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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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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鐵血俠情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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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2:46 |只看該作者
  敖楚戈道:「八年來,你們五個可真是將火候煉足啦,狠巴巴的橫著心蠻幹一氣,甚至連老友也一遭卷合進去也不皺眉頭……」蕭錚惡劣地道:「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你這種人,尚能奢談什麼情誼?」口中「噴」了幾聲,敖楚戈瞇著眼道:「我記得,八年以前,你們不但沒眼前這個跋扈囂張勁,連五顆腦袋的紋路湊合起來也沒有幾根,那時,你們大多是以我為首,以我為主的,想不到,八年以後,你們卻併肩子反過來對付起我啦……」蕭錚漲赤著臉喝道:「你休在那裡妄自尊大,我們那時抬舉你是因你還扮得出幾分假仁假義的模樣,誰知道你骨子裡卻恁般奸惡?以你這等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君子,又如何能使人信服?」敖楚戈道:「所以,你們就索興一橫心,連成一氣,硬來收拾我了?」蕭錚怒道:「這是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休要不識好歹!」
  敖楚戈感慨地道:「老蕭,記得你以前和我說話不是現在的態度,就算那不是恭謹吧,至少也是和緩又審慎的,如今,你卻對我吼叫謾罵起來……」蕭掙火辣地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你少提從前,那早已過去了,消失了,你還是正視現實比較合宜點,而且我警告你,不要以為我們往昔對你的拾舉是畏懼,你並非我們的頭子,我們自從搭擋便一向沒有上下主從之分,大家名份全是一樣,誰也不比誰大,誰也管不著誰,我們不是你的下屬,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
  敖楚戈低沉地道:「但是.你們卻大多是遵照我的意見行事……」重重一哼,蕭掙道::那是你的鬼點子比較多的緣故,並非我們該受的節制或指揮,我們之間是平輩的夥計,不是排序的幫派,你不要暈了頭……而就連這麼一點對你的倚重。也在『寶利當鋪』那晚的事件之後一筆勾消!」吁了口氣,敖楚戈道:「你們翅膀硬了,經驗廣了,便不再像昔日那樣尊重我了……」蕭錚倨傲地道:「八年的時光很長久,夠長久了,八年中,曾發生許多變化,也足以令人學到許多,敖楚戈,你的那—套障眼法兒,彫蟲小技,再也唬不住我們,嚇不了我們,我們早已有了自己的見解與主張……」敖楚戈微喟一聲,道:「不過,以你們目前的見解和主張來說,卻不見得有會什麼高明之處……」蕭錚咆哮道:「這只是你這樣認為,姓敖的,你那—套也稀鬆平常得很。八年中,我們有長足的進步,更瞭解了許多事物,你的鬼板眼早就瞞不過我們了!」
  敖楚戈淡淡一笑道:「你看上去也似乎比當年更狠上幾分啦……」雙眼圓睜,蕭錚咬牙道:「當須要向你下毒手的時候,敖楚戈,我是絕不會猶豫的!」
  點點頭,敖楚戈道:「是的,我看得出你已具有這樣的膽量同決心。」
  蕭錚勃然怒吼:「不要再譏消——敖楚戈,我會教訓你!」
  吃吃一笑,敖楚戈搖搖手道:「姑莫論你是如何無知狂妄與幼稚淺薄吧;我們誼屬老友,卻不該扯破臉面,否則,豈非叫知道我們關係的人笑話?」蕭錚竭力平靜著自己,半晌,他道:「說話要小心,敖楚戈,他們幾個的脾氣比我要暴燥得多,而且,沒有我這樣的容忍及涵養……」敖楚戈道:「這樣一講,我還真有點嘀咕呢……」蕭錚大聲道:「你又來了?」敖楚戈的目光泛著極度溫柔的笑意,在夕照的映幻下,更帶著那種親摯湛然的光彩,他心平氣和地道:「老蕭,他們幾個現在在哪兒?」蕭錚道:「唐全已去擒拿你的二叔,很快就會轉回來,約摸也就是今明兩天裡的事,另外他們幾個,正在一處幽靜的所在等待消息。」
  敖楚戈揚著眉問:「等待消息?」
  蕭錚冷冷地道:「不錯——他們等我回去。」
  敖楚戈道:「既屬好友,黍為摯交,為什麼不一起前來相會?」蕭錚板著臉道:「很簡單,第一是不願引起你的誤會,增加雙方情緒上的激動。第二,若是你萬一耍蠻使狠,我們要留下回轉的餘地——我們邀約的那兩個高手要過今天才能趕到,唐全又不在,我們除非必要,不想冒著活捉你以外的危險!」
  敖楚戈笑道:「能有這樣詳盡的安排,足證諸君業已更上一層樓了。」
  蕭錚掩不住他的得意之色:「敖楚戈,天下很大,不是你才懂得心計!」
  敖楚戈又問:「老蕭,可否告訴我,你們請了哪兩個人來做你們的幫手?」狡猾一笑,蕭掙道:「不用急,到時候你自會知道,那兩個人你說不定也見過,縱然未見,也必曾耳聞他們在道上的名聲。」
  敖楚戈道:「如此言來,那二位亦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了!」
  聽得出人家話中帶刺,蕭錚厲聲道:「敖楚戈,你最大的毛病便是目空四海,心中無人,休說我們哥幾個不會含糊你,我們那兩位助拳者更不會在乎你,人家的玩意兒斷不比你稍差!」
  敖楚戈曬道:「你說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麼?列位所請的幫手,想亦必屬武林俊彥,一方奇才了……」蕭錚惡狠狠地道:「遲早有一天,敖楚戈,會有人割掉你那根舌頭!」
  敖楚戈道:「其實你的心願,豈只割掉我的舌頭而已。」
  蕭掙氣不過地道:「敖楚戈,你這狗娘養的……」又湊上酒囊淺吸了一口,敖楚戈悠閒地道:「得了,你不下馬來歇歇腳?老友,吵是吵,罵是罵,我這一番心意卻仍是誠懇活鮮,篤實摯真的呢……」蕭掙哼了哼,道:「我不下來了,我這就得回去。」
  敖楚戈道:「幹嘛這麼急法?」
  蕭錚道:「他們還等著我回去聽消息,對了,你也別再磨蹭。至遲今晚起更,你就得前往『白楊寨』的石牌坊前與我們會合!」
  沉吟了一下,敖楚戈道:「何苦這麼緊迫?再過兩天不行?」蕭錚怒道:「不行!」敖楚戈忙道:「行不行沒關係,你別叱喝得這麼大聲……」蕭錚滿面嚴霜地道:「記著,必須今夜初更時分,在『白楊寨』的石牌前與我們見面,若是你有意延遲或藉故不到,一切後果你自行負責,我再告戒你一次,你的命以及你二叔的命i」敖楚戈懶洋洋地道:「好吧,我去就是。」
  蕭錚又釘了一句:「準時!」
  點點頭,敖楚戈道:「當然,準時!」
  一帶馬韁,蕭錚冷冷地道:「我走了,你好生記住時辰!」
  坐直了腰,放楚戈急問:「老蕭,他們幾個到底在哪裡等你呀?」半權過腰身,蕭錚粗聲道;「他們如今在何處與你毫無干係,你非要釘著問這事幹什麼?莫不成你還想出什麼歪點子!
  打什麼歪主意?」
  敖楚戈道:「問問罷了,老蕭你別疑神疑鬼,難道說,你還信不過我?」蕭掙沉著臉道:「信得過你也就離著倒霉不遠了,娘的你麻子不叫麻子,你是坑人!」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敖楚戈道:「你對我的成見太深了,老蕭。這就未免失之偏激,令人心中既是帳然,又中憾然,一個滿腔赤誠卻不受諒解的人,最為痛苦……」蕭諍不耐煩地道:「少囉嗦了,放下你那些亂七八糟、言不由衷的感慨,只記著一件事,今晚準時赴約,我再提醒你,時間不多了……」敖楚戈淡淡地道:「老蕭、你怎麼越來越嘮叨得像個老太婆啦?記得你以前並沒有這樣夾纏法,如今居然還說我『囉嗦』?」瞪了對方一眼,蕭掙指頭虛空點了點:「你就是嘴硬,大毛病!」說著,他帶馬掉頭,在他背對敖楚戈的一剎,斜插左腰後的一柄三尺白鋼短拐閃泛出一抹冷芒一一—那是一隻單拐。
  敖楚戈拿起酒囊,吸滿一大中酒,就在蕭諍甫始抖纏楊蹄的瞬息,他猛然起身「哺」的將口中含酒噴出,於是,一蓬晶瑩流燦的光點便飛罩向蕭錚的頭頂,酒滴散聚,宛如一片雨雲!
  蕭錚的反應乃是奇快無比的一一幾乎完全基於習慣性的本能,他整個身形猝而從後鞍上斜滾,卻又在滾翻的同時往上猛躍,但見銀光幌閃,他的單指已掄起百圈半弧,有如連串的環套暴飛,反捲他頭頂上的那片酒雨!
  只見實質堅硬的拐身拋揚閃動,酒滴四濺,異香撲鼻,而拐身擊中酒滴,更發出「叮噹」撞響之聲,彷彿驟雨若鐵,清脆密集一一但是,蕭錚立刻也知道他自己業已上當!就在蕭錚騰身舞拐空卷頭上的酒滴之際,敖楚戈飛掠向前,凌虛翻折,雙手又準又快地抓住蕭錚兩腳,往一例猛摔!」蕭錚大吼一聲,拚命縮腳立身,單拐—顫,朝下揮擊。
  緊握對方雙腳的敖楚戈卻硬不放手,他擰身旋回,將蕭錚的軀體往地面強掀,蕭掙怪叫著,揮落的單拐只好直點於地,藉著拐頭點地的反彈力道,上半身往上一揚,單拐又翻暴揮!敖楚戈冷笑,往後驟閃。同時抓緊蕭錚的兩隻足踩,開始迅速旋轉起來,他以自家雙足為重心.做著弧度極小的環回,但蕭錚的身體卻筆直伸展,乃是範圍極大的旋回,整個人都在打轉,他的單拐又因為不夠長,根本便挨不著敖楚戈,是而,任是他一面被車輪似的旋動著,一面揮拐亂打亂砸,卻連對方的毫毛也沾不上一根!
  天在轉,地在旋,天地又在翻騰,上下又在倒置,一會正反一會反正,蕭錚像騰雲駕霧一般的,耳際風聲呼呼,眼前景色飛回,腑臟翻湧,血液上衝,甚至連呼吸都要被窒迫住了。
  敖楚戈似乎並不在意於這樣的旋,他抓緊蕭錚的雙足,越旋越快,越轉越急,到了後來,他已與蕭錚輪轉般飛繞的身體形成仰角,風聲強勁,衣抉蓬舞模樣就好似在表演什麼特技一般。
  在這樣快速又劇烈的飛旋下,蕭錚的樂子可大了,他已不只是單純的暈眩而已,他的一張面孔於血液的沖聚而漲得紫紅粗腫,脖頸向的大筋突暴凸出;一雙眼球卻似要蹦出目眶,他已幾乎不能呼吸,胸脯間沉重窒翳,宛如壓著千斤之石,原先還看得清四周轉動的景物,如今,除了一片昏黑,也就只剩下一片昏黑了……停頓又是突兀的,正當蕭錚已不能夠再支持下去的時候,旋轉淬而停止,他張口吸氣,一切還都在極度的暈沉中,敖楚戈已那麼輕鬆的點住了他的「軟麻穴」,然後,扛著一灘爛泥般蕭錚走回茅屋裡。
  敖楚戈的步伐堅定,走路的姿態非常沉穩,旋轉了這樣長久的時間,他卻似沒有一點感覺,舉止之間,正常極了。
  進入茅屋後,敖楚戈將蕭錚擺在另一張同是相當破舊的竹椅上,蕭錚緊閉著眼,汗水淋漓,呼吸急迫,半仰在那裡,就和癱瘓了一樣。
  他的右手中,仍然死力握著他的那柄白鋼單拐——並非他捨不得拋下,而是他的五指關節全已僵硬,業已無法張開了。
  在長久的旋轉之後,如此的停頓並不好受,蕭錚覺得異常痛苦,週身虛脫,骨路似皆散裂,而血氣翻騰,胸口窒悶,乾嘔得厲害。
  敖楚戈將他放在屋外的竹椅搬了進來,面對面地坐在蕭錚跟前,他翹著二郎腳,悠閒地喝著酒,一派輕鬆愉快之狀。
  天黑下來了,屋裡陰暗得緊。
  於是,敖楚戈燃亮了桌上油燈,在暈黃的燈光幌映下,他仍然像剛才那樣坐下來喝酒,油燈所散發出來的一團微弱光輝,隱隱約約地照出他臉龐上的輪廓,線條強烈有力,明暗影像疊聚,但神色卻無可掩隱的流露出一種冷峭,一種冷峭中的諷刺。
  蕭錚依舊癱瘓在椅子上,仰頭,呼嘻地直喘氣,面色由先前的血紅,已逐漸轉為青裡泛灰了。
  現在,這位仁兄的形態,有點像涸池之魚,痛苦絕望,但卻不忘掙扎。、敖楚戈默默地喝酒,默默地向他的「老友」注視上一陣,他沒有說話,可是,如果仔細點,便能察覺他的雙眸中表情十分複雜。
  茅屋裡很寂靜,茅屋外也很寂靜,偶而的蟲獸嗚叫之外,只是偶而的風吹草動之聲,然後,便剩下敖楚戈酒嚥入喉的音響了。










第08章

  好久一陣子一一敖楚戈已起身挑剔了三次燈蕊了,蕭錚方始吐出了一口氣,艱澀地睜開了眼,當然,他這不能叫「甦醒」,因為他一直便未曾人事不知過,他只能總算還了魂,總算可以把精神打點起來,使腦筋清楚了。
  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敖楚戈將自己的椅子向前拉近了點,溫柔地道:「現在,你已好過了些吧?」表情先是茫然,蕭錚又隨即想起了一切 ,他的神色迅速由悄然轉為憤怒,極度的憤怒,他扭曲著面孔,沙啞地吼叫:「奸賊,惡棍,陰謀者!敖楚戈,你是個最卑鄙的匹夫,最不要臉的無賴,無恥下流的的劊子手,你混帳、刁滑、毒辣,你……」搖了搖頭,敖楚戈道:「留點力氣養養神不好麼?何苦這麼憤慨激昂又咬牙切齒地在大發肝火?你要知道,任是你恨得嚼爛了舌頭,惱碎了心,對我也並無作用,我仍是我,半點影響都沒有……」蕭錚挫牙欲碎,目瞪如鈴:「敖楚戈,想不到八年以來,你那奸惡陰毒的本性非但未曾絲毫悔改,更反變本加厲,越甚以往,你竟敢用這種無恥手段來暗算我,休說我們哥兒不會罷休,便天下同源也皆難容你!敖楚戈微笑道:「我是用自己本事擒住了你,甚至連傢伙也沒用,又何來『無恥』『暗算』之說?」額頭上掙出了青筋,蕭掙咆哮:「你還強詞奪理,以非為是?」冷冷一笑,敖楚戈道:「老朋友,少給我來這一套強橫霸道,硬扣帽子的把戲,你們從頭開始混帳到腳底,居然反指我的不是?弄得我毛起來,就先剝了你這身人皮!」不由自主地噎窒了一下,蕭錚有些顧忌了——他深知敖楚戈脾氣,說得到做得到,心狠手辣,酷厲無比,當敖楚戈講明要做什麼的時候,便算真個要剝人皮,在他而言,也不是麼新鮮稀罕的事!這時,敖楚戈又陰森森地道:「從你抵此迄今,我一直對你都十分客氣,更加十分容忍,老蕭,這是為了我們之間那—段昔往的情誼;我不是含糊你們,這一點,你必須要先有個明確的認識,否則,就是列位的愚昧與無知了。」
  蕭錚硬著頭皮充好漢:「姓敖的,你就絕情絕義向我下毒手吧,娘的看我蕭某人是不是條有骨氣、不屈服的漢子!」
  敖楚戈的面色在陰黯的燈光圍罩裡是一片酷厲的青黃,他沒有表情地道:「你有多大個熬勁我很清楚,老蕭,耍狠賣狂,你還搬演不到我頭上,再說,你也非常明白,我的心腸並不過份慈悲。」
  暗裡打了個冷顫,蕭錚幾乎是掙扎著道:「我不含糊……」我死了,自有人為我報仇,我一條命,要你爺倆兩條命來抵。姓敖的,合算不合,你自己琢磨著辦吧……」敖楚戈的臉龐在忽明忽暗的迷濛燈影裡有些幻異的怪誕意味,他悠悠地道:「老蕭,你們將會自討苦吃,你們想窩裡反.掉過頭來算計我,這個主意從開始就注定要失敗,而且,還將失敗得非常悲慘。」
  蕭錚沙啞地道:「敖楚戈,要栽跟斗的不是我們,是你……黑白兩道的同行都會齊心合力聲討你,因為你在不仁不義之外,又加上一個不信的罪名……你已允諾照我們的條件行事,但卻又反悔食言,輕信毀諾,應承的是你,背棄的也是你,更且向我施暗算,加暴力,以你此等邪惡卑鄙的作為,若無報應,天理難容!」敖楚戈冷沉地道:「孰是孰非,誰正誰邪,自有公論裁決,遲早皆會分明,黑白兩道不是列位荷包裡御用的工具,你們也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縱使詐騙欺蒙,諸君只怕也難以編造得天衣無縫,不值識者一笑,便退一萬步說,天下同源,若是是非不辯,盲從附會於各位,我敖楚戈也絕對一力周旋到底,斷不畏怯;至於你,我是早就要給你點顏色看了,否則,你還不知道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蕭錚聲嘶力竭地吼叫:「食言背義的奴才,任你舌上生蓮,也洗不脫你坑害故人,輕諾寡信的罪名!」
  冷冷笑了,敖楚戈道:「故人?現在你才記起我們之間乃是『故人之交』?從你到達以來一貫的跋啟囂張氣焰來說,我還當人早忘了我們這層關係呢;老蕭,老朋友,談到『輕諾寡信』,則是你的幼稚病所使然,你也不深思一番,像你們這種完全勒索壓搾的強暴手段,再襯上如此苛刻陰毒的變相迫害,我頭上沒寫著『孫』字,豈會甘心情願地叫你們拴著鼻子走?不錯,我勉強應允過,卻只是敷衍敷衍你而已,有句成語形容我的心理態度最為切實——虛與委蛇。」
