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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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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修羅七絕][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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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2:41:42 |只看該作者
  幾乎就在常公明眼光才觸及閃光的剎那間,五面銅鈸已分成五個不同的方向,到了他的身前。
  常公明不由心膽俱寒,身形傾力倒翻,雙腳急撐,人已如流星般向後倒射而去。
  五面銅鈸一聲清脆的互撞,又霍然分散,宛如五隻俱有靈性的魔鬼,張著黃色閃輝的巨吻,又翩然向常公明的身影追到。
  「冷面乞」淒厲的嚎叫一聲,咬牙切齒的揮動手中鐵缽迎上。
  但是,空中的兩面飛鈸,亦適於此際,帶著尖銳的風聲飛落。
  這詭異而狠辣的手法,正是「八臂神煞」輕易不露的絕技「奪命七鈸」。
  「冷面乞」常公明這時怒叱連聲,將手中鐵缽揮動如飛,凝成一道緊密而雄厚的光圈。
  他想拚著自己一生苦練的「托缽十六斬」在名震江湖的「奪命七鈸」手法之下,做一次以生命做賭注的掙扎。澄黃的金光閃爍,銀白色的光華電掣,只見一片眩人眼目的異彩,籠罩著場中。已分不出人影。
  驀然,五面精光閃爍的銅鈸,在一陣緊密的暴響中,破碎著散落於地。
  但是,彷若在同一時刻,一聲淒厲得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的尖銳慘號,亦跟隨著劃破每個人的心膽。場中此時一片沉寂……「八臂神煞」浩飛雙目怒張,紅髯無風自動,如一尊金剛巨靈般挺立於地。
  名震一時的「冷面乞」常公明,卻已緩緩的坐在地下。他面孔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好似脫離肌膚般,交錯成一片極為令人不敢仰視的痛苦線條。
  他那一雙以大力鷹爪功震駭江湖的「鐵掌」正抓著一面鋒利的銅鈸,而且,已將其拗成碎片。但是,常公明的小腹之上,卻端端正正的插著另一面銅鈸。而且,這面銅鈸,已深深陷入他體內一多有半。
  「冷面乞」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這時竟出乎眾人意料的,仍是一片漠然之色。
  好似這奪取他生命的銅鈸,是切入別人的腹內一般。
  他緩緩的移動著那遲滯的眼珠,望著自己小腹上的銅鈸,又向四周各人迷惘的掃了一眼。這一眼中,是含有如此多不可解釋的含義,是自嘲?是悲痛?抑是憤怒?
  他嘴角嗃嗃動著,彷若要說些什麼?
  但是,他沒有,僅以一聲嘶啞而低沉的笑聲,結束了他留在世間的一切榮、辱、甘、苦。常公明平靜的俯倒於地,沙塵沾染著他灰白的發稍。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靜……忽地,癡立牆角的「鐵臂乞」古庸,好似悚然驚醒。他發出一聲能撕裂人類耳膜的哭號,如一頭被人殺傷的巨虎,向「八臂神煞」猛撲而到。
  雙臂掄處,幻成數十條臂影,掃向顧子君腰際。
  古庸這時出手,兩臂所帶起的勁風,可以顯示出,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首次傾出如此巨大的勁力。
  「八臂神煞」猝覺身側勁風襲來,驚怒之下,他已閃電般向旁回轉。
  就在此時,一道冷森森的劍氣,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如一條整個貫射空中的長虹般,發出凌厲得令人魂消魄散的威力,急捲而來。
  「八臂神煞」如此功力,亦竟未看清劍光來處,便已聞得半聲厲叫。
  這聲慘叫驟然中斷,好似方才出口,便忽而被人堵住。
  這時劍光驟然收斂,顧子君急向一旁瞧去。
  只見「鐵臂乞」古庸,雙目呆視天空,一雙鐵臂已整齊得好似切下的肉片般,絲毫不亂的排在地上。
  但是,卻可自那此刻始才冒出的血水斷痕中看出,這雙手臂已被斬成二十七段!
  「鐵臂乞」古庸彷若已不知道痛苦,他像白癡似的四周呆望。
  喉間發出一種似野獸的低吼,緩緩向前走去……濮陽維適才以「修羅九絕式」中,那天下幾乎無人能擋的一招「永別修羅」斬斷「鐵臂乞」雙臂後,此時,雙目冰冷的凝望著正一步步向前行去的古庸。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又像在空白的後面,充滿了錯綜複雜的思潮。他低下頭來,心中暗暗默祝:「恩師啊!無能的弟子,總算將恩師昔日的大仇前雪了。恩師!弟子祈求你能含笑瞑目,餘下的大任,便由弟子獨自去負擔吧……你老人家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
  一聲砰然的巨響,打斷了濮陽維的沉思,他目光一閃,已看見「鐵臂乞」古庸,已仰面朝天的倒斃地下。
  手臂斷處,熱血如湧,沾染得四周草地一片血紅,是那麼鮮艷,而又那麼淒厲……。










第41章 幽潭鱗蟒 辣手情心

  濮陽維沉默的望著地下一片雜亂的屍體。
  他們已不能歡笑,不能悲哀,甚至連一絲微的感受,一聲最低沉的歎息也沒有……
  人活著到底是為的什麼?是為了爭名奪利,是為了活著而活,抑是只為了等待那人人必有的永久安息的一天呢?
  他迷惘的搖頭太息!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願去想。
  好似驟間遺失什麼,全身輕飄得毫無重量,又好似驟然間加重了什麼,壓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塞外雙尊之一的「黑水一絕」孫寒,默默行至濮陽維的身側。
  他眼中流露出一股了然而關切的目光。
  低聲說道:「幫主,請入內稍息,敵人餘孽,自將遵囑,放他們生路。本席還要實時傳令,前往尋找『斷魂鏢』秦堂主的?跡,浩堂主一人之力,恐怕搜不遍那片崖底……」
  濮陽維悚然一驚,他迅速的抬起頭來。說道:「哦!在下沒有什麼,倒是各位太辛苦了。」
  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快步向前,一扶濮陽維的身軀,洪聲道:「幫主,你先休息一下,餘下的事,自有顧監堂調度。」
  他自幼與濮陽維相處在一起,無形中,比別人更增添了一份關愛。
  濮陽維感激的一笑,朗聲說道:「本幫弟子即將雙方受傷人馬包紮,敵人殘兵任其自去,不得稍有留難。」
  此言一出,捂傷頹立牆角的「駝神」葛非,及丐門、「黑旗幫」等餘下不足五十人的殘兵敗卒,不由個個驚喜得大睜雙目。
  從他們那一張頹唐的面孔上,都可以尋出一絲欣慰感激之色。
  他們在濮陽維尚未言明之前,都以為自己必不能逃過對方最嚴厲的報復。
  因為,他們明白,自己這些人,暗襲「冷雲幫」之舉,委實也做得太過了。
  這時,濮陽維感到一陣衷心的快感。
  他深深覺得,只有給予人一種再生的機會,才是自己最大的快樂。
  饒恕一個人,總比戮殺他來得令人愉快啊!
  此時,「八臂神煞」顧子君亦大步向前。向濮陽維躬身道:「幫主,本席之意,目前是否應急於遣人尋找秦堂主的下落……」
  濮陽維輕輕點頭,卻緩步的行至江南「鶉衣幫」幫主「駝神」葛非的身前。他雙手抱拳道:「葛幫主,此次尊駕率眾大舉侵犯本幫總壇,雖然目下勝負已分,但是,尊駕對在下如此處置,還覺得公允吧!」
  「駝神」葛非的手臂之上,被「七煞劍」吳南雲深深的刺入一劍,早已深透入骨,皮肉翻捲,加以真力損耗過度,此刻只覺渾身酸軟乏力,頭暈目眩。
  他心中更是萬分悲痛,因位眼看己方的人馬一個個命斷屍橫,自己卻毫無能力加以援手。
  固然,一來是自己身負重傷,無力出手,再則,尚有那功力高絕的「七煞劍」吳南雲,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時,他勉強挺起那原本已十分佝僂的身軀,伸手一撫唇下灰白的鬚髯,啞聲說道:「江湖上講的便是一個義字,老夫為了替有結盟之義的『江北丐幫』湔雪前恥,始出此下策。如今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不論閣下對老夫施以何種手段報復,老夫絕不皺眉,所求者,但請閣下莫與敝幫弟子為難……」
  濮陽維清越的一笑,搖手說道:「葛幫主,適才在下早已言明,既往不究,今昔恩怨,一筆勾銷,今後是友!是敵!全在閣下一念之間。」
  「駝神」葛非蒼白的面孔上一陣抽搐,鬚眉顫動,雙目淚光隱隱。
  他在一聲淒涼而悠長的歎息後,向濮陽維當頭一揖,已緩步向山下行去。
  這一聲歎息,卻又含蘊著不少寶刀銹卷,壯士無顏的哀痛。
  濮陽維望著這一行破碎殘敗的行列,緩緩向山下行去,不由喟然,他回轉身軀,大聲道:「請顧堂主、吳堂主及秋月大師,主持此間善後事宜,我與孫堂主及兩位護法,前往搜尋秦堂主的下落,九節堂下弟子二十名隨行。」說著,他已首先縱身躍起,急掠而去。
  「黑水一絕」孫寒,「力拔九岳」俞大元及「鐵翼金晴」伍百修,忙率著二十名青衣幫眾,急急縱身隨上。
  濮陽維身形如一朵飄忽的白雲,悠悠而起,飄飄而落。眨眼間,他已來到了適才「斷魂鏢」秦驥,與「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二人,墜落的斷崖邊沿。
  這時,草地中仍然一片零亂,尚有瀝瀝未干的血痕,灑落四處。
  濮陽維全身一冷,雙目微微合上。他呢喃的道:「秦兄!秦兄!莫不成你竟於此時此地,棄我而去?」
  忽而,他睜開眼睛,向那八、九丈深的崖底,仔細望去。
  仔細得甚至不放過任何一根細小的草木,一塊微不足道的岩石。
  但是,他失望了。不但未瞧出秦驥與白英二人?跡所在,甚至連一絲身形滾落時的痕跡也尋不出。因為,這座山崖乃系突出直起,根本便沒有斜坡,又到哪裡去找尋二人容身之地呢?
  濮陽維略一沉吟,暗忖道:「浩飛老哥哥已經落入崖下甚久,這片壑崖雖然甚是深邃荒蕪,卻也不至於連兩個掉下去的人也找不著……」
  他想到這裡,不由悚然一驚。忖道:「莫不是這崖底有什麼特殊的異處?以致牽制浩老哥哥,不能前去救人?」想到這裡,濮陽維已不再考慮。
  他仰首長嘯一聲,人已如脫弦流矢般,疾射向山崖之下。
  崖下,到處都是一片糾結蔓延的萋萋野草,荊棘灌木,巨石嶙峋,參差各異。
  這時,濮陽維身形落下,正站在一處較為突出的岩石上,他雙目如電,向四面打量。
  但除了山風的呼嘯,草木的簌簌聲之外,一切都顯得異常寂靜。一種令人有著窒息的寂靜。
  濮陽維正待盤膝坐下,運用「百里傳神內視大法」以查探週遭情況。
  忽然,右手方向已傳出一聲低啞而粗獷的怒叱。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濮陽維一聽之下,便已知道這叱喝之聲,是出自「雙連掌」浩飛口中。他不由精神一震,雙臂猛抖,已呼聲拔高五丈。
  人在空中,極目而望,遙遙發現再左側二十丈遠近,一片密集的小樹林前,隱現著浩飛那魁梧的身形。
  濮陽維大喜過望,他在空中輕嘯一聲,已優雅而快捷的,向那片密林之前略去。
  濮陽維洒然在空中旋身,翩翩而下,目光瞬處,不由令他頓時一怔。
  原來,那獨自站立地下之人,正是「雙連掌」浩飛。
  但是,他此刻卻不言不動,雙目盡自凝注密林之內。只見他滿頷?髯無風自動,面上肌肉緊繃的情狀,便知浩飛彷彿正在聚集全部精力預防著一種極為厲害的攻擊。
  這時,浩飛雙目血紅,雙掌交叉,「小封門」橫在胸前。
  他甚至連已落在身旁不遠的濮陽維都未察覺。
  濮陽維不由十分奇怪,順著浩飛的目光望去。
  驟然間,他那尖敏銳利的眼光,亦彷彿凝結了,神色也逐漸變化。他眼睛注定的地方,竟是一灣隱再濃密枝幹下的極小水潭。這灣水潭大約有三丈方圓,雖在深秋之際,潭水仍是澄綠盈溢,豪未枯竭。在那潭水之上,尚有著幾株枯枝斜斜伸入,假如沒有另外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介入的話,端的是一幅異常清幽雅致的圖畫。
  但是,這時在那彎潭水岸邊,卻躺著一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中年黑衣人。
  他側身臥著,胸前微微起伏。
  但是,每一次起伏,都自他肩胛處湧出縷縷血漬,有些更已凝聚成暗紫色的硬塊。
  這倒臥潭畔之人,正是「斷魂鏢」秦驥。
  秦驥身旁,四仰八叉的倒著「黑旗幫」幫主「摩雲鵰」白英。
  這時,他下半身卻已完全失去。
  原來,那波潭底竟伸出一個其大如斗,形如蟒蛇的怪頭,正「卡嚓卡嚓」的啃嚙著白英的兩條大腿。這怪物彷彿只伸出身軀的一半。只見那顆怪頭,呈三角之形。
  兩支眼睛,完全包藏在一片透明的厚厚眼膜之內。
  上半截生滿了紫茸茸的寸許長毛,頭部瘰?斑斑,高低不平,令人看來作嘔。
  濮陽維這才明白,為什麼使「雙連掌」浩飛如此緊張,不敢稍怠的原因。
  他面色已逐漸轉為沉靜,微一跨步,再浩飛的肩頭一拍。
  浩飛大吃一驚,正待反掌揮去,濮陽維已閃電般掠至他身軀的左側。
  身形快得好似他根本就沒有移動,原來便是站在那一邊似的。
  浩飛驟覺微風一晃,他又急急的向左面望去。
  目光掠處,只見濮陽維正對自己含笑點頭。
  浩飛不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幫主,天幸你適時趕來,唉!這怪物可害苦老哥哥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也輕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情形秦堂主尚有回生之望……」
  浩飛雙眉緊皺,低聲道:「天幸秦堂主雖然重傷墜崖,尚未喪命,適才本座搜尋到這裡,便看到目前的這幅景象,本座雖然大喝數聲,但是這畜牲好似絲毫不懼,本座又怕他驟然襲向秦堂主,故而只有在此與它乾耗,以備這畜牲蠢動時,冒險一拚……」
  濮陽維劍眉一展,太息道:「只是白英這廝,死後尚不能保得全屍……」
  「雙連掌」浩飛亦微微搖頭,默默無語。
  濮陽維正待說話。驀然身後竟響起了一聲極為清脆的呼喚:「維哥哥,維哥哥……」
  這聲音是如此的甜美柔膩,甜美得彷彿是濃厚的蜜汁,柔膩得好似一塊芬芳的玫瑰糕。
  濮陽維心中一動,回首望去,草叢深處,又現出那明艷可人的白依萍來。
  濮陽維不由暗叫一聲「糟!」
  開口大呼道:「萍妹,你怎麼來的?快回去,此地危險……」
  他話說得太快,白依萍尚未聽仔細,身形又如一隻花叢中的蝴蝶般,掠向濮陽維身旁。
  濮陽維不由連聲叫苦,尚未說話,一旁的「雙連掌」浩飛,已倏然大喝一聲,身形猝然向前飛去。人在空中,兩掌已呼呼劈出。
  濮陽維顧不得警告白依萍。大叫一聲:「快回去!」人已倏然拔空,如鷹隼般向那潭中的怪物撲下。原來,正在濮陽維回頭與白依萍說話之際,那潭中的怪物,已驟然回頭,向還昏迷在潭邊的「斷魂鏢」秦驥咬去。
  「雙連掌」浩飛大驚之下,不由狂喝一聲,撲身往救。這時,他雙掌齊揮,狂飆如潮,洶湧而出。任如此罡烈的勁風,亦僅將這怪獸擊得在水中一個翻滾,怪頭一仰,「嗚嗚」兩聲,竟伸頭向「雙連掌」浩飛咬來。
  巨吻大張,利齒森森,一條鮮紅如叉的舌信閃動,看來好不驚人。
  這時,濮陽維亦已掠身撲到。
  他斷喝一聲,右掌顫成圈圈圓弧,猛力擊下,左掌貫足「赤煞掌」勁力,傾力推出。
  頓時熱風如火,勁力摧山,將一大片潭水凌空擊飛。
  碎石流珠中,那巨大怪物已被震至潭水中心。
  這時,那怪物半透明的眼睛,竟突然變成血紅之色,全身的紫色茸毛,根根倒豎。
  那「嗚嗚」的吼聲,亦逐漸高吭淒厲,令人聽來驚心膽戰。
  濮陽維大喝一聲:「浩堂主小心!」自己已搶先向「斷魂鏢」秦驥身旁掠去。
  正在此時,那潭中的怪物,又寒人心魄的厲叫一聲,帶著一大片晶瑩澄綠的潭水,有若一股沖天而起的水柱,向濮陽維當頭壓到。
  濮陽維手指適才沾及秦驥的衣角,潭中怪物已猛撲而至。
  他雙目驟然怒睜,嘿聲吐氣,單掌猛揮,左手一抓一揮,已將秦驥向後甩出。
  右手的「赤煞掌」掌力,亦恰於此時推出,勁風如鐵鑄巨錘,轟然巨響中,又將那怪物震回潭中。
  「雙連掌」浩飛大喝一聲,縱身急掠,恰巧將凌空而落的「斷魂鏢」秦驥接住。
  濮陽維正自微微舒氣,那潭水中的怪物又是嗚嗚連叫,已緩緩向岸上爬來。
  濮陽維凝神戒備,雙目凝注,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時,那怪物一反適才的狂暴,竟慢吞吞的劃上岸來。
  此刻,濮陽維才見著這怪物的全身。目光掠處,他不由全身汗毛直豎,心頭作嘔。
  原來,這怪物形態臃腫粗短,除上半身生滿了茸茸的紫毛外,下半截竟全是凹凸不平,疤疤癩癩的肉瘤。腹下更生著兩隻粗約人腿,晶紅透明的腳爪。
  濮陽維不由看得呆了。他自下山兩年以來,曾經過無數次的驚險場合,見過多少奇怪的奇聞異事。但這眼前的怪獸,卻是平生未曾見過。
  這時,他身後的「雙連掌」浩飛,又將秦驥交付隨後趕來的白依萍手中。
  他驟然回頭之下,亦不由全身一震。
  浩飛又仔細的向這怪獸端詳。忽而脫口大呼道:「幫主留神,這怪物是洪荒時代的遺獸,名曰『赤爪鱗蟒』!」
  須知「雙連掌」浩飛一生闖蕩江湖,武功高強,見聞更是廣博。
  他早年自奇書搜異志中,偶爾得知這種上古遺留下來的怪獸。
  同時,他也知道這怪獸的毒性極大,性情更是凶殘暴戾無比。
  濮陽維聞言之下,不由更加全神戒備。他口中應道:「在下自當留意,秦堂主是否無恙?」
  浩飛緩緩行至濮陽維的右側五步,答道:「幫主放心,適才本座已替秦堂主探察過傷勢,他僅是流血過多,只要及時施救,定有生望。」
  濮陽維心頭一寬,雙手十指已微微屈起。他已決定,稍停要以自己傾絕天下的「修羅九絕式」除去此奇毒怪獸。這時,「赤爪鱗蟒」已爬行至距離二人不足三丈遠近,口中吁吁出聲,雙眼半透明的眼膜,已更形艷紅。
  濮陽維無意間目光一瞬,不由悚然一驚。
  原來,那原先清靜澄絲的潭水,自這「赤爪鱗蟒」上岸後,竟已變成污穢異常。
  潭水翻揚混沌,腥臭熏人,更隱隱看出潭面泛起一些魚蝦之屍。
  雙連長浩飛,雙目圓瞪。低聲說道:「幫主,這怪物的那對爪子,具有避毒去邪的奇效,憑這怪物的污穢性情,所到之處,無不骯髒異常,唯有他那雙晶紅透明的爪子,卻是一對寶貝,能鎮百邪。」
  濮陽維微微點頭,但是,他卻暗暗奇怪,這「赤爪鱗蟒」身形原來快若飄風,怎的目下行動如此緩慢?
  他正想到這裡,耳際已聽到背後隱約傳來一陣極為微小的悉啐之聲。
  濮陽維最初,尚以為是隨後的「黑水一絕」孫寒等人到了。但是,他隨即疑心大起。
  因為,這悉啐之聲,竟像是有人伏著身軀,緩緩爬行,身體經過雜草枯葉時,所帶起的聲音。若是孫寒等人,大可堂堂正正的過來,卻用不著如此鬼祟呀!
  濮陽維心中一震,驀然回頭。但是,已經晚了。
  一個碩長瘦削的黑衣人,正將手掌貼在白依萍背心的「命門穴」上。
  濮陽維回頭,白依萍始才驚呼出聲。
  濮陽維倏覺全身血氣上湧,他暗一咬牙。
  沉聲對正驚愕回頭的浩飛道:「浩堂主,且請注意面前的『赤爪鱗蟒』……哼!我就不相信這掌下遊魂的『黑衣玉虎』敢做出什麼事來?」
  「雙連掌」浩飛聞言之下,不由恨得將腳一跺。切齒道:「媽巴子的,早知道這小子心思如此狠毒,原先就不該手下留情,饒他一命。」
  濮陽維冷冷一笑,雙目寒森森的注視著正威脅著白依萍生命的「黑衣玉虎」趙硯池。
  原來,趙硯池自與「雙連掌」浩飛交手,不敵受傷後,浩飛因念他一身武功,成名不易,故未趕盡殺絕,任其狼狽離去。
  但這「黑衣玉虎」卻是滿心憤恨,切齒不已。
  可是,他眼見己方大勢已去,自己武功又不是人家的對手,悲怒失望之下,不由滿腔氣苦。但仍他不甘心就此退去,乃悄然隱匿山道之旁的隱蔽之處,默然窺探「冷雲幫」動靜,以便乘機而動。
  濮陽維縱身下崖時,他已看見。
  及至白依萍獨自溜開褚千仞等人,悄然快馬趕到淮陽山,她亦不早不遲的聞到心上人的嘯聲,更看見濮陽維落崖時的身形。
  於是,這位多情的佳人,亦急急棄馬,跟?而下。但是她哪裡知道,她所遇到的並不是心上人的甜言蜜語,而是一些她做夢也想不到的磨難。
  白依萍跟?下崖時,已被隱身暗處的「黑衣玉虎」趙硯池發現。他因而悄然施展身形,跟躡而下,而在濮陽維浩飛二人權身貫注「赤爪鱗蟒」之際,乘機將白依萍制住。
  此時,「黑衣玉虎」趙硯池竟不敢仰視濮陽維那寒冷如利剪般的眼光。
  他故意扭頭他視,陰惻惻的道:「濮陽維,任閣下武功再高,嘿嘿!恐怕也不及在下手心註銷之快吧!」
  濮陽維冷冷一笑,說道:「你若想如此,亦簡單之至,只要閣下這條命活得不耐煩了。」
  「黑衣玉虎」趙硯池那張清俊的臉龐,這時忽然變得極為獰厲醜惡。他狂笑一聲,道:「濮陽大幫主,閣下等前有毒獸,後有伏敵,哈哈,這前後夾攻的滋味,想是不太好受吧!」
  濮陽維眼角一掠那已緩緩停住身軀,更在逐漸鼓脹的怪獸。冷然一哂道:「趙硯池,少說廢話,你意欲如何?」
  「黑衣玉虎」寒森森的一笑,說道:「我要你親自砍下浩飛的狗頭,來換取你的心上人的一命。」
  「雙連掌」浩飛聞言,狂吼一聲,正待返身猛撲趙硯池。
  驀然……
  那前面的「赤爪鱗蟒」已「嗚」的一聲淒厲尖叫,張口噴出一口腥臭撲鼻,其色翠綠的水箭,向濮陽維浩飛二人疾射而至。
  濮陽維大喝一聲,身形閃電般掠向空中,雙掌傾力劈出。
  「雙連掌」浩飛亦暴叱一聲,右掌「流光如矢」左掌「后羿射日」猛推而出。
  一時掌風激盪,若山崩海嘯,翠綠色的水珠迸濺,點點滴滴。
  憤怒的叱喝聲,淒絕的獸鳴聲,亂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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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血爪寒毒 迴腸九轉

