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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1)
年紀大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說道:「咱們的師姑號稱辣手觀音,你倒憐憫起她來了!辣手觀音,平生從不受人憐憫,要是給她知道你說過這樣的話,恐怕她非但不領你的情,還要賞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紀小的那個說道:「就因為她老人家生性好強,晚景落得如此淒涼,又不能向人訴說,我才覺得她格外可憐。」年紀大的那個冷冷說道:「胡師弟,你倒真是一副軟心腸。你忘記了當年你也曾經見過師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麼?依我說,她今天落得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紀小的那個低聲說道:「我沒有忘記。」
他的師兄談起往事,似乎甚為憤慨,繼續說道:「想當年,師娘肚子裡懷著孕,卻給她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在寒冬臘月,趕出門去。要不是她趕跑師娘,楊炎也不至於生下來就不知道誰是父親,她也不至於為了找這個侄兒,反而賠上自己親生的兒子了!
「師娘後來在小金川戰死,恐怕和產後失調也不無關係,推源禍始,都是她造成的過失。她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這不是自作自受麼?
「哼,要說她可憐,師娘才更值得咱們可憐呢!胡師弟,不知道你怎麼想,在我的心中,雲紫蘿雖然給咱們的師父休了,我可還是始終把她當作師娘的!」
楊炎在牆外聽見這番說話,不覺呆若木雞,心中如受刀絞,想道:「原來我的娘親曾經為我吃過這許多苦頭!齊大哥為人總還算不錯,想不到他竟有那麼一個手段狠辣的母親,虧她還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己,只聽得年紀小的那個歎了口氣,接下去說道:「三師兄弟中我年紀最小,師娘對待我有如親生兒子一般,我可說是由她一手撫養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僅是我的師娘,還是我的養母。遺憾的是:我今生再也無法報答她的恩義了。
「那年她被師姑趕出家門,我背後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也曾切齒痛恨過帥姑。但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偷聽大人的議論,方始知道這也不能完全責怪師姑,當年那件事情,本來就是一個誤會!」
他話猶未了,他的師兄又在冷笑道:「胡師弟,我看你還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與其說是誤會,毋寧說這是師父一手造成的陷師娘於不義的誤會!」
他的師弟怔了一怔,說道:「師兄,此話怎講?」
師兄說道:「你先說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師弟說道:「聽說師娘和孟元超本來是一對戀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約的。後來謠傳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戰死,她才嫁給師父。」
師兄說道:「但師娘嫁入楊家之後,可沒有絲毫行差踏錯。後來雖然知道那是謠傳,她和孟元超也從沒有暗中來往。」師弟說道:「這些我都知道。」
師兄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師父那一次為什麼要假死騙人嗎?」
師弟說道:「是不是為了害怕孟元超?」師兄說道:「那只是師父後來為了替自己辯護,製造的藉口。」
師弟說道:「那麼真相到底如何?」師兄說道:「他是為了要敗壞孟元超的名聲,我甚至懷疑師姑趕師娘出門,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師娘無依無靠,還能不去尋找孟元超嗎?」
師弟說道:「師娘的父親本來就是義軍頭領,在盂元超來到小金川之前陣亡了的。小金川有師娘父親的許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為孟元超。」
