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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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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珍珠令][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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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2:22 |只看該作者
  知機子看得臉色大變,駿然道:「唐門青芒針!」這句話的工夫,他感到兩條腿也在逐漸麻木。
  唐門「青芒針」毒量不重,卻是專門用來制敵的,打中四肢,敵人立時會四肢麻木,失去抵抗能力。
  年紀較大的冷笑道:「不錯,你還有些眼光。」
  知機子望著年紀較大的相公,苦著臉道:「你相公……是……
  是唐門……」
  年紀較小的咭的笑道:「你不用多說,好好給我站著。」
  就在此時,東首廂房門簾掀處,閃出兩個手執單刀的黑衣勁裝漢子。
  西首廂房同樣的門簾一掀,也閃出兩個手執單刀的黑衣勁裝漢子。這四個黑衣人身手頗為矯捷,閃入堂屋,人影倏然一分,刀尖遠遠地指著兩個青拎相公,已把他們圍在中間。
  年紀較小的目光一溜,披披嘴道:「你們這要幹什麼?」
  站在他對面的一個黑衣漢子獰笑道:「龜兒子,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自己找死,可怨不得老子。」
  年紀較小的道:「我們是找知機子來的,誰找死人?」
  那漢子道:「老於是說你們兩個龜兒子死定了。」
  年紀較大的似已不耐,一雙星目,隱射寒光,冷峻地道:「兄弟,別和他們嚕嗦,這些傢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把他們打發了就是。」
  年紀較小的點點頭道:「二哥說得是。」抬手之間,但聽「鏘」的一聲,從身邊抽出一支兩尺七八寸長的寶劍,那年紀較大的也在此時從身邊掣出長劍。
  方纔發話那黑衣漢子輕蔑地大笑道:「這兩個小龜兒子。還是會家子。」
  知機子站在邊上,說道:「他們是四川唐門的子弟。」
  年紀較大的叱道:「你敢多嘴,本公子先劈了你。」
  他冷峻目光跟著一掃,長劍指點著四個黑衣漢子,說道:「你們哪一個先來領死?」
  方纔那黑衣漢子道:「你們四川唐門,和咱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你們硬要闖到這裡來多事。既然進來了,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的獨生兒子,也不能放過。」說到這裡,單刀一晃,另外兩個黑衣漢子一聲不作,朝年紀較大的身前撲來。那說話的黑衣漢子和另一個漢子也同時單刀一舉,欺身直進,朝年紀較小的撲來。他們四個人,正好兩個對付一個。年紀較大的手持長劍,站著沒動,兩個黑衣漢子一個欺到他右側,單刀疾發,削向他持劍右臂。一個欺到面前,單刀遞出的招式,卻是十分平實,刀光一閃,直探心腹。
  年紀較大的仍然沒動,直等對方兩把單刀,快要沾身,他才發出一聲冷笑,突地後退半步,抖腕發劍,劃出一道森冷的劍光。但聽「當當」兩聲,封開了兩人的刀勢,回腕一劍,橫掃而出。那兩個黑衣漢子一身武功,卻也不是弱手,身形輕輕一閃,便自避開一劍,隨又舉刀還擊。兩人聯手,雙刀如風,著著指向年紀較大相公的要害。年紀較大的手中一柄長劍,施展開來,十分了得,劍光如匹練鐐繞,幻起重重劍影,沒有幾招工夫,以把兩個黑衣漢子的刀招壓了下去。兩個黑衣漢子聯手合擊,以他們平日搏鬥的經驗,竭力配合施展,依然無法佔得半點優勢。
  這對另外兩個黑衣漢子也己和年紀較小的動上了手,而且已經佔了上風。年紀較小的是一柄短劍,他功力較淺,對付一個,還差不多,要他以一敵二,就顯得力不從心,十兒招下來,漸漸落了下風,短劍左封右架,劍勢支絀,現出敗象,心頭又氣又急,大聲道:
  「你們兩個該死的東西,真要惹火了我,就要你們的命了。」
  他左首黑衣漢子大笑道:「好個龜兒子,你少冒大氣。」
  單刀一緊,刷刷兩刀,斜劈過來。年紀較小的急忙舉劍封架,被逼得連退兩步。那黑衣漢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手中單刀一晃,邁步直欺過來,喝道:「龜兒子,你現在明白了……」話聲未落,張口「啊」了一聲,突然翻身往後倒去。另一個黑衣漢子,眼看同伴無緣無故地往後倒去,心頭不由大吃一驚,一個失閃,被年紀較小的劍鋒劃過,割破了肩頭衣衫,雖末受傷,卻已氣餒,雙足一頓,往後躍退。
  年紀較小的左手一指,喝道:「你也休想逃走。」從他袖底,射出一支細小短劍。
  那黑衣漢子要待躲閃,已是不及,但覺執刀右腕,一陣劇痛,單刀「噹」的一聲落到地上,身子晃了兩晃,也跟著倒了下去。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和年纖較大的動手的兩個黑衣漢子,兩人聯手,本來就占不得半點上風。此時瞧到兩個同伴中了人家暗器心頭難免慌張,吃年紀較大的相公一劍,刺中右首那人的左肋。那漢子怪叫一聲,奪門逃出,另一個更不敢戀鬥,雙足一頓,竄入西首廂房中。
  四個賊人,兩個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兩個逃走,只有知機子依然呆若木雞,站在那裡,這時苦著臉道:「兩位相公,賊人死的死,逃的逃,兩位饒了老朽吧!」
  年紀較小的冷哼了一聲道:「賊人,難道你不是賊人一黨?」
  知機子道:「這是天大的冤枉,老朽知機子……」
  年紀較小的披披嘴,截住他話頭,問道:「你不是說知機子不在麼?」
  知機子歎了口氣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朽方才說知機子不在,就是暗示二位,快點離開此地,因為老朽受了他們四個賊人脅迫,不好和二位明說。」他本來就生相猥瑣,這時哭喪著臉,更是一副可憐相。。
  年紀較小的冷笑一聲道:「我表哥他們呢?」
  知機子連連陪笑道:「在,在,他們三位,只是中了迷香,相公饒了老朽,我立時去取解藥。」
  年紀較大的收起長劍,從身邊取出一粒解藥,遞了過去,冷聲說道:「你起下青芒針,把這顆解藥吞下就好。」
  知機於左手接過解藥,連聲追謝,起下右手背和腿彎上的青芒針,迅速把藥丸納入口中。年紀較大的望望地上兩個黑衣漢子,回頭問道:「兄弟,你袖箭上淬過毒,這兩人還有救麼?」
  年紀較小的哇的笑道:「這是我舅舅給我的袖珍連弩,今天還是第一次用,舅舅說過,只要半個時辰沒有解藥,就會毒發身死。」
  年紀較大的道:「你有沒有解藥?這兩個人要留活口。」
  年紀較小的道:「有,解藥在我革囊裡。」
  知機子聽了兩人的話,不由目中閃過一絲異色,他服下青芒針解藥,這時手足已能活動,連忙伸手一指道:「二位公子,請隨老朽來,令友就在東廂封室之內,老朽這就去取解藥。」舉步定到來廂臥室門口,掀起簾布。
  他這一掀簾布,果見地上躺著三個人,正是萬人俊、許家驊和祝靖。
  年紀較小的揮揮手道:「你解藥放在哪裡?快去取來。」
  知機子陪笑道:「解藥就在老朽房內,老朽這就去取。」說著很快朝東廂後房走去。年紀較小的已從身邊革囊取出「袖珍連弩」解藥,走到兩個黑衣漢子身邊,伸手取下袖箭,給他們在傷口上敷好。
  然後手指疾落,點了他們穴道,忽然口中輕「咦」一聲,道:「這兩個人怎麼死了?」
  年紀較大的道:「你不是說要半個時辰,才會毒發身死麼?」
  年紀較小的道:「是呵,但他們……」話未說完,忽然又是一聲輕「咦」,說道:「二哥,這是不是你的青芒針?」
  「我的青芒針?」年紀較大的道:「在哪裡?」他話才問出口,已經看到兩個黑衣漢子的胸口上,每人都端端正正插著一支青瑩瑩的銹花針兒。那正是「青芒針」,「青芒針」有一寸來長,但插在兩人胸口,只露出一點針屁股。唐門「青芒針」,毒量雖輕,但刺中心窩,就是毒量再輕,也一樣會死人。
  年紀較大的突然雙眉一挑,怒聲道:「好個賊子,咱們上了他的當了。」
  年紀較小的道:「二哥是說……」
  年紀較大的道:「知機子,他明明是賊人一黨。」
  年紀較小的道:「是他用起下來的『青芒針』殺了他們?」
  年紀較大的的道:「這還用說?」
  年紀較小的道:「他為什麼要殺他們呢?莫非是怕他們說出什麼來,才殺人滅口?」
  年紀較大的點頭道:「說對了,算你聰明。」
  年紀較小的得意一笑,道:「上個月,我和表哥-路上,就看到好幾次殺人滅口的事……」
  年紀較大的嗤的笑道:「瞧你,開口就是表哥、表哥的,一天總得提上幾遍,是不是很想他?」
  年紀較小的一張臉漲得通紅,啐道:「難道你不想他?你比我還想得厲害呢?」
  年紀較大的也把臉漲紅了,口中「喀」了一聲道:「誰像你整天地放在嘴上?」
  年紀較小的道:「我放在嘴上不要緊,誰像你放在心上,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
  年紀較大的飛身撲了過來,氣道:「小鬼頭,你亂嚼舌根,看我饒不了你。」
  年紀較小的慌忙躍了開去,雙手護胸,口中連聲說道:「二哥。
  好了,好了,小弟下次不敢了,我們快進去瞧瞧,別讓知機子跑了。」
  年紀較大的道:「他早就跑了。」
  年紀較小的轉身走進東廂,說道:「那怎麼辦?這三個人中了迷香,沒有解藥,如何是好?」
  年紀較大的跟著走人,說道:「他說進來取藥,只是想趁機逃走而已,我們當時也沒想到,中了迷香,根本不需要什麼解藥。」
  年紀較小的奇道:「不需要解藥,那麼他們怎麼會醒?」
  年紀較大的笑了笑道:「用涼水朝他們臉上一潑就好。」
  年紀較小的咭的笑道:「這麼簡單?」
  年紀較大的道:「不信你就試試。」
  年紀較小的目光一溜,從案頭取過一杯「神水」,朝三人臉上潑去。說也奇怪,涼水潑到三人臉上,三人頓覺神志一清,口中「啊」了一聲,各自睜開眼來,翻身坐起。
  萬人俊當先一躍而起,朝兩人拱拱手道:「是兩位兄台,出手救了在下三人?」
  年紀較小的笑了笑道:「難道還會是知機子救醒你們不成?」
  許家驊流目四顧,問道:「不知知機子那老賊哪裡去了?
  年紀較大的道:「知機子已經逃跑了。」
  年紀較小的走到祝殖前面,笑道:「表哥,你不認識小弟了麼?」
  祝靖聽他叫自己「表哥」,不覺微微一怔,望著年紀較小的,抱拳問道:「兄台如何稱呼?」
  年紀較小的咭的輕笑道:「表兄真的健忘,這也難怪,咱們雖是表親,但只見過一次面,也許表兄真的想不起來了,不知雅琴表姐可好?」
  祝靖臉上驟然一紅,驚奇地道:「你……」
  年紀較小的搶先說道:「小弟凌君平。」忽然一把拉著祝靖的胳臂,往邊上走了兩步,才附著她耳朵,細聲道:「表姐,我是如蘋呀!」
  原來她竟是方如蘋,祝靖是她表姐,自然就是祝雅琴了。
  祝雅琴(祝靖)又是一怔,迅快轉過胳來,一雙星目盯在方如蘋的臉上,道:「你是……」
  方如蘋輕聲道:「我臉上易了容。」
  祝雅琴聽她的聲音,果然是方如蘋,急忙低聲囑咐道:「你不許說穿。」
  方如蘋低笑道:「彼此彼此。」
  祝雅琴握住她的纖手,直追;「表弟,這位是誰?快給愚兄引見引見。」
  方如蘋低低說道:「她是四川唐門的二小姐唐文卿。」一面伸手指著那年紀較大的道:「這是小弟二哥唐文慶,文章的文,慶賀的慶。」
  祝雅琴慌忙拱手道:「原來是唐兄,兄弟久仰了。」
  唐文卿含笑道:「兄弟也久聞祝兄大名。」接著祝雅琴又替萬人俊、許家驊兩人,互相引介,大家又說了些寒暄話。
  萬人俊道:「不知唐兄、凌兄兩位,怎會找到這裡來的?」
  方如蘋笑道:「這事說來湊巧,小弟和唐兄路過桐城,看到表哥一個人在路旁進食,神色匆忙,朝北趕路,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就暗中踉了下來。」
  祝雅琴道:「對了,我方才依稀聽到馬嘶聲,大概就是你們上山來了,啊,表弟,你們和知機子動了手麼?」
  方如蘋道:「豈但動手,外面還死了兩個賊黨呢。」當下就把才纔之事,詳細述說了一遍。
  許家驊道:「可惜這兩個賊人死了,不然,從他們口中,也許可問出賊黨的情形來。」
  祝雅琴道:「所以知機子老賊才要殺他們滅口。」
  許家驊道:「老賊走得匆忙,他房中也許留下什麼東西,待兄弟進去瞧瞧。」說完,一手仗劍,朝後面一間房中走去。
  萬人俊道:「不錯,咱們正談仔細搜一下才對。」話聲甫落,突聽門口響起一陣「撲「撲」之聲。
  萬人俊為人機警,腳下一停,伸手朝幾人打了個手式,要大家站著別動,然後輕輕掀起布簾,往外瞧去。但見一隻灰色信鴿,已在茅屋前面停下來,心頭不禁一動,急忙一晃身,輕快地走了出去。
  那只灰鴿似是久經訓練,見到生人,立即展翅飛起。
  萬人俊哪肯容它飛走?俯身拾起一顆山石,抖手朝灰鴿打去,身形也跟著騰空縱起,飛掠出去,伸手接住了墜鴿。
  祝雅琴跟著走出,問道:「萬兄,那是什麼?」
  萬人俊雙手捧著鴿子,回身走過來說道:「是一隻信鴿。」
  這時唐文卿、方如蘋、許家驊也相繼走出來。萬人俊問道:「許兄可曾發現什麼嗎?」
  許家驊搖搖頭道:「沒有,老賊房裡,除了幾件衣衫,什麼也沒有。」
  萬人俊已從鴿子腳上,取下縛著的一截竹管,隨手倒出-個紙卷,打了開來,只見上面寫著:「迅即調查安慶碼頭興隆茶樓江老大來歷,此人與劫持假扮祝文華之逃婢案有關,切切毋誤,鄢。」
  祝雅琴看到「假扮祝文華」字祥,心中暗暗納罕,忖道:「不知道是什麼人假冒自己父親?」
  萬人俊隨手把字條遞給大家看,同時說道:「逃婢案?這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江湖上好像事情愈來愈多了。」
  方如蘋卻突然跳了起來,搖著唐文卿玉臂,喜形於色道:「二哥,表哥有了下落了,咱們快到安慶去。」
  祝雅琴奇道:「表弟,你說什麼?你表哥是誰?」
  方如蘋臉上一陣紅暈,望望唐文卿,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我慢慢再告訴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快到安慶去。」
  視雅琴看了萬人俊、許家驊兩人一眼,問道:「萬兄,許兄,去不去安慶?」
  萬人俊道:「兄弟和許兄要找的是黑龍會賊黨,照這字條看來,這逃婢案既和黑龍會有關,咱們自然也非去不可。」
  祝雅琴喜道:「那麼我們仍然是一路了。」
  她這一臉喜色,看在方如蘋眼裡,心中暗暗一動,忖道:「看來表姊對萬人俊鐘了情。」女孩兒家的心事,自然只有女孩兒家看得出來!
  雙桅帆船,又扯上了風帆,滿載清風,在江面上破浪前進。艙門開了,身穿天藍長衫,胸垂黑鬚的假祝文華,依然憑幾而坐,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房門口的布簾,被一隻細膩白嫩的纖纖玉手掀了起來!
  玉蕊和萍花、寥花三人相繼走入。她們已經換回了一身女裝,蓮步細碎,顯得特別輕俏,三人走進船艙,寥花就悄聲道:「看來不是他了。」
  萬才玉蕊臨行時,曾點了他的穴道,此刻他依然好好的坐著沒動,自然不會是蒙面人了。玉蕊回頭看了寥花一眼,意思是叫她不許多說,然後緩步走到凌君毅近前,彎下腰,仔細察看了一陣。這回她相信了!因為方才自己點了他「期門」穴,直到此時,他左乳下的衣衫,還有黃豆大一粒微微下陷,顯然他沒有動過。自己要在離艙之時,出指點他穴道,倒並不是想制住他,主要原因,還是為了試試他的功力是否已經恢復了,因為被「請」到絕塵山莊去的「貴賓」,都眼過「散功毒藥」,一身功力,十去八九。但據說,在四川唐門和少林僧侶聯手攻入絕塵山莊之時,四位「貴賓」的功力都已恢復,玄衣羅剎才會一敗塗地,不可收拾。那四位貴賓中的祝文華,就是自己移花接木換進去的,如果其餘三人都已恢復功力,他(假祝文華)
  自然也已恢復了。她懷疑那天晚上,自己等人在三官殿突然迷昏過去,和今天船頭上突如其來的蒙面人,就是這位不知來歷,假扮潛龍祝文華的人所為。因此,她要在走到門口之際,出其不意,以指風點他穴道,他絲毫沒有警覺,也毫無反抗,就讓自己制住了穴道,即可證明「散功毒藥」仍然留在他體內,並未解去。如今已可證明那天在三宮殿搗鬼的不是他,今天在船頭出現的蒙面人也不是他了。
  不是他,那會是誰呢?自己大船停在江心,那人既沒乘船來臨行之時,乘走的是黑龍會的一艘快艇。這般遼闊的江面,他何以一定要緊傍著自己這艘船,從船頭繞到船尾,然後加快駛去?但自己看得清楚,那艘快艇在駛到十來丈外,去勢就緩了下來,而且艇上已經空了,蒙面人也失去了蹤影。除了他潛水離去,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傍著自己大船,從船頭駛向船尾之時,突然以最快身法。
  回到大船之上。快艇經他雙足用力-頓之勢,就像箭一般往前射擊,一直衝到十丈之外。這推想自然十分合理,但如今也推翻了,自己這條船上,除了這位「祝莊主」,別無可疑之人,蒙面人不是他,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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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百花幫主

  玉蕊站在凌君毅面前,只是怔怔的望著他,沒有作聲。萍花輕聲道:「玉蕊姐姐,你不是要解開他穴道麼?」玉蕊心中突然一動,點點頭,一掌拍開他受制的穴道,口中輕輕叫道:「祝莊主醒一醒。」
  凌君毅輕微一震,睜開眼來,望望玉蕊,道:「老夫居然憑幾睡熟了,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玉蕊婿然一笑道:「午牌已過,該用飯了。」
  萍花、寥花兩人,已把手中提著的酒食放到桌上。玉蕊回頭看了兩人一眼,說道:「你們出去好了。」萍花、寥花答應一聲,相偕退出。
  玉蕊輕柔的道:「祝莊主請用飯吧。」凌君毅站起身子,只見小方桌上擺著四菜一場,還有一壺酒,卻只有一副杯筷,不覺問道:「姑娘用過飯了麼?」
  玉蕊道:「賤妾已經在外面吃過了。」她取過酒壺,替凌君毅斟滿了酒盅,盈盈一笑道:「舟中準備的只是些粗餚水酒,祝莊主將就著用吧!」她這一笑,看去甚是撫媚。凌君毅心中笑道:
  「這倒也算醇酒美人!」當下也不客氣,舉步走到桌邊一張椅子坐下,舉起酒杯正待就唇,忽然放下酒杯,問道:「姑娘們把老夫從絕塵山莊中救出來,究是有何目的?」
  玉蕊望了他面前酒杯一眼,含笑道:「祝莊主可是怕賤妾在酒中下毒麼?祝莊主若是不放心,這杯酒,先由賤妾喝下去好了。」
  凌君毅大笑道:「姑娘答非所問,那是存心不肯說。老夫已被絕塵山莊下了散功之毒,功力盡失,姑娘何用再在酒中下毒,這個老夫倒是放心得很。」舉杯一飲而盡。玉蕊淡淡一笑,又替他斟滿了酒,道:「祝莊主能解他們『毒汁』之毒,自然不伯有人酒中下毒,說來倒是賤妄多心了。」
  她借題發揮,輕輕把話頭轉向了「毒汁」,這自然是有心探他的口氣。凌君毅為人機警,哪會聽不出來?心中一動,暗道:
  「看來他們果然是為自己化解了『毒汁』之毒,才把我弄出來的。」一面故意搖搖頭道:「說起化解『毒汁』之事,老夫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玉蕊道:「連四川唐老莊主,以用毒馳譽武林,都無法化解,祝莊主只化了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成清水,這自然全憑學識經驗而來,決非偶然之事。」凌君毅心中暗暗好笑。付道:「小丫頭居然想套我口風。」
  抬目望著玉蕊,喝了口酒,微笑道:「姑娘是否認為老夫有把握能研製出『毒汁』的解藥來?」玉蕊理了一下長髮,婿然笑道:「還用說,祝莊主不是已經化解了『毒汁』麼?」
  凌君毅道:「老夫因此想到,姑娘奉命把老夫從絕塵山莊弄出來,也許是有求於老夫吧?」玉蕊避開他盯在臉上的灼灼目光,笑道:「祝莊主神目如電,觀察入微,賤妾也不用否認了。」
  凌君毅乘機道:「既是如此,姑娘何以還不肯對老夫實說?」
  玉蕊道:「是賤妾不能逾越權限,因為以賤妄的身份,有些話,是不能對外人透露的。」
  凌君毅笑道:「但姑娘是哪一幫的人,要把老夫送往何處,這些姑娘總可以見告吧?」玉蕊面有難色,沉吟了一下,道:「不瞞祝莊主說,我們是……百花幫……」
  凌君毅其實早已知道,聞言微笑道:「百花幫,這名稱不但新鮮,而且也香艷得很,大概貴會都是女的了?」玉蕊粉臉微赧,點了點頭。
  凌君毅又道:「送老夫何往?」玉蕊道:「這個賤妄無法奉告。」
  凌君毅道:「那是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玉蕊只是輕「囑」了一聲。
  凌君毅又道:「只不知貴幫幫主如何稱呼?」
  玉蕊眨動了一下大眼睛,俏皮的笑道:「等祝莊主和敝幫幫主見面時,你自己問她吧。」凌君毅含笑道:「姑娘可是不敢說麼?」
  玉蕊笑道:「祝莊主不用激將,幫主身份崇高,賤妾是她屬下,幫主的名諱,自然不敢說。」凌君毅道:「姑娘很會說話。」
  玉蕊臉又一紅,婉然低笑道:「賤妾若是很會說話,也不會被祝莊主套出這許多話來了。」凌君毅道:「姑娘並無失言之處。
  你告訴老夫的話,本是老夫應該知道的事。」
  玉蕊淡淡一笑,坐在一旁不再多言。艙中突然靜了下來。
  凌君毅雖然還想和她說話,但看她忽然變得一臉莊容的模樣,也只好忍下不說了。匆匆飯罷,萍花、蓉花收去殘看杯筷,又沏了一壺茶送上來。
  玉蕊站起身子,福了福道:「祝莊主請慢慢品茶,賤妄告辭了。」蓮步細碎,朝艙外走去。
  一連兩天,除了由萍花、蓼花按日寸送來飲食,玉蕊就不曾再進來過,敢情她對凌君毅有了戒心,言多必失,因此不敢再和凌君毅交談了。
  凌君毅也沒走出艙去,但他聽得出來,自己住的這間艙外,經常有人監視,不用看,也知道是萬勝膘局的陸鏢頭和他幾個手下。和凌君毅只有一板之隔的後艙(應說是中艙的後間),是玉蕊和萍花、蓼花的住處。玉蕊兩天沒到凌君毅房間裡來,她躲在艙後,暗中不時的從一處板壁縫中偷窺著凌君毅的動靜。凌君毅時常可以看到一點亮晶的眼光,在板壁縫中閃動,但卻只作不知,任由她去偷看,反正她也看不出什麼來。
  這兩天時間,一路下來,倒是十分平靜,再也沒有遇上黑龍會的人。這是第二天的晚餐之後,天色已經全黑,船隻似是駛進了一處港灣。本來嘛,天色既黑,航行的船隻,就該找一處避風所在過夜,這原沒錯。但今晚天已黑盡了,還在繼續行駛,而且這條港灣,好像叉港極多,行駛中的船隻,不時在左轉右轉,這可從船隻的不時左右傾側體會得出來。船上設備極佳,就是沒有燈燭,這時全船上下,一片漆黑,不見一絲燈光,水手舵工,只是摸黑行駛。這樣足足航行半個時辰,直到初更時分,船行之勢才逐漸緩慢下來,接著聽到水手們下錨停船和浪花擊岸的聲音,敢情已經靠岸了。
  就在此時,只聽艙門上起了剝落叩指之聲,接著響起葵花的聲音說道:「祝莊主睡著了麼?」
  凌君毅故意「晤」了一聲,問道:「什麼人?」
  蓼花在門外道:「小嬸蓼花,特來請祝莊主上岸的。」凌君毅問道:「已經到了麼?」
  蓼花應了聲「是!」凌君毅道:「你且稍等,老夫就來了。」
  故意侵吞吞的穿好衣服,才開門出去。只見蓼花手上提著一個黑皮燈籠,四周遮得不透一絲燈光,只由燈籠下方透出微弱的光亮,照到地下,使人可以看到兩三步路遠近,不致跌跤。
  她看到凌君毅啟門走出,立即躬身道:「夜色甚黑,祝莊主請隨小婢來。」說完,當先朝前行去。
  凌君毅道:「姑娘手上這個燈籠也太暗了。」蓼花輕笑道:
  「燈籠是照路用的,只要看得見走路就好了。」
  凌君毅目能夜視,就是沒有燈籠,也看得清楚。船停在一處荒僻的江邊,岸上不遠,是一片樹林和黑影朦朧的山嶺。萍花就站在岸上,手中也提著一盞黑皮燈籠,似在迎接自己。岸上數丈外。散佈著幾個黑幢幢的人影,那正是鏢頭陸建南和他的四個手下,手持刀劍,凝神戒備。不用說,那是怕自己逃跑。
  凌君毅只作不見,隨著蓼花走向跳板。
  蓼花側身讓路,說道:「祝莊主好走。」
  凌君毅緩步跨上跳板,萍花在前,葵花在後,提燈照路,走上崎嘔不平的蘆葦斜坡。又走了一箭來遠,黑暗之中,停著一輛黑漆的篷車。
  萍花腳下一停,提高燈籠,回身道:「祝莊主請上車。」車前坐著一個身穿黑色勁服的車把式,已經一手掀開了車簾。
  凌君毅登上篷車,只見玉蕊已坐在車中,接著萍花、蓼花各自吹熄燈火,也相繼登上車,分在兩邊坐定。駕車的放下車簾,立時跳上車座揮動馬鞭,驅車向前奔去。車內一片黝黑,伸手不見五指,加上各自肅然而坐,誰也沒有說話,更是一片寂靜。最使凌君毅吃不消的既非黑暗,也非半寂,而是車行顛簸之際,不時可以聞到從三位姑娘身上散發出的幽香,引入遐思,幾乎情不自禁!當下長長吁了口氣,一手撚鬚,問道:「怎麼,還沒有到麼?」玉蕊正襟危坐,聞言抬起頭來,理了一下鬢髮,婉然笑道:
  「祝莊主還可以休息一會,到了賤妾自會奉告。」
  凌君毅道:「姑娘好像不願和老夫說話?」玉蕊道:「祝莊主是敝幫的貴賓,賤妾怎麼敢有此存心?只是敝幫幫規森嚴,言多必失,賤妾只好少說些話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老夫心中確有許多話想問,看來不到地頭,是無法獲得解答的了。」
  玉蕊道:「祝莊主說的是,賤妾職位低微,祝莊主要問的話,只怕賤妄想答也答不上來,等到了地頭,自有接待祝莊主人員會給你滿意答覆。」言罷,背倚車篷,閉目而坐。
  凌君毅心中暗道:「這丫頭極善做作,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只聽一陣馬蹄聲從車後傳來,敢情陸建南等人在車後護送,他們自然也是百花幫的「護花使者」了。篷車顛簸甚烈,三女倚車壁而坐,各自閉著眼睛,她們自然不是真的睡熟,只是故作矜持罷了。凌君毅也只好困上眼皮,在車上坐息。這樣又過了廣頓飯的時光,顛簸甚烈的篷車,忽然間平穩下來,輕快的發出沙沙之聲,敢情已經馳上了平整的道路。又行了盞茶光景,車身忽然一停,接著聽到四五丈外有人開啟大門的聲音,篷車又開始蠕動,朝前馳去。這回行駛了不大工夫,便又再次停了下來。
  只聽駕車的說道:「花公子,已經到了。」
  玉蕊明明穿著女裝,還稱她「花公子」。
  百花幫的人,姓花,這倒確是最妥切也沒有了。
  車把式已掀起車簾,萍花、蓼花當先下車。玉蕊看到凌君毅閉著雙目,只當他睡著了,輕聲叫道:「祝莊主醒醒,咱們已經到啦。」凌君毅倏地睜開眼來,問道:「到了麼?」
  玉蕊頷首道:「祝莊主請下車吧。」凌君毅跨下篷車,只見兩個青衣少女各自執著一盞輕紗描花宮燈分立兩側。目光一瞥,敢情此處已在—座大宅院之中,前面一進高樓嵯峨,篷車就停在大天井中,四周迴廊曲檻,院落沉沉。
  玉蕊隨著跨下篷車,抬手道:「祝莊主請。」兩名青衣少女不待吩咐,立即提燈前導。
  凌君毅也不客氣,跟著兩婢向前行去,穿過一道腰門,已是另一個院落,一排三間,小庭前,花木扶疏,甚是幽靜。兩個青衣使女把他引到左廂,推開房門,便自停步。
  玉蕊道:「祝莊主請進。」凌君毅跨進房中,但見窗明几淨,佈置雅潔,左首靠壁處,放著一張雕花木床,被褥俱新。玉蕊隨著進入房中,含笑道:「這是替祝莊主準備的臥室,右廂是一間書房,不知祝莊主是否住得習慣?」
  凌君毅一手撚鬚,笑道:「很好,既來之,則安之,老夫還可以隨遇而安。」玉蕊微微一笑道:「祝莊主是敝幫貴賓,祝莊主認為可以,作主人的也可以心安了。」
  說話之間,只見一名青衣使女端上臉水,盈盈一福道:「祝莊主請洗一把臉。」玉蕊朝青衣使女一指道:「她叫辛夷,是派在這裡伺候祝莊主的,祝莊主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她好了。」
  凌君毅朝那叫辛夷的使女看了一眼,只見她年約十六七歲,生得眉目如畫,十分清秀。臉上還薄施脂粉,白裡透紅,但使人覺得有些不大自然。
  辛夷經玉蕊一說,立即躬身道:「小婢見過祝莊主,祝莊主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小婢好了。」
