盂元超是她心目中侮辱了她楊家的仇人,故而她寧願把「快刀天下第一」的銜頭送給尉遲炯,雖然尉遲炯此際亦已是她的敵人。

  但她對尉遲炯的弦外之音卻是甚感不滿,面色一沉,澀聲說道:「傑兒,人家已經劃出道兒,你還不上去討教高招,能接幾招就是幾招,別給人家看小。」

  其實齊世傑意欲空手對敵,倒並非出於少年的狂傲,他的所長在於內功而並刀法,而且他看得出對方用的是把寶刀,尋常刀劍亦難抵敵。反正自己沒有取勝的把握,不如索性不用兵器。

  武功練到最高境界,用不用兵器,本來亦無多大分別,但要知齊世傑的對手是一個武功造詣比他更高的人,那就有分別了。如今齊世傑得到岳豪拋過來的這把寶刀,料想在兵刃上不至於不吃虧,他也就改變了主意了。

  「晚輩齊世傑奉家母之命,敬請尉遲先生賜招!」齊世傑橫刀當胸,緩緩說道。

  尉遲炯拔刀出鞘,縱聲笑道:「咱們是賭鬥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印證武功,不必客氣,你出招吧!」

  他這一拔刀出鞘,眾人都是不禁好生驚愕,齊世傑也有「始料所不及」的詫異,輕輕「噫」了一聲。

  原來尉遲炯這把寶刀連鞘長達三尺三寸,刀鞘的正反兩面,都鑲有兩塊大紅寶石,十八顆明珠熠熠生光,耀眼生纈。

  眾人見刀的鞘都這樣名貴,鞘中的刀自必更是價值連城的寶刀。心中都想:尉遲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刀客,也只有如此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刀才配得上他。

  那知他一拔出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那柄「寶刀」黑黝黝的毫無光澤,刀鋒竟是鈍的。看起來就像一塊頑鐵。和齊世傑手中這把光彩奪目的緬刀相比,不啻有如醜婦之比西施!

  齊世傑「噫」了一聲,尉遲炯橫他一眼,冷冷說道:「你看不起我這把寶刀?」

  眾人見他把頑鐵自稱「寶刀」,想笑都不敢笑。

  岳豪把緬刀借給齊世傑之後,一直惴惴不安,恐怕自己的寶刀比不上對方。此時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我這把緬刀,削鐵如泥,吹毛立斷,待會兒一碰,叫你知道什麼才是寶刀。」

  齊世傑道:「不敢。」祈聖因噗嗤笑道:「不敢什麼?你是不敢看輕我當家的這柄寶刀還是不敢出招?怎麼老是光說不敢?」<center><B><FONT COLOR="#CC33CC">勇鬥關東大盜</FONT></B></center>

  齊世傑朗聲說道:「請尉遲先生指教!」雙手持刀,高高舉起,當中劈下,這一招名為「靈山拜佛」乃是以晚輩自居,對前輩表示尊敬的起手式。

  尉遲炯道:「不必客氣!」身向前頃,腳步空斜,儼如醉漢、振臂揮刀,迎上前來,身法刀法,都是極為古怪。

  楊大姑叫道:「好一招醉打金剛,多謝你看得起小兒!」

  原來這一招『醉打金剛』,相傳是宋代魯智探醉打山門,傳下來的「伏魔杖法」一招變化而成刀法的。

  齊世傑的「起手式」用「靈山拜佛」,尉遲炯卻報以「醉打全剛」,本人是很不禮貌的事,但把齊世傑當作「金剛」來打,也可說得是對一個後生晚輩的重視了。當然楊大姑說的乃是反話,真正的用意乃是恐怕兒子不識此招,提醒他們。

  齊世傑的武學造詣在母親之上,其實無須她的提醒,一聽尉遲炯劈來的刀風,便知他這一招厲害非常了。齊世傑對本身的內功雖然較有歸信,但是否敵得過尉遲炯,心中則是殊無把握的。見他這招來得兇猛,不敢硬接,一個盤龍繞步,移形易位,使出一招「穿手藏刀式」,斜削對方左臂。這一招似守實攻,自是攻敵之所必救。

  那知尉遲炯比他更快,唰、唰、唰連環三刀。疾如閃電,竟不救招,便與齊世傑對搶攻勢。欲語有云:棋高一著,束手束腳。棋道如此,武學亦然。尉遲炯刀法比他精妙,出手又比他快,根本無需防禦,齊世傑已是沒法攻進他的空門。這一招「穿手藏刀式」齊世傑自以為是攻敵之所必救;那知刀尖方自下刺,對方已是刀挾勁風迎頭劈下,要救招的不是尉遲炯反而是他了。

  齊世傑施展平生所學,閃開兩招,第三招他的整個身形都在對方刀勢籠罩之下,無可奈何,只能硬接了。雙刀相擊,「噹」的一聲,火光四濺,尉遲炯身形一晃,齊世傑退了三步。

  若是名家對敵,就這樣的情形說來,齊世傑已經算得是輸了「半招」了。(假如尉遲炯不是身形一晃,齊世傑就該算是輸了全招。)

  羅雨峰飛快的數道:「一、二——三、四、五——」把雙方的『起手式』都算在內,也不過是第五招。

  雖然即使輸兩三招,也還不能判為這楊比武已經輸掉,比武的規矩是在一方被擊倒或無能力抵抗自行認輸才能宣佈結束的,但只不過第五招,齊世傑就輸了半招,楊大姑自是不禁涼了半截,情知凶多吉少,希望兒子抵敵百招,只怕難於登天。

  岳豪更是吃驚,他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刀碰著了尉遲炯那把毫不起眼的鈍刀,鈍刀絲毫也沒有傷損。

  但要是他看得清楚的話,恐怕他還要更加吃驚。

  齊世傑退後三步,低頭一看,緬刀上已是損了一個缺口。這個缺口只有指甲痕大小,除了他本人之外,旁觀者是看不見的。

  齊世傑不覺倒吸一口涼氣,暗自想道:「他的內力倒似乎並不比我強了多少,但他這把鈍刀卻重得出奇,震得我虎口酸麻,刀質也似乎還在岳師哥這把寶刀之上!」

  殊不知齊世傑固然吃驚,但更吃驚的還是尉遲炯。

  「這小子的內力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這一招我不過是佔了兵器的便宜,不能算數。倘若我用的不是這一把刀,顯然在刀法上我也可以勝他,但他的內力不弱於我,這就恐怕未必能在百招之內可勝了。」尉遲炯心想。

  原來尉遲炯這把鈍刀乃是摻有玄鐵鑄煉的。同樣的體積,「玄鐵」要比尋常的鋼鐵重逾十倍。

  玄鐵是極為難得之物,三十年前,大魔頭史白都曾仗著一把玄鐵重劍橫行天下,厲害可想而知,後來這把劍落在金逐流之手,(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史白都之妹,兄妹行事完全不同。故事詳見拙著《俠骨丹心》)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不用寶劍亦已天下無敵,玄鐵重劍自此不再出現江湖。

  尉遲炯這把鈍刀,雖然只摻有兩成玄鐵,對付尋常刀劍已是有如摧枯拉朽。即使對方用的是寶刀寶劍,倘若內力稍遜於他,也不足以當他玄鐵重刀的一擊。

  當然尉遲炯之所以能夠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刀客,主要還是靠他刀法,但這把摻有玄鐵的重刀,也可幫了他不少的忙。

  岳豪這把緬刀,雖然是百煉精鋼,刀質還是遜於他這把摻有玄鐵的鈍刀的。

  一來是尉遲炯所用的寶刀更勝於齊世傑所用的寶刀,二來尉遲炯見齊世傑年紀輕輕,料想他的內功縱然不弱,也決難超過自己,故此用遲炯只道對方的寶刀定會給他一擊即斷。那知結果卻是頗為出他意料之外。

  結果是齊世傑所用的寶刀只損了一個小小的缺口,而且在碰擊的那一霎那,尉遲炯也給對方的內力震得呼吸為之不舒,身形亦不能不為之一晃。

  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憑這兩點,已是足以知道,對方的內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不過,這結果雖然是尉遲炯始料之所不及,但在雙刀碰擊過後,他卻是更有信心可以穩操勝券了。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內力雖然不比我弱,但可惜他運用內力的功夫,尚未能達到一流境界,刀法和臨敵經驗更是遠不如我!早知如此,我何須限他百招,自貶身價?二十招只怕他也未必抵擋得住!」

  齊世傑退了三步,尉遲炯哈哈笑道:「小伙子,站穩了再來!」

  羅雨峰卻在那邊對他女兒說道:「齊家六合刀的長處是在刀法綿密,寓攻於守。若然不是急於求勝,即使碰上比自己武功高強的敵手,也可立於不敗之地。待會兒你用心觀看,定當得益不少,楊大姑,我說的對嗎?」

  楊大姑當然懂得他的用意,他表面是指點女兒,實際是指點齊世傑的。

  楊大姑道:「不錯,這套刀法最忌心粗氣浮,小兒尚未練到他爺爺的兩成,只怕未必能夠領悟。」藉辭指點,更加明顯了。

  祈聖因冷笑道:「六合刀也值得誇口,真是井底之蛙。即使是四海游龍齊建業盛年之時,他用上這套刀法,也未必抵擋得了我當家的一百招!」

  楊大姑面色脹紅,正要和祈聖因鬥嘴,只見齊世傑又已和尉遲炯鬥在一起。

  齊世傑依照母親指點,再度交手,果然只守不攻。楊大姑心裡想道:「這就對啦,傑兒在兵刃上並不吃虧,說不定可以守滿百招。」其實在兵刃上也是齊世傑吃虧的,不過她不知道罷了。

  尉遲炯仍然是快刀疾劈,到了第六招(連前若是十一招)只聽得叮噹兩聲,齊世傑又再給他的鈍刀碰著,這次可是損了兩個缺口了。

  楊大姑頹然坐下,始知祈聖因之言不虛,心裡想道:「傑兒目前的功力已是足以比得上他爺爺盛年,但即使他的六合刀法也練得和爺爺一樣,只怕也還是接不了這個關東大盜的十招。」

  忽聽得羅雨峰「咦」了一聲,說道:「咦,令郎用的是什麼刀法,這套刀法,我可從來沒有見過!」

  楊大姑睜大眼睛來看,她也不知道兒子用的是什麼刀法。

  不但他不知道,在武學上比她更為見多識廠的尉遲炯也不知道!