師兄說道:「不錯。但如此一來,等於是師父逼使他們相會,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師弟說道:「這對師父有什麼好處?」師兄哼了一聲。說道:「師弟,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欽犯?」
師弟呆了半晌,說道:「師父、師父的用心不會,不會如此惡毒吧?他也一直沒有做什麼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們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師兄說道:「不錯,做徒弟的本來不該在背後議論師父的過錯,我只是替師娘不值,因為你是師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說。也或許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師弟歎了口氣,說道:「世上有許多事情,是非本就難明。誰叫咱們是做徒弟的呢,師父縱有千般不是,總是咱們的師父。」可是在他語氣之中,不啻已經默認師兄的「猜測」是符合當年事實的了。
楊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隱,這些都是齊世傑未曾告訴他的,聽罷心情不禁大為激動,暗自想道:「爹爹不會像他們所說那樣卑鄙的,爹爹縱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總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這樣想,其實在他心底深處,亦已開始感到是否應該找孟元超「報仇」一事,有所懷疑的了。至少他已經知道父親未必都對,孟元超未必都錯。不過這一點朦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樣,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讓它「浮上來」。迷糊中忽聽得年紀輕的那個又在問他師哥道:「宋師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自從那年師娘在小金川戰死之後,師父也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這正是楊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時好像從夢中醒來,不知不覺又再聚精會神的聽下去。
只聽得那個被稱為「宋師哥」的漢子說道:「我相信師父還活在人間!」。
師弟說道:「你怎麼知道?」
師兄說道:「大約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陝路上走鏢,聽得江湖朋友說道,說是孟華曾經碰見過咱們的師父。」
師弟說道:「此事我也曾經聽人說過,但聽說孟華知道師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經把師父殺了!」
師兄道:「對你說話的是什麼人?」
師弟說道:「是一個什麼貝子家中的教頭。」師兄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個身份,那就無怪他要造孟華的謠了。」
師弟說道:「告訴你這件事情的又是什麼人?」師兄說道:「是一個和義軍有關係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這人不但和孟華相識,也是咱們三師哥和四師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會說謊的。」
師弟說道:「但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你怎麼知道他現在還活著。」
師兄說道:「還有一件事可作旁證,咱們的大師哥不是已經當上了御林軍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了麼。」
師弟說道:「這怎麼能證明師父活在人間。」
師兄笑道:「你心腸很好,就是腦筋不會轉彎。不錯,大師兄的本事是比咱們高明一些,但憑他那點本事,也還不夠在御林軍當差的。御林軍是皇帝的親軍,一個普通武師,只憑本事,也不能混進去的。那還不是靠著師父的面子,師父雖然沒有做官,但他和御林軍的首腦人物可都有交情,這件事你或許不知,我是知道的。」