  玉蕊道:「祝莊主路上勞頓,該安歇了,賤妾告退。」凌君毅心中暗道:「你回轉百花幫,自然急於去向幫主報告此行經過了。」一面含笑道:「姑娘一路辛苦,也該早些休息,只管請便。」
  玉蕊轉過身子,款步朝房外行去。凌君毅走到窗下,洗了把臉,還未坐下,辛夷已捧著一盤香茗送上。
  凌君毅接過茶盅,淺淺喝了一口,放到几上,說道:「老夫要睡了,姑娘不用再在這裡伺候了。」
  辛夷眨動俏眼,略現羞澀,說道:「小婢是奉派伺候祝莊主來的,自然要伺候祝莊主寬衣解帶,等祝莊主睡下了,才能退出去。」凌君毅聽得一怔,連連搖手道:「這個不用了,老夫自己會脫衣,不用人伺候。」
  李夷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細齒,說道:「祝莊主一大把年紀了,由小婢伺候你,又有什麼要緊?再說小婢如若伺候不周,給總管知道了,只怕要責罰小婢。」凌君毅道:「不,不,老夫不習慣別人脫衣,你只管去睡吧。」
  辛夷只得躬躬身道:「既是如此,小婢告退了。」凌君毅忽道:「姑娘且慢!」
  辛夷道:「祝莊主有什麼吩咐?」
  凌君毅問道:「你們總管是誰?」辛夷道:「總管叫玉蘭,祝莊主有事麼?」百花幫的人,果然都是以花為名。
  凌君毅道:「老夫只是隨便問問,你去吧。」辛夷退出臥室,隨手帶上房門。
  凌君毅望著她後影,暗暗付道:「此女臉上果然戴著面具。」
  他因身上有家傳的「驪龍辟毒珠」和溫姑娘所贈的溫家「清神丹」,既不畏劇毒,也不怕迷藥。雖是身入虎穴,但因不用耽心遭人暗算,也就心無所懼。何況看她們費了不少心力,把自己從絕塵山莊弄出來,自然是有求於自己。此時眼看夜色已深,自己初來,明天自然會有很多的事,當下就寬衣上床,坦然入睡。
  這一覺睡的十分香甜,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著衣起床,開了房門。
  辛夷早巳站在室外伺候,看到凌君毅,立即巧笑嫣然躬身道:「祝莊主早安。」
  凌君毅頷首道:「姑娘早。」辛夷俯首道:「祝莊主幹萬不可這般稱呼,小婢擔當不起,你叫小婢名字就好了。」接著匆匆道:
  「小婢替祝莊主打洗臉水去。」轉身朝屋後奔去。不多一回,辛夷打來洗臉水,等凌君毅盟洗完畢,她已在外面一間小客室中,放好了早點,嬌聲說道:「祝莊主請用早點了。」
  凌君毅跨出房間,辛夷立即替他拉開椅子,伺候他坐下。
  凌君毅暗付道:「這丫頭年紀極輕,雖然臉上戴著面具,但看去亭亭玉立,想來面貌也不會太醜,而且處處善伺人意,服侍唯恐不周,顯是百花幫經過嚴格挑選訓練出來的了。」心中想著,也不客氣,就在椅上落座,自顧自地吃畢早點,辛夷又送上了一方潔白的面巾。就在此時,只聽院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麗人,俏生生從外面走了進來。那麗人除了一頭烏黑如雲的秀髮,全身潔白如雪,連她的秀髮上也束著白色續帶的香花,看去身材纖秀,飄飄欲仙。
  辛夷一眼看到白衣麗人,低聲說道:「祝莊主,總管來了。」
  凌君毅聽說這白衣麗人就是百花幫的總管玉蘭,立即站了起來。
  這一瞬功夫,白衣麗人已經跨進客堂,朝凌君毅福了福道:
  「祝莊主遠來,恕賤妾失迎。」凌君毅慌忙拱手道:「姑娘言重,老朽如何敢當?」
  兩人這一對面,凌君毅只覺她柳眉如畫,杏眼如星,配著瑤鼻、櫻唇,骨肉勻稱,淡雅之外另有一種高華的氣質,只是在晨曦中看去,臉色稍嫌蒼白。
  凌君毅心中暗暗讚道:「百花幫果然人才濟濟,就以這位總管而言,姿色秀美,有如凌波仙子,何以都要戴上人皮面具?」
  要知反手如來五十年前,就以精於易容見稱武林,凌君毅是他唯一傳人,對一個人的臉上,經過易容,或是戴了面具,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
  白衣麗人婿然一笑道:「賤妄小字玉蘭,喬為敝幫總管,還望祝莊主多多指教。」
  凌君毅一抱拳道:「老朽久仰了。」
  玉蘭雙眸凝注,淡淡笑道:「祝莊主聽誰說過賤妄了?」凌君毅被他問得一呆,拂鬚笑道:「姑娘芳名,老朽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但貴幫倔起江湖,巾幗奇女,別樹一幟,為武林吐異彩,卻又不為人知,這就非普通江湖兒女所能做到,也自然是貴幫總管總理幫務之功,老朽對貴總管,確是久仰的很了。」
  玉蘭星目眨動。流露出喜色,婿然嬌笑道:「祝莊主不但風趣,而且很會說笑,只是把賤妾說的太好了。」頓了頓,接道:
  「敝幫主聽說祝莊主來了,甚是欣喜,待命賤安來請祝莊主前往一晤。」凌君毅道:「老朽到了貴幫,自該拜會貴幫幫主。」
  玉蘭道:「敝幫主已在仙春館候駕,賤妾替祝莊主帶路。」凌君毅道:「不敢,姑娘前面請。」
  玉蘭朝他低頭一笑,道:「祝莊主隨我來。」轉身朝外行去。
  凌君毅沒有說話,隨在她身後走出院落,一路穿廊而行,這座宅院,樓宇重重,廊腰漫回,極盡曲折。玉蘭臉上分明戴著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掩去本來面目。此時她走在前面,凌君毅看到她頸後膚如凝脂,發如輕雲,這緩步行法,婀娜身段,輕盈若仙,一身潔白的曳地衣裙,隨著款步擺動,隱約可以看到她纖細的腰肢,不勝一握,任何人跟在她身後,都會油然而生遐思!何況從她身上隨風吹來的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凌君毅不是好色之徒,但這時也不由的他心神飄忽,有些渾淘淘的感覺,連經過些什麼地方,都沒看清楚。
  一會功夫,已經來到一處花木清幽的樓字面前,但見畫棟雕樑。丹碧相映,門額上一方小匾,題著「仙春館」三個古篆。
  玉蘭腳下一停,回身道:「到了,祝莊主請進。」
  凌君毅含笑道:「還是姑娘請先。」玉蘭回眸一笑,領著凌君毅朝裡走去。穿行迴廊,朱欄曲折,檻外一片花圃庭院,種植著各種珍貴的盆景花卉。三間敞軒湘簾低垂,門前站著兩個青衣佩劍少女,看到玉蘭領著凌君毅走來,一齊躬身施禮,輕聲道:
  「幫主已經在裡面等候多時,總管請陪同貴賓進去吧。」說罷,一左一右伸手掀開門簾。
  玉蘭抬抬手道:「祝莊主請。」凌君毅微一頷首,緩緩跨了進去,裡面一間寬敞而精緻的客室,窗明几淨,收拾得纖塵不染,連黃漆地板都光可鑒人。
  四壁上張掛著名人書畫,陳設精雅,華而不俗,一張紫檀椅上,端坐著一個身穿鵝黃衣裙,面覆輕紗的女子。這時看到玉蘭陪著凌君毅走入,已從椅上盈盈站起,輕啟櫻唇,說道:「祝莊主俠駕遠蒞,賤挈有失迎迓,還望祝莊主恕罪。」聲音嬌脆,宛如出谷黃鶯。
  凌君毅不禁暗暗一怔,這黃衣女子,自然是百花幫的幫主無疑,但聽她的聲音,年紀似是極輕。
  玉蘭已在凌君毅身邊,輕聲說道:「祝莊主,這位就是敝幫幫主了。」
  凌君毅即呵呵一笑,抱拳道:「幫主領袖群芳,老朽幸會之至。」百花幫主左手輕輕一抬,說道:「祝莊主請坐。」
  凌君毅手捻飄胸黑鬚,微微欠身道:「老朽謝坐。」老實不客氣在她左首一張椅子上坐下。
  玉蘭等幫主坐下,也在她下首一張椅子上落座。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凌君毅輕咳一聲,目光一抬,朝百花幫幫主拱拱手道:「幫主要玉蕊姑娘從絕塵山莊中把老朽接來貴幫,不知有何見教之處?」「接來」,話中實有「劫來」之意。他和百花幫主對面而坐,因對方臉上覆著一方輕紗,無法看清她的面貌,只覺她一雙秋水雙眸,透過面紗,閃著晶瑩的光采。
  百花幫主嬌脆的道:「見教不敢當,玉蕊把祝莊主請來敝幫,事前沒有徵得祝莊主的同意,賤妾以百花幫主的身份,在這裡跟祝莊主賠禮,實是敝幫有求於視莊主,還望祝莊主多多原諒才好。」她說來嬌柔婉轉,悅耳動聽,就算是滿懷怒氣的人,也會轉怒為喜,何況凌君毅有為而來,根本一點氣憤也沒有。
  聞言一手撚鬚,微微一笑道:「幫主言重.只不知是什麼事,還請幫主明言,老朽洗耳恭聆。」他目光灼灼,只是盯注在她面紗之上。
  百花幫主似有所覺,面紗中那雙清盈目光,避開他的視線,緩緩說道:「此事關係敝幫至大,敝幫把祝莊主請來,務望祝莊主賜助了。」
  凌君毅道:「此事對貴幫既然重要,老朽能力所及,極願效勞,幫主但請說明內情,容老朽考慮考慮。」百花幫主欣喜的道:
  「祝莊主是答應了?」
  凌君毅道:「幫主還未說出究是何事?」玉蘭陪坐一旁,插口道:「對這件事,祝莊主已有卓越成就,想來也不算難事了。」
  百花幫主輕哦一聲道:「如蒙祝莊主俯允相助,敝幫自有重謝。」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老朽方才說過,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老朽能力所及,極願效勞,不在重謝二字之上。」
  百花幫主似是微有赧然之意,俯首道:「祝莊主胸懷磊落,恕賤妾失言了。」玉蘭道:「幫主,此事還是由屬下告訴祝莊主吧?」
  百花幫主點點道:「也好。」玉蘭望了凌君毅一眼,說道:
  「黑龍會劫持四川唐天縱、嶺南溫一峰和少林樂山大師,在絕塵山莊研製『毒汁』解藥,歷時半年,一無進展,後來又把祝莊主請去,據說祝莊主只化了三天時間,就把『毒汁』化成清水,不知是否屬實?」這話不是明知故問?
  凌君毅拂鬚笑道:「不錯,事情倒是確有其事,不過……」
  忽然沉吟不語。
  百花幫主問道:「不過什麼?」
  凌君毅道:「那是老朽自己也想不到的事。」玉蘭眨動眼睛,問道:「祝莊主此話怎說?」
  凌君毅道:「不瞞二位說,老朽當時也毫無把握,只不過是胡亂拿些解毒藥物,把幾味熬汁試試,把幾味研成細末,也投入試試,不料無意之中,竟把『毒汁』化解開了。哈哈,等到『毒汁』化成了清水,老朽卻已經記不清究竟是哪幾味藥配合一起,發生了解毒作用了。」玉蘭道:「這個容易,祝莊主至少已有化解『毒汁』的初步經驗,此後不難找到解藥方。」
  凌君毅連連搖頭道:「難,難,老朽說過,當時只是無意中得之,實在毫無把握。」玉蘭微微一笑道:「祝莊主在絕塵山莊,三天之中,一共取用了七十一種藥物,每種藥物的名稱、份量,敝幫已經取到一份詳細的藥單。化解『毒汁』的藥物,自然在這七十一種藥物之內,祝莊主只要仔細研究,不難找得出來。」
  凌君毅早已知道玉蕊把自己從絕塵山莊換出來的時候,已經從頡古齋管理藥室的杏花手中,弄到藥單。如今既已知道她們是「百花幫」,而那管理藥室的杏花,也是以花為名,分明也是百花幫的人了。但他卻故作驚奇,說道:「貴幫連老朽在絕塵山莊三天之中取了七十一種藥,都知道了?」玉蘭嬌笑一聲道:「百花幫雖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但普天之下,沒有一件事情能瞞得過我們,敝幫想要的東西,就算是天下最機密的,也一樣可以弄來。」
  凌君毅驚異地望著兩人,一手撚鬚,遲疑問道:「貴幫究是要老夫做什麼?」玉蘭婿然笑道:「祝莊主博學多能,經驗豐碩,何不猜上一猜?」凌君毅故意搔搔頭皮,問道:「莫非貴幫也要老朽研究『毒汁』的解藥不成?」
  百花幫主嬌脆的笑道:「祝莊主果然目光如炬,一猜就中。」
  凌君毅心中一動,問道:「貴幫和絕塵山莊都要尋求『毒汁』解藥,到底是為了什麼?」玉蘭道:「這個恕敝幫要暫時守密,不能奉告,但賤妄可以代表幫主,以敝幫名譽和全體幫中姐妹的生命,向祝莊主保證,此舉只是為了解除『毒汁』之毒,並無絲毫害人之意。如果此言若有半點虛假,百花幫聲名掃地,全幫姐妹均不得好死。
  賤妾這樣說,祝莊主總可以相住了吧?」這話等於起了重誓。
  凌君毅忙道:「姑娘言重了,老朽相信就是。」
  玉蘭含笑道:「祝莊主那是答應了?」凌君毅此次任由玉蕊把他從絕塵山莊,運到百花幫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找尋母親,但如今卻又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絕塵山莊,不,黑龍會,為了尋求「毒汁」解藥,不惜千方百計,劫持唐天縱、溫一峰、少林樂山大師、潛龍祝文華四人。如今又冒出一個百花幫,也不惜干方百計,把自己弄來,其目的居然也是為了「毒汁」解藥。
  他們為什麼要解「毒汁」之毒?「毒汁」究是什麼?從哪裡來的?莫非這中間隱藏著某一極大秘密?引起這兩大幫派的明爭暗鬥?他心念不住的轉動,依然猜不透雙方爭著想解「毒汁」之毒的謎。
  百花幫主看他只是沉吟不語,忍不住問道:「祝莊主不說話,可是不肯賜助麼?」她話聲嬌柔,別有一種使人無法拒絕,也不忍心使她失望的力量。
  凌君毅要找尋母親的下落,是否為百花幫所劫持?如今又多了一件心事,要查究「毒汁」的來源,和他們(指黑龍會和百花幫)爭著化解「毒汁」之毒的目的何在。這兩件事,都得在暗中進行,也需要時間,他自然不會拒絕她的,否則就不用來了。
  當下故作猶豫了一下,才緩緩抬起頭來,說道:「好吧,老朽答應了。」百花幫主一雙水樣情盈的眼睛,從面紗之中,透露出喜說的神色,粲然笑道:「當真麼?」
  凌君毅道:「老朽既然答應了,自然算數。」百花幫主伸出一隻瑩自如玉的纖手,輕輕貼著面紗,說道:「這太好了,我知道祝莊主一定會答應的。」凌君毅目光看到百花幫主那只嫩若春筍,柔若無骨的纖手,暗道:「這位百花幫主肌膚、神態,無不優美動人,只不知她生的容貌如何?」這不是說凌君毅好色,任何一個男人,見了百花幫主這樣一位姑娘,誰的心裡都會有此想法。
  玉蘭問道:「幫主還有什麼吩咐麼?」百花幫主嬌聲說道:
  「祝莊主已經答應了,其餘的事,由你去辦好了。」玉蘭恭敬地應了聲「是」。
  凌君毅眼看談話應該到此為止,這就緩緩力站起。抱拳一揖,說道:「幫主別無見教,老朽該告退了。」
  玉蘭身為總管,是陪著凌君毅進來的,凌君毅站起來了,她自然也跟著站了起來。但在站起之時,卻暗暗朝百花幫主使了一個眼色。
  百花幫主忽然看了凌君毅一眼,嬌柔的道:「祝莊主且請寬坐。」凌君毅只得回身坐下,問道:「幫主還有什麼見教?」百花幫主朝玉蘭道:「你也坐下來。」
  玉蘭微微一笑,依言坐下。
  百花幫主臉向凌君毅,徐徐說道:「賤安還有一件事,想請教莊主,不知該不該說?」凌君毅手捻拂胸黑鬚,微微一笑道:
  「幫主要問什麼?」百花幫主遲疑了下,道:「賤妄說了出來,祝莊主不會見怪吧?」
  凌君毅呵呵笑道:「幫主認為有說的必要,但說無妨。」百花幫主道:「賤挈覺得祝莊主既已慨允相助,咱們之間,便應該精誠合作,賤挈那就只好直說,但祝莊主如有礙難之處,賤妾也並無勉強之意。」凌君毅心中暗道:「不知她要問什麼,卻要這般繞著圈子說話。」一面手拂長鬚,爽朗笑道:「大丈夫事無不可對人言,只要老朽可以奉告的,自無隱瞞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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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4:35 |只看該作者
  百花幫主輕輕「哦」了一聲,道:「如此就好。」她一雙盈盈秋水,透過面紗,凝注在凌君毅的臉上,徐徐說道:「賤妾聽說玄衣羅剎在龍門助擒住了一位老人,經用洗容藥水,洗去他臉上的藥物,才知他竟是龍眠山莊的祝慶主。
  那時,他們已從龍眼山莊把你請去,絕塵山莊之中,這下卻有兩位潛龍祝莊主,而且玄衣羅剎還特地把你請到看劍閣去,和那位祝莊主見了面,此事自然不會有假的了?」玉蕊是百花幫的人,這些事情,百花幫的人自然全已知道。
  凌君毅點點頭道:「幫主說的,確有其事。」
  百花幫主嬌笑道:「那麼賤妾想請教的,也就在此不知兩位祝莊主,孰真孰假?」她話聲出口,忽然又補充道:「賤妾方才說過,祝莊主若是不願回答,賤妾決不勉強。」凌君毅輕咳一聲,笑道:「幫主蘭心蕙質,領袖群芳,可不也猜上一猜?」百花幫主咬著櫻唇,脆嬌笑道:「祝莊主不說,這個賤妾就猜不出來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幫主縱然不說出來,心裡也已經有所懷疑了。」
  百花幫主道:「你說我心裡懷疑什麼呢?」凌君毅道:「懷疑老朽並不是祝文華。」百花幫主追問道:「那麼你是不是祝莊主呢?」凌君毅道:「不是。」
  百花幫主似是微感意外,眼光一亮,急急道:「你真的不是祝莊主?那你究竟……」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百花幫主輕哦了一聲:「你是凌老丈,這麼說,你臉上定易了容,對不對?」
  凌君毅道:「不錯,在下假扮祝莊主,混入絕塵山莊,是為了找一個人去的。」
  百花幫主似是並末注意他這句話,只是望著凌君毅,道:
  「凌老丈既肯坦然見告,如今到了敝幫,似乎不用再假扮下了,不知是否肯以真面目和賤圭相見?」凌君毅心中暗道:「我只當這位百花幫主很少出門,聽口氣,又極稚嫩,原來卻是極工心計,得寸進尺,說來又極婉轉,使人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心念轉動,接著朗笑一聲道:「可以,但在下先洗去易容藥物之後,幫主是否也以真面目和在下相見?」百花幫主道:「凌老丈可是要我取下蒙面輕紗?」凌君毅道:「在下覺得這樣才算公平。」
  百花幫主嬌笑一聲道:「好吧!」伸手緩緩從臉上取下了蒙面輕紗。輕紗取了下來,凌君毅面前出現了一張美秀清麗的粉臉,蛾眉淡掃,星目如水,配著櫻桃般一點繹唇,看去約摸二十三四歲。領袖群芳的百花幫主確有高華朔雅之氣,富貴春花之姿,縱非人間絕色,卻也如花似玉!凌君毅忽然掀須大笑,說道:「在下假扮祝莊主,瞞過了戚承昌和玄衣羅剎,不知幫主、總管二位是否瞧得出破綻來?」百花幫主睜著一雙清瑩大眼,在凌君毅臉上,仔細諦視了一陣,不覺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編貝細齒,說道:「凌老丈易容之術,神乎其技,賤妾一點看不出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幫主既知在下精於易容,那麼人皮面具就是製作的再精巧,也瞞不過在下的了。」百花幫主聞言不覺—怔,說道:「凌老丈果然神目如電,賤妾確是戴了面具,這是敞幫訂的規矩,不以真面目示人。」凌君毅道:「像玉蕊她們,混入絕塵山莊,也不是真面目麼?」玉蘭道:「那是特別情形,自然是本來面目了。」
  凌君毅道:「但咱們是交換條件,幫主要在下以真面目相見,自然也要取下面具來才是。」百花幫主微作沉吟,說道:「凌老丈既然堅持要賤妾取下面具來,賤妾只好現醜了。」說完,果然伸手從臉上揭下一張比蟬翼還薄的人皮面具。她這一取下面具,凌君毅突覺眼前一亮,心頭跟著一陣鵬鵬跳動。
  他認識的姑娘,像溫婉君,清麗朔靜;方如蘋,嬌婉纖麗;
  唐文卿,明艷爽朗,都是絕色佳麗。但眼前的百花幫主,卻另有一種高貴氣質,嬌美如花,明艷照人,不愧是國色天香,群芳領袖!龍分夜雨資嬌態,天與春風發好香!百花幫主取下面具,粉靨上飛起兩片紅雲,赧然道:「不怕凌老丈見笑,本幫的人,見過賤妾本來面目的,也只有寥寥幾人……」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看了玉蘭一眼,說道:「咱們為了表示和凌老丈坦誠相處,我已破例取下了面具,你也取下來,讓凌老丈瞧瞧吧!」玉蘭道:「屬下遵命。」隨著話聲,也揭下了面具。
  如果說百花幫主是嬌艷的富貴牡丹,那麼玉蘭就是名副其實的玉蘭花。冰肌雪貌,綽約姑射仙人;瓊樓玉宇,輕盈廣寒仙子!
  凌君毅看得又是一呆,暗暗付道:「看來百花幫和總管玉蘭,都不過是十九二十來歲,這般年輕貌美的少女,居然在江湖上別樹異幟,創立百花幫,和刀頭舐血的武夫共爭長短,豈非奇事?」
  玉蘭比百花幫主稍為練達了些,但當著外人之面,取下面具來,也不禁玉頰生霞,膘了凌君毅一眼道:「凌老丈現在該滿意了吧,要如何才能洗去臉上的易容藥物?」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在下身邊帶有洗容藥丸。」說罷,一把扯下假須,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小小木盒,取了一顆蜜色藥丸,在掌中輕輕滾動。收起木盒,雙手互搓,往臉上撫摩一陣,然後取出一方白色面巾輕輕拭抹乾淨。不過眨眼工夫,一個黑鬚拂胸的半百老人,忽然變成了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的美少年!百花幫主方纔還口口聲聲叫他「凌老丈」,這下直看得她雙目神采一閃,粉臉驟紅,口中忍不住驚「啊」出聲。
  玉蘭也同樣深感意外,脈脈含情的注視著他,淺淺笑道:
  「凌公子竟然這般年輕,倒是出入意外之事。」
  凌君毅瀟灑一笑道:「二位姑娘不是比在下更年輕麼?一個貴為一幫之主,一個貴為一幫總管,在武林中獨樹異幟,英雄出巾幗,豈非更出人意料麼?」百花幫主一顆芳心,直到此時,才算漸漸定了下來,她手上拿著那張藏如蟬翼的面具,並未立即帶上,雙目一抬,盈盈凝注,檀口輕啟,說道:「凌公子才俊,定是博學之士,只不知令師是誰?」凌君毅道:「幫主垂詢,只是家師歇隱林泉,一生不願人知,在下深感抱歉,無可奉告。」百花幫主婉然一笑道:「令師想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凌公子既有礙難之處,不說也罷。」說到這裡轉臉朝玉蘭道:「凌公子初來,乃是本幫的貴賓,你可曾安排洗塵宴麼?」
  玉蘭欠身道:「屬下正要向幫主請示,洗塵宴要安排在中午還是晚上?」凌君毅慌忙搖手道:「幫主不可客氣,這個在下如何敢當。」百花幫主粲然一笑道:「你到了我們這裡,賤妄喬為主人,替你洗塵接風,乃是稍盡我地主之誼,何況敝幫還得仰仗凌公子鼎力賜助。」一面回頭說道:「那就中午好了。」玉蘭應了聲「是」,又拿起面具,覆到臉上,用掌心輕輕在鬢角貼好,起身朝外行去。
  小廳上,如今只剩下百花幫主和凌君毅兩人了。就因為他的都已顯露了本來面目,一個年輕英俊,一個嬌艷如花,兩人心頭都有些忐忑不安,自然沒有先前來得自然。
  過了半晌,百花幫主舉手攏了攏鬢邊青絲,抬目道:「賤妄方才好像聽凌公子說過,你化裝祝莊主,混入絕塵山莊,是為了找尋一個人,不知你找的是誰?」
  凌君毅道:「家母。」百花幫主驚異的道:「你找尋令堂?」
  凌君毅雙眉微蹙,答道:「家母失蹤已有數月,至今尚無眉目。」百花幫主一雙水樣輕柔的眼睛,只是凝著凌君毅,含笑道:
  「我看凌公子神儀內瑩,目光清朗,分明身懷絕藝,不像是中了絕塵山莊散功之毒、武功已失之人,你任由玉蕊把你從絕塵山莊接出來,那是懷疑令堂在敝幫了?」凌君毅聽得暗暗一怔,忖道:
  「我只當這位百花幫主嬌柔如花,年事極輕,不像經常在江湖走動之人,看來她還相當厲害!」
  本來嘛,以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能夠領袖群芳,當上一幫之主,自然不是簡單之輩。
  他心念迅快一轉,含笑道:「幫主可是懷疑在下來意不善麼?」
  百花幫主微微搖頭道:「不,我一點也沒有懷疑。」接著幽幽的說道:「賤妾看的出來,你凌公子是一位正人君子。」凌君毅道:「幫主誇獎了。」
  百花幫主淺淺一笑道:「賤妄自信這點眼光,還是有的。」眨眨眼睛,問道:「凌公子既是為了找尋令堂而來,肯在敝幫留下來,幫敝幫的忙麼?」這倒真是難題,自己哪裡真的是研究出「毒汁」解藥來了?但眼下自己對「毒汁」來源,還一無所知,自然不好和她明言,聞言爽朗一笑道:「在下既已答應,說了自然算數。」
  百花幫主喜道:「多謝凌公子,關於令堂失蹤之事,賤妾當密令敝幫各地姐妹,協力查記,以報凌公子相助之德。我想快則三天,遲則七日定有消息……」她語聲微頓,接著問道:「只不知令堂姓氏名諱,如何稱呼?」凌君毅道:「家母姓鐵,她老人家的名諱,在下就不知道了。」百花幫主沉吟道:「那是說,令堂只是凌鐵氏了,賤妾雖然很少在江湖走動,但只要江湖上稍有名氣的人,賤妄多少總有耳聞,但令堂凌鐵氏這三個字,賤妄卻是從未聽人說過?」
  凌君毅道:「家母不諸武功,也從未出過門,幫主怎會知道。」百花幫主奇道:「令堂不諸武功,不是武林中的人,怎麼失蹤的呢?」目注凌君毅,一張春花般的嬌屆之上,流露出關切之色,接著問道:「那麼令堂可有仇人麼?」
  凌君毅道:「家母秉性慈祥,除了勤儉持家,從未結怨於人,哪有仇家?」百花幫主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就奇了,呢,令堂高壽多少,怎樣一個容貌,公子能否為賤妾說的詳細一些,賤妾好教幫中姐妹,替公子各處打聽打聽。」
  凌君毅看她一臉關注之色,說的十分認真,這就說道:「家母今年四十六歲,但平時體弱多病,看去卻有五十出頭,臉型清瘦,兩鬢也已花白。」百花幫主點點道:「公子但請寬心,賤安定當傾敝幫之力,替公於找尋令堂。」她翠眉微顰,接著說道:「只是令堂不是武林中人,找尋起來,就較為困難。但賤妾相信,敝幫耳目遍佈江湖,遲早終會有消息的。」這話雖是寬慰之言,但她說的甚是認真。
  凌君毅感激的道:「幫主厚意,在下甚為感激。」百花幫主忽然雙頰飛紅,望了凌君毅一眼,幽幽的道:「凌公子如不嫌棄,不知肯把我當你的朋友麼?」這句話,她生似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來的,話聲出口,竟然羞澀的抬不起頭來。
  凌君毅心頭不由「吟」的一跳,俊臉微紅,勉強笑道:「幫主言重,在下得識幫主,已感榮幸,我們現在不就是朋友了麼?」
  百花幫主目光只是瞧著地下,手中輕輕揉著那張人皮面具,輕聲說道:「我是說……」話聲未落,只見玉蘭緩步走了進來,欠身說道:「幫主,凌公子,廳中酒席已經擺好,可以入席了。」
  百花幫主並未再戴面具,只是把面紗朝臉上一覆,盈盈站起,說道:「酒席已經整治好了,凌公子請。」話聲嬌柔,依然帶著些羞態。
  凌君毅慌忙拱手道:「貴幫如此隆情招待,在下實在愧不敢當,幫主請。」
  當下由百花幫主和玉蘭陪同凌君毅,出了「仙春館」,繞廊而行,進入一座花廳。廳上早巳擺好酒席,四名身著青羅的少女,垂手侍立。看到幫主陪同進來的貴賓,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不由呆得一呆,立時迎了上來,一齊欠身為禮。
  百花幫主抬手肅客,低聲說道:「凌公子請上坐。」
  凌君毅連說「不敢」,卻只得坐了賓位,百花幫主也從容在主位落座,玉蘭跟著在幫主下首坐下。二名青衣少女立即手捧銀壺,替三人面前斟滿了酒。
  百花幫主當先舉起手中酒杯,眼光流盼,嬌聲說道:「凌公於遠來,敝幫無以為敬,這杯水酒,聊表賤妄一點心意。」說罷,湊杯香唇,一飲而盡。
  凌君毅慌忙端起酒杯,說道:「在下該敬幫主的。」和她相對乾了一杯。
  百花幫主等侍女又斟滿了酒,再次舉杯,婿然笑道:「凌公於慨允賜助,這杯酒,算是賤妾代表敝幫,向公子致謝。」
  凌君毅惶恐的道:「在下對『毒汁』毫無把握,幫主這個謝字,在下實在不敢當。」
  百花幫主嬌笑道:「凌公子已有初步成就,研成解藥,指日可待,賤突只是預祝公子成功,公子請干了吧!」凌君毅笑道:
  「幫主盛情,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在下量淺……」
  百花幫主不待他說完,接說:「我也不會飲酒,只此兩杯為限,你看如何?」凌君毅道:「幫主這麼說,在下只好飲了。」言罷,相對一飲而乾。
  玉蘭站起身道:「凌公子,幫主兩杯為限,是幫主只敬你兩杯,賤妾敬你的這一杯,可不在兩杯之內,還望公子賞臉,賤妄先乾為敬了。」說罷,舉杯就唇,一口乾了。
  凌君毅望著她,只好也乾了一杯。
  百花幫主舉起玉著,說道:「凌公子請用些萊,只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她語聲嬌柔,喝了兩杯酒。粉臉微酡,星眸如水,說來含情脈脈,似是對凌君毅十分關心一般。
  凌君毅面對兩位絕色佳人慇勤勸酒,心頭冗是感到忐忑不安,聞言忙道:「幫主太客氣了,在下什麼口味都能吃,何況酒菜如此豐盛?該是在下吃過的酒席中,最好的一席了!」百花幫主甜甜一笑道:「那你就該多用些!」
  四名青衣少女川流不息的上菜,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
  賓主三人,邊吃邊談。凌君毅幾杯下肚,先前拘謹不安的心情,已漸漸放寬,和兩女談笑自若起來。只是他假扮祝文華已有多日,說話之時習慣的用手去拂垂胸長鬚,引來百花幫主和玉蘭的輕笑。這時突聽遠處響起幾聲叱喝!