  原來齊世來自知六合刀法決計對付不了尉遲炯的快刀,他改用的是冰川劍法,把冰川劍法化到他的刀法上來,桂華生夫妻所創的冰川劍法埋藏在魔鬼城下的冰窟之中,當今之世,齊世傑是唯一見過全套冰川劍法的人,尉遲炯如何能夠知道?

  他把劍法化為刀法,招數的奇妙還在其次,數招過後,他的刀風隱隱有股刺骨的寒意,卻是令得尉遲炯更加驚奇了。

  若然只論招數的精妙,尉遲炯的快刀和冰川劍法乃是各有千秋,縱然稍有不如,也不足以令得這位見識多廣的江湖怪傑吃驚。

  但何以對方的刀法一展,便有這種古怪的「寒意」,甚至他可以感覺到,這股「寒意」並非未自刀風,而是來自刀法本身的。這種感覺可就今他莫名其妙了。

  不過尉遲炯身經百戰,他所感到的不過是「寒意」而已,對功力並無影響。齊世傑刀法再怪,他的快刀也足以對付有餘。

  齊世傑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想道:「要是我有冰魄寒光劍的話,縱然勝不了這位夫東大俠,料想也不會輸!」

  但尉遲炯卻並不是怕勝不了他,而是怕在一百招之內勝不了他。

  羅雨峰飛快的數:「十一,十二、十三……廿二、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

  不過片刻,已是滿了三十招。

  一直滿不在乎的千手觀音此時也不覺有點著急了:「這小子的刀法如此古怪,只怕會給他當真接得下大哥的一百招。」

  心念未已,只見尉遲炯運刀如風,又是一口氣連劈六刀。

  尉遲炯的快刀,是習慣連劈三刀或連劈六刀一段落的,但這次的連劈六刀卻稍稍有點變化。

  他前面五刀,快如閃電,最後一刀,忽然一慢。

  只聽得他陡然大喝:喝出一個「斷!」字,隨即便是一片震耳欲聾斷金戛玉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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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3)

  齊世傑手上這把寶刀,果然給尉遲炯削斷了!削得平平整整,無鋒的鈍刀竟然勝過刀鋒光芒四射的寶刀!

  原來尉遲炯的臨敵經驗比齊世傑豐富得多,善於取勢運勁,他前面五刀快如閃電,攻擊齊世傑的上三路,待到開世傑用足內力,以「舉火撩天」之式擋他第五刀之時,他最後一刀忽地改劈下盤,齊世傑回刀一擋,由於不及他快,兩股內力變成同時向下一沉,他稍微一頓,加重玄鐵的壓力,齊世傑的寶刀自是非斷不可了!

  這霎那間,眾人盡都呆了!

  最心疼的是岳豪,這把緬刀是他用八千兩銀子換來的,「八千兩銀子,八千兩銀子,想不到就這樣完了!」八千兩銀子已經令他心痛,何況還有十萬兩銀子尚在後頭。齊世傑一敗,他當然是非付不可。

  尉遲炯一削斷他的寶刀,便即退後,笑道:「羅雨峰,共是幾招?」羅雨峰不敢回答,祈聖因笑道:「三十六招!」

  楊大姑本來是準備兒子一有性命之危,便撲出去和尉遲炯拚命的,此時見尉遲炯退開,倒是鬆口氣了。

  面子固然要緊,兒子性命更加要緊,楊大姑倒是不禁有點感激尉遲炯對她的兒子手下留情了。但正當她想要替兒子認輸的時候,只見齊世傑已是把斷刀拋開,又再撲上前去。

  尉遲炯喝道:「且慢!」

  齊世傑亢聲說道:「不錯,我在刀法上輸了給你,但我還有一雙肉掌,尚堪一戰!兵刃斷了,就必須認輸,這是誰定的規矩。」

  尉遲炯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齊世傑道:「但你為何不肯再戰?」

  本來比武輸招,並不等於勝負已決,何況齊世傑一開始就說過要空手對刀的。他這番話誰也不能說他沒有道理,但楊大姑卻是不敢讓兒子再戰了。

  「尉遲先生用的是玄鐵寶刀,這才是真正的寶刀!今日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了!傑兒,咱家的六陽手只能對付尋常刀劍,你認——」要知楊大姑雖沒見過玄鐵,但她是和前白都同輩的人,玄鐵重劍的威力,她早已耳熟能詳。」憑她武學的見識,此時亦已猜想得到尉遲炯用的必是滲有玄鐵鑄煉的寶刀無疑。

  但那個「輸」字尚未吐出唇邊,齊世傑已是大聲說道:「媽,你別管我,我不認輸!」

  尉遲炯哈哈笑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

  此言一出,連齊世傑也不禁一怔。

  尉遲炯繼續說道:「令堂說得一點不錯,我確是佔了寶刀的便宜,否則我決不能在第三十六招便在刀法上勝了你的。如今你要比掌,我當然只能和你比掌,豈可再用寶刀佔你便宜?」說話之際,已是將刀入鞘,拋過去給他的妻子祈聖因了。

  齊世傑讚道:「尉遲大俠果然是俠士本色,名不虛傳!晚輩自知怎樣打都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打!不是為別人,是為了我的家傳武功,不能讓人輕視!爺爺今日雖然沒來,我也要為他爭一口氣!」他一再強調「不是為了別人」,岳豪聽在耳中,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尉遲炯莊容說道:「齊老弟,我也敬重你是一位少年英雄,剛才我在言語之中對令祖、今堂倘有失敬之處,請你不要見怪。好,進招吧!」以尉遲炯的身份,向一個「後生小子」道歉,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眾人心裡俱是想道:「齊世傑這一戰縱然敗了也是雖敗猶幸!」

  齊世傑左掌畫了一道圓弧,右掌在弧圈之中穿出,朗聲說道:「晚輩謹以家傳的六陽手向尉遲大俠討教!」他叫出『六陽手』的名稱,楊大姑不覺心裡甜絲絲的,眼眶充滿淚水。誰也知道齊世傑的『六陽手』是母親所傳,誰也聽得出來,齊世傑說這一句話乃是要為母親爭一口氣。

  「我只道他心中只有那個妖女,原來他還是我的好兒子!為了給我爭這口氣,他竟是不惜冒生命危險。」

  跟著楊大姑又想:「聽尉遲炯的口氣,對傑兒頗為敬重,連帶對我也客氣了,或者他不會傷傑兒性命。」

  心念未已,齊也傑早已和尉遲炯交上了手。

  六陽手一招六式,是各門各派之中變化最為複雜的掌法,齊世傑一出手,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

  單論掌法,齊世傑或者不及母親純熟,但威力可是大得多。掌風所到之處,花葉簇籟而落。

  尉遲炯讚道:「楊家六陽手果然稱得上是一門絕技!可惜以往未得傳人,從今之後當可發揚光大了!」

  齊世傑道:「多承謬讚!」說話之際三招十八式又已發出。

  羅雨峰數道:「三七、三八、三九、四十……」

  岳豪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尉遲先生所限的百招之數,是不是連剛才比招的三十六招在內?」尉遲炯縱聲笑道:「當然是一併來算,因妹,記著,如今是第四十六招!」

  說話之際,他亦還了六招。掌法陡地一變,看得眾人眼花繚亂。他使出獨創一家的掌法,橫掌如刀、切、削、劈、刺、封、拍、崩彈,用的全是刀法。掌法之快,亦不跡於刀法!

  以他的功力,要是給他的「掌刀」劈中,只怕和給玄鐵重刀劈中也差不多了。

  剛才他還只是用一把刀,如今他的一雙肉掌,卻是不啻兩把掌刀、掌風呼呼,剛勁之處,看來也是只有在齊世傑「六陽手」的威力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楊大姑看得心驚膽戰,尉遲炯或者會手下留情,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誰能知道尉遲炯的心意?如此狠疾凌厲的掌刀,她只怕兒子稍有不慎,就要血染塵埃!

  只見齊世傑不住後退,尉遲炯運掌如風,越來越快!不過雙方的手掌卻很少碰上。尉遲炯閃電般的「掌刀」,似乎每一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齊世傑防守尚且不暇,那裡能夠反擊?

  看情形似乎齊世傑隨時都有可能傷在對方「掌刀」之下!

  稍稍令得楊大姑安慰的是,兒子雖然連忙後退,掌法步法仍是絲毫不亂,楊大姑看得出來,他是踏著勁行八卦方位,每退一步,卻也能夠消解對方一分攻勢。

  不過尉遲炯的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一個浪頭過去又是一個浪頭打來,解了一分攻勢,跟著來的攻勢更加強勁!

  楊大姑看得出兒子尚有消解對方攻勢的本領,旁的人則連她這分眼力也沒有。

  羅雨峰看得心頭顫慄,目瞪口呆,根本忘記數多少招了。要數也數不來,尉遲炯的掌刀實在太快!