  兩名當世高手的合力一擊,威力之大,足以裂石開山。
  那「赤爪鱗蟒」怪吼一聲,立時被震得在地上連連翻滾出去。
  但是,這怪獸雖然受此重擊,卻似乎並未能使它致命,連稍微嚴重一點的傷害也沒有。
  塵土飛揚中,這怪物又兩足立地,怪眼血紅。
  瘰?不平的肚腹,微微鼓動,好像在略做休息,準備下一次的猛撲似的。
  這時立於兩人身後的「黑衣玉虎」趙硯池,細瞇著一隻眼睛,陰狠的注視著二人。
  自然,他的手掌仍是緊貼在白依萍的「命門穴」上。
  美艷絕倫的白依萍,此刻微微轉動了一下身軀。
  於是,她背後那只足以奪取她生命的手掌,便貼得更近了。
  她凝眸睇視著自己的心上人兒,正與那「赤爪鱗蟒」對峙,心中卻在急快的打著主意,忽而,白依萍伸手緩緩地理著鬢髮,動作輕柔得足以令任何一個男子醉心……。
  她嬌媚的一笑,說道:「背後這位英雄,你幹嘛對我這麼凶?我並不認識你,而且,更沒有開罪你的地方呀!」
  「黑衣玉虎」趙硯池素性風流自賞,雖然年已半百,卻仍是舊習不改。
  他忘情的注視著白依萍掠理鬢角的纖手,是那麼晶瑩潔白,柔細無瑕……
  雖然,他並沒有看見白依萍那嬌媚的笑容,但是,他可以體會出,這眼前的少女微笑的時候,一定是足以傾國傾城的……
  白依萍的說話,他卻聽在耳內。
  這時,他本想冷冷一笑,但不知怎的,笑出的聲音,卻是如此和熙。
  他竟然有些訥然的答道:「姑娘,並非在下有心如此,實乃情勢所逼,不得不從權一次……。」
  白依萍銀鈴似的一笑,說道:「這位壯士,你若肯放棄成見,與我維哥哥協力合手,去殺死那隻怪物,這樣不是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嗎?」
  「黑衣玉虎」趙硯池聞言之下,不由哭笑不得。
  他深吟一刻,緩緩說道:「姑娘,天下的事繁複得很,在下與『冷雲幫』的仇怨,不共戴天,並非如此容易解決的……」
  他說完話,不由暗忖道:「這妮子也太天真了,難道我江南『鶉衣幫』的聲望,與自己挫敗於浩飛掌下之辱,就能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嘿嘿,真是笑話……」
  他正想著心思,不防白依萍猛然向前躍身縱去。
  「黑衣玉虎」趙硯池,驚悚之下,怒叱一聲,已如影隨形的疾跟而上。
  但是,就在此時……
  那洪荒遺獸……「赤爪鱗蟒」驀然「嗚|」一聲淒厲長號,那條污穢龐大的身軀,竟如電般疾向濮陽維疾撲而來。
  濮陽維早已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可是眼前情勢危急,已不容他再去分身了。
  一陣中人欲嘔的惡臭,迎面襲到,尚夾著強烈的勁風。
  濮陽維厲嘯一聲,身形如一道白光般電射而上。一道銀芒隨即閃出,寒森森的劍氣透過重重空間,凝結成一片冰雪似的透明劍帶。龐大的「赤爪鱗蟒」爪尾齊揮,抓得砂石飛裂,塵土瀰漫。但是在這銀芒閃耀的剎那間,那怪物包藏在血紅色眼膜後的一雙眼珠,已被完全刺瞎。
  濮陽維手中「修羅劍」以眩人心神的飛快速度,在空中連連刺扎,就在他一口真氣流轉未息的時候,這「赤爪鱗蟒」毛茸茸的頸項上,已被戮穿了十二個血洞。
  本來,這「赤爪鱗蟒」上半身的紫色長毛,密密生長,而且堅韌如鋼,等閒兵刃,休想動得分毫。
  但是,在濮陽維手中的曠古神兵:「修羅劍」下,卻又不值一顧了,這時,縱躍至右側的「雙連掌」浩飛,亦狂吼著劈出九掌,這九掌他已傾足全身的真力,勁力如削拂過,雖未將這「赤爪鱗蟒」如何,也將它下半身紅白相間的腐肉,掃得片片飛落,污血橫濺。
  濮陽維身形始落,已大呼道:「浩堂主請留意,這畜牲雖身受重傷,只怕尚有一番掙扎呢?」他說著話,目光已向四周望去。
  只見白依萍若一朵輕飄得沒有一絲重量的雲霧,飛快地在前面奔走。
  「黑衣玉虎」趙硯池卻怒叱連聲的在後面追趕。
  趙硯池的武功,雖較白依萍高出許多,但在輕功方面,卻強不了多少。
  因此,他一時之間,亦追不著白依萍。
  濮陽維見狀之下,急速在腦中思忖著,能不能夠於此時前往救白依萍。瞬息間,他下一個決定:「不能去!」因為目前的「赤爪鱗蟒」較之「黑衣玉虎」趙硯池,更為令人擔心。
  況且,就算是「黑衣玉虎」趙硯池擒獲白依萍,他又敢怎麼呢?
  濮陽維做了決定之後,嘴角抿成一道堅毅的弧線,緩緩向那「赤爪鱗蟒」靠近。
  「雙連掌」浩飛也緊張得微躬著身軀,舉步向前。
  濮陽維此刻,已將大部份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上古遺留的怪獸身上。
  但是,他卻估錯了一點,這「赤爪鱗蟒」固然凶殘暴戾,可是,有時候人類的心腸,卻更較這怪獸陰毒上十倍有餘。
  「雙連掌」浩飛額際汗珠,點點滴滴地順腮流下。他沒有用手擦拭,口中喃喃罵道:「他媽的,這畜牲真是害人不淺,待會兒誓必將它挫骨揚灰不可……」
  濮陽維星目怒睜,左手捏著劍訣,右手卻空無一物。
  本來,他那「修羅九絕式」便是出鞘即見血的啊!
  這時,那「赤爪鱗蟒」不進不退,血紅的巨吻微微開合,雙目的鮮血,似兩道小小的溪流,簌簌流下。喉間恐怖的低號,配合著那兩隻赤色晶瑩的怪爪,在地上暴怒的劃刺。
  污穢腥臭的紫血,染遍了週遭的草木泥土,再被那斜陽的餘暉射映著,幻成一幅極為刺目的畫面。逐漸,「赤爪鱗蟒」的肚腹,又開始鼓脹,鼓脹的宛如一隻充滿了氣體的圓球。沾滿了腐肉的肌膚,亦緩緩凸出,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凶獰形態。
  濮陽維面色如霜,他低低開口道:「浩堂主,這畜牲雙目已盲,不能視物,唯其如此,我們更要小心它困獸之鬥……」
  浩飛答應一聲,凝神不再說話。
  忽然,濮陽維眼角一晃,竟發現右側一條白影,慌亂的向自己與怪獸之間奔來。
  他心中一動,凝目望去,不由面色倏變。大叫道:「萍妹……快停步,這裡危險……」
  一語未已,那條白影好似收不住腳,踉蹌向前倒下。
  濮陽維目光如箭,他已看出,白依萍之所以頹然倒地,完全是受了在後面追趕的黑面玉虎趙硯池一掌之故。
  濮陽維剛牙緊挫,雙目欲裂。他狂聲呼道:「趙硯池,本幫主絕不會放過你的!」
  語聲出口,他人已在空中,向白依萍踣倒的身影趕去。
  然而……
  就在這時,那凶殘無比的「赤爪鱗蟒」已厲烈淒絕的長嘯一聲。帶著一片飛舞的砂石,向濮陽維撲到。同一時間,「雙連掌」浩飛也同時發動。
  他雙掌連出,口中呼道:「幫主快救白姑娘,這畜牲要……」
  浩飛始才說出一半,那「赤爪鱗蟒」又是一聲尖厲的嘯叫,巨吻大張,一股碧綠腥臭的水箭,彷若永無絕境似的,自那利齒森森的口中噴出。
  濮陽維大喝一聲,「修羅劍」立時快得不可言喻的急然抽出,在空中舞起一道密密的光圈,護住身形。這道光圈,嚴密的彷若是一輪有形的晶瑩物體。無數股蘊有奇毒的水箭,全被擋住,涓滴不入。他舞動的劍光範圍之大,足以掩遮住倒在地下的白依萍。
  濮陽維這時暗暗的長吁一口真氣,手中發出的銀芒,陡然擴展到一倍。
  「修羅劍」這急速的旋動,快得幾乎已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能使出。劍氣嘶嘶,回風急蕩。遠遠看來,彷若是一團直徑約有兩丈大小的透明銀珠。
  「雙連掌」浩飛貫足全身真力於兩掌之上,循環不停的擊出,以抗拒源源不止的水箭。
  但是,由他逐漸退後的身形看來,顯然是他已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濮陽維緩緩靠近白依萍的身軀,他這時右手舞劍,只有左手尚能使用。
  白依萍的身形微微顫動了一下。
  濮陽維低聲呼道:「萍妹……你沒有事麼?」
  白依萍艱辛的爬起身來。她微微搖頭道:「哥……我還好,只是背後被掌風掃了一下……」她語聲黯啞,面色慘白。
  濮陽維心中清楚,知道自己所深愛的人兒,必然受傷不輕。他內心之中一陣絞痛,舞劍的右手自然一慢。驀然,一股水箭又如長龍也似地,漫天噴來,沉重的壓力,險些突破了那道嚴密的劍幕。
  濮陽維悚然一驚,急急運功抵抗。
  他感傷的道:「萍,別怕!有我在此,誰也傷不了你……」
  這時,他著左手已觸著了白依萍的身軀……
  在絕對安全的四丈之外,一塊巨石後面,立著滿面陰笑的黑面玉虎趙硯池。
  他那對陰森的雙瞳,閃出陣陣獰惡的目光。面前碧綠的水箭與銀白的劍氣,反映出的豪光,與呼轟罡烈的掌風,響成一片。
  黑面玉虎趙硯池不由深深為這位洪荒怪獸的淫威所懾。但是,更令他驚懼的,卻是濮陽維那凝劍成氣的絕高身手。此刻,他心中急快的忖道:「看情形,若不是那小妮子牽制著濮陽維,只怕任這怪物再凶殘十倍,也早就被他宰了。」
  他眼中又閃出那股令人看來厭惡的光芒。
  他接著又想:「所以,目前的情勢,那濮陽維比怪獸更要對自己不利……」
  黑面玉虎趙硯池用手一拂下頷,想道:「至於浩飛這個傢伙……」他眼光一斜,繼續想道:「只要我能將濮陽維拾奪下來……嘿嘿,他獨自一人,必然抗拒不了這怪獸的奇毒水箭,那時,連自己動手都用不著……」
  黑面玉虎趙硯池滿意的一笑,眼角那堆不易察覺的魚尾紋,又皺在一起。
  他十分讚許自己這一石二鳥的陰毒計謀。腳步卻逐漸的向前緩緩地移去……
  場中,濮陽維單手將白依萍托起,這時,他身外的那道劍芒,已更形嚴密。
  白依萍那編貝也似的玉齒,緊緊的咬著下唇。顯然,她是極力的在忍受著痛苦。
  濮陽維額際,微微滲出的汗漬,這整天來不停的搏鬥與累勞,已然消耗了他不少的體力。他身形緩緩向後移去,驀然!
  那「赤爪鱗蟒」口中所噴的水箭,彷彿這次已傾出了全力似的,又兇猛的向濮陽維射到。
  濮陽維正待加強手中真氣。猝然間,他覺出背後有三股強勁得異乎尋常的銳風襲到。
  來勢之快,竟不容他運起「六彌真氣」護身。
  濮陽維大喝一聲,一種本能的反應,使他將封密在身前的劍芒向後一帶。
  而在同一時刻,那雙目已瞎的「赤爪鱗蟒」因渾身傷痕纍纍,早已支持不住。
  這時,它淒厲欲絕的狂嚎一聲,已經乾癟下去的肚腹,又猛然間鼓脹起來。
  而這次鼓脹是沒有限制的,就在快得不能再快的瞬息間,這「赤爪鱗蟒」的肚腹,已「澎」的一聲,整個暴裂。紫紅色的腸臟,斑斑的膚肉,挾著如雨點似的污血,四處迸射。
  而且,其中更有一枚膽形的綠囊,向濮陽維身前急飛而到。
  濮陽維竭力鎮定心神,劍光回掃中,已將三隻「倒須梭」磕飛。
  但恰於此時,那枚綠色的膽囊已混在污血之中,「波」一聲裂開。
  膽囊內突然散發出一大蓬綠色污水,竟帶著無比的勁力,落向那已經微見疏散的劍光之內。
  濮陽維才覺手中「修羅劍」一震,欲待將劍勢扳回,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小撮綠色污水,已似點點閃光,向濮陽維射下。他大喝一聲,身形猝然如電般向後飛掠。
  但是,晚了!
  就在他腳步適才離開地面的一剎那之間,同時傳出了托在他手臂上的白依萍一聲痛苦的嬌呼。這聲音是在如此忍耐下發出,但它仍然嚴重得使濮陽維的身形,幾乎自空中摔落地下。此刻,他迅速掠至五丈外飄落。他不敢瞧視心上人痛苦的面容表情。
  白依萍驀然一聲泣血似的呻吟,翻身抱住濮陽維。
  含糊不清的說道:「哥……我冷……冷得很……」
  濮陽維這時目光一掃,不由心頭大震,目眥皆裂。
  原來,白依萍那副美艷得足以令人不敢仰視的面龐,這時已然完全腫脹得變成了暗紫之色。那雙明媚的剪水雙瞳,亦腫得有若核桃。她急速的喘息著,呼息似逐漸窒息……
  濮陽維肝腸寸斷,他長吁一聲,緊緊地抱著白依萍顫抖的嬌軀,熱淚已如雨點般灑落下來。風聲微響,?髯如戟的「雙連掌」浩飛縱身掠到。
  他驟見之下,亦不由驚愕一怔。
  吶吶的說道:「幫主……幫主,白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浩飛一連說了三遍,濮陽維始抬起那淚水縱橫的面容。
  顫聲說道:「浩堂主……萍妹她……她被那怪物傷了……」
  浩飛聞言之下,十分驚異。因為,他適才親眼目睹濮陽維那道凝聚的劍氣已不是任何物體所能突破的。但是,為何竟在如此嚴密無隙的劍芒之下,卻仍能使白依萍受傷?
  他急急蹲下身來,檢視白依萍的傷勢,一面將自己的疑惑,告訴了濮陽維。
  濮陽維雖在悲痛欲絕的情況之下,神智仍未昏亂。他聞言之後,突然立起。
  這時,他想起在那危急之際,猝然襲到的三隻「倒須梭」。
  他悲傷的吼道:「趙硯池這鼠輩,他竟敢乘著危急之際,暗算於我……否則……萍妹焉會如此?」
  「雙連掌」浩飛登時勃然大怒道:「狗娘養的雜種,乘人之危的奴才……老子非活剝了這小子不可!」
  濮陽維這時,悲憤已達極點,他狠狠一跺腳,急急將懷內一隻縷金玉瓶拿出,一連倒了三粒具有解毒奇效的「玉璞丸」扳開白依萍緊咬的牙關,餵她服下。
  雙掌頓時起落如飛,將白依萍週身血脈全然封閉。
  這時,「雙連掌」浩飛虎目一掃,瞥見五丈之外,污紫的血水中,有著一枚破碎的膽囊。
  原來,這膽囊並不是單獨射出的。一端尚有一條極細的血線,連在那破碎的「赤爪鱗蟒」肚腹之內。
  浩飛又仔細的向白依萍臉上望去。他微微仰首,沉思起來。
  濮陽維此刻霍地站起,悲聲道:「浩堂主,萍妹煩請暫予照顧,在下這就去追擒那『黑衣玉虎』趙硯池……萍妹若有不測,我必將這趙硯池剜心祭靈。」
  說著,他已掠身六丈之外。
  但是,浩飛卻好像在思索著一件什麼事情,濮陽維對他說話竟好似全然未聞似的。
  濮陽維強自忍住目中熱淚,身形落地後,一個踉蹌,竟險些拌倒地上。
  他知道自己連日勞累,心緒悲傷,加以東征西戰,內力損耗,已經達到他幾乎不能支撐的地步……。他微一定神,一股澎湃如火山熔岩似的憤怒,使他勉強支起身軀,搖搖欲墜的又待再度躍身縱去。正在這時……
  草叢中嘩啦一陣,「黑水一絕」孫寒,與「冷雲幫」兩大護法「力拔九岳」俞大元及「鐵翼金睛」伍百修,率著二十名弟子出現。
  「黑水一絕」孫寒,目光甫一接觸濮陽維的面孔,心中不由微感一震。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自己幫主的面色,像眼前這麼難看,鐵青中還微微透出灰白之色。
  「黑水一絕」孫寒一抹額頭大汗,急步向前。恭身道:「幫主,你是否身有不適?本座因斬除一窩攔路毒蛛,及接運二十名弟子下崖,故而來到稍遲……」
  濮陽維頭腦一陣昏眩,眼前金星亂冒。
  他強吸一口氣,緩聲道:「無妨,在下尚可支持,秦堂主身負重傷,尚煩請各人盡速施救,在下與浩堂主,已除去這壑底一條上古時代遺留的『赤爪鱗蟒』……」
  「黑水一絕」孫寒驟聞「赤爪鱗蟒」四字,不由全身一震。
  目光掠處,立時望見正躺在一株青柏底下的「斷魂鏢」秦驥。他急一揮手,「鐵翼金睛」伍百修隨即率領二十名弟子奔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大步向前,一扶濮陽維。顫聲道:「少爺!不!幫主!你……是否受傷了……快請坐下,由我攆你回去……」
  俞大元得嗓音雖然是沙啞的,但是,他那股真摯激動的情感,卻使他那有如破鑼般也似的聲音,變得如此感人,較之世界上最柔美的音律,更來得令人感動。
  濮陽維望著「力拔九岳」俞大元,強撐著身軀。
  低聲道:「大元,我不要緊……我真的沒有什麼。」但是,他語聲的低啞,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已使武功深奧的俞大元覺出,自己的小主人,不但內力耗傷過巨,而且,好似更受到了什麼嚴重的精神打擊。
  自然,「黑水一絕」孫寒也已看出了一絲倪端。他回目四轉,看見不遠處正呆呆沉思的「雙連掌」浩飛,以及躺在浩飛身前的一位白衣少女。從那少女窈窕的體形看來,孫寒不用細想,便知是幫主的心上人,華山「白雁」……白依萍。
  但是,白依萍竟好似昏迷在地上,使人一看即知是受了重傷。
  「黑水一絕」孫寒的眼光,柔和而慈祥地望著這個較之自己年齡小了幾乎有兩倍以上的幫主。以關切的口吻說道:「幫主,可是白姑娘受了傷?」
  濮陽維頭腦又是一陣昏眩,這句簡易已極的詢問,就彷彿一把鋒利的尖錐,深深的刺入他心靡深處。他默然的點頭,斷續的將下崖以後的經過,一一說出。
  「黑水一絕」孫寒尚未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已自哇哇叫道:「媽巴子的,趙硯池他這個畜牲,老子就第一個饒不過他……」
  「黑水一絕」孫寒亦怒聲道:「幫主,你如今真力耗損過鉅,如何還能再去追捕『黑衣玉虎』那廝?本堂主之意,還是立刻發出那赤血令,派遣幫中高手四出追擊,再通令本幫各地分舵,協力偵尋捕捉,諒這廝插翅難飛……。」
  濮陽維尚未說話,「力拔九岳」俞大元已自怒吼連聲。
  大聲道:「幫主,孫堂主,本護法卻嚥不下這口氣,非要即刻出發,擒住這小子,才能消去我心頭之恨!」說著,他不待二人回答,逕自轉身掠去。
  正當此時,又是一陣分開雜草樹枝的唏嗦之聲。
  一條人影宛如閃電般掠至各人身前。
  這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別個,乃是「七煞劍」吳南雲。
  這時,各人俱已看清吳南雲手中,尚且提了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濮陽維凝目一看,不由大喜道:「吳堂主,你怎的將趙硯池這廝擒獲的?」
  吳南雲朗聲一笑……
  說道:「適才本席與顧堂主處理傷亡後,久久不見幫主等人回來,本席深恐此處或者人手不足,又擔心秦堂主安危。故而稟明顧堂主後,獨自趕來。」
  他說道這裡,向各人面上一瞥。
  又道:「哪知本席正行至斷崖之際,卻看見這『黑衣玉虎』神態極為惶恐的自崖底爬上,本席當時疑心大起,便上前詢問,那知這廝竟不由分說,當頭便給本席兩枚倒須梭,本席一時憤怒,便與他打了起來……哈哈……這老小子卻恁的膿包,在第五十回合上便吃本席點倒……若非幫主一再明令,盡量予來敵生路,本席便要他一輩子好受。」
  濮陽維面色冷冰冰的好似寒鐵一般。
  他冷哼一聲道:「能赦天下任何一人,卻不能饒過這乘人之危的鼠輩!」
  吳南雲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愕。
  「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時大步向前,連罵帶吼的將一切情形經過,詳細的講了出來。
  「七煞劍」吳南雲劍眉一豎,正待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大罵一聲道:「狗娘養的賤種,老子先給你吃點小甜頭再說!」
  說著,左右開弓,一連便是十幾個大耳括子。
  俞大元素有「力拔九岳」之稱,其力之大,外家功夫之深,自是可想而知了。此刻,十幾個耳括子下來,雖未用真力,亦早已將「黑衣玉虎」面孔,打得腫起老高,滿口鮮血和著牙齒直往外流。
  濮陽維雙目帶煞地微微擺手,道:「俞護法,且請住手……」他話才說到一半,驀然聽到「雙連掌」浩飛的聲音叫道:「呵呵……我想起來了,白姑娘中的毒,正是『赤爪鱗蟒』的綠絲毒膽內所藏的寒毒隔身汁!」
  濮陽維聞言之下,不由精神一震,回身掠至「雙連掌」浩飛身前。
  急道:「浩堂主,你既然知道這毒物的名稱,可有解救之法麼?」
  浩飛這時一抹臉上大汗,嚥了口唾沫。洪聲道:「奶奶的,我這記性還不錯吧!可是真難想起來,這還是二十多年前,看奇書上記載的呢……」
  他急急向濮陽維投去歉然的一瞥。
  續道:「白姑娘適才服下幫主的三粒怯毒神丹『玉璞丸』後,腫脹已略見消散,而且呼吸較為通暢,只是這『玉璞丸』的功效雖大,卻尚不能根治這『赤爪鱗蟒』的劇毒……」
  濮陽維心頭一冷,但他仍懷有一線的希望。問道:「那麼難道就便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治了麼?不管有多大的困難,要什麼代價我們都毫不吝惜的付出。」
  同時過來的「七煞劍」吳南雲,「黑水一絕」孫寒,「力拔九岳」俞大元亦同聲道:「是的,只要能救活白姑娘,任何代價我們都不吝惜的付出。」
  濮陽維感動著向三人一瞥,仰首強忍住星目之中,兩顆如珍珠也似的淚水。
  「雙連掌」浩飛一聽哇哇大叫的道:「咦咦?好像本座便會吝惜什麼似的,老夫也一樣不惜一切啊!只要能救活白姑娘……」
  「七煞劍」吳南雲眉頭一皺。說道:「好啦!好啦!浩鬍子,咱們也沒說你什麼……快說吧!要什麼藥物才能醫好白姑娘的毒傷?千年參王?百年雪蓮?抑是血心蜜桃?」
  「雙連掌」浩飛連連搖手道:「全都不,要根本治好白姑娘的毒傷,卻要有三般事物,缺一不可。」
  濮陽維伏身將白依萍輕輕抱起,悲傷的凝視著她的面龐,默默無語。
  「七煞劍」吳南雲急急問道:「是那三種事物?」
  浩飛仰首,略一沉思,說道:「第一,便是產在滇境鬼號江源頭的魔魚金卵,第二,便是嵩山少林寺藏經閣後,一隻朱頂白鶴的精血。此二物相合,便成了怯毒聖藥。其三,則需要一個武功超絕,內力深厚的高手,以真氣為其打通奇經八脈,再修養一個月,便可痊癒……」
  「七煞劍」吳南雲微一思忖。
  問道:「浩鬍子,朱頂白鶴只要在深山憂領,隨處可得,又何苦非要上少林寺去求那些和尚?而且,一個弄不好,便有大動干戈的可能……」
  「雙連掌」浩飛搖頭道:「其它地方的朱頂白鶴,可一定有三百年以上的壽齡麼?便是有,也絕不會整天飼以少林聖藥『紫羅丹』啊!」
  浩飛又一拍胸脯道:「如果幫主要上少林寺,本座這過了氣的綠林盟主,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陪幫主走他一趟。」
  「七煞劍」吳南雲勃然怒道:「浩鬍子,你當本席便畏懼了少林寺的和尚了麼?」
  濮陽維緩緩抬起頭來說道:「各位為了在下,如此盡心,確令在下心中感激……」
  他目光向眾人面上一掃。接著又說:「只是,本幫新遭大創,百事待理,實不宜為了在下一人之事,勞碌各位再事奔……」
  「黑水一絕」孫寒一直緘口無言,此時,一捋唇上灰白的鬍鬚。
  開口道:「幫主,想白姑娘定為幫主至心所愛之人,這男女之間,情之一事,本席雖未親歷,但本席卻知道,這乃是關係著一個人的終生幸福……」
  他微一停頓,彷若整理了一下思緒,又說:「幫主乃是本幫上下的靈魂,本幫盛衰,亦全繫於幫主一身,假若白姑娘萬一有了不測,試問,那時幫主尚有思緒籌劃幫務麼?尚有精力再為全幫奔波麼?所以,要救助白姑娘,亦即等於充填幫主本身的精力,更是間接使『冷雲幫』中興有人。」
  濮陽維面孔肌肉微微抽動,他無言的望著各人。
  「黑水一絕」孫寒這番明晰細膩的分析,不禁使他啞口無言。
  「黑水一絕」孫寒又道:「所以,本席之見,不論以任何代價,甚至與少林寺的和尚干戈相對,亦在所不計,而且,好在本幫大敵,如今已一一崩潰被殲,便請幫主盡量調派幫中人馬,為白姑娘之事設法……」
  「七煞劍」吳南雲等人不由連聲贊同,熱情洋溢。
  濮陽維實在感動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紊亂焦躁的心神,說道:「孫堂主之言,實令在下心中有愧,在下亦不願多做虛套,但是幫中大任,仍較在下個人重要,況且各位連日征戰,亦過於辛勞,實不宜太過勞師動眾,如今在下便做決定,出外尋求藥物。由刑堂吳堂主及俞護法二人隨行。在下亦可乘機前往嵩山少林寺,以踐三年前與『鐵掌』華武之約。」
  他雙目疲累的一閉,續道:「幫中要務,便請顧、孫二位堂主暫理,由其他各堂協助……」
  「雙連掌」浩飛聞言之下,哇哇大叫道:「幫主,本座為何去他不得?少林寺的和尚既嚇不倒吳刑堂,便也嚇不倒本座……」
  濮陽維微微一笑,低聲道:「浩堂主,你近日來連番奔勞,已夠疲累的了,在下甚願你能藉機休憩一時,而且,萍妹傷後之軀,用藥方面,更須你多加照顧。」
  浩飛不由一呆,隨即像記起一件什麼事情似的。
  忙道:「幫主,本座倒險些忘了,將那『赤爪鱗蟒』的一對爪子斬下,再將其透明骨髓中的精血提煉出來,可以暫保白姑娘病勢,兩月之內不致惡化……」
  濮陽維急道:「如此甚好,稍停便請俞護法率人辦理此事,並清除那鱗蟒屍身,以免遺毒傳播害人。」他這時,將目光投到躺在地上的黑面玉虎趙硯池的身上,冷然道:「將他先押著,等在下回山後親自處置。」
  俞大元答應一聲,自去辦理。
  此刻,「鐵翼金晴」伍百修快步行來,瞪著那對金黃色的眼珠。
  洪聲說道:「幫主,秦堂主已由本護法屬下弟子護送回壇……」
  他又踏前一步,聲音放的很低,說道:「而且,幫主近日過於勞累,也應早些休息……」
  濮陽維含笑答應,一拍「鐵翼金晴」伍百修的肩膀,親自抱著白依萍,與眾人向外行去。
  天色更暗了,有若夢幻似的薄霧,飄忽在這幽深的崖底,墨綠色的天幕上,已隱約的閃出了第一顆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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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魔魚金卵 鬼號江頭