  蕭錚呻吟般叫:「你這狗娘養的雜種……你敢暗算我,就是你的大禍臨頭了,他們不見我依時回去,便將全力來此尋你報復……」敖楚戈平淡地道:「老蕭,你的腦筋怎麼轉不過彎來?我擒住你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正要藉你為餌,引他們來自投羅網!」
  蕭錚大叫:「敖楚戈,你好狠毒……」
  在竹椅上移動了一下身子,又引起一陣「咯吱」「咯吱」的怪響,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這叫策略,老友,策略,智勇兼俱,方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僅有一身蠻力,幾套把式,只不過是個莽夫罷了。」
  蕭錚漲赤了面孔叫著:「任你說吧,任你是自拉自唱,敖楚戈,待到了時辰,當我們來找你晦氣的時候,我伯你就沒有這等的雍容瀟灑了……」敖楚戈一笑道:「老蕭,這可還真說不定呢。」
  蕭錚切齒道:「你這樣做,將會噬臍莫及……」支拿起酒囊來喝了口酒,敖楚戈長長吁了口氣:「等著瞧吧,老朋友。」
  咻咻地喘息了好一陣,蕭錚突然又憤怒地道:「他們會活剝了你,他們會叫你二叔受盡痛苦折磨而死……」敖楚戈安閒地道:「誰分誰的屍,現在還言之過早,老蕭,至於我二叔的問題,他們在下手之前會再三斟酌的,因為我二叔的安全顧慮,乃是列位可以控制我的唯一手段,設若這個因索消失,你們幾個除了被殺,便無路可走了,所以如何對付我二叔,相信諸君會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的……」蕭錚氣湧如山地道:「娘的,你不要太過相逼,狗急跳牆,人急上梁,弄擰了事情,大伙誰也顧不得那許多,一鍋熱湯潑老鼠,那一個也算完!」
  敖楚戈朝椅背上靠,道:「敢情各位真能想得,看得這般透澈,也早就天下無事,和悅太平了。」
  蕭錚惡吼吼地道:「姓敖的,你別以為我們做不出來,一待真到了那節骨眼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哪個王八蛋會遲疑半歇!」
  敖楚戈冷笑道:「嚇唬我?難道說我就是個善人?我的刀子就捨不得扎進列位的人肉裡?老蕭,只要你們敢對我二叔下辣手,我包叫你們一個個朝橫裡躺成排!」蕭掙歪曲著臉吼喝:「我們不怕!」
  哼了哼,敖楚戈道:「很好,彼此全是鐵掃帚碰石地堂——硬對硬,看看最後是誰在裝孫扮熊!」
  沉寂了好一會,蕭錚又開了口,這一次,語氣卻和緩了許多:「喂,姓敖的,你怎麼這等的固執彆扭法?想想看,你的性命和你你二叔的性命,這是兩條命呀,莫非還比不上你履行的那些條件重要?」敖楚戈不似笑地笑,道:「你們開出來的條件太苛,而且,我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嚥了口唾沫,蕭錚吶吶地道:「這話,怎麼說?」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又要我冒著天大的險去招惹『十龍門』,又在事後逼我自斷一臂一腳,更強迫我商鄉背井,永生流落異地,如此一來,我結下了大仇家,又成了殘廢,最後還落個天涯飄泊,有家難歸,幾乎孤魂野鬼……老蕭,你們這不但是在毀滅我的軀體,也是在扼殺我人生的希望、幸福、樂趣、更連我的尊嚴、名譽、信心一掃而光,你們這樣做,比殺了我猶要毒上十分!」蕭錚悶不吭聲。
  敖楚戈又道:「我自己的打算也很簡單,如果受你們的擺佈,便會形成個生死不得的悲慘下場,我若傾力反抗,說不定尚有渡此危厄的機會,至少,我可以拉你們幾個人墊棺材底乃是無庸置疑的。」
  心中泛涼,蕭鋅卻嘴巴強硬地道:「但是,你就不顧慮你二叔的生死問題?他可是為了你才遭此橫禍……」敖楚戈道:「那是你們的惡毒與卑鄙所使然,我二叔若一旦有了長短,你們幾個便將背起大逆不道,犯上□尊的罪名。
  十手所指,十目所視,包管叫列位夢魂難安,天下不容!」
  期期艾艾了好—會,蕭掙才掙扎著道:「你,你胡說……」敖楚戈道:「這是事實,而此中曲折終將傳揚字內,昭揭四海,到那時,老朋友,你看人家是罵我還是罵你們。」
  蕭掙恨聲道:「我不同你說了,你全是強詞奪理,含血噴人!」
  敖楚戈笑道:「因為我沒有錯,所以你才無言以對,老友。」
  桌上的油燈發出一聲輕微的碎響,爆起一個小小的燈花,於是,屋裡暈黃沉黯光度便在稍稍一亮之後又幌搖了片歇,人與物體的陰影映在草牆上,便也那等的折曲或伸展得帶著奇特的幻異了。
  沉默。過了許久,敖楚戈低柔地微笑著道:「你還沒告訴我,這些年來你們過得可好?」蕭掙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陰黯了,他歎了口氣,卻又驀地警覺,立又氣概昂昂地道:「當然過得好,有什麼不好?怪意之極。」
  敖楚戈道:「既是生活得很好,又何苦再做買賣?而且猶是這麼扎手的一票買賣?這樣做,對人對己,都不見得有益。」
  蕭錚硬綁綁地道:「財不嫌多,莫不成還怕銀子壓了手?我們幹的就是這行營生,怎麼能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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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了搖頭,敖楚戈道:「不可太貪,何況貪的又是不該貪之物?日子過得去,也就湊合著過吧,人的慾望無窮盡,若是一味想要金山銀海,離著災難也就不遠了……」蕭錚瞪著眼道:「我不須要你來教訓……」敖楚戈雙目中的光輝非常柔和,他輕輕地道:「打消這個念頭,老友,只要你們不再逼我,我們仍是像以前一樣的和諧親摯,我可以把今天的一切不愉快都忘記,讓我們重新開始團聚在一起……」蕭掙怒道:「你在做夢!」
  敖楚戈微喟道:「老蕭,不要太死心眼,你們如果真的得到了那顆『幻星』,真的坑害了我與我二叔,難道你們就會得到樂趣?」蕭掙氣沖沖地道:「至少我們會過得更好,至少也除了心中一口怨氣!」
  敖楚戈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蕭,而仇恨也是焚燬人類靈智的一大惡毒工具,你和他們,為什麼不多想想?」蕭錚重重一哼,道,「除了依照我們的方式去做,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敖楚戈道:「怕是你們的『方式』行不通。」
  蕭錚憤然道:「如你所說,等著瞧吧,看你到了最後屈不屈服,低不低頭!」
  忽然,敖楚戈站了起來,走近蕭錚。
  驚恐又加上迷惑,蕭掙大喊:「幹什麼?你想幹什麼?」沒有答理,敖楚戈開始搜查蕭掙的身上,他搜得非常仔細,先是摸出一串鑰匙,然後是一包茶沫兒,幾封汗濕揉皺的書信,三五塊碎銀,幾枚制錢,最後,是一疊當票。
  敖楚戈翻閱那疊當票,有十幾張之多,當掉的東西有男人用的玉珮、板指、琥珀帶扣、金環練,女人用的翠鐲、玉簪、金鋇、項練、飾花,還有成捆的布邊,打包的南貨,到了後面幾張,居然出現了衣裳、罩袍,甚至尚有靴鞋,內容之豐之雜,確中洋洋大觀,匪夷所思。
  接著,敖楚戈檢規入當的日期——差不多都是最近幾個月以內的日子,有一張更是三天前的期限,東西的當價卻不算高,或者百兩銀子,或者八十兩銀子,也有的數目不成「兩」的基額,甚亦有幾串制錢的。
  查閱著這疊當票,不禁使人連想到那當者滿面的饑容,瘦凌凌的身形,那風霜淒苦的模樣,票額越少,便越感覺到當者的窘迫與飢餓之狀,連那轆轆空腹的響聲,似乎隱約在耳了。
  上百兩銀子不少,一兩串制錢亦可裹腹,但是,這種數目,用在五方個或許更多的人身上,加上時間的因素,卻就不算怎麼豐裕了。
  看樣子,敖楚戈的這些個「老友」們,景況的確不好;敖楚戈也知道他們都是慣於大手大腳花錢的人,而落到今天居然為了幾串制錢也要上當鋪的情況,只怕那等窘態,也就相當可觀了。
  不消說,當布匹,南貨,當女人的飾物,這必是他們沿途做點「小生意」的所得,但,論到當男人所用的佩飾甚至衣袍靴鞋,恐怕除了別人的以外,連他們自己的東西也一遭送進「娘舅家」暫存了。
  竟會淪落到這步田地?敖楚戈有些為他的「老友」們感到心酸。
  他俯下腰,細細查看蕭錚身上所著的衣衫——這襲衣衫瞧上去是相當新的。但質料卻不好,粗陋得很,而且,剪栽得也不合體,敖楚戈翻開內襟檢視,內襟上,赫然寫著名字,但,卻是個陌生的名字,不是蕭錚的!」這說明了一點——衣裳不是蕭錚本人的,當然他不會去偷,至少卻是搶來或硬在人身上剝下來,最低限度,也是他在估衣舊貨攤上買的便宜貨色!
  默默地,敖楚戈在沉思,臉上的表情在些陰晦苦澀……蕭錚已是臉紅脖子粗,他用力掙扎,想動,但因穴道受制,除了只換來一陣陣的抽搐與抖索外,卻是無法再做更大幅度的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敖楚戈搜淨了身,眼睜睜地目睹敖楚戈在查閱那些令人沮喪尷尬的「秘密」,那些代表著貧困,潦倒,以及窘迫的證據。
  在面孔的漲赤之中,蕭錚有著掩隱不住的羞辱赧然之色,就好像一個空心佬官在場面上前充殼子,卻被人當堂拆穿底細一樣,那種窘態,恨不能找條地縫鑽將進去,簡直窩囊極了,洩氣極了……片刻後,敖楚戈又將從蕭錚身上搜出的東西一一放回了蕭諍的荷包裡;他背負著手,神色凝重地在屋中來回蹀踱起來。
  再也忍不住了,蕭掙雙頰上扯,扁著嘴巴,如同帶著哭腔般叫罵:「敖楚戈,你這個天打雷劈的野種,你搜我的身是什麼意思?你是要看看我還襯多大個家當,多厚的身底麼?你是想搜刮我幾文或是要賬捨我幾文?娘的皮,你是要我好看,要我出醜呀?黑心黑肝的惡棍,殺人不用刀的劊子手,你『一笑見煞』,不笑也一樣能整死人礙……」敖楚戈沒有反應,形態卻是焦燥又苦悶的,他仍然踱步不停……」吸著氣,蕭錚又聲嘶力竭地拉開嗓門罵:「老子也不怕丟人現眼,我們是窮,不錯,日子難過,也是不錯,你既然橫了心抖漏我們的底,我們也就無啥好硬充的了,但至少,我們還有血性,有骨氣,有志節,不似你這狗娘養的,出賣朋友,雙手染血,在那把奸刁陰毒傘下過消遙日子,我們也看不中你那幾文臭錢,你充其量只是個江湖上的市僧,武林中的暴發戶,沒什麼了不起……」敖楚戈倏然回身,冷叱道:「住口!」正在滔滔叫罵的蕭掙,被敖楚戈這聲冷厲尖銳的喝叱驚得一顫,他本來還想逞強繼續下去,但是,卻好像一盆火裡兜頭澆上了大桶冷水,再也提不起那股子熱辣辣的勁道來了。
  蕭錚也說不出為什麼他竟會這樣畏懾於敖楚戈的厲色之下,可是事實上他硬是有些寒慄,要想再鼓起心裡頭的一片火氣,偏偏就冷嗖嗖地覺得泛涼,雙眼望過去,敖楚戈的神色竟然也現得那等的殺氣騰騰,陰雲密佈!冷森地,敖楚戈道:「不要煩我,老蕭,漫罵叫囂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尤其在我心頭不寧的時候,你這樣吵擾糾纏,只怕就會給你帶來意外!」
  蕭錚舔舔嘴唇,中氣不足地道:「我業已將生死都置之度外,又豈會畏懼於你的恫嚇?」敖楚戈重重地道:「別在我面前充英雄,似你此類字號的人物,我見得多了!」
  咬咬牙,蕭錚道:「像你這種背義輕信的角色是少有!」
  注視著對方,敖楚戈緩緩地道:「老蕭,你不能上你那張臭嘴安靜一下麼?我要獨自思考一個問題,非常重要的問題,你莫要逼得我封你的嘴!」
  蕭錚的面孔上掠過一抹驚惶之色,他圓睜雙眼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思量如何暗算他們,如何謀害他們!敖楚戈,你這狠心狗肺的東西,我不會讓你得逞,我拼了一死,也要阻止你的毒計,揭發你的陰謀!」
  敖楚戈寒著臉道:「你少在那裡自作聰明!」
  蕭錚鼓足勇氣道:「好個趕盡殺絕的劊子手,屠夫,敖楚戈,你不用妄想你的陰毒陷阱能夠派上用場,我會警告他們,叫他們小心你的圈套!」
  敖楚戈忽然笑了:「你怎麼曉得我是在盤算設陷阱,擺圈套?而你又如何去警告他們各位小心?」窒了窒,蕭錚張口結舌了一會,方始悻悻地道:「我自有法子……總之,我不可能任你陷害他們……」敖楚戈道:「老蕭,打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樣精明?居然可以猜中人家的意念,看透別人的心事,尤其連我的打算你也能未卜先知?」蕭錚十分勉強地道:「你在想什麼,不用猜,包管是在思付出什麼歪點子坑害我們其他的夥計,除非白癡才會看不出來……」冷冷一笑,敖楚戈道:「若是你猜錯了呢?」嚥了口唾液,蕭掙硬著頭皮道:「我不會猜錯……」眉毛揚了揚,敖楚戈椰榆地道:「老蕭,八年以來,你進步不多,委實不多,唯一學到的,只是那樁『自作聰明』,要是你料事真如你所說的這般準確,現在,你就不會受制於此;你不是白癡,但比白癡也好不到哪裡!」
  蕭錚切齒道:「姓敖的,叫你損我吧,你也損不了多久了,他們即將趕來將你大分八塊,挫骨揚灰!」
  笑笑——一種極度不屑的笑,敖楚戈道:「很快你就會明白,你所期望的這種現象是否可以成為事實。老蕭,好生地祈禱吧,有時候,不如意的結果往往比人們所希冀的結果要占更大的比例。」
  蕭錚不甘不屈地頂駁:「這只是你自己的以為。你……」突然,敖楚戈身形微閃,也沒見他伸臂抬腕,蕭錚的語尾已驀地咽噎回去,嘴巴僵硬的半張著,卻已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表情是嚴肅又冷漠,敖楚戈低沉地道:「我不得不點住的『啞穴』,老蕭,你話太多,而且很可能製造出一場流血的誤會,因此,你還是安靜一點較佳。」
  一對眼珠子像銅鈴一樣向外凸突著,面孔上的肌肉也在不住痙攣,蕭錚此刻的情緒顯然很激動,很焦灼,但他除了產生這種局部性的小反應之外,其他卻無能為力,絲毫也無能為力。
  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他們來了。」
  蕭錚的身子痛苦地扭動了一下,面色更加焦惶,凸突的眼球上充滿了恐怖憤怒的意韻,汗水也自額頭下淌……敖楚戈慢慢地道:「馬蹄聲大概包著棉布套子,很難說,約在十丈外遠近停頓住了,他們應該在更遠一點的地方下馬才對,三十丈左右的距離,避不開我的聽覺,五百步開外,或許可以混蒙過去,他們太相信馬蹄上包著的棉布套了……」蕭錚喘息急促,神態焦驚之至,他側耳靜聽,額兩邊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水涔涔,連唇角也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個不停。
  他緊張極了,惶恐極了,可是,直到現在,他拚命聆聽,卻仍然是什麼特別的聲響也沒有聽到。
  敖楚戈笑笑,道:「你還沒有感覺到什麼。是麼?這或是你的功力較差於我,但更重要的卻是受到你自己心緒不寧,情態焦燥的影響,以你的修為及辯音造詣來說,你已應該查覺了點端倪的。」
  蕭錚的表情更見憂迫,呼吸越發急促了。
  敖楚戈輕輕地道:「來的只有兩個人,唐全不在,這兩個人或許是章淦、武海青,白羽三位中的兩位,判斷來人的身手,都有相當深厚的武功根底……」停頓了一下,他又小聲道:「眼前,他們只隔這裡不及三丈了、他們很小心,幾乎是一步一伏,呢,頗有顫顫驚驚,如履薄冰的味道……」靜默地聆聽著,敖楚戈似乎是在向蕭錚講解著什麼學術或技藝上的問題一樣:「這兩個人是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朝我們這裡摸進,他們潛行的速度很快,卻極其謹慎……一個正對著前門,另一個,晤,往後繞過來了……繞來後面的這個人輕身術要比前門的那一位要高明些,我想,那是章淦……」。
  說著話,他忽然將竹椅上的蕭錚搬移著在朝牆壁,同時,將蕭錚的兩條腳翹擱到前面的一張白木方桌上,然後,他又把自己的那隻大酒囊塞入了了蕭鋒手中,弄停當了,他一矮身、鑽進了桌底。
  蕭錚全身的血液都似在沸騰,心臟全要鼓炸了,他驚急交加的詛咒著,叫罵著.用盡一切惡毒的字眼來形容敖楚戈一一但是,這些憤怒的表示卻只能在他肚皮裡打轉,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音來。
  他不能動,不能出聲,身子是麻痺的,嘴巴是僵硬的,連舌頭都沒有法子轉攪一下,他痛苦極了,惶憂不已,但,他一點門道也使不出!