  殊不知眾人都為齊世傑擔驚,尉遲炯卻是心裡暗暗叫苦。

  原來六陽手固然勝於六合刀,齊世傑在掌法上的造詣也比刀法高得多。對他更有利的是,六陽手本是最剛猛的掌法,配合上他第八重的龍象功,威力倍增!他的內力是並不輸於尉遲炯的。

  旁人看來,尉遲炯的「掌刀」勁猛力沉,賽如玄鐵重刀,但究竟是有區別的。以肉掌使出刀法,究竟也不及用的真刀!

  掌法各有千秋,內力不相伯仲,雙方比掌,齊世傑是用己所長,尉遲炯是捨長用短,此消彼長,齊世傑其實已是並不吃虧!

  不過齊世傑吃虧的地方在於臨敵的經驗相差太遠,而目內力的運用,也未到達尉遲炯那樣可以收發隨心的境界。有點便宜的地方,也有吃虧的地方,比掌來說,還是齊世傑稍有不如。

  但尉遲炯擔心的是在百招之內勝不了他!用刀他有把握,用掌法他可是殊無把握。他之所以越打越炔,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主要的原因也正是為了避免和齊世傑的龍象功多作硬碰,彼此的內力在硬碰之中抵消,他就更難取勝了。

  齊世傑經驗不足,給他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兒,必裡也著實有點兒慌了!

  在尉遲炯迅雷暴風般的攻勢之下,饒是齊世傑的「六陽手」招數變化如何繁複,也休想打得著對方。劇鬥中只聽得他「嗤」的一聲,尉遲炯掌鋒劃過,齊世傑的衣袖開了一道五寸多的長的裂縫,要不是變招得快,碗脈都幾乎給「掌刀」所傷!

  齊世傑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要是比刀的話,這一下只怕我的手臂已經要和身體分家!他說得不錯,當今之世,恐怕誰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他快刀之下接滿百招!」

  楊大姑看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羅雨峰更是不覺直打哆嚏,岳豪則是心中打鼓,只是想道:「十萬兩銀子,唉,我這十萬兩銀是輸定的了,輸定的了!」

  羅碧霞忽地問道:「爹爹,多少招了?」

  羅雨峰目瞪口呆,半晌說道:「我,我忘記數,大概、差不多、滿、滿一百招了吧!」

  尉遲炯霍然一省,問道:「因妹,多少招了!」

  祈聖因道:「一百零八招了!」

  原來尉遲炯打到後來,越打越快,在他向妻子發問之初,還不過是九十八招,到了祈聖因一答,他又已是連發十招!

  夫婦問答之際,尉遲炯似乎是由於說話分神,刀法中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破綻。武功高明之士是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取勝的機會的,齊世傑在這最後關頭,全神貫注,對外界的一切,正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見有隙可乘,本能的立即進招。

  只聽得尉遲炯一聲大喝,雙掌齊發,齊世傑身形飛起,撞著一珠桃樹,「咋嚓」一聲,一枝粗如兒臂的樹枝給他撞斷。這一招,尉遲炯用的仍然是借力打力功夫。

  尉遲炯垂下雙手,說道:「好功夫,好功夫!當真是英雄出於少年,如今已經是一百十二招,我尉遲炯認輸啦!」

  本來羅雨峰忘記數招,祈聖因大可以多報少的,但她雖然希望丈夫得勝,卻還是如實。揚大姑覺又是慚愧,又是對她感激,心裡想道:「換了是我,我一定會偏袒我的親人。」

  (你,你是什麼東西???)

  她不但感激祈聖因,更感激尉遲炯,尉遲炯的掌刀本是一口氣連發六招的,在最後那次,他發了四招震退了齊世傑,後面兩招,就沒續發。否則齊世傑只怕不死也得身受重傷。

  尉遲炯親口認輸,岳家這邊的人,本來應該是大喜如狂的。但這個「勝利」來得如此出人意料,每個人都好似受到尉遲炯豪氣的震懾,霎那間,反而是鴉雀無聲了。

  楊大姑呆了半晌,這才說得出話來:「傑兒,你沒事吧?」她雖然看出兒子並沒受傷,畢竟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兒子給對方的掌力震得飛了起來,會不會受了她肉眼看不見的內傷呢?」

  齊世傑呼了口氣,說道:「尉遲大俠未下殺手,孩兒僥倖沒傷。」說罷,回到母親身邊。揚大姑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尉遲炯緩緩說道:「岳大財主,算你造化,有這樣一個好師弟幫你的忙!」說罷,回過頭來,對齊世傑道:「齊老弟,你能夠在一百招之外,多接我一十二招,當今武林中的後起之秀,恐怕沒有誰比得上你了。我只盼你善用你的武功!」弦外之音,顯然還是不滿意他這次給豪門充當保鏢。

  齊世傑一揖到地,說道:「謹領教言,晚輩自當銘記。這次是奉家慈之命,請尉大俠見諒。」弦外之音,也含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之意。

  尉遲炯道:「因妹,咱們走吧!」

  祈聖因忽道:「且慢,我還有話要說!」

  千手觀音此言一出,眾人不禁又是一驚。要知祈聖因的暗器天下無敵,武功也不過略遜丈夫。齊世傑惡鬥過後,內力最少耗了一半,倘若她不肯善罷甘體,又起波瀾、誰人能夠應付?

  岳豪連忙嚷道:「尉遲大俠,你說過只比一場的。夫妻一體,你們可不能節外生枝!」

  祝聖因冷冷說道:「我的當家說過什麼?」

  岳豪說道:「他說過定出輸贏,此事便作了結,他一個銅錢也不要我的,並且從此不再踏進我的家門!」

  祈聖因道:「我們夫妻雖然經常聯手,有時也各幹各的。這次只是他答應你,本來我還可以獨力做這宗生意的,但看在我當家的份上,他答應過你一些什麼,我也照單全收好了!」

  她一面說話,岳豪心裡一面打鼓,聽到最後,方始鬆了口氣,想道:「你照單全收,這不就結了嗎?」

  祈聖因繼續說道:「我要說的是他未曾答應你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的銀子,二不踏進你的家門,但我可不能容許你們在外面為非作歹!」

  岳豪忙道:「岳某不敢,岳某不敢!」

  祈聖因冷笑道:「諒你也不敢,且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說至此處,她指著一棵桃樹說道:「我一揚手,要打落十八朵桃花!」這棵樹上,開滿桃花,密密叢叢,少說也有百朵以上。打落桃花不難,剛好要打落十八朵而不波及另外的桃花,那可就難到極點了。而且她聲明了只是「一揚手」的。

  眾人不覺都睜大了眼睛,看她又有什麼奇妙的手段。

  只見她把手一揚,金光閃爍,桃花一朵朵的落下來。祈聖因喝道:「岳大財主,你計算最精,你過來點數!」

  岳豪不敢不依,過去仔細一數,說道:「不錯,剛好是十八朵。」祈聖因道:「你還可以拿回去仔細瞧瞧!」

  岳豪拿了三朵桃花,給楊大姑與羅雨峰一同觀看。

  只見每朵桃花的花莖上都穿著一根小小的金針,梅花針是最微細的暗器,通常只是打近不打遠,勁道也不強的。如今她用這種最微細的暗器打上三十步開外的枝頭,穿過花叢,居然能夠令打到每一朵桃花的花柄剛好折斷,而且又是同時打下十八朵之多,這種神奇的暗器功夫,莫說岳豪,連見多識廣的羅雨峰聽都沒有聽過。

  祈聖因這才一聲冷笑,繼續說道:「今後若是給我碰上岳家的人在外面胡作非為,欺壓善良,我就每人奉送一根金針,不打別處,只打心窩!」

  「我的當家說過不再踏進岳家,所以你岳大財主今後在家作威作福,我們不管。但你可要當心,別在外面碰上了我?」

  齊世傑心中暗暗叫好,想道:「她這法子可想得真絕,岳師哥今後即使還想當個土豪,他的手下人也不敢唯他之命是聽了。」

  尉遲炯亢聲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岳大財主,你欲得善終,盼你好自為之!否則我放過你,我這老伴兒也不會放過你。」

  尉遲炯夫妻走出了門,岳豪驚魂始定。忙與羅雨峰父女爭著向齊世傑奉承。

  羅碧霞嬌笑道:「齊大哥,看你模樣老實,原來你也很會騙人!」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我幾時騙過人了?」

  羅碧霞笑道:「還說沒有,剛才你就騙我。」

  齊世傑不高興和她開玩笑,沉著臉道?」我騙了你什麼?」

  「哎喲」籮碧霞裝模作樣的叫起來道:「你雖然謊言騙我,我可並不怪你,你這樣緊張做什麼?剛才你說你的武功只是莊稼漢把式,可連那個關東大盜尉遲炯都說你是當今武林後起之秀的第一人呢,你還能說不是騙我嗎!」

  羅雨峰哈哈笑道:「傻女兒,人家說的謙虛話你怎能當真?嗯,年輕人能夠謙虛已經難得,武功卓絕尚能謙虛更加難得!」

  羅碧霞嬌笑道:「齊大哥,你騙了我,我不怪你,但你以後可要指點我的武功。」齊世傑看在母親面上,不便給她難堪,只好給她來個不理不睬,顧左右而言他:「尉遲大俠謬讚小侄,其實這是因為他未曾碰上真正武功高強的年少英雄之故!」