  落月峰。
  回雁山莊兩扇金銅色的巨門大開,四處明如白晝的燈火,映得門前的兩尊巨靈石像,更顯出無比的威武莊嚴。
  回雁山莊裡裡外外,正傳出陣陣猜拳行令之聲,以及熱烘烘的酒菜香氣。
  身著青色勁裝的幫友,往來不絕,個個紅光滿面,豪氣飛揚。
  原來,今晚正是「冷雲幫」慶賀連次大捷的慶功宴。
  這時,回雁山莊的場地上,正開了五十多桌的酒筵,坐滿了一群群的幫友。
  廣場盡頭,則是一些大舵主及大頭目之位。
  高大恢宏的冷雲廳,亦開了十桌筵席。
  朝外坐的,竟全是袖口縷有銀線的各堂屬下香主。
  中間一席,則是幫主濮陽維及各堂堂主。
  濮陽維神態落莫,雙眉微皺,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坐在他身旁的「八臂神煞」顧子君,此刻一舉酒杯,起身向濮陽維道:「日來本幫連次大捷,全憑幫主指揮得度,始能有如此輝煌的戰果……本席僅代表全幫上下,恭敬幫主水酒一杯……」
  濮陽維連聲謙讓,與顧子君仰首一乾而盡。
  「雙連掌」浩飛,又立起身來,酸溜溜的說道:「幫主,本來這個慶功宴是要等褚堂主、秦堂主等人回山後,才一併舉行的,但是為了幫主遠行在即,故提前於今晚,本座雖然不能親隨幫主,但亦以水酒一杯,恭祝幫主此去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濮陽維心中一哂,仰頭喝下。
  浩飛又轉向「七煞劍」吳南雲道:「當然,吳刑堂也照樣……」
  顧子君哈哈一笑,說道:「浩堂主,先請坐下,你假如想下山,至少也要等候幫中諸事安頓以後……此刻本座是歉難照准的……」
  須知「八臂神煞」顧子君,掌理「冷雲幫」監堂職務,其地位僅在幫主以下,權利之大,實與副幫主毫無差異。
  「雙連掌」浩飛一聽顧子君如此說法,已知今番想下山熱鬧一番的念頭,委實是行不通的了。
  他嘿然坐下,也不理「七煞劍」吳南雲向他擠眉弄眼,獨自與黃湯嘔氣。
  顧子君低聲對濮陽維道:「幫主近日來已精力交瘁,下午又與那『赤爪鱗蟒』搏鬥甚久,本席之意,還是請幫主休息三天再走。」
  濮陽維搖頭苦笑道:「在下目前心焚如火,焦慮無比……唉!好在幫中事務,大體妥善,在下決定席終之後,實時動身,也好早去早回……」
  這時,「黑水一絕」孫寒亦湊過身來道:「褚堂主等一行,據報已到達淮陽山前三百里處之馬家集,預料可於後日午時到達,本席已派遣幫中弟子多人,前往接應……」
  濮陽維含笑點頭,又與「笑面佛」秋月大師,「力拔九岳」俞大元,「鐵翼金睛」伍百修等人談了一陣。
  這時,「八臂神煞」顧子君,悄悄請濮陽維入內休息,以便養足精神,夜間趕路。
  回雁山莊仍是一片喜氣洋洋,杯觥交錯,人語喧嘩。在人們的興奮中,光陰總是溜走的極快的,明月,已逐漸爬升到中天。
  更鼓三響,大多數的「冷雲幫」幫眾,已逐漸歸寢。
  席散人靜,四周岑寂,只有在暗處來回巡行的幫友,仍以戒備的眼神,四處巡查。
  這時,回雁山莊自莊門之內,走出高矮不等的十數人來。
  領先的,正是一襲白衫,意態瀟灑的濮陽維。
  他親率著「七煞劍」吳南雲及「力拔九岳」俞大元二人,回身向送行的「八臂神煞」顧子君等人一一話別。
  始轉身上馬,與吳、俞二人揚鞭而去。
  「八臂神煞」顧子君率領眾人,恭身肅立,直待二騎遠馳,始回轉門內。
  夜風尖銳的呼嘯著,吹拂在人的臉上,宛如刀削般的刺痛。
  天空中烏雲密佈,大地一片黑暗,這原來便是個冷瑟蕭然的初冬之夜呀!
  單調而急驟的馬蹄聲,遠遠傳出,是那麼的清晰,就像是一粒粒的冰珠,摔落在青石道上,而又那麼快速的消逝,隱沒……
  濮陽維挺坐馬上,星目半閉,任坐下駿馬狂奔。
  他腦海中翻湧著無盡的思潮,臨行時,前往探視白依萍的景象,又在他腦海中緩緩地浮起……在淺藍色紗帳卷遮下的繡床中,躺著那原本艷似天仙的心上人兒。
  但是,她目前卻變成一個多麼令人驚懼的形象呀!
  重重輕紗之後,她靜靜的睡在一張柔軟的錦墊之上,那副腫脹得發紫的面孔,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是……
  濮陽維淒迷的想著:「但是,我仍然可以看出,她臉上正對自己由衷的信賴的與愛心,這愛心是那麼的深厚……唉!那藍色的繡房中,氤氳著夢一樣飄忽的氣息,可是,這情景對萍妹來說,不是太悲哀了麼……」濮陽維用手揉了揉眼睛,眼眶中是濕潤的……
  他低沉的歎息了一陣,又繼續想道:「萍妹若醒轉過來,看到自己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傷心欲絕?一個女孩子,容貌對於她是多麼重要呀……雖然即使是萍妹變成世界上最醜的女人,我也會永遠愛著她的……」
  濮陽維癡迷的沉思著,幾乎已遺忘了他身後尚跟隨著「七煞劍」吳南雲及「力拔九岳」俞大元。
  這時,吳南雲與俞大元正雙騎並轡,他們關切的注視著濮陽維,心中微微太息,但是,他們此刻又能做些什麼呢?一個陷入深沉悲哀的人,無言的慰藉,原是最好的關注啊!
  「力拔九岳」俞大元,他雖然沒有介入任何男女間的漩渦中,但是,他多少亦瞭解一些其中那種刺骨縷心的滋味。
  他眼睜睜的望著自己的小主人,他有許多話要說,但是,不知怎的,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風聲吹拂得更尖銳了,四周的樹木被割得颯颯做響。就好像一個痛苦的傷者,在做著無助的呻吟。
  三匹駿馬這時已排成一條直線,儘管氣候寒冷,馬匹鼻孔中,卻直噴著熱氣,渾身大汗如注。吳南雲看了俞大元一眼,乾咳了兩聲。
  低沉的道:「幫主,咱們已經奔馳了兩個多時辰了,是否該找個地方讓坐騎歇歇?順便也好生個火,袪袪寒氣?」
  濮陽維緩緩回過頭來,淒然的一笑,說道:「也好,南雲,為了我個人的事,卻勞累了你與大元……唉!不知此去成功與否……」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扯他那破鑼也似的嗓子道:「少爺……少幫主。」
  他用力的一拍自己的腦袋,又道:「他媽的,我怎的老改不了稱呼……幫主,你快別這樣說,莫說只是為了這些小事;便是要我大禿子上刀山、下油鍋,只要幫主一句話下來,我大禿子若是皺皺眉,便不算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濮陽維不由被俞大元這幾句雖然粗俗,卻又真情洋溢的話感動了。
  他破顏一笑,帶馬向一片荒蕪田園旁的茅屋馳去。
  這茅屋原是看田人草草搭就,用來看守莊稼的,這時,因為收穫季節已過,裡面無人居住,任它孤零零的立於田野之上。
  濮陽維勒住馬,翻身落地,與吳南雲、俞大元相偕入內。
  這間簡陋的茅屋,裡面尚算潔淨,而且,還鋪著一堆厚厚的稻草。
  吳南雲將帶在身邊的火意熠子燃著,找出兩截殘燭點起。
  昏黃的燭光,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動,在這淒厲的北風呼嘯之下,卻有著一絲冷清孤單的意味。
  濮陽維親自找來的一堆木柴,引著了取暖。
  他盤膝坐在地上,眼睛望著嗶剝燃燒的柴火,臉上有著一絲奇異的紅暈。
  他又彷彿陷入一個深沉的夢幻之中,自然,這夢幻中有甜蜜,也有辛酸……
  俞大元伸手入囊,拿出一個朱紅葫蘆來,雙手奉於濮陽維身前。
  但是,濮陽維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仍凝視著面前的火堆……
  俞大元微一歎息,又將葫蘆送到吳南雲的身前,但是俞大元卻又發現,吳南雲也正在癡癡的凝注著濮陽維,面上洋溢著一種湛然的神情。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由奇怪的轉頭望去,這時,他才發現了吳南雲注視的原因。
  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出濮陽維孤單的身影,而他面孔上,正閃耀著一片令人震悚的永恆之光,那上挑的眼睛中,卻幻出多少人癡迷的情懷。
  挺直的鼻樑下,那張抿成優美弧形的嘴,宛若一張愛神的弓,又似一張詩人的琴弦,是那麼的聖潔,而又那麼的含蓄。
  這時,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似聖潔,又似淒迷……
  忽而,濮陽維悚然驚悟。他愕然的向吳南雲道:「南雲,你為何呆呆的瞧著我?」
  他又一拍俞大元的肩膀,灑脫的笑道:「大元,你怎麼傻啦!」
  吳南雲這時才啊了一聲驚醒,緩緩的說道:「幫主,你長的實在是太俊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比你長的更俊俏的男人,只是……這股俊美,卻顯得有些淒涼……」
  濮陽維聞言一怔,繼而又笑道:「來!咱們喝點酒驅驅寒……其實,男人有什麼俊不俊的,這副容顏,誰還能永遠保留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雙手奉上酒葫蘆,說道:「幫主,我大禿子聽不來這些文謅謅的話,來!來!來!還是喝酒要緊。」
  濮陽維一笑接過,喝了兩口,又交給「七煞劍」吳南雲,一面說道:「南雲,我們一路奔馳,趕了多少路程?我只顧在馬上發呆,竟沒有注意到……」
  吳南雲微一沉思,答道:「大約已百來里路了,本來不會這麼快的,因為一路上沒有耽誤,而且幫中樁卡尚未派出,所以我們走得快了些,否則,倒有些延誤呢!」
  濮陽維好似記起一件事情似的,忽然又問道:「南雲,那滇境的鬼號江,到底在什麼地方?而且,那魔魚金卵到底又是什麼東西,你是否知道?」
  吳南雲伸手將柴火撥旺,說道:「這鬼號江我尚未去過,但是,卻聽過本派掌門師兄述及。」
  他仰首沉思一陣,又道:「掌門師兄說過,這鬼號江位於雲南一座名叫斷腸崖的左近,是怒江的一條支流,他雖然名字叫做江,但其實並不寬闊,約有二十丈寬窄,流經數十里,江水色呈烏黑,江中因為陷洞石礁甚多,所以水勢洶湧,有如萬馬奔騰……」
  「力拔九岳」俞大元突然插口道:「吳刑堂,那麼它為什麼稱作鬼號江呢?」
  吳南雲又喝了口酒,繼續說道:「這鬼號江江名的由來,並不是說它江水奔騰如雷,而是指每當月圓之夜,這江水流速便更形加劇,而且所發出的聲音,更是淒厲欲絕,如夜鬼哭號,其聲懾人魂魄,這種音響懼人的景色,更以其源頭為最,故而當地土著咸稱其為鬼號江……這其中尚包含著一個淒艷絕倫的故事……」
  吳南雲說到這裡,語聲逐漸轉為低沉,昏暗搖曳的燭光,襯著屋外呼嘯的北風,更令人有著一種神秘而淒涼的感覺。
  這氣氛感染著屋內的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許久……許久……濮陽維雙手微搓,笑道:「茅屋夜談,聞君口述前人遺事,誠為一樂,南雲,你還是繼續講下去。」
  吳南雲舉起那朱紅葫蘆,連喝了兩口酒,沉默了一陣,語聲才幽幽而起……
  悠遠得彷若自另一個遙遠縹緲的世界傳來,似迷惘,又似夢中的囈語:「傳說在三百年前,這鬼號江並不叫現在這個名字……它那時叫連心江。江畔住著兩戶淳樸的農家,他們交往過從甚密,而這一家唯一的獨生女兒,也許配給那一家的獨子……他們的生活是安謚而平靜的,在一淒艷的秋天裡,兩家正式訂了日子……那正是一個月圓之夜,雙方為這一對小情侶正式成婚……當然我之所以說他們是情侶,乃是因為遠在他們倆人知道彼此早已屬於對方之前,已經有了一段純潔而真摯的感情,他們互相深愛著,已經到了任誰也不能使他們分離的地步……當二人知道家中的決定之
  ,他們的喜悅與興奮,是可想而知的……」
  吳南雲說到這裡,低沉的語調,也變得較為活潑了,好似他已經親眼看著面前的這一對純潔的青年男女微笑著一般。
  濮陽維緩緩說道:「我猜這個少年必定是異常英偉健壯,而且,那少女一定也是十分美麗了。」「七煞劍」吳南雲雙目望著地下。徐徐搖頭道:「那少女的確長得十分美麗,笑得時候,彷若春天的玫瑰開放,靜得時候,又似那亭亭生姿的晚香玉……但是,誰也想不到,那少年卻是生的十分醜陋,而且,天生又是一個跛子……」
  濮陽維面色一凜,隨又默然點頭。歎道:「天下儘管有些負心女子,卻又有多少如此真摯而可敬的姑娘……」
  吳南雲微微一笑,又道:「這美麗的少女,並不覺得她所愛的人醜陋,她傾心全力的愛他,甚至超過了她的生命……雙方的老人,亦欣慰的看著這一對年輕人的成長,相愛,他們更眼巴巴的盼望二人開花、結果……日子過得是快樂而甜蜜的,這一天,已到了二人締結永生相守的日子,雙方沒有什麼儀式,僅由這對年輕人的父母,設了一桌簡單的席筵,當著雙方老人的面,交換了飾物,便算是成親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雖是粗人,此刻亦聽得入神,他一抹嘴角的酒漬,就待開口。
  濮陽維對他微微擺手,示意俞大元不要說話。
  因為濮陽維知道,俞大元生性魯直豪爽,問出來的話,很可能大煞風景。
  吳南雲接著又說下去:「當天晚上,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明月皎潔的掛在天邊,灑落的光輝,有如一層輕淡的薄紗,籠罩在大地上,四周飄忽著淺藍色的霧……真似一個虛幻的夢境,少女倚偎在心上人的懷裡,宛如閉著眼睛,在數著自己夫婿的心房跳動一般,忽而,她仰頭對心上人說,問他願不願意為她到連心江,也就是現在的鬼號江,去尋找兩枚心形的石子。」
  俞大元急急開口道:「這小娃兒去啦?」
  吳南雲沉默的點頭一笑,接道:「不要說這樣小的事情,倘若那少女說要他的心,他也會毫不遲疑的剖開胸膛拿給她……」
  俞大元聽到這裡,不由滿面迷惘,他想:「除了自己的小主人與恩師,只怕誰也不能這麼令我服貼。」
  吳南雲望著光線微弱的柴火,續以那低沉的聲音說道:「那少年立刻答應,而且,馬上就去了,二人約好,就在月至中天的時候,他便回來……」
  濮陽維在吳南雲低微下沉的語氣中,已然發覺這故事中的一對情侶的悲劇即將要上演了……他星目半合,傾聽吳南雲斷續的講述:「就在那少年到達連心江的時候,河水仍然靜靜的流著,潺潺的聲音,是那麼的柔和輕盈,彷若一闕愉快而輕俏的樂曲,但是,就當他挽起褲腳,費盡心力才尋找到兩顆五彩繽紛的心形石子的時候,空中的明月,已經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悄悄地隱入濃密的雲堆中,而連心江的江水,也似發怒般的突然暴漲起來,發出陣陣奔騰雷鳴的聲音,其中更有夾著一股淒厲欲絕的呼嘯,彷若是冤鬼的悲泣,又好似一個人在臨死前的呻吟……少年人在驚懼之
  ,拚命的向河邊跑去,但是,他忘了他跛了一隻腳,潮水的奔騰,較這跛腳孩子的奔跑,疾速得多,瞬息之間,他在一陣洶湧的波浪之下,慘號著被吞噬,就彷若有無數只強而有力的魔手,活生生的將他的生命攫去……沒有留下一個浪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是那麼的輕易……」
  俞大元屏息聆聽,雙目瞪得很大,兩手緊緊握著。
  濮陽維面色亦微現激動,肌肉在輕輕地抽動。
  吳南雲又以悲愴的聲音道:「在家中等候著新婚丈夫的美麗少女,忽然無意間自手中跌落了那面菱花銅鏡,而且,銅鏡竟粉碎了!她驚懼的望著地下破碎的鏡片,恐怖的瞧著室外變幻的風雲,連心江的江水由嗚咽轉成咆哮,這些都好似一把把鋼刀,插入她那脆弱的心扉……這少女哭喊著奔出了房屋,踉蹌的奔向連心江,她擔心著那癡心的丈夫……這時,天空狂風在狂吼著,大雨傾盆,淋濕了這少女的衣衫鬢髮,她驚恐的淚水,混合著雨滴,沾滿了雙頰,分不清那是淚水,那是雨珠……」
  吳南雲悠遠而低愴的聲音,這時更見暗啞。他靜息了一刻,彷彿要以沉默來沖淡茅屋中三人感染的哀傷氣氛。過了一會兒,他又道:「少女跌倒了又爬起來,歷經艱苦,終於她跑到了連心江畔,江水這時已逐漸平靜,但是,波浪仍然很大,少女聲嘶力竭的呼喚著丈夫的名字,在她眼眶中,流出了羼和著血絲的淚水,呼聲已逐漸的沙啞,低沉……終於,她在一處兇惡如魔鬼的岩石下,找到了那已永遠不能再對她微笑的丈夫……這少年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兩眼卻睜得很大,顯然的,他還忘不了自己心愛的妻子……少女這時沉默了,她緩緩的跪倒在丈夫身前,慢慢的,她扳開丈夫
  握的雙手,他的手中,仍然緊緊握著兩顆燦爛的心形石子,石子依舊鮮艷,但是,她心愛的人卻已不能再復生……」
  濮陽維雙目已完全閉上,在他腦中縈迴的,是另一個美麗的白色影子……。
  吳南雲又接著說下去道:「那少女的面上毫無表情,她悲傷的超過了負荷,神情已逐漸的麻木了……連心江的流水仍然在嚎啕,在翻湧……她望著自己至心所愛的人,他的面孔是如此蒼白,四肢是如此冰冷,像是一尊淒涼的石像……少女伸出顫抖的手,將自己腰際的絲帶解下,牢牢的將自己與所愛的人縛在一起……她迷惘的望著這灰暗的世界,失去了心上的人,是多麼值得悲哀啊!少女緩緩地站了起來,她拖著艱辛的步子,緊擁著夫婿,緩緩的向江心行去……澎湃的江水,淹沒她纖細的足踝淹沒她窈窕的腰際……然後,她靜靜的閉著眼,緊握著手中一顆鮮艷的心形石子,
  她心愛的人緩緩的沉入江底……」
  室中一片靜寂,只有三人低微的呼吸聲傳出……燈花在嗶剝的炸開。
  吳南雲的聲音又幽幽而起:「慘淡的月光,照著連心江悠悠的流水,是那麼的冰冷,那麼的淒涼,這一對男女沉沒的地方,僅輕悄得起了一圈淡淡的漣漪,自此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這兩個少年男女的?影,再也沒有旖旎平靜的連心江,換來的,卻是一片兇惡怒號的江水,與每當月圓之夜,那淒厲的呼號……」語聲如一條柔韌的鋼絲,拔了一個尖音,消失在渺渺無際的夜空之中,遺音裊繞……吳南雲停止了說話,深長的歎了一口氣,雙目緩緩移到濮陽維的臉上。三人沉默了一刻,好似在盡情舒散著心中的憂鬱與翳悶。
  忽然,濮陽維悟出一個道理,他真摯的握著吳南雲瘦長而冰冷的手,低聲道:「南雲,這故事是真實的麼?」
  吳南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我也是聽掌門師兄講的……唉!我還記得當時我聽完這個淒絕的故事以後,自己熱淚盈眶的情景……」
  他又深深的向濮陽維一瞥,道:「幫主,我們都希望這哀艷的故事是真實的,是麼?否則,就當它是我們所追求的一股至真的美,不是也很好的麼?」
  濮陽維瞭解的望著吳南雲,他深深的感激著這位老友。
  因為,他知道吳南雲今宵的話,一來是告訴他鬼號江的一段掌故傳說,再則,又何嘗不是藉此,來堅定他對白依萍的感情呢?
  白依萍如今雖然已變成如此醜陋,但卻仍然不能絲毫影響到他對她摯愛的心情。
  便是她永遠不能再恢復原來的模樣了,甚至就此失去了,自己也會永遠深愛著她的,不管自己此去,究竟是否能求得解藥。
  濮陽維想著,向吳南雲堅定的望去,深沉的說道:「南雲,假若我是那個少女,任那少年變成了跛子,甚至變成最醜陋的人,我也會依舊不變的愛他,而且,永生不渝……」
  吳南雲雙手握著濮陽維。欣慰的說道:「幫主,你這一句話,勝過吳某要對你說的千言萬語……」
  這時,天色已微透曙光,茅屋之中,卻仍然又些晦暗。
  初冬凌晨的寒意,隱隱侵入屋中,燃燒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燼。濮陽維霍然立起,朗聲道:「南雲,大元,咱們就走吧……乘著天早,也可多趕一點路……」
  說著,逕自率先出門。
  行在最後的「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略略一扯吳南雲的衣角,低聲問道:「吳刑堂,你剛才說的故事,那一對青年男女叫什麼名字啊?」
  吳南雲回頭一望俞大元的那副急憨之像,不由洒然一笑道:「俞護法,世間有許多事情,不用知道他的根由姓名,不是來得更美嗎?」
  說完,就大步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微微一愕,自言自語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是俞大元,他就是吳南雲了,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就更迷糊了,還美個什麼勁?」
  他用力的搖了搖頭,急急跟去……
  空中,飛舞著片片瑩潔的雪花,遠近已是一片銀白。
  大地是透明的,而空中的雪花,卻好似一個個頑皮的小精靈,翩翩地飄落下來。
  這是滇境的邊區,距鬼號江尚有二十里之遙的一個地方。
  三匹高大雄偉的駿馬,正靜靜的立在那裡,靠右的一匹,尚在本能的揚著蹄。
  馬上的人有兩個是反穿著灰色緊領的羊皮袍子……。
  中間的一位,卻身著件雪白閃光的狐皮緊身衣,意態顯得瀟灑而落莫。
  這三人,正是不遠千里,迢迢趕來鬼號江,求取魔魚金卵的濮陽維、吳南雲以及俞大元。這時,右側的吳南雲,伸手擦去領口凝結的水氣。洪聲說道:「幫主,咱們連續不停的快馬奔馳,星夜趕程,總算不到一個月就達到了目的地……」
  他伸手一指遠處那片隱隱的山巒,說道:「那座山就是斷腸山了,斷腸山下便是那鬼號江,這個地方,本座掌門師兄曾經到過,卻也只是匆匆經過,遙遙望見……咱們稍停便自前往,但願馬到成功,不負所望……」
  濮陽維微微的一笑道:「在下也是這麼想……走,我們現在就去!」
  三人呼哨一聲,三匹駿馬,立時潑剌剌的急奔而去。距鬼號江尚有五里多遠,三人已然聽到嘩嘩奔流的水聲,直如萬馬奔騰,震人耳膜,其中,果然夾著極為淒厲的尖銳呼嘯……
  濮陽維大聲說道:「南雲,這條江水確是奇怪,咱們一路行來,多少河流都已結了盈寸厚的冰層,這鬼號江卻是毫未凍結……」
  吳南雲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哈哈大笑,洪聲道:「奶奶的,那叫什麼魔魚的玩意,不知道是啥形狀?待會兒倒要詳細的見識見識,回去也好對老猴子吹噓一番。」
  「七煞劍」吳南雲愕然問道:「俞護法,你說的老猴子是誰?」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大笑道「嘿嘿,就是本護法的搭檔,號稱『鐵翼金睛』伍百修的伍老哥。」一言出口,三人不由俱哈哈大笑起來。
  這陣笑聲,無形中沖淡了不少緊張沉悶的氣氛。吳南雲一面策馬疾行,一面說道:「那叫魔魚的怪物,本座亦未見過,只是聽掌門師兄述及,是一種鱗皮鮮紅,尚能在陸上爬行的怪物……這魔魚利齒森森,行動如電,在水中陸地,皆是如此……」
  俞大元聞言,怪叫道:「媽的,這簡直不是魚了,倒像個妖怪。」
  吳南雲微微一笑,正待說話。
  濮陽維抬起頭來沉聲道:「南雲,前面想必就是鬼號江了,的是一個兇惡所在!」
  吳南雲,俞大元二人聞言之下,不由齊齊抬頭望去。這一望,立使二人驟然倒抽一口冷氣。眼前所展露的,是一座顏色黝黑,全為嶙嶙怪石堆集而成的石山。
  山腳下的石頭,是那麼的滑濕獰惡,尚帶有一層厚厚的蘚苔,宛若是一個隱匿在霧中的魔魚……一條澎湃浩蕩的江水,便由這山的側旁流過。江水翻滾著,呼嘯著,烏黑色的波浪,衝擊著烏黑色的岩石,發出一片極為刺耳的聲音。而江水奔流的速度,是那麼駭人而兇惡,彷若要以它憤怒的江流,來撕裂地面似的……
  這就是鬼號江!當地土著畏如魔鬼的鬼號江!江旁有不少突出的黑色礁石,浪花衝擊到上面,又像被剪碎了似的,從兩邊衝過,翻湧的泡沫,隨波流著,而且,甚至連那泡沫也是烏黑的。
  濮陽維等三人,極為謹慎的向前行去。一種習慣的本能,使他們每到一個陌生而陰惡的地方,都會情不自禁的留心自己的行跡。
  「七煞劍」吳南雲凝視著四周,這險惡的形勢,亦不由使他觸目驚心。
  濮陽維迷惘的望著這片猙獰的石山,這洶湧奔騰的江水……口中喃喃低語:「斷腸山……鬼號江……多麼淒厲的名字……」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狠狠的吐了口唾液,洪聲說道:「他奶奶的,這地方真邪,我一輩子不來,也不會想它……」
  忽然,「七煞劍」吳南雲驚呼了一聲,指著江水遠遠的盡頭,道:「幫主,你看這江水盡頭的源流,可是自著斷腸山隆起之處出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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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陽維聞聲尋視,果然看到這鬼號將的上源,轉了一個大彎。
  轉彎的地方,還可以隱約看出一堆隆起甚高的岩石。這岩石的下端,有著一個極為寬闊的深洞,激盪的江水,便是由那深黝泥寂的山洞中奔出。這鬼號江的江水如此奔騰,令人覺得那恐怖深邃的山洞內,彷彿可能有一個獰惡的魔王,在揮動著一把巨劍,晃擾著流出的江水。那深黝的石洞前,正對著奔騰呼嘯的江水,水中有一塊突起的烏黑岩石。
  這岩石的頂端,卻奇異的向兩旁伸展,而它的顏色,竟與下截迥異其趣,成為純白。
  白色的巖面上,此刻卻有著無數艷紅的怪物,在輕輕的蠕動。
  濮陽維悚然一震,緩緩啟口道:「紅色魔魚……鬼號江盡頭,大概就是這兒!」
  吳南雲急急點頭道:「不錯,幫主,咱們快去!」
  濮陽維回頭招呼了俞大元一聲,逕自展開身形,像一條白線似的搶先掠出,在沿江的地面上,以駭人聽聞的速度奔躍。
  吳南雲與俞大元二人亦展開身法,隨後跟去。過了一會兒,三人繞過了斷腸山的山腳,奔到那岩石的隆起之處。「轟轟」的水流奔激之聲,立時顯得更為驚人。陣陣水氣瀰漫,浸得三人身上濕漉漉的,極為難受。三對眼睛,凝視著那寬闊深沉,如一隻怪獸巨吻般的洞穴。激盪的江水,翻滾而出,無形中,有著一種極為令人震懾的力量。
  這時,他們目光緩緩移動,已看到那附於突出水面巨岩頂上的怪物。
  只見那滑膩而細白的巖頂上,有著數十隻粗若兒臂,身形甚短的怪物在蠕動……
  那簡直不能說它是魚,因為這些怪物的形狀,實在與一條水中生活的魚,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它那粗厚的身軀,並不甚長,約有尺許左右,上面沒有鱗片,卻完全被一層鮮紅似血的油皮包著,沒有鰓,沒有鰭,兩隻眼睛大如核桃,而且,更發出熠熠的綠色光芒。
  而這些怪物,僅僅藉著腹下密密生長的短刺,卻能在如此細膩光滑的岩石上面,來回奔走逐戲。口中更發出一陣陣令人聽起來毛骨悚然的尖銳叫聲。
  三人一時都怔在那裡,誰也沒有講話……。
  過了一會兒,那些怪物中的一隻,忽然躍起,附在那有如刀斬斧削般濕滑突斜的巖壁之上。這時,三人才又看出,這些怪物的頭部,尚生有一對大如制錢般的吸盤。
  濮陽維面色十分沉靜。他開口低聲道:「這怪物名叫魔魚確實不錯,就憑它這副生像,也實在找不出更恰當的名稱。」
  「七煞劍」吳南雲一摸身後的「珠耀劍」沉聲道:「幫主,你可發現這群魔魚之卵藏在何處麼?」
  濮陽維仔細一看,點頭道:「那金色之卵,好似藏在他們尾後的一個軟囊中。」
  「力拔九岳」這時低聲一叫,說道:「乖乖,這些畜牲那口尖銳的牙齒好厲害,就像是一把鋼刀……」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若要求取那魔魚金卵,就非得到何這些怪物發生爭鬥不可!」
  吳南雲洒然一笑道:「只是不知道這畜牲的習性如何?會不會群起而攻?」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待濮陽維說話,已反手自皮袍內,拿出一個渾圓粗短的皮套來。
  他將皮套抽下,赫然出現一柄前粗後細,上面附滿鋒利尖錘的兵器。
  吳南雲仔細一瞧,滿臉惑然道:「江湖傳言,俞護法從來不使用兵器,平素交手,全憑一雙『鐵掌』怎的現下又多出這兵刃來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呵呵笑道:「不錯,本護法自下山行道,已有十餘年之久,雙掌之下,亦曾會過不少英雄好漢,嘿嘿,單憑本護法的一手雷霆掌,雖不敢說所向無敵,亦甚少遇到過對手。」他自豪的一舉手中兵器,又道:「這兵器名曰『千錘棍』乃是本護法恩師親傳,他老人家一生之中,也只不過用過三、五次而已,故而江湖中亦甚少知道家師施用兵器……家師將這『千錘棍』傳授給本護法時,亦一再叮囑,不到緊要關頭,不准施用,本護法這還是首次使出呢?」俞大元說出這番話,足可見他對目前的形勢,也覺得十分凝重。
  濮陽維沉默的一笑,說道:「大元,為了在下使你開戒,真使在下感到不安。」
  俞大元豪邁的大笑道:「這算什麼?看我大禿子待會砸幾個魔魚頭再說!」
  濮陽維這時轉首對吳南雲說道:「南雲,在下這就下去,你與大元分開掩護,若有意外,或是在下一人力有不逮之際,你們再行出手。」
  俞大元、吳南雲二人齊聲應諾。他們雖然有心代勞,但二人亦同樣明白,自己的輕身功夫,實較濮陽維差了一籌,況且這事不比尋常,若一有差池,便要前功盡棄。
  濮陽維緊了緊衣袍,將「修羅劍」柄移至身後。他如此慎重並非沒有原因的。因為,這魔魚的習性,及它所能發出的攻擊力量,都是未可預知的。但是,這些怪物的縱躍如飛的身形,及那醜惡凶獰的形態,亦可揣測出不是易於相與之物。
  濮陽維這時,向吳南雲、俞大元二人微微一笑,身形優美灑脫地拔升空中。
  這一連回轉了三道弧線,始輕飄飄的向江中心那塊矗立著的巨岩落下。
  吳南雲與俞大元,俱皆圓睜雙目,緊張的注視著自己幫主的行動。
  濮陽維這時運足了一口真氣,極其流暢地在體內循環著,身形藉著體內真氣的回轉,愈發顯出輕飄得彷若一片毫無重量的柳絮。
  這時,他已婉轉飛出二十餘丈,即將飄落在那塊奇異的岩石頂上。就在這時,岩石頂端那些醜陋的魔魚,竟然全都抬起頭來,瞪著那一雙綠光閃耀的怪眼,一瞬不瞬的向濮陽維那飄落的身形凝視著。口中更發出一陣陣尖銳刺耳的「吱吱」之聲。
  驀然,紅影一閃,兩隻魔魚,以出人意料的快速,凌空飛起,張開那利齒森森的巨口,疾向濮陽維噬到。
  濮陽維體內真氣倏然倒流,於是,他的身形亦在瞬息間翻轉。一道寒森森的銀芒,隨著他身形的翻舞,猝然捲出。空中接著響起兩聲尖厲的叫聲,一蓬血雨,隨著四截魔魚殘屍,墜落在那洶湧的江水中,浪花一卷,便自無?。跟著,一連串「吱吱」之聲隨起,空中紅影疾射,數十條猙獰的魔魚,已自川流不息的,如流星般向尚未落地的濮陽維飛去。
  尖利的牙齒在血紅的口中閃耀,刺人耳膜的叫聲,隨著殘斷的魚屍飛舞。
  濮陽維展開「修羅九絕式」人在空中,如一隻鷹隼般,不停的飛旋。
  劍芒彷若一道具有靈性的銀光,往來縱橫,伸縮不定,眨眼間,就有二十多條魔魚,被他那犀利的劍氣,斬落水中。但是,這些凶殘的怪物,仍自毫不退縮的源源撲上。
  就好似他們絲毫不懂得死亡的恐懼,也根本不瞭解生存的意義一般。
  濮陽維此時,卻並不感到欣愉。雖然,目前這些魔魚源源不絕的攻擊,並不能令他恐懼,但是,他卻十分憂慮。為的是怕這些魔魚,一旦被他劍劍誅絕,摔落水中之後,那時,他又如何去取得這些魔魚的金卵呢?他的身形,仍舊快捷無倫的飛旋著,腦中卻在思忖著這個令他擔心的問題。
  遠在二十丈外山巖上站立著的吳南雲及俞大元,此時卻在深深的焦慮著。
  他們只看見一條條的紅影,射向空中那團輝耀的銀芒中,然後又一截一截的墜落。
  當然,二人深深知道自己幫主的深湛武功,但是,他們卻由衷的感到不安。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挺手中的千錘錕,大聲道:「吳刑堂,瞧幫主目前的情勢,咱們非要立刻趕去增援不可,否則幫主一旦有了差池?那豈還了得?」
  吳南雲心思細密,他靜靜的凝視了一刻,搖頭道:「現在切莫妄動,幫主的鷹回九轉輕功,舉世無匹,那些怪物絕傷不了他一根汗毛……倒是幫主如殺盡了這些魔魚,那金卵可就難得求取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想也對,他又急急的轉頭瞧去,口中喃喃罵道:「這些混蛋畜牲,又不是要它們的命,如此急著送終,為了何來?真他娘的找死。」
  「七煞劍」吳南雲暗中一哂,腳步卻不自覺的向前挪出。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為濮陽維在著急呢?這時,那團閃耀如冷雲神芒般急轉的銀色豪光,倏然如一道貫日長虹也似,飛向空中八丈之高。
  銀光驟斂,濮陽維的身形,卻極為緩慢的在空中盤旋起來。那滯留空中的身形,是如此飄忽,今人懷疑這幾乎已不是一個人的軀體,而系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鳥。因為,人的軀體,以如此緩慢的速度,在空中迴旋,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七煞劍」吳南雲不由暗暗喝彩,點頭讚道:「幫主的是智勇雙全,他大概也發現了目前的形勢,已不能再如此的纏鬥下去,所以飛往高空,籌思對策。」
  吳南雲一句話尚未說完,前面那深沉黝黑的洞口內,驀然響起了一陣陣轟隆隆有如雷鳴般的聲音。浪花翻滾,宛若海嘯。
  「七煞劍」吳南雲正自愕然,隨著那激盪的流水,卻自洞中竄出一條長約兩丈,形態兇惡的龐大魔魚來。這魔魚的體形,與三人先前所見的一般無二,只是生像卻更猙獰醜惡了十倍。而且,這條巨大魔魚的頭頂上,更生著一粒熠熠發光的綠色怪珠,身體兩旁,尚長著一對深紫而透明的長翅。隨著這巨大魔魚出現,那陰森的洞口內,更密密麻麻的游出數百條小型魔魚來。尖厲的「吱吱」銳叫配合著萬馬奔騰的江流,組成了一副奇異而駭人的景象。
  「七煞劍」吳南雲大叫一聲不好,身形立似流矢一般,猝然射出,隨著他如飛而起的身形,一道銀芒已倏然展開,飛向那獰惡巨大的魔魚所在。
  「力拔九岳」俞大元,急急估計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與那洞口大約有十數丈遠近,而距離江心的岩石,卻有二十丈上下。他知道自己的輕功,實在比不上濮陽維和吳南雲二人,但是,飛渡這二十丈的距離不行,到達那洞前尚有把握。
  俞大元想到這裡,不再遲疑,他急切的自皮袍中,摸出兩條油光水滑的囊形物體來,湊口上去,用勁狂吹了一陣。那兩條油布也似的對象漲起後,竟變成兩個長短盈尺,形狀如梭的氣囊。
  俞大元急切的套在腳上,雙手一抖,亦自拔身飛出。
  這時,吳南雲已展開「珠耀劍」與那條巨大的魔魚戰在一處。「珠耀劍」的寒光,帶起若明虹也似的銀芒,激得江水迸濺不已。吳南雲身形,也隨著那巨大魔魚凌厲的反撲上下翻飛。
  濮陽維這時,心中亦感到十分緊張,他估不到這鬼號江源頭所在的深洞內,尚伏有如此眾多的厲害惡魚。他正待將一口真氣逼至腹下,以便縱身往助「七煞劍」空中人影一晃,胖大如半截鐵塔也似的俞大元,已掠身過來,落在水上。別看俞大元身形粗壯,行動卻是俐落靈活無比。他藉著腳上的兩個氣囊,可以浮在水面上,身形甫落,手中千錘棍已呼轟而起,將三條魔魚擊飛空中。但是,他的身形也被激盪的水流衝出丈餘之遠。
  濮陽維正在叫糟,俞大元已自狂吼一聲,雙臂振處,身形又掠回原處。如此連續而施,被他擊斃了的魔魚已不在少數,但自己也累得滿頭大汗面紅耳赤。濮陽維忖度目前形勢,覺得十分不妙。因為,這種拚鬥,不比在平地之上,全是腳踏實地,如今三人身形,不是凌空飛撲,便是踏波而鬥,施來吃力已極。何況,這江水的流速,又是如此急蕩,根本就不易在水面存身。他急切之間,振吭大呼道:「南雲,大元,盡量趕回江心的孤巖上暫息……」說話間,濮陽維身軀立時宛若巨鷹旋空,「修羅劍」幻起萬道華光,向那片魔魚群中射到。
  他要先為吳、俞二人退身時,做一掩護。
  吳南雲、俞大元二人聞聲之下,亦各自大吼一聲,劍棍如山嶽矗起,層層重重,身形順勢倒飛而回,已落在江心中的岩石頂上。











第44章 怒濤孤巖 驚魂得寶

  四周的江水奔騰著,衝過這孤立的岩石,又分向兩旁竄去,水花激濺,彷彿這體形甚大的岩石,亦在輕微搖動。
  俞大元,一抹臉上的水珠,上氣不接下氣的斷續罵道:「奶奶的……這……這些畜牲,真兇……凶得緊……」
  「七煞劍」吳南雲適才憑著一口真氣,在空中及水面上躍閃拚鬥,這時,亦自覺得十分疲累。
  他一言不發,緊握手中寶劍,微閉雙目調息著。
  空中白影一晃,濮陽維亦已飄然落下。
  他急聲道:「事情確是辣手,想不到這些魔魚竟是如此凶殘難纏……」
  此刻,那條碩大無比的魔魚,正游在水面上,與擁在它身旁的一些小魔魚,團團圍成一個今人驚懼的大圓圈,在水中載浮載沉,無數雙怪眼,綠光閃耀,竟好像有圍困三人之意。
  「七煞劍」吳南雲自嘲的一笑,道:「這遭可有得瞧了,看情形,它們尚垂涎我們這三塊美味食物呢?」
  俞大元又聲似破鑼的大罵道:「狗娘養的,不服氣便上來試試,盡瞪著一對鳥眼,瞧個什麼玩意?」
  濮陽維輕輕擺手,沉聲道:「大元,這只是些畜牲,你罵它們也聽不懂……為今之計,咱們定要打蛟先打頭,找那條大的魔魚下手……」
  他正說道這裡,水中倏然又響起一片「吱吱」的尖銳長叫,隨著這片叫聲,紅影連閃,無數條魔魚,又閃電般向巖頂飛射。
  濮陽維暴叱一聲,「修羅劍」挽起圈圈寒森森的銀弧,微微一晃,在無匹的劍氣橫掃之下,已有十數條魔魚,墜入江中。
  他這時,自懷中迅速拿起一隻「赤龍梭」將梭尾後一條極難發現的金絲軟線抽出,急急套在手腕之上。
  俞大元見狀大奇,一面揮動手中千錘棍,一面問道:「幫主,你這是做啥?」
  濮陽維微微一笑,答道:「本來憑在下的凌空攝物手法,足可將發出的『赤龍梭』虛空吸回,但是,稍停若是一旦射入那條巨大的魔魚體內,如這條魔魚肉多脂厚的話,就不一定能吸得回來,故而連上那條金線,以防萬一……」
  吳南雲正揮劍斬落兩條飛來的魔魚。
  他此刻開口道:「幫主,你要用『赤龍梭』對付這些怪物?」
  濮陽維頷首不答。
  正在此時,那浮在江上的龐大魔魚,竟突然發出一陣淒厲刺耳的「咯咯」之聲,身旁的一對透明紫翅,也在急驟的振動。
  那麼龐大笨重的身軀,竟在紫翅振動之下,倏然升向空中
  濮陽維長笑一聲,身與劍合,若一道劃空的銀虹,猝然向那魔魚飛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突然想到一個辦法。
  他一聲不響,揮動的千錘棍猝然挑起,已將兩隻飛來的魔魚,凌空擊出二十餘丈,「吧達」一聲跌落在岸上。
  吳南雲大喝一聲:「好雄渾的腕力!」
  俞大元哈哈大笑,洪聲道:「吳刑堂,這麼一來,不就可以得到那魔魚所產的金卵了麼!」
  吳南雲一想也是,但總覺得這辦法好像有些不妥似的?
  俞大元又左揮右掃,再度將三條魔魚擊落岸上,一面得意的大笑道:「奶奶的,這一下子不將你斬入江中,更不用擔心伸手到你那尾部軟囊取卵時被咬傷,老相好,老子看你還有什麼邪門?」
  他就好似在對一個有思想,有靈性的人類說話一樣,口中出言譏諷著,聽著吳南雲在旁連連搖頭,哭笑不得。
  這時,濮陽維正運足一口至純至精的真氣,身形快捷而美妙的在空中翻折。
  「修羅劍」帶起一片破空劍氣,以眩人神目的威勢,來回掠飛。
  只見一團銀光飛舞盤旋,已然看不清使劍人的身影。
  驀然……
  那條兇惡龐大的魔魚,又是「咯咯」一聲怪叫。
  因為,濮陽維手中鋒利的「修羅劍」就在這剎那之間,劃破了它身上原本極為堅韌的紅色鱗皮。
  這龐大的魔魚,張著那生滿森森利齒的巨吻,向濮陽維疾速的飛撲而到。
  濮陽維這時一口真氣已逐漸混濁,但是,他已經來不及再另行提聚。
  魔魚閃閃發出綠光的怪眼,已到了濮陽維身前不及五尺之處。
  那尖銳的利齒,正反映著晦澀的貪婪的暗光。
  濮陽維猝然厲嘯一聲,身形一翻,疾向這魔魚凌空的腹底貼去。
  就在他身形快得不可言諭的翻折的剎那間,一溜江光已似天際閃電般,疾射入那魔魚的喉中。
  長嘯,翻身,發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完成,動作之快,足以令普天之下的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瞠目結舌,自歎弗如。
  這巨大的魔魚,慘聲尚未發出,濮陽維「修羅劍」已斜斜舉起,插入它那醜惡而長滿利刺的紅色肚腹之中。
  濮陽維身形如一顆流星,急急掠向這魔魚的尾部。
  那巨大如面盤般的軟囊中,正藏著一枚大如雞蛋似的金色魚卵。
  濮陽維閃電般伸手拿起,而幾乎在他手指始才縮回的一剎那,尾部軟囊猝然收縮,又緊密地封合起來。
  也就是說,若濮陽維晚了一步,外這枚金卵便已被軟囊封合在內了。
  濮陽維正感到心中欣慰,他那一口真氣更形混濁,立時隨著巨大魔魚的身軀,向江心墜落。
  此刻,這巨大魔魚的腹部,已被濮陽維身形晃掠時插入的「修羅劍」劃開了一道兩尺多長的血口,污血如泉湧般溢出,尚帶著些蠕蠕而動的腸肚。
  但這魔魚卻仍未死去,任由下喉間污血如瀑,卻仍在水中狂暴地翻騰著,掀起漫天波濤。
  濮陽維隨著身形的下落,奮力將雙臂急振,人又斜斜向一旁掠出。
  但是,他幾乎遺忘了尚有一條金線連在手腕的「赤龍梭」。
  而這支「赤龍梭」正深深插入那條巨形魔魚的喉中。
  濮陽維身形始起,驟覺腕上一緊,他腦中一閃,頓時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那龐大的魔魚,更形瘋狂的在水中痛苦的翻滾,污血四灑,尖銳的長懾人魂魄。
  濮陽維一口真氣已洩,適才,他是藉著雙臂振動之力,才勉強飛起的,須知水上不比陸地,可以隨時提勁換氣,何況濮陽維自飛身格鬥這條魔魚之王開始,便完全只憑藉著一口真氣的運轉,腳不沾地的在空中飛躍撲騰。
  到了此際,任他功力如何深厚,這口真氣也早已混濁了。
  這時,他根本尚未及換氣,身軀已被那狂暴的魔魚,扯向水中。
  在石頂的「七煞劍」吳南云「力拔九岳」俞大元目睹之下,不由驚呼出聲,聳身欲救。
  但恰於此時,為數約有百餘條之多的魔魚,又瘋狂地向立身巖頂的吳、俞二人,飛撲噬到。
  濮陽維身形落水,卻並不驚慌,迅速的將自己以生命做賭注換來的金卵置入懷中,人又向水面升出。
  但是,江流是如此洶湧,幾道如山似的波濤撲來,又將他捲入水中。
  濮陽維這時,連忙運功將耳鼻封閉,全身毛孔亦緊緊收縮,他奮力一帶手腕,身形隨即縱向一旁,那深深扎入魔魚喉中的「赤龍梭」已被拔出。
  但是,正當他感到手中松,眼角紅影急閃,又有三條魔魚,向他身側噬到。
  濮陽維身形在水中急快的一翻,右手「修羅劍」揮處,三條魔魚,已被斬成六段,隨波流去。
  可是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背後一緊,一件涼冰冰的物體貼在頭上。
  濮陽維心中一震,「修羅劍」快速無倫的向背後掃去。
  去勢之快,簡直尚在他意識之前。
  他身軀隨著手中利劍的揮動,猝然冒出水面。
  這時,他盡快的吸入一口真氣。
  急奔的江水,隨著他吸入真氣的剎那間,「嘩啦啦」的四散分濺。
  他眼角一瞟,引吭大呼道:「南雲,大元,咱們上岸!」
  說話中,身軀在空中連翻九轉,宛如隼鷹般飛落岸上。
  他雙腳甫一觸地,急急回頭望去。
  澎湃的鬼號江上,兩條人影,已如箭似的分波掠到。
  濮陽維待二人上岸後,細目瞧去,只見吳南雲、俞大元身上,完全是一片濡濕,髻發散亂,形態狼狽已極。
  轉眸回視,自己身上也是水珠直滴,一件銀狐皮袍,也被水濕透了。
  三人互望了一刻,忽然齊聲大笑起來。
  「七煞劍」吳南雲,將垂於額前的頭髮,用手往後掠去,口中笑道:「幫主,這些鬼號江中的魔魚,其威勢之大,恐怕絕不在少林寺和尚的羅漢陣之下。」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這些怪物好生厲害,不過它們今番也曉得了咱們『冷雲幫』的威風了!」
  一言出口,三人又齊聲大笑起來。
  「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止住笑聲,驚呼道:「幫主,你背後是什麼玩意?」
  吳南雲聞聲尋視,不由大叫道:「好傢伙,兩條魔魚屍體,怎的只剩下半截了?」
  原來濮陽維背後,竟有兩條在水中被他殺死的魔魚屍身。
  這時,那兩張利齒森森的嘴,尚緊緊咬在濮陽維背後的皮袍在上。
  吳南雲連忙上前,將兩條魔魚弄下,忽而急切的問道:「幫主,那條魔魚的金卵你是否取得了?」
  濮陽維洒然一笑,緩緩自懷中拿了出來。
  三人仔細一瞧,只見這魔魚金卵大如雞蛋,金光燦然,上面尚有一圈圈美麗奇異的花紋,握在手中軟綿綿的,尚有絲絲熱氣。
  濮陽維又取出一個內墊絲棉的玉盒,將這枚金卵小心翼翼地置入。
  俞大元乘隙行至一旁,檢視他適才以千錐棍擊到岸上的魔魚尾部的軟囊,俱皆緊緊地封合著,他以手中兵器劃開後,那裡面的金卵,竟完全化為黃色黏液。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忽而對濮陽維神秘的一笑,道:「幫主,你猜本座為你取得了一什麼寶貝?」
  濮陽維愕然望著吳南雲,微微搖了搖頭。
  吳南雲慢慢自皮袍內,拿出一顆大如兒拳通體晶瑩流燦的澄綠色明珠來。
  濮陽維仔細一瞧,恍然道:「啊!這不是那一條龐大魔魚頭頂上的綠色珠子嗎?」
  吳南雲哈哈大笑道:「正是,幫主浮升水面時,本座亦正想遵囑上岸,但是這魔魚卻奄奄一息的漂到那孤巖之下。嘿嘿!本座瞧他頭上這顆綠珠,心機一動,便以佩劍取下回來獻給幫主,只是尚不知它有何用途呢?」
  濮陽維搖頭道:「在下亦不知曉。南雲!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吳南雲急得雙手亂搖,道:「這怎麼行?還是幫主留下為佳。」
  二人又推讓了一番。
  濮陽維無奈之下,只有伸手接過,置入囊中。
  這時俞大元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他大聲嚷道:「咱們快些走吧!找個鎮甸,喝他兩杯老酒,也好驅驅寒氣。」
  濮陽維笑著點點頭,三人收拾了一番。
  吳南雲這時無意間向江中望去,只見鬼號江雖然激湍如故,但那些凶殘暴戾的魔魚,此刻竟完全失去?跡,一條也看不見了。
  適才的一幕驚心動魄的人魚血戰,就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江水仍在繼續地嗚咽著,哭號著。
  那深邃寬大的山洞,還是靜靜的張著大嘴,任那無盡的江水自口中騰出。
  彤雲低暗,風號如嘯,濮陽維等三條人影,已逐漸消失於遠方。
  三人離去的方向,尚隱約傳來了一陣悲涼的歌聲:「江水悠悠,千古韻事不復存,雲晦風淒,壯士豪情酬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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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力尊者 煙幻綠丹