  任何不知情的入從外在看到蕭錚的樣子,都絕不會相信他正陷入驚恐憂急的窘境中——他雙腳高翹,仰頭半躺,手上還拿著大酒囊,純係一派悠然自得,快活舒暢的姿態,甚至更帶著幾分倔傲跋扈的意味,瞧上去,明確顯示出他的狂放囂張氣勢來,好像屋子的主人是他的屬下,或是被他征服,或是受到他的壓制一般,在全是高高於上的強者架子。
  是的,若由他的同夥看來,就更有這麼股子味道了。
  敵楚戈便希望蕭掙的夥伴產生這種誤解——以為蕭錚業已懾服了他,控制了他,可以將他頤指意使,無所顧慮了。
  在桌下,敖楚戈屏息如寂;
  半晌。
  敖楚戈由外面前後傳來幾乎微不可聞的細碎聲息判斷,那兩個不速之客已經掩近了,他們現在一定是在窺伺、在迷惑、在推測、在等待、他們須要給自己下個結論—一一屋子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又過了一會,寂靜中,在輕微的呼吸聲隱約。
  忽然,前門邊有一個抑壓著的嗓音飄了進了進來:「老蕭,是你麼?」蕭錚自是不能回話,無法表示—一—但桌下的敖楚戈卻執著蕭錚那只拿著酒囊的左手,往上揚了揚,像是十分吃力又懶散的揚了揚,同時,他也代替這位老友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依晤聲,宛似喝醉了的人所慢於發出的那種酒囈。
  門外的人好像—直在窺探著,這時,那人似乎略略寬了心,卻仍然十分警惕地沒有動作,低促地又在說話:「你喝多了不是?老蕭,姓敖的呢?姓敖的人在哪裡?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你好歹總得回來傳個信呀,怎的卻管自在這裡喝起老灑來啦?」執著蕭錚的手,敖楚戈又照剛才的樣子表演了一次,只是,這一次卻更逼真了,看起來,蕭錚像被酒浸軟了似的。
  於是,門外的那人更大了膽子,他的聲音也提高了,卻帶著極度的憤怒與不滿:「你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老蕭,辦事有你這樣辦法的?這是何等緊要的關頭,何等嚴重的大事,我們哥三個像他奶奶長頸烏龜一樣伸直了脖頸巴望你回來遞個消息,說個結果,卻是望穿了眼也不見你的影子,大家都擔足了心事,以為你出了紕漏,誰知道你卻瘟在這裡灌足了馬尿,做起清秋大夢來啦,奶奶的,你這算什麼玩意?」桌下,敖楚戈乾脆將蕭掙翹擱的雙腳往下一撥,蕭錚身子一歪,他快速地拉著蕭錚的襟往上一湊一提,於是,這位「拋拐子」便俯到了桌上,隨之而起的,是敖楚戈發了的鼾聲,悠揚有致——似是蕭錚不勝酒力,睡著了。
  陳舊的門扉「碰」聲張開,外面,人影飛閃,卻是貼地射入,甫一入屋,那人彈躍而起,雙腳暴蹴門後,又一個跟斗貼牆站立!
  好快的身手,好老辣的動作!
  桌上,暈黃幽黯的燈光急速搖幌了一陣,在細碎的燈影中,映出那貼牆站立的人的形貌,那是個短髮蓬豎,方頭巨胸的人物,濃眉,環眼,闊嘴,最奇的,是他額門上的幾條紋路,三橫一直,深刻的劃出了「王」字,襯著他的頭形,他雄壯結實的身材,頗有點「虎」的味道。
  不錯,「虎頭」武海青,也是敖楚戈昔年的老朋友之一。
  武海青的目光銳利,閃閃有神;他背牆而立,手上是一對樓雕著龍紋的「虎爪」,此刻,他迅速向整間屋子巡視,形態異常謹慎持重。
  就在這時,裡間人影輕幌,也悄無聲息的飄出來一個人,這個人行走無聲,動作俐落靈巧,顯然俱備了極高的提縱之術,他生得瘦長黝黑,面孔狹窄,五官也相同的變得細長了,他只剩下一條左臂,而一柄「闊彎刀」,早已緊握在手上,貼臂閃爍。
  這一位,當然便是「雲中一鶴」章淦無疑。
  武海青沒有發現什麼,他向章淦打過去一個詢問的眼色。
  搖搖頭,章淦也表示內室沒人。
  兩個不速之客的神色流靈著深深的迷憫與疑惑,他們實在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多的訝異摻合著太多的納罕,把他們幾乎搞糊塗了——蕭錚為什麼喝醉了酒睡在此處?他是否完成了所負的任務?蕭錚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敖楚戈是屈服了仰是拒絕了,而蕭錚為什麼不照原先的約定趕回去通報信息?敖楚戈的人又去了那裡?舔舔唇,武海青壓著嗓門開了腔:「裡頭也不見人?」章淦靠門側立,十分警覺地道:「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你從前門進來,也未曾發現姓敖的蹤跡?」武海青悻悻地道:「我在外面瞄探了好一陣,就是這付光景,姓敖的不知死哪裡去了,便只老蕭伏在桌上打呼嚕,奶奶的,準是馬尿灌多了。」
  目光四掃,章渙狐疑地道:「奇怪,這會是咋麼回子事?是好是歹,總不該有這樣的場面出現呀,老蕭辦事一向穩重牢靠,現下卻疏忽至此,也是樁叫人不解的謎題……」武海青望著扒在桌沿上的蕭錚,吶吶地道:「老蕭貪杯中物,會不會事情辦得順利了,他一痛快,便開懷豪飲起來?說不定他本來記著要回去通報消息,但一時卻喝過了量,挪不動腳啦……」章淦恨聲道:「若是如此,老蕭可就失責失份了,何等重要的事情,豈能為了貪杯而延誤?他這麼荒唐粗心,以後誰還敢重托於他?」往前移了幾步,武海青道:「先把他弄醒問清楚了再說吧……」忽地,章淦低呼:「慢,海青,會不會姓敖的給老蕭吃了什麼蒙汗藥一類的東西?」武海青退後一步,但隨即失笑:「不可能,方纔我隱在外面曾經招呼過他,他還迷裡馬虎地握起酒皮囊向我搖幌了好幾次,而且尚移動過姿勢,如果他被姓敖的灌下了迷藥,早就暈死過去了,那裡能揚臂挪腳?」章淦聞言,寬心了不少,但卻納悶地道:「這樣說,老蕭就是喝醉了,但他卻是在哪一種情況之下喝醉的呢?是他自個喝悶酒,抑是姓敖的同他共飲?」武海青道:「我看一定是姓敖的和他一起喝的,酒皮囊不是者蕭的東西,地方又在姓敖的這裡,剛才老蕭又是翹腿翹腳,一派大馬金刀不可一世的樣子,如果不是姓敖的向他低了頭並且以酒相邀,怎會這等光景?」章淦還是不大放心:「老蕭灑量甚宏,不容易喝得這樣迷醉。」
  嘿嘿一笑,武海青道:「你又是不知道老蕭的毛病,只要人家一捧一抬一罩,就天南地北也分不清了,包是姓敖的受到控制,喝酒的時候奉承了老蕭些什麼話,或是低聲下氣地賠罪道歉,老蕭心裡一舒泰,就喝了個爛醉如泥,一定是這樣,不會有錯……」章淦拿不定主意,有些忐忑地道:「無論如何,老蕭總不該為了貪杯而耽大事,娘的我們哥幾個在那裡等他等得都快瘋了,他卻有心在此地喝酒作樂……」武海青道:「這個,把他弄醒了再『熊』他!」
  左右一看,章塗又道:「我卻不明白,敖楚戈這會兒又跑到哪裡去了?」武海青沉吟著道:「可能他一見老蕭喝醉。趁空去他自己的雜事啦,也可能去出野恭或其他什麼必須親自去辦的事,我認為,不至於有其他問題……」章淦陰沉地道:「姓敖的貌似直率,實則奸刁,外表坦誠,內裡極攻心計,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更非容易就犯的角色,海青,我看其中必有什麼花巧。」
  武海青不表同意地道:「對敖楚戈來說,我也不是不瞭解他,大伙都是懲久的感情了,姓敖總算是個多少講點義氣的人,而且他一向念舊,這一遭我們找上他的門,他一定也自覺到於心有愧,加上我們再用利害關係相迫,他可能便低了頭答應供我們支使,否則,老蕭還能活著在這裡喝酒?只怕姓敖的早將他生拆了!」
  遲疑著,章淦道:「可是,我心裡卻一直不落實,恍恍惚惚的……」武海青笑道:「長鶴,你就是這個德性——杞人憂天。」
  章淦強笑道:「八年了,姓敖的在道上名頭一天響似一天,聲威一年強似一年,人會改變,海青,我怕姓敖的早就不念舊情,不講這點義氣了;他那身功夫霸道得很,若說他含糊我們,只恐未必,唯一令我比較放心的就是我們執有他的二叔。」
  武海青道:「這不結了?就算他和我們已經恩斷義絕,就算他不在乎我們的武力報復,他二叔的一條老命總還握在我們手裡,他六親不認,卻不能連他最親的二叔也不管吧?要知道,那是他在人間世上碩果僅存的一條血緣……」薄薄的嘴唇勾動了一下,章淦道:「把老蕭弄醒,問個明白吧。」
  武海青樂觀地道:「包是好消息。」
  說著,這位「虎頭」大步走上前去,他先將手上的一對鑌鐵虎爪倒插後腰,一把抓著蕭錚的後頸往上提起,當蕭掙的面孔映入他的視線,他已不禁猛的一呆,「不好」兩個字尚未及出口,只覺全身淬麻,像觸電似的猛一哆嗦,整個人便萎頓倒地。
  當然,敖楚戈自桌底下暗處出手,又是打敵不備,以他所俱有的精湛本領來說,乃是得心應手,十拿九穩的……「虎頭」武海青,也是被制住了「軟麻穴」。
  在本能的反應下,章淦往前猛搶,一面想及時扶住武海青,他急切地叫:「你怎麼啦?」桌底下,敖楚戈身形如電,暴射而出,一連串的掌影飛旋縱橫,強風勁力,在茅屋中呼嘯激盪,聲威驚人!
  措手不及之下,章淦連連被逼後退,他一面拚命躲避,一邊揮刀反抗,這時,他已認清了那攻擊者的面貌!
  敖楚戈一聲不響,動作凌厲,招法尖銳,瞬息間,他已制住機先!這時,章淦的一張長臉幾乎已扯成了扁的,他氣沖牛斗,憤怒如狂地吼叫:「果然是你,敖楚戈,無心無肝的人熊,陰毒奸狡的畜生,你比那夜梟還絕情,比那獅虎猶更要狠十分啊!」
  敖楚戈的掌法奇快無匹,他出式換招,雙掌俱是並斜如刀刃,路數詭異,忽似驟雨,忽似狂風,忽似飛鴻,干變萬化,令人目眩神迷,防不勝防!
  章淦一邊哮叫吼罵,他的「闊口彎刀」卻貼臂揮舞——全是反手刀的招術,亦是相當狠辣犀利,隱見高手的威儀!