  羅碧峰道:「齊老弟,你不是說笑話吧?我可不信當今之世,還有一個和你一般年紀,一般武功的人。」

  齊世傑道:「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是容易碰上的,以尉遲大俠見聞之廣尚且不知,也難怪羅老伯不敢相信了。」

  羅雨峰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曾經碰見過一個武功比尉遲炯更高明的少年了?」

  齊世傑道:「不錯,我在回疆是曾經碰上過一個武功高強的少年,他今年只有十八歲,比我差不多年輕十年!武功是否比尉遲大俠高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已經遠盼於我。因為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不到百招,便即敗在他的手下!」

  羅雨峰半信半疑,駭然問道:「當真有這樣武功高強的少年,這人是誰?」

  齊世傑霎地想起楊炎對自己都不肯說出真名實姓,儘管已知是他無疑,卻又何必對不相干的人說出他的名字?於是說道:「這位少年英雄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小侄與他匆匆一面,並無通名道姓。」楊大姑當然知道兒子說的是誰,但想到楊炎是她嫡親侄兒竟然不肯認親,也就不願意說出來了。

  岳豪哈哈笑道:「不管是否真的有這樣一位少年英雄,即使你說的都是事實,這個人也是比不上齊師弟的了!」

  齊世傑一怔道:「岳師兄,我剛說過我是他手下敗將,你沒聽見?」岳豪說道:「原來你尚未聽懂我的意思。他打敗你的時候,有沒有旁人看見?」齊世傑道:「沒有。」

  岳豪哈哈笑道:「著呀,他打敗你沒人知道,但你打得關東大盜親口認輸,必將名揚天下!誰敢不跟著尉遲炯說你是當今第一的年少英雄?」

  齊世傑越發鄙視師兄的為人,淡淡說道:「我可不想要這虛名。」岳豪正在興頭,哈哈笑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要推也推不掉的。齊師弟,你給我省了十萬兩銀子,我該重重的酬謝你——」

  話猶未了,楊大姑已是皺著眉頭說道:「自己人怎麼能說『酬謝』二字?」

  岳豪笑著接下去說道:「是呀,我當然知道我要酬謝師弟,師弟也是不肯要的。但我有個好主意,可以兩全其美,你說好不好?」

  楊大姑道:「你還沒有說,我怎麼知道好不好?」

  岳豪說道:「待到師弟成親之日,我送價值萬兩銀子的珠寶給新娘添妝。雖然新娘子也未必稀罕我這點珠寶,但一來我可以聊表心意,二來給新娘子滋幾分珠光寶氣,師姑也有面子!」

  楊大姑笑道:「不必牽扯上我,不過你這鬼精靈想的主意倒是當真不錯,世傑還沒人給他說親,你就想到討好新娘子了。且看誰家女兒有福氣消受你這份大禮吧?」他們兩人都是若有意若無意的把眼光向羅碧霞望去,把羅碧霞看得滿面通紅,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齊世傑聽得岳豪滿口不離銀子,心念一動,忽地說道:「岳師哥。假如沒人能夠應付尉遲炯,這十萬兩銀子你給不給他?」

  岳豪只道他想誇功,忙道:「我只有一個兒子,若然沒有師弟將他打敗,莫說十萬兩銀子,再多我也只能給他!師弟,你的大恩,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齊世傑道:「好,那麼這十萬兩銀子,對你來說,等於是既出之物了。我讓你佔點便宜,只要一半,你給我五萬兩銀子吧!」正是:

  橫刀退敵真英傑,語出驚人豈為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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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1)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愕然!

  楊大姑斥道:「傑兒,你瘋了嗎?怎能要師兄的銀子?」

  岳豪驚疑不定,打了個哈哈說道:「師弟是說笑的,師姑,你別當真。」齊世傑板起臉孔說道:「絕非說笑,五萬兩銀子,已經是替你省了一半了,你非得照這個數目給我不可!」他說得這樣認真,不但岳豪面色大變,本來想要插科打諢的羅雨峰也不敢開口了,場面尷尬之極!

  楊大姑喝道:「你要錢用,我會給你,你為什麼要岳師兄的銀子?」齊世傑道:「我和尉遲炯交手之時就曾說過,我並不是替岳師兄做保鏢,我只是要替娘親和爺爺爭回面子!」

  楊大姑怒道:「還說給我爭面子呢,你要岳師兄的銀子,我的面子都給你丟光了!」

  齊世傑緩緩說道:「媽,孩兒尚未說完,你別忙著生氣。我一個銅錢也不要岳師兄的,這五萬兩銀子,是我替別人要的!」

  楊大姑道:「替什麼人?尉遲炯已經說過不要了!」

  齊世傑道:「不是給尉遲炯,是替窮人要的。五萬兩銀子,對岳師兄來說,不過如九牛一毛,對窮人來說,卻是可以救活許多人了。」

  岳豪說道:「哦,你是要我做善事?」

  齊世傑道:「不錯。我要你把三萬兩銀子捐給善堂,替你救濟災民。另外二萬兩銀子暫時存在你這兒,倘若碰上荒年失收,當作是我替他們交租。我這辦法,算得是合情合理吧?」

  岳豪鬆了口氣,想道:「世傑這小子雖然是肩膊向外彎,卻好在他還不懂世故。我和執掌善堂的李善人是換貼兄弟,只須送給他三千兩銀子他就會給我一張三萬兩銀子的收條。至於那二萬兩銀子,由我扣除,那更是任憑於我了!」於是哈哈笑道:「合情合理之至,說實在話,我也正是想多做一點善事的。明天我就把三萬兩銀子捐給善堂,取回收條,馬上給你!」

  齊世傑站起來道:「好,那我替窮人多謝你了!告辭。」岳豪勉強笑道:「我正要叫他們重整酒席,喝過了酒才走吧。」

  羅碧霞跟著說道:「是呀,齊大哥,你不是本來要喝酒賞花的嗎?花也還沒有好好的賞呢。」

  齊世傑道:「我已經沒有喝酒賞花的興趣了!」

  羅碧霞尚未識趣,又再問道:「為什麼忽然沒有了呢?」

  齊世傑冷冷說道:「富人一席酒,窮人半年糧,我想起那個欠了岳師兄幾兩銀子,女兒幾乎要給搶去當作婢女抵債的窮人,這席酒如何還能下嚥?岳師兄,我勸你不如把酒席費節省下來,多積一點陰德不是更好。」

  岳豪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嘴裡卻是說不出話了,只在心裡想道:「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說的話倒像是和尉遲炯一鼻出氣。哼,銀子在我的手裡,我喜歡怎麼用就怎麼用,諒你這小子也不敢像尉炯那樣跑來強搶!」

  羅碧霞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又羞又氣,鼓起了腮閉上嘴了。

  楊大姑尷尬之極,說道:「我這孩子不懂事,好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請各位看在我的分上對他多多包涵。」說罷也只好帶了兒子回家了。經過這一件事,岳豪固然不敢再來請客,羅家這頭親事也不敢再提了。

  齊世傑倒是樂得清淨,不過楊大姑卻是免不了要為兒子更加操心,也更加氣惱了。他對兒子說道:「傑兒,你知不知道,保定城中的上等人家,都把你當作怪物呢。要是你不知改過,恐怕沒有誰家的女兒敢嫁給你了。」

  齊世傑道:「第一,我並不覺得我是做錯了事;第二,我也不希罕這些所謂上等人家的千金小姐做我妻子。」

  楊大姑歎了口氣道:「你自己不著急,也該為我著想,過了年,你已經廿八歲了,尚未有妻,我幾時才能夠抱孫子?」

  齊世傑笑道:「有兒子陪伴你還不夠嗎?婚姻大事,不能勉強,要是夫妻不和,成天吵鬧,你老人家也沒什麼樂趣。」

  這幾句話,倒有一點說中了楊大姑的心事。原來在經過這件事情之後,她對兒子頗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不像以前那樣,對著兒子好像是對著「陌生人」了。是以她雖然不滿兒子那天做的事情,但母子感情的增進卻足以蓋過了她的氣惱!在緊要關頭,兒子畢竟還是幫母親的。

  楊大姑心裡想道:「這孩子一時還忘不了那姓冷的丫頭,只好暫且由他。」於是說道:「你不喜人家的小姐也無所謂,不過也該懂得一點人情世故,那天你對羅家父女的態度就令我頗為尷尬,對岳師兄更是不該那樣。」

  齊世傑道:「媽,我再說一遍,我並不覺得那天是我做錯了事!」楊大姑道:「我並不是說你全部錯了,你能夠替我爭一口氣,趕跑了尉遲炯,這就是大大的好事。我的意思只要你多懂一點人情世故!」

  齊世傑道:「媽,你一向不也是獨往獨來,不理人家閒話的嗎?」要知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人緣當然不會好到那裡去,不過做兒子的當然是不便提及母親的外號。

  楊大姑歎口氣道:「如今我也有點後悔年輕時候的行事呢。我知道人家叫我『辣手觀音』不過我的辣手是對付江湖中人,不是用來對付親友。」

  齊世傑心道:「我看江湖人物縱然也有賢愚不肖,但總的來說也要比你那些親友好得多。」

  楊大姑又道:「唉,如今我才知道我是真的老了,從今之後,我也不願再走江湖啦,」

  她的這番感慨好似突如其來,不過做兒子的卻是懂得她是有所因而發的。

  「媽,你也不過五十多歲,未能算是老呀。那天孩兒不過是不願娘親冒險,一時心急才替你打落祈聖因的暗器。即使孩兒不出手,你也可以勝她的!齊世傑說道。

  楊大姑苦笑道:「你別哄我歡喜,倘若我年輕十年,我是可以打得過千手觀音的,如今我還焉能是她對手。好在我有你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兒子,我也無須在江湖上與人爭勝了。」