  百花幫主神情一動,微微蹙眉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玉蘭迅快地站起身來,說道:「屬下出去瞧瞧……」話聲甫落,但見一名青衣少女神色匆忙,急步奔丁進來。
  玉蘭迎著問道:「你慌慌張張的有什麼事?」
  那青衣少女道:「啟稟總管、方才園中發現了敵蹤……」玉蘭聽得一呆,道:「會有這等事?潛入園中來的,是何等樣人?」
  育衣少女道:「來人武功極高,好像沒有驚動前面,是從水道來的……」就在此時,只聽花廳外響起兩個少女的聲音,叱道:「你們哪裡來的?還不快快站住?」
  接著只聽一個蒼勁的聲音,冷聲道:「老夫三人從湖上經過,發現俗大一座花園,隨便進來看看。你們這些丫頭,居然仗著練過幾招,敢對老夫等如此無禮?」話聲此時已在花廳外面。
  這時正當大白天裡,百花幫根本重地,居然給人輕易闖了進來!玉蘭此時無暇多問,急匆匆朝外行去。
  百花幫主一張春花般的嬌臉,也微微變色,伸手入懷,取出面具,很決摘下面紗,戴到臉上。
  凌君毅雖然不知來的是什麼人,但猜想得到百花幫已有強敵尋上門來,這就說道:「幫主有事,只管請便。」百花幫主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望著凌君毅,問道:「來的是你的朋友麼?」
  凌君毅搖頭道:「不是在下的朋友。」
  百花幫主輕輕吁了口氣道:「不是你的朋友就好。」接著偏頭問道:「凌公子可要出去看看?」
  凌君毅道:「方便麼?」百花幫主淺淺一笑道:「你如果想出去瞧瞧,賤妄就陪你去。」
  凌君毅心中一動,瀟灑笑道:「只要沒有不便,在下倒想出去瞧瞧。」
  百花幫主溫婉的笑了笑,盈盈站起,道:「那就走咯!」一面回頭朝身後一名使女低聲吩咐道:「火速傳令下去,在沒有弄清來人身份之前,叫前面的人不用進來。」一名使女躬身領命,閃身朝左側一道門戶奔去。
  百花幫主行若無事、和凌君毅並肩走到花廳門口,便自停步。凌君毅隔著簾子望去,只見玉蘭白衣飄忽,站在階上。階前一片草坪上一排三個人,面向花廳而立。中間一人,身穿黑色長衫,赤臉濃眉.額下疏朗朗一把花白鬍子,肩頭一柄長劍,雙目炯炯如電,約有五十以上年紀。在他左首是一個身穿半截麻衣,貌相奇醜的漢子,目中隱射藍芒.看去有些古怪。右首站著一個身著青衣的中年人,背上也背一柄長劍,臉色白淨,只是白得沒有血色。這三人神情譎異,一望而知來意不善。在這三人不遠處,圍著四五個手持短劍的青衣少女,自然是百花幫的人了。
  玉蘭神色鎮定,目光掠過三人,注視著赤臉老者,徐徐問道:「光天化日,三位無故闖入私宅,究竟有什麼事?」
  她不傀是百花幫的總管,語氣之中,雖有責怪之意,但說來不卑不亢,使人感到她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赤臉老者陰森一笑道:「姑娘就是這座花園的主人麼?」玉蘭微曬道:「這裡是我家的花園,我自然是主人了。」
  赤臉老者道:「姑娘貴姓?」玉蘭冷冷說道:「我們素不相識,似乎沒有通名問姓的必要,三位擅入民宅,所為何來?」
  赤臉老者道:「老夫方才說過,老夫三人只是從湖上經過,看到這裡有一座花園,景色不錯,隨便進來看看。」
  玉蘭冷笑道:「我家園門未啟,三位如何進來的?」赤臉老者道:「興之所至,區區圍牆,自是阻攔不了我等三人。」
  玉蘭氣道:「我們是善良百姓,三位闖進來,有何圖謀?」赤臉老者道:「姑娘弦外之音,可是說老夫三人不是善良百姓了?」
  玉蘭道:「光天化日,你們越牆進來,自然是有圖謀的了。」
  赤臉老者陰測測笑道:「姑娘手下,這班丫頭身手不弱啊!」
  玉蘭冷然一笑道:「這麼說,三位是有意上門尋事來的了?」
  赤臉老者雙目精光一閃,嘿然道:「姑娘說的也差不多。老夫風聞鄱陽湖中,新近有一幫小女兒,出沒江湖,興風作浪,老夫特地親來瞧瞧,究競是否確有其事?」
  凌君毅聽得暗暗付道:「原來這裡是在鄱陽湖中。」只聽玉蘭冷笑道:「鄱陽湖湖面遼闊,你們只怕找錯了地方了。」
  赤臉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本來也以為此處花園,極擅亭台樓閣之勝,可能是退隱林泉的官宦世家,富貴門第,只是進來瞧瞧而已,但如今老夫的看法又不同了。」玉蘭道:「如何不同?」
  赤臉老者道:「老夫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難道還會看走眼?」玉蘭道:「那又如何?」
  赤臉老者道:「我倒要看看你們有什麼氣候!」
  玉蘭道:「看來你是有意來尋釁呢?」赤臉老者道:「不錯!」
  百花幫主這時插口道:「閣下既然找上門來,明人不做暗事,閣下能否見告身份?」赤臉老者看了百花幫主一眼,道:「你又是何人?」
  玉蘭道:「她就是這莊院的真正主人。」
  赤臉老者道:「莊院主人,總該有個名號吧?」玉蘭道:「告訴你不無妨,本莊院的主人姓花,即以告訴你們,你們也該見告一下名號了吧?」
  赤臉老者哈哈一笑,道:「好!老夫黑龍會內三堂堂主郝飛鵬!」說著指著他右首的道,「這位是老夫的義弟柏奇寒!」又指左首那位的道,道:「這位也是老夫的義弟藍豪。」
  凌君毅暗忖道:「黑龍會竟然明目張膽找上門來了!」不由向百花幫主瞥了一眼。
  百花幫主道:「黑龍會?怎麼沒聽人說過?」
  郝飛鵬嘿嘿乾笑,道:「不用裝糊塗了,咱們彼此之間好像沒有不清楚的吧?」百花幫主道:「有這種事?」
  郝飛鵬道:「難道不是?」
  百花幫主道:「既然郝堂主一定如此說,我們也無可奈何,只是郝堂主來此究竟何為?」郝飛鵬道:「話以說明,老夫再用不著繞什麼彎子,來此就是為了找人!」
  百花幫主道:「不知你們要找的是誰?」郝飛鵬道:「龍眠山莊莊主潛龍祝文華。」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們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百花幫主淡淡一笑道:「這就奇了,你們要找龍眠山莊祝莊主,該到龍眠山莊去才是,怎麼找到我們花家莊院裡來了?」郝飛鵬嘿嘿乾笑道:「老夫已經查得清清楚楚,姑娘何用抵賴?」
  百花幫主怫然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花家的人,從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何曾抵賴?」郝飛鵬道:「好,那麼老夫請問,昨晚有一條船,從安慶來的,船上是什麼人?」
  百花幫主道:「那是我十三妹和兩個隨行使女。」
  郝飛鵬道:「令妹叫什麼名字?」百花幫主道:「她叫花玉蕊。」凌君毅暗付道:「如此看來,她果然缺乏江湖經驗,黑龍會已經找上門來了,她還說出玉蕊的名字來。」郝飛鵬雙目精光陡射,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她。」百花幫主道:「怎麼,我十三妹得罪了貴會麼?」
  郝飛鵬陰森一笑道:「玉蕊姑娘帶回來了什麼?」百花幫主道:「我要她到安慶采力、藥材去的,帶回來的自然是藥材了。」說到這裡,反問道:「郝堂主不能找龍眼山莊祝莊主麼,追根究底,問我這些話做什麼?」她口齒稚嫩,好像沒有一點江湖經驗,使人相信他好似全不知情一般!郝飛鵬多年江湖,聽了她的話,心中也不覺有些懷疑,嘿嘿一笑道:「潛龍祝文華就是被令妹玉蕊擄來了。」
  百花幫主道:「會有這種事?哦,我才不相信呢!」回頭朝身後一名使女吩咐道:「你去叫十三妹來,說我有話問她。」那使女躬身領命而去。
  凌君毅看的暗暗好笑,付道:「她這般做作,那是存心戲耍他們了。」只聽百花幫主口中輕「呢」一聲,眼波一抬,朝凌君毅婿然一笑道:「凌公子,你站著累不累?茉莉,你去端兩把椅子來。」
  她身後另一名青衣使女答應了一聲,轉身從後花廳中端出兩張錦披椅子,放到廊上。
  百花幫主生似嬌慵無力,在右首椅上坐下,側過臉來,含情脈脈的道:「凌公子,你也陪我坐下來咯!」她故意裝出嬌滴滴的模樣,其實是絲毫沒有把對方三人放在眼裡。
  凌君毅被她這般親切的招呼著,不覺得俊臉微微一紅,只好在椅子上坐下,只聽耳邊響起百花幫主極細的聲音,說道:「待會兒有好戲瞧呢!」
  這時只見遠處長廊上環珮叮咚,一個身穿淺綠衣裙的女子,扶著兩個青衣丫鬟,款款行來。凌君毅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人,正是玉蕊和萍花、葵花,但她們臉上,都已戴了面具。雖說戴了面但女子臉上,只要薄薄的施上一層脂粉,該紅的地方紅,該白的地方白,就不容易瞧得出來。男人可不同了,你戴了面具,總不能淡妝濃抹,塗脂抹粉,人家看到你一張死板板的面孔,一眼就可瞧出來。玉蕊人還未到,一陣香風,先飄了過來。她緩步穿過長廊,走到近前,一眼瞧到百花幫主身邊坐著的凌君毅,不覺微微一怔!她怎麼也沒想到,一路同船同車,相處了這麼多天的半百老頭假祝文華,竟然會有這麼年輕,這麼俊美。她若是沒戴面具,說不定這一眼,就會霞生兩頰,嬌羞不勝!她看了凌君毅,就無暇再去看階前站著的三個人,目光漸漸低了下去,細碎蓮步,顯得有些急促。
  走近百花幫主身邊,低低的說道:「大姊,是你叫我的麼?」
  直到此時,她才目露驚異的瞥了郝飛鵬三人一眼,接著問道:
  「他們是誰?怎麼跑到咱們花園裡來了?」百花幫主含笑道:「他們是黑龍會的人。從安慶一路跟蹤你下來的。」
  郝飛鵬和他兩個義弟,六道眼神,冷肅的盯注在玉蕊身上,沒有說話。
  玉蕊又橫了他們一眼,忽然冷笑道:「我們花家從沒和江湖上的人有什麼過節,他們幹麼要跟蹤小妹?」郝飛鵬陰森的道:
  「你就是玉蕊?」蓼花叱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們姑娘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郝飛鵬怪笑一聲道:「你們三個難道不是從絕塵山莊逃出來的?」萍花搶著道:「你們才是從絕子絕孫山莊逃出來的!」她敢情因自己說的可笑,不禁詰的笑出聲來了。
  郝飛鵬雙目精光進肘,一般冷肅,哼道:「江湖道上,各幫各派,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們三個潛入絕塵山莊臥底,已是不夠同直義氣,不想你們臨走時還把敝會請去的祝莊主擄走,豈不欺人大甚?」
  玉蕊氣憤的道:「大姐,這人在胡說些什麼?」郝飛鵬道:
  「老夫今日是向貴姐妹討個公道來的。」
  好久沒有開口的玉蘭這時忽然插口道:「你怎不說是上門尋事來的?」郝飛鵬嘿嘿陰笑道:「黑龍會不是尋常幫派,也並不怕事,但為了顧全江湖義氣,老夫對姑娘說的上門尋事四字,還須加以修正。」
  玉蘭道:「如何修正?」郝飛鵬道:「老夫來意,只希望姑娘們把祝莊主交與老夫帶走,不傷兩家和氣。」百花幫主唁的一聲嬌笑,道:「看來咱們兩家的和氣是傷定了。」
  郝飛鵬臉色微變,陰惻惻笑道:「如此說,姑娘是不肯交還祝莊主了?」百花幫主淡淡說道:「我們交不出祝莊主,這和氣不就傷定了麼?」郝飛鵬點點頭道:「老夫一再表明態度,只是為了息事寧人,並非怕事……」百花幫主道:「我們說祝莊主不是我們擄來的,你郝堂主也不會見信,那你只管搜好了。」
  玉蘭憤然道:「大姐,人家不怕事,我們也不必怕事,花家莊院若是任人來搜,我們姐妹以後還能在江湖上走動麼?」玉蕊接口道:「是啊,他們既不按江湖規矩,投帖拜山,擅自闖到咱們花園來,還口發狂言,盛勢凌人,根本沒把咱們花家姐妹放在眼裡,這種人還和他們客氣什麼?」郝飛鵬沉笑道:「姑娘所謂不客氣,又當如何?」玉蘭平靜的道:「咱們也不為己甚,只是要三位屈留幾天,等你們黑龍會首領親自來賠個禮,即可放人。」
  郝飛鵬臉色一變,仰首向天,怪笑道:「姑娘口氣不小,就憑你們能把老夫三人留下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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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5:39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神龍出雲

  只聽另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難道你們還想走麼?」
  但見從對面一座假山洞中,走出一個身穿綠衣的少女,經邊插一朵梅花,手仗長劍,緩步而來。走到花廳前五丈來遠,便自停步。這綠衣少女身後,緊隨著四個一身勁裝,手執長劍的青衣女子。綠衣女子腳下一停,她們便一字排開,抱劍肅立。就在綠衣少女現身的同時,東首花徑上,也走出一個一身紅衣的少女,鬃邊插著一朵桃花,也是手仗長劍,身後同樣四個勁裝的青衣少女。西首花徑上也走出一個身著黃衣的少女,鬢邊插一朵菊花,身後也跟著四個勁裝青衣女子。
  她們也同樣走到離廳前四五丈處站定,身後四個勁裝女子,同樣一字排開,抱劍肅立。這一來,正好把郝飛鵬三人遠遠圍在中間。
  凌君毅心中暗付道:「這三位姑娘,鬢邊都插著花朵,分明是一種記號,如以花名來做她們名字,那麼穿綠衣的應是梅花,穿紅的是桃花,穿黃衣的是菊花了。」郝飛鵬目光冷森,朝四下一瞥,嘿嘿乾笑道:「就是這點陣仗麼?」
  他身為黑龍會內三堂堂主,數十年來,見識過多少陣仗,自然不會把百花幫這些人放在眼裡。
  玉蘭當階而立,微笑道:「你們如是心中不服,那就不妨動手試試。」
  郝飛鵬道:「不錯,老夫是要動手試試。」梅花(綠衣少女)笑道:「紅臉老頭,你不肯束手自縛,那就領教姑娘幾劍吧。」
  站在郝飛鵬右首的青衣中年漢子柏奇寒目中冷芒飛閃,說道:「堂主,兄弟來會會她。」郝飛鵬微一頷首道:「好,你小心些。」
  柏奇寒刷的一聲,從肩頭撤下長劍,臉上一無表情,抬目朝梅花道:「就是姑娘一人出手麼?」梅花冷冷說道:「難道還要幾個人出手不成?」
  柏奇寒冷笑一聲道:「很好。」右手長劍,緩緩舉起。
  梅花長劍一擺,回頭朝身後四個青衣少女吩咐道:「你們隨時準備給我拿人。」
  四個青衣少女同聲應道:「小婢們省得。」柏奇寒白皙的臉上,飛過一抹冷峻的殺氣,哼道:「姑娘小心了。」
  他舉劍十分緩慢,但話聲出口,長劍突然匹練般激刺而出,發如驚虹,奇快無匹。
  梅花身形一側,輕輕閃避過去,正待還擊!只聽柏奇寒一聲冷笑,長劍疾掄,一口氣攻出了八招,劍勢如雷電交擊,挾帶一片尖風,無數劍影急襲過來!
  梅花長劍護身,似乎沒有還手的機會,只是身形飄動,左封右架,不住的閃避。須知一般人,在一輪急攻之後,劍勢總有稍微緩和的時候,但柏奇寒卻在攻出八劍之後,根本不容梅花還手,劍勢方自一緩,左手連揮,緊接著又攻出八掌。這八掌比方才八劍,更來得快速,但見四面八方儘是柏奇寒掌影,繞著梅花團團轉。光是掌影,還不要緊,他每一掌出手,竟然還挾帶著凜到的奇寒之氣!剎那之間,掌影漫天,寒風砭骨,梅花東飄西閃的人影,已被那彌空的寒冰之氣所籠罩,看去只餘下勉強招架之功。
  凌君毅坐在走廊上,距他們的戰場,尚在數丈之外,只覺那柏奇寒揮掌之際,掌風餘勢所及,猶是森寒逼人!心頭暗暗驚駭,付道:「此人名叫柏奇寒,練的也是旁門『寒冰掌』一類功夫,梅花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羅衫,只怕抵擋不住……」心念轉動,忍不住抬眼朝百花幫主望去。只見百花幫主神色平靜,似是對梅花的身陷險境,根本無動於衷。當然,她臉上戴著面具,就算焦灼,旁人也看不出她的表情來的,但她那雙盈盈秋水般的眼神,也絲毫沒有焦灼之色!
  凌君毅正感驚異,百花幫主忽然側過臉來,朝他淺淺一笑!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但見梅花在一片寒冰掌影之中,突然一聲清嗆,身子搖了兩搖,陡然間,劍光流動,從她身邊爆起朵朵銀花!這宛如一夜之間,寒苞盡放,一樹梅花千萬顆,衝破冰霜作早春!一陣急驟的「叮」「叮」金鐵交鳴,逼開柏奇寒的長劍。
  四周登時響起一片鶯聲燕語的喝采之聲!
  凌君毅更看得聳然動容,面上閃過一絲異色。柏奇寒面如獵肝,狠狽的疾退了六七步,只見他左邊衣衫一片殷紅,原來一隻左手,已被梅花長劍齊腕削落。半截斷手,跌落在他身前三尺的地上。梅花髮鬢也被他劍鋒挑斷,秀髮披散,右肩衣衫劃破了約有三寸長一條!柏奇寒看到自己左手已斷,心頭一陣激動,厲喝一聲:「丫頭,我和你們拼了!」右手長劍一挺,正待朝梅花撲來。
  郝飛鵬一閃而至,伸手抓住他的右臂,沉喝道:「你失血已多,趕快休息一會。」說話之時,手起指落,點了他左臂幾處穴道。
  那貌相奇醜的藍衣人藍豪雙肩一晃,跟著郝飛鵬躍出,朝梅花逼來,口中獰笑道:「丫頭,咱們來玩玩。」梅花長長吁了口氣,冷笑道:「你也想請姑娘砍下一隻手來麼!」
  紅影一閃,桃花搶著掠出,接口道:「四姐,這回該我來了,你去休息吧!」凌君毅心中暗道:「原來梅花是她們四姐,那是說,她在百花幫中,身份很高了。」
  梅花舉手掠掠散亂的秀髮,果然退了下去。
  藍豪怪眼一瞪,厲笑道:「你要找死,就是你吧!」他身上未帶兵刃,一雙又粗又大的手掌一掄,人隨掌進,已經撲到桃花跟前。右手五指箕張,直朝桃花左肩抓來,左手如刀,同時閃電般朝桃花執劍右腕切落。一攻之中,雙招同發。
  桃花身形一側,沉肩後退半步,讓開對方抓來之勢,長劍姚起,疾向對方左腕脈門刺去。
  藍豪一見桃花以攻還攻,揮劍刺來,心頭大怒,暴喝一聲,身形撲進,右手運勁若鋼,硬奪桃花的長劍。左掌變招「遙叩天闕」,駢指若戟,一縷指風,直襲眉心,同時在暴喝聲中,飛起左足,踢向桃花小腹。這三招全是急攻招數,力道分用,不但桃花吃了一驚,就是坐在走廊上的百花幫主、凌君毅,也同樣暗暗感到驚凜。因為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手足並用,使出幾種力道來,這是武術家說的心無二用。
  藍豪這一攻之中,分力合作,右手奪劍,左指遙襲,再踢起一腳,確是武林不易見到的身法。
  桃花不敢硬接,趕忙收劍護胸,吸氣提身,後退數尺。
  藍豪一擊得手,口中一聲厲笑,雙掌倏合,緊接著在胸前一頓,朝前推出。他這一合一頓,推出一股排山般勁氣,勢如潮湧,直撞過來。
  桃花堪堪往後躍退,驟見對方雙掌迎面推來,一團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直捲過來,心知對方不使兵刃,掌上定有過人之力,硬接不得。心念閃電一動,立即一躍而起,全身筆直而上,縱起一丈來高,但覺一股洶湧掌風,像山洪急流,從她腳下直掃而過。
  桃花讓過藍豪一記強猛掌風,半空中一挫柳腰,劍演「花開花落」,寒芒流轉,從空中爆出一片銀花,倏生倏沒,繽紛如雨,向藍豪當頭罩落。
  藍豪只覺得森森劍風,有如一片劍幕,心頭也暗暗吃驚,右手揚處,仰身向空劈出一掌,晃肩閃開八尺。
  桃花一劍奏功,豈肯讓他緩過手來?冷笑一聲,身軀由上面下,直欺而進,玉腕伸縮,彈指間攻出三劍。
  三朵劍花品字形直襲藍豪「華蓋」、「將台」三大要穴。這一招快若流星,一閃即至,宛如三支長劍,一齊攻到,寒芒閃動,令人無從兼顧。
  藍豪果然厲害,遇到這等奇奧劍招,居然不避不讓,面露獰笑,突然雙手箕張,朝三朵劍花抓來!這一招不但出手古怪,簡直驚人已極!桃花自然不肯讓他抓住長劍,慌忙撤劍,急急往後退出。
  她撤劍後退,雖然夠快,但藍豪是何等樣人?既然搶到先機,哪裡還會讓桃花有喘息的機會?雙目藍芒暴射,身子跟著撲進,雙掌連續劈出。這一輪快攻,雙掌連環,舉手之間,勁風呼嘯,一口氣拍出一十八掌。
  桃花一著失卻先機,便落下風,何況對方這一十八掌,掌掌銜接,連綿出手,根本不容她有還擊的機會。
  桃花目睹藍豪奇猛的掌勢,一掌接一掌攻來,尤其他兩次空手朝劍身抓來,好像他手掌不畏刀劍,在這輪快攻之中,還要防他趁機奪劍,一時只以長劍護身,連連後退,被逼的哪裡還有反擊之力。
  藍豪一十八掌快攻,宛如閃電雷奔,來勢雖然兇猛,但卻很快就已過去。
  桃花被他迫的節節後退,手中空自握了一支寶劍,心頭已是充滿怒火,此時見他掌勢一緩,有機可乘,立即一聲嬌叱,身形一晃,施出「移形換位」身法,手中長劍,劃起一道銀虹,宛若神龍,飛擊過去。
  藍豪攻出一十八掌之後,掌勢微緩,原只是故露破綻,一見桃花果然欺身過來,不覺怪笑一聲,右掌疾拍而出。這一掌他蓄勢當胸,直待桃花欺近,才隔空拍出,而且劈出掌勢,也和剛才一輪急攻,大不相同。剛才舉手劈掌,呼嘯勁風,應掌而出,勢道強勁無匹,但這次凌空拍出一掌,卻是形同虛招,絲毫不帶破空之聲。這一下兩人各出奇招。端坐在走廊上的百花幫主忽見藍豪拍出的右手,色呈藍錠,心頭猛然一凜,暗道:「藍煞掌。」
  坐在百花幫主左首的凌君毅,看到桃花欺身游進的一劍,心頭也同樣猛然一凜,暗暗叫了聲:「神龍出雲!」「神龍出雲、龍戰於野」怒龍盤空」,是自己家傳的三招絕世之藝。母親不會武功,當日傳自己這三招劍法之時,一面畫圖,一面口述,不知化了她老人家多少的心力。母親一再告誡自己,這三招劍法,威力極強,殺傷力無與倫比,非到萬不得已,不准輕易使用。方纔他看到梅花在一招「一樹梅花千萬顆」中,曾暗藏「神龍出雲」,自己還以為只是偶然相似。但這回桃花使的,卻明明就是「神龍出雲」了!
  不但劍法招數完全一樣,就是欺上前進的身法,既似「移形換位」,又像「物換星移」,也是半點沒錯。「神龍出雲」既是自己家傳的武功,她們又從哪裡學來的呢?就在他思忖之際,各出奇招,人影一合即分!藍豪右手呈藍靛,看去十分刺目,他方才舉掌隔空拍出,掌勢出手,人也隨著一個觔斗,倒翻出去三丈開外。他這一記,原是早已存了殺心,因此掌勢拍出,退的迅速絕倫。但桃花挾憤使出來的一招「神龍出雲」,不但劍如匹練,身法之快,更是神速!因為她這一式極似「移形換位」的身法,欺身挺進之時,恍如神龍遊走,一閃而至,使人躲無可躲。這時藍豪已經一個觔斗,往後翻起,但覺森寒劍鋒,從他身下劃過,而他拍出的「藍煞掌」,因為只是一種陰柔的勁道,不帶絲毫破空之聲,同樣使人防不勝防。
  桃花欺近之時,只覺一陣陰柔潛力,逼近身前,她心中同樣充滿了殺機,雖然覺出掌風有異,但卻並不在意,只是提氣護住全身穴道,依然欺身前進,揮劍追擊。
  「藍煞掌」陰柔掌風,從她身邊而過。
  這原是一瞬間事,等到兩人身形交錯而過,藍豪已經翻出去三丈之外,忍不住怪笑一聲:「丫頭,你……」他這一怪笑,突然胸腹間一陣刺痛:四周的人,這時才看清楚,只見他胸前長衫,已被桃花劍鋒劃開了尺許長一道,怪笑甫發,鮮血進流,連大小腸一齊往外流了出來。
  藍豪自己敢情並不知道已被劍鋒開膛剖腹,等到發覺胸腹刺痛,低頭一瞧,口中不覺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桃花雖有一身武功,但那「藍煞掌」乃是旁門中極為歹毒的陰功,當時雖然只覺得有一陣陰柔潛力,透體而過,並無異樣。
  但等到人影分開,她一站停下來,突然身不由己地打了一個冷顫,驟覺十指尖發麻,一陣心跳目眩,幾乎站立不穩!
  郝飛鵬目睹藍豪破肚流腸,慘死地上,一時直瞧得氣炸了心,目毗欲裂,一身黑衣,突然鼓起,口中大喝一聲,雙手如鉤,縱身朝桃花飛撲過來。
  桃花神志並未昏迷,一見郝飛鵬撲來,不等他撲近,手中長劍一揮,又是一招「神龍出雲」,直掃出去。
  郝飛鵬剛剛撲近,瞥見一道天矯劍光,挾著砭體的森森劍氣,迎面襲來!他在劍術上,已浸淫數十年,自然看出桃花這一劍,劍勢奇奧,竟是自己平生所末見,心頭驀然一驚,急急向後暴退。
  桃花一劍出手,忽然又覺一陣目眩,連打了兩個踉蹌,她身後兩婢,急掠而出,把她扶住。
  百花幫主嬌聲道:「六妹!退下來。」她口中的「六妹」,自然是桃花了。
  郝飛鵬被桃花一招「神龍出雲」驚退,但他在暴退之際,已然反手從背後撤下長劍,正待再次欺身撲上。
  菊花長劍一橫,閃身躍出,嬌叱道:「你要動手,自有姑娘接著,你亂闖什麼?」
  這時桃花已由侍女扶下,玉蘭輕移蓮步,走到她身邊,取出一顆丹藥,納入她口中,一面向她使女低聲吩咐道:「快扶她到廂房裡去。」兩名青衣使女攙扶著桃花朝廂房而去。
  玉蕊同時掣出長劍,帶著萍花、蓼花,補上桃花的位置,依然把郝飛鵬圍在中間。
  郝飛鵬雙目盡赤,一張紅臉滿佈殺氣,咬牙切齒,沉聲喝道:「很好,老夫正要領教貴姐妹劍上辛辣的絕藝。」
  玉蘭從容說道:「郝堂主擅闖咱們花家莊院,本來就是上門尋釁來的,我們不為己甚,原只要三位屈留幾日。如今既然動上了手,刀劍無眼,這能怨得愚姐妹心狠手辣麼?反過來說,若是愚婉妹闖上你們黑龍會去,只伯郝堂主沒有這般好說話吧?」郝飛鵬氣得哇哇亂叫,怒喝道:「好個利嘴的丫頭,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老夫今天要你們識得厲害。」
  菊花長劍一指叱道:「老賊,你知道身在什麼地方?還敢出口傷人?」玉蘭臉色微變,朝菊花擺擺手道:「七妹,你且退下去,他要花家姐妹識得厲害,我倒要看看他竟有如何厲害?」回身從使女手中接過長劍,緩步拾級而下。
  菊花因玉蘭身份較高,她說要親自會會郝飛鵬,只得收劍退下。
  凌君毅心中暗道:「玉蘭此舉,分明是看出菊花不是郝飛鵬的對手了。」心中想著,只見玉蘭已經走到郝飛鵬面前,長劍一舉,冷聲道:「江湖上勝者為強,咱們不用多說廢話,郝堂主請發招吧!」
  郝飛鵬陰森了笑道:「老夫有僭。」長劍一揮,嘶的一聲,劍挾森冷寒氣,劃起一道銀光,像匹練般飛捲而出。
  玉蘭暗暗一皺秀眉,左手劍訣一領,右手長劍一招「月移花影」,身隨劍走,巧妙地避過了郝飛鵬的劍勢,一點劍影,朝郝飛鵬右肩刺去。這一劍,以攻為守,輕巧利落,了無痕跡。
  郝飛鵬大喝一聲:「好劍法!」回劍上挑,猛削玉蘭的皓腕。
  一瞬之間,接連刺出三劍,他發劍又狠又快,辛辣凌厲,不愧是劍中老手。
  玉蘭白衣飄忽,連換二個方位,振腕一劍,倏地向郝飛鵬肩肘削去,劍風過處,同樣起了一片嘯空之聲。
  郝飛鵬大笑一聲,右腕連揮,劍勢陡地一緊,疾快無情,又向玉蘭連攻八劍。這八劍,全是急攻招術,—劍快似一劍,一劍狠過一劍,劍上進發的罡力,也愈來愈見強猛,但見閃閃劍光,洶湧捲出,勢如壯闊波瀾,十分驚人。
  玉蘭心知對方久戰無功,業已感到不耐,暗暗心喜。但對方這一輪攻勢,卻是不可輕視,立時展開身法,人如春城飛花,飄飛而起,手中長劍,劍招同時一變,左挑右戳,遊走封架,守中寓攻。
  她連閃帶架,擋開了郝飛鵬八招猛攻,口中輕笑道:「郝堂主要愚姐妹識得的就是這點厲害麼?」忽的劍法一變,同樣展開了一輪快攻,但見劍光指處,幻起朵朵銀花,「百花劍法」,一經使展開來,碗口大的劍花,倏生烴沒。宛如春風吹動,百花齊放,重重疊疊上瑤台,花影迷離掃不開!