師弟笑道:「師兄,你『拐』的這個『彎』也未免拐得太遠了吧?」
師兄說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訴你了。」
師弟忽地問道:「師兄,你覺得大師哥去做官好不好?」師兄楞了一楞,反問他道:「你覺得怎樣?」
師弟說道:「我不歡喜大師兄做官。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他當上官兒,也不會保薦他們進震遠鏢局頂替他。」
師兄似乎頗有感觸,說道:「咱們同門六人,想不到如今變化如此之大。大師兄當了官,二師兄在家鄉做雄霸一方的土豪,三師兄和四師兄卻去投奔了義軍,只有咱們兩個最沒出息,做了混飯吃的鏢師,幾年來從未受過重用。好不容易今年才出京城,卻是替師姑跑腿,並非保鏢。」
師弟笑道:「師兄,你怎的那麼多牢騷?我倒寧願替師姑辦事,不願替富貴人家做鏢。」
師兄說道:「我是兩者都不願意,但誰叫咱們不像二師哥那樣有錢,又不像師哥四師哥那樣去造反呢?只能替人家跑跑腿了。不過,我也並非亂髮牢騷,我一直疑心一件事情。」
師弟問道:「什麼事情?」師兄說道:「兩年前咱們曾經和三師哥暗中有過一次會面,我懷疑這件事情大師哥已經知道,告訴了總鏢頭。所以總鏢頭不敢重用咱們。」
師弟說道:「大師哥若然起疑,他大可以叫總鏢頭把咱們趕出鏢局,甚至令咱們入獄他也有辦法。宋師哥,可能是你多疑了。」
師兄說道:「你還不懂得大師兄的為人,他是最要面子,咱們又並沒有做出什麼,他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自是不便把他保薦的人趕出鏢局,只能叫總鏢頭冷落咱們。」
師弟笑道:「要是你懷疑的是事實,我倒慶幸咱們能夠為師姑跑腿了。在這裡雖然辛苦一些,勝於在京師提心吊膽。」
師兄道:「這也說得是。假如不是總鏢頭不敢重用咱們,他就不會買師姑的面子隨便讓咱們離開多久就是多久了。但我受師姑的氣受得比你多,縱然在這裡勝於在京師被人冷落,我也還是不甘心為她捱風抵雨。」
師弟笑道:「師兄,你看開點吧。帥姑縱然不好,世傑師弟自小和咱們的交情可是不錯,難道你不願意把他我回來麼?」
師兄說道:「我就是為了世傑才肯替師姑跑腿的。嗯,雨聲好像小了很多,大概就快要停了。」
師弟說道:「停了就好,咱們可以放心睡一覺,明天好赴路。嗯,這場雨下得好大,要是還不停止,路就更難行了。」
師兄苦笑道:「明天,明天還不是和今天一樣?咱們根本就不知應該到什麼地方尋找,只能像沒頭烏龜一樣,在凍窗上盲目亂撞。」
師弟安慰他道:「總勝於被大雨困在荒山好些。或者,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呢。」
師兄忽地「咦」了一聲,說道:「胡師弟,你聽聽,外面好像有人!」
原來楊炎聽得父親尚在人間,心情大為激動,呼吸也不知不覺粗重了些,大雨一停,就給這兩個人發覺了。
楊炎只好不再隱瞞,抖抖索索的走近廟門,說道:「我、我見這裡有火光,我、我想……」
那姓胡的笑道:「你想進來烤火是不是?」
楊炎裝作畏畏縮縮的樣子說道:「我可以進來嗎?」那姓宋的師兄盯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什麼人,來了多久了?」
楊炎說道:「我是個小叫化,以為山上可以避雨,誰知雨越下越大,我又冷又餓。後來雨勢較小,我看見這裡的火光,就連忙走來。剛剛來到。兩位大爺,請你們做做好事,讓,讓,我……」
楊炎衣裳破爛,身上沾滿污泥濁水,一副瑟縮的模樣,活脫像是個饑寒交逼的小叫化。那姓宋的師兄再也沒有疑心,笑道:「這破廟也不是我們的,你當然可以進來。」
那姓胡的師弟心地更好,連忙說道:「真可憐,這場大雨把你淋壞了,快進來烤火吧。我們這裡還有一點吃的東西。」
楊炎在火堆旁邊蹲下,接過他遞來的糌粑,裝作餓壞的樣子。送入口中大嚼,含含糊糊的說些多謝的話。
那姓胡的道:「你會喝酒嗎?」楊炎說道:「不知道。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東西,我都能夠吞進肚子裡的。」要知他是叫化子的身份,叫化子討的是冷飯殘羹,酒是難得有人施捨的。故此只有這樣說法,方才合乎他的身份。。
那姓胡的帥弟不覺笑了起未,說道:「喝點酒可解寒氣,你不必客氣,就把這葫蘆裡的酒喝了吧。醉了也不打緊。」楊炎接過葫蘆。說聲:「多謝大爺。」果然一點也不客氣就把葫蘆裡的酒喝個乾淨。
忽聽得有人說道:「好酒香,我可以借光烤個火嗎?」說話的聲音不大,卻震得他們的耳鼓嗡嗡作響。