  雪花繽紛,厚厚的覆蓋在大地上,點綴得遠近一片晶瑩銀白,宛如一個潔淨得毫無一絲瑕疵的琉璃世界。
  這裡是河南沈邱府的近郊。
  北風陣陣呼嘯著,彷彿憤怒得要撕裂所有在地面上阻礙它的物體一般。
  這時沈邱府寬闊的街道上,顯得一片沉寂。
  就是偶爾有兩三個行人,也都緊縮著脖子,將雙手攏在袖內,急匆匆的走過。
  往日的鬧市、墟集,此刻也變得人煙寥寥門可羅雀,本來嘛,誰願意在這淒涼嚴寒的大風雪裡,在室外奔波呢?家裡溫暖的火爐,燒得熱烘烘的土炕,不是一種最好的享受嗎!
  然而,就在此時……
  蹄聲得得,竟有三匹高大的駿馬,自城外馳入。
  是什麼事情竟逼得他們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還在外面喝西北風呢?
  而且……看樣子還走了一段不是算近的路哪!
  待得三騎緩緩走近後,人們始才看出馬上騎士,有兩個反穿著羊毛袍,一個卻身著雪白的狐皮緊身衣。這正是鬼號江源頭,血戰那群凶殘的魔魚,求得金卵而回的濮陽維、吳南雲與俞大元等三人。
  這時,三匹駿馬已緩緩停在路邊,「七煞劍」吳南雲那清的面孔上,正露出一抹微笑。繼而他開口道:「幫主,咱們自離開鬼號江後,已有七、八天了,卻一直沒有好好的歇息過,今日,我們正好在這裡好好舒散一番,不知幫主意下如何?」
  濮陽維輕輕點頭,笑道:「也好,不過吾等別驚動了本幫此地分舵,徒增麻煩。」
  「力拔九岳」俞大元砸了砸嘴角,說道:「好極了,咱們先去洗個熱水澡,來個搥背、捏腳、擦身大三樣,然後……再叫一桌豐盛的酒席,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
  俞大元一面說著話,一面仰著頭,細瞇著雙眼,一副沉醉之態。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不覺俱皆相顧失笑。
  三人抖驅馬,逕向街底一家掛著黑底金字招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名叫「安順」屋宇恢宏,園庭深廣,顯得極為氣派。
  三人甫停下馬來,就有兩名店小二,恭謹的上前招呼。
  「七煞劍」吳南雲抬頭仔細一打量,口上說道:「夥計,你們店裡可有清靜的上房?」
  一個店小二連聲的應著有,哈腰向內肅客。
  三人落店後,同住在前院一明兩暗的三間精舍中。
  濮陽維打量著室內的佈置,倒也十分清雅可人。
  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在這沈邱府地面的客棧中,竟也有如此高雅之士!」
  吳南雲將身上包裡取下。聞言到:「可不是?吾等尋找客棧的眼光,可是十分高明的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伸了個懶腰,一摸唇上亂糟糟的鬍髭,大聲嚷道:
  「幫主、吳刑堂、本護法要先去洗個澡,這幾天來臀不離鞍,身上髒兮兮的且不去說,屁股更是酸痛的要命……」俞大元說著話,連聲招呼店家,自行入浴去了。
  濮陽維望著他那粗壯魁梧的背影,微微一笑,信口吟道:「赤血肝膽,直肚直腸……」
  吳南雲這時脫下羊皮袍子,笑道:「幫主,你說的可是俞大護法麼?他那火暴栗子的脾氣,與毫無遮攔的豪爽性格,確是令人喜愛……」
  二人正在說笑,忽然聽到外面有一陣爭吵喧嘩的聲音傳來。
  濮陽維劍眉微皺,卻連眼睛也不轉動一下。
  「七煞劍」吳南雲開口問道:「幫主,可要本座出去查看一番?」
  濮陽維微微搖頭道:「不用了,在這種場合裡發生爭執,是很平常的事,咱們還是少去管他為妙……」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兩下清脆的皮肉交擊之聲,接著便是一陣哇哇大叫,人聲又跟著喧鬧起來。
  濮陽維依然若無其事的在整理著行囊,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外面的喧嘩一樣。
  吳南雲則好奇的站到窗口,傾聽起來。
  這時,一個鏗鏘如鐵鈸互擊的聲音傳來:「媽巴子的!你家爺爺這身打扮,不過較為奇異一點,又不是紅鬍子馬賊,更不會邪法妖術,你他媽這開店的,為啥不准你家爺爺進來住店?」
  隨著說話之聲,外面又立時吵成一片。接著更隱約的夾雜著喊打的聲音。
  濮陽維這時霍然站起,吳南雲也恰好回過頭來。
  濮陽維沉聲道:「南雲,你不覺得這適才說話之人,是個超絕的內家高手麼?」
  吳南雲微微一笑接道:「不錯,他雖然盡量壓制著聲帶,但此人中氣十足,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濮陽維此時已將那領銀白色的狐皮袍脫下,他向吳南雲微一招手,自己領先緩緩地向外踱去。
  濮陽維等三人住的房間外面,便是一道冰花格子走廊,穿過走廊,就到了這客棧的廳房,再出去就是天井了……
  這時,濮陽維慢慢地行了出來,他目光一閃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動。
  原本,這大廳之內,正圍聚了不少店中夥計,個個瞪眼叉腰,嘴裡雖大聲的叫罵著,可是就是沒人敢上前。
  其中尚有一個身穿青綢棉袍,細瞇著雙目的賬房先生,在中間比手劃腳的說著話。
  一些出來看熱鬧的房客,亦在七嘴八舌的談論著,不過,大多數人的談話,都是在指責一個身材高大雄偉,穿著五彩形錦花衣服,肩披金錢豹皮的禿頂老人。
  這禿頂老人正鶴立雞群般的站在眾人中間,孔上那碩大的紅鼻子,正上下不停的聳動著,神態顯得極為可笑。他正閉著一雙眼睛,但是,此刻卻沒有一個人笑的出來。
  因為,這禿頂老人不但形態威猛已極,而且,適才一出手之下,就將一個身材結實的店小二,攆得爬不起來,此刻面孔尚腫得老高的呆在那裡。
  濮陽維雙眸微轉,正待向前走去……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悄悄在他耳旁說道:「幫主,你可知道這位老人是誰?」
  濮陽維微微搖頭,說道:「他這一身打扮和穿著,極似一個人,但是這個人我卻一時想不起來……」
  吳南雲輕輕一笑道:「幫主,這位老人家就是我們俞大護法的授業恩師,『大力尊者』勒烈行。」
  濮陽維愕然一怔,奇道:「怪了!勒老前輩怎的會突然到此?」
  吳南雲搖頭道:「這個本座也不知道……不過,這位老前輩自來就是魯直心性,火暴脾氣……」
  吳南雲說道這裡,又咦了一聲。說道:「門外進來的這五個漢子,好像是本幫弟子……他們進來做什麼?」
  濮陽維舉目望去,果然在天井中,這時走進五個身材魁梧,面目精悍的大漢。
  他們每個人都披著一件藏青色的披風,裡面卻穿著青色勁裝,袖口皆縷繡著一條黃線。
  濮陽維一瞧之下,已明白這五人必定是「冷雲幫」沈邱分舵下,頭目一類的幫友……在這五人身後,尚跟著一名店小二。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一見之下,便知道這定是店小二請來的救兵。
  濮陽維不禁微微搖頭,低聲道:「看情形,咱們幫中分舵,在此處勢力還不算小……只是他們的招子也太不亮,『大力尊者』勒烈行豈是他們所能對付得了的?南雲!我們且莫過去,在這裡瞧瞧,也可看出幫中弟子平素行為如何?」
  吳南雲這時默默點頭,身軀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那在「冷雲幫」幫友身後的店小二,突然跨上前一步。
  神氣活現的道:「掌櫃的,本地坐地把子,『冷雲幫』沈邱分舵屬下的趙大爺,錢二爺已經到了……。」
  那瘦骨嶙峋的掌櫃,此刻也一反適才那忍氣吞聲之狀,挺胸突肚,行至禿頂老人身前,雖然,這掌櫃的身高尚不老人胸口。
  這時,他尖聲細氣的叫道:「好,趙大爺,錢二爺請你們二位來評評理,這個老傢伙不但要強行住店,而且又打傷了小號夥計,二位一向明察秋毫,深明大義,還請為小店主持公道!」這時,那走在前面的精壯大漢,微一擺手,大步向前說道:「李掌櫃,你且到一旁休息……」
  那掌櫃的答應一聲,態度極為恭謹的垂手站到一旁。
  這時,那位被稱趙大爺的乾咳一聲,洪聲說道:「這位老人家請了,在下趙昂,為『冷雲幫』沈邱分舵屬下第三支堂巡行頭目,敢請老人家尊名高姓?」
  他話聲一住,禿頂老人立時倏然睜開雙眼。那巨大的環目中,驀而射出兩股令人不敢仰視的精芒。趙昂不由全身一震,正待說話。
  禿頂老人卻聲如洪鐘般,哈哈笑道:「好小子,就憑你這乳臭未乾的模樣,也敢問起我老人家的萬兒來了!媽的!我老人家在江湖上道英雄,稱好漢的時候,只怕你這小子尚在你娘的懷裡吃奶呢!」
  這名叫趙昂的「冷雲幫」屬下頭目,少說也有四旬左右,被禿頂老人左一句小子,右一句小子,不由叫得面色全變。他尚未說話,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被稱為錢二爺的大漢,立時怒叱一聲,大喝道:「住嘴!『冷雲幫』弟子,豈是你這老不死的所能隨意侮辱的!」
  說罷,雙掌一提,就待動武。
  只見那趙昂此刻卻出人意料的急急橫身攔阻著,說道:「三弟,陳舵主以前怎麼吩咐咱們的?幫主一再傳諭下來,要咱們待人和靄,態度勿驕勿橫,吾等又何苦與他一般見識!」
  這時,在那禿頂老人的臉上,隱約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微微點頭。
  趙昂又回身道:「這位老前輩,在下尊你馬齒較增,但前輩言談之間,尚請自行尊重,我『冷雲幫』名震天下,亦非好欺之輩,想前輩也必有個耳聞!」
  他說起來不卑不亢,卻又暗暗示出「冷雲幫」在江湖中的威名。
  禿頂老人此刻接著又狂聲笑道;「好利嘴的小子,嘿嘿!莫說你是一個區區『冷雲幫』的頭目,便是你們總壇兩大護法之一的「力拔九岳」俞大元,見了我老人家,也非要倒履相迎,跪地叩頭不可。」
  禿頂老人此言一出,趙昂再也忍不住,他大喝一聲,立時將身上披風摔落,反手將背後的鬼頭刀拔出。
  隨著來的四名「冷雲幫」弟子,亦連聲怒罵,極為迅速的站成一個包圍形勢,將老人圈在中間,行動俐落已極。
  趙昂這時怒聲道:「在下尊你年長,卻並非畏懼於你,尊駕若對在下出口不遜,在下尚可忍耐,現在尊駕竟出言辱及本幫俞大護法,便勿怨吾等待之不恭了。」
  說罷,一個大斜身,極為快捷的揮刀向禿頂老人肩頭劈落。
  這時,四周看熱鬧的人,早就嚇得驚呼連聲,紛紛逃避。
  尚有一些膽子較大的,遠遠站在廳角,大聲為「冷雲幫」諸人喝彩助威。
  禿頂老人哈哈一笑,腳步微旋,輕描淡寫的避了開去。
  趙昂大驚之下,手中鬼頭刀一緊,唰!唰!唰就是連環三刀,口中同時大喝出聲。
  立於四周的「冷雲幫」幫友,此刻亦同聲暴叱,揮刀劈下。一時刀光閃閃,人影橫飛。
  那禿頂異裝老人,卻若無其事的在刀光如霍中,來往穿插翻飛,口中更不時說些諷刺之言,神態輕鬆已極。
  立於走廊陰影處的濮陽維、吳南雲二人不由微微搖頭,相視一笑。他們心中知道,這「大力尊者」勒烈行必是有心相試「冷雲幫」各人,絕未含有惡意。是以二人亦未顯身,僅只雙目凝視著廳中戰況。
  正在這時,驀然一聲暴雷也似的叱喝,起自長廊之外,一條人影如飛掠至。
  聲起人到,大喝道:「統統給我住手!」
  廳中諸人被這一聲大喝,震得耳際嗡嗡作響,立時不自覺的齊齊住手躍開,急急轉身望去。只見這掠入廳中之人,竟是個滿面胡腮,禿頂胖大的青衣壯漢。
  那趙昂首先一揚手中鬼頭刀,厲聲的道:「閣下何人?莫非看線上朋友不順眼,想來強自架樑嗎?」
  這突然現身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力拔九岳」俞大元。他適才自浴間內出來,聽到廊外大廳內傳出陣陣叱罵打鬥之聲。俞大元驚異之下,急忙拉著一個氣急敗壞的店小二詢問。
  店小二匆促之間,只告訴他廳中有一位禿頭異裝老人,正與「冷雲幫」弟子搏鬥。
  俞大元乃是一個渾人,他一時之間,怎會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授業恩師會驟然至此,但他卻自然而然的想到去協助自己幫中弟子。
  可是,他又不知道事情原委如何?只有躍入廳中,先行喝令住手。
  但是,就在他喝叱出口之際,那禿頂老人卻悄然隱入大廳陰影之處。
  是而俞大元並未察覺。
  這時,趙昂開口喝問,俞大元目光一瞥之下,就已看出他是自己幫中弟子,他呵呵大笑,長吟道:「唯我獨尊數冷雲!」
  趙昂聞言一怔,隨即肅然接道:「旭陽輝煌耀古今!」
  那喚做錢二爺的亦急急同時吟道;「五嶽四海入麾下!」
  其餘三名「冷雲幫」弟子亦同時吟道:「綿綿能留萬古名!」
  趙昂抱拳一揖,說道:「兄台為幫中何人?尚請示下,兄弟趙昂,為本幫沈邱分舵第三支堂巡行頭目。」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將右手緩緩伸出,袖口之上,赫然縷繡著一條閃耀生輝的金線,兩旁尚各繡有一對劍拐。
  趙昂等五人,驟見之下,面色倏然一變,齊齊恭身拜倒,顫聲道:「弟子等不知俞大護法法駕蒞臨,有失迎迓,罪該萬死……」
  「力拔九岳」俞大元心中一樂,忖道:「這些小子若知道幫主及吳刑堂也到了,不知會驚慌成什麼樣子哩……」
  須知「冷雲幫」歷史悠久,幫威顯赫,幫中紀律之精嚴,更是不在話下,而且,組織之龐大,在江湖中更是首屈一指。一般外地幫友,可說是大多數均未曾見過幫中首要人物,只是聽聞傳說而已。尤其幫主及內外各堂的首要,在一般幫友的心目中,早已立下了根深柢固的信念,不啻是一尊遙遙不可及,卻又讓他們欽崇的神明一樣。
  故而他們雖不識俞大元,但卻對他聞名已久。此刻見面之下,心中自然十分敬畏。
  五人雖然跪在地上,卻又忍不住悄悄抬起頭來,向俞大元細細打量。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又哈哈一笑,說道:「好了!好了!各位兄弟不用行此大禮……本護法也是才到,卻看到你們在此打架……」
  他說到這裡,突然一驚,轉頭四望道:「那與你們打架的老頭子呢?」
  五人這時已恭立一旁,聞言之下,亦愕然向四周察視。
  俞大元濃眉一皺,大聲道:「這老頭子竟敢與本幫弟子做對,嘿嘿……本大護法若不給他個厲害瞧瞧,諒他也不知道本幫的厲害。」
  俞大元一言甫畢,暗影佇立時走出那禿頂老人。
  他這時故意板起面孔,一聳鼻頭,怒道:「好哇,大禿子,你可是要給我老人家厲害瞧麼?」
  「力拔九岳」俞大元聞聲之下,全身一震,陡然轉身望去。
  他目光一瞥到那禿頂老人,不由驚呼一聲,「噗通」一聲已矮了半截。
  他驚喜交集的訥訥說道:「恩師在上,徒兒大禿子有禮了……」
  說到這裡,俞大元一翻虎目,奇道:「師父啊!你老人家什麼時候到了這裡?又怎麼會與弟子屬下打起架來?」
  禿頂老人驀然呵呵一笑道:「師父的乖徒兒,快給我站起來,你那些屬下怎麼也都對我老人家下跪了?嘿嘿!這個我老人家卻擔當不起哩……」
  俞大元回頭一望,果然,五名幫中的弟子,亦早已誠惶誠恐的跪在自己身後,他尷尬的一笑,十分不好意思的站立起來。
  這時,那趙昂極快的上前,惶恐的恭身道:「啟稟護法,弟子不知這位老人家是乃是護法尊師,適才言詞間多有得罪,尚乞護法恕罪!」
  俞大元尚未說話,「大力尊者」勒烈行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好了!兒郎們!我老人家現在要進去,與我這徒兒親熱一陣,敘敘離別之情……」
  他又回頭叫道:「掌櫃的!這遭不知肯不肯收留這這把老骨頭?」
  客棧掌櫃的早已嚇得渾身哆嗦,怎可不是?他們一向以為無所不能的「冷雲幫」弟子,甚至他們的護法,亦對這位禿頂老人如此恭敬……
  這時,掌櫃的蹶著屁股,急急走了過來,滿堆笑臉的說道:「這位老人家言重了,言重了……嘿嘿,小的不知你老人家與『冷雲幫』有著這深的淵源……否則,小的天膽也不敢如此放肆……」他又回頭一瞪眼,叱道:「小三子,快給幾位大爺們帶路呀!都癡了不成?」
  「大力尊者」勒烈行哈哈一笑,隨即大步向內行去。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刻回身向那幾名恭身肅立的「冷雲幫」弟子說道:「你們可以回去了,但不要驚動陳舵主,本護法明日即便啟程,也免得陳舵主再來回奔忙。」
  說著,就在趙昂等人的齊聲應諾中,急急舉步跟入。
  「大力尊者」勒烈行一摸那光禿禿的頭頂,回頭對俞大元說道:「徒兒,為師這一路走來,已經多次與『冷雲幫』眾朝過相,大概說來,他們尚知深斂鋒芒,韜光養晦。」
  他又齜牙一笑道:「不過,為師卻想不到,你在聲威赫赫的『冷雲幫』中,竟然混到如此崇高的地位……」
  俞大元亦和乃師一樣動作,伸手一摸禿頭。傻呵呵的笑道:「師父過獎了,這些全是弟子昔日小主人一手提拔起來的……」
  「大力尊者」勒烈行低聲問道:「大元,這『玉面修羅』果然是你那昔日舊主麼?」
  俞大元連連點頭,又將自己投向淮陽山「冷雲幫」後的經過,扼要的講述了一遍。
  二人緩緩在長廊上走著,「大力尊者」勒烈行此刻喟然歎道:「古人說:英雄豪傑出少年,這句話果是不虛……那『玉面修羅』之名,早已響遍三江四海,震動黑白兩道……看情形,我們這些老骨頭,也的確是應該歸隱林泉,去享幾年老福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此時一裂大嘴,突然說道:「師父,前面就是弟子住的房間了……啊!幫主與吳刑堂也來迎接你老人家了!」
  「大力尊者」勒烈行聞言之下,不由一怔,他隨即急道:「什麼?你們幫主也到了這裡?」說著,連忙抬頭望去。
  這時前面的一間精舍房門,已被推開,走出兩位書生打扮的人來。
  勒烈行目光一瞥,不由覺得眼前一亮。
  前行的那位青年書生,容貌之俊逸超群,神態之瀟灑出塵,確為勒烈行生平所僅見。
  他不由暗自喝彩,這時,自房內行出的濮陽維,向勒烈行深深一揖,氣度雍容的道:「迎駕來遲,深覺歉然,前輩高風亮節,名震關東,今日得睹風采,實乃幸事。」
  「大力尊者」急忙報拳還禮,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濮陽幫主果然金玉其貌,虛懷若谷,老朽今日得以眼見,足證傳言無訛。」
  這時,跟在後面的「七煞劍」吳南雲,大步向前,含笑躬身道:「勒老前輩,近來可好,想不到五台一別,瞬息間已有二十寒暑……」
  「大力尊者」勒烈行聞言望去,不由喜得握住了吳南雲的雙手,呵呵笑道:「好個『七煞劍』想不到你也在這裡,哈哈!想當年在五台山的時候,你還是一個英俊修偉的小伙子,如今,也如此精練世故了……」
  他說著又喟然一歎,晦澀的道:「唉!歲月磨人,老朽耄矣!奈何奈何?」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適才自俞大元現身,向勒烈行敘禮時,已自悄悄回屋,免得彼此在那種場合中,見面時尷尬不安。
  他倆一見「大力尊者」言談之間,十分感歎,而俞大元卻怔愕的站在一旁,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濮陽維不願讓太多的傷感,存在這老人的心懷之中……
  他清朗的一笑,說道:「勒前輩老當益壯,雄心不減往昔,當年力撕太行巨獅,掌斷黃山千斤石,直是膾炙人口,威震武林,來來來,且請入室奉茶……」
  「大力尊者」勒烈行豪邁的一笑,與三人步入室中。
  落坐後,俞大元急忙命店家待茶,一面急巴巴的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怎的突然有了空暇,自關東不遠千里的趕來中原,可是有什麼急事麼?」
  「大力尊者」搖頭道:「事情倒沒有,只是我靜極思動,偶生遊興,便到中原來逛一逛……唉!這恐怕是為師最後一次暢遊中原了……」
  濮陽維一見「大力尊者」言談中仍然十分傷感,他為了沖淡這沉悶的空氣,故意放聲笑道:「老前輩,這次相逢可說是十分湊巧,若前輩晚來一日,在下等便已可能啟程,赴嵩山少林寺去了。」
  「大力尊者」聞言之下,不由一怔。問說道:「不知濮陽幫主遠赴嵩山少林,有何要事。能否告知老夫一二?」
  濮陽維連忙說道;「老前輩言重了。」
  當下簡單扼要的,將白依萍受「赤爪鱗蟒」寒毒,自己遠赴鬼號江求取魔鬼金卵,再上嵩山少林寺求賜那三百年壽齡的朱頂白鶴精血,及踐行那三年之約的事,娓娓講述出來……。
  「大力尊者」聞言之下,兩條灰白色的濃眉,已自皺到一處。
  他沉吟了一刻,緩緩說道:「濮陽幫主,閣下少林之行,若純為赴約,再加上小心從事,尚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風波……但若要求取那朱頂白鶴精血,可能就不是易事了……而且……」
  他說道這裡,又仰首細想了一陣,繼續道:「據老朽所知,那『鐵掌』華武,昔日為淮南五奇之首,更為少林主持方丈之俗家最小師弟,看情形,這件事形恐怕不易善了……」
  濮陽維沉靜的一笑,道:「勒老前輩見解極是,但在下稟承先師遺志,本我冷雲一派至剛至強,寧折毋屈之訓示,任他少林為天下武林之宗匯,七十二種神功天下無敵,在下也不計一切艱難,要至少林一踐此約……不論成敗,但求心安。」
  「大力尊者」倏睜雙目,凝注在濮陽維的臉上。
  良久……良久……忽而,他一拍大腿,洪聲讚道:「好!濮陽幫主既有如此豪志,老朽亦不揣冒昧,毛遂自薦,願與尊駕同上少林寺一趟。」
  濮陽維此時霍然立起,長身一揖,朗聲道:「勒老前輩既如此看重在下,惠於下助,不論此行成敗如何,在下必將永銘於心。」
  須知濮陽維自出山以來,未遇敵手,他的個性更是倔強孤傲無比。
  但是,他心中亦十分明白,此去少林寺,任務極為艱辛,若是一個弄不好,便有掀起「冷雲幫」與少林寺大興干戈的可能性。
  但是,「冷雲幫」雖然為江湖中,聲威久著,勢力最大的一個幫會,但少林弟子更是遍佈天下,力量之雄厚,絕非一般江湖草莽之士所能比擬。
  因而濮陽維雖然才高傲物,鐵膽冰心,卻也對此次嵩山少林寺之行,十分慎重。
  何況,他此行除了踐那三年之約外,更有為心上人求取朱頂白鶴精血得要求。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豪爽的大笑了起來……。
  他一扶濮陽維道:「濮陽幫主,切莫如此多禮,真是折煞老朽了……」
  二人相互落坐後,勒烈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急切的向濮陽維問道:「濮陽幫主,適才尊駕所說的那條巨大魔魚頂上的一粒綠珠,是否可以賜予老朽一觀?」
  濮陽維含笑點頭道:「這個自然!」伸手自囊中取出。
  這粒晶瑩翠綠,流爍欲滴的拳大明珠,一經取出,登時閃幻著一層淡濛濛的淺綠色光華;「大力尊者」平生歷經名山大川,所見所聞,自是廣博異常。
  他驟然一見之下,不由面容一動,這時,他雙手接過那粒冰涼潤滑的綠珠,在手中仔細的看了一陣。忽然開口叫道:「是了!是了!這正是那『煙幻綠丹』。」
  一直沒有說話的「七煞劍」吳南雲,此際插嘴問道:「勒前輩,這『煙幻綠丹』是什麼東西?又怎麼會生在那條兇惡的魔魚頭頂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又將那綠色明珠托在手上,細細端詳了一陣。連連點頭道:「不錯!正是一件罕世難求的寶物……」
  他這時又向吳南雲瞧去,沉聲說道:「吳大俠適才所言,問得極有道理,這『煙幻綠丹』並不是天生在那條巨大的魔魚頭頂……」
  吳南雲微咦了一聲,驚異的說道:「這就不對了,在下明明以手中『珠耀劍』自那魔魚頭頂上剜下,在下尚記得劍尖透過這綠珠周圍的鱗皮時,尚有大股污血流出……好像這綠丹原本就是那條魔魚的一部份……」
  「大力尊者」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這『煙幻綠丹』可說已生在那條魔魚肌膚之內……但是,吳大俠可知道這奇珠為什麼會生在這頭畜牲頭頂的緣由嗎?」
  濮陽維此時洒然一笑,說道:「願聞其詳!」
  「大力尊者」舉起茶杯,低低啜了一口,緩緩的說道:「這『煙幻綠丹』其本身並不是一種實質的物體,而是由於在極為陰寒而潔淨的地穴或冰窟中,蘊長的精冷之氣所孕育而成,初時,它只是一滴凝結成半流質半固體的晶瑩冰珠,這時,並沒有什麼值得珍視之地方……」
  勒烈行說道這兒,微微一頓,炯然的目光,向在座的三人一掃,續道:「但是,若在這粒冰珠之旁,恰巧生出一株極為珍異罕見的『翠玉血心蘭』的話,那麼,這粒半凝結的冰珠,價值便遠非往昔可比了,因為這種『翠玉血心蘭』極難成長,但它一旦生出地面,便生成一種極為怪異而美麗的形狀,它約有三片尺許長,翠綠如玉的蘭葉,蘭心深處,卻是艷紅如血,晶瑩欲滴,此蘭生長的形狀已是彌足珍異,但它更有一宗奇處,就是可以發出一種聞起來身心俱爽的幽香,這種香氣,是從蘭心的一窪翠色液體中所發出,這股液體可治癒世間任何一種劇毒,而那粒冰珠,就在這『玉血心蘭』的靈氣熏陶之下,逐漸將它的菁華全然吸取,而且這時,那粒冰珠亦慢慢的變成了翠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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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2:55:10 |只看該作者
  濮陽維聽到這裡,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大力尊者」勒烈行微笑的擺了擺手,又續道:「若於此時,有任何一種生物闖入那粒已成形的『煙幻綠丹』凝結之處,它那奇異的色彩與淡淡的幽香,便會引誘這生物去將它攫取,不忍拋棄,而更將它置於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位,而這『煙幻綠丹』更會與這生物的血肉連接,成長在內,成為這生物的一部份……當然,老朽所說的生物,並不包括萬物之靈的人類,因為若是人類,也不會將這寶物連在肌膚之上……」
  他這時又一聳鼻尖,微微一笑道:「可能這粒『煙幻綠丹』的生長之處,便是在那鬼號江洞口之內一個陰寒之地,而恰巧又被那只巨大的魔魚尋獲,置於頭頂。」
  「大力尊者」說出這「煙幻綠丹」的來歷後,室中三人直是聞所未聞,不由都睜大著一雙眼睛,望著「大力尊者」俱都聽得津津有味。
  「七煞劍」吳南雲心中暗暗忖道:「聞說這位『大力尊者』素來遊戲風塵,嬉笑怒罵,不拘俗禮,但此刻說起正經事來,卻又如此不茍言笑,的是奇怪……」
  此時,勒烈行又對濮陽維道:「濮陽幫主,尊駕適才要說的,可是問這粒『煙幻綠丹』能否治癒華山「白雁」的毒傷嗎?」
  濮陽維默默點頭,苦笑了一下。
  「大力尊者」續道:「這『煙幻綠丹』可治癒天下任何毒傷,卻獨有那寒毒無法可醫,因為這寒毒亦是孕育於陰穢之處,陰寒相斥,便不能發生神效……」
  濮陽維聞言之下,茫然若有所失,雙目已緩緩閉上。
  他已不再對這粒奇異的「煙幻綠丹」存有什麼奢望
  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忽然插口問道:「師父,這綠珠子為什麼叫『煙幻綠丹』呢?」
  「大力尊者」望著俞大元,慈祥的一笑,說道:「大元這句話,問得甚有道理!」
  俞大元咧開大嘴一笑,他對師父的讚許,甚感得意。
  勒烈行又咳嗽一聲,道:「吾等知道,凡是世間上的一切,終必有個極限,也就是說,無論什麼事物,也有其精力效用發揮到最後終結的時候……而這『煙幻綠丹』也不能例外,每用它診治一次毒傷,這綠丹便會裊裊升起一層淡淡的綠霧,而它便隨著這股綠霧縮小一分,到了最後,它雖為人們盡了不少功勞,但它終於會逐漸縮小消蝕,化成綠霧飛散……」
  「大力尊者」說到這裡,又舉起茶杯,「咕嚕嚕」的一口喝淨,好似要藉著這杯茶,來潤潤他那說話過多的乾燥喉嚨。
  這時,室外的風雪已停,屋簷下結成一條條尖細長的冰針,屋頂,樹梢一片銀白,氣溫更見降低。
  客棧掌櫃這時親自掌燈進來,另外尚有四名身穿厚綿襖的小廝,隨在那掌櫃的身後。
  濮陽維驚異的望著這瘦骨嶙峋的掌櫃,不知他有何要事?
  他卻向俞大元哈著腰,態度畢恭畢敬的道:「俞大護法,適才本處最有名的酒樓狀元居,送過來一桌酒度,是貴幫本地舵主恭奉的……陳舵主他老人家,已親自在外面等候訓諭,俞大護法未曾召見他,他不敢冒昧進來……」
  俞大元聞言之下,一摸禿頭,洒然地一笑向濮陽維道:「幫主,可要召此地舵主諭示麼?」
  濮陽維尚未說話,那掌櫃的已驚得猛一哆嗦。他努力的睜開那雙永遠細瞇著的眼睛。語不成聲的說道:「什……什麼?這位爺……竟是『冷雲幫』幫主?天……天下無敵的『玉面修羅』濮陽維幫主……?」
  一面說著話,一面腳步歪歪斜斜地,口中呢喃著跑了出去。