  郝飛鵬自然識得厲害,卻識不得這是什麼劍法。口中大喝一聲,雙足扎樁,不避不讓,憑仗深厚內力,長劍開闊,和玉蘭硬打硬砸!但聽劍光花影之中,響起一陣急驟如雨的金鐵交鳴,火星橫飛,兩條人影,霍然分開,各自閃退數步,低頭檢視,兩人手中的百鋒精鋼長劍,都已碰得缺口斑斑!人影一分又合,重又打在一起。郝飛鵬劍法老辣而穩,功力深厚,每一劍罡力進發,劍氣逼人。
  玉蘭劍走輕靈,一套「百花劍法」,已經輕巧,再輔以「飛花身法」,進攻退守,飄忽利落,奇招迭出。兩人對拆了五十餘招,依然難分勝負。激戰之中,但聽玉蘭一聲清叱,人如蚊龍出水,劍化天矯匹練,朝郝飛鵬飛捲過去。
  凌君毅目光一注,暗叫一聲:「神龍出雲!」他發現百花幫的姑娘,似乎是人人都會這招「神龍出雲」,每當本門劍法無法取勝時,就使出這招劍法來。此時看到玉蘭使出「神龍出雲」,他自然特別注意。
  郝飛鵬練劍數十年,縱然不識這招劍法,但他經驗閱歷,何等豐富,方才連續目睹柏奇寒、藍豪二人,都傷在這招劍法之下,自然有戒心,大喝一聲:「來得好。」舉起手中長劍,朝前封出。他這一招使的竟是硬架的「力拼南天」,雖是普通招術,但在他手中使出,長劍帶起一道壯闊的劍幕,像扇面般展開,足有八尺來寬,正好截住玉蘭劍光。雙劍交接,葛聽一聲「鏘」然劍鳴,劍光突斂,銀虹頓杏,兩條人影同時暴退數尺。這一招,依然沒分勝敗,但兩人手中長劍,都只剩了半截。
  玉蘭終究是個女孩兒家,功力較遜,這一劍硬接,震得她右臂酸麻,粉臉漲得發熱!她緩緩吸了一口氣,目光一抬,兩道盈盈秋水,直注郝飛鵬,淡然一笑道:「郝堂主好劍法,你再接我一招試試。」
  她這幾句話,緩緩說來,聲音柔婉,實則是藉機暗暗調息。
  她話聲方落嬌軀突然一躍而起,手中半截斷劍,揮舞如風,剎那間冷芒電掣,劍氣瀰漫,一丈方圓,全被她斷劍灑出來的劍影所籠罩,劍光流動,隱挾風雷之聲!凌君毅聽她說出「再接我一招試試」,心頭凜然一動,雙目寒星飛閃,暗暗付道:「果然是『龍戰於野』!」「龍戰於野」,正是他家傳的三招劍法中的第二招!
  這下直看得凌君毅驚異不置!「難道百花幫會和自己有什麼淵源不成?」
  郝飛鵬不愧是一代劍術名家,他面對玉蘭這等奇奧劍勢,反而十分鎮定,手橫半截斷劍,直等劍光近身,才驀地吐氣開聲,大喝一聲,揮起手中斷劍,向空中堵截。
  他這一招使的是「八方風雨」,雖無奇奧可言,但劍勢出手,競如魚龍曼衍,劍影紛披,向四面八方散佈開來!他練劍數十年,這一招上差不多用上了全力,剎那之間,劍風嘶嘶,細嘯如濤,聲勢凌厲之極!雙方劍光乍接,又是一陣嗆嗆劍鳴,兩人手中握著的半截斷劍,都化成片片碎鐵,散落地上!這一下,直看得凌君毅悚然變色,自己家傳的這招「龍戰於野」,何等精妙?
  居然被郝飛鵬以一招極其普通的「八方風雨」所破解!當然,這是玉蘭限於天賦,對這招劍法,未能盡量發揮精微變化,而郝飛則是以數十年的對敵經驗和深厚功力,孤注一擲,僥倖而致。
  郝飛鵬一擊得手,突然一躍而起,雙腳連環踢出,把玉蘭逼退數步,雙腳落地之後,口中又是一聲長嘯,雙臂一抖,趁勢再次躍起。一道人影有如灰鶴一般,越過眾人頭頂,劃空飛去。
  就在郝飛鵬嘯聲乍起,柏奇寒同時長身縱起,緊隨郝飛鵬身後朝外飛掠而去。
  玉蘭驟不及防,被郝飛鵬逼退了兩步,此時驟睹兩人連袂飛起,心頭不禁大怒,清叱一聲,揚手把一個劍柄當作暗器,朝柏奇寒後心打去。又轉身從一名使女手中接過一柄長劍,縱身就追。這時,梅花、菊花、玉蕊三人,也身如彩鳳,紛紛追撲過去。
  柏奇寒終究比郝飛鵬慢了一步,身形方起,突覺一股急勁風聲,破空生嘯,朝身後激射而來。他凌空飛掠,無處可以閃避,聽風辨位,右手長劍猛然朝後揮出。但聽「噹」的一聲,玉蘭擲。出去的劍柄雖被他揮劍擊落,但他提氣飛掠之勢,也因這一用力揮劍,為之一洩,身形往下直落。
  玉蘭身形如風,一下從柏奇寒身邊掠過,口中喝道:「你們截住他,我追那姓郝的老賊去。」
  柏奇寒堪堪落到地上,梅花、菊花、玉蕊三人,已連袂追到。
  柏奇寒眼看無法脫身,一般殺機,湧現眉宇,口中大喝一聲道:「老子和你們拼了。」回身一劍,橫掃過來。他情急拚命,這一劍有如匹練橫飛,力道之強,煞是驚人。
  梅花首先撲來,只覺那掃來一劍,勢道凌厲,劍鋒未到,森寒劍風已自逼人!當下一提丹田真氣,全身凌空躍起,一個飛旋,讓開了劍勢,手中長劍,卻隨著飄旋的身軀,化作一片寒光,直罩下去。柏奇寒心頭雖然凜駭,但卻並不慌亂,力注右腕,長劍疾掄,硬封梅花下擊劍勢。
  菊花冷笑道:「你還敢頑抗,看我也拆下你一隻手臂來。」一道劍光,朝他右肩刺到。
  玉蕊一下衝到柏奇寒左側,接口道:「是啊,這種人,咱們不用和他客氣了。」刺出一劍,朝他左肋劃去。
  柏奇寒氣得面如喋血,他武功再強,終究斷了一條手腕,此刻以一致三,哪有還手的餘地?長劍連封帶砸,只走了三五個照面,已是捉襟見肘,無法擋拒。驀覺得右側銀光一閃,突然乘虛而入,嗤的一聲,肌膚一寒,右手衣袖已被刺穿。柏奇寒驚怒交進,咬牙切齒,長劍舞起一片護身劍幕,勉強又打了三四個回合。只聽梅花一聲清叱,「噹」的一聲,壓住了他的長劍。菊花、五蕊兩支長劍,一左一右,同時抵住了他的脖子。
  梅花冷冷說道:「姓柏的,你還不棄劍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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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6:03 |只看該作者
  柏奇寒雙目冒火,呸的一聲,一口痰沫,直向梅花臉上吐去,口中喝道:「臭賤婢,你們作夢。」梅花閃身避開,怒道:
  「你是找死!」
  百花幫主倏地站起身來,嬌聲喝道:「留他活口。」已經遲了!柏奇寒喝聲出口,長劍疾沉,一下刺入自己小腹之中,一股黑血,箭一般冒了出來,人也隨著往後倒去。
  梅花差點濺了一身血,她急急躍開數尺,抬頭道:「大姐,他死了。」
  菊花、玉蕊同時收回長劍。
  百花幫主微微皺了下眉,道:「既然死了,就叫人把他們埋了吧!」
  梅花躬身應「是」。突聽玉蕊口中驚咦道:「毒汁,他劍上淬過『毒汁』,屍體腐爛得好快!」原來這兩句話的工夫,柏奇寒中劍之處,已經開始潰爛,逐漸化成了黑水!百花幫主急步跨下石階,朝幾人立身之處走來。
  凌君毅聽玉蕊說出「毒汁」二字,心頭不覺一動,也跟著百花幫主走了過來。目光一注,但見柏奇寒一個身子,迅速腐化,漫延極快,已快要整個化去。流出來的黑血比墨還黑,連附近草地沾上黑血,草根也隨著腐化,連泥土都蝕了下去,可見毒性之烈!
  凌君毅看的暗暗驚凜不止,忍不住問道:「他劍上淬的就是『毒汁』麼?只不知道這『毒汁』究竟是什麼毒,競有如此厲害?」百花幫主輕輕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是黑龍會的秘密。」
  不知她是不肯說,還是真的不知道。凌君毅見她這般說法,也就不好再問。
  百花幫主目光微抬,嬌聲說道:「毒汁之毒,不但敝幫受到莫大威脅,就是天下武林,遲早也會蒙受其害,凌公子化解『毒汁』也可以說是替天下蒼生避免一次毒劫。」這話,說的冠冕堂皇,但絕塵山莊莊主戚承昌,當日也是這麼說的。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在下自當盡力而為。」正說著之間,只見玉蘭白衣飄忽,已沿著花徑走了回來。
  百花幫主問道:「給他逃走了麼?」
  玉蘭躬身道:「屬下追到湖邊,老賊已經乘船而去。」百花幫主輕輕歎息一聲,道:「此人劍上造詣極深,就是追上了,你也未必能截得住他。」忽然注目問道:「我們沒有搜索到他的船隻麼?」
  玉蘭道:「搜索東北角的是陸、李二位使者,卻被他們船上接應的賊黨所制,據說那兩個賊黨一個是藍衫公子,另一個青衣人,左手是一隻鐵手,武功極高。」
  玉蕊失聲道:「那是田中璧和侯鐵手了。」百花幫主徐徐說道:「咱們雖然讓他逃走了一個,但三個人截下了兩個,也算不錯了。」
  玉蘭道:「那姓柏的呢?已經擒下了麼?」百花幫主朝地上一指,說道:「他劍上淬過『毒汁』自殺身死,屍骨化成一灘黑水,如今連黑水都不見了。」
  玉蘭一雙盈盈秋水,朝地上看了一眼,吃驚道:「『毒汁』有這麼厲害麼?」百花幫主微微一笑道:「『毒汁』雖毒,我們請到了凌公子,化解之期,已是指日可待了。」
  凌君毅瀟灑一笑道:「幫主不可期望過高,在下能否化解,實在毫無把握。」百花幫主瞟了他一眼,淺笑道:「你不是說盡力而為麼?」
  凌君毅道:「在下縱然盡力而為,也並不一定就能找出解藥來。」
  百花幫主輕輕點頭道:「公子千金一諾,賤妄自然信得過你,只要你盡力而為就好,唉,敝幫的生死存亡,全在你凌公子的手上了。」說到這裡,回頭朝玉蘭道:「黑龍會的人,已經找到此地,郝飛鵬是他們黃龍堂的堂主,一個人逃了回去,決不肯就此罷休。從現在起,咱們莊院四周,要多派幾組人巡邏,嚴加戒備才好。」玉蘭躬身道:「屬下省得。」
  百花幫主又道:「黑龍會的人,既然能把『毒汁』淬煉到兵刃上,自然也可以淬煉到暗器之上,以後大家要特別小心。」語氣微微一頓,接著說道:「尤其化解『毒汁』之事,更是刻不容緩,凌公子答應合作,自然愈快愈好。你先領他回轉賓舍,看看還缺少些什麼,就請凌公子著手進行吧。」玉蘭道:「屬下遵命。」
  凌君毅朝百花幫主拱拱手道:「幫主別無見教,在下這就告退了。」百花幫主舉手理了一下鬢髮,凝眸深注,幽幽說道:「一切全仗公子了。」
  凌君毅哪能化解什麼「毒汁」?他幼受慈母教訓,從未說過謊言,但此刻既不便對百花幫主明說,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在下既然答應幫主,自當盡我所能,研求解藥,幫主放心好了。」
  百花幫主襝衽一禮,道:「如此賤妾在這裡先謝了。」凌君毅慌忙還禮道:「幫主言重了。」
  玉蘭眼看兩人儘是說著客氣話,不覺抿嘴一笑,輕聲道:
  「凌公子請隨賤妄來。」凌君毅道:「多謝幫主賜宴,在下告退。」
  說完,隨著玉蘭走去。
  百花幫主生似有些依依不捨,隨在凌君毅身後,一直走了十來步,才道:「凌公子恕我不送了。」凌君毅回身道:「幫主快請留步。」這一回過身去,四目相投,但見百花幫主一雙盈盈秋水,脈脈凝睇,含著無限情意,心頭微微一凜,連忙轉身大步行去。
  兩人穿行花徑,玉蘭走在前面,白衣裊裊,款段多姿,輕風拂面,凌君毅但覺一陣又一陣的清香,襲鼻而來。
  玉蘭緩步而行,直到繞過假山,才回眸一笑道:「幫主一向對人冷淡,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今天對你凌公子,真是特別得很。」凌君毅道:「在下深感榮幸。」
  玉蘭輕笑道:「也只有遇上公子這樣的人,才會使幫主傾心。」
  凌君毅俊臉一紅,道:「姑娘休得取笑。」玉蘭低著頭走在前面,一面低低的道:「公子難道還看不出來?唉,公子和幫主真是一對壁人,可惜……」她語氣漸低,候然住口。
  可惜什麼?她沒說出來。凌君毅自然不好問她,兩人默默的走了一箭來路。凌君毅心頭想著「飛龍三劍」之謎,忍不住試探問道:「在下想請教姑娘一件事。」玉蘭偏臉問道:「你要問什麼?」
  凌君毅道:「貴幫以百花為名,獨創一套劍法,施展開來,劍花朵朵,有如百花盛放,不知劍招名稱,可是也以百花為名麼?」玉蘭美目流盼,似有驚奇之色,說道:「凌公子真是極頂聰明之入,看了幾手劍招,連劍法的名稱也想出來了。」
  凌君毅笑道:「姑娘,那是在下曾聽家師述說過武林各門各派的劍法路數,但貴幫幾位姑娘使的劍法,自成家數,而且使得劍花朵朵,有如花朵一般,和貴幫名稱甚相吻合,自是貴幫獨創劍法無疑。」
  玉蘭點點頭道:「看來公子也是一位劍術大家了。」凌君毅道:「姑娘把在下看得太高了,怎敢當得大家二字?郝飛鵬精通劍術,功力深厚,已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但他還是敗在姑娘劍下,惟有姑娘才當得這劍術大家四字。」
  天底下沒有一個人不喜歡當面奉承的,尤其是女人。只要你奉承得法,幾句花言巧語,往往會使最聰明的女子,都聽得心花怒放,昏頭轉向。玉蘭是女人,當然也喜歡奉承,何況這當面稱讚她的是凌君毅,女人眼中風流英俊的美少年!玉蘭秋水般的妙目,閃出異樣的光采,回頭朝凌君毅婿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治白的美齒,說道:「你真會說話。」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但貴幫梅花、桃花二位姑娘,劍傷柏、藍兩人的那一招,似乎另有奇處,不像是『百花劍法』中的路數。」玉蘭輕哦一聲,讚道:「公子真是神目如電,那一招確然不在『百花劍法』之中。」
  凌君毅追問道:「只不知那是什麼劍法,天矯如神龍出雲,使人莫測虛實。」他故意把「神龍出雲」四字,嵌在語句之中,原是存心試探對方的口氣。
  玉蘭候地回過頭來,目光注視著凌君毅,問道:「凌公子識得這招劍法麼?」凌君毅瀟灑的搖搖頭道:「在下若是識得這招劍法,還用再問姑娘麼?」
  玉蘭輕輕歎息一聲,道:「公子不愧是劍術的大行家,這招劍法,給你完全說對了。」
  凌君毅故作茫然不解,問道:「在下說對了什麼?」玉蘭幽幽的道:「它就叫『神龍出雲』。」這下證實了,她們這招劍法,正是「神龍出雲」!凌君毅心頭暗暗震動,啞然笑道:「在下只是看到姑娘們出手,天矯有如神龍出雲,想不到這招劍法,就叫「神龍出雲」,那麼這種劍法,想來也是貴幫獨創的了?」
  玉蘭似有所覺,嬌聲道:「那是敝幫鎮幫劍法,你問這些做什麼?」凌君毅道:「在下練劍十年,從未見過這等奇異劍招,心之所好,自然想知道的詳細些了。」
  玉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抿抿嘴道:「好一個心之所好,你想知道這套劍法,是不是?若在別人來說,這是夢想,但你凌公子如有此意,卻也不難……」話未說完,忽然住口。
  凌君毅自然想知道這三招劍法的來歷,聞言問道:「在下如何不難?」玉蘭神秘一笑,說道:「只要凌公子入贅敝幫,成為敝幫駒馬,護衛幫主有責,和幫主一樣,就有資格練鎮幫三劍了。」
  凌君毅被她說的玉臉一紅,心頭忖道:「鎮幫三劍!她們果然也只有三招劍法。聽她口氣,和幫主一樣,才能練『鎮幫三劍』。這就是說,只有幫主才有資格練那三招劍法,玉蘭是總管,只會兩招,梅花、桃花等人那是只會一招『神龍出雲』。」他心念閃電轉動,紅著臉道:「姑娘又和在下說笑了!」玉蘭道:「誰和你說笑了?賤妾說的是真話,老實說,想吃天鵝肉的癱蛤蟆,可多著呢。但據賤妾看,只有你凌公子,才配得上幫主。」說話之時,已經行到中院,跨進院門。
  辛夷立即趨了上來,躬身道:「小婢叩見總管。」玉蘭一擺手道:「凌公子是本幫貴賓,你先該叩見凌公子才對。」
  辛夷俏目一抬,看到總管身後是個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不禁呆了一呆,粉臉驟紅,躬下身道:「小婢辛夷,見過凌公子。」
  凌君毅含笑點頭,乾咳一聲,道:「辛夷姑娘可是認不出來了麼?」他這句話,聲音略帶蒼老,正是潛龍祝文華的口音!
  辛夷聽得一怔,忽然兩眼一亮,啊了一聲道:「你就是祝莊主。」
  玉蘭陪同凌君毅跨入客堂,伸出玉腕,朝左首廂房指了指道:「這是替凌公子準備的書房。」辛夷不待吩咐,迅快的打開了兩扇朱漆木門。
  玉蘭說了聲:「請。」凌君毅也不客氣,舉步走了進去。這間書房相當寬敞,中間有一道樓花圓洞門,把一間長方形的廂房,隔成前後兩間。
  前間南首是一排紗窗,面對庭院,窗下放著一張書案。左右兩邊各有一口書櫥,每一格中,都放滿了書籍,玉軸牙籤,收拾整齊,兩旁還有四張椅幾。後半間,北首靠壁處,放著一口疊櫥,一望而知這是特別為了研究「毒汁」而新置的。上面有數十個小抽屜上都用紅紙標明了藥材名稱。櫥左還有一道小門,敢情後面還有一個房間。
  玉蘭一指藥櫥,朝凌君毅道:「這裡面就是公子在絕塵山莊化解『毒汁』取用過的七十一種藥材。除此之外,公子還需要什麼藥物用具,只須吩咐辛夷,立可辦到。」隨著話聲,舉步朝小門中走去,接著道:「後面是炮製室,公於要如何炮製,只管吩咐辛夷去做,當然,你要自己動手也行。」凌君毅隨著她跨進門去,這房間略呈方形,凡是炮製藥材的器具,果然一切俱全。
  玉蘭隨著他看了一遍,又道:「這裡缺少十麼,或是公於需要什麼,也吩咐辛夷好了。」
  凌君毅連連點頭道:「姑娘準備周到,大概差不多了。」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道:「只是還要準備些水。」玉蘭微微一笑,舉步行去,隨手打開一道小木門,外面已是後院走廊。只見廊上放了三口水缸,上面還蓋著木製缸蓋。
  玉蘭伸手一指,含笑道:「這是三口水缸,一缸是無根水,一缸是泉水,一缸是江水。賤妾已經吩咐過,要他們每日更換一次。」凌君毅不覺笑道:「姑娘真是能幹,設想周到得很。」
  玉蘭闔上小木門,婿然笑道:「公子為敝幫研究『毒汁』解藥,這是賤妾份內之事。」兩人退出炮製室,回到書房中,玉蘭俯身打開疊櫥櫥門,雙手捧出一個青瓷葫蘆,鄭重的道:「這是敝幫從黑龍會取來的『毒計』得來不易,希望公子能早日替敝幫研求出解藥來,敝幫幸甚。」
  凌君毅忙道:「姑娘仍請放在櫥中,在下用的時候,自己會取的,在下既然答應了幫主,自當全力以赴。」玉蘭放好葫蘆,站起身,舉手理理披肩長髮,回眸一笑道:「但願公子早日完成。」
  辛夷端著兩盅香茗,放到几上,說道:「凌公子、總管,請用茶。」玉蘭道:「不用了。我還有事去。」說完,朝凌君毅福了福道:「凌公子恕賤妾失陪了。」
  凌君毅道:「姑娘請留步,在下還有一事,須得向姑娘請教。」
  玉蘭正待行出去,聞言不由腳下一停,問道:「請教不敢,公於有什麼事?」凌君毅道:「在下住在這裡,暇時不知可否出去走走?」
  玉蘭眨動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凌君毅,似乎微有躊躇,接著婿然一笑道:「凌公於是敝幫貴賓,照說公子要出去走走,自無不可。只是公子初來,路徑不熟,敝幫又都是女兒之身。這花家莊院只有這中院一座院落,劃為公子下榻之處,換句話說,也只有公子是唯一的男人。若是無人帶路,只怕有些未便。」這話也是事實,百花幫顧名恩義,自然都是女孩子。一個陌生男人,若是沒有人陪同,確有不便之處!但這麼一來,豈非被軟禁在這所院落之中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既有未便,那就算了;在下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玉蘭沉吟了一下,道:「這樣吧,且容賤妾去跟幫主商量商量,咱們後園,頗有花木之勝,公子治事之暇,若是有興,不妨到後園去散散步,只是此事賤妾可作不了主,須得幫主點個頭才行。」
  凌君毅瀟灑一笑道:「那就不用了。」玉蘭道:「不,這是賤妾當時沒想到,也可以說是賤妾疏忽之處,公子既然提出來了,賤妾自該向幫主稟明才是。何況公於是敝幫貴賓,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好啦,賤安定啦。」說完,翩然往外行去。
  凌君毅目送玉蘭走後,背負雙手,瀏覽了一下書櫥中的古籍,左首櫥中,放的都是經史子集,右櫥中,則全是醫經藥典,想來是給自己參考之用的。他來回鍍了幾步,就在臨窗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辛夷一直垂手而立,這日寸看他坐下,從幾上捧起茶碗,送到凌君毅前面,輕聲說道:「凌公子請用茶。」凌君毅口中啊了一聲道:「在下忘了姑娘仍留在這裡。」
  辛夷粉臉微紅,低頭說道:「公子沒有吩咐,小婢不敢出去。」凌君毅道:「這裡不用伺候,姑娘出去好了。」
  辛夷道:「總管吩咐過小婢,公子也許要一個人思考,不准小婢驚動,但小婢要隨時聽候公子的吩咐,公子要小婢做什麼,小婢就得立時去做。」凌君毅道:「好吧!那姑娘就出去吧!」
  凌君毅一個人在太師椅靜思起來,既然到了這一步,也刻想出一個計劃來,探出母親是否在百花幫中,自己是否與百花幫有淵源,還有「毒汁」的來源……
  晚飯過後,凌君毅又一人呆在書房,又想著他應做的事,他要偵查「毒汁」的秘密和「飛龍三劍」的謎底,他自然要聽聽百花幫主和玉蘭談話的內容。過了大約兩個時辰,悄悄從炮製室的小木門溜到後院走廊,他藝高膽大,目光迅速一掃,身形已經離地飛起,朝樓上撲去。身法之快,當真疾若流星,一下就撲上簷角,再一點足,便悄無聲息的落到東首走廊之上,這裡正好是轉角上,燈光照射不到,自然較為幽暗。
  凌君毅身子輕輕一旋,掠近東首窗下,便已看到兩扇花格子窗並未關上,只是垂著紫絨窗簾。這是樓上一排五問中,最東首的一間,也是百花幫主和玉蘭兩人談話的起居間的隔壁一個房間。
  凌君毅早已察看清楚,左手輕輕一按,人已隨著躍起穿窗而入,飛落屋中。就在他一手掀開窗簾,閃身而入之際,鼻中聞到一縷淡淡的甜香!這淡淡的甜香,他一聞就分辨出是百花幫主身上的香氣。中午,百花幫主和他喝酒的時候,就曾聞到過這種香味。後來在花廳走廊上和百花幫主坐的較近,輕風徐來,從百花幫主身上吹過來的淡淡幽香,更是薰人欲醉!凌君毅驟然聞到達種香氣,心頭不覺驀地一驚,一時只當自己行藏巳露,百花幫主已隱身徑在暗處等著:急忙刷的橫移數尺,目光迅快掃動。不覺暗暗失笑。他日能夜視,這一掃已然看清房中情形,哪有百花幫主的影子?她那嬌柔的聲音,不是仍在外面一間和玉蘭說話麼?
  這一間房,相當寬敞,三面有窗,窗上接著兩道窗簾,外面一道是紫絨的,裡面一道是茜紗,薄得像輕雲一般!連樓板都光滑得纖塵不染,光可鑒人。陳設更是華麗,象牙雕床,流蘇錦帳,菱花妝鏡,七寶妝台,舉凡室中椅幾琴案,莫不雕刻精細,十分精雅。四麵粉壁間,還張掛著幾幅書畫,妝鏡旁,也放著幾本古籍。珠光寶氣的綺羅堆裡,最難得的是雅而不俗!只是,這不過是目光一瞥間之所見。
  凌君毅心頭暗暗一動,付道:「這是百花幫主的香閨!」這錯不了,除了百花幫主,誰配住這般高貴華麗的臥房。何況這間房中,散佈著一層淡淡的甜香,這種香味,也只有百花幫主身上才有!凌君毅這一打量,早巳身形閃動,貼著西首的牆壁,緩緩朝房門移去。這裡本是一個月洞門,左右兩邊,備用玉鉤鉤起紫絨簾幕,外面還垂著一道珠箔。起居室的燈光透過珠箔,外面的人,自然看不到房內動靜;但從暗處往外瞧,卻可看得一清二楚。紫絨簾幕後面,也正好可以躲一個人,凌君毅悄悄閃到簾幕後面,藏好身子。
  只聽百花幫主徐徐說道:「我看他說的不像假話。」凌君毅心中一動,暗道:「看來她們正在談論我哩。」
  玉蘭道:「幫主之意,咱們真要通令各地姐妹,替他找尋失蹤的母親麼?」
  百花幫主輕哦一聲道:「他假扮祝文華,混入絕塵山莊,並任由玉蕊她們弄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找尋母親,他答應我們研求『毒汁』解藥,對我們可說很夠意思,我們替他找尋母親,也是應該的。」凌君毅聽的心頭暗暗感激,但也有些臉紅!從百花幫主的口氣聽來,對自己是十分器重,也期望甚殷,但自己哪裡真的能研求什麼解藥?
  只聽玉蘭說道:「幫主相信他真能研究出『毒汁』的解藥來麼?」百花幫主笑道:「這個我們不應該懷疑的,玉蕊已經報告得很詳細了,他在絕塵山莊,不是已經化解了『毒汁』麼?」
  玉蘭道:「幫主說的極是,只是屬下總覺得他太年輕了些,試想像四川唐門老莊主唐天縱,人家煉製毒藥,已經積三百多年經驗;還找不出解藥來,凌公子我看他不過才什歲左右……」百花幫主沒待她說下去,淡淡一笑道:「這可不能這樣說,他把一盂『毒汁』化解成清水,總是事實。」
  玉蘭道:「據屬下推想,那『毒汁』之毒,只怕不是他化解的。」
  百花幫主驚奇的啊了一聲,道:「『毒汁』不是他化解的?三妹是說……」玉蘭道:「屬下認為他身邊可能有專解奇毒的藥九,武林中人身邊多少都帶著解毒或療傷的藥物。他那種解毒藥丸,正好是克制『毒汁』之藥。」她不愧是百花幫的總管,見解也高人一等。
  百花幫主點頭道:「這話也不錯。我看他眼睛明朗,精氣內斂,根本不像身中散功之毒的樣子。」她才說到這裡,忽然一笑接道:「這就對了,玉蕊她們不是在江上被黑龍會的人截住的麼?
  據說正當危急之時,突如其來的出現了一個蒙面人,才把田中等人趕跑,今天我看到他的時候,就想到那蒙面人可能是他……」
  她話聲嬌柔,說來還帶點喜悅。
  但就在她話聲甫落之際,突聽門外響起兩個使女的聲音,齊聲說道:「婢子叩見副幫主。」
  凌君毅聽說來的百花幫副幫主,立即伸手輕輕把簾幕撥開些,湊著頭,朝外望去。
  百花幫主螓首微拾,輕啟朱唇,說道:「來的是二妹麼?」只見門簾掀處,俏生生走進一個肩披天藍披風的黃衣勁裝女郎,朝百花幫主躬了躬身道:「小妹見過大姐。」她隨著話聲,伸手解下披風,同時也從臉上摘下了蒙面黃紗!這下凌君毅看清楚了!