楊炎暗自想道:「這個人的內功倒還不弱,但有這樣功夫的人,決不會無緣無故炫露。莫非是段劍青的黨羽,衝著我來的?」
楊炎對他這手功夫雖然不敢小視,也還不致吃驚。宋胡二人可是不禁暗暗吃驚了,連忙說道:「朋友請進!」
只見一個豹頭鷹目的魁梧漢子大踏步走進廟門,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相貌甚是粗豪,手裡提著一根三尺多長的鐵煙桿,兩邊太陽穴微微墳起,一看就知是個內家高手,他的這根鐵煙桿沉甸甸的,看在內行人眼裡,一看也知是可以用作點穴脈的奇門兵器。
「你們不嫌我這個不速之客吧?」這漢子口裡說著客套話,卻已大刺刺的坐了下來,在煙鍋裡裝滿煙草,「茲噠,茲噠」的就抽起煙來。
姓宋的師兄說道:「大家都是漢人,難得異鄉相遇,請問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口笑,說道:「你們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們。你們是震遠鏢局的宋鵬舉和胡聯奎吧?嘿,嘿,兩位大鏢頭,幸會,幸會!」
宋鵬舉越發吃驚,說道:「不錯,我正是宋鵬舉,他是我的師弟胡聯奎。大鏢頭三個字不敢當,我們只是震遠鏢局做跑腿的小鏢師。但請恕我們眼拙,不知在那裡曾經見過尊駕?」
那人笑道:「你們沒有見過我,只不過我知道你們吧了。我不但知道你們,京城各大鏢局稍為有點本領的鏢師,大概我都能夠說出他們的姓名來歷。」
宋鵬舉道:「原來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要是沒有什麼不便的話,請示尊姓大名,也好有個稱呼。」
那人緩緩說道:「對別人我或許有點顧慮,但我是特地來和你們兩位相會的,豈敢隱瞞?小姓鄭,賤名雄圖,令師兄想必曾經和你提及過我的名字吧?」
「鄭雄圖」這三個字聽入宋鵬舉耳中,不由得面上變了顏色,呆住了。
原來楊牧門下有六個弟子。宋鵬舉排行第五,胡聯奎排行第六,他們的大師兄閔成龍本是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三年前保一支鏢曾被一個獨腳大盜所劫,這個獨腳大盜就是鄭雄圖。閔成龍之所以改行做官,固然是因為做官更能享受榮華富貴,但未始不也是因為那次失鏢受挫之敵。
不過這件案子後來由於有得力的人物斡旋,鄭雄圖把貨退回七成給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為了顧全面子,也就秘而不宣了。宋鵬舉心想:「經過那次的劫鏢退鏢,這姓鄭的多少也算得和我們的鏢局有點交情,料想不至於和我為難吧?」便道:「原來是鄭舵主,幸會,宰會。可惜我們的酒已經喝光了……」
話猶未了,鄭雄圖已是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道:「喝酒你們還怕沒機會嗎?實不相瞞,我正是要來請你們喝酒的。只不知你們喜歡吃『敬酒』還是喜歡吃『罰酒』?」
宋鵬舉面色大變,霍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鄭舵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鄭雄圖笑道:「宋大鏢頭,你別裝糊塗了。快把所保的『紅貨』拿出來吧!我只要財物,不要性命。嘿、嘿,這就是『敬酒』了。倘若你們一定要吃『罰酒』,哼,哼,那就對不起你們,我是財物也要,性命也要了!」
宋鵬舉沉聲說道:「鄭舵主,你的耳目雖然靈通,但這次卻是弄錯了!」
鄭雄圖冷冷說道:「你別以為我和你們的鏢局有過交精,那次我是被逼退鏢的。如今我已無須賣任何人的面子,我首先就要劫你們的鏢出一口氣。」
宋鵬舉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鄭雄圖道:「好,反正我也不急。那你說吧,究竟是什麼意思?」一副羊在虎口,不怕他們跑得出掌心的神氣。
宋鵬舉道:「不錯,我們是震遠鏢局的鏢師,但這次可並非保鏢。我們尋找一位師弟才到回疆的。」
鄭雄圖冷笑道:「你們騙得誰來?震遠鏢局的鏢師遠走回疆,保的不是『重貨』還是什麼?你最小的師弟就是這位胡聯奎,還有什麼師弟?」
宋鵬舉道:「是另一位師弟,是我們師姑的兒子。我這師弟出道未久就來回疆,他的名字或許你不知道,但我們師姑的名字想必你會知道的!」
他不把師姑抬出來也還罷了,一抬出來,鄭雄圖的口氣可就更加硬了,冷笑說道:「你以為辣手觀音的名頭就可以嚇倒我嗎?我不管你們這些纏夾不清的家事,你是找尋師弟也好,是保鏢也好,你說沒有紅貨,那就脫光了衣服,乖乖的讓我搜!」
宋胡二人豈能受這侮辱?一聽之下,幾乎氣炸心肺!