第46章 巍峨古剎 三道接引

  濮陽維望著這身形踉蹌似發神經病般,奔出客棧去的掌櫃,不由微微搖頭苦笑。
  因為,他知道這客棧的掌櫃,必是驚懾於自己的名聲,出外奔走相告去了。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洒然一笑,說道:「幫主,這樣一來,咱們要走也走不脫了,待會兒本幫此地分舵的弟子,必然會蜂湧前來拜謁……」
  「大力尊者」勒烈行此時亦放聲笑道:「男兒揮劍斬赤魔,留得千秋萬世名……濮陽幫主年少英俊,威名遠播,竟連這些市井凡夫也都知曉『玉面修羅』之威,真了不得!真了不得!」
  濮陽維玉面微紅,正待謙讓兩句。門外已經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瞬息間,一群為數約有六、七十人之眾的青衣大漢,在一個面如噀血,體態魁梧的豪士率領下,匆匆奔到,黑壓壓的跪了一地。這走廊面積才有多大?這麼多人跪在地上,不但將走廊內外完全擠滿,更有許多人跪在園內的雪地之上。
  這時,那面紅體壯的豪士將頭微抬,惶恐的說道:「沈邱府分舵掌舵弟子陳和叩見幫主,弟子不知幫主大駕蒞臨,失迎之罪,罪該萬死!」
  濮陽維這時緩緩站起,清越的一笑,朗聲道:「陳舵主不用如此,且請免禮!」
  這些「冷雲幫」弟子,除了陳和一人,曾於淮陽山回雁山莊見過幫主濮陽維一面外,其餘各人可謂從未見過。
  這時,他們在幫主諭令之下,肅然起立,卻皆忍不住偷偷向這位名震天下,他們心目中最為崇敬的人物望去。
  濮陽維這時爾雅的一笑,走出房外,他雙手抱拳道:「各位兄弟辛苦了,本幫此次在各位兄弟齊心合力奮鬥之下,已將外敵一舉肅清,今後尚希各位弟兄在所屬舵主領導之下,同為本幫復建大任而努力。」他簡潔而有力的幾句話甫一說畢,「冷雲幫」的弟子立時齊齊歡聲雷動,高呼起來。
  沈邱分舵舵主陳和,此時恭身稟道:「弟子適才已在本地狀元居準備酒筵,為幫主接風洗塵……」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不用了,在下即將於明晨離此,況且,若驚動了一些武林朋友,也不太方便……」
  陳和又恭謹的道:「客棧大廳中,已有不少武林朋友在恭候大駕,欲謁見幫主,一睹風采,未知幫主尊意……」
  濮陽維雍容一笑,說道:「本幫吳刑堂亦已到來,這些武林朋友,便煩請吳刑堂去招呼一下!」
  陳和恭身應諾,不敢多說。
  「七煞劍」吳南雲此刻由陳和領路,已大步走出,行往前廳。
  這時,店家快速的將酒席擺好。
  濮陽維恭請「大力尊者」勒烈行坐於首座,他與俞大元二人在旁打橫相陪。
  這時,濮陽維居住的三間精舍四周,已明明暗暗的站立了不少的身著青色勁裝的「冷雲幫」弟子,把守十分森嚴,如臨大敵。
  濮陽維見狀之下,微微歎了一口氣,舉箸敬客,與勒烈行,俞大元二人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七煞劍」吳南雲突然掠身而入,向濮陽維苦笑道:「這些無所謂的應酬,本座真是怕了,幫主!依本座之意,咱們還是乘夜間悄悄溜走為妙……否則待至明日風聲傳揚開去,假如有更多的武林朋友到來瞻仰幫主風采,那咱們可就頭疼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南雲,你先坐下來喝兩杯;在下之意亦是如此,吾等酒足飯飽之後,歇息一陣,半夜時分便即啟程。」
  說罷,四人又重新整杯暢飲起來。
  午夜,天空中彤雲密佈,但是從銀白的雪地上反射出來的光線,卻顯得甚為明潔而閃亮。客棧門前,雁翅般排立著數十名意態嚴肅的「冷雲幫」幫友。
  他們在舵主陳和的率領下,肅然無嘩的伏身跪在雪地上,恭送著幫主濮陽維等四騎離去。
  蹄音漸漸遠了,終至毫不可聞……。
  這一群訓練有素「冷雲幫」豪士,始才立起身來,猶自倚戀的向前張望著……。
  這時四匹駿馬,正在雪地得得奔行。
  濮陽維那張如玉也似的英挺面龐上,此刻起了一陣輕微的紅暈,但是,卻又紅得那麼俊俏,他在馬上轉頭笑道:
  「勒前輩,不知此去嵩山少林寺,尚須多久時間?咱們是愈快愈好!」
  「大力尊者」雙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沉聲笑道:「此去嵩山,大約只需三日路程,便可到達,吾等到時是投帖拜山呢,抑或是強行硬闖?」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在下以為投帖拜山較光明正大,況且,任憑他少林寺威震天下,卻也教他們知曉我們『冷雲幫』亦非膽小畏縮之徒。」
  「大力尊者」勒烈行暗自點頭,不再說話。四人四騎,急抖轡,放馬奔馳而去。
  馬蹄踏在雪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冰雪在翻揚著,寒風卻吹得更形淒厲了……。
  河南登封縣城外,有一座形勢雄偉險峻的高山,綿綿無際的山巒,高聳入雲的峰嶺,無一處不是形態險要,氣勢磅礡。
  這便是天下武林的總匯,少林派發祥地──嵩山。
  巍峨莊嚴的少林寺,便建在嵩山少室峰的南麓……
  天氣肅煞得有些使人不寒而懍,寒風混著雪花,直往脖子裡鑽。
  通往嵩山的大道上,這時隱隱行來四匹駿馬。
  山麓四周,全植滿了高大的白楊樹,以及突?如戟的蒼勁古松,在這嚴寒的大雪天,仍然不屈的伸枝挺立著。四匹駿馬,這時緩緩停在山下,馬上騎士齊齊仰首向上望去,面上隱約露出一絲欽仰的神色。
  忽然,自那片蒼松白楊之後,緩緩行出三個身材適中,面容肅穆的中年和尚來。
  這三人全都身著一色灰布僧衣,頸懸烏木念珠,舉止行動顯得極為沉穩精練。
  他們三人始才現身,那四匹馬上的騎士已哈哈一笑,翩然下馬。
  其中一個面容如玉,唇若丹朱的青年豪士,微微跨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濮陽維,今日來到聖地,一為瞻仰貴寺風采,再者亦為踐行三年前在下與貴寺俗家弟子『鐵掌』華武之約。」說著,將一張大紅拜帖遞過。
  這四位豪士,正是自沈邱府趕來的濮陽維等四人。
  三位灰衣僧人,驟然聞言之下,俱不由面色一變。
  當中一個和尚,這時接過拜帖,雙手合十,沉聲道:「阿彌陀佛,久聞濮陽維施主神威蓋世,名震四海,博得『玉面修羅』之稱,施主近日來此,早在敝寺方丈預料之中。」
  濮陽維清越的一笑,說道:「敢問大師法號?」
  灰衣僧人一笑道:「貧僧清性。」
  他一指身旁同伴道:「這位是貧僧師弟清真、清月,與貧僧同為第五代清字輩弟子……」
  清性說到這裡,又用手向一排高大的蒼松後一指,說道:「本寺登山之路,便在那排蒼松之後……貧僧等職責在身,不克帶引,恕之!恕之!」
  說著,三名僧人同時躬身合什,口喧佛號,緩緩隱入林中。
  濮陽維回頭道:「少林弟子不但談吐清雅脫俗,就說舉止亦是穩練異常………咱們這就上山吧!」說著,四人已將坐騎栓好,掠向那排蒼松之後。
  在這排挺?蒼勁的巨松後,果然築著一條極為寬敞的青石道路,蜿蜒地向山腰伸展。
  這條青石大道,顯然在不久之前,已然經過一番打掃,此刻並沒有白雪覆蓋其上。
  濮陽維這時停下腳步,向「大力尊者」勒烈行道:「老前輩,這少林寺聞說建於少室峰之上,未知前輩以前是否到過?」
  「大力尊者」搖頭道:「老朽聞少林寺大名久矣!此遭卻是首次親臨。」
  「七煞劍」吳南雲抬頭向山上打量了一陣,說道:「幫主,本座看來,吾等行至少林寺的這條道路上,恐怕不會太平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亦低聲嘀咕道:「這些和尚恁的不懂規矩,憑幫主在江湖上的威信,他們竟連一個迎接的人也沒有」
  濮陽維淡然一笑,逕自率先向前行去。
  四人邊走邊談,心中卻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絲緊張與沉悶的氣氛,在漸漸的加重。因為這恢宏的嵩山,與週遭肅穆靜寂的氣息,已無形中帶來一股懾人的力量。這時,他們正好行至一處彎路,卻看見前面一字排開五名身著灰衣的僧人。立於首位的一個,身材短小,面貌精悍,雙目神光十足。
  五人正炯然凝視著當先而立的濮陽維,他們身旁,卻豎立著一方木牌,上面赫然書寫著:「拜山之人,解劍於此。」
  「大力尊者」忽然趨前一步,呵呵笑道:「大和尚們,各位在此寒風冰雪中,大概已風涼了不少時刻吧!」
  吳南雲心中一哂,忖道:「這『大力尊者』果然與俞護法同一德性,他目下的舉止,與三日前那感歎之狀,直是宛如兩人。」
  濮陽維面色沉凝,冷漠的望著面前的五位僧人。那面目精悍的和尚聞言之下,不怒不氣,竟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他向濮陽維合什道:「想這位必是名蜚武林的濮陽施主了,貧僧清知,特奉方丈之令諭,在此做首道迎駕。」
  濮陽維心中冷笑道:「這些少林和尚,消息倒傳遞的挺快,他說這才是首道迎接,好似後面還有這種場面似的……」
  想著,他沉聲說道:「有勞各位大師久等了,在下等這就即刻上山,拜謁貴派掌門方丈。」
  熟知他一言出口,當前五位僧人,卻並不側身讓路。
  那清知和尚這時低垂雙目,緩緩說道:「不過,敝派素有一條寺規,便是拜寺之人,若不肯在此處解除兵刃,那麼便要憑借一身所學,與敝寺守山弟子印證。」
  濮陽維心知這乃是少林寺僧人故意留難,是而毫不覺得意外,他溫文一笑說道:「大師之意,便是要賜教在下等人幾手了?」
  清知和尚還未回答,「七煞劍」吳南雲已劍眉一軒,說道:「只是,憑各位大師目下的一身所學,恐怕要大失所望呢!」他言詞之意,甚為尖刻,聽得面前五位僧人齊齊面上變色。
  清知和尚宏聲一笑大聲說道:「請恕貧僧見識淺陋,這位施主的面目,卻是生疏的很。」
  「七煞劍」吳南雲豪邁的大笑道:「大師客氣了,在下五台『七煞劍』!」
  一言出口,又是震得五名僧人面色一動。
  這時,濮陽維向前跨上一步,冷然道:「敢問大師,不知貴派這條寺規所定,是要和在下等如何印證法?」
  清知和尚這時勉強壓制怒氣,和聲道:「這也十分簡單,只要攜帶兵刃拜山之人,無論是一起出手,或是獨自出戰,只要擊敗貧僧等五人即可。」
  濮陽維尚未及答話,「力拔九岳」俞大元已大步行來,洪聲道:「如此甚好,本護法便代『冷雲幫』拜山之人,與各位大師親熱親熱。」
  清知和尚向俞大元細一注視,頷首垂目道:「阿彌陀佛,貧僧等有僭了!」
  說著,他身形立時宛若一朵灰雲般,倒掠而回。
  而就在清知和尚身形才起的剎那,另外四名少林弟子,亦「唰|」的一聲,四散分開,各人背後的那柄鋒利戒刀,已斜斜舉至胸前。
  「力拔九岳」俞大元回身向「大力尊者」及濮陽維躬身一揖後,身軀突然翻轉出五步。
  雙掌隨著翻身之際,已自呼呼轟轟的劈出六掌。
  勁力湧出,急如狂風暴雨,勢如驚雷駭電。
  五名少林僧人,齊齊大喝一聲,戒刀剎時飛舞成一道閃耀生輝的光牆。
  「力拔九岳」俞大元口中吐氣開聲,雙掌幻成千百掌影,分向各人拍到。
  這時為首的清知和尚暴叱一聲,旋身如雲,手臂伸縮間。徑向俞大元劈出四掌。
  四名少林僧人亦彷彿同意齊心般,隨著清知和尚的急旋身影,亦同時躍至俞大元四周,手中戒刀也齊齊遞出。
  一時銀芒閃閃,罡風如嘯,五條如長虹般也似的戒刀閃耀中,閃挪著「力拔九岳」俞大元那魁梧靈活的身軀。
  「大力尊者」勒烈行,捋著頷下幾根稀疏的鬍鬚,含著笑意,微微點頭。
  濮陽維這時輕合雙目,沉靜的彷若一尊石像般,絲毫未被眼前的這一場劇鬥所感染。
  倏然,「力拔九岳」俞大元悶雷也似的怒叱一聲,跟著他掌勢所帶起的轟雷聲,兩名少林僧人,已歪歪斜斜的被震退至三步之外。手中戒刀更閃起一溜銀光,化成二條白線,飛落在二丈之外。
  「七煞劍」吳南雲笑吟吟的說道:「少林絕技不同凡響,雷霆之掌,更勝一籌!」
  他這輕輕鬆鬆的幾句話,內中卻是又諷又損。
  清知和尚這時躍至一旁,雙手合十道:「俞大護法果然神技驚人,貧僧等甘拜下風,請!」
  說罷,恨恨的瞪了吳南雲一眼,與其它四人退至路旁。
  濮陽維不再多說,率先向前行去。
  路上,「大力尊者」勒烈行扶著俞大元肩頭道:「大禿子,為師三年未見你,想不到你的功力卻大有精進了……哈哈,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被師父一陣誇獎,面孔竟不由得訕訕生輝的,他有些忸怩不安的道:「師父,徒兒哪及您老人家武功的一半……」
  四人正在說笑間,路旁的兩株松之上,突然又是簌簌一響。
  雪花分濺中,又有三名身著黃色僧袍的和尚,自松頂躍落。三人身影甫一著地,已霍然分成三方站立。當中一位年約五旬,方面大耳的僧人當胸合十洪聲道:「各位施主果然功力無匹,貧衲了因,在此恭候大駕多時。」
  濮陽維舉步上前,微微躬身道:「有勞各位大師久候,甚感不安……在下等是否尚須與各位大師印證一下?」
  這了因和尚乃為少林派第四代了字輩弟子中,功力最高,成就最大的一位。他雖然身在佛門,性情卻是十分剛烈。適才聞及傳報,對方來人中,「力拔九岳」俞大元挫敗五名五代弟子,心中已自忿然,暗存了傾力一拚之意,他哈哈一笑道:「濮陽幫主果然快言快語,爽脆已極,好!貧衲已不再多說,這就向各位施主請教!」
  說著,反手一插,立時拿出一隻精光閃閃的拂塵來。
  了因和尚這只拂塵十分怪異,除了前端全為鋼絲絞合人發制就外,把柄握處卻尖銳如錐,鋒利異常……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橫身上前,冷然笑道:「這位大師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你自信能接得住區區四人手中的玩意麼?」
  了因和尚聞立之下,濃眉一軒,厲聲道:「吳施主功力雖高,卻未見能將貧衲壓得下去!」
  吳南雲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大和尚既然識得『七煞劍』之名,便由在下奉陪大和尚走上幾招如何?」說著,他翻身將背後「珠耀劍」拔出。
  「嗆啷」聲響中,一溜寒光隨之而起,映得地上白雪俱皆為之失色。
  了因和尚不由暗讚一聲好劍。
  他大聲道:「吳施主肯予賜教,乃最好不過,貧衲獻醜了!」
  他人隨身轉,腳步一旋,已抖手發出七招。招招快捷,宛如飄風一般。
  拂塵上的鋼絲,隨著他的出手,猝然展開,根根皆閃幻出縷縷精芒,彷若一隻隻尖銳的利針,扎向吳南雲上盤一十二處重穴。
  吳南雲嘿然一聲,雙足立定不動,「珠耀劍」已起如長江大河,迅即上下翻飛,綿綿不絕。眨眼間,已極為輕易的將了因攻來七招,全然擋過。
  隨著劍勢的縱橫,吳南雲冷叱一聲,朵朵劍花,恍如點點寒星,聚散不定的圍向了因和尚。
  了因和尚暗中吃驚,手臂一振,手中拂塵立時運轉如風,頂上鋼絲忽伸忽收,鋒利的把柄,亦神鬼不覺的迭出怪招。這大和尚出手之快,功力之高,確實令人咋舌。
  剎那間,二人已身形如雲般戰做一團。二人的腳步,極快的在雪地上掠走著,但是,卻連一片雪花也未帶起。二人踏在雪地上的腳印吳南雲的卻較了因和尚輕淺得多。
  明眼人一看即知,在內力火候上,了因和尚已較「七煞劍」稍遜了一截。
  這時,雙方已激鬥了三十餘招。
  了因和尚雖是少林四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有數高手,然而,這時亦已感到力不從心,首尾難應。
  他覺得對方舞起的劍芒,宛如一團精瑩的冰球,每一劍之間的空隙,都微小得幾乎毫髮難容。
  此時對手通體皆圍在一圈冷雲精芒中,委實無懈可擊。
  立於二人身後不遠的兩名了字輩黃衣僧人,此刻亦不由面色凝重,形態十分緊張。
  驀然──
  吳南雲劍勢一變,劍芒幻化成條條豪光,彷若無數顆流星的曳尾,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飛瀉向了因和尚身上。就在這無數條豪光,在了因和尚四週身外,微一盤旋伸縮之際,吳南雲卻驀然收劍退回。
  他微微一笑道:「少林絕技,有口皆碑,大師更是箇中高手,吳南雲承讓了!」
  了因和尚此刻紅倏白,全身簌簌微顫。顯然的,他已經羞怒到了極點。
  濮陽維等三人,早已看清楚了適才所發生的一切情形。原來,就在吳南雲施出那招「七煞劍」法中,極為凌厲的「火熾金流」之際,以那少林僧了因的一身功力,實已無法躲開。
  因為,無論是此招的奇幻莫測,或是來勢之快捷凌厲,皆是了因和尚目前的造詣所難以抵擋的。
  但是,吳南雲的劍光,在沾及了因和尚僧袍前的粒米之差時,已倏然收回。
  自然,了因和尚心中更是明白。他這時向吳南雲頂膜一禮,黯然道:「吳施主盛名之下,果然不虛……貧衲見識了。」一言出口,他與另兩名僧人,已徐徐轉入道旁林中隱去。
  濮陽維微微搖頭,四人又向山頂上繼續行。
  這時,各人都一路沉默著。因為這一連兩次。名為迎接,實乃挑釁的場合,正顯示著少林派方面,可能早已有了準備,而且更已存著干戈相見之意。
  此刻,各人腳下的青石道路,已更形寬敞,路面上,有著一層薄薄的密霜。
  兩旁的山野,仍然白雪皚皚,樹梢上積雪盈寸,但是,卻依舊十分靜寂。
  各人又轉入一條彎路,目光掠處,卻赫然看到矗立著一座巍峨宏偉的寺院。
  四周建有高小的紅磚院牆,延垣綿長,金簷綠瓦,樓宇重疊。
  寺院之後,尚有一座高聳的七級浮圖寶塔,氣派宏大,形勢宏偉已極。
  濮陽維等四人,齊齊駐足眺望,面上全有一片凜然之色。
  過了一陣,「七煞劍」吳南雲已沉聲開口道:「想必前面就是少林古剎了,幫主,咱們這就上去吧!」
  濮陽維正待回答,卻又看見前面人影閃晃,兩條白色身影,急掠而到。
  來人身手俱極高絕,每一縱躍之下,便是五、六丈遠。
  這是諸人已看清來者赫然又是兩位身材高大的和尚。
  在如此嚴寒的雪地裡,二僧竟然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僧衣,神態之間,卻又顯得極為從容軒昂,絕未有絲毫畏縮之態。
  二人身形甫一著地,就唰的一聲分向兩旁立定。
  右首那年約六旬的白髯和尚呵呵笑道:「施主等遠來不易,老衲無為,忝掌本寺金剛殿,現下便以一手陋技敬客,聊摶一笑。」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忖道:「這無為大師,聞說號稱『雙掌托搭』外家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洪聲笑道:「『無為大師』的是毫無虛假之性,嘿嘿!較之以前那兩撥人爽快多了!」
  這無為大師乃為少林派三代弟子中之皎皎者,執掌金剛殿之職,功力十分卓絕。
  少林派中共分「空」「百」「無」「了」「悟」五代,目前掌門方丈,便是第二代百字輩中的百忍大師。
  這無為大師能掌少林寺金剛殿之職,功力之高,自是不在話下。
  而此人更是不善虛套,豁達異常。
  故而,他與師弟無緣大師二人現身後,一句客套話也不說,便立即挑戰。
  這時,無為大師已不再多言。
  他退後一步,沉樁立馬,雙目四處環掃,注定一方深埋雪中的巨石。
  這方巨石露在外面的一截,足有三尺多長,盈尺之寬,加以天氣嚴寒,岩石表面早已凝結一片薄薄的冰層,滑膩異常。
  無為大師緩緩上前兩步,牛吼也似的喝了一聲,光禿禿的頭頂,立時冒出騰騰的熱氣。
  他雙目平注,兩手卻貼在那方巨石之上。
  只聽他倏然吐氣開聲,額上青筋暴起,那方巨石已徐徐搖動。
  濮陽維心中一動,忖道:「這是莽牛真氣!」
  無為大師倏然又是一聲大喝,雙目鼓出,那方巨石硬生生被他霍然拔出舉起。
  眾人這時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方巨石,除表面有這麼三尺多長的一段外,埋在雪地泥土中的更有七尺多長的一截。
  總共算起來,怕不要有千餘斤之重。
  無為大師這時雙手將巨石高高舉起,在頭頂上連轉三匝,大喝一聲,立將掌中巨石凌空拋起,飛達丈許之高。
  正在無為大師面露微笑,洋洋自得之際。
  「大力尊者」勒烈行卻狂笑一聲,身形倏然拔升空中,雙手倏伸,自己接著那方正在向下墜落的千斤巨石。
  這時,他的身形在巨石之下,本應急快的下落方對。
  但是,沒有!勒烈行的身體不但沒有急速的下墜,反而較平常的速度緩慢了許多。
  只見「大力尊者」雙足,急快的在空中連續蹬劃,雙手擎著那方千斤巨石,彷若一尊巨靈托山之神,自空中冉冉而降。
  無為大師目睹此情之下,一時竟目瞪口呆,竟怔在當地,木然不動。
  因為,他自己素以大力見稱,在一般武林之中,氣力能較他更為恢宏雄厚的,實在是寥若晨星。他滿以為自己顯露的這一手力舉巨石之功,足可震懾來人。
  但是,對方來人中,竟然有人比他的力氣還大!
  雖然,適才「大力尊者」那一手凌空蹈虛之術,若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大多俱能施出。
  但是,若要像他凌空蹈虛之外,尚且再加上一方千斤巨石,而身形卻反而不會加速的下降。那麼,這除了須有一身精純至極的內家功力外,尚更須具有舉世無匹的天生神力。
  勒烈行素以一身神力震驚江湖,其內力之深厚,自是無可言喻。
  他此刻身形落地哈哈一陣狂笑,脫手又將巨石凌空拋起。
  身形隨之而動,雙掌挾著呼轟如雷的勁風急劈而出。
  「嘩啦啦」一聲巨響中,那條千斤巨石,立時被「大力尊者」震成兩截,「吧噠」一聲跌落地上,深深地陷在雪中。
  無為大師與他師弟無緣二人,此刻滿面煞白,只剩互相苦笑的份兒了。
  無為大師這時喧了一聲佛號,強顏笑道:「這位檀樾好驚人的神力,老衲欽佩之至,敢請可否示下名諱?」
  「大力尊者」豪邁的大笑道:「老朽尚差兩年,便足滿八旬之齡了,哈哈!不過以前江湖上的朋友,都稱老朽為『大力尊者』……」
  此言一出,更是將無為,無緣驚得面上變色。
  「大力尊者」一摸禿頭,極輕鬆的笑道:「兩位大和尚,老實說,這塊破石頭,比起老夫在黃山掌斷的那塊鎮山千斤碑,尚差得遠哩!」
  無為大師這時面上十分赦然,他訕訕的一笑道:「原來檀樾就是關東赫赫有名的『大力尊者』勒老前輩,嘿嘿,老衲真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這時一旁靜立的濮陽維雙手抱拳道:「請問大師,在下此時是否已可前往貴寺中,謁見貴派掌門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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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2:57:03 |只看該作者
 無為大師點頭道:「自然!自然!老衲有僭,先行一步引路……」
  無為大師一招呼他的師弟,二人領先向前行去。
  無緣大師心雖仍有不服,但他師兄無為大師的功力,他是深知的,既然以他師兄的一身所學,尚未能討得了好,他亦只有默然縮手了。
  這時,一行六人,大步向少林寺前行來。
  各人約莫走了數十步,已看到路邊矗立著一座五尺寬窄,丈餘高的巨大石碑。
  上面刻著八個金色大字:「佛門廣大,普渡有緣」。
  金色的字體,在雪光反映下閃閃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令人看來,不覺起有一股莊嚴肅穆的感覺……
  濮陽維心中興起一陣凜然之意,他面色沉凝的緩步行著,無形中已然流露出一股雍容攝人的風範。
  六人再往前行,漸漸看到一片方圓約有數十丈寬的廣場。
  廣場四周,植滿了長青不凋的蒼松翠柏,襯著少林寺寬大的寺門,更顯出這武林之中,人人景仰的聖地,有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勢。
  這時,寺門已緩緩開啟。
  當門而立的,是一位容貌威武,面如滿月的七旬高僧。
  他那身金黃色袈裟,與頭頂上那方「勒建少林寺」五個大字的金色匾額,相互爭輝,閃閃發光。
  這位大和尚氣度之沉穩莊嚴,宛如一尊得道的金身佛像,散發出一股凜然聖潔的氣息,令人不敢逼視。
  這位高僧身後,一字排列著三位身著金白兩色袈裟的高齡僧人。
  他身旁則肅立著兩個身著月白僧衣的和尚。
  個個低眉垂目,雙手合十,在寂靜中,帶有十分莊嚴的氣息。
  大門兩旁,在壇上一行巨大的「南無阿彌陀佛」的字體下,分站著數十名身著黃色及灰色僧衣的和尚。
  這時,濮陽維等人已緩緩行至寺門之前。
  當先引路的無為、無緣大師兩位大師,向各人回身一禮,大步走了過去。向那身披金色袈裟的老和尚當胸為禮說道:「敬稟方丈師叔,來客已奉諭引至,尚請法示……。」
  那身披金色袈裟之人,果然正是少林寺第七代掌門人|百忍大師。
  他那莊嚴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肅穆的微笑,已向濮陽維等人,緩緩迎近兩步。
  濮陽維急忙行上,雙手抱拳,長身一揖。
  沉聲道:「在下濮陽維,久仰大師佛名,今日冒昧求見,唐突之處,尚請恕之!」
  百忍大師慈祥的一笑,亦當胸合十一禮,說道:「濮陽施主過譽了,老衲雖忝掌少林門戶,卻並未能為普天之下蒼生造福,罪過!罪過!」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頭一震,暗忖道:「這百忍大師忽出此言,其中好似暗蘊玄機……啊!對了,他莫非是指自己出山後,所造的殺孽太重?」
  想著,百忍大師已和聲道:「施主隨來的幾位壯士,尚請代為老衲引見………」
  濮陽維面色已逐漸恢復沉靜,他遂將「七煞劍」吳南雲、「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為百忍大師一一引見。
  這位少林高僧和熙的一笑,道:「今日有緣,得與各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施主相見,老衲實覺萬分欣慰……」
  他單手一舉道:「請各位施主入內奉茶!」
  說罷,一行人緩緩向寺內行去。
  進入大門之後,但見一條大麻石的甬道,迤邐於前,直通到大雄寶殿之上。
  正殿上香煙裊裊,梵唱之聲,不絕於耳。
  禪堂中,尚似悠悠傳出一陣低沉的木魚之聲。
  各人通過供奉如來金身的大雄寶殿,進入後面一道綴滿卍字圖的長廊中。
  長廊盡頭,便是一度月洞門。
  行出門外,已見到一片十分清幽的內園。
  園外可以隱約望見那蓮花行座,畫棟雕榭,氣象十分雄偉的達摩正殿。
  但是,前行的百忍大師,卻並沒有進入達摩殿中。
  他已步履沉穩的轉入這內園一座十分寬敞高大的屋宇之內。
  濮陽維此刻揚目瞧去,只見這屋簷的橫樑之上,赫然書著三個仿細明體的大字:「演武廳」。
  他心中一動,回頭向隨來之人一瞥,面上已浮起一個十分奇異的微笑。
  這演武廳十分寬大,縱橫約有三十丈方圓,廳內分設有不少皮人、木馬、沙袋、柏木樁及千芒球、絞絲架,梅花陣等習武應用的事物。
  這時,已有一十二名了字輩的黃衣僧人,在合十恭立著。
  眾人進入後,廳內已擺設著五張酸枝椅。
  百忍大師回首肅客入座,自己亦沉著坐下。
  那些衣著不同的僧人,更是一言不發,默默肅立在百忍大師身後。
  這時,百忍大師清咳一聲,啟口道:「濮陽施主,施主自三年前接掌『冷雲幫』大位後,貴幫威勢在武林中,更是蒸蒸日上,名震八方,濮陽幫主武學淵博,人中龍鳳,自是毋庸老衲贅言讚譽……」
  他說到這裡,壽眉微揚,聲調微微提高。
  又道:「但是,今日老衲本我佛一片慈悲之心,奉勸濮陽施主幾句,施主自下山行道以來,固然亦頗多善舉,只是,施主為令師復仇時所用之手段,未免顯得有些過份……須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善心了了,性澄不波,便會漸滅殺戾,予人一條生機,濮陽施主為百年來武林罕睹之少年俊彥,自較老衲更知其中之道,若到時遭致天怒人怨,何不待如今早斂鋒芒?若再掀起武林中浩大殺劫,令天下蒼生蒙難,想這亦必不是令先師所情願……」
  濮陽維這時面上毫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但是,百忍大師的言詞,他每一字都已清晰聽到,而且,更是每一句話,他都能深切地瞭解著。
  這時,他發出含蓄的一笑!說道:「大師之言,無異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在下亦深知昔年以還,所造殺孽太多,但是在下方寸之間,秉乎存心之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承先師之訓誨,古聖賢人之誨示,深知忠義孝悌之道,先人之恩,必須報還,先人之仇,定得湔雪,其中或傷人命。但是若在下所傷之人,能先退一步為他人設想,又焉能落得今日之果?方今之世,惡人至多,若不能教之反悔,便只有刀刀誅絕!」
  百忍大師此刻已微微沉首忖思……。
  「是的,濮陽維說的話,雖然多少有些偏激,太重恩怨之分……。」
  但是,若百忍大師師門,罹有像當年「毒手魔君」那樣的慘禍,他也能惘思不顧麼?
  百忍大師默默抬起頭來,說道:「施主之言固然有理,但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施主又何不予人一條生路?讓他去懺悔以往的罪惡呢?一個人的生命,終有極限,世上的一切,不過祗是一場虛無飄渺的幻夢而已,施主若能看透這一關,便是天下蒼生之幸了……」
  濮陽維十分清楚,百忍大師之所以一再出言勸解,其主要目的,尚是為了他師弟「鐵掌」華武的命運。
  濮陽維雙目緩緩睜開,神色十分堅決的說道:「大師之意,在下心中十分瞭然,不過最好能請令師弟華武親自出來,與在下做一了斷。」
  百忍大師面上,掠過一陣十分惋惜的陰影。
  他暗暗嗟歎一聲,沉思片刻,揮手令人去傳「鐵掌」華武到來。
  在百忍大師慈悲的心目中,已經認定濮陽維必是不願聽信自己勸解,也就是說,血灑少林寺的一幕悲劇,恐怕難逃劫數……
     廣場四周,植滿了長青不凋的蒼松翠柏,襯著少林寺寬大的寺門,更顯出這武林之中,人人景仰的聖地,有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勢。
  這時,寺門已緩緩開啟。
  當門而立的,是一位容貌威武,面如滿月的七旬高僧。
  他那身金黃色袈裟,與頭頂上那方「勒建少林寺」五個大字的金色匾額,相互爭輝,閃閃發光。
  這位大和尚氣度之沉穩莊嚴,宛如一尊得道的金身佛像,散發出一股凜然聖潔的氣息,令人不敢逼視。
  這位高僧身後,一字排列著三位身著金白兩色袈裟的高齡僧人。
  他身旁則肅立著兩個身著月白僧衣的和尚。
  個個低眉垂目,雙手合十,在寂靜中,帶有十分莊嚴的氣息。
  大門兩旁,在壇上一行巨大的「南無阿彌陀佛」的字體下,分站著數十名身著黃色及灰色僧衣的和尚。
  這時,濮陽維等人已緩緩行至寺門之前。
  當先引路的無為、無緣大師兩位大師,向各人回身一禮,大步走了過去。向那身披金色袈裟的老和尚當胸為禮說道:「敬稟方丈師叔,來客已奉諭引至,尚請法示……。」
  那身披金色袈裟之人,果然正是少林寺第七代掌門人|百忍大師。
  他那莊嚴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肅穆的微笑,已向濮陽維等人,緩緩迎近兩步。
  濮陽維急忙行上,雙手抱拳,長身一揖。
  沉聲道:「在下濮陽維,久仰大師佛名,今日冒昧求見,唐突之處,尚請恕之!」
  百忍大師慈祥的一笑,亦當胸合十一禮,說道:「濮陽施主過譽了,老衲雖忝掌少林門戶,卻並未能為普天之下蒼生造福,罪過!罪過!」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頭一震,暗忖道:「這百忍大師忽出此言,其中好似暗蘊玄機……啊!對了,他莫非是指自己出山後,所造的殺孽太重?」
  想著,百忍大師已和聲道:「施主隨來的幾位壯士,尚請代為老衲引見………」
  濮陽維面色已逐漸恢復沉靜,他遂將「七煞劍」吳南雲、「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為百忍大師一一引見。
  這位少林高僧和熙的一笑,道:「今日有緣,得與各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施主相見,老衲實覺萬分欣慰……」
  他單手一舉道:「請各位施主入內奉茶!」
  說罷,一行人緩緩向寺內行去。
  進入大門之後,但見一條大麻石的甬道,迤邐於前,直通到大雄寶殿之上。
  正殿上香煙裊裊,梵唱之聲,不絕於耳。
  禪堂中,尚似悠悠傳出一陣低沉的木魚之聲。
  各人通過供奉如來金身的大雄寶殿,進入後面一道綴滿卍字圖的長廊中。
  長廊盡頭,便是一度月洞門。
  行出門外,已見到一片十分清幽的內園。
  園外可以隱約望見那蓮花行座,畫棟雕榭,氣象十分雄偉的達摩正殿。
  但是,前行的百忍大師,卻並沒有進入達摩殿中。
  他已步履沉穩的轉入這內園一座十分寬敞高大的屋宇之內。
  濮陽維此刻揚目瞧去,只見這屋簷的橫樑之上,赫然書著三個仿細明體的大字:「演武廳」。
  他心中一動,回頭向隨來之人一瞥,面上已浮起一個十分奇異的微笑。
  這演武廳十分寬大,縱橫約有三十丈方圓,廳內分設有不少皮人、木馬、沙袋、柏木樁及千芒球、絞絲架,梅花陣等習武應用的事物。
  這時,已有一十二名了字輩的黃衣僧人,在合十恭立著。
  眾人進入後,廳內已擺設著五張酸枝椅。
  百忍大師回首肅客入座,自己亦沉著坐下。
  那些衣著不同的僧人,更是一言不發,默默肅立在百忍大師身後。
  這時,百忍大師清咳一聲,啟口道:「濮陽施主,施主自三年前接掌『冷雲幫』大位後,貴幫威勢在武林中,更是蒸蒸日上,名震八方,濮陽幫主武學淵博,人中龍鳳,自是毋庸老衲贅言讚譽……」
  他說到這裡,壽眉微揚,聲調微微提高。
  又道:「但是,今日老衲本我佛一片慈悲之心,奉勸濮陽施主幾句,施主自下山行道以來,固然亦頗多善舉,只是,施主為令師復仇時所用之手段,未免顯得有些過份……須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善心了了,性澄不波,便會漸滅殺戾,予人一條生機,濮陽施主為百年來武林罕睹之少年俊彥,自較老衲更知其中之道,若到時遭致天怒人怨,何不待如今早斂鋒芒?若再掀起武林中浩大殺劫,令天下蒼生蒙難,想這亦必不是令先師所情願……」
  濮陽維這時面上毫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但是,百忍大師的言詞,他每一字都已清晰聽到,而且,更是每一句話,他都能深切地瞭解著。
  這時,他發出含蓄的一笑!說道:「大師之言,無異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在下亦深知昔年以還,所造殺孽太多,但是在下方寸之間,秉乎存心之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承先師之訓誨,古聖賢人之誨示,深知忠義孝悌之道,先人之恩,必須報還,先人之仇,定得湔雪,其中或傷人命。但是若在下所傷之人,能先退一步為他人設想,又焉能落得今日之果?方今之世,惡人至多,若不能教之反悔,便只有刀刀誅絕!」
  百忍大師此刻已微微沉首忖思……。
  「是的,濮陽維說的話,雖然多少有些偏激,太重恩怨之分……。」
  但是,若百忍大師師門,罹有像當年「毒手魔君」那樣的慘禍,他也能惘思不顧麼?
  百忍大師默默抬起頭來,說道:「施主之言固然有理,但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施主又何不予人一條生路?讓他去懺悔以往的罪惡呢?一個人的生命,終有極限,世上的一切,不過祗是一場虛無飄渺的幻夢而已,施主若能看透這一關,便是天下蒼生之幸了……」
  濮陽維十分清楚,百忍大師之所以一再出言勸解,其主要目的,尚是為了他師弟「鐵掌」華武的命運。
  濮陽維雙目緩緩睜開,神色十分堅決的說道:「大師之意,在下心中十分瞭然,不過最好能請令師弟華武親自出來,與在下做一了斷。」
  百忍大師面上,掠過一陣十分惋惜的陰影。
  他暗暗嗟歎一聲,沉思片刻,揮手令人去傳「鐵掌」華武到來。
  在百忍大師慈悲的心目中,已經認定濮陽維必是不願聽信自己勸解,也就是說,血灑少林寺的一幕悲劇,恐怕難逃劫數……