  她年紀和百花幫主差不多,瓜子臉,生得柳眉高挑,風目如星。纖細的腰肢上,束著一條寬帶,斜插一柄綠鯊皮短劍,黑色小蠻鞋。看去英氣勃勃,是一個相當精明幹練的女子,她居然沒戴人皮面具!百花幫主道:「二妹請坐。」
  玉蘭已經站起身來,朝黃衣女郎行了一禮道:「屬下見過副主。」黃衣女郎點頭笑道:「三妹也在這裡?自己姐妹還來這些俗套幹麼?」
  她雖是帶著一臉盈盈笑容,但看來毫無半點真實感情。
  玉蘭道:「咱們既然在江湖上創立門戶,名份所在,禮不可廢。」黃衣女郎格的一笑,道:「三妹才智過人,太上才要你擔當總管的職務,那也只是職務上的分別罷了,三妹倒是一本正經起來。」說著,已在百花幫主左首一把椅子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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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7:02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三日限期

  凌君毅聽那黃衣女郎說出「太上」二字,心中暗暗忖道:
  「太上,這兩個字的稱呼,好不古怪?」突然他靈機一動,又暗暗哦了一聲:「玉蘭總管的職務,不是幫主派的,而是太上要她擔任的,莫非是太上幫主?不錯,這些貌美如花的年輕少女,不但個個武功高強,而且還組織了一個幫。她們自然有人調教出來的;這人,自然是她們太上幫主無疑。」
  玉蘭等黃衣女郎坐下,才跟著落座,面色恭敬地道:「就是太上委派了屬下這個職務,屬下豈敢怠忽?」百花幫主道:「二妹連夜趕來,不知太上有什麼指示?」
  黃衣女郎道:「太上聽說黑龍會的人找到咱們這裡來滋事,十分震怒,咱們這裡是百花幫總壇所在,教人家闖進來,已是太疏忽了,竟然還讓人家從容逃走……」玉蘭俯首道:「這是屬下無能。」
  百花幫主道:「太上責備的極是,只是來人武功高強,三個人能留下兩個,已經不容易了。」黃衣女郎舉手理理舅發,側首望著百花幫主道:「咱們這裡,三面環水,湖上、陸上都有咱們巡邏的人,賊人應該插翅難飛,難道咱們發現賊蹤之後,沒有派人在江邊搜索麼?」
  百花幫主道:「我發現有人潛入,就傳令下去,要他們分做四路搜索。只是黑龍堂主郝飛鵬在船上還留了兩個硬點子,據說一個是田中壁,一個是侯鐵手,身手極高。陸、李兩個使者,反為所制。」
  黃衣女郎道:「太上要小妹趕來,就是要查力此事。陸、李二使者,不能克盡厥職,有放走敵人之嫌,咱們百花幫若是任人來去,還成什麼百花幫?」百花幫主輕輕歎息一聲道:「武功一道,差不得一著,陸、李兩人武功不如人家,才會被來敵所制,這也不能全怪他們。」
  黃衣女郎格的笑道:「大姐平日就是寬大為懷,你焉知那姓郝的堂主,不是他們放走的?」百花幫主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陸、李二人,平日忠心耿耿,怎會放走敵人?」
  黃衣女郎盈盈一笑道:「就算他們平日忠心耿耿,但任由姓郝的逃走,總是事實。若不殺一儆百,以後誰都只要說一句來人武功高強,就可以把敵人放走了,咱們為了整傷幫紀,這兩人就該殺。」
  她說到「殺」字,嬌靨上忽然升起一片寒霜的殺氣。
  百花幫主淡淡一笑道:「二妹好像執法如山,動不動就是殺,就算陸、李兩人有虧職守,但也罪不至死。」
  黃衣女郎道:「這叫殺一儆百,小妹已經把他們處決了。」百花幫主吃驚道:「二妹殺了他們?」
  黃衣女郎嬌笑道:「這是太上的意思,這些護花使者,平時飽食終日,安逸慣了,若不給他們一個警告,知所凜戒,這些人就不能用了。」
  百花幫主顯然有些不以為然,但卻勉強點頭道:「太上聖明,這樣做自然是對的了。」黃衣女郎盈盈一笑道:「太上說的,大姐是太平盛世的幫主,處亂世,要用重典,所以好人歸你大姐來做,由小妹來做惡人。」說到這裡,忽然抬頭問道:「對了,那假扮潛龍祝文華的人已經到了咱們這裡,太上最關心的就是『毒汁』解藥,尤其目前黑龍會已經有人前來滋事,解藥更是刻不容緩,他到底有沒有把握?」
  凌君毅聽她提到自己,尤其這句太上最關心的就是「毒汁」解藥,心頭不覺一動,自然特別注意起來。
  只聽百花幫主徐徐說道:「這件事,已經遵照大上指示,全都準備妥當了。此人原名凌君毅,據玉蕊的報告,他在絕塵山莊之中,已把一盂『毒汁』化成清水。今天我和他談過,要他盡快研製出解藥來,二妹上覆太上,請她老人家放心。」她沒有把凌君毅的事全部說出來,敢情是不敢對「太上」直說。
  黃衣女郎嬌笑道:「太上命小妹轉告大姊,限他三天之內,必須完成任務。」百花幫主機伶一震道:「什麼?限他三天完成?」
  黃衣女郎笑道:「怎麼?三天還不夠麼?他在絕塵山莊已經把『毒汁』化成清水,再照方配藥,一天也足夠了。」百花幫主道:
  「三天時間恐怕不成。據凌君毅說,他在絕塵山莊化去『毒汁』原也無心發現的。要尋求出解藥來,只怕還得費一番工夫,從頭做起。這件事,原也急不得的,二妹回去,是否可以請太上寬限些時日?」
  玉蘭接口道:「幫主說的是,凌君毅一口應承,盡他所能,替我們研求解藥。他在絕塵山莊已經有了初步成就,只要太上能夠寬限幾日,定可圓滿完成。」黃衣女郎格格嬌笑道:「瞧你們,大姐,三妹,好像把限他三天時間,是我出的主意,你們倒替他說起情來。大姐又不是不知道,太上言出法隨。她老人家說出來的話,就是律令,誰敢違拗?大姐還是要三妹去轉告姓凌的,希望他盡快完成,莫要超過三天限期才好。」
  她雖在格格嬌笑,但口氣卻十分冷峻,看她神態,實在叫人難以相信,她是在笑著說話。
  百花幫主望望玉蘭,點頭說道:「三妹明天就告訴他,看看是否能在三天之內完成。」
  玉蘭道:「屬下遵命。」黃衣女郎忽然展齒一笑,一雙鳳目望著百花幫主,問道:「小妹聽說這姓凌的年紀很輕,而且還是個美男子,是不是?可惜時間不早了,不然,小妹倒想見見他呢!」
  百花幫主幸虧戴著面具,不然,她一張粉臉,定會飛起兩朵紅雲。但饒她戴著面具,還是有些羞人答答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
  黃衣女郎格格一笑,站身起來道:「大姐,時間不早了,我已經把話傳到,該向太上覆命去了。」說完,舉手覆面紗,然後把披風扣到肩上,躬身一禮道:「大姐、三妹,我走啦。」一陣風般朝門外走去。
  凌君毅目送黃衣女郎走後,突然心中一動,暗想:「聽她口氣,自然是回去覆命太上去了。」
  這位太上一手調教出這些年輕貌美的女子,成立百花幫,自然另有企圖。他急著去「毒汁」解藥,看來也並不是為了對付黑龍會在刀劍、暗器上淬毒,那麼難道還另有用途?而且百花幫主等人,既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飛龍三劍」自然也出於他所傳……凌君毅本來想從百花幫主身上著手偵查的兩件事,如今既然發現百花幫還有一位太上幫主,目標也就隨著轉移。他一念及此,豈肯輕易放過?身形輕晃,迅快的穿窗而出,在屋脊上,目光向四處一掃。但見黃衣女郎投著披風的苗條人影,去勢極快,一路飛行,已在十數丈外。
  凌君毅一提真氣,飄落地面,藉著花樹掩蔽,遠遠尾隨下去。黃衣女郎自然不會想到身後有人跟蹤,何況凌君毅始終和她保持了一段距離,更是不易察覺。兩人一前一後,穿行花徑,有若兩點流星,不多一會,便已到了花園盡頭。黃衣女郎毫不停留,距圍牆尚有丈餘遠近便已腳下一點,身形飄然飛起,越過圍牆。凌君毅緊跟著騰身而起,輕輕落到牆外,舉目看去,但見黃衣女郎一條人影,已在十餘丈外,起落如飛,朝湖邊而去。
  原來這裡正是都陽湖中的一個半島,三面環水,花家莊院,座落在一座小山麓間,茂林修竹,足有一二里方圓。這原是一瞥間的事,凌君毅身輕如雲,快捷如風,一路跟蹤下去。
  行約半里,黃衣女郎已經奔到湖邊一處石巖邊緣,只見她身形輕縱,躍落巖下,那裡正好停著一條小舟,舟上一名青衣漢子立即運槳如飛,朝湖面上駛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看來那位什麼太上幫主,並不住在這裡了。」當下只得廢然而返,回到賓舍,熄燈就寢。
  第二天早晨,凌君毅剛梳洗完畢,便聽辛夷在門口說道:
  「凌公子,總管來了。」凌君毅心裡暗付道:「她準是來告訴自己,三天限期之事了。」口中答應一聲,舉步迎了出去。
  玉蘭霓裳如雪,已在客堂中坐候,看到凌君毅走出,盈盈起立,婿然笑道:「凌公子早,賤妾打擾了。」凌君毅慌忙拱手道:
  「姑娘早,快快請坐。」
  兩人落座之後,辛夷先替玉蘭沏了一盞茗茶,然後端上早餐,輕聲道:「凌公子請用早餐了。」玉蘭道:「凌公子還沒用早餐?那就不用客氣,只管請用。」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不要緊,姑娘一早枉駕,必有見教,還是請說吧!」玉蘭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膘了他一眼,笑道:
  「凌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賤妾確有兩件事,要向公子奉陳。」
  凌君毅聽得一怔,付道:「她此來第一件事,不用說是三天限期之事,只不知還有一件,是什麼事情。」
  一面含笑道:「不敢,姑娘有什麼事,但請直說。」玉蘭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望望他,說道:「敝幫主因黑龍會一再尋釁,雙方已成水火,最可慮的是對方兵刃暗器,都用『毒汁』淬過。萬—率眾來犯,『毒汁』毒性極烈,中人無救,敝幫姐妹,必有慘重死傷。因此要賤妹前來,和公子打個商量,不知能否為敝幫盡速試驗,早些求出解藥來?」好一篇動人的說詞!
  凌君毅淡淡一笑,問道:「幫主和總管之意,要在下幾天研製完成?」顯然,這句話問的大出玉蘭意料之外!她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著凌君毅臉上,問道:「公子看看最快能在幾天之內完成?」
  凌君毅爽朗的笑道:「在下既有化解『毒汁』的前例,目前只是把幾種藥物重複作個試驗,也許曠時耗月,耗費許多日子,依然一無所獲,也許很快就可得到結果。」
  玉蘭緊接著道:「你說大概要多少時間?」凌君毅大笑道:
  「這很難說,快則一天半日,慢則十天半月,怎麼?姑娘莫非是要限期完成麼?」
  玉蘭輕輕歎息一聲道:「十天半月,恐怕等不及了,賤妾衷心默禱,希望公子能盡速完成才好。」她當著凌君毅的面,實在說不出限三天完成的話來。
  凌君毅道:「多謝姑娘美意,在下覺得還是姑娘規定日期,在下也好有個準則,盡快赴著完成。」
  玉蘭脈脈含情地道:「你要我說個日期?」凌君毅笑道:「寫文章的人,要逼急了才寫得出來。在下疏懶成性,姑娘規定一個日期,在下就會日以繼夜,努力從事,自可加速完成。」
  玉蘭婿然一笑,道:「你看三天如何?」本來就只有三天期限。
  凌君毅暗暗好笑,但卻皺皺劍眉,說道:「三天時間,稍嫌倉促,好吧,三天就三天罷。」
  玉蘭疑信參半,死命的盯了他一眼,徐徐說道:「凌公於不是和賤妾說笑吧!」
  凌君毅道:「軍中無戲言,姑娘可要在下寫下軍令狀來?」玉蘭舒了口氣道:「賤妾自然信得過公子。」
  接著眼珠一轉,淺淺笑道:「我看公子好像胸有成竹,倒教賤妾替你擔了不少心思。」她不待凌君毅開口,又接道:「公子既然一口答應,三日之期,該不會有問題吧?」凌君毅道:「姑娘但請放心,在下說了一定算數。」
  玉蘭幽幽的道:「但願如此,賤妾也可以交差了。」
  凌君毅瀟灑一笑,問道:「姑娘方才說有兩件事要和在下說,還有一件呢?」玉蘭道:「賤妾要請教公子,你到敝幫來,一路上可有同伴在後跟蹤?」
  凌君毅聽得不由又是一怔,說道:「在下是玉蕊姑娘從絕塵山莊弄出來的,一路上,哪有什麼同伴跟蹤?姑娘此言,不知是何所指?」玉蘭微微一笑道:「那麼賤妾再請問公子,你有沒有兄弟?」
  凌君毅愈聽愈奇,說道:「在下子然一身,並無兄弟姐妹。」
  玉蘭道:「那麼有幾個人,不知你認不認識他們?」
  凌君毅道:「姑娘說的是什麼人,能否說出來,讓在下聽聽?」
  玉蘭道:她們一行有五個人,那是萬人俊、許家驊、祝靖、唐文慶、凌君平……」凌君毅聽她說出前面三人姓名,自然並不認識。但聽到「唐文慶」三個字,心頭怦然一動,暗想道:「這人會不會是唐文卿呢?」等到玉蘭說出「凌君平」來,心頭更是—震,暗想:「凌君平,那不是方如蘋的化名麼?有她在內,那麼唐文慶果然是唐文卿了,她們莫非找我來了?」
  他不待玉蘭說完,急急問道:「他們可是被貴幫擒住了?」玉蘭微微搖頭道:「是被黑龍會的人捉去了。」
  凌君毅吃了一驚道:「是被黑龍會的人捉去了?姑娘如何會知道的?」玉蘭反問道:「你認識他們?」
  凌君毅點點頭道:「其中的凌君平,是在下義弟,還有那唐文慶,則是在下一位至交兄弟,他們如何會落在黑龍會的手裡,姑娘能否見告?」玉蘭從袖中取出一封密柬,隨手遞了過來,說道:「這是黑龍會給敝幫下的書,他們認為這五個人是敝幫的護花使者,要敝幫用公子去交換他們五個人的性命。」
  凌君毅看了密柬,果如玉蘭所言,唐文卿、方如蘋等五人已被黑龍會留作人質,用以交換祝文華。他一想到方如蘋、唐文卿兩人都是女兒之身,落入賊窩,如何得了?一時心頭大為焦急,搓搓手道:「這可怎麼好?」
  玉蘭輕笑道:「瞧你急成這副模樣,黑龍會既要拿他們五人換回假扮祝文華的人,一時自然不會難為他們的。如今之計,只有寄望公子早日研製出『毒汁』解藥來,咱們就給他來一次突襲,才能把人救出來。」這辦法本來不錯,但凌君毅除了身邊有一顆「驪龍辟毒珠」,哪裡真的會配製什麼解藥?
  祝雅琴已經把她的玉龍駒打發回家。那是方如蘋的意見,只要在江湖上走動的人,誰都知道,玉龍駒是龍眠山莊的名駒,容易引人注意,不如打發馬匹回去的好。現在祝雅琴有唐文卿和方如蘋做伴,三個易釵而並的姑娘家,有了淘伴,一路上有說有笑,再也不覺得孤單。萬人侵和許家驊做夢也想不到這三個英俊男人,會是姑娘喬扮的,只當祝靖(雅琴)和凌君平(方如蘋)表兄弟,久別重逢,自然會顯得親密些,卻也並未在意。一行人為了去找江老大,從北峽山動身,又朝安慶趕來。五人中,唐文卿、方如蘋要找的是凌君毅。萬人侵、許家驊要找的卻是黑龍會。這兩個目的雖然不同,但關鍵卻在江老大一人身上。
  趕到安慶,已是萬家燈火,城門早就關了。五個人繞到北城較為冷僻之處,才施展輕功相繼躍登城垣,翻入城中。如今,他們已經瀟灑的走在大街上了!
  凡是看到他們的人,誰都認為這五個俊俏少年,定是到府城裡來應考的讀書相公,許多在街上經過的姑娘,還偷偷的朝唐文卿、方如蘋和視雅琴丟媚眼哩!萬人侵、許家驊同樣也生得氣宇軒昂,但和方如蘋三人走在一起,無形中就比了下去,成了三位姑娘的跟班。
  安慶府位於長江北岸,是水陸交通碼頭所在,從北門通向大南門的一條直街,足有三里來長,兩邊店舖櫛比,越近南門,越見熱鬧、茶樓、酒肆和客棧,全都集中在這一帶附近。興隆園茶樓,就座落在南大街的一條橫街上,三開間門面,生意也和招牌上寫的一樣,十分興隆。這時候,樓上絃管丁冬,賣唱妞兒那又清又脆的金嗓子,一陣陣從窗口飄傳出來!樓下的書場,更是爆滿,說書先生的那方驚堂木,拍得猛響,自然正說到最精彩之處,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居然靜得雅雀無聲。
  萬人俊等一行五人,剛走近茶樓,早有一名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夥計,躬著身陪笑道:「各位公子爺請高昇一步,樓上雅座。」
  跨進大門,迎面就是一道寬闊的樓梯。大家登上樓梯,舉目瞧去,樓上果然雅靜得多,三間敞廳,上了約有八成座。茶客們也比樓下那些褐衣短靠的販夫走卒要高尚的多。有的人泡上一壺茶,就閉上眼睛打吨,有的落於丁丁,正在下著棋,也有些人正在低聲談話。
  萬人俊目光一瞥,就皺皺眉,低聲道:「咱們走錯了。」
  祝雅琴道:「這裡不是興隆茶樓麼?」萬人俊道:「自然是……」話末說完,樓上夥計已經迎了上來,陪笑道:「公子爺一共幾位,請到這邊坐。」
  他領著萬人俊,走到一處空座頭前,躬躬腰道:「諸位公子爺請坐,要喝些什麼茶?」大家因萬人俊已經跟了過去,也相繼走了過去,各自落座。
  萬人俊抬頭道:「你給我們來一壺清茶就好。」夥計答應一聲,便自退去。
  祝雅琴問道:「萬兄你方才只說了一半,就沒說下去,到底是怎麼回事?」萬人俊笑道:「兄弟是說咱們走錯了地方。」
  祝雅琴道:「你說這裡是什麼地方?」萬人俊笑道:「這裡自然是興隆茶樓,只是咱們要找江老大,就不該到樓上來。」
  祝雅琴「哦」了一聲,輕笑道:「對了,江老大若是喝茶,也是在樓下,不會到樓上來的。」她這一笑,露出一口白得發光的貝齒,但她立時用手抿了抿嘴,又道:「咱們那就到樓下去找他好了。」
  萬人俊道:「咱們既然上來了,就喝了茶再下去也不遲。」方如蘋看到表姊用手抿嘴,心裡暗暗好笑,附著她耳朵,輕聲說道:「表姊,你穿了男裝,怎好用手抿嘴?只有女孩子笑的時候,才用手抿嘴的。你以後可得注意,別露了馬腳。」
  祝雅琴「嗅」了一聲,臉上不禁一紅,正好茶博士送上一把瓷壺,五個茶盞,在各人面前放好,然後沏上了開水。
  萬人俊抬目叫道:「夥計。」茶博士忙道:「公子爺有什麼吩咐?」萬人俊道:「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爺要找誰?」
  萬人俊道:「江老大。」茶博士道:「小的知道,他是咱們茶園裡的常客,手裡有三條船,專走長江上下游,只要一回來,就到咱們這裡來喝茶,許多客人要雇他的船,都到咱們這裡來找他,公子爺可是要僱船麼?」
  萬人侵微微頷首道:「我們是聽朋友說的,江老大的船,乾淨穩當,所以想找他僱船。」茶博士笑道:「說來真巧,江老大今天下午才回來,方纔還在樓下喝茶,小的這就找他上來。」
  萬人俊道:「好吧,那就麻煩你了。」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爺太客氣了,小的馬上就去。」說完,轉身朝樓下走去。
  祝雅琴道:「萬兄真要雇他的船麼?」
  萬人俊笑道:「找江老大,除了雇他的船,就沒有旁的話好說……」話未說完,許家驊輕咳一聲,接口道:「萬兄說的是,咱們沒逛過廬山坐船到大姑塘上岸,就比走陸路車馬顛簸,舒服得多。」他突然說去逛廬山,聽的眾人齊是一怔!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四旬左右的黃臉漢子,帶著一個十七八歲,頭挽雙髻的姑娘,一前一後,正朝這邊走了過來。那黃臉漢子臉型瘦削,手中抱著一張胡琴,朝幾人連連拱手,陪笑道:「幾位公子爺,可要聽一曲麼?」他笑的時候,擠出滿頰皺紋,看去可憐兮兮的!
  但他身後跟著那個姑娘,雖是一身青布衣裙,卻生得粉面朱唇,螓首蛾眉,兩截袖管,微微捲起,露出一雙嫩藕似的皓腕。
  懷抱琵琶,低垂粉頸,模樣兒十分俊俏。
  唐文卿平日很少出門,看的心裡不覺生出憐憫,問道:「她會唱什麼?」
  黃臉漢子慌忙從懷中摸出一個黑黝黝、髒兮兮的折子,雙手奉上,賠笑道:「公子爺隨便點。」
  唐文卿看了那個油垢發黑的折子,哪肯伸手去接?說道:
  「不用了,叫她隨便唱吧。」黃臉漢子喏喏連應了兩聲「是」,回頭道:「小姐,公子爺要你隨便唱,你得把最拿手的曲子唱出來。」
  那姑娘低垂著頭,星目流波,偷偷的望了唐文卿一眼;手抱琵琶,五指走弦,稍作調撥,丁丁鼕鼕的彈了起來。
  接著輕啟櫻唇,曼聲唱道:「暖溶溶玉酷,白冷冷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面前茶飯伯不待吃,恨塞滿愁腸胃。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拆散鴛鴦在兩下裡。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吁氣。」唱的是《西廂記》一闕「朝天子」。不但音若笙簧,清脆甜潤,如珠轉玉盤,而且也唱出了崔鶯鶯當時的幽怨情懷,纏綿悱惻,聽得人迴腸蕩氣!
  一曲甫畢,餘音易畏,不絕如縷,直欲繞樑三匝!許家驊不由得鼓掌喝采道:「唱得好,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姑娘真不愧是風塵中的奇女子!」
  那姑娘粉臉飛紅,明眸含情,皓齒微露,淺淺一笑道:「多謝公子誇獎。」萬人俊已經掏出一錠五兩來重的銀子,用兩個指頭夾著送到那姑娘跟前,含笑說道:「不成敬意,請姑娘笑納。」
  那姑娘低垂粉頸,說了聲:「公子厚賜,小女子多謝了。」也用兩個尖尖玉指,把銀子夾了過去。
  黃臉漢子連聲道謝,帶著那姑娘朝樓下而去。
  唐文卿道:「兄弟叫她唱的曲子,怎好叫萬兄破費?這銀子該由兄弟出才對。」
  萬人俊搖手道:「唐兄這麼說,就見外了,大家在一起,何用分什麼彼此?」祝雅琴眼見萬人侵出手大方,那姑娘只唱了一個曲子,就賞了人家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心頭不禁有氣。別過頭去,輕笑道:「是啊,萬兄這五兩銀子,花得心甘情願,唐兄何必這般認真?」
  許家驊望著萬人俊,微微一笑,問道:「原來萬兄也看出來了?」萬人俊笑道:「兄弟是聽許兄說出『風塵奇女子』這句話,才看出來的。」
  祝雅琴問道:「你們在說什麼?」萬人侵輕聲道:「祝兄大概沒注意她的琵琶吧?」
  祝雅琴道:「她的琵琶怎樣?」萬人俊道:「她手上琵琶,頸細身長,分明是鐵琵琶一類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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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7:24 |只看該作者
  祝雅琴聽得一怔道:「什麼,她的琵琶是鐵的?」
  萬人俊道:「這類兵刃,最難使用,必須軟硬功夫有相當火候的人,才能運用自如。而且琵琶腹中可以暗藏機簧,只要輕輕撥動,就可發射飛針一類細小暗器,三數丈之內,休想躲閃得開。」祝雅琴冷笑一聲道:「你怎不早說?我方才該試試她的。」
  許家驊笑道:「萬兄方纔已經試過了。」
  祝雅琴眼珠一轉,望著萬人俊問道:「萬兄幾時試的,我怎麼沒有看到?」萬人俊微微一笑道:「兄弟聽許兄一說,心中還有些懷疑,當時靈機一動,就取了那錠銀子,暗暗運起三成功力,送到那姑娘面前。她若是不會武功,只要手指接觸到銀子,手腕承受不起,就會被兄弟內力震得顫動!」
  祝雅琴道:「她沒有顫動?」
  萬人俊臉上一紅,搖搖頭道:「說來慚愧,她卻若無其事地把銀子接了過去,兄弟貫注指上的三成力道,在她手指碰上銀子的一剎那,就像洩了氣一般!兄弟右手竟然絲毫勁力也使不出來。那姑娘雖沒說什麼,但兄弟這個暗鬥,可也栽得不小。」祝雅琴哼道:「下次再遇上她,我非和她較量較量不可。」
  正說著之間,共見那茶博士領著一個身穿藍布短襖的瘦小老頭,從樓梯走了上來。
  到得幾人桌邊,茶博士立時陪笑道:「就是這幾位公子爺要僱船。」
  那瘦小老頭朝幾人連連拱手道:「小老兒見過幾位公子爺。」
  萬人俊朝他點點頭,含笑道:「你就是江老大麼?請坐。」
  瘦小老頭連連暗笑道:「小老兒叫張老實,不是江老大。公子爺要僱船,和小老兒說也是一樣,他今天才回來,該是小老兒的班了。」說到這裡,接著問道:「幾位公子要去哪裡?」萬人俊道:「我們想去逛逛廬山,坐船舒適一點。」口風一轉,又道:
  「我們是朋友介紹來的,想請江老大辛苦一趟……」
  張老實道:「咱們船行裡規定,三條船輪班休息,但客人要指定誰去,自無不可,只是這事小老兒作不了主,公子爺最好還是和江老大當面談的好。」萬人俊道:「江老大不在樓下?」
  張老實道:「是,是,他下午一回來,就在茶園裡喝茶,晚飯前離開的,大概回家休息去了。」萬人俊心中一動,暗想道:
  「黑龍會密柬上,說他和劫持假扮祝文華的逃婢案有關,要調查他的來歷,可見江老大並不簡單,自己何不到他家裡去瞧瞧?」
  心念一轉,問道:「不知江老大住在哪裡?」
  張老實道:「不遠,不遠,就在八角井巷。」
  萬人俊道:「老丈可以領我去麼?」張老實陪笑道:「公子爺要去,小老兒自當替你帶路。」
  萬人俊道:「如此有勞老丈,咱們立刻就走。」一面朝大家說道:「許兄、祝兄四位,就在這裡稍等,兄弟去去就來。」
  許家驊道:「兄弟和萬兄一起去,祝兄三位留在這裡喝茶好了。」祝雅琴本來也想說要去,但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只得笑了笑道:「也好,你們走了,我們三人正好一邊磕瓜子,一邊閒磕牙。」
  萬人俊站起身道:「許兄,咱們走。」說著,就和許家驊、張老實一起下樓而去。
  出了茶園,就由張老實領路,穿過兩條橫街,踏上一條相當冷僻、雜草叢生的碎石路。石路兩邊東一幢、西一幢,都是些矮屋簷的破舊房舍。黑黝黝的,難得看到一點鬼火般的燈火。
  張老實領著兩人,進入一條狹窄漆黑,還有衝鼻臭氣的小巷子,一路東彎西彎的走著。
  萬人俊、許家驊凝足目力,藉著星光,還是看不十分真切,高一腳、低一腳的走了一陣,看看快到巷底,眼前忽然開朗了不少,幾幢不規則的破屋,圍著一片空地,中間有一口八角井欄。
  這裡敢情就是「八角井巷」了,張老實走到左首一間小屋門口,朝著殘破的木格子窗,叫道:「江老大,有兩位公子爺找你來了。」
  張老實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看來他已經睡熟了。」接著提高聲音叫道:「江老大,江老大,有兩位公子找你來了。」過了半晌,才聽屋子裡有人哼了一聲,問道:「誰?」
  張老實道:「江老大,我是張老實,有兩位公子要僱船,我領來了,你快起來開門。」
  裡面響起江老大嘶啞的聲音道:「門沒閂上。」張老實攢攢眉道:「怎麼,你喝醉了?」屋子裡的江老大又沒有回答。
  張老實覺得奇怪,伸手一推,一扇木門果然應手而啟,他踮起腳尖,伸手進去,推開半截的門閂,一面回頭道:「二位公子請留步,江老大八成是喝醉了,小老兒先進去,點上燈盞,二位再請進去。」萬人俊道:「沒有關係,老丈只管請。」
  張老實連說「不敢」,當先摸黑跨進屋去。只聽他在黑暗中說道:「江老大,你可是喝醉了?」話聲未落,「嗒」的一聲,火星一閃,敢情火石沒有汀著,屋中依然一片黝黑。過了半晌還是不見動靜,也沒再聽張老實說話。
  萬人俊覺得有點不對,忍不住問道:「張老丈,你火還沒打著麼?」屋裡沒有答話。
  萬人俊候地後退一步,目注屋中,朝許家驊低聲道:「許兄,情形有些不對。」許家驊道:「咱們進去瞧瞧。」
  萬人俊點點頭,一手緊按劍柄,緩步朝屋中走去。這若在白夫,一間破屋,也並無什麼可怕之處。但此刻時當黑夜,無燈、無月,屋子裡就顯得更黑!黑暗之中,就像有鬼隨在覷侗攫人。
  巷底一棵大樹上,偶爾傳來一兩聲夜梟的啼聲,淒厲如同鬼哭,已經使人心裡有些發毛!這一舉步,就聽到夜風吹動殘破的窗戶,發出輕微而有節拍的聲響,更使人覺得毛骨悚然!你說這屋子裡沒有鬼魅,那麼張老實好端端的人,定進屋子,怎會沒有了聲音?萬人俊自然不信有鬼,但他卻也不敢大意,大踏步走進屋子,凝足目力瞧去。隱約看到床鋪前面,直挺挺站著一個黑影,那黑影自然是一個人,只是看去不像有生氣的人,因為他站在那裡,不言不動,看去有些僵直!萬人侵握著劍柄的掌心,不禁滲出汗來,口中喝道:「閣下是什麼人?」
  那黑影自然沒有說話,但卻信直地緩緩向前移動過來。
  只聽許家驊低喝一聲道:「萬兄小心!」就在他喝聲出口之際,那僵直的黑影,突然迎面朝萬人侵飛撲過來!