兩人不約同而的霍地站起來,齊聲說道:「鄭舵主,多謝你的好意了,可惜我們不會喝酒。敬酒也好,罰酒也好,這酒還是留給你自己喝吧!」
鄭雄圖冷冷說道:「我有個脾氣,說過的話,決不收回。既然你們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這杯罰酒,你們不喝也得喝下!」
說至此處,忽地側目斜睨,盯著楊炎說道:「這小子是什麼人?」宋鵬拳道:「是個不相干的小叫化。」胡聯奎道:「小兄弟,你快走吧!」鄭雄圖叫道:「不許走出廟門,滾過一邊!」
楊炎應道:「是,大爺。」走到一個角落,靠著牆蹲下來,笑嘻嘻道:「大爺,你們敢情是要打架麼?我最喜歡看人打架。」
鄭雄圖雖然覺得楊炎的舉動有點奇怪,卻也並不把他放在眼內,心裡想道,「或許當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當下慢條斯理的吸了口煙,這才站起來道:「好,你們師兄弟併肩子上吧!」
宋鵬舉道:「是你要劫鏢,雖然我們這次不是保鏢,也得按本鏢局走鏢的規矩。」原來由於震遠鏢局是鏢行領袖,亦即是最有地位的鏢局,故此它訂下了一條獨待的規矩:必須先禮後兵,劫鏢的強盜先動手,他們的鏢師才能動手。
鄭雄圖哼了一聲,說道:「那來的這多多臭規矩,好吧,我也沒工夫和你們客氣,你們既然不肯交出紅貨,我就自己搜了。」說罷,緩緩的向宋鵬舉走近,左手還提著那根煙桿在吸著煙,一副不把他們放在眼內的神氣,突然就向宋鵬舉抓下來。
宋鵬舉一個吞胸吸腹,腳步不動,身形挪後五寸,呼的便是反手一招。
這一下避招還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楊炎暗暗讚了個「好」字,心裡想道:「果然不愧是我爹爹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他這一招楊家六陽掌的功夫,使得似乎比齊世傑表哥還要更純熟。」
心念未已,只見鄭雄圖噴了口煙,咽霧迷濛中他又是一抓抓下。這次宋鵬舉可避不開了。「哼」的一聲,衣裳被抓破一角。
胡聯奎連忙上來幫助師兄,喝道:「你搗什麼鬼,想要暗箭傷人次?」
鄭雄圖笑道:「你這初出道的雛兒,是毒煙不是毒煙,難道你聞不出來?我煙癮大,你憑著什麼規矩,不許我吸煙?」
楊炎躲在角落,迎著隨風飄來的裊裊輕煙,深深吸了口氣,心裡想道:「這強盜說得不錯,果然沒有毒的。他噴煙迷人眼目,雖然有點取巧,但宋胡兩位師兄以二敵一,也扯了個直,不能說是他佔便宜了。」
鄭雄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連進幾招。跟著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還不趕快亮出兵刃?我倒想見識見識你們楊家所傳的刀中夾掌的功夫呢?」
宋胡二人似乎亦已知道不是他的對手,不待鄭雄圖把話說完,果然都把佩刀拔了出來,但他們以二敵一,還要動用兵刃,可不好意思發話了。當下悶聲不響,雙刀齊出,雙掌翻飛,夾攻這個名震江湖的獨腳大盜。
只聽得「當,當」兩聲,兩把百煉精鋼打成的朴刀砍在鄭雄圖這根煙桿上濺起了點點火屋。郊雄圖身形滴溜溜一轉,他們的雙掌也打了個空。
鄭雄圖縱聲笑道:「拳腳對拳腳,兵刃對兵刃,這也是我的規矩!」笑聲中一個「怪蟒翻身」,鐵煙桿唰的一個「盤打」,盪開了宋鵬舉的鋼刀,倏的就轉到胡聯奎背後,狠下殺手。
也是楊炎估計錯誤,他見過齊世傑的武功,齊世傑的武功是和他不相上下的,他只道宋胡二人是齊世傑師兄,縱然不如齊世傑,也應該相差不了多少。最少,無論如何,也不會很快落敗,故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後關頭,不加接手。這一來是為了不願意暴露身份,二來也是為了顧全宋胡二人的面子。他還以為宋胡二人可能還有絕招,留在後頭,未必打不過這個大盜的。
那知他的估計完全錯誤。