  八年之前,金浚在右臂未失的時候,用的乃是雙刀,互握,是一般使刀者慣見的路數,如今他用的卻是單刀,而且走的是反手刀法,這兩種兵器的運用方式可謂截然不同,有點正路與邪路的分別,前者浩蕩猛悍,堂而皇之,後者怪異陰毒,神出鬼沒,皆所有長,俱有所短;但章淦在這反手刀法上的造詣,敖楚戈在感覺上卻認為稍嫌生硬,快、狠、變、奇、都有了火候,卻欠一個「穩」字,不像以前他使雙刀那樣的圓熟沉猛,嚴絲無縫了。
  顯然,章渙是在失掉右臂之後,方才從頭再練的這套功夫;一個習武者,尤其一個早已根基深扎,路數固定的習武者,一旦要他放棄他所熟悉的武器,從頭開始再練另外一種陌生的器械,乃是一樁極大的痛苦,並且,也往往事倍功半,要想精化入澈,拔尖攀頂,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現在,章淦便局限於門邊的那塊小面積中,竭力以他閃挪快捷的身法為輔,飛速運展著他的反手刀,但見他旋騰撲竄,刀揮刀轉,流芒燦射裡,豁命抵擋抗拒。
  敖楚戈的掌法一共只有三招,這是他賴以成名揚方的一套霸道掌法——「三尊手」,「一尊伏虎」「二尊搏龍」「三尊立霸」;雁環滲雜,交互施展,精奇猛辣,變化萬千,且怪誕突異,威力大不可言。
  刀旋人閃中,章淦淬然反手十九刀暴捲,敖楚戈卻貼沾著對方的刀口子,只差一線的翻騰彈躍,在十九刀甫盡的一剎,他橫身飛滾,雙足突絞,兩掌順著足絞的力道流飛穿織,在掌影幻映的瞬息,他的右掌業已穿出,那樣電光石火般拍上了章淦的「軟麻穴」!於是章渙悶吭一聲,一個旋轉歪跌於地,左手上的闊口彎刀也「嗆啷啷」拋出了好遠,人就似被抽掉背脊一樣縮頹下去。
  敖楚戈業已手下留情了,他方纔那拍向章淦「軟麻穴」的一掌,如他願意,可以切插進對方身上那一帶的任何部位,但是,他並未如此心狠手辣。
  拳曲於地上,章淦幾乎恨得想自殺,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技不如人,恨自己的反應遲鈍,警覺不夠,也恨敖楚戈的手下留情。
  敖楚戈擺平章淦的那一招,便是他「三尊手」中的第二式「二尊搏龍」;敖楚戈的「三尊手」,章淦不但熟知,而且更明白其中的奧妙所在,以前,敖楚戈在他們面前施展過許多次,甚至不厭其詳地向他的這些夥計們,闡揚過這套掌法的精要之處,但,一到臨陣相對,章淦明明曉得人家招式的竅要,技藝的內涵,甚至變化的可能步驟,卻偏偏躲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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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3:43 |只看該作者
  其實,章淦忽略了一點——技擊之道,干變萬化,曉得其中的奧妙,與靈活運用的技巧大有分別,同樣的一門武功,卻可以在兩個不同的人施展下發展下發生天壤之別的效果。
  現在章塗已經嘗到這種效果的滋味了……好整以暇地舒了口氣,敖楚戈微笑道:「稀客,真是稀客;怪不得今天一大早,我就聽到窗外有喜鵲叫,起先還當是有什麼別的事情呢,原來卻是老朋友們光臨了,列位不來就一幌八年音信全無,要來競一連來了三位,太難得了……」章淦面清唇白咒罵:「你不要得意,敖楚戈,我們今天栽了跟斗只怨我們自己學藝不精,功夫不到,但你卻也風光不了幾時,馬上就會有人來找你算帳,而且,你二叔的那條老命也要賠上替你墊底!」桌邊,武海青也直著嗓門吼:「姓敖的,你做的好事,真叫狠呀,不聲不吭,躲在暗影裡盡殺絕,八年來,你功夫又高了不少,但你的心計卻也更加寡毒了……」拱拱手,敖楚戈道:「別說得這麼難聽,我哪裡會坑害你們?思念盼望還來不及呢……八年不見,可叫想得慌,各位最近都還得意吧?」圓睜雙眼,武海青大叫:「少在我們面前來這一套假仁義,他奶奶的,你是吃撐了黃豆,淨放些臭屁,我們任誰也不會聽信了的這番熊話!」
  拉了自己那張竹椅坐下來,敖楚戈笑道:「老實說,我的確不願得罪諸君,但各位硬要抹我的脖子要我的命,我總不能不稍事掙扎一下吧?這也不算什麼大逆不道呀……」武海青恨恨地道:「奸滑陰刁的東西,我們明睜著—雙眼卻上了你的大當……」敖楚戈輕鬆地道:「小小的一點計巧而已,不入法眼,難登大雅之堂,這也是變相的歡迎方式之一,二位,否則你們就不會這麼愉快地自己走進來了。」
  那邊,章淦切齒道:「海青,我早訴你,姓敖的狡猾詭詐,心計深沉,他斷不會輕易就範,你卻不信,還替他辯駁,現在好了,我們全中了他的惡毒圈套……」武海青又羞又愧又怒地叫:「別說了;就算我瞎了眼,迷了心……」章淦是滿腔悲憤:「可恨他坑了老蕭又連坑了我們……明擺明顯的陷阱;我們兩個卻睜著大眼朝裡跳,真是蠢礙……」急急搖手,敖楚戈道:「二位千萬不要這麼自怨自艾,我並不是存心要你們難看,因為除了這個法子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武海青咆哮著:「奶奶的,你撕了我們的臉盤再使膏藥來貼,臉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這等下三濫的人情,你要賣我們也不領受!」敖楚戈歎了口氣,道:「你們火氣這麼大,性子如此烈,我便滿懷舊情,一腔赤誠,又能怎生向你們表達?想不到諸君對我的誤會這樣深……」冷冷一哼,章淦道:「誤會?『寶利當鋪』的那樁子慘事豈是誤會?」敖楚戈道:「我已向老蕭解釋過,這不是我的錯,我也沒有出賣過。你們……」武海青大叫:「但人是你私下放走的不錯吧,那個賤婦與小孽種能夠跑去通風報信,就是因為你放走了她們,你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禍首,是借刀殺人的劊子手!」
  淡淡一笑,敖楚戈道:「其實,這也不能怪我。」
  滿臉血紅,武海青吼叫:「還不能怪你?我問你,那倒要怪誰?」敖楚戈平靜地道:「我說出來,你們可不要生氣。」
  武海青大嚷:「你說,你說,奶奶的,我看你還能把這口污血噴到哪一個的臉上!」門邊的章淦也痛恨地道:「姓敖的,你便生了十張嘴;也推卸不掉這個背義失德的罪名!」敖楚戈緩緩地道:「我既未背義,更未失德;諸君遭此打擊,咎不在我,整個的過失,全在諸君自己身上!」
  怪叫如嘯,武海青大罵出口:「胡說八道,滿口放屁,敖楚戈,你是暈了頭了,居然指說我們犯了過失?奶奶個熊,我們叫人包圍,浴血苦戰,皮開肉綻,斷胳膀捨腿又被逼得流落異鄉,飄零八載,這竟是我們自己的錯?」章淦冷冷地道:「根本不用氣憤,姓敖的自說自話,宛如狂言夢囈,不值一笑,沒有人會聽信他的編排,我早已知道他會胡扯瞎說,妄圖卸責!」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我不是胡扯瞎說,更非推卸責任,二位,我是有事實根據的,只要你們肯予平心靜氣地聽我把話說完。」
  武海青大叫:「哪一個要聽你這套混淆黑白,顛倒是非的爛言!」穿然,章淦道:「海青,姑且由他說吧。」
  額門上那幾條「王」字紋皺得深刻,武海青氣咻咻地閉口不吭了。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首先,你們自認為侵入『寶利當鋪』的那晚,肆意濫屠的行為,對是不對?」章淦抗聲道:「那是因為鄭萬有欺壓善良,搾迫老民,魚肉鄉里,姓鄭的是個大奸大惡的奸商!」
  敖楚戈冷冰冰地道:「但他的店中夥計與親屬卻非個個都是鄭萬有!」
  張合了幾次嘴巴,章淦卻未能反上話來。
  敖楚戈又道:「在行動之前,我業已一再勸說你們不要濫屠無辜;傷害婦孺,但你們一待侵入『寶利當鋪』之後,卻個個眼紅心橫,肆意流血,這是一大過失;洗劫的過程中,你們各自藏私,拚命搜刮圖利於己,貪婪狂妄,醜態畢露,完全忘了打著的幌子乃是『劫惡濟貧』,『鋤暴安良』,這是你們第二個過失;第三個過失,也是嚴重要的關鍵——我問你們,在我釋走那母子婦孺兩個之後,到樊五洲同候議的人馬抵達之前,中間有約模半個時辰的空檔,在這個空檔中,你們為什麼還不盡速離去?你們留在『寶利當鋪』裡做什麼?」章談的窄臉扭曲了一下,沒有說話。
  桌側地下,武海青的一張面孔也不禁泛了朱紫。
  連不能言、不能動的蕭掙也尷尬地閉上了眼睛……冷冷一笑,敖楚戈道:「這是極容易明白的事——你們仍然在繼續搜刮、繼續搶奪、繼續洗劫!你們原本有足夠的時間從容逸去,但你們卻因為過度的貪婪而放棄了機會,試問諸君,在那段辰光裡,當你們翻箱倒櫃紹珠必取之際,你們其中哪—位是把心放在『劫惡濟貧』的這個目標上!哪一位還記著行動的原則乃是『鋤暴安良』?那一次,純係澈底的強梁出草,匪盜打劫,完全是為本身的利益,私己的口袋,根本便辱沒了『替天行道』的宗旨,唾棄了『行俠仗義』的內涵!」茅屋中,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外,只剩一片寂靜。
  敖楚戈又凝穩地道:「所以。我告訴你們,你們所受的苦,所遭的辱,全是你們自找,我問心無愧,絲毫不覺得內疚或不安!」
  過了半晌,章淦才沙沙地開了口,聲音卻顯得有些軟弱:「但是,你也並非沒有責任,至少,起因總出在你身上,而且,你在我們危急時亦未回轉相援……」敖楚戈冷硬地道:「你這是強詞奪理,起因在我,我卻為了仁義,也留給你們充裕的時間離開,你們不走,怎能怨我?而當你們身陷重圍之際,我早已遠在幾十里外,根本不知有此變化,又如何回頭救援?」武海青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我們,呢,我們是老朋友,你當時卻說走就走,毫無反顧……這,這未免透著絕情,太不夠意思,不夠味道……」敖楚戈幽冷地道:「我一看不慣你們的貪婪醜態,二不能忍受你們的瘋狂殘暴,三恨你們不聽善諫,反倒群起與我爭執,事情到了這一地步,我當然拂袖而去,而且離你們越遠越好,不能兼善,只有獨善;似體們這樣的惡行,換成別人早就挨了我的『斷頭劍』,因為是你們,我才無可奈何,對你們,我已是忍了又忍,讓了又讓,還談什麼鳥的意思和味道?」武海青被說得張口結舌,期期艾艾,一句話也答不上了。
  站起身,敖楚戈硬蹦蹦地道:「如今倒好,我容忍你們,你們不自檢討省過,卻將怨恨一股腦湧向我的頭上,居然回來要肋我、壓迫我、挾制我!」
  敖楚戈的目光落向章淦身上——章淦的衣著打扮極為破舊寒愴,一襲灰袍業已洗得泛白,布質已現脆薄,且斑斑霉點隱約,肘臂之處,更打著暗補釘,一雙千層底的快靴幾乎磨穿,靴幫子也有了裂縫,這些,襯著章淦的瘦臉黑肌,蓬髮蝟須,越發一付窮途末路的潦倒之狀。
  轉望武海青,敖楚戈發覺這位『虎頭」的穿著也殘舊得緊,只是他的容貌猛悍,塊頭魁梧,看上去要稍稍體面些,實則和章淦差不多少。
  他們身上,沒有一星半點男人身上應有的佩飾之物,不管是表示氣派身份,充殼子用的珠玉寶石,或是極為尋常的佩墜帶扣,一概厥如,而敖楚戈知道,他們一向喜歡這些裝點,尤其以章淦為然。
  由此看來,他們的確十分貧困,十分潦倒。
  窮一點無所謂,只要能安貪,但照他們的情形而言,只怕這「貪」卻「安」不下來,而且,顯然他們已叫「窮」給逼狠了。
  敖楚戈本身卻沒有什麼積蓄,他和一般的江湖人一樣,把錢財看得很淡,總是左手來,右手去,隨有隨花;口袋豐裕的時節日子過得侈奢點,手頭緊的辰光便湊合著混過三頓飯了結,他有過錢,也會再有錢,可是,他也明白,他攢不下錢,錢總會散向那些更需要錢的人們手裡,有多少錢便會有多少開銷,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從哪兒來,也將回到哪兒……他在想,用什麼法子使他的這些老朋友們可以過得寬裕點?不必發財,但總要使他們的日子能應付過去,有點希望,有點理想。
  他本身卻沒有錢。
  於是先前他在蕭錚身上搜出那一疊當票時所興起的意念又在他腦海中開始凝形了——凝成的是一顆閃射著焊焊藍焰的巨大寶石的形。
  他有些痛苦,因為他知道要獲得那顆寶石的艱難,而且在獲得與否之前,很可能要付出大代價,血淋淋的大代價。
  找錢的路子很多,但越是大財路,危險與困難也便會相對的增大。
  敖楚戈的視線又環掃過那三位窮途末路的「老朋友」,對他們,他毫無歉疚,毫無愧作,毫無窘迫,但是,卻在著同情,有著那一股溫厚的故人的關懷及體諒。
  補償他們點兒什麼吧?他在想。
  當然,他也知道「這一點兒什麼」該有多大個份量,同時,他明白「這一點兒什麼」並非如字意上那般唾手易得的……又在竹椅上坐下,竹椅又「咯吱」「咯吱」的呻吟了一陣,像是也窮怕了似地承不得敖楚戈的重壓。
  凝思片刻,他忽然朝著章渙道:「長鶴,白羽呢?」章淦固執地道:「不能告訴你。」
  敖楚戈又道:「你們請了那兩個幫手來對付我?」章淦閉上眼道:「不能告訴你!」笑笑,敖楚戈又道;「你們有五個人,再加那兩位助拳的好漢,聲勢不弱,為什麼不自己去『十龍門』劫寶非要逼著我上梁山?」睜開眼,章淦略一猶豫,坦然道:「我們的力量仍嫌不足,你的功夫卻比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都要高出很多,這樁事,須要一個能挑大樑的人領頭……老實說,我們叫你去,也不會把全部重擔要你一人肩,只是以你為主,我們為輔……」敖楚戈瞇著眼道:「但是,你知道你們的這個目的不易達到,『十龍門』不是好吃的貨色,那十條龍歹毒得很,一條比一條扎手,上他們嘴裡挖食,是自找麻煩……」章淦陰冷地道:「所以,我們要你去。」
  敖楚戈笑笑,道:「如果我不去呢?」
  章浚毫無表情地道:「我們會對付你,你已知道我們將如何對付你,相信老蕭已說得很明白了。」
  似乎想說出一件什麼事來,但敖楚戈猶豫片刻,終於又將原本想講的話吞嚥回去,他聳了聳肩,搖頭道:「你們的野心太大,條件太苛,長鶴,你們是在逼我拚命……」章淦平板地道:「希望你不要忘記你二叔的性命也取決於你的選擇。」
  敖楚戈道:「長鶴,你們是真橫了心,非要逼我淌這灣混水不可?」章淦冷冷地道:「不只如此,你尚須另外償付代價,償付我們八年飄泊,肉體精神上遭至伐傷的代價,我們已為你了餘地,我們讓你活著。」
  有些冒火,敖楚戈怒道:「錯在你們,為什麼卻一再將責任賴在我頭上?」章淦沉默了一會,緩緩地道:「不管孰是孰非,我們總該要求補償,這補償的對象,除了你還能再去找誰?況且,我們也須要一個宣洩怨氣的目標……」敖楚戈厲聲道:「長鶴,你們簡直是武大郎當知縣,不知道自己出身高低,居然不可理喻至此,歪纏活賴硬要叫我背黑鍋!娘的,你們以為我是好對付的?就憑你們能啃了我的一根汗毛?」章淦木然道:「或許不能,但我們卻傾力以赴,更重要的,是有你二叔在我們手中為人質,這也是能夠肋迫你的最大原因。」
  敖楚戈的表情有些古怪,也有些調侃的笑意,他彷彿是在看一滑稽表演的味道,模樣兒忍俊不住,泛著隱約的椰榆。
  章渙怒道:「你不必扮出這付樣子來,敖楚戈,你的譏消將會成為悔恨——如果你不依從我們的話去做!」
  敖楚戈微笑道:「長鶴,列位可真是一點舊情故誼也不念、做得懲絕埃」章淦惡惡狠狠地道:「你要補償我們,就是這句話,其他的一概不必再說!」
  敖楚戈臉色突然—沉,道:「姓敖的腦門子寫著—個『孫』字?就這麼聽各位使喚呀?」章淦大聲:「想想你二叔的老命!」
  敖楚戈暴烈地道:「我會先宰了你們!」
  豁出去了,章淦強硬地道:「當然你能,但你的二叔就要墊底,另外,你也不可能囫圇!」
  敖楚戈惱怒地道:「娘的八年不見,你們別的沒學到,端端精了這一門『軟功』,了不怕丟人顯眼,辱沒了你們祖上的光彩!」
  章塗沉沉地道:「隨你說吧,要想我們改變主意,卻絕不可能!」