  她經過了這次挫折,就是她自己不說,齊世傑也感覺得到,母親是老了許多。

  齊世傑幼年喪父,對著顏容憔悴的母親,不覺有點心酸。暗自想道:「媽已經老了,我還是多陪她幾年吧,不能再離開她了。」原來在這幾個月中,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要離家的。

  楊大姑好似知道兒子的心思,說道:「傑兒,要是你在家裡住得氣悶,不妨到京中走走。」

  齊世傑道:「我上京做什麼?」

  楊大姑道:「我知道你和鵬舉、聯奎二人最說得來。反正他們在震選鏢局也不是紅鏢師,有工夫陪你逛京城的。」

  齊世傑道:「我不去,我在家中陪伴親娘。」楊大姑笑道:「又不是一去不回,出外玩個十天半月,媽也還捨得離開你。」

  齊世傑道:「孩兒可捨不得禽開娘親,這次好不容易方能母子重逢,京城什麼時候都可以去,何必剛回家又離家。」

  楊大姑樂得心裡開了花,說道:「難得你這樣孝順,我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可活,那你就多陪伴我幾年吧。」

  其實齊世傑不願意上京,還有另一個更大原因,因為楊牧也在北京。齊世傑不喜歡見到這個舅父,縱然他可以拒絕跟舅父做事,但以甥舅之親,格於人情世故,到了北京,不去拜見舅父可說不過去。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岳家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不到十天,又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二晚將近牛夜時分,他剛要睡覺,忽覺屋頂有衣襟帶風之聲,且他此時的武功和閱歷,一聽就知是有夜行人來了。

  他聽出這人的輕功頗是不弱,心想:「難道是尉遲炯跑來找我?但何以只是他一個人?」他思疑不定,更擔心來的是母親的仇家、他的母親號稱「辣豐觀音」,在江湖上的仇家自是不少,最近他的母親還在回疆打死了一個江湖大盜鄭雄圖。

  不管是友是敵,他都不能不立即出去看個明白了。

  他剛出房門,只見一條黑影已是跳下牆頭,踏進他臥房後面的院子。

  齊世傑倏的從暗處竄出,張臂一攔,沉聲說道:「朋友,上來!」

  那人雙拿一錯,一招「六出祈山」,向他打來。

  此招一出,齊世傑不禁大吃一驚。他吃驚的不是因為來人武功高強,而是因為這招「六祈出山」正是楊家「六陽手」中的一招精妙的招數。這人「六陽手」的造詣雖然不及他的母親。但可比他還要精純。

  齊世傑連忙還了一招「六陽手」中的「如封似閉」,用上三分內力,將那人的雙掌引出外門,那人身形一晃,哈哈就笑起來。」

  那人哈哈笑道:「世傑,你的六陽手可真使得不錯啊,記得這招如封似閉,當初還是我教給你的,如今我都幾乎不是你的對手了。你還認得我麼?」齊世傑呆了一呆,說道:「你、你是誰?」其實他早已知道他是誰了。

  就在此對,楊大姑亦已聞聲趕到,果然一開口就道:「傑兒,你怎麼和舅舅打起來了?」

  「三更半夜,她又不是從大門口進來,我怎麼想得到他會是舅舅?」齊世傑滿肚子不好氣的說道。

  楊大姑道:「傻孩子,你忘記了舅舅是什麼身份嗎?舅舅是皇帝身邊的大內衛土,微服出京,行藏當然要隱一些!」他生怕兒子說出不中聽的話,暗中捏了兒子一把,示意叫他不可失禮。

  齊世傑假裝不懂,說道:「原來做了大內衛士,就必須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

  楊牧哈哈笑道:「你以前那個當武師的舅舅已經死了,除了你們母子和我的兩個徒弟,沒人知道我其實還活在人間,更不知道我已經做了大內衛士。死了的人如何能夠在白日青天,大搖大擺的從大門口進來?」

  齊世傑道:「我還是不懂,舅舅,你其實並沒有死,為何還要裝死?」

  楊大姑忙道:「弟弟,你莫笑你這甥兒蠢笨,他是木頭腦袋,稍為複雜一點的事情,他的腦筋就轉不過彎來。」

  楊牧接著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見我失蹤多年,以為我已不在人間。我也樂得他們以為我已經死了,因為這樣可以更方便我替皇上辦事!」

  齊世傑這才裝作似懂非懂的模樣說道:「哦,原來如此。」

  楊大姑道:「弟弟,你這次因何出京?」

  楊牧道:「說來話長——」楊大姑道:「咱們進去慢慢說吧。傑兒,替舅舅倒茶。」

  楊牧坐定,喝了一口熱茶,說道:「姐姐,恭喜你啊!」

  楊大姑道:「喜從何來?」楊牧道:「傑兒打敗了尉遲炯,聲名已經傳遍京師,你有這麼一個好兒子,我做舅舅的也沾了光。」

  楊大姑笑道:「你們的消息真是靈通,不過傳聞稍為有點失實。」

  楊牧說道:「如何失實?」楊大姑道:「尉遲炯自限百招之數,在一百一十招方能勝得傑兒。他自己認輸,並非真的落敗。」楊牧笑道:「那已經是極之難能可貴了,說實在話,大內衛士之中,能夠接得下尉遲炯一百招的恐怕還沒有呢!」

  楊大姑道:「你太誇獎他了。不過這次他用六陽手取勝,倒也算是替咱們楊家爭了點光。」得意之情已是溢於言表。

  楊牧說道:「是呀,所以我也覺得有榮焉呢。說實在話,我這次出京,一來是因為知道你們母子已經回來,特來探望的,二來也是為了尉遲炯的事情。」

  楊大姑道:「聽說尉遲炯以前曾經偷入禁宮,盜過大內的奇珍異寶。是皇上要你出來緝拿尉遲炯歸案的麼?」

  楊牧笑道:「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大內總管恐怕未必敢去惹尉遲炯,我有多少斤兩,他是知道的,怎能委託這個重任。不過,大內總管要我出來找一個人去對付尉遲炯,那倒也是真的。」

  楊大姑知道他想說什麼,卻不搭腔。楊牧繼續說道:「尉遲炯夫妻曾在京師做過許多宗大案,如今聽說他們夫妻在保定出現,王公貴人無不聞風色變,生怕他又跑來京師胡鬧。皇上雖然無暇去追究多年前禁宮失寶之事,大內總管和御林軍統領在那班貴人催促之下,連日來已是寢食難安呢,所以——」

  楊大姑再次打斷他的話道:「此事發生在十天之前,保定到京師不過兩三天路程,但聽你的口氣,尉遲炯夫妻尚未在京師出現?」楊牧說道:「不錯,京中已經偵騎四出,尚未發現他們夫妻的蹤跡。」

  楊大姑說:「尉遲炯夫妻自視極高,說不定因為受了傑兒這次的挫折,他們已經回轉關東去了。」

  楊牧說道:「但願如此。不過京師的王公貴人實在是怕了這一對雌雄大盜,不敢不防。要是有一個能夠勉強對付得了尉遲炯的人,加上大內幾名一等一高手,那就有希望緝拿他們夫妻歸案了。」

  齊世傑忽道:「我倒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對付得了尉遲炯。」

  楊牧說道:「哦,他的武功比你還更高明麼?」

  齊世傑道:「高明得多!雖然他年紀比我小。」

  楊牧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不敢相信,就算有這麼樣的人,他也不能幫我的忙。怎比咱們是甥舅至親……」

  齊世傑笑道:「舅舅,你錯了。」楊牧怔道:「什麼錯了?」齊世傑道:「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幫你的忙,但他和你的關係,卻是比我和你更親的!」

  要知齊世傑雖然不喜歡舅舅,但表弟的消息總還是應該告訴他的,只因楊牧一直要談尉遲炯的事,他和母親都還未有機會說話。此時他聽出楊牧有進助於他之急,正好乘機抬出楊炎作個擋箭牌。當然在他心裡是知道楊炎估計不會幫父親的忙的。

  楊牧霍然說道:「你說的敢情就是我的炎兒!」齊世傑道:「不錯,舅舅,難道你不知道我去回疆就是為了找尋表弟?」

  楊牧說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只是你們母子回來,我沒勇氣向你們查問,唉,這孩子的母親雖然失德,他總是我唯一的親生骨肉,我豈能不想念他?就只怕他到如今尚未知道我是他的親生之父。」

  齊世傑道:「我猜想他已經知道了。」

  揚牧又驚又喜,說道:「你們已經碰上了他?」

  楊大姑道:「不錯,我和傑兒都曾先後碰上了他。」

  楊牧連忙問道:「姐姐,你可曾告知他的身世之隱?」

  楊大姑道:「我還沒有告訴他。」楊牧詫道:「為什麼?」楊大姑道:「事後我才敢斷定是他。」

  她把當日遭遇楊炎之事,原原本本告訴弟弟,最後說道:「他被那妖女所迷,我尚未來得及與他認親,他就跟那小妖女跑了。弟弟,將來如何令他『改邪歸正』,還得你做父親的去教訓他呢。」

  楊牧苦笑道:「我身為大內衛士,到什麼地方都得奉命而行,如何能夠擅離職守私自跑去回疆找他?回疆這麼大,我也未必找得著。」

  楊大姑道:「父子骨肉相連,除非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父是誰,否則我料想他一定會回到保定找你。」這點倒是給楊大姑猜中了,楊炎此時正是前來保定的途中。