  萬人俊跨進這間詭秘的屋子,早就全神貫注,蓄勢戒備,一見那黑影撲了過來,未待許家驊示警,勁運左手,朝前格去。
  但聽「撲」的一聲,他左手格個正著,一下就架住了對方的身子。同時他在這一格之際,已經發現飛撲過來的果然不是生人,那只是一個僵硬的死屍!這可從那人影撲到之時,仍然僵硬如故,兩手下垂,毫無招式,碰到手上,如觸木石,就可分辨得出來。但一個死屍怎會自己撲上來呢?不用說,死屍後面,定然躲藏著一個活人!這原是電光石火間事,就在萬人俊舉手格出之際,突然寒光一閃,一支細長劍,閃電般從死屍脅下穿出,直向萬人俊當胸刺來!這一劍,不但快,而且惡毒無比。但萬人俊也在舉手一格之間,想到了死屍後面,定然隱藏著一個活人,而且也料到那活人躲在死屍後面,必然另有殺著!因此他左手格出之後,身形已經向左旋退半步,握著劍柄的右手迅快撤出長劍。雙方動作,都是異常快速,一個挺劍刺出,一個揮手發劍,先後也只不過毫釐之差!「鏘」!黑暗之中,登時響起一聲劃破冷寂的金鐵交鳴!黑暗之中也同時閃過一道劃破陰暗的星星火光!一劍交擊,兩人各自拔震的後退了兩步,緊接著又聽「砰」的一聲,夾在中間的那具死屍已經撲到地上。如今:兩人中間,沒有了掩蔽,雙方相距不到一文,萬人俊已可看到黑暗中,那人穿著一身黑衣,但手中一柄長劍,卻閃著生冷的寒芒!許家驊也在此時,抽出長劍,一下掠了過來,喝道:「萬兄,截住他。」
  就在此時,突聽屋角有人輕喝一聲「打!」聲音雖輕,但聽來甚是清脆,分明出自女子之口!隨著喝聲,只見幾縷目力難見的烏光,帶著尖細風聲,分向兩人激射過來。這類細小暗器,若是她不出聲招呼,尤其在黑暗之中,當真使人防不勝防,無法躲閃!但有了這聲輕喝,萬人俊、許家驊同時警覺,霍然一分,向邊上閃出。
  黑衣人陰笑一聲,道:「今晚便宜了你們。」一條人影,從兩人中間飛掠而過,朝門外行去。不,屋角上同時掠出一條纖小的人影,一閃而沒。
  許家驊大喝一聲:「好個賊子,你們還想往哪裡逃?」長劍護胸,正待縱身追去。
  萬人俊急急叫道:「許兄請留步。」
  許家驊停步道:「難道咱們任由他們逃去不成?」萬人俊道:
  「賊人業已遠去,咱們已經追不上了,再說兄弟方才和那賊人對了一劍,覺得此人劍上勁力極強,武功高過咱們甚多。就是追上了,只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這死屍是誰?張老實生死如何?咱們也該弄個水落石出。」
  許家驊點點頭道:「萬兄說的也是。」接著「哦」了一聲,目注萬人侵,問道:「萬兄,你看方纔那兩人會是什麼人?」
  萬人俊切齒道:「這賊人使的長劍,劍身細長,極可能是黑龍會的人。」許家驊道:「兄弟覺得這兩人,可能就是茶樓上賣唱的男女。」
  萬人俊嗷了一聲,驚奇的道:「何以見得?」許家驊道:「方纔打出那蓮暗器的時候,有人低喝了聲「打」,那聲音雖低,但聽來十分清脆,分明是個女子,以我猜想,可能就是那賣唱的姑娘。」
  萬人俊道:「不錯,方纔若不是她先出聲警告,咱們非傷在她那蓬飛針之下不可。」許家驊道:「那是她手下留情了。」
  萬人俊大笑道:「對了,說起來,兄弟算是沾了許兄的光,她是衝著許兄,才會手下留情了。」許家驊臉上一熱,說道:「萬兄休得取笑。」
  萬人俊道:「兄弟說的是實話,並非和許兄取笑,她發射飛針,根本用不著出聲喊打,喊打就是含有示警之意,而且她打出來的飛針,如果像扇面般展開,咱們也無法閃避得開。但她那蓬飛針,卻是射向咱們兩人中司,咱們才有既閃的機會,你說她不是衝著許兄,有意避實就虛?」許家驊道:「萬兄出手就是五兩銀子,她也許是對萬兄有情,萬兄怎麼說到兄弟頭上來了?」
  萬人俊連連搖頭道:「不,不,她在唱曲子的時候,就一直對許兄盈盈凝瞬,脈脈傳情,許兄自己縱然不覺,兄弟豈會看不出來?」他在說話之時,已在一張方桌上摸到火石,紙媒,「擦」的一聲,打著火絨,燃起紙媒。
  這才看清楚,桌上放著一盞油燈,伸手把燈芯剔高了些,點燃了油燈。渤黑的屋中,總算大放光明。兩人目光迅速一轉,只見張老實撲臥屋角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方人俊一下掠了過去,目光一注,就發現張老實神色不對,再一細看,更見他胸口衣衫上,赫然印著一個焦黑的掌印。
  心頭悚然一震,怒哼道:「好歹毒的『黑煞掌』!」再看另一具死屍,身上穿著藍布大褂,敢情就是江老大了。
  只見他胸口敞開,身上還有幾處火烙印,皮肉焦灼,顯然在臨死之前,曾遭嚴刑逼供。他們逼什麼呢?那自然是劫持假扮祝文花的「逃婢案」了!萬人俊歎息一聲道:「黑龍會的人,雖然沒有接到那封密令,但他們還是比咱們搶先了一步。」
  許家驊一個箭步,搶到屋後窗下,仔細察看一陣,忽然回過頭來,說道:「萬兄,咱們來的時候,賊人可能還在這裡逼供,那賣唱的男女,敢情是趕來報訊的了。」萬人俊道:「許兄發現了什麼嗎?」許家驊一指後窗,說道:「這裡後窗敞開著,窗檻上,還有幾個腳印,可見他們有幾個人是從後窗逃走的了。」萬人俊點點頭道:「可惜咱們遲來一步,不知這『逃婢案』是怎麼一回事?江老大究竟是何來歷?如今都無從查起了。」興隆茶樓上,自從萬人俊、許家驊走後,剩下三個姑娘家品茗談心。
  方如蘋一面磕瓜子,一面低聲笑道:「表姐,我看你和萬兄很談得來,是麼?」祝雅琴雙頰驟紅,啐道:「你胡說些什麼?」
  方如蘋咭的輕笑道:「我才不胡說呢!我生得一雙眼睛,難道還會看不出來?」
  祝雅琴粉頰更紅,急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方如蘋道:「我看出龍眠山莊和黃山世家,門當戶對咯!」祝雅琴道:「我也看出來了,有人一天到晚,心裡惦記著表哥,嘴上也掛著表哥,要是再找不到那位表哥,只怕要急瘋了。」方如蘋嗤的笑道:「表姐,你這就錯了,急瘋的可不是我……」唐文卿聽得粉臉一紅,說道:「三妹,我可沒有惹你呀。」方如蘋輕「呦」一聲道:「二姐,你多什麼心呀?小妹又幾時惹你了?」
  唐文卿焦急的道:「我哪會多你的心?你只管放心,我不會和你搶的。」方如蘋低笑道:「我才不會和你槍呢,說起來我還是你們的大媒人呢,你總該記得,丈母娘拿出來的聘禮,還是我接下來,送到他手上的哩。」
  唐文卿聽的大羞,急道:「你……」她才說了個「你」字,就候然住口!原來正有一個身穿布衣衫的漢子,登上樓梯口,直朝自己三人走來。
  這人頭戴氈帽,一身裝束,極似水手模樣,走到三位姑娘跟前,立即雙手抱拳,陪笑道:「三位公子爺……」祝雅琴問道:
  「你是什麼人?」那漢子道:「小的是在江老大船上打工的,方才有兩位公子爺雇了船,打發小的到這裡來請三位公子的。」
  祝雅琴問道:「他們人在哪裡?」那漢子道:「兩位公子爺就在船上。」方如蘋道:「這麼晚了還要上船麼?」興建那漢子陪笑道:「江老大的船上,前後共有三個船艙,收拾得乾淨,公子們在船上過夜,可比住客棧舒服得多了。天一亮,即可開船,既不妨礙公子們睡覺,也不用匆匆忙忙的趕著起身了。」祝雅琴道:
  「是啊,他們已在船上等候,咱們就快些走吧!」
  三人會過茶資,就一齊站起身子,往樓下走來。
  出了茶樓,那青衣漢子拱拱手道:「小的替三位公子爺帶路。」說完,當先朝前走去。
  唐文卿、方如蘋、祝雅琴三個姑娘不疑有他,緊隨他身後而行。
  這時已快初更時光,大街兩邊的店舖,差不多全已上了排門。平時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一片冷落,只偶而有一兩個醉漢在街頭躑躅。那漢子領著三人,腳下逐漸加決,奔行了里許光景,前面已是一片廣場。這裡正是南校場,足有百來畝大小,四周圍以樹木,黑夜之中看去一片有黝黑,黑忽忽,影幢幢,好像潛伏著不少鬼魅影子!南校場是處決重犯的地方,民間一直流傳著,說南校場是鬼的夜市。據說有一個賭徒,回家經過南校場,看到路旁有幾個人圍著餛飩攤吃餛飩,這位仁兄賭了一夜的錢,肚子正在唱著「空城計」,也就坐下來,叫了一碗來吃,吃的時候,是蝦肉棍鈍,味道鮮美,吃得津津有味,那知回到家裡,忽然噁心起來,大吐特吐,吐出來的竟是些蚯蚓、碎草。
  另外還有一則,是個肉販子,五更時分挑著一擔豬肉進城,快到南校場,路上有個小娘子,姍姍獨行,看到肉販,就背過身子去讓路。那肉販看她身材苗條,不知她面貌如何。心知小婦人十個有九個膽子小,就想逗她一逗,走到她跟前,含笑說道:
  「小娘子,前面就是南校場了,難道你不伯鬼?還是跟我一起走吧!」那小娘子嬌應一聲,欣然回過身來。這下肉販子看清楚了,那小娘子長髮披散,一張慘白的臉上,沒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肉販嚇得魂不附體,拔腿就跑。就這樣,從此夜裡再也沒人敢走南校場了,寧願多走些路,打方家嬌小路繞個圈子,縱然穿過南校場,過去不遠,就是大南門,至少也要近上裡把來路,也沒有人有懲大的膽子。
  那漢子敢情是個心直的人,生來就不伯鬼,居然領著三位姑娘,腳下不停,筆直朝南校場奔了過來。三位姑娘家可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南校場鬧鬼的事兒,自然並不在意,前面有人引路,她們也就跟著奔行。
  正行之間,突聽前面不遠,傳來—聲沉喝:「站住!」
  那漢子慌忙答應—聲,停下步來。
  唐文卿問道:「前面是什麼人?」
  那漢子顫聲道:「小的不知道。」
  祝雅琴道:「你不知道,就只管走,有什麼事,自有我們擔待。」話聲甫落,突聽黑暗中傳來一聲森冷的嘿嘿冷笑,隨著這聲冷笑,但見兩個身穿黑色長衫的人從左首並肩緩步而奔。這兩人走得極緩,但卻並肩齊步,動作如一,舉左足時,同時跨出左足;舉右足時,也同時跨出右足。好像廟裡的皂隸一般,看去雖然在動,但舉止僵硬,簡直如同鬼魅。
  祝雅琴心頭有些發毛,一手緊握著劍柄,忍不住微微卻步,口中低啊一聲道:「表弟,你看這兩個人是什麼路數?」方如蘋冷笑道:「管他什麼牛鬼蛇神,咱們有三個人,也未必怕了他們。」
  唐文卿接道:「待我來問問他們再說。」她挺了挺胸,跨前一步,喝道:「你們攔住去路,想做什麼?」兩個黑衣人走到相距三丈來遠,便自站停下來,不言不動。對唐文卿喝問的話,恍如未聞。
  這時校場右首,也同樣出現了兩個身穿黑色長衫的人,並肩齊步走來,到得三丈來遠,也自停步。這四個人面對面的站定,就像泥塑木雕一般,雙手下垂,沒有走動一步,也沒交談一句話。只是板著死氣沉沉的面孔,站在那裡。
  唐文卿暗暗攢下了眉,低聲道:「三弟,這情形有些古怪。」
  方如蘋咭的笑道:「一點也不奇怪,這四個人,只是跑龍套而已正主還沒到呢!」唐文卿道:「你看出他們路數來了?」
  方如蘋道:「這還用問,他們自然是黑龍會的人了。」祝雅琴低聲道:「表弟,你看咱們該怎麼辦?要不要動手?」
  她終究沒有江湖經驗,遇上事就顯得有些緊張。
  芳如蘋笑道:「俗語說的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他們主兒沒到以前,這四個跑龍套的還不值得咱們動手!」
  唐文卿道:「對,咱們索性等他們到齊了再說,也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方如蘋輕笑道:「豈止顏色?全叫他們爬著回去。」
  祝雅琴本來還有點膽怯,給兩人一說,不覺也笑了起來,抿抿嘴道:「不要讓他們全數爬著回去,好歹也要留下一兩個活口。」
  三位姑娘說得很得意,不禁都笑了起來。黑暗之中,萬額俱寂,她們說的雖輕,但雙方相距,不過三數丈距離,對方四個黑衣人,耳朵沒聾,自然全聽到了。但他們依然呆宜,沒有一個開口,就是四張臉上,也絲毫沒有表情,只是垂手肅立著,一動不動。校場上,靜得寂然無聲,只有夜風吹過,刮得草叢間簌簌作響。
  要來的,終於來了!遠處已出現了兩盞紅燈!紅燈冉冉,貼地疾移,來勢相當快速,轉眼之間,便到了個十丈左右。這回,有了燈亮,三位姑娘可看清了。那是兩個青衣使女挑著宮燈前導,稍後是一頂黑色軟轎,珠簾低垂,由兩個黑衣大漢抬著如飛而來。這情形,方如蘋曾在龍門坳見過一次,口中不禁低呼道:
  「來的原來是玄衣羅剎。」
  祝雅琴低聲問道:「玄衣羅剎是誰?」方如蘋道:「玄衣羅剎就是絕塵山莊的人,咱們大破絕塵山莊之時,被她逃走了。」
  權雅琴輕笑道:「那不是正好?今晚可不容她再有逃走的機會了。」
  說話之時,黑色軟轎已到了四丈遠處,緩緩停下,兩名青衣便女手挑宮燈,一左一右在轎前侍立。這回相距更近,兩盞宮燈上的字也清晰可見,赫然正是「代天巡獰」四字。軟轎才一停下,先前那個自稱江老大手下的漢子,突然身形掠起,奔到轎前一丈來處,撲的跪到地上,說道:「小的叩見天使。」只聽軟轎中吶起一個婦人聲音,問道:「二十三號,你已經把人帶到了麼?」
  那漢子道:「小的帶到了。」這話聽得唐文卿三個姑娘齊是一怔:
  祝雅琴怒哼道:「原來他不是江老大手下的人,我們被他騙了。」方如蘋左手袖底早已暗藏舅舅給她的一管「袖珍連弩」,這時左手一抬,指著那漢子喝道:「你不是江老大派來接我們的?」
  那漢子回過頭來,厲笑道:「老子自然不是。」
  方如蘋冷哼一聲,左手再指,冷冷的道:「那你就該死!」大拇指輕輕一按,「嗒」的一聲,一縷銀芒電射而出,朝那漢子當胸打去。
  潛龍祝文華精擅機術之學,這「袖珍連弩」是他精心設計製造,箭長不過寸,只有竹筷四分之一的粗細,但固有強力機簧發射,七八丈以內的目標,均可命中。而且發射出去的小箭,速度也比一般弩箭快出一倍有奇,箭頭上還淬了龍眠山莊獨有的「綠雲散」奇毒,沒有他的解藥,天下無人能解。
  但就在方如蘋的「袖珍連弩」一點綠光,堪堪射到一半,忽見從軟轎珠簾中,突然飛出一根極細的紅線,輕輕一卷,便把小箭纏住,朝轎中縮了回去。接著但聽軟轎中響起一個婦人低低的聲音哼道:「這支小箭,還淬了奇毒,你是什麼人的徒弟?小小年紀,竟然使用這等歹毒的暗器。」
  方如蘋冷笑道:「你就是玄衣羅剎麼,你管我是什麼人的徒弟,告訴你,我這歹毒暗器,就是對付你們這群匪徒的。」
  軟轎中人冷峻的道:「好個狂妄的掛兒,小小年紀,居然敢在老身面前如此說話。」方如蘋冷笑道:「你當我們怕你了麼?
  哼,玄衣羅剎四個字,還唬不倒人。」
  軟轎中微曬道:「你當我是玄衣羅剎麼?」方如蘋道:「難道不是?」
  軟轎中人又道:「你這袖中匣弩,製作的相當精巧,大概可以連續發射,是不是?」
  方如蘋聽得暗暗震驚,付道:「她只看到射出去的一支小箭,就知道我這筒箭可以連續發射,此人眼光倒是厲害得很。」
  一面哼道:「是又怎樣?」
  軟轎中人道:「很好,你要知道我老身是誰,那就不妨朝我連珠發射幾支試試!」要知道她是誰,這話好不奇怪?
  方如蘋心中暗暗忖道:「你這是找死」一面冷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
  軟轎中人道:「不錯,是我自己說的,你如果不相信,就把一百二十支連珠箭,一起朝我射過來,亦無不可。」
  方如蘋聽她一口道出自己手上共有一百二十支連珠箭,心頭更是震驚,但她確實有些不信!舅舅說過,這「袖珍匣箭」,威力極強,慢說你坐在轎中,沒處可以躲閃,就算你走出轎來,自己只須一按機簧,一百二十支小箭,密集如雨,六七丈方圓,全在射程之下,連飛鳥也逃不出去。心中想著,一面說道:「你這麼說了,在下倒非要試試不可了。」話聲一落,口中也跟著喝道:
  「你小心了!」
  這話是多餘的,因為她左手一抬之際,大拇指已按上機,一陣驟密如雨的「嗒」「嗒」輕響,連珠般暴發。
  但見她銀芒連閃,一支接一支的小箭,快如流星,挾著呼嘯,朝軟轎中激射過去。別說一個人只有一雙手,就是生了三頭六臂,也無法接得下如此密集,如此快速的連珠匣弩!
  唐文卿出身於以毒藥暗器享譽江湖的四川唐門,但看了方如蘋的「袖珍連弩」,也暗暗驚歎不已。一時不覺技癢,玉指,三點細小的紫影,快若流星,一閃間,夾在連弩之中,朝中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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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8:24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奇招克敵

  「袖珍連弩」,發為連珠,朝軟轎中激射過去。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方如蘋暗暗計算,這一陣工夫,自己少說也已射出四十支以上,但連珠小箭去如流水,射入軟轎,就像石沉大海,杏無聲息,不見半點動靜,心頭不覺大驚,立時住手。
  只聽轎中人輕哼一聲道:「你只發了四十三箭,怎麼不發了?」
  連發四十三箭,連軟轎前面的珠簾上的珠子都沒射下一顆來,好像每一支箭,都是從成串的珠箔隙縫中鑽進去的。這箭還有什麼好發的?方如蘋越想越覺氣餒,冷冷說道:「你不是玄衣羅剎,你是什麼人?」軟轎中人冷峭的道:「老身能收下你四十三支淬毒連珠弩,你還不知道老身是誰麼?」方如蘋道:「我不知道。」軟轎中人道:「難道你也沒聽師傅說過?」
  方如蘋心中暗道:「看來她一定是個大有來歷的人!」只聽軟轎中人又道:「你們之中,不是有一個是四川唐門的子弟麼?別人不知道老身是誰,難道四川唐門出來的子弟,也沒聽說過江湖上還有老身這號人物?」唐文親即心中暗想,「她口氣托大得很,好像咱們唐家的人,都該知道她一般,但自己何以從未聽娘說過?」
  —面接口道:「唐門的人,非知道你不可麼?」軟轎中人道:「不錯,普天之下,能接下你們四川唐門暗器的,也只有老身一個!」
  唐文卿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不覺失聲道:「莫非你就是千手觀音柳仙子?」軟轎中人哼了一聲道:「總算你是唐門子弟,還想得起老身名號來。」說到這裡,朝左右兩個使女吩咐道:「好,你們打起轎簾來。」轎前兩個青衣使女答應一聲,把珠箔從中間分開,往兩邊鉤起。如今大家都可以看清楚了!轎中端坐著一個青布衣裙的婦人,花白頭髮,面貌白哲,看去不過五十許人。在她前面,擱手的橫案之上,整整齊齊堆放著一疊小箭,正是方如蘋射去的「連珠小箭」。另外還有三隻細小的「紫蜂針」,那是唐文卿的東西。
  柳仙子目光一指,望望轎前三個俊秀少年,朝唐文卿微微一笑直:「衝著你還說得出老身名號來,老身也不想難為你們,還是乖乖的跟在老身轎後走吧!」
  唐文卿道:「你要我們到哪裡去?」柳仙子道:「老身途經此地,接到當地屬下的報告,調查一件案子,只要你們三個小娃兒和此案無關,老身自會釋放你們。」方如蘋道:「聽你口氣,是調查『逃婢案』來的了?」仰仙子目光一凝,問道:「你們也知道『逃婢案』?」
  方如蘋道:「我們自然知道。」柳仙子道:「那很好,你們跟老身走吧!」祝雅琴道:「你想我們會跟你走麼?」柳仙子目中飛閃一絲寒芒,冷峭的道:「難道老身還請不動你們三個娃兒?」
  「客氣,客氣!」祝雅琴冷冷哼道:「你想和咱們動手?」柳仙子臉露不屑,微微一曬道:「老身何須親自動手?」方如蘋目光一溜,看了四個黑衣人一眼,接口笑道:「就憑他們?」她笑的有些輕蔑,似是未把四個黑衣人放在眼裡。
  柳仙子冷哼一聲道:「無知娃兒,你們能在中條四友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經不錯了。」
  祝雅琴搶著道:「那就叫他們來試試。」柳仙子朝站在轎前的四個黑衣人揮了揮手道:「你們誰去把這三個小娃兒拿下了。」四個黑衣人中,站在左首的兩人同時舉步走出,齊聲道:「屬下去。」柳仙子口中「晤」道:「好!」
  兩個黑衣人身上既無兵刃,只是空著雙手,比肩齊步,朝三人走來,但誰都看得出,這兩人雖然身子僵直,但步履沉穩,一身功力,分明甚是精純。
  祝雅琴冷哼一聲道:「你們有什麼了不起?」雙肩一晃,搶了出去。
  方如蘋雖然不知中條四友來歷,但她畢竟和凌君毅一起,在外面多走了幾天,遇上過幾件事兒,見聞較多,聽柳仙子的口氣,這「中條四友」好像不是等閒之輩,此時一見祝雅琴連劍也未拔,就迎了上去。心頭不由吃了一驚,叫道:「表哥小心些!」
  祝雅琴和她的武功,都是跟潛龍祝文華學的,祝雅琴有多少能耐,她哪會不清楚?
  祝雅琴一下搶到兩個黑衣人跟前,一面回過頭,說道:「不要緊,我還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哩!」兩個黑衣人因祝雅琴已經搶到面前,只得一齊停步。左首一個冷冷說道:「小子,亮兵刃吧!」祝雅琴道:「你們的兵刃呢?」右首一個面情冷漠,徐徐道:
  「咱們不用兵刃。」
  祝雅琴道:「你們不用兵刃,我為什麼要亮兵刃?」左首一個嘿然道:「那麼就讓你先動手,你出招吧!」祝雅琴冷笑道:「先動手就先動手。」話聲出口,突然欺身而上,左手一探,朝左首那個黑衣人抓去。左首那個黑衣人見她朝自己欺來,而且出手就抓。
  這一抓之勢,極似少林「降龍拳」中的「青龍探爪」,但招式極漫,根本不成招數,手上也不見有何勁力。就算是「青龍探爪」,也只是初學乍練,稀鬆得很,未必有何奇奧可言,他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口中哼了一聲,右手輕輕向前揮出。在他想來,祝雅琴武功平常,自己只須用上三成功力,這一揮哪還不把祝雅琴震退出數步之外?哪知事情並不如此,他右手堪堪揮出,就碰上祝雅琴抓來的左手,這下倒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只覺祝雅琴五個手指,一把搭上了自己的脈腕,他雖然暗感驚異:
  「這小子手法普通,怎麼會給他一下子搭上了自己的脈門?」但依然毫不在乎,因為祝雅琴五指根本沒有勁力可言,他揮出去的右手,依然自顧朝前揮去。
  照說,以黑衣人的功力,縱然被祝雅琴扣住了脈門,但這順勢揮出,祝雅琴必被震的五指一鬆,連人震飛出去。哪知就在此時,這黑衣人陡然發覺不對,不知怎麼的,這一咬祝雅琴毫無勁力的五指扣住脈門,剎那之間,自己揮出去的右手,竟然使不出絲毫力道,心頭不禁大吃一驚!祝雅琴出手可並不慢,扣著他手腕,往下一頓,黑衣人不由自主,被她拉得上身往下一俯。祝雅琴左手一頓之後,接著向上一抬,五指一放,往前送去。黑衣人俯下的上身,就跟著向後一仰,高大身子,糊里糊塗的就一個觔斗,往後翻了出去。這一段話,說來雖慢,其實兩人一抓一揮,不過才一照面的時間,快得何殊閃電?雙方的人,根本連看都沒看清楚,黑衣人已經一個觔斗,被祝雅琴摔了出去。
  右首那個黑衣人,本來只是袖手旁觀,驟見同伴只一個照面,就被人家摔出,心頭不覺大怒,口中「嘿」的一聲,突然縱身躍起,雙手箕張,朝祝雅琴飛撲過來。他這下來勢奇快,嘿聲未落,人已到了祝雅琴右側,右手直抓祝雅琴有肩「肩並穴」,左手橫打,閃電般朝祝雅琴背後左腰部抓落,一招兩式,行動如風。
  祝雅琴不慌不忙,身形一縮,朝左旋退半步,這一縮之勢,已經避開了黑衣人抓向「肩並穴」的右手,左手輕抬,正好迎著對方朝腰部抓來的左手。輕而易舉一下扣住他的脈門,五指一攏,又是往下一頓,往上一拾,再往前一送。右首黑衣人繼左首黑衣人之後,依樣葫蘆,往後一個觔斗,摔了出去。這是因為祝雅琴畢竟是姑娘家,真力不足,只摔了他們一個觔斗,若是換上一個內力深厚的人,這一抖手不把他們像稻草人般,直甩出去一二丈遠才怪!
  就在她堪堪把有首黑衣人摔出,先前被她摔出去的左首那個黑衣人已經一躍而起,又復朝她身後撲到。這一下,他是老羞成;
  怒,來勢之猛,有如餓虎撲羊,向祝雅琴背後直襲。
  方如蘋眼看表姐連使兩記怪招,把兩個黑衣人摔出,心中暗覺奇怪,正待柏手!此時瞥見先前那個黑衣人一下欺到視雅琴身後,心頭又猛吃一驚,急急,喊道:「表哥,小心你的背後……」
  祝雅琴連頭也沒回,她剛把右首黑衣人拍手送出,那隻手順勢後拍去。這一式,看去就像隨隨便便朝後一揮,根本不著半點力氣,但奇事也在此時發生,左首黑衣人欺到她背後,十指如鉤,朝她左右兩肩骨縫戳下,這下要是給他戳中,祝雅琴哪裡還能活命?但就在他勁貫十指,指尖快要戳到視雅琴背後衣衫之際,但聽「拍」的一聲,祝雅琴朝後揮來的左手,巧妙無比地拍在黑衣人左肩之上。這一掌看去毫不著力,但使的恰好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
  黑衣人來勢極猛,給祝雅琴一掌拍在他左肩之上,不由的身形一歪,頭前身後,往右首衝出去了三四步,還是收勢不住,蓬的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這時,右首那個黑衣人也已一躍而起,他臉如喋血,雙目凶光暴射,一襲黑衣也鼓得如同氣泡一般,厲笑一聲,雙手作勢,正待朝祝雅琴撲進:卻聽軟轎中的柳仙子冷冷喝道:「住手。」這一聲沉喝,使得已把全身功力運集雙臂的右首黑衣人急急把雙臂垂了下去,他一襲鼓騰騰的黑衣,也像洩了氣一般,立時癟了下去。左首那個黑衣人也在此時,從地上爬起,站住身子,垂下手去。但他一雙深沉的目光,流露出陰毒之色,惡狠狠的盯了祝雅琴一眼。
  柳仙子道:「你們退下去。」兩個黑衣人一齊躬身道:「屬下遵命。」他們雖然站立的地方不同,但卻同時出聲,同時起步,依然步伐整齊,走到原來的地方並肩站定。
  柳仙子依然端坐在軟轎之中,臉色平靜,兩道湛湛眼神,授注在祝雅琴的臉上,徐徐問道:「你是反手如來的門下?」
  原來祝雅琴方才用左手連摔了兩個黑衣人觔斗,使的就是一記「抓狗式」。後來左手朝後揮出,又打了左首黑衣人一個狗吃屎,使的是一記「打狗式」,都是左手使出來的。反手如來名震武林,一生習慣使用左手,無怪柳仙子把祝雅琴看作了反手如來的門人。其實傳祝雅琴這兩記手法的人,祝雅琴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這時她聽柳仙子說自己是反手如來的門人,不覺心中一動,暗想:「聽她的口氣,反手如來一定是一位很厲害的人,自己何不唬她一唬?」心念一轉,不由的抗聲道:「是又怎樣?」這話聽得方如蘋不覺一怔,暗想:「凌大哥是反手如來門下,表姐從未出過門,幾時也拜在反手如來的門下了?」只聽柳仙子冷冷一哼道:「令師反手如來,武林中人人敬仰,但老身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用拿令師唬人。再說你師傅也不敢找上黑龍會惹事,你還是聽老身相勸,乖乖地跟著我轎後走一趟,老身決不為難於你,否則莫怪老身把你們三個綁起來走。」
  祝雅琴道:「那你就來綁綁看?」柳仙子冷哼一聲道:「無知小子……」目光一瞥轎前面兩個使女,冷冷說道:「你們去給我拿下了。」兩個青衣使女躬身領命,把手中提著的宮燈,就轎上插好,翻然走出,擄擄女袖,朝祝雅琴道:「你要我們動手麼?」
  祝雅琴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方如蘋閃身掠出,叫道:
  「表哥,這回該我來了。」祝雅琴忙道:「不用,不用,這兩個小丫頭,我一個人已經夠打發了。」口中說著,人已朝左首一個欺了過去,喝道:「你們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左手一探,朝她當胸抓去。
  須知江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男女雙方動手,男子絕對禁止朝女子當胸抓去。但祝雅琴自己本是女兒之身,二來也想羞羞她,只要她出手封架,或是閃身躲閃,自己一樣可以使出「抓狗式」,扣她手腕。左首使女一見他出手第一招,就當胸抓來,心頭大驚,一張粉臉登日寸羞得通紅,忙不迭地身形一縮,向後閃退。
  祝雅琴早就算定她要躲閃的,雙肩一晃,欺身直上,口中輕笑道:「你逃不脫的。」
  左手原式不變,依然朝前抓去。但當她話聲堪堪出口,臉色立時大變,再也笑不出來了!那是因為她伸出去的左手,突然間再也不聽她的指揮,整條手臂,好像已經不屬她所有!左首青衣使女卻在此時,一把扣住了祝雅琴的左手,隨手一扯,祝雅琴便身不由已朝前一個跟艙,她左手突然麻木若廢,心頭一急,咬緊牙關,右手正待拔劍!但那青衣使女動作比她還快,右手一扯之後,左手跟著閃電點出,一下點了祝雅琴右肋「乳根穴」。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方如蘋既已知道表姐是反手如來的門下,而月。方才又親眼目睹祝雅琴隨便出手,侄把兩個黑衣人像稻草人一般的摔著觔斗。這次出場的兩個青衣使女,雖是柳仙子的侍女,也許武功比先前黑衣人要高,但也想不到她會失手得如此快法。
  何況祝雅琴一出手,就把左首那個青衣使女嚇得後退不迭,心中還暗暗覺得好笑!青衣使女一把扣住祝雅琴左手,她還當是祝雅琴已經得手,扣住青衣使女的手腕呢。直到兩人身形—錯而過、左首青衣使女右腕一抖,把祝雅琴摔倒地上,祝雅琴毫無掙扎餘地。
  方如蘋才知她反被人家制住,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急一掠而出,縱身朝左首青衣使女飛撲過去,喝道:「你把我表哥怎麼了?」唐文卿也在此時,看出情形不對,刷的一聲,掣劍在手,跟著掠出。
  左首青衣使女早巳退後幾步,回過身去,朝轎中柳仙子躬躬身道:「啟稟仙子,這人是個女的。」柳仙子似乎微感意外,口中「晤」了一聲,說道:「還有兩個呢?你們一併給我拿下了。」左首青衣使女躬身道:「婢子遵命。」這兩句話的工夫,方如蘋和右首青衣使女已經動上了手。
  原來方如蘋飛掠而出,就被右首那個青衣使女閃身攔住,說道:「你要動手,就找我好了。」
  話聲出口,面對面,她才看到面前這青衫少年,競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美少年!心頭不覺一怔,兩片粉嫩的面頰,登時飛紅!方如蘋心急救人,口中喝了聲:「讓開!」左手一揚,呼的一掌,朝前推去。右首青衣使女一雙俏眼,還盯在方如蘋的臉上,驟見她舉手推來,要待避讓,已是不及。左手一搶,立掌如刀,硬接方如蘋的掌勢。兩隻玉掌,掌心互擊,發出「拍」的一聲脆響,兩人各自後退一步。
  方如蘋喝道:「你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右首青衣使女望著她,脈脈含情道:「你不客氣,又待怎樣?」這時正好唐文卿也飛身掠到。
  方如蘋叫道:「二哥,這丫頭由我來對付,你快去救人。」右首青衣使女目光一冷,說道:「你可是看不起丫頭麼?」方如蘋不想和她糾纏,右手鏘的一聲,撤出長劍,口中喝道:「你亮劍。」
  右首青衣使女道:「亮劍就亮劍,誰還怕你不成?」一探手,抽出長劍。
  方如蘋喝道:「你小心了。」左足倏地跨前一步,長劍一擺,直指青衣使女眉心。
  右首青衣使女哼一聲道:「你這人很狂。」右手一抬,使了一招「手底翻雲」,長劍劃起一道寒光,朝前封出,但聽「鏘」的一聲,雙劍接實,兩人硬拚了一招。
  方如蘋不待對方還手,又是一劍,劈了過去。右首青衣使女冷冷一笑,橫劍硬架,又是「鏘」的一聲,把方如蘋的長劍封出門外。
  方如蘋一連兩劍,都被對方封開,心頭不禁火發,右手連揮,劍光飛灑,接連刺出五劍。這五劍,著著搶攻。快速絕倫,使得劍風颯然,寒光進射,煞是凌厲。
  右首青衣使女被逼得後退了一步,也不和她搶攻,只是見招拆招,沉穩化解。
  再說唐文卿飛掠而出,聽了方如蘋的話,身形轉動,朝祝雅琴撲去。
  正好左首青衣使女從轎前退下,轉過身來,口中冷喝一聲:
  「站住。」揮手一劍,朝唐文卿攻到。
  唐文卿縱身飛撲,志在救人,玉腕一揮,長劍一招「順風送帆」,盪開左首青衣使女的劍勢,雙臂一振,身發如風,依然朝祝雅琴飛射過去。她身形不停,蕩劍搶進,動作原極迅速,但左首青衣使女一身武功,出自柳仙子親手調教,也極矯捷,口中冷笑—聲,寶劍倏然一轉,挽劍上挑,陡地向唐文卿小腹刺來。
  這一劍聲出劍到,速度驚人!唐文卿雙足離地不過數尺,瞥見森寒劍鋒,飛襲而至,心頭不覺一凜,手中長劍,疾然下沉!