  輕撫著下巴,好久沒刮鬍子了,下巴上毛碴碴的一片,敖楚戈沉思著,半晌;誰也看不出他是在琢磨些什麼,或是否決定了什麼,他又開口道:「長鶴,你們三個業已落在我的手裡,若是我不放你們,就這麼一直耗下去,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演變?」疑惑地斟酌了半歇,章淦道:「你是說?自羽他們會如何接續下一步的行動?」點點頭,敖楚戈道:「就是這個意思。」
  章淦慢慢地道:「他們會來此營救我們……」敖楚戈迅速道:「可是,他們也不見得會是我的敵手,你心裡有數,制勝的比重優勢在我,他們的希望並不大,更不樂觀礙……」章浚提高了聲調道:「這只是你的想法!」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這是實力的抗衡,技藝的競爭,硬碰硬,取不得巧,也不是光憑嘴巴壯膽就能出現奇跡的……」章淦咬牙道:「他們也會押著你的二叔同來,看你敢不敢反抗!」
  敖楚戈笑吟吟地道;「設若如此,倒是有些辣手……」那邊,武海青粗野地叫:「你盡情得意吧,姓敖的,一旦鋼刀架上了你二叔的脖頸、我看你還能否笑得出來!」
  翹起二郎腿,敖楚戈閒閒地道:「二位估計,他們何時才來呀?」章淦閉嘴不響,武海青卻吼道:「你自己小心著吧,過不了今晚,就會有你的好看!」
  手指敲叩著膝蓋,敖楚戈神氣安適地道:「看樣子,你們的肝火卻比過去旺了很多。」
  武海青狠狠地道:「全是叫你挑逗起來的!」
  歎了口氣,章淦接著道:「如果你也落到我們今天的境地,包管你早已不似現下活潑愉快的了。」
  敖楚戈道:「長鶴,日子過得不太好,是麼?」章淦並不掩飾什麼,他道:「不止不太好,是太不好。」
  抿抿嘴唇,敖楚戈道:「我曾從老蕭身上搜出一大疊當票。」
  章淦直率地道:「那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白羽身上,有能值點錢的東西全部賣了,當了,待到身無長物,就開始須便做點零易買賣,隨到手隨開銷,因為沒有『中間人』搭擋出貨,便全以低賤價格入了當,五個人的花費,實在是沉重……」敖楚戈頗為同情地道:「為什麼不弄票大點的生意?」章淦感歎地道:「離開中土太久,道上的情況大有變遷,碼頭不熟,山門陌生,各幫各派的勢力範圍與地盤分劃又搞不清楚,以我們這種堪堪消禍回鄉的身份而言,雅不願再惹上麻煩,但主要的,因為我們早有目標,不希望在行動之前被其他的枝節影響步驟,如果,我們做一票大生意,便極可能遭到意外的牽扯而破壞了原有計劃,我們當然不肯去做捨本逐末的事……」武海青也重重地道:「另外,我們也不願張揚出去,叫你及早獲得了我們回來找你算帳的消息!」敖楚戈吁了口氣,道,「窮困的滋味是難嘗的,這一道,只怕你們都已體驗深刻了……」章淦冷淡地道:「少來這套說詞,這尚多虧你的賜予!」
  敖楚戈不溫不怒地道:「在『寶利當鋪』的那天晚上,你們不是搜刮了許多值錢細軟麼?又怎麼會狼狽至此?像是叫人抄了一樣淒慘法……」哼了哼,章淦道:「我們那天晚上拿得是不少,但在與樊五洲和大批官兵的一場血戰,便幾乎丟棄了大部分,剩下那一點、又要逃亡,又要躲藏,而八年的生活更是怎麼過下的?都靠著這僅存的少數珠寶……五個人要吃,又要穿,別說這區區的財物有限,便是一座銀山也要給掏穿了……」敖楚戈喃喃地道:「真可憐……」章淦憤怒地道:「我們不須要你的憐憫!」
  笑笑,敖楚戈道:「只須要我來『補償』?對不對?」武海青大聲道:「就是這話,而且你還非幹不可,奶奶的,我們看慣了你貓哭耗子那一套小把戲,拿去哄哄別人尚可,想叫我們『受門』?做夢!」敖楚戈安詳地道:「長鶴,你們為什麼不挑一個容易下手的主兒?卻偏偏選上了這一處龍潭虎穴?到『十龍門』頭上動手腳,苦頭有得吃了!」
  章淦寒著臉道:「容易下手的主兒哪來這大的油水?你也不是不知,越是艱險的目標越有大收穫;我們豁上一遭,弄票狠的大家下半輩子不愁不憂了,便洗手退隱,安穩渡過餘生。」
  武海青也沙啞地道:「要就豐豐裕裕的大伙分個好『底帳』,不痛不癢的那點來財還不如不要,免得三兩口羊肉卻沾得渾身騷;姓敖的,你別想出歪點子,我們的目標決不改變!」
  正想說什麼,敖楚戈卻突然沉默了,他側耳靜聽,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而陰冷,這時,章淦也似乎隱隱然查覺了一些聲息……有些無可奈何的喘吁了一下,敖楚戈低沉地道:「你們的夥伴,也就是我的老朋友,約摸來了。」
  章淦沒有答腔,他十分仔細地注意傾聞外面傳來的輕微聲響。
  武海青也一樣全神貫注,面孔上的肌肉緊張地繃扯起來,兩隻眼睛睜得滾圓。
  他們心中的感受,要比敖楚戈焦急得多。也沉重得多,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一次他們再無法壓制住敖楚戈,非但一切希望、一切計劃俱幻泡影,恐怕連自家的幾條性命也要落進敖楚戈手中,任他擺佈……」現在,他們只剩下兩個人了——白羽和唐全,或許,他們所邀請的兩個幫手也在外面,但白羽和唐全卻是他們信心的依持,別人,不一定會自動豁力賣命的。
  他們全心祈禱,希望敖楚戈的二叔已被擒住,並且已押來此地。
  可以今敖楚戈俯首稱臣的法寶不是他們本身的武力,因為敖楚戈這一面更佔優勢,他們憑藉的便是對敖楚戈這位世上僅存的尊親的肋迫。
  在忐忑、惶驚、不安的情緒交集裡,武海青猛地竭力怪叫:「小心啊,白羽,唐全,你們千萬小心,姓敖的在屋裡等著施暗算……」章淦也揚聲大叫:「我們已經著了他的道,你們千萬要注意防範……」坐在竹椅上紋風不動,敖楚戈笑道:「二位何苦這麼緊張?太沉不住氣了,我會任由你們呼叫的,二位儘管向外面的老友們示驚,二位一定相信——我並沒有忘記你們都還能出聲說話。」
  呆了呆,武海青驚叫地道:「不錯,姓敖的明明知道我們能出聲,卻在發覺警兆之後並不事先防備,更未阻止我們叫喊,長鶴,有問題!」
  章淦恐怖地道:「姓敖的,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想施展什麼陰謀?」
  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太多疑了,我哪裡會有什麼陰謀?只是我故示大度,給你們一個求救的機會,也好叫外面的伙記們從容準備,這,應該沒有錯吧?」武海青挫牙如磨:「你一定有詭計,敖楚戈,你一定又設下了圈套,你是一頭狠毒的豺狼,一隻狡猾的狐狸,一條冷血的蛇!」章淦一雙眼,似在噴火,他又在高叫:「敖楚戈,你這混世的魔星,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你要被天打雷劈,五馬分屍,你會遭到報應啊,你!」
  這時,武海青掙扎著尖嚎:「白羽,唐全,姓敖的業已有著陰謀,怖下陷阱啦,你們招子放亮,心思要活,防著他又把你們坑進來礙……」。
  搖搖頭,敖楚戈道:「我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娘的,你們怎麼變得如此疑神疑鬼法?我看你們的腦筋都有問題,這八年的苦頭,莫非已把你們折磨成半瘋半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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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就在此刻,茅屋外,驀地傳來一個冷沉清朗的口音:「長鶴,海青,不用慌張,我們已經聽到你們的警告了,不管姓敖的有什麼陰謀,這一次包他難以得逞!」
  接著,在茅屋外的右側又響起一個粗厲的嗓門:「我們已將姓敖的那個二叔抓住啦,老傢伙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窮嚎呢,娘的皮 ,敖楚戈只要膽敢反抗,我們就將他二叔活剝了給他看!」敖楚戈的神情似笑非笑,他高聲道:「白羽,花和尚,二位老夥計,別來無恙啊?」粗厲的嗓門「呸」了一聲,大吼:「你少他娘拉近乎,爺們不吃你這一套,姓敖的,再不乖乖束手自縛,我唐全就先把你的二叔那顆黑心給掏出來下酒!」
  那清朗的語聲接著道:「楚戈,為了你二叔的老命,你還是依順了吧,僵持下去,吃虧的是你。」
  敖楚戈喊道:「白羽,你比他們素來較有理性,怎麼這一次也盲從附合,居然拿我的尊長當人質來要肋我?這非但不敬,更是不義!」
  那清朗的聲音——白羽,十分柔和地道:「很抱歉,迫於形勢,不得不出此下策,說句十分坦白的話,我們的武功不及你,除了硬拚之外,要挾制你就只有用這個法子,否則,你怎會俯首從命,甘心為我們辦事?」敖楚戈手扶椅靠,怒沖沖地道:「如今我二叔在哪裡?」白羽的笑聲有如琉璃的攪合那樣清脆,他道:「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個非常安全也非常舒適的地方,當然,那地方也很隱密,他所以在—定的範圍內自由行動,所有日常用品也一應俱全並十分豐盛,而且,我們還派了兩個小角色侍候他老人家呢,這些事,你都可放心……」唐全的粗嗓門又破鑼般傳來:「姓敖的,只要你替我們辦完了事,再履行了我們的條件,你的二叔立即可以釋放,包管他養得又白又胖,汗毛也不缺一根!」敖楚戈顯得有些激動了:「我要先與我二叔見過面……」白羽的聲音迅速打斷了他的話:「絕對不行,楚戈,這無可通融,你的本事我們全知道,—旦叫你們爺倆見上面你要起心救他,將他搶走,我們可是誰也攔不住你,如此一來,我們的苦心豈不完全白費了?而且要遭到折損,這種傻事,我們不幹!」
  唐全哇哇大叫:「姓敖的,這不是到集市辦雜貨,還與娘討價還價的呀?你要就俯首聽命,要不叫我們幹掉你二叔,再撲來和你分個生死存亡,只這兩端,別的花樣,提也甭提!」
  沉默了一下,敖楚戈站起身來,懊惱地道:「你們知道我二叔的名字?長像?」白羽大笑道:「敢倩你還以為我們是在唬你?令二叫敖纖九,家樁順安府」大鼓樓』南街小葫蘆巷倒數第二家;令二叔瘦長滑矍,頭髮黑亮,唯是鬍子卻已花白了;楚戈,我說的這些對是不對?」跺跺腳,敖楚戈瞪著眼吼叫:「白羽。你們居然真的去擄劫了我的二叔前來威肋於我?可惡可恨!」
  外面,白羽氣定神閒地道:「我們沒有騙你,楚戈,現在令二叔的性命便全操於你的手掌中了,而且,你個人的安危也—道連繫在你的抉擇上——不要輕視我們,我們如果一力拚命,你也決不會毫髮無損!」
  唐全也在咆哮:「姓敖的,如何取捨你快些答覆,爺們不耐久等,好歹也不過就是豁出去拚個生死而已,唬不著誰!」兩個人一是紅臉,一是白臉,唱合之間,互為應答,倒也相當生動緊湊——敖楚戈便也扮出一付愁眉苦臉又忿恨懊惱的模樣,背著手在屋裡來往蹀踱,似是異常煩燥,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才好……白羽的聲音再次傳來:「楚戈,我們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來考慮,記住,只有一柱香的時間,你要慎重思付,作何決定;我再提醒你,你關係好些人的一生,你的,我們的;當然,還有令二叔的……」聲音消失了,屋外,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這時,章淦幽冷地道:「該說的都已說得十分清楚,怎麼琢磨,你也是聰明人,不必我們強調,希望你不要誤人誤己,做出遺恨終生的事來!」
  武海青也急燥地道:「姓敖的,就算你不願活了,也該替你二叔設想,總不能連累他和你一道送終,否則,你他奶奶不仁不義不忠不孝都占齊……」敖楚戈怒叱道:「全是你們搞的鬼,作的惡,反倒回頭來打的一扒;簡直歪曲事實,黑白不分,混頭混尾以非為是……」武海青嚥了口唾液,道:「橫豎這該由你決定,我只不過一番好意向你點化點化,怎麼個選擇全在於你,可是你要明白,這樁事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吶……」敖楚戈大聲道:「我比你明白!」章淦緩緩地道:「依了我們吧,這總比一片血腥的結果要好。」
  猛一跺腳,敖楚戈吼道:「這是我的事,你們少在這裡亂嚼舌根,他娘的,一旦惹翻了我,三不管先將你們零剮了再說!」
  章淦咬咬牙,聲音並自唇縫:「我們並不怕死,難過的是你二叔!」
  武海青幫襯著道:「唉,可不是麼?雙目如火,敖楚戈厲烈地道:「住口,你兩個通通給我住口!」於是,章淦與武海青不再出聲了,那樣僵翳的沉悶,便有如一團看不見的霧氳般籠罩下來,稠稠的,濃濃的,叫人心裡悶得慌。
  敖楚戈煩惱地踱步不停,雙唇緊皺,臉色陰鷙得嚇人,好像是他真在面臨一樁嚴重的抉擇一般——其實,這全是姿態,是他故意擺出來的『障眼法」,他心裡卻輕鬆得緊,非但輕鬆,更有一股滑稽可笑的感覺,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居然還有如此精湛的演戲天才!
  他早已做下決定了,早在翻出蕭錚身上那一疊當票之後即已有了決定,但是,他卻不能叫「老朋友」們看出他的決定是這麼乾脆又迅速,他必須裝成「勉為其難」的樣子才更形逼真,更顯得他的無奈及痛苦。
  這就是一點心意——感情和道義的融合,他要補償他的「老友」們一點什麼,而這補償純係出自本意,不受絲毫勉強,事實上,對方也勉強不了他。
  他的故作猶豫艱難之狀,目的只有一個——維持「老朋友」們的自尊,他知道,只因為這個自尊的維持,便說不定可以化戾氣為祥和,將慘厲的結果變為完美……似乎被不安的情緒沖激得把持不住,章淦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極度的忐忑與窒迫意味,他瘖啞地道:「時辰……決到了……」敖楚戈像是沒有聽到,表情僵木,臉色陰沉。
  乾咳二聲,章淦又畏縮地道:「我說,你快點拿主意……就快到一柱香的時間啦……」往竹椅上一倒,在竹椅的呻吟聲中,敖楚戈說起話來也似在呻吟:「好,好……算我栽了,算我說不過你們……我照你們的要求去做就是!」
  章淦在大喜過望之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呢,你這話,可是言而由衷?」敖楚戈沮喪地道:「人到了屋簷下,不低頭也要低頭了……我不在乎和你們火拚一場,勝負存亡是另一碼子事,但,我卻不能連累我的二叔,他老人家一生修福積德,萬不能為了我這不肖的侄子而使他這位老好人遭至傷害……」章淦興奮得喘息急促,面孔漲紅:「姓敖——不,楚戈,這才是明智之舉,是正確的選擇,如此一來,不但我們全蒙受你的賜予,在你來說,又何嘗不是『將功贖罪』的一種表現?你的二叔保證平安無事,說不定,我們之間怨隙也因而會有個較佳的轉變……」敖楚戈無精打彩地道:「我是你們拿鴨子上架,逼上梁山的,我原本無罪,何須將功來贖?況且,我一旦允諾,眼前就擺的是刀山油鍋等我去闖,唉,要不是我二叔受制於你們之手,說什麼我也不會背上這樣一樁大麻煩……」章淦充滿感情地道:「不要怨憂,楚戈,我們會體諒你一番苦心的,好的開始,即乃成功之半,看情形,彼此間的積恨,大有改善的希望……」歎了口氣,敖楚戈道:「這就要全憑你們的良心了……」武海青急忙叫道:「老兄弟,既然你依了我們的條件及要求,至少目前大家已是一路上的入啦,客氣話先慢說,長吁短歎也擺著以後再表露,眼下,你卻得替我們解開穴道呀,這樣縮倒地角,叫人家看著委實不甚光彩……」章淦也忙道:「可不是,楚戈,煩你先替我們解開受制的穴道吧,血脈瘀塞過久,是會留下隱憂後患的,你是行家,當比我們還明白。」