就在這霎那之間,鄭雄圖一個「倒采七星步」,手起桿落「橫江截浪」,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響過,宋胡二人的鋼刀被他打落。鄭雄圖一招左右開弓,手法快到極點,宋胡二人來不及躍開,已是「卜通」一聲倒在地上。原來鄭雄圖的這根煙桿,不但可以當作棒使,而且還可以用作判官筆來點穴道。
楊炎這才不禁一驚,想道:「這強盜其他功夫不算怎的,點穴的功夫可是好生了得?」
宋胡二人忙用本門的內功心法運氣沖關,那知不運氣還好,一運氣之下,全身有如針刺一般,痛苦難當,他們不肯失了面子,只好咬緊牙關抵受。」
鄭雄圖把二人點倒,哈哈笑道:「對不起兩位大鏢頭,我可要剝光你們的衣裳搜啦!」宋鵬舉又驚又怒,他不甘受辱,便想自絕經脈而亡。可是他運氣沖關尚且不能,要想自斷經脈,那裡能夠辦到?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但在鄭雄圖要去羞辱他們的時候,楊炎忽地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這位大爺,你別白費勁了。」
鄭雄圖回過頭來,喝道:「小叫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炎說道:「他們所保的紅貨,藏在我的身上。」
鄭雄圖哈哈笑道:「幸虧我有先見之明,原來你果然是他們的夥計。」
楊炎說道:「你弄錯了,我並不是鏢局的夥計。只是我受過他們恩惠,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要我代為保管一個小小的盒子,我還能不答應麼?」
宋胡二人好生驚詫,心裡想道:「這小叫化倒是好人,但他的謊話又能瞞得了這盜魁多久。」
鄭雄圖道:「你得了他們什麼思惠?」
楊炎說道:「他們請我喝了酒,還答應給我二錢銀子。」
鄭雄圖道:「好,我也請你喝酒,給你二兩銀子,把那盒子交給我吧。」
楊炎作出又驚又喜的表情,說道:「給,二兩銀子,你這話可是當真?」
鄭雄圖道:「當然是真的,快拿來。」
楊炎向他走近,說道:「白花花的銀子遮了眼睛,我只能不講義氣了。不過,你可別要我喝酒,我的酒已經喝得夠了。你的什麼敬酒、罰酒,我更加害怕。」
鄭雄圖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早已看出了楊炎形跡可疑,不過是不把他放在眼內罷了。當下喝道:「少說廢話,你已經知道我的罰酒滋味,要是膽敢戲弄於我,你也非得喝下罰酒不可!」
楊炎說道:「大爺,你別嚇我——忽地叫道:「哎呀,不好,我,我要嘔了!」把口一張,一股酒浪向鄭雄圖迎面噴去。
這一下大出鄭雄圖意料之外,饒是他閃避得快,也給濺得滿頭滿面,雖然酒浪不會傷人,那股臭氣可是難堪,幾乎令他也要作嘔。
楊炎苦著臉說道:「我早說過我不能喝酒的,你說了個酒字,我就忍不住——」
話猶未了,鄭雄圖己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找死!」張開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楊炎一把抓去。楊炎佯作給他嚇得跌倒地上,卻恰好避開他這一抓。一個懶驢打滾,滾到牆邊。心裡想道:「用什麼辦法來對付他,才可以令他知難而退呢?」
鄭雄圖越發起疑,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逃得出我的掌心。」
楊炎躲在牆角,瑟縮一團,裝作害怕的樣子,等待他再撲過來,準備用天山神芒傷他。但不知怎的,鄭雄圖卻停下了腳步。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冷峭的聲音道:「誰要找死?哼,哼,我倒要看他有什麼本領逃得出我的掌心?」聽聲音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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