  雙足上揚,施展「紫燕抄水」身法,一道劍光,朝下劃去,同時左手拚力一掌,凌空直劈青衣使女頭臉。這一劍一掌,輕巧凌厲,兼而有之。
  左首青衣使女不敢硬接,連人帶劍,橫閃而出。
  唐文卿身形一沉,劍尖在地上一點,雙腳堪堪落地。左首青衣使女一退倏進,劍演「吞雲吐月」,又自攻到。
  唐文卿心頭不禁有氣,怒哼道:「我就先收拾了你也好。」抖手發劍,長劍青芒連閃,快疾無倫的攻出三劍。
  左首青衣使女原也不是弱手,毫不退讓,人隨劍走,劍隨勢發,和唐文卿揮劍搶攻。
  兩人以決打快,以攻還攻,兩道劍光飛舞盤旋,交而不擊,聽不到劍與劍擊撞的聲音。但卻打得難分難解,十分激烈!唐文卿殺得起性,口中一聲輕叱,劍法突然一變,手腕連搖,刷刷刷,連續攻出八劍。這八劍,劍劍銜接,連綿不絕,如天機雲錦,幻出一片繽紛光影,凌厲得令人眼花繚亂,目眩神搖!左首青衣使女只覺周圍劍影繚繞,劍風諷然,幾乎沒有她還手的機會,一時被逼的緊守門戶,步步後退。
  端坐在軟轎中的柳仙子忽然目光一凝,冷冷笑道:「天藍八劍,這小子難道會是唐天縱的兒子?」接著低哼一聲道:「春花,不用和他戀戰。」左首青衣使女正在節節後退之際,頓時身形一停,揮手一劍陡然橫劈面出。這一劍是硬砸的招法,但聽「鐺」的一聲金鐵交鳴,兩人同時感到虎口劇震,各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後退,唐文卿頓時感到不對,自己執劍右手,在這一瞬間,竟然沉重得再也舉不起來!心頭驀然一驚,左手一揚,要待打出「紫蜂針」,但左手也已沉重得抬不起來,掌心空自握著兩隻精巧紫蜂,自然也打不出去。
  唐文卿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雙目怒芒飛時,盯注著左首育衣使女,噸道:「你……」左首青衣使女已經一下掠到她面前,笑道:「你雖是四川唐門子弟,但莫要忘了我是九仙陽柳仙子的門下。」話聲一落,突然駢指如戮,點了唐文卿胸前兩處穴道。
  沒錯,四川唐門,以毒藥暗器馳譽江湖。不但唐門毒藥,天下無人能解,就是唐門製作的暗器,精巧細密,天下無人能及,也無人能破。但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女子,雙手同時能發十幾種暗器,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她暗器之下。大家因她年輕貌美,但卻出手毒辣,只要遇上她,非死即傷,從無倖免,這就替她起了個外號,叫做干手羅剎。但也有當面奉承她的人,卻叫她千手觀音。
  這干手觀音成名之後,聽說武林中有一個獨樹一幟的「四川唐門」,也以暗器聞名遐邇,自成門派。
  她一時興起,居然單人雙劍,找上四川,要和唐天縱比試暗器。
  唐天縱屬守祖訓,何況來的又是一個女流,再三謙讓,始終不肯和她比試。
  千手觀音當著唐天縱,說出唐門暗器,天下只有她能破,唐天縱也含笑點頭。據說千手觀音在離去之時,還露了一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唐天縱帽沿上,釘上一支飛針。
  唐天縱也許是故意示弱,不想和她計較。但等千手觀音走後,他曾說:「此女一身所學,江湖上確已無入能敵,再過二三十年,咱們唐門暗器都不足與抗了。」這話,如今已有三十年了!
  千手觀音柳仙子的暗器手法,究竟如何厲害,也可想見了。
  閒言表過,卻說方如蘋和右首青衣使女連打了三十餘招,兀自不分勝負。此時瞥見唐文卿也被左首青衣使女制住,心頭不禁又驚又急,猛地奮不顧身,踴身一縱,朝左首青衣使女撲去。右首青衣使女和方如蘋動手,本已略佔上風,只是她含情脈脈,不肯施展殺手,是以和方如蘋打成平手。
  這時一見方如蘋捨了自己,朝春花撲去,立即扭腰閃身,一下攔在方如蘋身前,說道:「咱們還未分出勝負,你想往哪裡走?」刷的一劍,劍光一閃,由方如蘋面上漾過。
  方口蘋怒喝一聲:「你還不讓開?」揮劍朝右首青衣使女就刺。要知右首青衣使女攻出的一劍,只是虛晃了一招,但方如蘋這一劍,卻是朝她惡狠狠地刺去。
  右首青衣使女臉色一寒,哼道:「不識好歹,你當我真的勝不了你?」隨著話聲,身形輕輕一閃,避開方如蘋一劍,右手一揮,一劍朝方如萍左側削來。
  方如萍揮劍封架。右首青衣使安早已撤回劍去,第二劍又已攻到。
  方如蘋吃了一驚,一時封架不及,疾忙退了兩步。右首青衣使女如影隨形,跟著路上兩步,一劍迎面飛西過來。
  方如蘋心頭暗暗震驚,付道:「這丫頭好快的劍法。」縱身橫躍,避開一劍,揮起長劍反擊過去,但她劍勢未發,右首青衣使女早巳閃了開去,從側面欺來,劍光一閃,削向右腕。
  方如蘋一劍刺空,心知要糟,急忙收劍,正待變招,哪知就在她收劍之際,只聽右首青衣使女突然一聲輕叱,長劍改削為拍,朝方如蘋劍身擊落。這一招不但變化迅快,而且拿捏的方位十分準確,方如蘋再欲閃避,已是不及,但聽「鏘」的一聲,被她擊個正著。這一劍勢道甚重,方如蘋五指一鬆,長劍跌落地上。
  方如蘋心頭大吃一驚,急急往後躍退。右首青衣使女左手揚處,兩縷目力難見的寒芒,已然打中方如蘋雙臂,身形閃電般欺進,劍交左手,一把扣住她脈腕,往懷中一帶。
  口中忽然低咦一聲,死命的盯了她一眼,輕笑道:「原來你也是女的!」
  方如蘋雙手穴道,被青衣使女飛針所制,絲毫動彈不得,口中怒聲道:「你決放開我。」右首青衣使女悄聲笑道:「你雖是女子,我還是很喜歡你,不會讓你吃苦頭的。」挾起方如蘋,朝轎前走去。
  柳仙子問道:「秋月,她也是女子喬裝的麼?」右首青衣使女應了聲「是」。
  柳仙子頷首道:「她們可能是百花幫的人,先帶回去再說。」
  先前自稱水手帶路來的漢子,仍然站在一旁,此時躬身道:「啟稟天使,她們一共有五個人,還有兩人……」柳仙子不待他說完,截著道:「我知道。」說完,揮了揮手。
  轎前兩脾春花、秋月立即放下珠簾。四個黑衣人不待吩咐,僵直的並肩齊步,朝前行去。兩名漢子也立時抬起軟轎。如今,兩盞宮燈,就掛在轎前,春花、秋月卻押著唐文卿、祝稚琴、方如蘋三人,跟隨轎後而行。
  萬人俊、許家驊趕回興隆茶樓,已經快二更天了。樓下說書的,還在嘶聲吆喝,不時傳出驚堂木扣桌子的聲音。樓上客人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是些老茶客,還孵在那裡,他們不到茶樓打烊,是不會走的。萬人俊、許家驊登上樓梯,只一眼,便已發現唐文卿等三人已經不在座上,兩人方自一怔!只見方纔那個茶博士很快的迎了上來,含笑道:「二位公子爺怎麼又回來了?」
  萬人俊道:「我們說好在這裡再碰頭的,他們人呢?」茶博士奇道:「二位公子不是已經雇好船了麼?」
  許家驊聽出事情蹊蹺,不覺注目問道:「你說什麼?誰雇好了船?」茶博士搔搔頭皮,陪笑道:「方纔江老大派了一個人來,說二位公子已經雇好了船,特地打發他來請三位公子下船去的。」
  萬人俊心頭一急,問道:「他們走了多少時光了?」荼博士道:
  「兩位公子走後沒有多久,江老大就打發人來了,晤,大概快有半個多時辰了。」
  許家驊問道:「江老大的船,停在哪裡?」茶博士道:「江老大的三艘船,都停在南門碼頭,但兩位公子若是找不到船,只要找到江記船行就好。」萬人俊道:「江記船行?」茶博士道:「船行就在碼頭上,是一間竹篷搭的房子,平日裡專供客人上下船和水手們上岸休息的所在,公子爺到了那裡,一看就知。」
  萬人俊道謝一聲,回頭道:「許凡咱們快走吧。」兩人匆匆下樓,朝南門碼頭趕去。
  他們心急三人安危,時當深夜,不虞被人發現,越過大街,就施展輕功,一路加速奔行。就在他們經過南校場之時,突聽渤黑的草地上,傳來一聲呻吟!又是這鬼地方!兩人雖在奔行,耳目何等敏銳?萬人俊身形突然一停,回頭問道:「許兄,附近好像有人呻吟?」許家驊同時剎住身形,側耳聽了半晌,才道:「兄弟也聽到了,好像有人負了重傷。」但等兩人站停了來之後,那聲音就不再聽到了。
  萬人俊皺皺眉道:「這人距離不會太遠,咱們分頭找找看。」
  許家驊點頭道:「萬兄說的極是。」兩人一路趕來,都懷著不安的心情。認為黑龍會把自己五人分散,必有陰謀,因此對這呻吟,也特別重視。
  兩人口中雖沒說出來,心裡都在想:「莫要是祝兄他們遭了賊黨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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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8:45 |只看該作者
  南接場廣約百畝,但兩人奔行的是一條直通南門碼頭的大路,他們分頭搜索,自然只須沿著兩邊草叢找尋就好。雖然時在黑夜,這一帶鬼火也沒有,黑沉沉的視線看不到太遠。但兩人內功不弱,凝足目力,逐步找去。
  許家驊很快就看到路旁草堆中,躺臥著一個黑影。
  許家驊一個箭步,掠到那團黑影跟前,低頭瞧去,看清是一個水手模樣的人,撲倒路旁,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叫道:「萬兄,在這裡了。」萬人侵跟蹤掠來,目光落到那水手身上,心頭不覺一動,問道:「許兄,此人傷得很重麼?」許家驊早巳蹲下身去,低頭察看了一陣,道:「傷在右肩似是被內家掌力擊中……」隨著話聲,伸手把那人輕輕翻過身來,探他胸口,還在微弱跳動,不覺抬頭道:「他還未嚥氣。」萬人俊跟著蹲下,說道:「咱們快把他扶著坐起,也許可以從他口中,問出話來。」
  許家驊側臉問道:「萬兄認為他是被黑龍會的人追殺的麼?」
  萬人俊道:「今晚黑龍會逼問江老大口供,他一身水手打扮,可能是江老大船上的夥計。」許家驊點頭道:「這話不錯。」伸手把那水手扶著坐起,右掌輕輕按在他背後「靈台穴」上,功聚右腕,一股內家真氣,緩緩度入他體內。那水手經許家驊度入的真氣,帶動氣血,本已重傷垂死的人,緩緩睜開眼來。他那雙失去神光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看到蹲在面前的萬人俊,目光一注,忽然張了張口,似要說話。
  萬人俊道:「許兄,他要說話,你得再加幾分功力。」許家驊答應一聲,立即又加了幾成功力。緩緩輸入他體內。
  那水手眼中漸漸有了光彩,長長吁了口氣,聲音微弱地道:
  「小的……總算……遇上了使者,小的……傷的……很重……只怕不……中用……了……」他把萬人俊看成了「使者」!萬人俊並未否認,問道:「你是傷在什麼人手裡的?」那水手道:「是幾個……黑衣人……小的並不……認識……他……們……闖……闖進……」突然一聲急喘,話聲隨著模糊不清。
  萬人俊知他已經不濟,急忙說了句:「許兄快再加些勁。」
  一面大聲問道:「你快說,他們闖進什麼地方?」那水手經許家驊全力催動真氣,快要閡上的眼皮,又努力睜了睜,吃力地道:「他……他……沖……進……船……船……」張著口,已是氣若游絲,再也說不出來。
  萬人俊道:「許兄,你放手吧。」許家驊收回手掌,那水手就頸子一歪,氣絕而死。
  許家驊微微歎息一聲道:「咱們忙了一陣子,可惜仍然沒問出頭緒來。」萬人俊霍地站起,說道:「已經夠了,許兄,咱們快走。」許家驊道:「咱們不把他埋了?」萬人俊道:「來不及了。」
  許家驊道:「他只說出一個船字,咱們該到哪裡去找?」萬人俊直:「不是船行,便是船上,反正都在碼頭上,咱們只要找到黑龍會的人,也就可找到視兄三人了。」許家驊沉吟了下道:「萬兄準備和他們明來,還是暗中行動?」萬人俊道:「目前祝兄三人下落未明,可能已經落在他們手中,咱們先要查明三人下落,自以暗中行動為宜。」許家驊笑道:「那咱們就不能像這樣直奔碼頭上去了。」他口氣微頓,說道:「此刻碼頭上說不走正布有賊黨眼線,別說方才咱們已和賊黨照過面,就算對方不認識咱們,但此時夜色已深,咱們這般急匆匆的趕去,也難免要引入注意……」
  萬人俊不待他說完,攔著問道:「你的意思是……」許家驊道:「兄弟認為咱們要去,不但該繞個圈子,最好還要改扮—下。」萬人俊點點頭,但接著又皺皺眉道:「奈何兄弟不會易容。」
  黃山世家,在武林中聲望素著,自然不會易容之術。
  許家驊笑道:「兄弟也不會,但咱們至少也得把這身衣衫改換一下……」聲音忽然一低,附著萬人俊耳朵,說了一陣。
  萬人俊目中神采連閃,點頭道:「許兄說的有理,咱們就這麼辦。」兩道人影,飛快的向陰暗中掠去,漸漸消失不見了。
  南門碼頭是長江北岸的吐納口,停泊著各式各樣的船隻,可說帆檣如林。沿著碼頭向西,瀕臨江邊有一所竹寮,四壁都是用竹子編的,連屋頂蓋的也是竹篷。在臨水的一面,還寫著黑漆的四個大字:「江記船行」。這所竹寮設在這裡,原是接洽生意和給僱船的客人臨時休息的地方,裡面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木椅,就別無他物,但水手們卻把它利用上了!先是江記船行沒有出門的幾個水手,晚上閒著無聊,在這裡打打紙牌。不論什麼賭具,都像是臭肉,賭徒就像蒼蠅,聞到一點氣味,不用邀約,就會聚集攏來。就這樣,漸漸的連其他船上的水手也來湊熱鬧,人一多,紙牌不敷分配,就改推天九。這間竹寮,無形中就成了南門碼頭水手們的專用賭窟。
  江老大是百花幫派在這裡負責聯絡的入,他對長江上下游各處的消息特別靈通,多半就靠這間竹案。賭徒既是清一色的水手,只要長江江水流得到的地方,都有船隻在通行,每天有多少南來北往的船隻,經過這裡。水手碰上水手,尤其在賭錢的時候,大家都是知己,可以無話不談。江老大任由他們在晚上把「江記船行」的竹寮變成賭案,不但不加禁止,而且還出於他的授意,目的也就在此;就說今晚吧,前後就有兩場天九。
  先是初更前,竹寮裡聚了十來個水手,正在呼吆喝六,鬧烘烘的時候,突然闖進來五六個黑衣漢子。隨後走進來的是一個臉如死灰,連眼睛也死灰色的漢子。他只揮了揮手,就有人吆喝著,叫大家站起。
  「江記船行」的水手,也有六七個人,推桌而起,一言不合,立時和對方動起手來。這竹案地方不大,一時亂成一堆,但沒有幾個照面,「江記船行」的水手,就非死即傷,全被制住。其他的水手,早就嚇呆了,哆嗦著聽憑吩咐。一場風暴,不過頓飯工夫,就平息下來,這時已經二更多了。
  敢情那些凶神惡煞般的黑衣人,早已離去。「江記船行」的竹寮裡,隱隱透出燈火,隱隱又有呼吆喝六的聲音傳出,這是第二場了!賭徒們在賭的時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關他的事,何況風暴早已過去了,自然非「繼續」不可。
  碼頭上,正有兩個喝醉了酒的水手,壓低著氈帽,口中哼著小調,踉踉蹌蹌的朝「江記船行」走來。老遠就可以聞到他們身上的酒氣,黃湯是灌了不少。左首一個身上,臉上還沾了不少泥漿,顯然還在陰勾裡打了滾,這時一腳高,一腳低,由右首那個同伴架著他走。但他同伴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比他好一些而已!
  這兩個人,幸虧有四條腿,你撐我擋,才沒跌倒下去。只要是船上的水手,到了安慶,沒有不認識「江記船行」這所竹案的,這兩個酒鬼雖然喝醉了酒,但他們兩雙腳,還認識這條路,並沒有走錯。
  「砰」的一聲,竹案板門被撞開了!一陣涼風,從門外吹到屋子裡,還夾雜著一陣濃重的酒氣,兩個酒鬼跌跌撞撞的衝進竹寮。屋子裡,正有六七個水手圍著桌子,在推天九,但聽了這一聲「砰」然巨響,幾個人全部轉頭看來。桌面上銀子堆得閃閃發光,幾乎比那盞昏黃的油燈,還要亮些。做莊的是個臉如死灰的瘦小老頭,手中高舉著篩子,敢情正待朝下擲去。這時眼看大家回頭瞧去,他一雙死灰般眼睛,只向兩個酒鬼輕輕一瞥,就以低沉的聲音催道:「大家注意,開了。」右首酒鬼大聲道:「他媽的,老胡,你急什麼,慢點成不成?我還沒下注哩,咱們今晚喝的酒帳,全靠在這一記上撈回本來。」他醉眼迷糊,連口齒也有些不清。也不知他叫的「老胡」是誰。
  做莊的停下手,問道:「你要押哪一門?」右首酒鬼翻著眼道:「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了,你連我小朱押哪一門都不知道?
  我除了『天門』你說我還押過哪一門?」
  他一手架著左首那個醉鬼,右手顫巍巍摸進懷裡,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錠兩把重的銀子,踉踉蹌蹌的走近桌邊,往「天門」上放去。
  左首那個酒鬼,一顆頭歪歪的枕在右首酒鬼的肩頭上,口裡一面打著酒嗝,一面還在哼著小曲:「妹呀妹,你頭上哪來的這般香噴噴……」右首酒鬼放下銀子,口裡埋怨道:「媽的,老王,你黃湯灌多了,就該閉上你的臭嘴,居然把我小朱當作了你的老姘頭小翠花……」
  左首酒鬼迷迷糊糊的道:「誰說我……喝醉了,咱們……說好了,還……要到江記案子裡去,我上次輸了三十兩……銀子,輸了……不扳,有……誰來還……」他們說話之時,做莊的已經擲了個「七」點。
  「天門」第一把,是「梅花九」,莊家翻出來的卻是「短七」,吃「橫」賠「天」。
  右首酒鬼賠到銀子,眼睛不由的一亮,慌忙架著爛醉的左首酒鬼,往壁角地上一放,道:「老王,你且在這裡歇一會。」左首酒鬼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大聲嚷道:「小……小朱……你……別…想賴…這……兩杯是……」
  小朱(右首酒鬼)放下了他,口中說道:「喝、喝,我自然要喝。」人卻三腳兩步朝天門走來,把手中兩錠銀子,一起押了下去。這一副牌,莊家拿的是「鱉十」,統賠。
  小朱一錠銀子,變成了四錠,喜得心花怒放,瞅著做莊的,傻笑道:「老胡,早知你推爛莊,兄弟就不該在沈老頭的麵攤上喝酒,他豬耳朵沒燒爛,硬的像嚼柴梗一樣,不是老王硬拖著,我少說也得贏上幾十兩銀子了。」做莊的一雙死灰眼,盯著他,冷冷的道:「你沒喝醉。」
  小朱笑道:「兄弟本來就沒有醉,這點酒,就喝醉了,明天還能劃到貴池去麼?」做莊的死灰眼睛的瞳孔裡,隱隱閃過一絲寒芒,口中方自「嘿」了一聲!就在此時,板門又被撞開,一個身穿天藍長衫,腰懸長劍的中年漢子,手按劍柄,急步走了進來。幾個圍著桌子的賭徒,忍不住又一回頭朝門口望去。顯然他們並不是專心在賭錢,若是真正賭徒,此刻就算他十八代祖宗一起走進來,也不會回頭的。你幾時看到賭場裡,有人進進出出,賭徒們會回頭看的。
  做莊的灰臉老頭嘴裡又發出低沉的聲音,催道:「你們快押」。賭徒們聽了做莊的話,剛剛轉回頭去。
  那藍衫漢子已在屋中站定,開口喝道:「你們給我住手。」
  這一聲沉喝,聲音雖不很大,但他氣勢頗為懾人,五個水手裝束的賭徒,不由得又一齊回頭朝他看來。
  做莊的灰臉老頭端坐不動,冷冷問道:「閣下有什麼事?」藍衫漢子目光如電、說道:「宋老三入呢?」
  宋老三,就是「江記船行」的三老闆三條船的船主之一。
  做莊的死灰臉上,綻起一絲話笑,淡談說道:「宋老三不在這裡,朋友找他有什麼事?」藍衫漢子嘿然冷笑道:「你們是什麼人?」做莊的灰臉老頭翻著死灰眼睛,冷冷道:「你看咱們是什麼人?」回頭朝幾個賭徒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他倒問起咱們來了,我老頭子正想問池是什麼人呢?」
  幾個賭徒哄然道:「不錯!咱們該問問他是什麼人,半夜三更,敢到江記船行來搗亂。」藍衫漢子敞笑一聲道:「你們這裡,有江記船行的人麼?光棍眼裡不揉砂予,你們把宋老三他們弄到哪裡去了?」做莊的灰臉老頭已經援緩站了起來,詭笑道:「老朽可以告訴朋友,宋老三他們全在船上,只可惜朋友來遲了一步,只怕趕不上他們了。」既然都在船上,怎會趕不上他們?這話好不蹊蹺?
  藍杉奴於濃眉一掀,嗆的一聲掣劍在手,喝道:「你把他們殺了麼?」做莊的灰臉老漢嘿然陰笑接道:「朋友果然是明白人,只是他們比你先走了一步,你才會趕不上他們。」
  藍衫漢子冷冷一哼,就在哼聲出口之際,人已一閃而至,凜冽寒光,已經指到了灰臉老頭的胸口,冷聲道:「如此說,江老大和張老實都是你們殺死的了?」五個水手打扮的賭徒,候地從腰間掣出兵刃,大有一擁而上之勢!
  方纔右首的那個酒鬼小朱早巳嚇得臉色煞白,手裡還拿著贏來的四錠銀子,卻呆呆的退到了邊上。
  藍衫漢子劍尖指著灰臉老者胸口,目光迅速一掃,冷喝道:
  「誰敢動一動?」他看準灰臉老頭是他們的頭兒。
  做莊的灰臉老頭本來就生成一張死灰臉,自然看不出他吃驚到什麼程度。只是還算鎮定,咧嘴一笑道:「朋友好快的劍法,這是峨嵋『出雲一劍』!」接著朝五個水手說道:「不錯,你們莫要動,這位朋友大概還有話沒說完呢!」五個水手敢情是「投鼠忌器」吧,果然只是遠遠的圍著藍衫漢子,沒敢出手。
  藍衫漢子劍尖抵著他胸口,問道:「你們大概是黑龍會的人了?」灰臉老頭眨著他那雙死灰眼睛,陰沉的道:「朋友說對了,只是從朋友出手一劍看來,應是峨嵋派的人,怎麼會是百花幫的護花使者?」藍衫漢子神情微變,冷哼道:「是我在問你,還是你在問我?」
  灰臉者頭道:「你問了我,難道我就不能問你?」藍衫漢子怒聲宣:「朋友最好看看胸口抵著什麼?」灰臉老頭「哦」了一聲,緩緩說道:「老朽早就看到了,朋友最好自己也看看清楚。」劍尖明明抵著他胸口,這還會錯?藍衫漢子聽他口氣有異,不覺低頭看去。這一看,池不禁臉色大變,原來抵在灰臉老頭胸口長劍,不知何時,已經短了寸許長一截!本來寒光閃爍,三角形的劍尖,如今變成了平頭,生似有人把劍尖夾斷了一般!這下連躲到邊上去的小朱,也看的聳然動容。
  藍衫漢子猛然一驚,但他也毫不含糊,發觀劍尖已斷,反應奇快,抖手一招「順風送帆」,一點寒光,閃電般朝前送出!依然直取對方心窩。
  灰臉老頭上身微仰,冷然道:「可惜朋友的長劍,已經短了一截。」他說得沒錯,藍衫漢子刺出的長劍,確實是短了—截,刺到灰臉老頭胸前,依然差了一寸。這回站在邊上打哆嗦的小朱,已經看清楚了,藍衫漢十一劍刺出,灰臉老頭右手在胸前抬了一抬。明明是他用手指把對方劍尖又夾斷了一截!此人出手之快,當真神速已極!藍衫漢子似是也已發覺,口中大喝一聲,右腕連揮,一下使出奇招了,但見他劍光連閃,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劍,連綿不絕,看去亂刺亂殺,漫無章法,買則疾快如風,令人不可捉摸!這正是峨媚鎮山絕藝,馳譽武林的「亂披風劍法」。
  此人不用說,準是峨嵋派的門人無疑,眨眼之間,藍衫漢子已經一口氣刺出一十三劍。
  灰臉老者這回倒也不敢大意,身形連連閃動,不住的盤旋遊走,但仍末還手。卻把旁觀的小朱看得心神大震,驚凜不止。原來那藍衫漢子刺出的劍招雖快,但每一劍都被灰臉老頭右手兩個指頭夾了一下,藍衫漢子的長劍,就短上寸許長一截。藍衫漢子接連刺出一十三劍,就短了一十三寸,連同先前短了的二寸,就整整被他夾斷了一尺五寸!如今藍衫漢子手上三尺青鋒,已只剩下尺餘長半柄斷劍了。
  灰臉老頭宜等他攻完一十三劍,才冷冷說道:「朋友刺得差不多了吧?」藍衫漢子直到此時,才想到灰臉老頭的來歷,驀地後退三步,說道:「你是金鉸剪饒三村?」灰臉老頭陰沉一笑,指指自己眼睛,說道:「天底下只有老朽和我徒兒兩人,是天生的灰眼珠,你朋本年紀已經不小,總聽你師傅說過,其實早該想起來了。你既然說出老朽名號,就該知道我饒三村,只饒三寸,夾斷你三寸長劍的時候,就該棄劍逃生,這是我三十年來的老規矩。三寸不逃,你可知道該有什麼後果麼?」藍衫漢子憤然道:
  「我不知道。」
  灰臉老者陰笑道:「老朽不妨告訴你,那就是閻王已經注定你死了。」藍衫漢子道:「我偏不信邪。」話聲出口,右手一抖,半截斷劍脫手飛出,左手同時揚起,似是打出了三點暗器。但就在他雙手揚起之時,口中突然大叫一聲,前身血流如注,往後就倒。
  小朱已經看出,藍衫漢子艙身前,少說也有十幾處地方標出血來,極可能就是中了被灰臉老者夾斷的十五截斷劍,但他卻沒有看到灰臉老者出手。
  藍衫漢子倒下去了,他打出的半支斷劍和三件暗器,也一齊跌落地上。那三件暗器,正是峨媚門人特有的「峨嵋飛刺」!灰臉老頭連瞧也沒瞧他一眼,忽然轉過臉來,朝小朱深沉一笑道:
  「你們兩個,是不是還想和老朽再賭?」
  小朱聽藍衫漢子說出灰臉老頭竟是金鉸剪饒三村,心頭更是暗暗震凜。他聽說過饒三村的來歷,據說他本來是一個落第秀士,窮困潦倒,為了餬口,到一處三家村裡去坐館教書。這東家家裡藏書甚多,除了經史子集,還有不少醫卜星相,拳經劍訣之類的書籍,饒三村好像小雞跳進了白米缸,得以飽覽群書。在這些書中,竟然給他發現了一本手抄的奇書「金鉸剪」。這本書上講的是指上功夫;就叫「金鉸剪」。饒三村先前只是抱著好奇之心,試著練習,哪知練了三個月時間,他兩個手指,已能把竹筷子—夾而斷,心頭不禁狂喜,這就痛下決心,勤練不輟,就這樣,江湖上多出了一個怪傑——金鉸剪。
  饒三村的本名,並不叫「三村」,這是後來為了紀念在三家村教書而練成的絕技,才改了名字。
  饒三村生來就怪相,一雙死灰色的眼睛,什麼人看到他,都覺得他是個生性冷酷的人,因此誰都不願意和他接近。大凡一個生性冷僻的人,造成他冷僻的原因,就是他與人有著距離,距離是愈來愈遠的愈是沒有人理他,他也愈冷僻。但饒三村畢竟是讀過書的人,怪而不邪,江湖上也把他看作亦正亦邪,非正非邪的人。
  「像他這樣成名多年的人物,不知怎會和黑龍會的人,沆瀣一氣的?」
  小朱正感驚異之際,突聽灰臉者頭金餃剪饒三村已經掉過頭來,朝自己說話,心頭更是猛然一驚,哆嗦著道:「你……你老是和小的說話麼?」金鉸剪饒三村摸著他頦下一把山羊鬍子,嘿然陰笑道:「老朽不但是和你說話,而且還是在和你這位裝醉的朋友說話,老朽覺得該來的人都已經來了,老朽面前,兩位似乎沒有再假裝下去的必要了。」小朱哆嗦著道:「你老這是說什麼?