  楊牧仍然苦笑道:「我當然盼他回來找我,但只怕希望甚屬渺茫。而且也不知道何時方始回來,遠水可不救近火!」

  說至此處,楊牧索性單刀直入:「姐姐,你不是希望傑兒有個錦繡前程麼,如今機會來了,你讓他跟我上京吧。」

  楊大姑道:「你的意思是要他幫你們對付尉遲炯?」

  楊牧說道:「不錯,由於傑兒這次一戰成名,京師震動,實不相瞞,我正是奉了總管大人之命,請他入京任職的。」

  楊大姑道:「不行!」楊牧愕然問道:「為什麼不行?你不是希望他得個一官半職,榮宗耀祖的麼?」

  楊大姑道:「我已經改變主意了!」接著緩緩說道:「一來,這次我是好不容易,親自跑到回疆才把他找回來的,我要他陪伴我幾年。二來他其實也不是尉遲炯的對手,官職雖好,性命更為寶貴!」

  楊牧說道:「也不是要他一個人對付尉遲炯的。」

  齊世傑道:「舅舅,你別說了,總之要我對付尉遲炯我不幹!」

  楊牧說道:「獨自一個人你都曾對付過他,為什麼有人幫你的忙你反而不幹?」尉遲炯給你滅了威風,你不怕他記恨?」

  楊大姑道:「那天的事情是因為尉遲炯夫妻對我無禮,傑兒要為我爭一口氣,逼不得己才跟他動手的,後來尉遲炯對我陪了禮,我的氣也就消啦,人不犯我,我也不願傑兒去犯人了。」

  齊世傑跟著說道:「正因為那次交手,我本來贏不了他的,是他手下留情,才沒傷我,而且還反而認了輸,就算按江湖道義,我也不能夥同你們去對付他!」

  楊牧只道他們母子是因為害怕尉遲炯夫妻才不肯答應,但他尚未死心,不得已而思其次,又道:「那麼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姐姐得遂心願,世傑也可以成全道義。」

  楊大姑道:「你說說看,是什麼兩全其美之法?」

  楊牧說道:「傑兒跟我入京當大內衛士,事先我可以先和大內總管講妥,緝拿尉遲炯一案,用不著他參與。保定到京師不過兩天路程,你可以時常去探望他,或者搬到京師去住也未嘗不可。那麼他不是照樣可以恃奉你的晚年嗎?」

  楊大姑不覺又有點動心,但想起和兒子的約言,卻也不敢答應。

  楊牧說道:「姐姐,不用躊躇了。傑兒一出身就能當上大內衛士,這在別人是求之不到的呢!」

  齊世傑道:「人各有志,別人求之不得那是別人的事。」

  楊牧道:「你為什麼不願?」

  齊世傑冷冷說道:「不為什麼,只為了我不願意像別人一樣當奴才。」顯然這個「奴才」乃是直指舅舅了。

  楊大姑變了面色,喝道:「傑兒,不許你胡說!」

  楊牧老奸巨滑,倒是並不動怒,哈哈笑道:「這是給皇帝當差,你一定要說是做奴才,那也只是做皇帝的奴才!」

  齊世傑道:「舅舅,你知道我的脾氣是不慣受人拘束的,做皇帝的奴才也還是奴才!我可不能學舅舅這樣,事事都得聽從奴才總管的吩咐。對不住,我把你們大內總管說成了奴才總管,你莫見怪。」這次他說話的口氣緩和許多,實際冷嘲熱諷的意味更濃。

  楊大姑忙打圓場,說道:「弟弟,多謝你提拔你這甥兒的好意,可怕傑兒不是做官的料,如今我亦對他灰心了。」

  楊牧還不肯死心,又道:「他不願意受拘束,那也還是有辦法可想的!」

  楊大姑笑道:「又要做官,又要不受拘束,天下那有這樣的好事。」

  楊牧忽道:「聽說世傑在回疆認識了天山派一個姓冷的女弟子,姐姐,你不願意要這位冷姑娘做媳婦?」

  楊大姑道:「是宋鵬舉和胡聯奎告訴你的麼?」

  楊牧說道:「不錯。據他們說,世傑很喜歡這位姑娘,不知你卻何故不願成全他們?」

  齊世傑咬著嘴唇不說話,心中隱隱作痛。同時亦是不解舅舅何以會挑起這件事情來說。

  楊大姑也不高興弟弟提起這件造成他們母子之間心病的事,但還是說道:「既然是鵬舉和聯奎告訴你的,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不肯成全他們的原因了。難道你的徒弟沒有說出那位冷姑娘的身份?」

  楊牧說道:「聽說她是冷鐵樵的侄女兒?」

  楊大姑道:「著呀,冷鐵樵是和朝廷作對的,你是皇帝身邊的大內衛士,難道你願意要冷鐵樵的侄女兒做你的外甥媳婦?說實在話,我有大半原因就是為了你才不肯結這門親事的!」要知道姐弟雖親,但碰上了牽涉到「叛逆」的事,她也不能不多加一點戒備。這樣說正是為討好弟弟,免得楊牧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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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2)

  那楊牧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卻道:「姐姐,我正是要告訴你,我很樂意見到傑甥結下這門親事!」

  這回輪到楊大姑大為詫異了,她望著弟弟,不知他說的是否反語。

  楊牧笑道:「姐姐,你莫疑心,我是真心真意替世傑向你求情的。我聽說他回家之後,你找人替他說親,他都不肯應承。他既然只是喜歡這位冷姑娘,你又何苦拆散他們的好事。」

  楊大姑道:「你不怕他娶了冷鐵樵的侄女兒會影響你的前程?」

  楊牧笑道:「我已經和大內總管說過了。正是他慫恿我來為世傑向你求情的。」

  楊大姑道:「我真不懂你們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父母只生咱們二人,我是你唯一的姐姐,你不妨和我直說!」她老於事故,已經隱隱猜得到,弟弟之所以要促成此事,其中走是藏有陰謀了。

  果然楊牧哈哈一笑,便即說道:「只要他不是和冷鐵樵走上一條路就行。娶了冷鐵樵的侄女,他可以知道更多有關冷鐵樵那幫人的秘密。我們派人暗中和他聯絡,那麼他的行動不受拘束而又可以為朝廷立功了。將來高官厚祿當然少不了他的份兒!在事成之前,我們當然也會為他保守秘密!」

  齊世傑氣得發抖,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

  楊牧笑道:「不用害怕,你是冷鐵樵的侄女婿,那幫人不會疑心你的,少年人要想得到錦繡前程,多少也得冒點風險。嘿嘿,這叫做身在曹營心在漢,只要你表面功夫做得好,他們又怎能看穿你的內心?」

  齊世傑忍無可忍,冷笑說道:「舅舅,你這句戲文似乎用錯了,誰是曹營誰是漢?冷鐵樵那幫人可是漢人呢!」

  楊大姑面色大變,連忙喝道:「傑兒,你胡說什麼,幸好舅舅不是外人,給別人聽到可不得了!牧弟,你可別要誤會他,我知道的,他和冷鐵樵的侄女兒只是見過兩次面,和冷鐵樵則根本未曾認識,這次他令尉遲炯受挫,更是得罪了冷鐵樵那幫人的事情,我想他只是不敢去冒這個危險,一時口不擇言,才這樣胡說罷了。牧弟,你千萬別記在心。」

  楊牧勉強笑道:「姐姐,你也太過慮了,我怎麼會對嫡親的外甥不利呢?世傑既然不願冒這風險,那就算了。」

  他已經是自找台階來下,那知齊世傑又說出句更不中聽的話來。

  「我倒不是為了害怕危險,倘若是義所當而為之事,舅舅,你叫我赴湯蹈火,我也不敢推辭!」齊世傑道。楊大姑聽出兒子語氣不妙,睜大眼睛瞪他。

  楊牧勉強笑道:「舅舅盼你娶得稱心如意的妻子兼又可為朝廷效力,這正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以為不對麼?」

  齊世傑緩緩說道:「甥兒不敢說舅舅不對,只是甥兒覺得奸細比奴才更加、更加不如!」他本來要說更加羞恥的,倘若不是母親狠狠瞪他一眼,這兩個字已說了出來。

  楊牧雙目翻白,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世傑道:「沒什麼意思,不過甥兒略有自知之明,自知不是做奴才的料子,也不是做奸細的料子,故此不能從命,請舅舅原諒。」

  楊大姑頓足喝道:「傑兒,你、你還要胡說八道,真,真是氣死我也!」

  楊牧拂袖而起,說道:「我本是一片好心,誰知反招你的誤解,好吧,人各有志,你不善言,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楊大姑連忙說道:「弟弟,這小畜牲不知天高地厚,請你千萬看在姐姐的份上,別把他的話放在心裡。小畜牲,你還不過來向舅舅陪罪。」

  齊世傑只好說道:「孩兒不會說話,得罪了舅舅,又惹娘生氣,孩兒知罪了。」這幾句輕描淡寫,其說是向舅父賠罪,不如說是向母親賠罪,而且他只承認「不會說話」,弦外之音,即是並不承認說錯了話。

  不過總算是陪了不是,楊牧的面子也好過一些,也就假惺慢的說道:「姐姐,你這是那裡話來,我怎會跟小輩十較?不過找倒是有點擔心世傑誤入歧途,甥舅雖親總不如母子親,我這個做舅舅的勸他不來,只能盼望你做母親的好好開導他了。」