  敖楚戈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唉聲歎氣地道:「八成是前生前世結下的冤孽,才會在這輩子遇著你們這群討債惡鬼,唉,往後的目子,只怕就要艱苦了……」章淦擠出一抹笑顏來道:「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楚戈,你如果幫我們解決了這一大困難,便極有希望使我們對你的仇恨沖淡,轉而考慮減輕對你的報復程度,於你來說,豈非一大安慰?你的二叔也因此平安無損,在全使你的精神消除負擔,心胸開朗,日子將越來越光輝燦爛,又怎能說是艱苦呢?」敖楚戈愁苦地道:「你光說些好聽的,『十龍門』便是第一個叫人難過的關卡,而你們諸位對我的軟哄硬迫,猜疑限制,更將在往後那連串的日子裡越來越盛,這還不說,你們另外那兩個要命的條件……總之,我是吃虧吃定了!」章淦十分抱歉地道:「我們也是出於無奈,楚戈,你多包涵。」
  武海青焦灼地道:「老兄弟,你既是答應了依照我們的要求去辦事,其他的話也就少說幾句吧,再發牢騷,也一樣無助於你的允諾呀……請你幫幫忙,行行好,首要之急,乃是先為我們把穴道解開。」
  又歎了口氣,敖楚戈道:「好吧……」
  他的動作非常緩慢,似乎象徵著他內心的沉重與不甘,他先拍開了章淦的穴道,又過去替武海青解制,然後,再恢復了竹椅上蕭掙的身體功能。.三個人都可以動彈了,他們在喘息,在咳嗽,在自己為自己搓揉活血,宛似三個剛從手鐐腳銬的長久禁錮裡—旦解脫拘束的囚犯。
  搖搖幌幌地站了起來,章渙極其小心地道:「楚戈,我可以去通知他們你的決定麼!」
  坐回竹椅上的敖楚戈索然頷首道:「有什麼不可以的?如今我業已是你們掌中的玩偶了。」
  章淦忙道:「言重了,楚戈,我們怎敢這樣相視?」揮揮手,敖楚戈道:「你去吧。」
  當章淦啟門走出之後,蕭錚也步履蹣跚地來到敖楚戈身前,他圓睜雙眼,以一種像要吃人似的表情咬著牙道:「姓敖的,你把我整得好狠,你是存心要我難看,要撕我的臉面;我們記著這擋子過節,娘的,如果這一次你再使奸刁,你就會知道我將怎生對付你!」
  敖楚戈略略提高了聲音:「老蕭,我已經答允為你們賣力拚命了,甚至你們另外那兩個嚴苛的條件我也沒有藉此機會爭議,事到如今,我是低了頭,你又何苦咄咄相逼,非要惹我心裡發毛不可!」
  那邊的武海青,聞言之下先就變了臉色,他踉踉蹌蹌地搶了過來,朝著蕭錚老大不痛快地叱喝道:「老蕭,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不曉得我們是費了多少的心血,耗了多少力氣才使他俯首就範的?事情剛妥,你又在胡搞歪纏哪一門子?萬一把他弄翻了,殺戒一開,不但安穩的日子甭過,連性命能否保住也都難說了!」
  蕭錚明明知道敖楚戈是故意加大了嗓門引使自己人來指責他,但對於這種直楞楞的花巧,他卻有口難辯,好似深夜聞進人家家宅,便不是賊,也無形中帶著幾分賊味了。
  敖楚戈猶自不滿地道:「虎頭,我他娘這廂正是一腔委屈,你看,老蕭卻又來撩撥我!」蕭錚紅了臉,氣吼吼地道:「姓敖的,你休使這一套挑撥離間的奸計,我撩撥你什麼啦?我只不過警告你這一次不可再行使詐,你就抓住這個理來胡喊冤?」敖楚戈嚷嚷起來:「你倒嘴巴變得快,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翻江攪海胡蕩得緊吶,你方才不是還恫嚇我要收拾我麼?這一歇卻又變成你只是警告我啦?我他娘賣命要賣得痛快,老蕭這種鳥氣,我不受!」
  蕭錚頓時氣得臉泛青,全身發抖,他咬牙切齒地道:「娘的皮,你是在存心坑我……」武海青咆哮著:「好了好了,老蕭,你他奶奶,就別再吭聲了,你是硬要砸鍋不是?弄翻了他,你到哪裡去找一個敖楚戈?」蕭錚大吼道:「姓敖的最是奸狡毒辣不過,他先時曾答應我依從我們的條件,但等我一轉過身,他卻又打我一個措手不及,完全推翻了他的承諾;娘的,莫非只准他翻雲覆雨,顛三倒四,就不能叫我吐幾句心中委屈!」
  敖楚戈怒沖沖地道:「老蕭,你他娘是光屁股進當鋪——一你要當人.人家可不給你當人;我要依從你們大伙的心意,不能單聽你—個人胡來,在你們那五個人中間,就數你最不濟事;他們哪—個來都能說動我,只你不行,現在,你知道你在這—伙裡的份量啦!」
  蕭錚一下於幾乎氣暈,這可是什麼話?武海青也覺得不妥,他強笑著道:「老兄弟,事情呢,卻不是你說的這樣,我們……」他剛講到這裡,門外,人影閃幌,章淦領先而入,跟在後面的有四個人,第一個扮面朱唇,目若朗星,十分俊俏秀美,帶著幾分書生氣息——只是穿著破舊,好似個落魄書生罷了——第二個,交頭,圓顱,橫肉滿臉,生像粗猛猙獰;身體又寬又肥又大;不消說,那位俊美人物,是「小修羅」白羽,這位光頭人熊,必是花和尚唐全無疑了。
  最後面的兩個人,一個猴頭猴腦,瘦小枯乾,但兩隻手掌卻出奇的巨大奪厚實。且臂長過膝,一雙眼睛滑溜溜亂轉,精芒如電;另一位臉腔方正,眉宇軒昂,紫髯及胸,體魄相當偉岸,看樣子,倒似個帶點正義感的人物。
  與敖楚戈一朝面,白羽已先擺出一付笑臉,清潤地道:「楚戈,難得你做了這麼一個明智的抉擇,我們同感慶幸,而你,我們也必有補報,不會叫你吃虧的。」
  站起身來,敖楚戈沉重地道:「你們逼得我好慘。」
  「花和尚」唐全呵呵怪笑:「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老敖,要不然,你肯照我們所說的去做呀?」敖楚戈聳聳肩,無可奈何地道;「對老朋友,這樣似乎過份了點……」.唐全臉色一沉,火辣辣地道:「別盡指責我們,老敖,你自己幹的好事怎麼就不說了?這樣對你,業已是格外開恩,大大的容讓啦!」
  敖楚戈也有氣道:「我說過,我沒有錯,若非你們以我二叔來要脅我……」一看不是路數,章淦急忙往中間一插,笑著打圓場:「得啦,如今我們又是一窩子了,那些煩心的往事暫且誰也不提,還是琢磨著如何行事要緊,楚戈,來來來,容我先為你引見兩位好朋友……」敖楚戈的反應是無精打彩的,他端詳著那個章淦口中所謂的「好朋友」,心裡卻一點「朋友」的感受也泛不起來,更遑論那個「好」字了。
  章淦咧著嘴道:「楚戈,提起他們二位,可是大大的有名呢,江南江北的道上同源,幾乎沒有不知道他二位萬兒,包你也有個耳聞……」努力扯動唇角的肌肉,敖楚戈想扮出一付笑容,心中卻暗付一一瞧吧,就是這兩塊料,便算有名,又能有個多大的名?」章塗一指那猴頭猴腦的老者,道:「這一位,即乃「黑手大聖」林翔,林老兄的掌上功夫堪稱獨步武林,為江湖一絕,楚戈,那天你會大開眼界的……」敖楚戈隨即想到了「五行山」與「金箍咒」,這兩樣東西,正好可以對付「大聖」;他嘴巴裡卻笑吟吟地道:「久仰久仰,林老兄,真個久仰……」林翔的表情相當生硬,他冷冷地道:「不敢當。」
  轉向那位紫髯齊胸的人物,章潑又道:「嚴宜森嚴大哥,道上聲威喧赫的「五龍馭雄」;楚戈,你大約更是如雷貫耳,神交已久了吧?」這一次,敖楚戈的感覺大為不同了,他沒有想到嚴宜森——這位當年因為一力蕩平了「三山會「獨自踩破紅鬍子「連心寨」,又挫敗了遼西大豪屠尉德而名震天下的厲害人物,竟會在此時此景出現!
  心裡是震動又驚異,但他表面上卻絲毫不露,仍然笑含含地一如方才:「原來是嚴大哥,在下確然更是久仰了……」嚴宜森頗有風度,—派和藹可親之狀,他拱手道:「哪裡哪裡,對敖兄威名,我們才是欽羨無已呢……」敖楚戈對嚴宜森的來頭是耳熟能詳了,可是。對於「黑手大聖」林翔他卻相當陌生,在他的記憶裡,實在想不出這麼一號人物來,但他的這些「老朋友」們,既然慎重其事地請了這位「大聖」來此助拳,且與嚴宜森又似乎居於平起平坐的地位,料想其份量也必然不輕,令人不解的是,敖楚戈自信對於黑白兩道上有頭有臉的角色大多有個耳聞,或熟或疏,卻絕不至於完全不知,然而「黑手大聖」的萬兒,他卻的確沒有印像,記不起出自哪山哪窯……正在疑惑中,白羽卻替他解開了這個謎團:「楚戈,嚴大哥是我們回來之後才邀請的,但林老兄卻和我們一同從苗疆返此,林老兄在苗疆待了將近三十餘年,平昔足跡少至中土,可是,他在當地九山十嶺七十五峒的範圍裡,卻乃首屈一指的人物,那一帶的漢苗各族,生熟土蕃,莫不奉林老兄為正皋,視其為神人……」章淦也接嘴道:「林老兄武功卓絕,為人更是忠義大度,他平素雖然少履中原,但也頗有幾個響噹噹的內地幫派首領與碼頭上的大阿哥對他祟仰備至,我們亡命苗疆的日子,也多虧他的照顧與關懷,否則,還不知更要如何個潦倒法呢……」嚴宜森微微一笑,道:「可能在我們中土的武林圈子裡,知曉林兄名號的同道並不多,但也無須個個知曉,只要是真正夠份量的人物,有幾個結識他也就行了;我即是其中之一,林兄的修為,做人的義氣,卻真是一般道上那些沽名釣譽之輩所望塵莫及的!」
  話中有刺,敖楚戈是聽得出來,他不禁對嚴宜森又重新做了估量,這位大名鼎鼎的「五龍馭雄」.表面一團方正,舉止宛似和悅,其實,骨子裡卻老辣尖刻得緊!
  林翔呵呵一笑,拱手道:「宜森兄,我哥倆也不是—天的交情了,你何須如此抬舉我?」嚴宜森笑道:「此乃事實,林兄,還算我替你保留了若干呢,因為有人不認識你,只怕不慎犯下大錯,招惹你的雷霞,而且,在態度上,我認為即使不識個人。也要保持—貫的肅謹謙虛才好……」當然,這話是指著敖楚戈而言,他剛才的形態有些敷衍,嚴宜森看得出來,而無可置疑的,林翔也看得出來。
  敖楚戈原是有意如此,現在,他裝作沒有聽懂。悠哉游戰地望著這兩位互相標榜的人物,閒閒泛笑。
  章淦生恐怕將局面弄僵了、他忙汀著哈哈道:「如今大家都已彼此見過了,這是敖楚戈的地方,楚戈,你可得招待招待呀!」
  點點頭,敖楚戈大大方方地道:「竹椅兩把,先請嚴大哥和林老兄上座;屋裡還有—條長板凳,門邊有兩隻小木凳,海青去拿來,老蕭.我床底下有一罈好酒,頂醇的「竹葉青」,你去搬!裡間桌上連茶杯帶海碗,約模有幾隻通通取出,敬奉各位遠客好友!」
  武海青趕緊去了,蕭錚卻老大不願意地磨蹭了半天,方才板著臉去搬酒。
  大家落地之後,也備輪過了幾口酒,酒香醇濃烈,自喉入肚,暖和又炙熱,十分熨貼,於是無形中每個人的情緒也就乎順得多,先前那種隱隱的尖銳,業已消斂——至少也被蘊涵了。
  只有敖楚戈一個人站著,拎著他的大灑囊,抹去唇邊的酒幘,他說道,「各位對於到『大雁坡』『十龍門』去奪寶,可已有了預定的計劃?」白羽先道:「細節尚未擬定,但原則上是明不如暗,因為『十龍門』不好對付,明著下手,非但招傷亡,事後且麻煩無窮!」這是老實話。
  嚴宜森笑道:「敖兄為此事之挑梁大牌,應該有了腹案吧!」
  肚裡咒罵著,敖楚戈哈哈笑道:「我腹中只是一把草渣,哪有定案,但求各位指引,各位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好歹都是豁上老命,攀—趟刀山罷了。」
  嚴宜森表情不變,和和氣氣地道:「尊駕太謙了……」章淦接著道:「楚戈,白羽意思和我們大家一樣。那顆寶石只宜暗取,不便朋奪,要不然我們付出的代價就大……」白羽解釋道:「由你下手盜取,楚戈,我們替你掩護,這樣的話,萬一露了形跡,接觸也少些,可以盡速撤走,不用列陣開宰……」這就是說,主要責任全放在敖楚戈的身上,他冒的危險最大,而且,露底也只是露他一個人的底,和「十龍門」結怨也是他去結怨,嚴宜森的話不錯,果然由他挑大樑!
  笑笑,敖楚戈道:「辦法是很好,只有—樁……」白羽忙問:「說說看?」敖楚戈道:「所謂明人不做暗事,我雖不是個什麼志節高超,方正不阿的好人,卻也不習慣偷雞摸狗的勾當,這等於是偷竊嘛,這等事,未免落於下流,似乎不甚合宜……」章淦苦笑道:「話是說得不錯,但這件事卻也只好暗來,明著劫奪,太不容易,而且後果必然激烈,這就大大的不值了;楚戈,事貴從權,請你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千萬委屈這一遭……」白羽也道:「楚戈,你答應要幫忙的……」凝思了一下,敖楚戈忽道:「有了,我有個法子——」眾人精神』一振,齊齊向他注視,神情巴望中,期盼一聞他的「法子」——敖楚戈又喝了口酒後,十分有勁地道:「我們這裡,有嚴大哥,林老兄、有白羽、唐全、章淦、武海青、蕭錚,再加上我,這股力量亦不可謂小了;我們一鼓作氣,明著拜山叩門,要『十龍門』交出那顆寶石,否則,我們即血刃相同,狠殺惡屠,『十龍門』見我們實力雄厚,極可能在畏怯之下俯首從命,乖乖獻上我們所索之物……」聽完敖楚戈這番話之後,大家不由面面相覷,啼笑皆非,表情上是又失望,又氣惱,又是好笑;他們最初還以為敖楚戈有什麼「錦囊妙計」,原來,卻是這麼一條魯莽的策略!吁了口氣,嚴宜森搖頭道:「敵兄,你的高見,未免荒謬。」
  敖楚戈舔舔唇,道:「怎麼說!」
  嚴宜森緩緩地道:「此計決不可行,『十龍門』十龍,個個功力精絕,技藝高強,皆非易與之輩,況且手下兒郎眾多,力大勢雄,若吾等明槍對陣,必將引起一場血戰,勝負之卜,殊難逆料,便是贏,只怕也所剩無幾,如是輸,則無一倖免,這樣一束,那顆奇寶即使到手,也不能受用了……我們進行此項計劃,暗中下手頗為值得,明裡流血,則大不相宜。」
  白羽又道:「而且明槍明火,事後難保不仇怨糾結,報復迭起,那就永世不得安寧了……」章淦也道:「還有一層——嚴大哥、林老兄,能不能說?」嚴宜森略一沉吟,頷首道:「如今我們是身在一條船上,福禍與共,無妨,告訴他也罷。」
  點點頭,林翔道;「宜森兄既有此言,我也沒有意見。」
  乾咳一聲,章淦低聲道:「楚戈,嚴大哥和林老兄也另有苦衷,他們和『十龍門』相識,非但相識,且極為熟穩,頗有交誼,實不能正面衝突,這不好說話,而以後傳揚出去也難以交待,大家都是混世面的人,多少要講點道義,就算只在表面上裝扮,亦比一筆抹煞了要強……」這是背義,這是失德,這是不忠,這是集陰毒邪惡,貪婪齷齪之大成,敖楚戈心中立時起了強烈的反感,幾乎令他面對嚴、林二人而作嘔;但是,神色上卻絲毫不變,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倒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一層因果。」
  章淦低聲道:「所以,還是以暗來比較合宜,明著強奪,實在麻煩太多。」.敖楚戈無可奈何地道:「看情形,咱們也只有用這個法子了……」呵呵一笑以後,嚴宜森道:「敖兄能夠從善如流,不但是幫了自家的忙,也是幫了我們的忙了。」
  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好說好說。」
  這時,白羽又迫切地道:「那麼,楚戈,你準備什麼時候展開行動?」敖楚戈聳聳肩道:「我隨各位尊意;如今我是坦上之肉,階下之囚,哪還有表示主張的餘地?端看各位要怎麼使喚我了。」
  章淦有些難受地道:「現在我們又和從前一樣,都是一窩子的老兄弟,楚戈,你何苦這麼挖苦人?」武海青也忙道:「可不是,你這樣一說,大伙心裡都不對味!」
  嘿嘿一笑,嚴宜森道:「敖兄是主帥之風,大將之才,叫他依照我們的主意行事,自然是頗受委屈,固也遺憾,但時值非常,也就只有從權一次,請敖兄容讓了。」
  敖楚戈道:「越說越客氣啦,你。」
  白羽插口道:「楚戈,我們談的是正事,什麼時候下手首須決定……」章淦道:「我們明天就啟程如何?」連連點頭,唐全道:「對,事不宜遲,晚不如早,好歹都要幹上一道,哪一天干全都是一樣的!」
  敖楚戈道:「我沒有意見。」
  「黑手大聖」林翔道:「那最好,我們就如此決定吧,明天天一亮就上道。」
  敖楚戈道:「我這蝸居就這麼一點大,地方各位也看見了,各位怎麼睡,怎麼分配位置,全請自便,湊合將就一宵,天亮登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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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5:48 |只看該作者