第47章 鐵掌恩怨 劍拔弩張

  這寬大深宏的演武廳,此刻更顯出一片寂靜。
  肅立百忍大師身後,身著金、白、黃、灰等各色不同僧衣的僧侶們,亦是個個垂目合十,靜悄悄的一言不發。
  每人的面孔上,更是刻板的沒有絲毫感情,好似人人都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似的。
  濮陽維沉靜得如山嶽般端坐在椅上,他已自少林僧們刻板的面容上,隱隱看出一絲憤怒與不滿的神色。
  雖然這種不滿的神色,是如此的隱匿在每位少林僧人的面孔之後。
  廳外,這時響起一陣幽遠而低沉的腳步聲,隨著這步履的接近,各個少林僧人的面孔上,亦逐漸的更形緊張起來。
  廳門外,這時出現了兩個人。
  前行的是那適才奉令出去的清字輩灰衣和尚。
  跟著他身後的那人,竟赫然是一位鬚髯皆白,神態肅穆的老僧人。
  他身著金、白兩色的袈裟,緩緩行至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身前,微微的躬身合十一禮。
  濮陽維自這老和尚身形出現的剎那間,面色已自一變。
  原來,這老和尚不是別人,正是那昔日風雲一時,名蜚江湖的淮南五奇之首「鐵掌」華武。
  濮陽維眼見之下,不由驟然一震,目光凝注在華武那萎縮而蒼老的面容之上,久久不能移開……
  百忍大師這時晦澀一笑,說道:「濮陽施主,這位百悔大師,便是施主所要尋找之人,也就是昔日在江湖上的『鐵掌』華武。」
  濮陽維面上肌肉微微抽動,他暗暗問著自己:「這早年於鬼愁谷,聚眾毀去恩師容顏的大仇,如今已遁跡空門……他難道已深深懺悔往昔的罪過嗎?但是恩師的血仇,難道就如此一筆勾消了麼?」
  濮陽維那俊俏的面龐,極其難以察覺的在不時變幻著。
  他已陷入一個深深的矛盾之中……
  「毒手魔君」那疤痕纍纍的醜陋面容,又淒厲的浮現在他眼前,那彌留榻上的叮嚀,那嘴角最後一抹慘笑,彷若一圈圈正在擴大的漣漪,又在他腦海中漸漸擴張。
  但是,在這一圈圈悲愴錯綜的漣漪中,又顯出一個皺紋重疊的蒼老面孔。
  那面龐是如此的哀頹,彷若是一個飽經憂患與人世悲痛的失意者……
  逐漸的,這景象又幻成一幅靜寂肅穆的圖畫!
  那是一座深幽的佛殿之中,一個孤單的影子,跪在蒲團之上。淒涼的敲擊著木魚……青燈、黃捲伴著這老人篤篤的木魚聲,是那麼的冷清晦冥,彷若在傾訴著什麼?懺悔著什麼?
  濮陽維額頭的汗珠,滴滴墜下。
  他痛苦盡力與自己的思想在做著掙扎……
  大廳中,數十雙眼睛,都像是一把利劍似的,凝注著他。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
  沒有人願意打破這寂靜的氣氛,先開口說話。
  驀然。
  濮陽維已下了一個決定。
  這是他自己,經過多少痛苦的心智煎熬,才下的決定啊!
  但是,當他正待開口說話之時……
  立於百忍大師身後,一位身著黃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已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
  他那瘦長的身軀,襯著那黝黑多皺的嚴肅面容,沒有一絲笑容。
  這時,他向百忍大師微一合十,沉聲道:「啟稟方丈師兄,看目下情形,濮陽施主好似甚有礙難,好似不欲放過已痛悔前非的百悔師弟……我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存心向善,皆具佛心。然而濮陽施主卻如此趕盡殺絕,我少林一脈,素來光明正大,行事不愧天地,難道說,還要我全寺上下,向濮陽施主跪地相求不成?」
  這面容嚴肅的僧人,正是少林寺中僅次於方丈,地位極為崇高的監院首座|百缺大師。
  他此言一出,少林弟子盡皆齊齊動容。
  立於百忍大師右側的一個身材魁梧,面色紅潤,頷下白髯飄拂的大和尚,這時亦大步行上,洪聲道:「啟稟掌門方丈,百缺師兄適才所言,亦為老衲心中之意,『冷雲幫』橫行天下,肆無忌憚,更不將我們少林一派置於眼中,如今又直闖我寶寺聖地,聲勢洶蠻,更欲憑借一身邪門武功,予我少林一派以大辱,如任其如此來去,我少林一派,今後再有何顏面稱雄天下,統率武林?」
  這位身材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少林寺藏經閣長老,百善大師。
  他洪聲說罷後,雙目怒睜,瞪向濮陽維諸人。
  雖然,平素精嚴的寺規,壓制著他們的情緒,使這般僧人們,不敢過於放肆。
  但是,他一股公然的憤怒,已流露在每個人的面孔上。
  這時,濮陽維朗聲一笑緩緩站起。
  他那笑聲,隨著身形的起立,已逐漸變成削厲,就好像廳外的風雪,吹入室中一般……
  寒森森的,更帶著一股蕭煞之氣。
  笑聲驟停,濮陽維冷削已極的開口說道:「在下此次拜謁貴寺,本存著一片誠摯之心而來,適才更蒙貴寺方丈諄諄勸誡,更是十分感懷,而且,在下對昔日『鐵掌』華武與先師的一段仇怨,亦已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但是,料想不到貴寺各位大師,竟然如此強橫霸道,更且出言辱及在下『冷雲幫』全幫,如今,在下這個決定不變,但是,卻要等待向各位大師領教之後,只要有一口氣在,始將這個決定說出,亦不為晚!」
  原來,濮陽維適才已做了一個雖然痛苦,卻又令他十分安慰的決定。
  那就是,寧願日後回到千山「冷雲谷」向恩師廬墓叩頭領罪,他也不忍再向這目前已然悔悟,鬚髮的老人痛下殺手。
  拿如此一位存心向善的老人流血,這會是一種多麼令人驚悚的罪惡啊!
  但是他雖然已做了這個決定,而那性情剛烈的百缺大師,卻已不容濮陽維再加分說了。
  當然,單憑濮陽維那個倔強孤傲的性格,亦斷然不會在此種場合之下分辯。
  以免日後招致外間傳說他畏懼少林派之謠言。
  百忍大師,這位得道的高僧,雖然已自濮陽維適才的神色,看出對方的心意。
  但是。
  他現在能說什麼呢?
  他能斷然喝止自己的師弟麼?
  他能嚴厲的壓制著廳中弟子的激動,而不顧一切的後果麼?
  而且,濮陽維到目前,尚未確切的說出他的決定啊!
  百忍大師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十分為難的尷尬之色。
  如今身為百悔大師的「鐵掌」華武,更是長髯激動,面部肌肉痙攣的呆立在當場。
  他如今已陷入一個深沉的痛苦漩渦之中。
  這時,面容嚴厲的百缺大師,毫無表情的低垂雙目,光光的頭顱,在微微的搖晃。
  顯然的,他亦是十分激動,只是礙於掌門師兄的面前,不敢過於衝動罷了!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驀然站起。
  他披在肩上的那張金錢豹皮,隨著急喘的胸膛,做著波浪似的起伏。
  濮陽維適才心中所想的事,他已大致看出,而且,這位老而彌辣的江湖怪傑,更是十分佩服濮陽維那寬宏大量,不記舊怨的磊落胸襟。
  但是少林寺僧人驟而留難,卻使情勢急轉直下,怎不令這位火爆性子的老人大為憤怒?
  同時,他心中更為濮陽維不值。
  此際,他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怒氣,洪聲道:「各位大師!本來濮陽幫主此次拜謁寶寺,所欲踐之約,與老朽毫無關連,老朽不過是適逢其會,順同行之便,結伴前來貴寺瞻仰一番而已,此事始末,老朽雖未目睹,卻也有耳聞,濮陽幫主為師復仇,並無不是之處,如今不論他對此事所持之決定若何,在濮陽幫主話未出口前,貴寺即擺出此等架勢,亦未免令人齒冷……。」
  他一言未畢,「七煞劍」吳南雲,亦霍然站起,傲然說道:「貴寺各位大師,如此不分清紅皂白,仗勢凌人,適才百善大師更加出言辱及我『冷雲幫』全幫上下,吳某不才,尚要向百善大師討教一番。」
  面色紅潤如嬰的百善大師,聞言之下,雙目怒睜,長髯拂動,形態威猛已極。
  但是,他卻看了掌門方丈一眼,強行將怒氣按下。
  這時,身為方丈的百忍大師面容一凜,回首怒目瞪了百缺、百善兩位大師一眼,又沉聲道:「勒施主、吳施主二位說話,尚請顧全大體,若本派弟子與貴幫發生衝突,更令武林掀起劫難,想這都不是雙方所冀望的……」
  濮陽維等人尚未說話,粗魯直憨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忽然站起,大聲道:「百忍大師,雖然這確實不為雙方所情願,但貴派弟子如此仗勢凌人,出言無狀,難道就是貴派在武林中的一貫作風麼?」
  俞大元此言一出「大力尊者」勒烈行不禁暗暗叫遭。
  他尚未回頭申斥,少林弟子已齊齊嘩然鼓噪,群情激憤。
  連百忍大師如此涵養高深的得道高僧,面上亦不由得微微變色。
  濮陽維雖然覺得,「力拔九岳」俞大元言詞之間,也太不為對方稍留餘地,但他話已出口,自己又能怎樣呢?
  是以他一言不發,沉靜的看著事情的演變。
  此刻,那面容嚴肅的百缺大師,更是面如秋霜,毫無一絲笑容。
  他向百忍大師合十一禮,轉身向俞大元道:「俞施主,便憑施主適才那句話,已分明不將我少林一派置於眼中,如此甚好,稍停老衲定向施主討教幾手絕學,好看看施主倒底憑藉著些什麼如此狂傲。」
  這時,室中氣氛已充滿了火藥氣息,雙方皆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百忍大師慈目倏睜,稜稜有威。
  他環首四顧,雪白的壽眉已自微微皺起。
  目前,雙方的怒火已到了巔峰,而且,已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壓抑得下。
  何況,這場激鬥的必行,並不是僅關係著「鐵掌」華武一個人的事,而更影響到少林寺今後,在武林中的威望。
  百忍大師目前所深深憂慮的,只是在忖度如何將這場可能一發便不可收拾的戰火,盡量壓制到最微小而不致發生嚴重後果的局勢。
  濮陽維此刻凝注著百忍大師,他心中已大約測出這位得道高僧,心中所思慮之事。
  濮陽維緩步行去,向百忍大師長揖道:「大師悲天憫人之心,在下甚為欽佩,但如今形勢,已不容許雙方任何一人退縮,貴寺是為了往昔的威信,在下亦須保全祖師遺留的名節,如今區區之意,貴寺與在下等人,不妨作一次盡可能不流血的比試,未知大師尊意如何?」
  百忍大師聞言之下,深沉而含蓄的向濮陽維一瞥。
  這一瞥中,已傳出多少的瞭解與讚許。
  人們,除了那些天生嗜殺殘忍的魔鬼外,又有誰是喜歡流血的呢?
  此刻,百忍大師頷首一笑,說道:「如此甚好,雙方亦可藉機印證一番,武學之道孰深孰淺!」
  百缺大師卻冷冷一笑,接口道:「亦可知曉到底是正宗武林絕技為上,抑是邪門左道的武功可以獨行?」
  濮陽維面色一變,隨即沉默無語,淡淡一笑。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冷削的一笑,說道:「五台『七煞劍』吳某,便首先請命出戰,討教百缺大師幾手正宗的武林絕學!」
  百缺大師長眉一軒,狂笑道:「好極,老衲亦久思向吳施主討教……」
  這時,少林弟子均已紛紛四散站立。
  百忍大師與濮陽維二人,又已相偕落坐。
  但是,二人卻又俱皆極為緊張的注視著廳中。
  忽然,就在百缺大師正待舉步上前的剎那,一條人影卻翩然先他掠出。
  此人亦是一個身著金、白二色僧衣,但體形卻甚為枯瘦的六旬和尚。
  他最令人驚懼的,卻是眉心之中,生有一粒指尖大小般的殷紅硃砂血痔!
  這和尚甫一現身,就合十向百缺大師道:「百缺師兄,且請稍息,這首場便請由老衲出戰,討教吳施主幾招五台絕學。」
  濮陽維等倏見此人,俱不由心中一震。
  因為,他眉心中的那粒硃砂紅痔,已明顯的告訴各人,這大和尚正是少林派刑堂首座,江湖上威名赫赫,號稱「血痔鐵膽一孤僧」的百空大師!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3 13: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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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佛門風雲 僧俗之戰