  楊大姑道:「我一定會管教他的。弟弟,你不多留一會?」

  楊牧說道:「天快要亮了,我不走是不成啦。姐姐你多加保重,下次我經過保定再來看你。」

  弟弟走後,楊大姑頹然坐下,長長歎了口氣。

  齊世傑道:「娘,舅舅只是為自己的陞官發財打算,他想要利用孩兒,你難道看不出來?你還在怪責我得罪了他?」

  楊大姑道:「縱然如此,你也不應該口不擇言,氣走了他!」

  齊世傑道:「我是聽不進他的話,實在忍不住要說他的。他以後不敢再來更好。」楊大姑道:「你把我氣得還不夠嗎?又來說這樣的話!我只有這個弟弟,你要我斷絕六親?」

  齊世傑道:「孩兒不敢,不過孩兒說的也是實話,像舅舅這樣只知貪圖富貴的人,他來了還能有什麼好事?娘,你試想想,他要我離開你,干見不得光的事;而且做那種事情又是隨時會有性命危險的,他何嘗為你著想?」這幾句話倒是打動了母親的心,楊大姑不覺黯然說道:「我不是幫你委婉拒絕了他的嗎?但無論如何,他總是我唯一的親弟弟!」

  齊世傑道:「娘,你也只有我這個兒子。我並非要你不理舅舅,我只要你為了我的原故,多提防他點兒。他要來我沒辦法,但你若要我說實話,我是不歡迎他來的。」

  楊大姑聽見兒子說出「提防」二字,不覺心頭一跳。齊世傑後面的話,她已是聽而不聞了。心裡只是在想:「我只有他這個弟弟,爹媽死得早,我幾乎是姐兼母職,撫養他成人。我為了他,不知做過多少我本來不願做的事情。我這辣手觀音的惡名,恐怕一大半就是因他而起,像那年我替他逼死了雲紫蘿,每想起來,我就不禁心中有愧。雲紫蘿縱然不好,我也不該幫得那樣過份。這次我為了替他找尋親生骨肉,不惜叫自己的獨生兒子冒險前往回疆,幾乎弄成母子不能見面。我不要他報答我的恩德,但他總不能為了傑兒一時得罪了他,就做出對不住我的事吧。不會的,不會的,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決計不會害我獨生的兒子的!」

  齊世傑道:「娘,你在想什麼?」楊大姑瞿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是在想你舅舅說的話也有點道理。」齊世傑道:「什麼道理。」楊大姑道:「他怕你誤入歧途,我也怕你誤入歧途。以後你沒事少出門。縱然不怕你結交匪人,我也怕你在人前說錯了話!別人可不是你的親舅舅!」

  齊世傑笑道:「媽,你放心,我這次回家就是要陪伴你的。你叫我去京師我都不去呢!」

  齊世傑口頭上答應了母親,心裡卻是安靜不下來。

  倒不是為了氣惱舅舅,他早已知道舅舅是這樣的人,不值得為他氣惱。但他心裡的不安,卻還是因舅舅而起。

  楊牧挑起他心上的創傷,他又想起了冷冰兒了。

  怪不得冷冰兒非要和我分手不可,母親不喜歡她恐怕還是次要的原因。我有這麼樣一個舅舅,她豈能放心得下?唉,就算她相信我,我也必須避嫌。舅舅會動那麼樣卑鄙的念頭,要我去做奸細。我還怎能與她結為夫婦。

  心中雖然不能安靜,軀殼卻是「安靜」下來了。他聽從母親的吩咐,足跡果然不出大門。

  但平靜的日子僅僅只能維持兩天。第三天晚上,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晚上,他按照晨昏定省的貫例,向母親請過了安,回到自己房中睡覺。忽見床頭的茶几上,一枚三寸六分長的鋼鏢插著一封信。

  打開信一看,只有寥寥兩行:「請速到海神廟一敘,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他的家裡只有三個人,母子之外,還有一個年老的女僕,是他母親當年陪嫁的丫環,但卻完全不懂武功的。

  「不可讓任何人知道」,這個「任何」,實際恐怕就只是指他母親了。

  是什麼人要跟他會面,而又要瞞住他的母親呢?

  是尉遲炯呢?不大像。那天他是為了母親和尉遲炯交手的,尉遲炯不會要求他瞞住母親,雖然對他來說,倘若他知道確實是尉遲炯的話,他會答應這個要求;但對尉遲炯而言,尉遲炯知道他是個孝順的兒子,豈能有此「不情之請」?

  他翻來覆去看過了幾遍,忽地又發覺這人的字跡竟然有點「似曾相識」,但卻又想不起是誰。

  齊世傑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心裡想道:「即使他是布下陷阱,我也要去看個明白。」海神廟離他家不遠,是他小時候常去遊玩的地方。他悄悄離家,施展輕功,不過半枝香時刻便到了。

  他故意不定正門,從廟宇後面越牆而入,繞到前面大殿。殿中並沒有燃點香燭,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星月微光,約略看得見模糊的景物。只見神座下面,有個人影狀若老僧入定,跌坐薄團上,看背影不像是尉遲炯,齊世傑輕輕躍下,儼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那人也似乎未曾發覺。」

  齊世傑陡地高聲說道:「齊某應約來了,朋友,你——」那人嚇得跳了起來。齊世傑早有準備,立即擦燃火石。火光一亮,照見他臉上的血污,左肩的衣裳也有點點斑斑血跡。

  這霎那間,齊世傑不禁也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方師兄,原來是你,你怎麼受了傷啦?」

  原來這個人乃是楊牧的三弟子方亮。他的年紀比齊世傑約莫大七八歲,齊世傑和他不及和宋鵬舉、胡聯奎二人熟稔,但因他為人正派,做事又能幹又穩重,故此在舅舅的六個徒弟之中,他是齊世傑最敬重的一人。

  方亮低聲說道:「小傷,不礙事。齊師弟,我料你會來的,你果然來了,但你出來,沒有驚動師姑吧?」

  齊世傑滅了火光,說道:「家母已經安寢,我在天亮之前回去她不會知道的。方師兄,你從那裡回來,是誰傷了你的?」

  方亮說道:「是二師兄!」

  齊世傑越發驚詫,說道:「二師兄竟會傷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方亮說道:「你坐下,我慢慢告訴你;有件事情我還要求你幫忙呢。」

  齊世傑說道:「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赴湯蹈火,我也不敢推辭。」

  方亮說道:「三年前我不辭而行,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去了什麼地方,一去無蹤。我不怕告訴你,我是到了柴達木,和范師弟一同投奔了反清的義軍。你不會因此害怕我吧?」

  齊世傑笑道:「當然不會。你們這件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了。」

  方亮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齊世傑道:「我聽得宋師兄說的!」方亮一皺眉頭;說道:「幸虧他不是告訴外人。你的母親知不知道?」齊世傑道:「你莫怪他。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是我有一次在無意之中,偷聽到他和胡師兄的談話知道的。你放心,我可不敢說給家母知道:「

  方亮繼續說道:「義軍在柴達木的深山密林之中,最缺乏的是藥物。上個月我們派了一位名叫解洪的兄弟,去北京採購藥材,想不到到了保定出了事!」

  齊世傑吃一驚道:「出了什麼事?」

  方亮道:「給保定知府衙門的總捕頭,名叫鐵膽劉昆的捉去了。此人是羅雨峰弟子,想必你也知,羅雨峰和岳豪是親戚,想必你也知道:「

  齊世傑問道:「劉昆已知解洪身份?」

  方亮道:「似尚未知,只說他是形跡可疑。」

  齊世傑道:「解洪料想不會招供吧?」方亮說道:「糟糕的是,採購藥品那張貨單已經給官府搜了出來。」

  齊世傑道:「貨單上不會寫明買主是誰吧?」

  方亮說道:「這當然不會,但劉昆何等精明,只這張貨單,已是足以引起他的懷疑了。」

  齊世傑道:「懷疑什麼?」方亮說道:「他們在解洪身上只搜出幾百兩銀子,而那張貨單,最少也值五六萬兩銀子的。」

  齊世傑道:「何以他只帶幾百兩銀子?」

  方亮說道:「在京師有我們的人,表面的身份,是殷實商戶。他到了京師,自然有人替他備辦。可是官府查究起來,解洪卻怎能說出京師有人替他付錢?要是他胡亂捏造一個商號,京師和保定距離這樣近,用不了幾天,就可以查明。」

  「還有,」方亮繼續說道:「那張貨單所列的藥品,許多不是普通人所用的藥品,例如防禦山嵐瘴氣之類的藥品。還有幾千包行軍散,那也是很難解釋的。」

  齊世傑道:「那怎麼辦?」方亮說道:「還算解洪頗夠機靈。他說他是貴州的藥材商人,雲貴兩地正在發生流行的時疫,行軍散是可以防時疫的。他捏造了一間子虛烏有的藥鋪,說成是在貴州開設了近百年的老字號。他說為了恐防身懷巨款,路上萬一會遭賊劫,故此藥鋪準備他一到京師,銀兩便由票號匯來。」

  齊世傑道:「官府能相信嗎?」方亮說道:「這只是解洪的緩兵之計,貴州離保定遠,官府行文去查,總得一兩個月時間,拖得一時是一時。再者據我們猜想,保定的衙門可能也是想在他的身上搾一些油水,若然他真的是位大藥商,也得敲他一萬幾千兩銀子才能放他。當然他們更希望審出他是什麼匪幫的頭子和尉遲炯有關連的人物那就更可以邀功領賞了。」