  又是那種老於世故的假笑聲,嚴宜森道:「強賓不壓主,我們怎能侵佔了你的地方?這就太不成敬意了……」肚子裡在咒罵.敖楚戈心想——連人都要拘束聽憑壓制,這地方佔去了又算啥?簡直是老奸巨滑,純係裝模做樣。
  但是,他口裡卻也笑著道:「諸君遠來是客,如此招待,已是不周,騰挪出我這侷促寒舍來以供休歇,還只怕委屈了各位,宜森兄這般多禮,我就越發汗顏啦。」
  林翔大刺刺地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就各自找地方養養精神吧。」
  白羽問道:「楚戈,我們佔了你的住處,你呢?你睡那裡?」敖楚戈道:「我不必睡了,外面通達通達,透口氣,好在不用多久天就亮啦。」
  說著,他拎著他的皮酒囊,獨個兒瀟瀟灑灑地走出門去。
  外面,夜色淒清幽冥,頗俱淳清,有風輕拂,天空中星辰稀疏,一閃一眨,倒更顯得這郊野的夜晚荒落而冷寂了……悠閒地在茅屋前面的空地上踱著步,敖楚戈望望天色,喝口酒,像在沉思,又像只是在欣賞夜景,數數星辰,橫樣輕鬆自在。
  屋裡,燈光低暗下來,似是他有人捻小了燈蕊,準備歇息一會了,這時;一個人影從門內閃了出來,走向敖楚戈這邊—一—是白羽。
  敖楚戈迎著白羽笑笑,道:「這段時光裡,莫非你也養成了半夜不眠,喜歡倘樣屋外吟詩賞景的習慣?」白羽知道這是椰榆,他苦笑道:「我哪有你這樣的詩情畫意?這幾年來,腦子想的,心裡求的,只是如何再能回到中土,好好地過日子,不要再為了生活犯愁,這就夠了。」
  敖楚戈微喟一聲:「人活著,若只為了吃飯穿衣擔心。這人生未免也太乏味……」白羽澀澀地道:「但是,你還不知道人口果時常飢腸轆轆,衣不蔽體,連生活都難以解決,日子可就更乏味了……」敖楚戈忽道:「在外地的辰光,怎麼不做幾票?」搖搖頭,白羽道:「苗疆一帶,值得下手的目標太少,況且那裡自成一片江山,當地的道上朋友極為齊心,在觀念上就對外來者保持警戒與隔離,設若偶而做一票遠走他方,未始不可,但想要那裡長住下去,就打不得這個主意,否則,即將遍地皆敵了……我們在那裡勉可安身立命,實在犯不上為了一點小利開罪他們,再說,飄零到另一個地方,實不見得比原處更好,不能撈過界侵犯人家的地盤,就只有老實點過窮日子了。」
  敖楚戈道:「如果是我,就去他娘!」
  白羽低沉地道:「你自然不同,只你一個,就頂得我們五個的力量還多,另外,你反應快,點子活,這也是我們望塵莫及的。況且,一個人混起來,到底比五個人要容易簡單些……」望了沉寂的茅屋一眼,敖楚戈壓低了嗓門問:「說實話,白羽,這兩個老小子到底和你們是什麼關係?」白羽笑道:「好朋友吁,不是都告訴你了麼?」哼丁哼,敖楚戈道:「像這樣的『朋友』,還是少交幾個為妙,我就看不出他們『好』在哪一點上了。」
  白羽道:「你對他們有成見,是因為他們幫著我們幾個的緣故。」
  搖搖頭,敖楚戈道:「這種因素極少,說真話,一見到他兩個人,我就不大順眼,繼續再一接觸,就更不順眼了;一個是狂妄自大,一個是老奸巨滑,卻都有板有眼地扮成人樣的人,我可以斷定,全不是好東西:「白羽圓滑地道:「也不能這麼說,他們兩位實則都還不壞。」
  敖楚戈道:「你自己心裡有數。」
  暗影中,白羽的臉色笑得有些牽強,他沒有作聲。
  敖楚戈小聲道:「有關『十龍門』那顆『幻星』的事,是他們兩個透露的消息吧?」白羽略一猶豫,終於點點頭:「不錯。」
  敖楚戈冷冷地道:「他兩個人不便出面奪取那顆寶石、便叫你們打前鋒,他們隱在暗處,甚至連吹灰之力都不用費、即可得巨利。」
  白羽道:「但話又得說回來,不是他們供給線索,我們也不知道這回事,連邊都沾不上,況且,我們也不必費太大力氣——有你出面,業已擔待許多了。」
  忽然露齒一笑,敖楚戈道:「當心我拖你們下水。」
  白羽道:「你不會這麼糊塗,因為你很愛惜你二叔的那條老命。」
  敖楚戈道:「真正吃定了?」
  白羽歉然拱手道:「楚戈,別生氣,我們是迫不得已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們委實有此需要。」
  舉起皮囊來喝了口灑,敖楚戈舔舔嘴唇,道:「白羽,林翔那小子和你們認識多久了?」回憶了一下,白羽道:「是我們飄落到苗疆去的時候結識他的,大概有三年多,或者四年了吧?」效楚戈瞇著眼道:「他在苗疆既有這麼大的聲威,怎麼不多關照你們點?一個個仍似窮鬼投胎轉世一樣,寒愴得要命歎了口氣,白羽坦然地道:「在苗疆,大家過的日子都不怎麼寬裕,那裡沒什麼享受,除了當地的土王或順主等少數特殊身份的人,也找不出什麼富厚人家,彼此都是湊合著過日子罷了;林翔在當地確是很有份量,但亦無甚家當,他會多次周濟過我們,可是,朋友救急不能救窮,我們自已也不便厚著臉向他索取,何況他也並不富有。總之,混得不濟是受了環境的限制,怪不了別人。」
  敖楚戈道:「是嚴宜森和林翔串通好了再來找你們商議打這主意的?」白羽道:「他們早起了心,但苦於和『十龍門』素識而無法下手,林翔先用書信徵求得嚴宜森的同意,然後主動找到我們,我們便想到你,整個情形就是這樣。」
  敖楚戈又喝了口酒,道:「嚴宜森明知林翔並不富裕,也曉得你們幾個貧無立錐,他的日子過得不錯,卻小氣得連幾個路費都不肯贈送,任由你們一路偷雞摸狗,劫掠搶奪,當著衣物像叫花子一樣乞討回來?」白羽不快地道:「你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們沿途做了幾票無本生意,堪可維持,怎麼會像叫花子一樣形似氣討?再說,這件事大家都有利益可沾,彼此各盡其力,各適其份,嚴宜森對我們並沒有施捨的義務!」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那麼,沿途之上,林翔又幫了你們多少忙?」白羽道:「我們一起回來,但卻是分開走,為的是伯洩漏行『跡,事後叫『十龍門』找出林翔同我們串連的跡像來,所以,沿途上各管各的,誰也沒幫誰的忙。」
  敖楚戈道:「可是,他們胖了,你們卻瘦了。」
  白羽歎息一聲,道:「不要老挑這些話題談,楚戈,現在的人大家都很現實,誰也不能對誰有所奢求,彼此合作也好,互相利用也罷,總是這麼回事,八年來,我真看穿了。」
  笑笑,敖楚戈道:「我問你,若是到了『十龍門』的堂口,一旦出事,你們可真會幫我?」用力點頭,白羽道:「當然會,我們說過要掩護你的,這件事,你挑大樑,但我們卻不能把全付硬擔要你一肩抗,否則,有失道義不說,對我們更沒有一點好處,你若失風,我們又到那裡再去找這麼—個合適的對象?」敖楚戈淡淡地道:「這件事,不太樂觀。」
  白羽警惕地道:「楚戈,我可要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你不能故意『走水』,造成失敗,否則,我們不原諒你……」敖楚戈道:「不要威協我,我不吃這一套!」
  白羽深沉地道:「你的二叔,楚戈,想想你的二叔。」
  歎了口氣,敖楚戈無精打彩地道:「放心,我不會故意『走水』,我會傾力而為。」
  白羽眉開眼笑地道:「我就知道你會盡力,還有誰比你更聰明,更明白事理,分曉利害?」敖楚戈懶洋洋地道:「船到了橋頭,便不直也得直了,我處在這等的光景裡,還能往哪裡走?」一伸手,白羽道:「來,楚戈,酒給我一口。」
  將酒囊遞過去,敖楚戈道:「你怎麼不在裡面睡一會?」深吮了兩口酒,白羽張嘴『呵』了一聲,砸砸舌頭,道:「好烈——哦,我也睡不著,想到你一個人在外面,怕你寂寞,正好出來陪你聊聊,說真的,這麼長久的時間不見,可也委實懷念你,有好些話要同你深談——」敖楚戈笑道:「恐怕是怕我跑了,出來監視我的吧?」暗影中,看不出白羽的面孔泛熱,他急忙否認道:「沒有的話,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我怕你跑掉幹什麼十如果你想走,我們誰也留不住你,你也根本不需要和我們妥協,對不對?」敖楚戈『昭』了一聲,白羽又道:「何況,我們都知道你也是最具有孝心的……」摸著下巴,敖楚戈道:「小子,你怎麼時時不忘對我的威脅?」白羽詭譎地笑道:「我敢?我只是欽佩你罷了,這年頭,替別人著想的角兒實已不多,像你,卻獨具有古之仁人君子之風……」敖楚戈咧咧嘴,沒有說什麼,模樣確實認為他不愧堪當這個美譽,對他的老朋友們而言,他不折不扣的已在這麼做了.一共是八個人,卻分成了三撥走,林翔與嚴宜森兩人一組,章浚、武海青,唐全是一組;白羽、蕭錚,同敖楚戈又是一組,三組的距離各拉出好幾十里遠,他們很謹慎,不讓「十龍門」那邊對他們這三組人的關係發生任何懷疑或聯想,在未達預定會合的目的地之前,他們彼此間也不作聯繫。
  預定會合的目的地是和「大雁坡」十龍門」堂口所在相隔只有里許的一片白楊木林子,林子是生長在一座子山上。
  敖楚戈、白羽、蕭錚的這一組走在最前頭,一路上來,他們已策馬奔馳了五天,預計八天之前便可抵達會合點,等候其他兩組人手趕來,差不多正好是二更時分,正適合動手。
  在出發之前,他們已商議好了行動的步驟同方式——全部蒙面,由敖楚戈執行任務,他的五位老友分散各處把風,而嚴宜森,林翔兩便守伏於外,等待接應,並必要時設法分散追兵的注意力。
  他們主要的行動原則是盡量避開正面衝突,一切以暗裡行事為前提,同時,大家都已約定,若有人失手被俘,也絕對不能吐露出其他各人的身份名姓來,這人的一份利益,便由指定的夥伴代為保管,如果有人戰死,則利益充公,除了敖楚戈以外;他們都紛紛賭咒起誓,依諾而行——他們不在意敖楚戈怎麼做,因為,他們正抓著敖楚戈的「痛處」上。
  臨行前,嚴宜森與林翔並不厭其詳地一再將「十龍門」總堂口的地理形勢,內外建設格局,樓閣屋宇之間的關係位置向敖楚戈說明,甚至連「十龍門」的「十龍」居住之處,也一一指出,而那顆「幻星」寶石的置藏所在:便於「十龍門」掌門人「駝龍」童壽春的居處樓上!現在,正是快近黃昏的時分了,至多個把時辰,敖楚戈與白羽,蕭錚這一組便可抵達會合的地點。
  敖楚戈表情漠然,無動於衷,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以及心中有什麼感覺。
  陽光往西偏,熱力變得溫和。但光輝卻變得鮮艷了,帶著那種血紅的淒涼色調,染得大地一片朱紫,遠處的山巒間,有雲靄浮起……斜眼瞅著他,白羽低聲問:「楚戈,你在想什麼?」敖楚戈的臉龐映著夕照,像是喝多了酒!
  「你該不會以為我在想著『留春院』的那個『小桃紅』吧!」
  白羽有些啼笑皆非地道:「當然不,楚戈,我是在同你說正經話。」
  敖楚戈沉沉地道:「說正經話,我們就不該來這裡了,這是一步一個窩,越來越靠鬼門關近了!」搖搖頭,白羽道:「眼前說這個,不但於事實無補,更顯得你膽怯,楚戈,莫非你真的已經沒有往昔的那股豪氣與勇氣了?」嘿嘿一笑,敖楚戈道:「少用傲將法,豪氣及勇氣,也該看用在什麼地方,對這件事、老實說,我除了洩氣,剩下的也只是洩氣了……」蕭錚忍不住怒沖沖地道:「娘的,簡直越混越回去了,你這樣子根本就不配在江湖上揚名傳萬,還不如鑽回你娘懷裡撒嬌合適!」
  吃吃笑了,敖楚戈道:「我不行,老蕭,你行,你去『十龍門』盜寶如何?」
  窒了窒,蕭錚臉紅脖子粗地道:「你少拿蹺,什麼玩意?奇貨可居是不?」白羽忙道:「老蕭,楚戈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少說一句算了……」」蕭錚惡狠狠地道:「我就是看不慣,哪有這種角色?又他娘的賣狂,又他娘的眼高於頂,卻偏生膽小如鼠,這這算哪一門子羊上樹?」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十龍門』委實令我心裡嘀咕,你是英雄好漢,我哥倆併肩子行動如何?若你的種大,我們不妨再故意弄出點紕漏來,與『十龍門』的夥計比劃比劃,哪個脫不了身。哪個就是眾人操出來的!」蕭錚期期艾艾了好—陣,方才大吼道:「你,你是他娘的看我好吃麼?你要騎到我頭上來撤尿?」敖楚戈淡淡地道:「我是想依到你懷裡撒嬌,我的兒。」
  白羽趕緊勸阻道:「唉,唉,這是幹什麼?你們兩個這是何苦?窩裡反也不挑個時辰?咱們自己人之間可鬧不得意見啊,再說,前面已經快到會合地了,千萬不能招入耳目,洩露行藏,你們這樣爭執吵鬧,豈不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蕭錚氣憤地道:「你也看見了,白羽,他簡直欺人太甚!」
  笑笑,敖楚戈道:「我敢欺你?我這是怕你哪!」
  白羽苦笑著打圓場:「楚戈,你何必同老蕭一般見識?讓他一步,也小不了你……」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我這是在疼他、白羽。」
  緊繃著一張臉孔。蕭錚獨自生著悶氣,一句話也不說。
  白羽也沉默了—刻,方才躍沉地道:「楚戈,你有信心達成目的?」、敖楚戈的表情有些古怪地道:「這話不好講,白羽,信心的大小,是跟著事情的難易來的,『十龍門』那十條龍,一條條翻雲覆雨,掀江倒海。都是不好招惹的主兒,在他們身上動腦筋。
  委實沒有太大的把握。」
  白羽道:「但是,你也絕不比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來的差。」
  揉揉鼻粱,敖楚戈道:「沒人試過,也不知道確實孰強孰弱,不過,有一點卻毫無懷疑—一以一比十.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啦……」白羽笑道:「別忘了.還有我們。」
  斜睨了白羽一眼。敖楚戈道:「你們?」有—種受到輕視的感覺,白羽抗聲道,「不錯,我們。楚戈,你的功夫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為強,可是,這只是以你本身的造詣而言,我們若與別人論論高低,同樣是硬朗貨色,在道上闖,我們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曾被人看扁過!」
  白羽凜然道,「眾志成城。楚戈,以你一己之力,因可獨當一面,但我五人齊心,更是氣勢如虹,我們的力量聯合起來.只怕也不比你小!」
  點點頭,鼓楚戈道:「或許如此。」
  白羽悻悻地道:「但你言論之中,卻未免太也小看了你的這幾位老友!」
  敖楚戈笑道:「你錯了,白羽,我一點也沒小看你們,問題是,我在明裡,你們在暗處,如果我一旦陣上失風,你們是否能以全力相助,恐怕頗有疑問。」
  白羽又氣又急又不是味地道:「楚戈,你把我們看成了什麼人?」敖楚戈道:「希望是我錯了。」
  白羽忽然歎息,他道:『這些年來,楚戈,你像是越練越不相信人了……」在蹄聲的清脆起落裡,敖楚戈有些感慨地道:「信任有如毒藥,白羽,人間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白羽不以為然地道:「然而,最可愛的也是人心。」
  笑笑,敖楚戈緩緩地道:「八年的時光很長久,長久到足以使—個人改變他的性情和思想,白羽,希望你還和以前一樣——理智、穩重、機靈、又重感情,你那一點小小的狡猾則不傷大雅,更能顯出你的角永韻昧來……」神色是親切又真摯的,白羽道:「我的確並無改變,若一定說有,那就是可能世故了—點,年歲與經驗隨著時光增長,而—個人碰多了釘子,吃多了苦頭,更不能不謹慎點,這不算缺陷,對不?」點點頭,敖楚戈道:「當然。」
  蹙了老久的蕭錚,忍不住提出警告:「白羽,你他娘可小心點,少和姓敖的套親近,這小子又奸又滑,不能不嚴防他,稍一不慎,說不定會著了他的道……」白羽淡淡地道:「不必你提醒我,老蕭,對楚戈,你絕不會比我更能瞭解他。」
  等於碰了個軟釘子,蕭錚心裡頗不是味道、但又發作不出來,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很孤單,同時他也很後悔——分組出動的時候,他就該抗議分到這一組來的,現在、好像他反而變成外人了。