  百忍大師嚴峻的面容上,就好似陰霾中的一線陽光般,透出一絲極為難得的笑容。
  他微微的頷首道:「也好!師弟小心了!」
  說罷,緩緩地退至場外。
  百忍大師知道,自己這位師弟武功之高,絕不較自己稍弱,故而他十分放心。
  「七煞劍」吳南雲灑脫的一笑,正待舉步。
  他身旁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卻已轉首躬身道:「啟稟刑堂,這場請准由本護法先行出戰。」
  「七煞劍」吳南雲眉頭一皺,十分躊躇。
  因為他知道,憑對方那「血痔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的身手,恐怕不是「力拔九岳」俞大元所能接得下的。而且,若自己出手,正是以自己在「冷雲幫」刑堂的地位,與少林派刑堂首座之爭,無論勝負,雙方名聲相若,誰也壓不過誰。
  但是,俞大元貿然出戰,若萬一失手,豈不是挫了「冷雲幫」的銳氣?
  他心中十分明白,這次的搏鬥的成敗,不僅關係著交手者個人的榮辱,而且更會影響到雙方幫派的聲譽。
  但是,俞大元話已出口,他怎好阻止呢?
  濮陽維與「大力尊者」勒烈行,此時皆不由心中一震。
  可是,二人卻沒有表露在面孔上。
  這時「七煞劍」吳南雲苦笑一聲,低聲道:「俞護法這『血痔鐵膽一孤僧』甚為不容易相與,尚請千萬留意!」
  俞大元答應一聲,意態昂昂的挺胸而出。
  血痔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這時已合十當胸,微施一禮,道:「難得俞大護法賜教,貧衲有禮了。」語聲一停,百空大師退後三步,雙掌微微向下,腳步不丁不八,氣納丹田,抱元守一,神態穩若如山,這正是少林寺七十二種神功中,「百步神拳」的開山之式。
  「力拔九岳」俞大元雖魯直,武功卻盡得「大力尊者」的真傳。
  見百空大師一拉開架勢,他心中已一目瞭然,
  這時,俞大元沉聲道:「大和尚留神,在下得罪了!」他身形在語聲出口之時,倏然向前搶出三步。
  一時掌勢如風嘯浪排,眨眼間,就凌厲無匹的攻出九掌三腿。
  百空大師嘿然一聲,身形不退反進,雙掌閃若雷電轟擊,瞬息間,連攻出七腿十三掌。
  但見人影晃掠,罡風如飆中,俞大元已被逼退五尺之外。
  百空大師身形有如電掣般如影隨上,「如來背痛」「金剛伏虎」「蓮池祥雲」一連三招,將「力拔九岳」俞大元逼得左攔右架,節節後退。
  血痔鐵膽一孤僧驀然又大喝一聲,身形宛若游魚戲水般,在俞大元四周晃掠起來,掌劈腳蹴,招式如天河倒懸,源源而至。
  忽然,「力拔九岳」俞大元怒吼一聲,忽而上下翻飛,掌式也濤濤而起,連環拍出。
  他每次出手,皆運足真力,掌式帶起「呼轟」的風聲,狂飆如嘯,勁力沉如山嶽。
  他名震江湖的「霹靂掌」這時已傾力施出。
  場中兩條人影,頓時愈走愈快,到後來,只見兩條淡淡的灰影,在廳中往來掠晃不已。
  掌風激盪得空氣旋動成渦,距離稍近,便覺勁氣如削,口鼻皆窒。
  濮陽維雙目半合,那道微閉的眼縫中,卻射出一股令人震攝的閃閃寒芒。
  他瞧著場中的搏鬥,心中卻微微歎息。
  「大力尊者」勒烈行師徒連心,他凝注著場中的戰況,雙手緊握,呼吸急迫,額頭滲出了粒粒汗珠。
  他暗自忖道:「看情形,大元雖然一時不致落敗,但是……唉!他終究不會是那血痣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的對手啊……」這時,場中二人已激鬥了百餘招。
  血痣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身形愈走愈快,出掌也更形凌厲,簡直就分不清他身形每轉動之下,倒底擊出了幾掌?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冷汗涔涔,順額而下。
  但是,他卻立定身形,雙臂伸縮更急,每出一掌,必連帶著一聲暴叱。
  叱聲隨著掌式的雷鳴轟響,湊成一幅攝人的景象。
  逐漸的,二人已然交手至一百五十餘招左右。
  這時,「力拔九岳」俞大元的身手,已遠不如初時俐落,他面紅如血,氣喘之聲,遠至二丈之外的觀戰各人亦可微微可聞。雖然,俞大元仍然在盡力的壓制著。
  這時,少林寺的僧人們,個個面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們靜靜的等候著百空大師即將到手的勝利。
  甚至,連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面孔上,亦微微浮起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
  是的,世界上無論是那一個,任他是如何的清高淡薄,總是希望得到榮譽,而厭惡失敗的……。現在「血痣鐵膽一孤僧」的身形,閃動的更形快捷。他好似永遠不知道疲乏似的「百步神拳」的罡烈勁風,已威猛到令俞大元難以抵擋的地步。
  驀然──
  百空大師大喝一聲,身形猝然掠升空中,接著又彷若一隻白鶴似的,飄然落至丈許之外。
  隨著這聲大喝,「力拔九岳」俞大元歪歪斜斜的退出五步。
  他那件羊皮袍的前襟之上,卻清清楚楚的印著一個鮮明的掌印。
  血痣鐵膽一孤僧面色冷漠地,微一合十,一言不發的徐徐退下。
  他心中十分平靜,因為在血痣鐵膽一孤僧的手下,不知挫敗了多少在武林中威望甚隆的高手。這種榮譽,在他來說,已沒有多少值得炫耀的了。
  但是,「力拔九岳」俞大元呢?此時心中卻難受至極。
  他自出道以來,雖然遭過挫折,但是,卻從來沒有像目前這麼難堪過,況且,更當自己授業恩師之前……
  他恨不得眼前的地面上,能裂開一條縫,將他慚愧的身軀鑽進去,永遠不再出來。
  俞大元怔愕愕的立在場中,面孔煞白,雖然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受傷。
  濮陽維緩緩站起,行至俞大元身側,慰聲說道:「大元,不用難過,天下沒有永遠屹立不搖的松柏,待一會兒,我親手挫倒那血痣鐵膽一孤僧,來為你證明這句話……」
  俞大元聞言不由悚然一震,他感激的望著濮陽維,低著頭,回到位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拍著徒兒寬闊的肩膀,沉聲道:「大元,沒有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用不著縈懷於心,師父在你這種年紀,受的挫折比你還多……」
  這年屆八旬的剛烈老人,為了安慰自己的弟子,不惜將自己往日的敗績抖露出來。
  雖然,「大力尊者」勒烈行的話,不一定全是真的,但是,在這幾句簡單的言詞中,已可充份證明他們師徒之間,那真摯如父子般的感情。
  這時,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這一場,敝寺弟子多蒙施主承讓了!」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七煞劍」吳南雲已大步向前,微微拱手道:「勝者勝矣!敗者敗矣!多言又復何益?在下敬請貴寺任何一位大師出場賜教。」
  吳南雲口氣之狂傲,不由激的少林寺的僧人們,個個面上變色。
  百忍大師亦暗暗一歎道:「唉!這『七煞劍』武功雖高,為人卻太過剛傲,但是,本寺弟子雖皆為佛門中人,卻也看不透這『嗔』之一字啊!」
  他正感歎著,監院首座百缺大師這時掠身上前,微施一禮,道:「老衲不自量力,要在吳施主的『七煞劍』法之下討教兩下。」
  「七煞劍」吳南雲傲然一笑道:「豈敢!豈敢!這次吾等可以印證一下,倒底是少林正宗武學較勝,還是五台山的旁門陋技較高!」
  百缺大師那張多皺而嚴肅的面孔上,好似與他所見所聞絲毫都不發生關連似的,聞言之下,仍死板得如罩寒霜。
  他這時反手拋肩,腳步一旋,已將背後斜掛的一柄降魔杵握在手中。
  只見他拔取兵器時,身形的灑脫與自然,便已流露出一派宗師的氣度。
  百缺大師的這柄降魔杵,長約五尺,通體烏光隱隱,顯得十分沉重。
  他這時握在手中,雙目微仰,嘴唇卻緊緊的抿著。
  「七煞劍」吳南雲輕蔑的一笑,身形猝然飛向空中,人在半空中輕捷地一個翻身,又斜斜掠出丈餘。身形甫一落地,背後「珠耀劍」已自嗆啷拔出。他這份俐落與爽脆,也絕不在百缺大師之下。這時,百缺大師自鼻孔中冷哼一聲,冷然道:「吳施主留意,老衲有僭了!」
  降魔杵在百缺大師手中一顫,立時絕快無倫的點向吳南雲的胸前、「氣捨」「水突」「缺盆」三穴。
  那麼粗重的降魔杵,在百缺大師的手中,竟顫動的有如波浪般的起伏著。
  吳南雲持劍卓立,劍光一閃,也倏然迎上。
  百缺大師暗哼一聲,大旋身,反拋肩,降魔杵起若烏龍混海,杵端幻成圈圈點點地烏光,瞬息間,又將吳南雲週身七十二重穴完全罩入其中。
  「七煞劍」吳南雲冷冷一笑,「珠耀劍」帶起萬點寒星,閃晃出條條搖曳的精芒,反將百缺大師全身三十六處大穴圈入劍影之內。
  百缺大師喝聲「好」降魔杵宛如山崩海嘯般,呼嘯而起,沉如山嶽似的將吳南雲當頭壓到。這正是少林絕技:「降魔二十七杵」。
  「七煞劍」吳南雲長嘯一聲,身形頓時快若空際的流星般,倏上倏下,左翻又閃。
  「珠耀劍」幻起點點寒星,時而化成圈圈銀弘,時而飛騰如電,時而綿綿如春蠶吐絲。
  頃刻間,這二位武林中的頂尖高手,已激鬥了五十多招。
  濮陽維雙眸緊緊注視著二人千變萬化的身影,一絲微笑漸漸地浮上了嘴角。
  少林寺的僧侶弟子,此刻只覺眼前銀光雷擎如蛇,烏光操縱似浪,早已目眩神迷……
  百忍大師慈目大睜,他雖久聞「七煞劍」的威名,卻料想不到對方的身手,竟然比他所想像中更要高出許多。
  這時,嘶嘶的劍氣在空中割劃著,穿過那縷縷不絕的烏光,伸縮如電。
  逐漸的,劍氣愈來愈盛,宛如一片精耀透明的光幕,挾蔽在大廳中兩丈方圓的空間裡。
  冷風合著寒森森的劍氣,在週遭沖激迴盪著。
  「七煞劍」法,這時已施展到暢如江河的境界了。
  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此時面上已微微變色。
  因為,他師弟百缺大師的武功之深湛,乃是他所深深瞭解的。
  但是,看目前的情形,百缺大師彷若已受困在那片精芒如閃的劍帶之中。
  這時,吳南雲心中較別人明白,他知道目前自己雖已佔得上風,但那百缺大師,此刻仍是身形如電,手中降魔杵揮動如風,絲毫未露敗像。
  但是吳南雲卻知道對方乃是沉著應戰,暗蘊內力,以待乘隙反攻,奪取先機。
  須知百缺大師身手之高,為少林寺中有數的人物,「七煞劍」吳南雲雖然技震武林,卻也不是如此容易便能分出勝負的……
  這時,「大力尊者」勒烈行悄悄趨至濮陽維身側,低聲道:「濮陽幫主,依閣下之見,這一場誰會得勝?」
  濮陽維沉聲道:「在下看來,吳刑堂或有勝望,不過即便勝了,也勝得極為艱苦!」
  「大力尊者」暗中點頭,雙目又凝注場中。
  這時,只見吳南雲劍光急起,一招「谷熾流金」閃電般刺向正揮杵落空的百缺大師脅下。百缺大師嘿然一聲,喉中竟發出一陣若老龍清吟般的吼聲。
  隨著這吼聲起處,吳南雲刺到的劍勢,卻彷若遇到一層極為剛韌的無形潛力般,猝然將劍尖震得一斜。他不由得大吃一驚,脫口呼道:「達摩真氣!」
  然而在此一瞬間,百缺大師已被吳南雲劍身的勁力逼出兩步。
  但他趁吳南雲微微錯愕之時,立時大喝一聲,連出七杵反攻而上。
  眨眼間,二人又展開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猛打。
  「大力尊者」勒烈行低聲道:「濮陽幫主,想不到那百缺禿驢竟已練成少林派的不傳絕學:『達摩真氣』但是,看樣子他還沒有到家,因為他只能在兩尺以內發出威力……」
  勒烈行說得不錯,百缺大師在少林七十二種絕技中,果然曾苦練那種達摩真氣。
  原來這達摩真氣,若練到十分火候,不但可以馭氣傷人,碎石如粉,更能抵禦任何凌厲的武功傷害。
  但是,這種武功卻極為深奧難練,而且,一旦到了五成火候之後,無論如何苦練,也只有跟隨著時光,緩緩的加深功力。
  不過如果能練到五成火候,那麼,每隔十年,便能更加深一成。
  但是,即使要練到五成的達摩真氣,至少亦非須三十年以上的時間不可。
  百缺大師因出家較晚,那一身達摩真氣,僅六成火候。但已足使武林中人驚駭了。
  這時,百缺大師傾出全力一掄急攻,竟反將吳南雲招式逐漸壓制,大有奪回主動權的趨勢。
  勁風如嘯中,吳南雲那清的面容,倏然寒如冬霜;他鬚眉皆張,長嘯一聲「珠耀劍」嗡──的一震,劍尖顫成萬點寒光,彷若澄空中的銀河群星,綿綿密密,天羅地網般向百缺大師溜瀉而至。這正是七星劍法中,最凌厲的三絕招之一「流星縱橫」
  吳南雲曾以此招,不知挫敗了多少武林高手,甚至連冰海第一奇人戰玄心,也在此招之下敗北。
  百缺大師此刻驟覺萬點寒芒,如點點流星,四面八方湧到,簡直已到無法招架之境。
  他厲吼一聲,身形猝然向後倒退。
  「七煞劍」吳南雲,驚心動魄的長嘯連聲,手中劍已如影隨形般跟?上來;只見一溜溜的劍芒交織而出,點、線、縱橫,形成一幅極為壯麗的景象。這正是七星劍法中的第一絕式「八方天網」;劍氣瀰漫,烏光閃爍,人影翻飛,叱喝連聲。
  終於!一切靜止了……
  吳南雲靜靜的卓立當地,雖然|他此刻已有些微喘息。
  明亮如一泓秋水般的「珠耀劍」七枚雕刻於上的太陽,正閃閃的發出寒光。
  鋒利的尖鋒上,卻凝聚著一滴殷紅的鮮血……
  百缺大師以杵拄地,黝黑嚴肅的面容上,顯出一股出奇的憤怒與羞愧,只見他那峭瘦的左肩上,裂開一條三寸長的縫口,血……自那縫口中,緩緩流出,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兩人雙目怒睜,一言不發的互視著對方,誰也沒有將身形移動一下。
  百忍大師面上一陣輕微的激動掠過,他微微揮手,兩名灰衣僧人立即越眾而出,恭謹的將百缺大師扶回……
  吳南雲向少林僧人抱拳一揖,傲然走回。迎接他的,是濮陽維含有深刻笑意的一瞥;這一瞥中,已包含了多少讚譽與誇示。
  「大力尊者」勒烈行一伸大拇指,低聲道:「好個『七煞劍』不愧為五台派第一高手,更不愧為『冷雲幫』中,執掌上下行規的刑堂堂主。」
  吳南雲洒然一笑,亦低聲道:「辱承前輩謬獎,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說著,二人相視微笑起來……
  這時,百忍大師正回頭在安慰他那受傷的師弟──百缺大師。
  忽然,紅面白髯的少林寺藏經閣主持百善大師,大步踏入場中,洪聲道:「適才老衲師兄,承蒙五台吳大俠賜教,吳大俠武功雖高,下手卻是不該如此狠辣,老衲不自量力,欲再向吳大俠討教兩手。」
  「七煞劍」吳南雲聞言之下,劍眉怒軒,霍然起身,就待躍入場中。
  只見「大力尊者」勒烈行將吳南雲一按,亦大步走出,他呵呵笑道:「大和尚,一個人打不過,便想用車輪戰麼?俗語說『當拳父子不留情』若貴寺的高僧們不願流血,當初又何苦咄咄逼人,落得如此後果呢?」
  百善大師被「大力尊者」一陣搶白,不由一陣語塞,吶吶不能出言。
  忽然,這薑桂之性的百善大師,怒吼一聲。厲聲道:「嘿!嘿!『大力尊者』你休道老衲是畏懼於你,來來來!你若有興,老衲便奉陪你走上兩趟。」
  百善大師火氣一起,連說話也粗魯了起來。
  百忍大師雙眉一皺,臉上已微現不滿之色。
  「大力尊者」勒烈行嘿嘿一笑,說道:「我說大和尚,我們都是這把年紀了,大家說話和氣一些不好嗎?何苦如此吹鬍子瞪眼睛的……再說,你不畏懼我,呵呵……難道老夫便會畏懼你不成?」
  百善大師那紅潤如嬰兒也似的面,更加有如巽血,他氣得週身直抖,白髯顫動。
  驀然──
  他大喝一聲,拋肩將背後一柄長約七尺,精光閃閃的佛門方便鏟摘下。
  鏟頭上的月牙微微顫動,發出陣陣寒芒。百善大師厲喝一聲,道:「『大力尊者』拿出你的兵器,老衲即便領教一下關東第一高手的絕技!」
  「大力尊者」勒烈行又是呵呵一笑,說道:「大和尚,難為你已有這麼一大把年紀,卻也不知老夫我六十年來,早已不用兵刃了麼?」他環目一瞪,又洪聲道:「但是,若老夫空手與大和尚你對招,須叫他人誤會老夫瞧你不起………也罷,老夫便以身上這張金錢豹皮,來與大師耍上一番!」說著,他右手一扯,披在肩上的那條金、黃兩色相間,顏色絢麗的金錢豹皮,已似一條活蛇般滑落在「大力尊者」手中,只見這張金錢豹皮還有一個金線纏繞的把手,可供握於掌中。
  原本,「大力尊者」武功雖高,面對這位在少林寺中,親掌藏經閣的百善大師,卻也不敢小覷!
  因為,少林寺的藏經閣,乃是寺中重要經典、文件及武學秘本的收藏處,其掌持藏經閣之人,武功必須十分高強,而百善大師又為少林派,「百」字輩第二代弟子,武學之深奧,自是不難測知。
  其實「大力尊者」預料的,果然不差。
  這百善大師,與其師兄百缺、師弟百空,合稱少林三大長老。
  三人的武功俱在伯仲之間,僅較其掌門師兄百忍大師略遜一籌而已。
  這時,百善大師一見「大力尊者」手中握的金錢豹皮,心中亦不由得微感一震。
  因為,他早已聞及關東獨釣崖「大力尊者」的威名,而且,對方既然能以一張軟綿綿的金錢豹皮當做兵器,內力上必有深厚的造詣。
  他不敢大意,口中大喝一聲,急速地活開步眼圍著「大力尊者」旋走起來。
  逐漸地,百善大師的身影,已快捷得不易看清。
  他肩頭的鋒利月牙,那點點閃耀的寒光,隨著他身形的疾走,竟也連成了一道圓弧。
  驀然──「大力尊者」沉喝一聲,手中金錢豹皮猝然飛出,如一張巨大的漁網,向百善大師摟頭蓋臉的罩至。那張豹皮撒出時,風聲的急勁,就宛如一大塊鐵板也似。
  百善大師暴叱一聲,身形立似陀螺般倒旋而出。
  方便鏟隨即帶起溜溜寒光,劈向「大力尊者」雙腿。
  「大力尊者」勒烈行哈哈一笑,手中的金錢豹倏起忽落,前揮後掃,瞬息間已怪異無倫的連出九招。
  百善大師吐氣開聲,身形奇快的閃掠入那片金黃色的光網中。
  佛門方便鏟掄出呼呼風響,若靈蛇伸縮般,快捷無倫的劈出十五鏟。
  「大力尊者」心中一驚,他奇異對方之身法,怎的會如此快捷,彷若無恐不入的瀉地水銀一般。
  其實,這正是百善大師苦習的少林七十二種絕技之一「伏陀幻身十六閃」。
  這種功夫一旦施展開來,身形便宛若幽靈一般閃晃移挪,行動之快,令人不可捉摸。
  「大力尊者」這時心中方自一驚,對方寒森森的鏟影已當胸而到。他悶哼一聲,手中的金錢豹皮呼的一聲掃向百善大師面門七竅,右掌掌心卻微微一登。剎時,一陣隱隱轟鳴驟起,狂飆湧處,立將來至胸前的方便鏟斜斜震出。
  他應變之快,亦確實不愧為江湖中有數的怪傑。
  百善大師估不到對方身手如此之辣,才覺手中兵器一震,一大片金色光網,已當頭蓋臉的壓到。
  他怒叱一聲,身形又似電掣般閃出,方便鏟隨即凌空而起,有若江河倒懸,綿綿攻上。
  「大力尊者」勒烈行厲叱一聲,狂笑道:「對!大和尚,這才夠勁!」
  話中,金錢豹皮揮舞如風,綿綿密密的絕招交相迭出。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略微閉目調息了一陣,已將適才力戰的勞累,完全恢復過來。他環目四顧,心中忖道:「這百善大師功力之高,實不弱於若那百缺大師……看情形,只怕『大力尊者』老前輩,尚不一定能穩操勝算……」
  他又向濮陽維一望,不由心中十分敬佩。原來,濮陽維那俊逸的面孔,這時竟然沉靜得彷彿一個木塑之人。但是,由他那雙時時透出精芒的星目中可以看出,他雖然表面沉靜,其實,內心卻十分注意場中的戰況。
  少林僧人此時亦個個屏息如寂,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
  但是──百忍大師卻在微皺雙眉,正傾聽著在他耳旁低聲說著什麼的「血痔鐵膽一孤僧」的說話。過了半晌,百忍大師好似沉吟了一陣,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而實時便有兩名灰衣僧人,隨著身穿月白僧衣的無為大師之後,向廳外匆匆行去。
  看他們的形態,好似有著什麼急事一般……。
  此次事主──「鐵掌」華武,也就是如今的百悔大師,正垂眉低目,合十肅立,於百忍大師的身側。他好似已完全陷入一個深沉的思維中,絲毫未被眼前的激烈打鬥所驚動。
  但是,從他那時而痙攣般抽動的面孔上可以看出,這已置身佛門的百悔大師,彷彿正處在異常的不安與痛苦之中。
  這些,不但「七煞劍」吳南雲已然看到,濮陽維則更看得十分清楚。
  同時,講得更露骨些,他目下不但已完全瞭解華武,更由衷的同情這年已遲暮,卻不能再安享晚年的蒼涼老人。人,總是不能做過違背良心的事情,哪怕這種事只有一次,但也足夠令他一生痛苦與懺悔的了……
  此時,場中的「大力尊者」已與百善大師激鬥了兩百多招,每人的面孔上,都滲出粒粒汗珠,氣喘吁吁。雖然,這尚是個十月飛雪的冰天雪地。一片片金黃色的光影,有若一張張俱有靈性的巨網,倏然絞成一片,忽而又左飛又掠。人影分合,騰躍得如光閃電掣,端的是一場武林罕睹的龍虎爭鬥。
  驀然,「大力尊者」驚天動地的暴喝一聲,右掌連連擊出十六掌,左手金錢豹皮卻似滿天飛雪般,密不通風的飄然而落。
  一連串如密雷般的暴響中,這所巨大的演武廳頂壁亦不由微微震動,灰塵簌簌而落,聲威的是驚人至極。
  只見百善大師面孔漲紅如血,雙目圓瞪,鬚眉怒張。
  他身形極為奇幻的一閃,手中方便鏟化成縷縷銀光,如閃電般投向那彌瀰漫漫的勁風網影中。
  一聲驚天動地怒喝,隨即一陣鏗鏘的巨響,兩條人影已倏然分開。
  「大力尊者」勒烈行,頭頂之上熱氣騰騰,額前汗如雨落。
  然而,他那五彩繽紛的衣衫袖口,卻被百善大師那鋒利的月牙隆刃,劃破一條約有五寸長的裂縫。
  百善大師卻是怒目圓睜,氣喘吁吁,肩頭的金色僧衣,已被「大力尊者」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大片。
  僧衣破裂之處,更且滲出了絲絲鮮血。
  「大力尊者」喘著氣,哈哈大笑了一陣後說道:「大和尚,看樣子,咱們兩個老兒倒是平分秋色,互不吃虧了,不過……這秋色好似老夫多分了一點………」
  百善大師氣得一跺腳怒道:「好,好,『大力尊者』你不用在口舌上佔老衲便宜,稍停咱們還要再比一場。」
  「大力尊者」接著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老夫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捨命奉陪!」
  說罷,二人已各自走回。
  這次激烈罕睹的三場武林高手較技,雙方已各自勝負一場。
  但是,「大力尊者」與百善大師的這場較量,卻是「冷雲幫」方面略勝半籌。
  這時,場中又沉寂下來。
  這種沉寂,又何嘗不是影射著一場更加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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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竹絲引渡 金拐佛杖

  百忍大師沉寂而肅穆的面容上,這時微微顯出一絲激動之色。
  是的,統率天下武林的少林一脈,在與一個江湖幫會的搏鬥中,竟然絲毫沒有佔到便宜,而且嚴格的說來 ,反還吃了虧。
  雖然,任這個幫會在江湖上的聲威是如何的懾人,但在少林派來說,這總不是一件有顏面的事啊!
  他這時深深的沉思了一刻,暗自下了個決定,要以自己這一派武林宗師的身份,與「冷雲幫」幫主,素來有未遇敵手之稱的「玉面修羅」一較長短。
  在他剛想開口說話的時候,這時在大廳外,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
  早先出去的無為大師及兩名灰衣僧人,此際已恭謹的立於門邊。
  跟著,一聲清勁的咳嗽聲響起,廳門走進一位形態十分怪異的老和尚來。
  這和尚身著金紅色的袈裟,身材又高又長,臉上瘦骨嶙峋,稜角鮮明突出。
  最令人驚異的,卻是他凹陷如一隻深碗似的頂門。
  這老和尚雙目細瞇,僅剩一縫,嘴唇也緊緊的閉合著。
  從他頷下那全呈銀白色的鬚髯及眼角深刻的皺紋看來,他的年齡恐怕已在九旬以上了。
  自這老和尚的身形始才出現在門口,大廳中的少林弟子,立時全然肅立躬身,合十為禮。
  甚至,連掌門方丈百忍大師也不例外。
  這老和尚微微一笑,連眼皮子也不再撩一下,晃動著他那枯瘦的身軀,飄然向百忍大師行來。
  他腳步的每一次移動,都是那麼輕飄,好似根本沒有沾著地面似的。
  他那枯瘦的身軀,亦好像隨著空氣的流動,悠然而起,宛如絲毫沒有重量一般。
  這時,他晃著身上那襲與他身體極不相稱的金紅袈裟,來到百忍大師面前,當胸合十,卻仍然沒有說話。
  百忍大師面孔上,露出一絲虔誠而恭謹的笑容,和聲道:「今晨有『冷雲幫』濮陽施主等人,為百悔師弟之事,來寺中做一了斷,此事關係甚大,弟子不敢私自裁決,故而斗膽驚動師叔佛駕,失責之處,尚祈師叔恕之!」
  身披金紅色袈裟的老和尚,輕輕點頭,嘴唇牽動一下。
  於是,他那臉上的皺紋,便更形深刻了。
  這時,他並未落坐,依舊像其它的各代僧人一樣,靜靜的立於百忍大師身後,沉靜的好似天榻下來,也驚動不著他似的。
  須知少林派寺規甚嚴,任你輩份如何崇高,見了掌門方丈也不能落坐。
  百忍大師這時,並未將這老和尚為濮陽維等人引見,他又輕輕落坐,神態上,卻流露出一股若有所恃的滿足與自信。
  濮陽維自這老和尚現身時起,便覺得心中一動。
  待他仔細凝注之後,平靜的心神,立時更加波動起來。
  因為,濮陽維本身是個武林中絕世的高手,自然,他對同樣精於此道的人,有一種更精銳於旁人的觀察。
  這時,他暗中肯定,這位身披金紅袈裟,較之百忍大師更高上一輩的老和尚,可能將是他下山以來,所遇到的一個空前勁敵。
  濮陽維正在估量的時候,百忍大師卻沉聲啟口道:「濮陽維施主,適才你我雙方,已較過三場,施主們功力之高,確不愧為江湖中稱霸一方的人物……」
  百忍大師說話極有技巧,他輕淡的將自己這方較為吃虧的事實,一句帶過。
  這時,他的目光向濮陽維等人面上一掃,又道:「不過目前雖可說是勝負相若,未分軒輊……卻未知濮陽維施主是否尚有意賜教老衲幾招絕學?」
  濮陽維早就料到,自己與百忍大師的這場搏鬥,已在所難免。
  他這時朗聲一笑,說道:「大師能對在下多加點化,以開茅塞,在下乃求之不得之事。」
  百忍大師連道不敢,正待自坐位上立起。
  但是,濮陽維卻面容一凜,冷然道:「不過,在下於大師賜教之前,甚想一試素有血痔鐵膽一孤僧美號的百空大師一身絕學。」
  百忍大師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怔。
  但是,就在他尚未決定是否應派百空大師出戰之前,這位少林寺刑堂首座的百空大師已厲然的一笑。
  向百忍大師合十道:「啟稟掌門師兄,承濮陽施主如此看重老衲,老衲亦久思一會濮陽施主名震天下的『天魔十二式』就請師兄准予出戰。」
  百忍大師略一沉吟,有些不太情願的頷首應准。
  百忍大師之所以如此為難,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則高手相鬥,甚耗真力,若濮陽維與百空激戰下來,體力方面,多少亦會有些損耗,便是自己稍停上去接戰得勝,也會落人口實。
  再則百忍大師雖未親睹「玉面修羅」之身手,但見他神態之沉穩,雙目所蘊精芒之足,即知實不易相與。
  若是百空大師再度戰敗,這又是多麼令少林寺難堪的事呢?
  只是,百忍大師顧慮雖多,卻已無法收回成命了。
  百空大師緩步行出,深沉的立於大廳正中,徐徐將兩隻寬大的袍袖紮好。
  由他這個微小的動作,就可看出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血痔鐵膽一孤僧」面對著眼前的勁敵,心中是如何的慎重了。
  濮陽維神色自若,他向「力拔九岳」俞大元含有深意的一瞥,彷若在告訴他:「等著瞧吧!大元,看我為你洗雪適才一掌之仇。」
  濮陽維這時自位中立起,微微一跨步,頓時彷若空中的一片羽毛,飄然移出兩丈之外。
  少林僧人俱不由心中一震,暗暗的叫了一聲:「這是『細柳飄』的身法!」
  隨著濮陽維身形的移動,血痣鐵膽一孤僧的面孔上,已倏然變色。
  雖然,他是在盡力的鎮靜著自己。
  那立於百忍大師身後的老和尚,雙目隨著濮陽維飄起的身形微開驟合。
  假如你目光尖銳的話,你便可以自這老和尚極快開合的眼簾中,看到一股攝人魂魄的神光。
  血痣鐵膽一孤僧眉心那粒殷紅的硃砂痣,這時也變得更加艷紅。
  他雙手合十一禮,沉聲道:「老衲有僭了!」
  濮陽維亦長揖還禮,只見百空大師倏而展開身形,在廳中遊走起來。
  濮陽維雙目半合,嘴角上浮起一絲極為奇異的微笑。
  如果我們詳細分析他這微笑的話,無疑的其中實包含有一絲輕蔑的意味在內。
  驀然。
  百空大師冷叱一聲,身形如電撲上,指顧之間,就攻了九腿十六掌。
  其身形之快速,出力之均勻,足可列為武林中頂尖高手之流。
  濮陽維長笑一聲,極為詭異的旋身至百空大師身後。
  身形之快,就好似一個不可捉摸,無形無影的幽靈。
  百空大師陡然一驚,「豹尾腳」突施,向後急蹴而出。
  但是就在他察覺腳尖踢空的一剎那間,一股炙熱得令人呼吸皆窒的勁氣,卻突然壓到。
  他悶喝一聲,努力將身形向後徹出。
  濮陽維這時身在空中,嘿然一笑,雙掌連綿而出。
  如山崩海嘯似的炙熱勁風,逼得百空大師左閃右躲,形態十分狼狽。
  濮陽維這時在雙掌的連環推出下,身形已疾撲而至。
  百空大師暴喝一聲,上下翻掠,「百步神拳」倏而施出。
  但是,濮陽維的身形,卻恍如一縷飄渺的輕煙,在那陣罡烈的勁風中,飄然來去,行動是那麼的灑脫,那麼輕柔。
  忽而,百空大師那枯瘦的身軀猝然暴退,藉著一聲大喝,雙掌施出一招「百步神拳」的菁華絕技:「瑞氣呈祥」。
  呼轟的掌風,頓時如一道洶湧的河流,滔滔湧到。
  濮陽維身形電轉,在空中忽上忽下,雙掌幻化成漫天遍地的掌影,向百空大師反襲而到。
  又是一聲暴叱,兩條人影以匪夷所思的快速,在廳中翻騰起來。
  少林掌門百忍大師,他較廳中任何一人更注意濮陽維的身手。
  這時,他面孔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再也找不著一絲含著自信的笑容了。
  因為濮陽維那奇異玄奧得令人驚駭的武功,有些簡直已不是人類天賦的體力所能做得到的……
  立在百忍大師身後,身披金紅袈裟的老和尚,那細瞇的雙目,此際不自覺的緩緩張開,緊板的面部肌肉,亦微見鬆弛。
  這時,廳中二人約略激鬥了近百招左右,血痣鐵膽一孤僧百空大師,身形如電般在四處飛掠。
  猛厲的掌風,隨著他身形的晃走,迭次激盪。
  但是,濮陽維那雪白瘦削的身軀,卻好似百空大師的影子一般,始終緊緊地附在他的身後。
  任這功力絕高的佛門高僧如何的閃、躍、撲、擊,始終不能擺脫……
  「力拔九岳」俞大元粗獷的面孔上,不自覺地漾起了一絲微笑……
  他這時已可確定,自己幫主必可履身他適才對自己的諾言:「挫敗血痣鐵膽一孤僧」。
  忽而,濮陽維如影隨形的身軀,這時倏然彈起,在空中微微一閃,竟好似海市蜃樓般,幻化成滿空的白影,四面八方的向百空大師撲到。
  廳中各人,只覺眼中白影晃閃,勁氣如嘯,根本已分不清濮陽維本人身在何處。
  百忍大師悚然一震,在心中大叫道:「這是天魔十二式中的『滿天飛魔』!」
  那頂門深陷的老和尚,面容亦不禁大大的抽動了一下。
  因為,憑老和尚這一身浩若湖海般的高絕武功,亦覺毫無把握能完全躲過這凌厲奇詭的一擊。
  剎時,滿廳白影紛飛中,傳出一聲憤怒的叱喝。
  廳中驟然完全寂靜下來。
  濮陽維面含冷笑的峙立於地,他背著雙手,極其瀟灑的望著百空大師。
  而百空大師那金白相間的僧衣前襟,卻印上了一隻清晰的掌印。
  片片碎布,正從那掌印的痕跡之內飄落。
  最令人驚愕與難堪的,便是這掌印的位置,與百空大師適才印在「力拔九岳」俞大元身上的,竟是同一部位,而且分毫不差。
  百空大師的面容十分淒慚,他眉心那粒殷紅的硃砂痣,這時亦顯得黯淡無光。
  濮陽維長身一揖,緩緩說道:「百空大師,在下多有冒犯了……但是,大師此刻想亦能體會出,那適才敗在大師手中之人,他心中的滋味,亦必不較大師好受……」
  濮陽維暗中太息一聲,飄然回到位上。
  百空大師向濮陽維的背影一瞥,好似瞭悟出一件什麼事似的,合什回至他適才站立的地方。
  百忍大師那雙稜稜生威的慈目,倏然張開。
  他輕輕站起身來,向那身披金紅袈裟的老和尚什一禮,又好似在低聲說著什麼。
  這時,大廳中的氣氛,又出奇的緊張與嚴肅起來。
  因為,無論是少林弟子,或是「冷雲幫」赴約的群豪,他們心中都十分明白,一場空前未有的武林激鬥,恐怕就要來臨了。
  無可置疑的這將是他們此生此世,首次僅見的高手較技。
  「七煞劍」吳南雲,這時跨步至濮陽維身側,俯身低語道:「幫主,下一場恐怕就是少林寺掌門方丈親自下場了……本座在此,預祝幫主得勝……」
  濮陽維微微一笑。
  亦低聲道:「謝謝你,南雲,為了全幫,為了自己,在下都將全力以赴………」
  正在這時,執掌著少林派最高權位的百忍大師,已凝步行至廳中。
  向濮陽維合什一禮道:「濮陽施主,老衲有心與施主印證一番,尚請施主莫使老衲失望……」
  濮陽維發出一陣清越的笑聲,也自椅中立起。
  他微微躬身還禮道:「大師客氣了,在下愚魯之質,難為棟樑,既然大師肯親予賜教,正是在下之幸……」
  說罷,舉步緩緩行至廳中。
  百忍大師沉著的一笑,說道:「老衲想與施主比試兩場,一為文比,一為武比……」
  濮陽維心中一轉,笑著說道:「只要大師有興,在下無不奉陪……只是文比為何?武比為何?」
  百忍大師好似胸有成竹,宏聲一笑,說道:「老衲想與施主各自施展一趟輕功,至於勝負之判,好在在座各位,全為武林中素負盛名的高手,對此自可一目瞭然……此乃文比。」
  濮陽維聞言之下,心中一陣冷笑,凝神續聽下文。
  百忍大師又清咳一聲,說道:「至於武比麼……便由老衲那條佛門善行金杖,在濮陽施主『赤手金拐』之下討教幾招絕學!」
  濮陽維微微一笑,頷首同意。
  這時,百忍大師輕輕揮手,就有兩名灰衣僧人,自大廳之外,拿入六根細若小指,長約兩丈許的青竹,及一束線香進來。
  兩個灰衣僧人將手中之物放下,躬身退至一旁。
  百忍大師深沉的一笑,走向前去,將那六根幼細的青竹,輕輕插在大廳地面上的青磚隙縫中。
  他插下去的手法是如此輕微,是而那六根兩丈餘長的青竹,便虛飄飄的攔在其中。
  虛飄得就像甚至一陣微風的吹拂,也經受不起。
  百忍大師拿起那一團白色線球,手中微一用勁,那團白線宛似活蛇般猝然飛出,分別纏繞在六根青竹的尖端。
  這飛出的白線,不過是普通縫製衣物時所用的那種,其粗細程度,尚不及一隻繡花針,自然更是十分容易折斷的。
  百忍大師能以內勁貫入其中,輕而易舉的分繞於高達兩丈餘長的青竹尖端,這份功力與身手,已足以駭人了。
  濮陽維冷然望著百忍大師在親自佈置,他的面容,卻絲毫未顯露出任何一絲特殊的表情。
  這時,百忍大師回過身來,微微的一笑。說道:「濮陽施主,這是老衲別出心裁想出來的一套小把戲,名叫『竹絲引渡』……」
  他目注著濮陽維的表情又道:「這種比試甚為簡單,便是比試之人,分先後縱身躍上空中的青竹尖端,再於那六根青竹之間,連接的白線上,舞出一套拳法,但是縱身躍上青竹時,卻要憑藉著手中的這把線香,每向空中發射一隻,便躍身踏在線香之頂,直到腳尖踏上青竹為止……這簡陋之技,十分膚淺,倒令濮陽施主見笑了……」
  百忍大師這番話一說出來,大廳之中,除了那身披金紅袈裟的老和尚,及冷然卓立的濮陽維外,可說全已神色大變。
  因為,不要說這六根青竹,本來就已搖搖欲墜地,十分不好著力,便是六根青竹之間連接的白線,又是那麼的細弱,恐怕連一隻蒼蠅落上去都要搖晃,更莫說是偌大的一個人了。
  何況,更要在上面舞出一趟拳法來。
  尤其是縱身上那青竹之時,更不能直接躍上,尚要以手中線香凌空著力。
  這到底是一件艱難得幾乎已不是人類天賦本能所能做到的事情,如何不令廳中諸人驚愕欲絕呢?
  甚至連身手高絕一時的「七煞劍」吳南雲,及少林寺百字輩的各位高僧,亦自歎無此功力。
  但是濮陽維卻清雅之極的一笑說道:「大師這套青竹引渡,不但別出心裁,更是一種輕身功夫的絕高鍛煉……在下雖然不能勝任,也只好勉力一試。」
  百忍大師呵呵一笑,連道不敢!緩緩將身上金光閃耀的袈裟脫下,由一名灰僧人接過。
  濮陽維並沒有脫去那件銀白狐皮的緊身衣,他灑脫的一笑,向側旁一站。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俯在俞大元正旁,低聲道:「傻小子,你看你們幫主的這份狂勁與瀟灑,真是令人欽服之極,為師的一生還是首次看見這種奇材。」
  「力拔九岳」俞大元亦低聲笑道:「這叫什麼竹絲引渡的功夫,可真叫人看了都心寒,不如叫他竹絲要命來得恰當……」
  「大力尊者」正笑罵了一聲沒出息。
  廳中百忍大師已開口說道:「濮陽施主,老衲便拋磚引玉,先行獻醜了………」
  說罷,百忍大師長吸一口真氣,身形颯然翻轉,拿在手中的一根香,也射至空中三尺。
  他那龐大的身軀一晃之間,已飄然點向那適才飛起的線香之上。
  他單掌一揮,一根線香又極為奇異的緩緩飛射五尺之高。
  百忍大師雙臂一振,腳尖一點線香,又騰身而起。
  這時,百忍大師的身形,已拔升一丈有餘了。
  只見他手中的線香,一根接著一根飛出,他那修偉的身軀,亦好似與線香連衡成一體般,輕若無物的連連踏點其上。
  瞬息間,就立在第一根青竹尖端。
  百忍大師的身軀雖立在上面,然而這幼細鬆弛的青竹,竟紋風不動,好似根本沒有重量加在上面似的。
  這時,只見百忍大師凝神沉氣,抱元守一,一抬腳就飄身在另一根青竹尖端。
  眨眼間,他身形如電的一一踏遍。
  這時,廳中諸人,俱皆屏息如寂,大睜雙目,緊張與興奮的凝注著百忍大師忽起忽落的身形。
  此時,百忍大師已飄身至那六根青竹之間所連接的白線上。
  他極為從容,在那纖細得令人心驚的白線上遊走。
  身形之快捷與俐落,就好似行走在平坦而寬敞的地面上一樣。
  百忍大師驀然微微一哼,身軀已極快的轉動起來。
  剎那間,拳風呼呼,掌影如山,原來,他在那幼細的白線上,正施展開少林七十二技中的「十八羅漢拳」來。
  一時只見人影翻飛,晃閃如電,身法,步眼,俱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
  百忍大師能將這套全以外家勁力為主的拳法,在那絲毫不能著力的懸空白線上施出,身手之高絕,確可謂無出其右了。
  這時,百忍大師施展完了這套拳法,身形在空中倏忽一閃,已輕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氣閒神定,微塵不揚。
  隨著他身形的降落,無數聲的歡呼,驟而起自四周,無疑的,少林弟子們,正十分自豪於自己的掌門方丈,他們皆被這神乎其技的輕功所激奮了。
  濮陽維微微一笑道:「大師輕功之佳,的確令人欽佩莫名……只怕在尚難及大師的十分之一呢?」
  百忍大師合什笑道:「濮陽施主謬譽了,老衲耄矣!彫蟲小技,實不值一哂……」
  濮陽維不再多說,向百忍大師抱拳一禮,緩步向青竹下行來。
  他微微回頭,向同來的三人一瞥,俊俏的面龐上,露出一抹深刻的微笑。
  這抹微笑,無疑地給予了「七煞劍」吳南雲等三人,一種十分強烈的信賴與欣慰。
  濮陽維拿著適才百忍大師交給他的一束線香,徐徐在六根青竹旁邊走了一遍。
  忽然,濮陽維將手連揮,手中線香,一根接著一根飛出。
  奇異的是,那些線香飛出的速度,竟是極為緩慢,每隻間的距離,僅有尺許。
  而又是一根連在一根上面,驟然看來,就好似一根根的線香,若天梯似的一以迤邐排列著,直到青竹之端。
  這一手內家至高功力的顯露,登時將大廳中的任何一人,震攝得目瞪口呆。
  濮陽維手中線香甫出,他已長吸了一口真氣。
  於是,他的身形就彷若浮在空氣之中一般,倏然飛昇。
  他快捷的點著正緩緩飛出的線香,就好似在踏著梯子一樣,身形極為妙曼而優美的掠到青竹之頂。
  他的腳尖甫一接觸著青竹,身軀即已急驟的翻仰起來。
  但是,任他如何晃動,那幼細鬆弛的青竹,卻是絲毫不動。
  驀然——
  濮陽維老龍清吟般的長嘯一聲,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若鷹隼般旋回飛折,隨意翩翔。
  他藉著體內一股流暢而精純的真氣,做著與飛鳥完全相同的遨遊。
  這時大廳中,無論是少林弟子,或是「冷雲幫」赴約群眾,無不鴉雀無聲,驚愕得啞口無言。
  百忍大師雙目凝注,面上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極難察覺的凝重表情。
  於是,他回過頭去,目光一瞥之下,百忍大師卻更驚愕了。
  原來,那身披金紅袈裟的陷頂老和尚,此際正雙目大睜,精芒如電的注視著空中。
  面上顯露出一股奇特的驚異表情,而這表情,百忍大師差不多有五十多年,未曾在他師叔的臉上看過了……
  這時,濮陽維已優雅而輕淡的在那六根青竹之端一一踏過。身形起落間,飄然落在那懸空相連的白線之上。接著,只見一條白影,以眩人神目的快速,在那白線上飛舞。一陣陣炙熱的勁風,四散分開,空氣中傳來陣陣輕微的呼嘯之聲。
  百忍大師心中不由一歎,暗忖道:「這便是那傾絕武林的天魔十二式啊!」
  他心中尚未想完,驀然間,空中已有無數的白影在急驟地晃閃著。
  影斂人顯,濮陽維卻含笑立於座位之前。
  廳中一片沉寂,不久,一片暴雷也似的喝釆聲突然發出,歷久不息。
  這不但有著「冷雲幫」群豪的歡呼,更夾雜著少林弟子由衷的讚美。
  本來世上便沒有什麼敵我之分,一件至真、至美的事物,總是值得任何一個人為它喝釆的啊。而且,不論這喝釆人的地位與身份。
  濮陽維這時向百忍大師拱手道:「班門弄斧,不入法眼,慚愧!慚愧!」
  百忍大師緩緩立起。
  沉聲說道:「濮陽施主神技驚人,莫怪能臣服四海,威震五嶽,老衲欽佩不已!」
  這一場所謂文比的輕功比試,勝負之分,已不用再去贅述了。
  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的輕身之術,雖然已傾絕一方,深奧無倫,但較之「玉面修羅」卻又輸了一籌。
  百忍大師這時微一抬手,就見兩名灰衣曾人,自廳外抬來一柄長約七尺,粗若兒臂,通體金光流燦的佛門善行杖。
  只見這善行杖杖端,有一道寬約五寸,鋒利異常的刃口,刃口之下,卻連著一串九枚拳大的金環,杖身更雕滿了龍紋。一見之下,便令人有一股威武懾人之感。
  百忍大師伸手接過,在手中微一抖動,「嘩啦啦」的金環震響中,這根沉重逾恆的佛門善行杖,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根燈心草似的輕便。
  濮陽維微微一笑,向後一瞥,「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時大步行來,雙手奉上濮陽維那柄通體赤金,重約四十餘斤的赤手金拐。
  百忍大師躍身廳中,單掌問訊,洪聲道:「濮陽施主,便請賜教!」
  濮陽維大步向前,肅穆的立於百忍大師前丈餘之處。
  這時,他雙手環抱胸前,雙手拇指微翹,神態莊嚴已極。
  百忍大師一見之下,不由心中一凜。
  因為,這正是「冷雲幫」中,幫主對敵時的起手之禮,而且,若「冷雲幫」幫主向對方施用這種禮節,那麼,也表示他對交手之人尊敬與欽佩。
  相傳在「冷雲幫」第二代幫主「毒手魔君」一生之中,交手時施出過這種禮節,亦不過只有三次。
  而「玉面修羅」濮陽維,自下山行道以來,以只是第二次施用此禮,(第一次是與「七煞劍」吳南雲較技之時,事見本書第八章)
  百忍大師這時將佛門善行杖斜舉,左掌當胸問訊,神態亦十分肅然。
  這正是少林弟子的開山禮儀。
  濮陽維沉聲道:「得罪了!」
  說罷身形倏然拔空,赤手金拐化成一道金紅豪光,當頭壓下。
  百忍大師大喝一聲:「來得好!」
  雙臂一振,善行杖金環驟響,宛如一條金龍般盤舞迎上。
  「嘩啦啦」巨響中,人影驟而分射。
  濮陽維長嘯一聲,赤手拐連演絕學,「上天下地」「彤雲密合」「混沌初開」連環三招,急展而出。
  百忍大師嘿然一聲,善行杖金芒倏展,揮舞如風,「哪吒擾海」「烈焰耀金」「潛龍升天」三絕招,亦如電掣般施出。
  濮陽維長笑一聲「毒手魔君」謫傳的八十一式「赤手拐」法,也如天瀑倒流,滾滾而至。一時金赤光華,如雷電耀,往來縱橫,眩人心魄。
  百忍大師此刻所施展的,乃是少林鎮山絕技之一的「韋陀金剛杖」法。
  善行杖起若金虹橫空,又似波濤千重,金光閃耀,宛如旭陽初升。
  杖風如雷,又似山崩海嘯,威勢驚人已極。
  眨眼間,二人已互拆了七十餘招。
  百忍大師心中十分驚異,因為他自接掌少林門戶以來,已逾三十餘年,以手中一柄「佛門行善杖」及少林七十二種神功中,他所練成的二十四種絕技,就不知打敗過多少武林中的頂尖高手。
  但是,他此刻卻深深的震驚了。
  因為,目前的對手,乃是他三十年來,前所未遇的第一個勁敵。
  百忍大師只覺對方赤手金拐所凝成的勁力,絕似一片浩瀚無際的湖海,含蘊著一股深厚無邊的威力。又好似滔滔不絕的江河,綿綿蕩蕩,永無盡絕。
  他傾力的施展著佛門善行杖中的菁華招術,要盡力以自己六十餘年的艱苦鍛煉,來擊敗這生平僅遇的勁敵。
  濮陽維這時亦已聚會了全身功力,將一口先天之氣,完全貫注於赤手金拐中。
  他巧妙的旋回著「金羅步」藉著那一陣陣幻異無倫的步法,找尋任何一絲幾乎細微得不易發覺的空隙,向對方展開凌厲的攻擊。逐漸——三百招過了。
  五百招又快接近,這兩個武林中的泰斗,正為著彼此的幫派,為著自己今後的榮辱,做著孤注一擲的激鬥,此時天色漸暗,雪花又飛舞起來。
  這闊大恢宏的大廳兩旁,不知在何時燃亮了二十盞巨大的琉璃燈。
  青白色的光芒,照耀著四周,映像在少林寺僧人緊張的面孔上。
  映像在「冷雲幫」群豪風塵僕僕的容顏上。
  同時,也映著大廳中兩條翻飛如電的人影。
  青螢螢的火光,激奮著每一個人的心,跳躍,奔騰著……
  這時,場中的拚鬥,已更形激烈,「當當」的兵刃交擊聲,隨時可聞。
  然而,那悠長的金屬撞擊聲,卻震動著每一個人的心魄,緊繃著每人的神經。
  「大力尊者」勒烈行這時一抹額際汗珠,低聲向吳南雲說道:「吳大俠,依閣下之見,誰能贏得這場拚鬥?」
  「七煞劍」吳南雲深沉的一笑,異常堅定的說道:「勝利永遠是屬於『冷雲幫』的!」
  勒烈行輕輕一拍南雲肩頭,表示同感。
  「力拔九岳」俞大元這時,一摸那光禿禿的頭頂。說道:「師父,若以那百忍大師的功力來說,只怕徒兒最多祗不過能接下百招左右……」
  他又向「大力尊者」問道:「師父,您老人家能支持多久?」
  俞大元這句話,問得十分不聰明,因為「大力尊者」武功雖高,與百忍大師比較起來,卻遜了一籌。也就是說,「大力尊者」不會是百忍大師的對手。
  但是,武林人最好面子,明知打不過,口頭上也不肯承認的。俞大元如此一問,簡直是洩「大力尊者」的底。
  勒烈行聞言之下,怔了一怔。隨即低吼道:「媽的,傻小子,你簡直在塌我的台嘛!好在吳大俠也不是外人,告訴你這傻小子也不妨,若以為師的功力,與百忍大師對抗,四百招以內大概還沒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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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3:11:32 |只看該作者
  「七煞劍」吳南雲微微一笑,道:「以百忍大師身掌名傾天下的少林門戶來說,乃是一派宗師的身份,打不過他也不算丟人……在下放肆的說一句,若是在下與他交手,傾上全力大概也只能抵擋五百招左右……」
  三人雖在說話,目光卻緊緊凝注著場中,毫未放鬆。
  這時,濮陽維與百忍大師之戰,差不多快接近千招了。
  少林弟子已個個面上變色。因為,百忍大師乃當今少林寺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又是身為掌門之尊,若萬一在濮陽維手中敗北,那麼,不但百忍大師以往聲譽要盡付流水,而少林派的威望,也會從此一落千丈。
  不但少林寺弟子全都驚恐萬分,甚至連那神色刻板冷漠,身披紅色袈裟的老和尚,面上神色亦十分緊張。
  這時,執掌少林監院的百缺大師,悄悄行至百悔大師身側,沉聲說道:「百悔師弟,聽說這「玉面修羅」的一身武功,除了樣樣超絕外,他最傾絕天下的絕技,卻是那『修羅九絕式』不知此言確否?」
  百悔大師黯然點頭,啞聲道:「不錯,據外間傳說,他那『修羅九絕式』施出以來,尚沒有任何一人能倖免劍下,甚至連海上稱尊的『黑砂島』島主巴豪亦僅只能接下六招……唉!這些罪過都是老衲一人招來,只怕他日涅盤之後,也會打入阿鼻地獄……」
  百缺大師面孔一板,斥道:「師弟何須如此!須知便是沒有師弟的事情插在其中,我少林一派亦不能容人如此橫行無忌!」
  百悔大師聞言之下,心中百般滋味交集,面上肌肉微微抽動,他已悲痛到了極點。
  因為,若是百忍大師萬一敗北的話,少林寺威信驟落,這些災禍,都等於是他一人招來。便是不受同門的指責,以後悠長淒苦的歲月裡,那良心的煎熬,也足夠他消受了。
  前思後想,這不都是三十年前做錯了一件事麼?……
  時光在眾人的驚愕與緊張中,悄悄的流過。
  廳中的兩條人影,這是也緩緩停下手來。
  但是,他們並不是疲累了,更不是就此收手。
  二人俱是緊張的注視著對方,沉寂了一刻,又大喝一聲,縱身撲上。
  如此週而復始,緩緩不絕……。
  「七煞劍」吳南雲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幫主與百忍大師的最後決勝關頭,已快到臨。
  因為,這時二人已將枴杖上的招式完全用盡,不得不斷續的停手,在腦海中另外思索創造一些奇詭的絕招,再向對方攻去。
  因而百忍大師與濮陽維此刻動手的招式,完全是一些妙絕人寰,險至峰巔的奇招。
  一片沉寂籠罩在四周,只有各人深沉急促的呼吸聲,點綴著這空曠深幽的演武廳。
  驀然——濮陽維與百忍大師俱皆同時大喝一聲,兩條人影,又纏鬥在一起。
  百忍大師,這位少林派第七代的掌門高僧,他這時已將前所未有的精力,完全投注於這場激鬥之中。因為,他不能不為少林派今後在武林中的地位,作最大的賭注。
  也就是,少林一派今後的興落,完全擔負在他這一戰之上。
  因此,百忍大師咬緊牙關,任額頂的汗珠淌下,任那強而有力的四肢逐漸酸麻,他也只能拚起精神,怒睜雙目,做著一生中可能是最艱苦的一次搏鬥。
  濮陽維呢?要知道在他所有武功上,這赤手金拐乃是他較弱的一環,但是,既使如此,也足以抵敵天下任何一位高手。他十分明白,百忍大師竟能在自己手中,拆了將近兩千餘招,這是自己從未有過的事。同樣的,他也知道,要以赤手金拐勝百忍大師,恐怕也不可能。
  人影驟分又合,金芒拐影起如長風巨浪,像是大海中層湧來的波濤,好似永遠無絕無盡,永不停止……。
  這時,坐落一旁的「七煞劍」吳南雲,面孔上變得十分蒼白。
  因為,他對眼前這無止無休的激鬥,感到大大的恐懼起來。
  他可以看出,濮陽維與百忍大師二人出手時,俱皆以真力貫注於兵器之上。
  已經過了一個下午,再加上這快到午夜的時間,精力的消耗,是無庸贅言的。
  但是,二人卻好似絲毫未感到疲乏,依舊在閃電轟雷般的交手著。
  一個人的精力,難道竟會如此出乎人意外的強韌麼?
  驀然,大廳中又接連響起了無數聲驚人心魄的金鐵交擊之聲。
  兩條人影又極快的互攻了三十餘招,在那先前的金鐵交擊聲,猶自餘音裊裊之際,兩條人影卻倏然分開。
  廳中各人急急閃目瞧去,只見百忍大師手扶善行杖,渾身汗水,已將那一身緊身僧衣浸透。他大聲的喘息著,胸前急驟的起伏……。
  濮陽維依然冷冷卓立,神態沉穩。但是,他面孔已雪白得幾乎與身上所著的銀狐皮袍的顏色一樣了,週身亦在簌簌的輕顫著,顯然,二人都已近乎虛脫的狀態……。
  百忍大師合什當胸。
  喘息著道:「濮陽……施主老……老衲對……施主這……威……攝天……下的……的絕……技……表示無……衷心的……欽……欽崇……」
  濮陽維冷冷的抱拳一揖,喉嚨一陣顫動,他彷彿在努力的吞嚥著什麼!
  是的,他正在吞下那湧至喉頭的一口鮮血。
  這時,他低啞的說道:「大師功力絕代,無出其右,令人欽仰之至,這番比試勝負之分,未知大師做何評斷?」
  他此言一出全廳之人,又全然緊張起來。每個人的神經,都好似一根根繃緊了的琴弦。
  每道目光,都好似充滿了期待的神色。不錯,因為這不啻是等於雙方幫派興衰的宣告啊!百忍大師喘息了一陣,雙目注定濮陽維,嘴唇微微蠕動。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句完全相同的話已從二人的口中脫出。
  「施主勝了……。」
  「大師勝了……。」
  又在同時,二人也怔怔的望著對方。