  小的一點也聽不懂。」
  金鉸剪饒三村兩顆死灰眼珠隱隱射出駭人的光芒,靜靜地瞧著他,直等小朱說完了,才淡淡說道:「你們從方家橋來的,在江邊一艘客船上,點了兩個水手的穴道。才剝來這兩身衣服,還留下五兩銀子,作為補償。但那艘船,就是老朽坐來的,他們身上的衣服,老朽還認不出來麼?撇開衣服不說,你們一身酒氣,那是把酒倒在衣服上,而不是從嘴裡冒出來的。這點,也是你們疏忽之處,倒在衣服上的酒,還是酒香,只有從口裡冒出來的,才是酒臭。者朽一生嗜酒,豈會連這點也分不出來?」小朱聽的目瞪口呆,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兩人會弄巧成拙,一進門就被人家認出衣服,而且這些人之中,還有金鉸剪這樣厲害的老江湖。
  金鉸剪饒三村看他沒有說話,接著又道:「再說,你們這算什麼易容?臉上塗些炭灰泥巴,就能掩得住本來面目?這連普通江湖人的眼睛都瞞不過,還能瞞得過老朽麼?」
  小朱大笑一聲道:「你老果然好眼力,但在下兩人也未必肯束手就縛。」原來這小朱正是萬人俊,蹲在地上的醉鬼老王,自然就是許家驊了。
  萬人俊話聲出口,鏘的一聲,已從貼身處拔出劍來,蹲在地上的許家驊也適時霍地站起,右手一拾,要待拔劍。但兩人的劍還未拔出,突然從他們身後竹篷外面,嗤嗤連聲,一下刺進來四支長劍!這四支長劍,不但刺得快如閃電,而且部位也拿捏得十分準確,劍尖交叉,兩支架在萬人俊的頸子上,兩支架在許家驊的頸子上。劍尖交叉點,就在他們的咽喉前面,兩人除了把頭貼著竹篷,根本休想掙動一下,如果你還不想割破喉嚨的話,只要看這四支劍,刺的又準又狠。一下子就制住了萬、許兩人,這發劍之人,自是劍中高手無疑。
  金鉸剪饒三村死灰眼一凝,忍不住問道:「徒兒,這發劍的兩人是誰?」敢情連他也不知道。
  突聽萬人俊、許家驊兩人身後的竹篷外面,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傳了進來,應聲道:「弟子是春花,秋月,特來向饒堂主請安的。」金鉸剪饒三村居然還是黑龍會的堂主。萬人俊、許家驊除了相互苦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鉸剪饒三村一手摸著山羊鬍子,連連點頭,笑道:「不錯,光憑方纔那手劍法,除了柳仙子門下,確實難得一見,晤,你們只管進來。」
  竹篷外有兩個女子嬌脆的應了聲「是」,四支長劍,嗖的一聲,撤了回去。
  照說,四支劍尖交叉,架在兩人項頸上的長劍既已撤去,萬人俊、許家驊該可以活動了!但就在此時,金鉸剪饒三村突然手指連彈,隔空在兩人身上,各自點了四五處穴道。竹案板門啟處,吹進一陣香風,但見兩個豆蔻年華,面貌娟秀,胸前垂著兩條烏油油大長髮辮的青衣少女並肩走了進來,朝金鉸剪饒三村盈盈下拜。
  金餃剪繞三村一擺手道:「起來,起來,柳仙子要你們來,可有什麼事嗎?」兩個青衣少女依言起立,由左首一個答道:「弟於奉家師之命,押送三名百花幫的花女來的。」
  金鉸剪饒三村「哦」了聲問道:「人呢?」左首少女說道:
  「弟子已經交給鄢巡主送到船上去了。」
  兩女身後跟著走進一個身材瘦高的灰臉人,神色恭敬地躬身說道:「是,是,弟子已經把她們送到船上去了。」這人一雙眼珠,果然也是死灰色的,他正是金鉸剪饒三村的門人天狗星鄢茂瀾,黑龍會的「巡主」。
  金鉸剪饒三村額首道:「很好!」萬人俊忍不住問道:「你們從興隆茶樓把在下三個朋友騙到哪裡去了?」左首那個青衣少女笑道:「你不是已經聽到了,即巡主把她們送到船上去了,你們很決就可見面,還急什麼?」
  萬人俊疑惑的道:「你說的是三個女子?」左首的青衣少女嬌笑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她們是女的麼?」凌君毅得知方如蘋和唐文卿落在黑龍會的手裡?心頭自然感到十分焦灼。他目前除了只知道「黑龍會」三個字之外,連黑龍會的巢穴在哪裡都一無所知,救人又談何容易。但玉蘭卻透了一點口風給他,只要研製出「毒汁」的解藥,他們就可以突襲黑龍會,把人救出來。憑她這句話,可見黑龍會的巢穴,只有百花幫知道。老實說,救人之事,凌君毅不一定要百花幫協助,但黑龍會的巢穴所在,卻非百花幫指點不可。這又回到「毒汁」解藥的問題上來了,自己若不研製出「毒汁」的解藥來,她們決不肯透露黑龍會巢穴在哪裡的。凌君毅考慮了很久,冗自想不出妥善的方法來,背負雙手,在書房中來回酸走了一陣,又回到椅上坐下。
  忽然,他發了一個奇想,於是迅快的站起身子,走到北首一口疊櫥前面,俯下身去,打開櫥門,捧出青瓷葫蘆,又取出一個小水盂,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盂「毒汁」。然後又去屋後舀了一盅清水,一同放到書案之上,接著又在藥櫥中胡亂撮出了十來味藥,放入鐵盅,研成了細末,泡浸在一個小瓷缸中。這些動作,他自然是故意這樣做的。那是因為他在蹲著倒取「毒汁」之時,就發現有人躲在藥櫥後面,偷偷的窺伺,這自然是百花幫派來暗中監視自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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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0:39:50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九缸藥汁

  大白天裡,派人躲在櫥後監視自己。那只有一個目的,她是專門負責記錄自己取過何種藥物,如何炮製,才能化解「毒汁」的。由此可見他們並非監視自己行動,而是探查自己配藥的情形。因此,凌君毅也只作不知,仍然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他轉身之際,已把「驪龍辟毒珠」取到手中。然後隨手取起那個盛著清水的小盂,很決把「辟毒珠」浸入水中。然後又舉步走入泡製室,一手拿著銀捧,輕輕攪動浸泡的藥未,這樣攪了約莫盞茶工夫,才行停止。
  回到書房,在椅上坐下,伸手取過萊盞,輕輕喝了一口,他在放下茶盞之時,即以極快手法,從水盂中取出了「辟毒珠」,藏入袖中。
  他在絕塵山莊試過,把「辟毒珠」放入「毒汁」之中,只要輕輕沾上一點,大半盂「毒汁」,立時化成了清水。因此他發了—個奇想,就是想試試把「辟毒珠」浸在水中,這浸過「辟毒珠」的水,是否對「毒汁」仍有克制作用。如果浸泡「辟毒珠」的水,仍能化解「毒汁」,那麼百花幫要自己「研製解藥」的事,也就獲得解決了。這是無中生有的想法。他隨手取起那一盂泡過「辟毒珠」的清水,朝半盂「毒汁」中緩緩注去。清水倒入『毒汁』之中,並沒有像上次用「辟毒珠」沾上「毒汁」時發出「嗤」的異響,也沒有冒起黃色濃煙。但清水倒下去,顯然把其黑如墨的「毒汁」沖淡!不,並非沖淡!而是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是「毒汁」起了變化!它正在逐漸化開,逐漸的由濃而淡,由淡而無!一盂清水,他只倒下去差不多五分之一光景,就把半盂「毒汁」完全化取了,化解成大半盂清水。他日不轉瞬地注視著盂中由「毒汁」化解的清水,一雙星目,也隨著「毒汁」的變化,閃起異樣的光采!俊美如玉的臉頰上,也同時漾起勝利的微笑,他成功了!他對此無中生有的想法,本來只抱著試試的心理,並沒寄予多大希望,但卻意外的獲得成功,心頭自然狂喜不止!但他知道藥櫥後面,有一道暗門,自己雖然看不到暗門後面的她,她卻正在注視著自己的舉動。因此他故意裝作漫不經意的把半盂「毒汁」緩緩移開,取起茶盞,緩緩喝了一口,抬首向天,作出思索模樣,然後很快放下茶盞,三腳兩步,奔到藥櫥前面,伸手拉開拍屜,這裡取一些,那裡取一些,胡亂的取了二三十味藥材。
  這回他不再用鐵盅去碾,雙手連搓,就把這些藥物搓成了粉只聽書房門外,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接著響起辛夷的聲音,叫道:「凌公子。」
  凌君毅連頭也沒回,說道:「進來。」木門啟處,辛夷俏生生地走入,她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眼,望著凌君毅,奇道:「凌公子,你在戰什麼?」凌君毅雙掌一分。灑了—蓬細碎的藥粉,笑道:
  「在下懶得去碾,隨手搓碎了就好。」
  辛夷道:「凌公子怎麼不叫小婢做呢?小婢閒著沒事,就是聽候公子差遺的,你吩咐小婢怎麼做,小婢就怎麼做就是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在下心裡想到了,就隨手抓幾味藥,隨手搓碎了,就好去泡,還麻煩姑娘作甚?」
  辛夷眼珠一轉,輕笑道:「小婢如果猜得不錯,這一定是凌公子家傳秘方,才不願假手外人,對不對?」凌君毅笑道:「這抽屜的藥一共只有七十一味,大概你們都有一定的份量,在下拿了些什麼藥,用了多少份量,你們還不是一清二楚?在下想瞞也瞞不了呀!」
  辛夷道:「心婢可一點也不知道。」凌君毅淡淡一笑,拍拍手上藥未,說道:「姑娘既然進來了,那就幫我去洗個瓷缸,注上半缸無根水,把這些藥末拿去浸了。」
  辛夷答應一聲道:「小婢省得。午餐灑菜已經擺好,小婢是請公子用午餐來的。」說完,拿起一大包藥末,轉身往後間走去。
  凌君毅也取起化成了清水的大半盂「毒汁」,在轉身之際,倒出窗外,緩步走出書房。客堂上,果然已經擺好豐盛的酒菜。
  辛夷知道凌君毅不善飲酒,因此並未替他倒酒,卻已裝好了飯。
  凌君毅證實「辟毒殊」浸過的水,即可化解「毒汁」?心頭感到甚是輕鬆,因此居中坐下後,便放懷吃喝起來。
  辛夷已從書房走出,一面道:「小婢已經把藥末浸好了。」凌君毅點點頭道:「很好。」
  辛夷定到桌邊,說道:「小婢替公子添飯。」凌君毅也不客氣,把飯碗遞過。車夷替他裝好了飯,雙手奉上。凌君毅連吃了兩碗,才行住箸。辛夷不待吩咐,絞了—把熱面巾送上。
  凌君毅隨便抹了一把臉,說道;「在下需要休息片刻,姑娘不用伺候了。」車夷膘了他一眼,抿抿嘴,輕笑道;「凌公子不是一個人到書房裡配製秘方吧?」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並無什麼秘方,以後泡製藥物,就叫姑娘做我的助手好了。」辛夷俏臉一紅,低頭笑道:「小婢原是說著玩的,但公子若有什麼要炒要煎,要研要篩的工作,都可讓小婢來做了,不然,總管問起小婢替公於做了些什麼,小婢就說不出來了。」凌君毅含笑道:「好吧。那麼你吃過飯,倒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辛夷道:「公子要小婢做什麼?」凌君毅道:「泡製室浸著的兩瓷缸藥末,必須隨時用銀捧攪動,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說完,舉步朝書房中走去。
  辛夷喜孜孜的在身後道:「小婢遵命。」凌君毅剛在窗口一把太師椅上坐下,辛夷已經捧著茗碗走來,說道:「凌公子用茶。」
  凌君毅道:「放著就好,你去吃飯吧。」辛夷甜甜一笑道:
  「小婢吃好就來工作。」放下茗碗,翩然朝外行去。
  凌君毅緩緩閱上眼皮,在椅上閉目養神,只聽藥櫥後面,響起極其輕微的聲音,敢情那監視自己的人、已經走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趕緊一躍而起,又倒了半盂「毒汁」,放在案上。然後迅快的開啟拍屜,把七十一種藥材,或多或少胡亂取出若干。
  雙手一陣亂搓,使藥物無法辨認,然後把它分成了七堆,各自放好,又回到椅上打盹。不多一回,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了進來,不用說那是辛夷了。
  凌君毅頭也不回的問道:「進來的是辛夷姑娘麼?」
  辛夷道:「正是小婢。」她目光一瞥,已經看到地板上的七堆藥未,口中咳了一聲,問道:「凌公子,這些藥末,要如何處理?」
  凌君毅打了個呵欠,道:「姑娘把這些藥末分七缸用無根水浸泡了就好。」隨著話聲,站起身來,又道:「姑娘浸好藥末,每一缸都用銀捧攪動。在下睏倦得很,要回房去休息一回,沒有事情,就不要擾我清夢。」說完,轉身朝對面臥室走去。
  辛夷躬身道:「小婢遵命。」她遵照凌君毅吩咐,把七堆藥末,分七缸用無根水浸好,然後取起一支銀捧,每一缸中,都輕輕攪動了一陣。正在攪拌之間,忽聽總管玉蘭的聲音叫道:「辛夷。」辛夷趕緊放下銀捧,應道:「小婢在。」快步跨出門去,只見總管玉蘭陪副幫主芍葯,已經走入書房。
  辛夷急忙趨上兩步,單膝一屈,說道:「小婢叩見副幫主,總管。」玉蘭道:「起來,你方才在做什麼?」辛夷站起身道:「小婢奉凌公子之命,在泡製室攪拌藥水。」
  副幫主芍葯問道:「凌君毅人呢?」辛夷道:「凌公子回房休息去了。」
  芍葯撇撇櫻唇,冷聲道:「他到咱們這裡,是享清福來的了。」話聲一頓,吩咐道:「你去叫他起來,說我是特地來看他的。」辛夷應了聲:「是」,接著躬躬身,為難的道:「啟票副幫主,凌公於剛睡下去,他才吩咐過小婢,沒有事,不准小婢驚動。」芍葯哼道:「他架子倒是不小啊!」
  玉蘭道:「他不知副幫主會來,既然吩咐過辛夷不准驚擾,他總是咱們的客人,副幫主就請在書房中稍坐一會吧。」回過頭去,朝辛夷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快去替副幫主沏一盅茶來。」
  辛夷答應一聲,很快退了出去。
  芍葯格的一聲嬌笑,說道:「三妹真會做主人,也真會體貼客人。」這話帶著點刺兒!玉蘭臉上一熱,委婉的道:「咱們把凌公於請來,為的是研求『毒汁』解藥,此事關係本幫很大,以賓禮相待,也是應該的。」
  芍葯走近書案前面,看了盂中的「毒汁」一眼,回頭道:
  「太上限他三天之內,製成解藥,像這樣吃吃睡睡,能如期完成麼?」說著,已在椅上坐了下來。
  玉蘭道:「屬下已經告訴過凌公子了,他答應在三天之內完成。」芍葯問道:「三妹有沒有告訴他,如果不能如期完成,太上要我提他首級去見?」
  玉蘭道:「屬下覺得他既然答應三天完成,這話就不用和他說了。」芍葯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三妹不好意思對他說出口來,所以我又特地趕來,也是為了此事。」說話之時,辛夷已經端著兩盞茶走入,恭敬的道:「副幫主、總管請用茶。」芍葯問道:
  「辛夷,凌公子要你攪拌的可是兩缸藥水。」
  辛夷道:「共有九缸。」芍葯奇道:「什麼?一共有九缸?我聽玉蕊說,他第一次取了十六味藥,第二次取了二十三味,—共浸了兩缸,怎會有九缸了?」敢情躲在藥櫥後面偷窺的就是玉蕊。
  辛夷道:「先浸的兩缸,其餘七缸,是午飯之後才浸的。」芍葯聽的一怔,問道:「他拿了些什麼藥。你還記得麼?」辛夷道:
  「凌公子自己在抽屜裡取的,小婢進來之時,已經分成七堆,都是些細末,小婢不知道他取了些什麼藥。」
  芍葯道:「他研碾得這麼快法?」辛夷道:「凌公子根本沒用鐵船碾壓,他只用手搓了幾下,就全都搓成了細末。」芍葯聽得臉色微變,回頭看了玉蘭一眼,說道:「此人能把藥物隨手搓成細末,一身內功,就不弱了。」玉蘭道:「搓石成粉,在尋常江湖之士來說,也許難能可貴,但在副幫主面前,這點微末之技,那就不足道了。」這話明的奉承芍葯,暗中實有偏袒凌君毅之意在世。
  芍葯格格一笑道:「搓石成粉的功夫,三妹也未必放在眼裡哩!」只聽對面房門呀然啟開,—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問道:
  「辛夷,是什麼人來了?」辛夷聽的喜道:「凌公子,是副幫主和總管來看你了。」
  「啊!」隨著一聲輕啊,緩步走進一個身穿青衫,丰神如玉的美少年來。
  芍葯只覺眼睛一亮,一雙俏目,直勾勾盯著凌君毅,嬌笑道:「三妹,這位就是凌公子了?」玉蘭迎著道:「凌公子,賤妄替你引見,這是敝幫副幫主,特地拜會公子來的。」凌君毅瀟灑一笑,轉朝芍葯抱拳道:「副幫主駕臨,在下失迎,實在失禮,幸勿見罪。」
  芍葯俏眼之中,閃著晶瑩光采,還了一禮,嬌笑道:「凌公子一表人才,果然是人中龍鳳,賤妄幸會了。」凌君毅道:「副幫主誇獎了。」芍葯笑吟吟的道:「聽說凌公子在絕塵山莊,只不過花十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成清水,想必對解毒一道,精研有素,不知公子尊師是准。」她一向對人冷傲,但見了凌君毅居然春風解凍,臉上紅馥馥的,滿是笑意。
  凌君毅歉然道:「家師方外之人,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動,也不欲人知,還請副幫主原諒。」芍葯婿然笑道:「不要緊,尊師世外高人,既然不願人知,公子也不用為難了。」玉蘭暗吁了口氣,心中暗道:「二妹今天怎麼變的這般好說話了。」只聽芍葯嬌「呦」了一聲,又道:「三妹,你看,我們只顧說話,也不請凌公子坐。」一面又俏笑道:「凌公子請坐呀!」
  三人相繼落了座,芍葯望著凌君毅,又道:「賤妄聽三妹說,公於答應三日之內,可以製成解藥,不知進行的情形如何了?」
  凌君毅瀟灑地笑了笑道:「在下已經配製了九副,分九個瓷缸泡浸,至於是否能化解『毒汁』那要看明天試過之後,方可知道。」芍葯俏眼瞟著他,甜笑道:「我看凌公於胸有成竹,好像蠻有把握的。」
  凌君毅朗笑一聲道:「在下若是毫無把握。那就不敢答應總管三天期限了。」玉蘭眼中神采一閃,還未開口,芍葯已搶著說道:「這樣就好,凌公子真能在三天之內,製成解藥,師傅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凌君毅心中一動,問道:「副幫主令師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芍葯格的嬌笑道:「家師就是敝幫太上幫主、等你解藥試驗成功了,我帶你晉見他老人家去。」凌君毅道:「在下替貴幫完成解藥之後,只有一個願望。」
  芍葯笑盈盈的道:「你說吧!」凌君毅道:「在下希望貴幫賜告黑龍會巢穴所在。」
  芍葯驚異的道:「你要到黑龍會去?」玉蘭道:「凌公子有兩個職友,被黑龍會的人擄去了。」芍葯朱唇微咬,沉吟道:「黑龍會行動詭秘,他們巢穴所在,更是十分隱密,別說敝幫不清楚,就是他們黑龍會的人,只怕知道的也並不多。咱們這裡,大概除了太上,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接著嬌笑道:「不要緊,等我問了太上,再告訴你好了。」只要聽她口氣,就可知道她是太上面前的一位紅人了。
  凌君毅道:「副幫主盛情,在下謝了,這也不急,在下如能面拜太上,再叩問不遲。」
  芍葯道:「這樣也好,你見了家師當面叩問她老人家,我再從旁替你說幾句話,只要家師點個頭,咱們姊妹一起幫你到黑龍會救入去。」凌君毅道:「在下只要知道黑龍會巢穴所在就好,至於救人之事,不敢勞動貴幫……」芍葯道:「凌公子這話就見外了,你幫了敝幫的忙,難道我們就不能幫你去救人麼?」她不待凌君毅開口,接著又道:「這事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再來看凌公子試驗解藥,只不知你是不是歡迎?」
  凌君毅道:「副幫主言重,在下試驗解藥,並無秘密可言,副幫主與總管若是願意前來,在下自表歡迎。」芍葯盈盈一笑道:
  「好,我明天一定來。」說到這裡,站起身道:「三妹,咱們走啦。」玉蘭陪同芍葯款步走出書房。
  凌君毅送到門口,拱拱手道:「二位恕在下不送了。」芍葯回過頭來,嬌笑道:「凌公子請留步。」
  辛夷等兩人走後,神秘的一笑,說道:「凌公子,小婢還是第一次看到副幫主對人有今天這冬客氣過。」凌群毅笑著問道:
  「副幫主平日很凶嗎?」辛夷吐吐舌頭,道:「咱們幫裡,只有副幫主最難說話了,大家誰都不敢和她多說話,只怕話說錯了。」
  她忽然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昨天晚上,就是為了黑龍會的人逃走了一個,副幫主還殺了兩個護花使者,說他們有忽職守,方才和公子說話,卻是有說有笑,真像是換了一個人,小婢看得出來,今天她是真的在笑了。」凌君毅淡淡一笑道:「笑還有真的在笑假的在笑?」
  辛夷道:「自然有咯,副幫主平日笑的時候,也都是冷冰冰的,和今天不一樣。」初更時分,正當凌君毅盤膝坐在床上閉目調息的時候,突然有所感觸!這種心靈上的感應,是內功到了相當境界,高出視聽以外的一種反應。一個人在運功之際,靈台空明,一二十丈之內,即使是繡針墜地,也可清晰得如同目睹。在他感覺之中,依稀似有一條人影侵入院中!
  凌君毅心頭暗暗一動,凝神傾聽,只覺這人行動之際,十分小心,而且貼壁而行,如果不是自己早有警兆,可能根本聽不到絲毫聲息。這人進入院落之後,穿過中間客堂,迅快地朝後面小屋行去。
  凌君毅暗自付道:「後面小屋,住的是辛夷和一個打雜的老媽子,這人躲躲閃閃的進去作甚?」心中想著,不覺舉步跨下床來,隨手披了一件長衫,正待開出門去,看個究竟。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細碎的衣袂飄風之聲,已從後面掠了回來。這回來人似是不再掩飾行藏、直向自己房門走來。凌君毅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但他可以斷定這人是個女子!這可從細碎的步聲中,分辨得出來,而且此人輕功極高,如論身手,也當在玉蕊之上。他本待去開房門的手,不由地停了下來,那是為了要看看對方動靜,是以只是靜立不動。那人走到門口,同樣的也腳下一停,但立即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輕聲叫道:「凌相公。」凌君毅聽得不覺一怔,暗想:「這聲音好熟!」心念轉動之際,一手已經拉開了房門。
  只見一個身穿玄色衣裙的苗條少女,當門而立,一雙燦若明星的眸子,直朝自己望來。四日一對,凌君毅心頭不期然生出一種微妙之感,只覺這對眼光,好像十分熟悉!微微一怔之下,忍不住問道:「姑娘……」他只說了兩個字!
  那玄衣少女一聲不作,忽然身形一側,很快的閃入房中。
  凌君毅迅快轉過身子,低喝道:「你是什麼人?」
  也許房中太黑了,凌君毅內功精純,看得到她,她卻看不清房中景物,但聽「嚓」的一聲,黑衣少女已經亮起一個精巧的火筒,抬臉柔聲說道:「有話,等我點上燈再說好麼?」說著,已經走近桌前,點起燭火,然後側過身來,輕柔的道:「我叫玫瑰。」
  玫瑰,自然是花名了,不用說,她也是百花幫的人。
  凌君毅並不認識這位玫瑰,但玫瑰那雙清盈如水,含著無限情意的眼神,卻是越看越熟悉,心中暗暗納罕,說道:「姑娘黃夜前來,不知有何見教?」玄衣少女望著他,忽然展齒一笑,說道:「我是為你才來的,難道凌相公一點也想不起我了麼?」
  凌君毅尷尬的道:「在下雖覺姑娘一雙眼睛,極為熟悉,但姑娘臉上戴著面具,叫在下如何認得出來?」玄衣少女嬌聲道:
  「你不會猜猜看?」她說話之時,有意把聲音也改變了。
  凌君毅搖搖頭道:「這叫在下如何猜得出來?」接著抬抬手道:「姑娘請坐。」
  玄衣少女道:「我才不要坐呢。」凌君毅瀟灑一笑,道:「在下覺得姑娘一定是有事來的,對麼?」
  玄衣少女嗤的輕笑道:「沒有事,我會來?」這句話,聲音柔婉,並未故意裝作。
  凌群毅有些聽出來了,不覺怔的一怔,目注玄衣少女說道:
  「你……」玄衣少女已經舉手從臉上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婿然笑道:「凌相公現在該認識我了吧?」這一揭下面具,登時露出一個清麗絕俗的嬌美臉孔,似喜還羞,似笑還帶三分幽怨!
  她,正是送凌君毅彩絲囊的溫婉君。
  凌君毅驚喜地道:「果然是你。」溫婉君眨動清澈大眼,說道:「你已知道是我了?」凌君毅道:「姑娘方纔那聲輕笑,在下已經聽出幾分來了。」說到這裡,忽然「啊」了聲,一個箭步,掠到門口,伸手掩上了房門。
  溫婉君含笑道:「凌相公不用耽心,辛夷和那老媽子,不到天亮,不會醒的。」凌君毅緩步走近,低聲問道:「萬花幫三面環水,巡查極嚴,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溫婉君舉手理理鬢髮,仰臉笑道:「我有她們的名牌暗記,自然是堂而皇之的進的來了?」凌君毅道:「你混入百花幫來,有何目的?」溫婉君粉臉微配,膘了他一眼,幽幽的道:「我有什麼目的?只是為了你被她們裝在麻袋裡,運到百花洲來,我……我放不下心,才一路跟了下來。」她說到最後兩句,已經紅透雙頰,連聲音也細的只有她自己可以聽到了。
  凌君毅心頭一陣感動,伸出手去,握住了她一雙柔荑,道:
  「在下是有意讓她們弄來的,老實說,區區麻袋,也困不住在下、姑娘何必冒此大險?」溫婉君任由他握著雙手,低低說道:「我知道百花幫困不住你,但我還是放不下心才跟來的,我混在她們裡面,多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凌君毅輕輕握著她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柔聲道:「姑娘一片心意,在下感激不盡。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在下並無危險,而姑娘混在她們裡面,處境卻比在下危險的多,一旦被她們發現,反而壞事,因此在下覺得姑娘還是及早離開的好。」
  溫婉君緩緩縮回手去,抬目道:「你認為她們把你待若上賓,沒有危險麼?」凌君毅笑道:「至少目前並無危險。」溫婉君道:
  「你若是沒有危險,我會夤夜來找你麼?」
  凌君毅聽得微微一怔,問道:「姑娘聽到了什麼消息?」溫婉君道:「她們把你劫持來此,為的是要你煉製『毒汁』解藥,對不對?」
  凌君毅點頭道:「不錯。」溫婉君道:「太上限你三日之內完成,對不?」凌君毅道:「不錯。」
  溫婉君又道:「你知不知道太上交待了副幫主,如果你三日之內,不能完成解藥,要她提你首級去見?」凌君毅道:「這個在下倒沒聽說。」他沒待溫婉君開口,接著微微一笑道,「但在下用不著三天,就可交差了。」
  溫婉君聽的一呆,凝瞬問道:「你已經煉成解藥了?」凌君毅搖搖頭道:「不是,在下只是已經有了辦法。」當下就把自己用「辟毒珠」浸過的水,可以化解「毒汁」之事,低低說了一遍。
  溫婉君道:「我聽你說過,是尋找伯母下落來的,但如今既巳知道伯母並不是百花幫所擄,你還替她們制什麼解藥呢?」凌君毅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情願留下來,是想查明『毒汁』的來歷,和『飛龍三劍』……」
  溫婉君道:「『飛龍三劍』?」凌君毅道:「『飛龍三劍』原是寒家家傳的劍法,而在下卻發現百花幫的『鎮幫三劍』竟然就是寒家的『飛龍三劍』。」溫婉君奇道:「會有這等事?哦,你查出眉目來了沒有?」
  凌君毅道:「還沒有,但現在又發生了一件事。」溫婉君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凌君毅道:「在下有幾個朋友,被黑龍會的人擒去,誤把他們當作了百花幫的護花使者留作人質,要百花幫拿在下交換。」
  溫婉君柳眉微蹙,問道:「黑龍會擒的幾個人,都是你的好朋友麼?」凌君毅點頭道:「是的。」他伯她再問下去,應了聲「是的」,就攢攢眉道:「最傷腦筋的是黑龍會巢穴所在,除了太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這一岔,倒是巧妙得很。
  溫婉君果然沒有追問被黑龍會擒去的幾個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只是關切的道:「那你要怎麼辦呢?」凌君毅道:「只有去問太上了。」
  溫婉君吃驚道:「你要去見太上?」凌君毅道:「副幫主已經答應了,等我製成解藥,她可以帶我去見太上。」溫婉君道:「聽說副幫主芍葯貌美心冷,多疑善變,你可得小心些才好。」
  凌君毅道:「在下自會應付。」溫婉君看了他一眼,抿抿嘴笑道:「好像你很有辦法,我聽說百花幫主牡丹對你很不錯呢,可能芍葯也……」原來百花幫主叫做「牡丹」。
  凌君毅被她說的臉上一紅,低聲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那種人。」
  溫婉君雙頰飛紅,但心頭卻是甜甜的,低下頭輕啐道:「我才不管你呢!」接著又道:「好啦,時間不早,我要走了。」凌君毅道:「我勸姑娘還是早些離開此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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