  齊世傑道:「如此說來,解洪如今還是被關在保定衙門?」

  方亮說道:「不錯,聽說他倒沒有怎樣受皮肉之苦,只是每天都在審訊他,恫嚇他。」

  齊世傑道:「緩兵這計,遲早要給拆穿的。總得設法救他出來才好。」

  方亮說道:「不錯,所以我們想到了要請二師兄幫忙。」

  齊世傑道:「錯了,錯了,二師兄結交官府,聽說保定知府都是和他稱兄道弟的,你們怎能反去求他?」

  方亮苦笑道:「這都怪我一時湖塗,我沒想到岳豪這麼壞的。同門的師兄弟,我以為他多少會顧念一點同門情份。

  「我們既然不能劫獄,這件事情就必須和官府打交道了。正因為他是保定府有體面的大紳士,我們才想到他。

  「我們打算請他出面,保釋解洪,解洪只是身受嫌疑,尚無確證定他之罪,保定總捕頭劉昆的師父羅雨峰是他姨丈,只要他肯出頭擔保,用點銀子打點,保釋的希望是很大的。

  「當然我們也考慮到他怕受牽累,他肯答應保釋固然最好,不肯答應,那麼退一步我們也希望他能夠幫忙我們秘密探監。我們參加義軍的事情他是並不知道的,我們承認解洪是我們的好朋友,一時受了官府的誤會坐牢,我們去探監總可以吧?」

  齊世傑搖了搖頭,說道:「你們打的這個如意算盤,也未免太過是一廂情願了。」

  方亮苦笑道:「你不知道在柴達木一到四月下旬就踏入雨季,雨季中生病的弟兄是特別多的,那批藥品必須在雨季之前運到。我們倘若不能營救解洪,也得從他的口中知道誰是在京師和我們聯絡的人。事急馬行田,明知岳豪靠不住,也只能冒點風險,找他設法了。」

  齊世傑道:「他一知來意,便即反面?」方亮說道:「這倒不是。他看見我和范師弟來到,好像拾到了寶貝似的,滿面堆歡,慇勤招待,那股親切的勁兒,更勝於昔日同門習藝之時。我們說明來意,他滿口應了。他說牢頭是歸劉昆管的,區區探監這一點小事,他和劉昆一說就成。即使是要保釋解洪,他也能夠做到。

  「那知我們向他道謝之後,他這才說道:『咱們是同門兄弟,彼此幫忙乃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也希望你們真的不把我當作外人!」

  「我說二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什麼,我只是想知道,這幾年來你們去了什麼地方」?我說,這幾年來我們浪跡江湖,去過的地方,一時也說不了這許多。」

  他忽是歎口氣道:「我把你們當作親兄弟,拼著捨棄這副身家也要幫你們的忙,你們卻不肯和我說實話,真是令我傷心!」

  「范師弟心軟,說道:「不是我們不肯細說,但師兄你富甲一方,卻何苦去理會江湖之事?」

  「這一下就給他套出口風了,他跟著再問,范師弟,你說這話,可是有心欺我了。如今你們要我幫忙的這件事情,不就正是江湖之事嗎?不錯,我一來是看在你們的份上,二來也是有心結交解洪這位朋友,才答應幫忙你們營救他的,但你們也總得讓我知道,他究竟是那條線上的朋友呀?

  「范師弟面紅耳熱,說道:『二師兄,我沒騙你,他委實是貴州一間藥鋪的買手,我們曾受過他贈醫贈藥之德的。他經常要到外地採購藥材,當然也得多少懂點武功。』范魁不慣說謊,臨時編造出來,態度很不自然。我連忙說道:『二師兄,要是你有疑心,我也不敢勉強你幫我們的忙了。」

  齊世傑道:「就這樣你們翻了臉?」

  方亮說道:「還早著呢,他死心不息,又再假惺惺的笑道:『我是誠心幫你們的忙的,其實范師弟你也不必騙我,你們的事情我早已知道了。」

  「范師弟嚇了一跳,說道:『你知道了什麼?』岳豪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們是在柴達木投奔了冷鐵樵。你們不必驚慌,我雖然薄有家財,也是嚮往義軍的人。只是給這副身家所累,未到時機,不敢像你們這樣毅然決然投奔義軍罷了。那位解朋友,想必也是冷鐵樵的手下吧?我希望你們說出實話,我才放心救他。』

  「我說:二師兄,你是那裡聽來的風言風語,我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什麼義軍的事情,我們全不知道。你若是一定要有什麼條件才肯幫忙,那就請免了罷。』」

  「范師銘此時亦已看出他的用心,他的性情比我更加急躁,立即站起來道:『二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好好守著你這副身家吧,我們的事情不敢有勞你了。告辭!」

  「他這才露出猙獰面孔,驀地冷笑說道:『你們不把我當作師兄,要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冷笑聲中,屏風背後有暗器射出來,他事前埋伏的家丁也一擁而出。范師弟被一枚透骨釘打著要害,不幸被擒。我也中了一枚蝴蝶鏢,拚命衝出去,僥倖逃脫。」

  齊世傑憤然說道:「我早知道岳豪為富不仁,卻還想不到他的心腸這麼狠!好,方師兄你說吧,你要我怎麼幹?」

  方亮說道:「我知道,你剛剛幫過他的大忙,雖然他因為你要逼他吐出五萬兩銀子,不領你的情反而恨你。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巴結你的母親的。而且連尉遲炯都敗在你的手下,你到了他的家中,料想他決計不敢像對付我和范師弟那樣對付你。」

  齊世傑道:「我也不怕他誣告我是義軍。好,那我馬上去問他要人。」

  方亮說道:「你相機行事,也不必太過急躁,我知道你的母親是不願意你和他翻臉的,不過為了你的緣故,她卻可能替范師弟說情。你明天先去打聽范師弟的消息,給他來個先禮後兵。」

  齊世傑道:「不能等到明天了,我現在就到他的家裡去,至遲天亮之前回來,請你在這裡等我。」

  「錚,錚,錚。」街頭傳來的擊柝聲,正是三更時分。

  齊世傑離開了海神廟,暗自思道:「這件事情,暫時還是瞞住娘的好。岳豪對待同門,如此無情無義,我又何必靠著母親的面子前往求他。」他打的如意算盤是:最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范洪救出來,避免和岳豪動武,又用不著向他求情。

  這晚天色陰沉,一彎眉月常被烏雲遮蓋,時隱時現。月暗星稀;正是適宜於夜行人活動的「好天氣」。齊世傑悄悄的進入岳家花園,果然是風不吹,草不動,無人知覺。

  岳豪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大財主,花園廣闊,庭院深深。三重院落,少說也有數十幢屋,百多間房間,花園裡的亭台樓閣也是有如星羅棋布。齊世傑雖然是岳家熟客,卻不知范魁被囚何處。假如要逐間搜尋,可還當真不易。

  正當他思索如何著手搜索之際,忽地發現花樹叢中,小樓一角,隱隱有燈光透露。

  齊世傑認得這座樓名為「揖芬樓」,乃是岳豪為了附庸風雅,特地在園中花木繁多之處,起這座樓作賞花用的。平日他很喜歡在這裡會見賓客,特別是官場中人和一些類似「清客」的所謂「文人雅士」。

  齊世傑心中一動,暗自想道:「這麼晚了,還有人在揖芬樓上。這人料想不會是岳家的下人,莫非就是岳豪在這裡深宵會客,我且過去看看。」

  他在荷塘旁邊,掏了一把爛泥,塗污臉孔,準備萬一給岳豪發覺,一時間岳豪也認不出他。

  分花拂柳,走到近處一看,只見紗窗上現出兩個人影,所料不差,岳豪果然是在揖芬樓上會客。

  岳豪的影子他是一眼就認得出的,另一個是誰呢?那人背向紗窗,背影也依稀相識。

  他正自凝眸注神,便聽得那人說道:「岳豪,你這次幫了我不少忙,我也幸虧有你這麼一個好徒弟,否則可真是要給那兩個逆徒氣死了。你這次出了力,我會告訴保定知府給你記下一功,嘉獎你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齊世傑的舅父楊牧。

  始料之所不及,齊世傑禁不著打了個突,一時間不知該當如何才好了。

  有舅父在岳家,要把受了重傷的范魁救出去,那就難得多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不能和舅父動手的!

  非但不能和舅父動手,而且必須避免給舅父知道是他曾經到過岳家,他不肯幫忙舅父對付尉遲炯,舅父已經起疑,要是給舅父發覺,舅父自必猜想得到他此來的企圖,那就不僅是「起疑」,而是證實了他和舅父作對了。

  他縱然不怕和舅父作對,也必須顧及母親。

  那日為了他「不受抬舉」的事情,氣得舅父拂袖而去,已經累得母親擔心不已了,他如何還能更增加母親的優慮?

  可是就這樣罷手了嗎,他又不願意。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只聽得岳豪已在說道:「這都是托師父的鴻福,師父一到保定,他就自己送上門來,范師弟也是師父親自拿下的,徒兒那裡出過什麼力?」

  聽了這話,齊世傑不覺好生詫異:「方師哥可並沒有說過曾在岳豪的家中碰上了師父,怎的卻是舅舅親手拿下范師哥呢?」

  楊牧哈哈笑道:「不錯,說起來也的確是咱們的運氣好,你是我最好的徒弟,我不怕和你說實話,我這次來到保定,固然是為了偵查尉遲炯的行蹤,但更緊要的還是為了查辦解洪這件案子。尉遲炯武功高強,即使大內總管親自出馬,也沒把握將他緝捕歸案,但解洪則已是被關在保定大牢的,只是那班飯桶尚未逼得出他的口供而已。要是給咱們查明解洪的來歷,破了這件大案,這個功勞可不在捕獲尉遲炯之下啊,你懂麼?」

  岳豪忙不迭的說道:「我懂,我懂。如今看來,解洪和冷鐵樵那幫人有關,似是無疑的了。倘若能夠更進一步,查出他們在京師的同黨,這功勞自是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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