第50章 豪雲凌霄 悟塵大師

  忽然。一個低沉,卻又清雅得幾乎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的聲音,緩緩飄入大廳中每個人的耳內:「百忍未贏,濮陽施主也未輸,二位適才於兩千三百一十招上,各以一招『西天顯佛』與『洪荒寂寂』互擊而退……。」
  這語聲才入人耳,不論雙方的任何一人,俱皆吃驚不已。
  因為,憑濮陽維與百忍大師這種超凡入聖的身手,在如此快逾電光石光的搏鬥中,竟有人能明確的數出二人已戰了多少招,而更能說出雙方在交手時招術名稱。
  那麼,這人武功之深奧,必已達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數十道目光齊齊轉注過來。原來,說話之人,正是那身披金紅袈裟,頂門深陷如碗的老年和尚。他此言一出,大廳中已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
  濮陽維向百忍大師說道:「適才令師叔已將結果評斷,在下衷心感激,未知大師以為……。」
  百忍大師自己知道,適才在對方那招「洪荒寂寂」中,二人已在頃刻之間,連連變化了數十個不同的招式。但是,對方已完全躲開,自己卻在那「洪荒寂寂」中,所含蘊的「萬物同歸」雙手分圓時,已無暇避過。
  雖然,這是一個微小得幾乎不可察覺的破碇,但是,嚴格的論說起來,自己已經落敗了。可是,濮陽維竟能如此為自己保全名聲,為少林派留下一條後路,怎不令百忍大師感激莫名。他立時已稍稍恢復過來,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濮陽施主果然宅心仁厚,為人方正,老衲在此特向施主奉上我少林一派最高敬意……。」
  濮陽維面色一整,連道不敢。這時,已有兩名身著黃色僧衣「了」字輩的和尚過來,攙扶百忍大師歸坐。他那久戰的身軀,這時竟顯得十分衰弱蒼老。
  「七煞劍」吳南雲與「力拔九岳」俞大元匆匆掠到,意欲扶著濮陽維回去。但是,濮陽維含笑擺手,沉穩的自行走回。
  「大力尊者」勒烈行沉聲在濮陽維耳邊道:「濮陽幫主,適才尊駕與少林之戰,老朽敢誇前所未見,此次遨遊中原,真是收穫良多呢……」
  濮陽維回首一笑,沒有說話。這時,立於百忍大師身後的那頂門深陷的老和尚,悄悄地在百忍大師耳旁低語了一陣。百忍大師隨即壽眉微皺,微微搖頭。
  但是,那老和尚好似甚為固執,又悄然說了兩句話。
  百忍大師像似不敢太拂其意,清咳了一聲。十分為難的開口道:「濮陽施主,老衲師叔對施主所具身手,甚為欽慕,意欲再……再向施主,討教幾手絕學……。」
  百忍大師知道,自己在激戰兩千餘招以後,憑自己如此深厚的功力,已有些支撐不住,濮陽維便是功力再高,想必亦不會比自己好到那裡去。
  但是,自己這位碩果僅存的師叔,卻堅持著要實時與濮陽維較量一番。
  在這種情況下,莫說對方適才已有意成全了自己及全派的聲譽,便是沒有此舉,憑百忍大師的地位與身份來說,在這時說出此話,總是太不符合人情道理的……。
  但是,他雖然身為掌門人,比自己猶要高上一輩的師叔之令,他卻不能完全不顧啊!是以,他這時在神色之間,顯得十分尷尬。
  濮陽維此刻,但覺五內翻騰,頭暈目眩。他知道自己力戰少林兩大高手之下,再加上連日來不停的奔波勞累,真力之損耗,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
  但是,憑濮陽維性格之孤傲不群,他又怎會拒絕這非份而不合情理的挑戰呢?
  他朗聲一笑,正待說話。「七煞劍」吳南雲卻倏然起立,極為不滿的道:「大師一派宗師之尊,德高望重,甚為天下武林人士景仰,但是,目前在本幫幫主久戰力疲之餘,卻說出此等話來,便不怕叫天下之人齒冷麼?」
  「大力尊者」勒烈行亦氣虎虎的立起洪聲道:「用這等車輪之戰,算得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若大師之尊長有意輕鬆一下,便由老朽捨命奉陪如何?」
  二人如此激烈出言,百忍大師面容之上,不但沒有絲毫怒意,反而更浮上一絲愧疚之色。因為這種近乎乘人於危的行徑,也確實做得太過份了。
  此刻,那身披紅袈裟的老和尚,已緩緩行至廳中,向百忍大師微一合什,又轉過身來,清越的道:「老衲悟塵,少林派第一代悟字輩弟子,濮陽施主名傾天下,功力蓋世,老衲慕名之下,甚思一領教益……真金不怕火煉,想濮陽施主必不會使老衲失望……。」
  這形態枯槁,頂門陷落的老和尚,說話的聲音,卻幽遠清雅已極,與那令人驚懼的外形毫不相稱。而他,正是少林派碩僅果僅存,功力最深,輩份最高的悟塵大師。
  此老平時居於藏經閣後的一幢精舍之內,等閒不在寺中露面,便是少林寺的僧人,也極少見到這位修為已達驚世駭俗的得道高僧。
  其實,以悟塵大師近百年來的修為,早已到達古井無波,心如止水的境界,世上的一切,更不會與他那平靜而詳謚的心湖,發生任何關連。
  他目前之所以會在濮陽維力竭之下,貿然挑戰,實沒有乘人於危的存心。
  主要的是這位得道的高僧要試驗一下,這位他近百年所見的第一奇才,在力戰本寺兩名高手之後,所含蘊的那種綿綿不絕的神奇潛力,到底有多麼雄厚。
  濮陽維這時緩緩站起,他已在適才那短暫的只夠常人喘息的時間,將全身的真氣,做了一次美滿而流暢的循環,他大步至大廳中行至,微微一笑道:「大師鶴松壽延,功力修為幾與日月同光,在下瑩腐之技,勢必不堪一擊……。」
  悟塵大師微微一笑,面容上的皺紋,又深深的連接一起。
  他清聲道:「濮陽施主無須客氣,老衲癡長百年,佛理難悟,學武不成,反而塵心未脫,竟做無謂之爭,愧煞,愧煞……」
  老和尚說話時,灰白色的壽眉低垂,雙目微閉,寶像莊嚴之極,無形中,含有一股極為肅穆的氣象。
  濮陽維以眼觀鼻,鼻問心,沉聲道:「只是不知大師意欲如何比試?」
  悟塵大師嘴角牽動了一下。莊嚴的說道:「老朽筋骨僵硬,已不能再似施主般飛騰縱躍,而且,施主體力消耗甚多,亦不適合再做劇烈拚鬥……老衲之意,十分爽落,便是以老衲所習的達摩氣功,來與施主的六彌真氣一較威力,此為首場,再者以老衲的『金剛伏魔三千式』與施主的『修羅九絕式』來較第二場。」
  悟塵大師一出此言,不由令百忍大師及「冷雲幫」諸人倒吸一口冷氣。
  百忍大師知道自己師叔的達摩真氣,已練到九成火候,為當今少林派中修為最高的一人。
  悟塵大師當年即以達摩真氣,凌空震碎一尊門首石獅,更以達摩真氣融去一隻重約五百餘斤的熟銅鼎爐,而且,百忍大師更知道,他師叔說的「金剛伏魔三千式」乃為少林鎮山絕技之一,是一種極難練成,卻又威力浩巨如山的武功。
  百忍大師心中十分擔憂,他甚恐濮陽維會傷在悟塵大師的手中。百忍大師這種憂慮是有原因的,因為悟塵大師功力之高,幾乎已經到了陸地神仙的地步。
  而濮陽維雖然武功卓越,為百年來僅見的奇才,但是,他在久戰力疲之下,能否與這修為深奧如海的少林絕代高僧一較長短,可就大有問題。
  「七煞劍」吳南雲等人,因適才自己幫主已對各人示意,故而他們不敢攔阻。
  但是,每個人的心中,都在劇烈的跳躍著。
  濮陽維功力之深,他們雖然十分信賴,但是,在他如此疲睏之下,任濮陽維天賦獨厚,含蘊著一種超越常人的精力,但以目前的情勢來看,也不見得會佔到便宜。
  尤其是他此時的對手,竟是少林派輩份最高的頂尖高手……
  這時,大廳一旁,已站好四名灰色僧人,他們乃是掌如來殿的無果大師、達摩殿的無澄大師、金剛殿的無為大師及知客僧無緣大師。
  四人手中執著一袋銅錢及一把竹筷,遠遠的立在大廳邊緣,與廳中每個人同樣緊張的凝注的廳中的二人。
  悟塵大師枯瘦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靜默異常,他這時單掌問訊,獨自走到大廳正中。驀然。他那寬大的金紅色袈裟,已隨著立定的身形,呼呼鼓脹,四周空氣更激盪迴旋起來,吹拂得三丈外無字輩四位大和尚的僧袍,亦獵獵做響不已。
  逐漸的,悟塵大師身旁空氣,愈旋愈急,竟形成了一個絕大的無形漩渦。
  呼呼之聲也更見響亮,他這時雙目微合,沉氣寧神,掌微微一擺。
  四位無字輩的大和尚,倏然同時一聲大喝,滿把青銅製錢,宛似狂風暴雨般,挾著尖銳風聲,向悟塵大師身上襲到。
  悟塵大師那乾癟的嘴微微一張,一陣清勁如老猿長吟般的嘯聲發出,身旁的無形勁氣,也驟然一收一吞。只見那如滿天花雨般,帶著無比勁力的銅錢,竟「嗤嗤」連響,落入那綿綿的勁氣中,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
  但是,大廳中的每一個人,更於剎那之間,看到那些青銅製錢,幾乎完全化為粉末,在悟塵大師身旁,隨著呼呼的勁風環繞。
  須知少林寺無字輩弟子,武功之強,已及得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四人合力發出的滿把青銅製錢,數目之多,來勢之快,更是威勢驚人,勁力無匹。
  但是,悟塵大師卻完全用一口至精至純的達摩真氣,便能將這滿天飛蝗般的青銅製錢全然吸入,更在瞬息之間,將其化為粉末。這種功力,不可謂之不登峰造極了。
  忽然,悟塵大師又吐氣開聲,僧袍倏鼓急放,那環繞四周,如眾星拱月般的散碎銅錢,帶著尖銳的破風之聲飛出。去勢之快,絕不在一個頂尖高手以手施放之下。只聞奪奪之聲連響,那一蓬散碎的青銅製錢,竟完全釘入大廳雪白的牆壁之中。而且,更極為工整的排成:「光耀少林」四個仿細明體字。
  這時,悟塵大師斂去體外真氣,仍沉如山嶽般肅立當地,他垂眉說道:「拋磚引玉,老衲獻醜了!」
  少林僧人們,這時竟不住大聲歡呼起來,悟塵大師的這手「達摩真氣」亦確是到了家。
  尤其他能將體積如此細小的粉碎銅錢,以駭人聽聞的極高身手,全然嵌入牆壁之中排成字體,其用勁之巧,練成真氣之收發如心,更由此可見。
  濮陽維心中亦不禁一動,他在適才悟塵大師顯露絕技之時,提足一口真氣,循環天地之橋,將內腑翻騰的血氣,暫時壓制。此刻,他亦到達廳中。
  在悟塵大師掠身而退之際,濮陽維猛然將體內那股循環流轉的先天真氣,逼向全身四肢百駭。於是,一股青、紅兩色的濛濛氣體,已緩緩彌出,逐漸籠罩了他的全身。
  這片濛濛的氣體,卻似生有靈性一般,急驟的在濮陽維週遭快速的流動起來。
  而更帶動了四周的空氣,發出一陣陣波浪似的沖激與呼嘯。
  這時青、紅色的濛濛氣體更盛,就彷若一團彩色繽紛的虹芒,在大廳中滾滾流走。
  濮陽維這時傾力按捺住胸口如湧的血氣,他痛苦的緊咬著下唇,拚力施展著他在孤陽峰頂及古洞之中,以無比的耐性,苦練而成的絕技。
  此時,空氣在大廳中,更加急速的流蕩,形成一股令人有彷若置身汪洋大海中的感覺。
  大廳的門窗,也在響著不能承擔這壓力的咯咯之聲。
  人們也感到一股股冷熱相間的氣體,在一陣比一陣猛烈的澎湃。
  忽然,四位立定於牆角的無字輩大師,強忍住那幾乎令人口鼻皆窒的強烈罡風,抖手發出一片片若萬點寒星般的青銅製錢。疾勁的去勢,劃裂空氣,帶著嘶嘶之聲,颯然若暴雨般襲到。濮陽維大喝一聲,青、紅二色的氣體忽然暴漲,剎那間,就將臨至勁氣邊緣的無數制錢吸入。頓時,那些青銅製錢,奇異的連接在一起,在外層淡紅色的氣團中微一翻滾,已紛紛散碎如粉。
  濮陽維驀然一聲長嘯起處,那些破裂的制錢,帶著尖銳的嘯聲,反彈而回。
  瞬息間,亦奪奪連聲的釘入大廳粉白的牆壁下。
  眾人凝目瞧去,只見在那「光耀少林」的四個大字之旁,赫然又整齊的排列著四個瘦金體的大字「唯我獨尊」。青、紅色的罡烈勁氣驟收,濮陽維面色蒼白的含笑卓立。
  雖然,他那翻湧的五臟,已幾乎令他忍受不住。「冷雲幫」群豪由衷地宏聲喝彩,欣悅已極。到底,他們所欽仰的幫主並沒有令他們失望,竟含蘊有如此深沉的超凡力量。
  悟塵大師那枯槁的面容,這時亦竟微微變色。
  這場別開生面的比試,可說是錙銖並較,不分軒輊,二人的功力都是同樣的深奧。
  悟塵大師踏上一步,沉聲道:「濮陽維施主這蓋世無匹的九彌真氣,竟能融匯令尊師當年威懾武林的雙極真氣連同發出,施主修為之深,確實無出其右……」
  他說著,微一點頭,四名無字輩大師緩步行上。
  悟塵大師莊嚴的一笑,向濮陽維微微合什,雙目倏張,精光暴射中,他已自那寬大的袈裟內,抽出一柄形式奇古,紫光流燦的尺許長玉尺來。
  只見這玉尺之上,隱隱雕刻著細緻的花紋,一片紫色光華,微微閃耀。
  這正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佛門至寶「超生玉尺」。
  悟塵大師面容嚴肅,向濮陽維說道:「老衲便以這柄超生玉尺,試演本門之金剛『伏魔三千式』以搏施主一哂!」
  說著,悟塵大師微一點頭。
  在他頷首的同時,四名無字輩大師已大喝一聲,每人手中的五隻竹筷,猝然恍如脫弦之矢般,奇快的飛向空中。
  悟塵大師清嘯一聲,身形在各人的意念尚未及轉動間,已奇快的飛起。
  剎時,一道精瑩燦然的的紫光,在空中如流星般掠閃,而悟塵大師那枯瘦的身軀,就好似那道紫色瑩光後的曳尾,令人目眩神迷的在空中來往飛掠。
  身形之快速,宛若那寬闊的大廳,已在這種速度之下,縮小成一間微不足道的促室似的。於是,在人們的第二意識尚未興起時,悟塵大師已飄然落下。
  身形之優美,就好似一尊金佛自天而降。地下,二十隻竹筷,卻已只只分成二十一截,排成四個工整的卍字形。
  濮陽維心中微感一震,他知道這佛門的「金剛伏魔三千式」乃是與自己的修羅九絕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絕高武技。
  只是,少林弟子尚不能充分的領會與瞭解罷了,更明確的說,便是少林弟子仍不能將這種佛門至高心法,溶匯於他們心神之中。
  百忍大師這時十分為濮陽維惋惜,因為,他認定濮陽維必定已不會是他師叔的對手了。
  這種「金剛伏魔三千式」甚至連百忍大師,亦僅能同時揮劍斬物成十七截而已!
  但是,他又怎能知道濮陽維那「修羅九絕式」的深奧與奇幻呢?
  這裡面,只有那百悔大師面上十分憂鬱,他知道,他那師叔恐怕要栽了。
  濮陽維這時,忽然急驟的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已隨著大廳中各人的驚別聲噴灑在地上。
  悟塵大師面色一動合什道:「罪過!罪過!若施主不適,這場比試便作罷論……」
  濮陽維勉強一笑啞聲道:「不用,在下這點小傷,尚可支撐……」
  他自信的回頭,向「冷雲幫」眾人瞧去,展露了一絲十分痛苦的微笑。
  然後,他輕輕點頭,四名無字輩大師又是沉喝一聲,二十隻竹筷,帶起一片疾勁風聲颯然射出。
  濮陽維豪邁的長笑一聲,身形倏然升空。就在人們的瞳孔尚未將他的動作攝入眼球之時,一道綿綿若天河倒瀉般的寒光,已猝然盤旋而起。
  那寒光宛若一道遨遊九天的神龍,在空中匹練般的翻捲縱橫。
  森森的劍氣,帶著絲絲破空之聲,令人滿眼滿目,盡皆被懾人的精芒填滿。
  就在人們的腦海中,還驚懾於那根本就看不清的劍勢之時,空中一聲清嘯,週身閃耀著萬丈豪光的「玉面修羅」宛似一位萬劍之神,雷轟電掣般落回廳中。
  這時,地上始才落下一蓬竹雨。眾人凝目一瞧,不由嘩然驚呼地來。
  原來,地下竟已工整無倫的排著四個字:「淮陽冷雲」
  仔細一數,每根竹筷,已整整齊齊的被斬成二十七截,深深插入大廳的青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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