  三匹馬兒的奔速在這時已逐漸加快,天,就要入黑了、他們要早點趕到目的地,下手之前,能空出點時間來養養神也是好的,下手之後,怕就要有很長—段日子不得安寧了。
  從這座小山崗的白楊林子裡,可以仰望里許外的「大雁坡」;「大雁坡」只是一片微帶斜度的高地,並沒有任何有關「雁」的形狀或牽連,不知道它的名稱出自何典何故?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建立在「大雁坡」頂上的那—片莊院,遠遠的,可見亭台樓閣相連,飛搪重角互映,天已入黑,但燈火明亮,燦如繁星,頗襯得出那種威武豪門的氣派。
  不錯,「十龍門」的總壇就在那裡了。
  遙眺著遠處的莊院;敖楚戈向站在一邊的白羽笑道:「『十龍門』的氣勢更見不凡了,記得五年前我經過『大雁坡』下,他們那座莊院還沒有這麼恢宏堂皇法……」白羽有些酸意地道:「這是他們走運,人就是這樣、有幸有不幸,人家是越混越風光,我們哥幾個卻越混越窩囊了,兩相一比,真不免灰心……」敖楚戈安慰著白羽:「其實這也無所謂,樹大招風,氣派大了,地盤廣了,名頭響了,也並不見得就是福份,能夠安安穩穩過日子,比什麼都要強!」
  白羽恨恨地道,「『十龍門』那十條龍,不錯是個個稱強,人人懼才,都是拔尖的角色,但是、他們也不一定就高明過我們多少,如今人家卻金銀滿窖,綢帛盈倉,吃香的喝辣的,寫意豐足得緊,我們哥幾個差一點就只靠餐風飲露渡日子了,看在人眼裡,便不氣也有了三分氣!」
  蕭錚惡狠狠地道:「所以,我們這就來分化他們的油水,娘的,財腥大家都該沾上一點點才對!」
  敖楚戈笑道:「話也不能完全這樣說,『十龍門』在『大雁坡』後有良田千頃,並擁有多座果木園及大片山林地,這都是出錢的地方,他們也包攬了周圍幾條官道上的押運生意,仗著本身力量再在江湖上為人說事排難,談論斤兩,哪一條路子也缺不了進帳,人家有規律有組織,便自然能以穩吃一份了!」
  蕭錚接口道:「他們吃麵,我們至少也得分口湯喝才是正理!」哼了哼,敖楚戈道:「說真的,老蕭,天底下沒你這個『正理』,人家發財是人家的事,一沒沾你,二未求你,卻憑什麼要去分人家的油水?實則,窮極生瘋,想要橫劫一票罷了,其他的說詞藉口,根本不必再提;硬上弓就是硬上弓,無本生意談多了道理還能幹麼?」蕭錚怒道:「『十龍門』也並不是什麼光明磊落,正氣凜然的組合;他們一腳跨白道,一腳站黑道,強取豪奪的事也幹得不少,就以那顆寶石來說吧,既是在替一個巨富保送的半途上由他們自己人下手劫持,然後以微不足道的代價賠償了事,對方懾於『十龍門』的威嚴,不敢力爭,只有忍氣吞聲倒霉;像這種齷齪行徑,我們當然就可以來個『黑吃黑』!」
  敖楚戈微微覺意外地道:「此事當真?」蕭諍重重地道:「我是吃飽撐著了?有功夫陪你開玩笑?」白羽也頷首道:「確有此事。」
  敖楚戈道:「誰說的?」
  白羽低聲道:「當然是嚴宜森與林翔,他們與『十龍門』十龍過從甚密,頗有交情,是而有關『十龍門』內的一些秘章,便十龍說,他們揣摸意會,也能明白許多……」「哦」了一聲,敖楚戈道:「很好,如此一來,至少下起手來心裡沒有什麼愧疚了。」
  三個人又圍坐下來,一邊低聲細談,一面等待其他兩組人手趕來;敖楚戈並取下他的皮酒囊來助興,蕭錚也不吵了,只管獨喝老酒——這一次,他可是真正喝上嘴了。
  他們的情緒全都很輕鬆,形態也頗為自然,貿然一看,不像是在準備施行一樁冒險計劃的前奏,反倒似踏青郊遊一般了……」於是,沒有多久,嚴宜森與林翔已連袖而到,又隔了一會,唐全、章淦、武海青等人了按時抵達了——一切全如原來的預計。
  在大家全都配置停當,並抄扎利落之後,嚴宜森儼然以發號施令者自居:「如今我們就要展開行動了。容我再向各位交待—遍—一—東西是在『駝龍』童壽所居住的『祥瑞樓』二樓上,直接下手的人是敖兄。接應者是白羽老弟;『祥瑞樓』的右邊那排精舍,住著『翼龍』鄭天雲,『怒龍』方亮,『毒龍』開明堂,這裡是由章淦老弟,唐全老弟二位負責監視並截擊,『祥瑞樓』的左邊那幢頂樓,『火龍』朱濟泰,『白龍』尤少君,『癩龍』余上服住著,便請武海青、蕭錚兩位者弟注意誘襲,在『祥瑞樓』之後,是三幢格調精雅的平房,十龍中除了『駝龍』之外最辣手的『妖龍』胡昌,『魔龍』康玉麟,『力龍』韋海便分居其中,那裡靠近東院牆、便由我及林翔兄就近於牆邊樹上監視。亦為接應。」
  林翔老氣橫秋地道:「總之一句話,大家都要按部就班,依計而行,斷不准擅作主張,自亂章法,尤其是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准交手對陣,—切皆以暗裡進行,方為上上之策!」
  嚴宜森笑道;「林兄老謀深算,大可謀國,小而謀師,真是智勇雙全。」
  呵呵一笑,林翔瞇著眼道:「宜森兄過獎了,彫蟲小技,貽笑方家,倒是要請宜森兄你多以教我!」又是膩味,又是作嘔,敖楚戈冷冷地道:「得了,二位,這又不是登台拜將,讀這些宣表禮讚;我們是一群棒老二,正準備去劫,認清這一點,就沒那麼多閒篇了!」
  嚴宜森老大不悅地道:「敖兄,這算什麼話?」林翔更是陰沉地道:「這位敖先生,像是一上來就對我們不大順眼呢……」嘿嘿一笑,敖楚戈道:「演什麼角色唱什麼戲,離了譜就未免滑稽了,二位,你們不覺在眼下這個辰光裡,並非是適宜彼此抬舉的時候?」臉色一沉,嚴宜森冷沉地道:「敖兄,看樣子,尊駕對多我二人頗有成見?」敖楚戈強硬地道:「我不喜歡自以為是,妄自稱尊。關著門起道號的人物。」
  雙目中光芒如火,林翔狠聲道:「同樣的,我們對你也不堪承教,想怎麼辦,悉憑尊意!」一昂頭,敖楚戈凜烈地道:「很好,我們就在這裡,先見過真章再說!」
  白羽急了,朝當中一攔,兩邊作揖:「各位,各位,這是何苦?這又是何苦?眼前正是緊要關頭,半點差錯也出不得,彼此全忍忍氣,消消火,大事還等著辦呢!」
  拉開林翔,章淦也連聲勸上:「林老兄,楚戈就是這種火栗子脾氣,魯莽得很。請你看在我兄弟幾個的這份薄面上惠予諒解……」武海青也焦急地道:「這等時光,可千萬內鬨不得,否則形藏洩露,別說進『十龍門』去盜寶,只怕邊還沒摸上業已叫人家圈牢了……」猛一拂衣袖,嚴宜森咬著牙道:「簡直豈有此理!」
  林翔也寒著臉,冷冷地道:「走著瞧吧,這山不碰那山遇,且看將來誰會栽在誰的手裡!」
  敖楚戈淡漠地道:「就是這話,希望我們彼此全記住!」
  「花和尚」唐全推開敖楚戈,火燥地道:「老敖,你他奶奶的可是存心要將這攤子砸爛?你少說一句,大不了他,也小不了你呀,卻瞎充什麼鳥的人王?」這時,蕭錚提醒大家:「時辰到了,我們再不出發行動,就可能來不及在天亮前撤出啦,眼下亂嘈嘈的像開廟會一樣,莫非大家全迷溯了?」白羽焦灼地道:「好了好了,我們這就依計進行吧?楚戈、我們兩人先走。」
  說著,他一拉敖楚戈,兩個人匆匆飛掠而去,緊接著,唐全、蕭錚、章淦、武海青四個人也招呼一聲,紛紛跟上……嚴宜森與林翔目注著他們的身形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中,兩個人的眼神俱皆流露出那種陰鷙又殘酷的意韻,有如兩隻兀鷹。
  互相注視、兩個人同時嘿嘿一笑,嚴宜森低聲地,語調暖昧地道:「他們走了,林兄,我們也該上道啦。」
  林翔的表情邪惡得宛似一頭狼,他深凹的雙眼裡,閃泛血紅的光彩,點點頭,偕同嚴宜森—起奔躍向「大雁坡」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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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7:3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十龍門」在兩河一帶的聲威乃是顯赫而霸道的,提起「十龍門」,即是代表了力量與權勢的象徵,多少年來,他們都雄峙在牌照四方的高位上,極少遭受過挫折,也極少發生過不如意的枝節。
  於是;就因為這個原故,「十龍門」的上下便不免驕忽自滿,太平糧吃多吃久了,也就疏忽大意起來,不認為在眼前的日子裡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所以,效楚戈與白羽暗中摸進了「十龍門」的總堂之內,就並不覺得困難,相反地,竟是容易得令他們頗感意外,他們原是懷著極高的警惕來的,他們的謹慎,和「十龍門」防衛的鬆散懈忽,簡直對比強烈得可笑。
  緊接著,唐全、章淦、武海青、蕭錚也連續潛入,他們一旦摸進了「十龍門」的堂口建築範圍之內,便立即按照計劃各自採取了行動。
  有了嚴宜森同林翔的事前指點,他們對目標的尋找和位置的進入都相當順利,幾乎毫不費力便都發現了各人應該負責的處所。
  「祥瑞樓」是一幢方方正正的二層樓閣,佔地極大,矗立在那裡,頗有一股子居中雄的氣勢——如同宅的主人「駝龍」童壽春。
  早已用黑巾蒙著口鼻的敖楚戈,在與同樣打扮的白羽攀上二樓飛榴之下的當兒,不禁有些猶豫起來,他貼身屋簷下,沉吟不動。
  白羽著急地壓著嗓門問:「怎麼忽然停下來了?楚戈,這裡不是容人遲疑的地方——」敖楚戈輕輕地道:「我們只知道那『幻星』寶石藏在這幢樓閣的二樓上,詳細的位置卻不曉得,在進入之前,必須決定找出這顆寶石隱藏處的方法才行。」
  白羽不時盼顧,緊張地道:「進去仔細搜查——」搖搖頭,敖楚戈道:「這是外行的做法,偌大的一幢樓屋,光是二樓便不知有大小多少間房子,如果再有密室復壁或暗門機關的設計,就更沒法搜得周全了,況且,你以為我們會有多少時間?」白羽急切道:「總得想個法子呀,莫不成到了這等地步再敲『退堂鼓』?」敖楚戈低聲道:「退堂鼓當然是不能敲的,賊不空手,既來了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你別慌張,讓我考慮考慮,琢磨琢磨……」抹了把汗,白羽呼吸急促地道:「夥計,你最好快一點,我這裡一顆心都快要迸出口腔子了!」敖楚戈「嗤」了一聲:「怎麼搞的?這麼個沉不住氣法?你又不是初出道的孩兒,卻顯得這般生嫩?有我在這裡『陪榜』,你含糊什麼?」白羽苦笑道:「江湖跑老了,膽子跑小了,何況這裡不是茶坊酒肆、秦樓楚館,得任由你消遙,這裡可是名符其實的龍潭虎穴呀!」
  敖楚戈道:「怕什麼?洩了底大不了一拼,『十龍門』那十條龍難道不是肉做的?」貼著窗媚,指扣瓦根,白羽忙道:「別說閒話了,楚戈,快想法子吧,夜長夢多呀!」
  敖楚戈的目光飄到下面右側,在那排子精雅致,花木圍繞的精舍陰影處,章渙與唐全兩人的身形在暗微幌動後隨即隱沒。
  他又將視線移到左側,左側是一幢與這邊「祥瑞樓」齊高的雙頂樓閣,他卻沒有發現武海青與蕭錚二人伏藏的位置。
  看情形,大家都已各就各位,專候他採取行動了。
  整座莊院裡,這時已大多燈火熄滅,一片沉寂,在參差交錯的樓台屋宇暗影裡,只有幾處疏落的光亮閃動,偶而,也有幾個守衛巡更的人幌過去。
  一邊,白羽又在催促:「趕緊點,時間不多啦。」
  敖楚戈毅然道:「只有抓個人質逼問了」白羽搖搖頭,又急忙點點頭:「好,好,目前也沒有更合宜的法子——」於是,敖楚戈輕輕推開窗戶,一閃而入,不帶絲毫聲息,白羽也緊跟入內——他們進入的地方,是一間寬大整潔的房子,四周擺著高大的書架,書籍堆排,琳榔滿目,紅木書桌上置有文房四寶,一式一樣古拙意味的樹根厚形精雕成的几椅,地下,還鋪設著厚軟純白的白熊皮毯,一角青銅鼎置放幾邊,卻已香冷燼熄,這是一間十分豪奢的書房。
  敖楚戈及白羽動作很快,他們兩人先迅速又徹底的在書房之內搜索了;會,卻並無所獲,白羽拭著汗,眼睛映著窗外透入的燈火微光,閃閃發亮;他湊近敖楚戈,低促地道:「什麼沒找著,你呢?」從一排書籍後縮回手來,敖楚戈道:「我也是。」
  白羽著急地道:「那就得馬上找個人出來逼供了,楚戈,他們大家都等在外面,一定都等急啦……」敖楚戈低聲道:「你別他娘窮緊張,我這不是正在想法子?」說著,他過去非常輕悄地拉開了書房通往外面的那扇沉重又華麗的紅木門,在門縫開啟的一線裡,他瞄著一隻眼朝外探視,呢,對著房門的,是一條走道,走道上鋪設著花紋斑斕的虎皮,兩邊並且各排著高幾,高几上,擺有各式盆景,走道左右,則是一邊各三扇緊閉著的門,看樣子那是六個房間。
  從門縫裡,也可以看見梯口處的扶欄,梯口的另一邊,好像隱隱是個隔著青紗門的小廳,二樓上差不多就是這個形式,面積卻不校貼在敖楚戈身邊的白羽輕問:「怎麼樣?外頭有什麼人?」敖楚戈搖搖頭:「鬼影子也不見一個,大概都睡了……」白羽蹲下身來,也用一隻眼從門縫中朝外打量了一陣,他咕映著道:「可不是,一人了不見?娘的,他們就這麼個粗心大意法?連個警衛也不派上!」哼了哼,敖楚戈道:「太平日子過多了,『十龍門』認為天下英豪一腳踩,誰敢來打他們的主意?」白羽道:「這一下子,我們就要狠狠給他們來個教訓!」
  低笑一聲,敖楚戈道:「先別吹牛,東西還不知道藏在那個老鼠洞裡呢……」白羽想了想,道:「楚戈,我看只有你為點難,冒冒險,推開道兩邊的門,進去抓一個房人出來問問了!」
  敖楚戈道:「不,我另更好的法子。」
  白羽忙問:「什麼法子?」
  敖楚戈壓著聲音道:「據我判斷,那玩意收藏在這書房裡的成份較大;東西既知藏在二樓,而童壽春卻是住在樓下,顯然他沒將東西放在自己寢室裡,他不把東西放在自己寢室裡,也就不會放在別人寢室裡,梯口另一邊是座小廳,乃是待客之用,他亦不大可能置放該處,而這問書房定是童壽春自用的書房,把東西藏在此地,說起來比較合理些……」點點頭,白羽卻又洩氣地道:「可是,如果放在這書房裡,我們怎麼找不到?剛才我們業已搜查得相當詳盡了……」敖楚戈皺著眉道:「童壽春收藏這麼貴重的珍寶,當然不會隨便馬虎,他必是安置得特別謹慎的,假若叫我們一找就找著,姓童的豈不是變成呆鳥一頭了?」白羽急燥地道:「問題是,如何才能探悉他那藏寶之處?總不能拆房子……」敖楚戈平靜地道:「舉凡是在這『祥瑞樓』居住的人,我想定都是與童壽春關係極為接近的人,換句話說,或是他的親屬,或是他的心腹,以及隨從幕僚等等……」白羽道:「姓童的未曾娶妻生子,也沒有什麼親戚跟在身邊……」敖楚戈道:「那麼,住在樓上的這些人便可能都是他的心腹人了,而且他們住在樓上,順理成章便負有保護主子珍寶的責任,或許童壽春也交待過他們小心防範,因此,他們之中便必定有人曉得這『幻星』的藏處!」
  白羽半信半疑地道:「你能肯定童老駝子會將此物藏處告訴他的手下人?」笑笑,敖楚戈道:「人嘛。總會有個把知心,有個把可以共秘密的對象,否則萬一童老鬼一旦暴斃,他那些寶貝不就和他一起埋到地下去了?」白羽忙道:「現在不是開玩笑,說俏皮話的時候,楚戈,你能肯定樓上的人會知道藏寶處所的?」敖楚戈道:「老實說,我不能肯定。」
  呆了呆,白羽怒道:「你不能肯定?」
  敖楚戈輕笑道:「但總要試試,對不?試試總比不試強,乾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白羽頭痛地道:「說正經的——你打算怎麼試法?」敖楚戈低沉地道:「由我弄出點聲響,驚動睡在房裡的人,看那一個的模樣特別緊張,特別謹慎,那一個就是曉得『幻星』藏處的人——說不定責任所在,那人會進來查視一下動靜,這,就更妙了,只要對方的眼神朝某個方向飄一飄,我就可以找出正確的位置來,否則,放倒他,逼也給他逼出實話來!」
  吃了一驚,白羽道:「你的意思是——六扇房間裡的人每一個都將他弄醒?」敖楚戈道:「當然,否則又怎麼找得出是哪個人來?」大大搖頭,白羽道:「不行,這樣一來,可就驚動太大了,說不定露了形跡,搞得天翻地覆之後再落個四大皆空!」
  敖楚戈道:「放心,我不是一起把他們弄醒,而是二個一個將他們驚動起來,更要叫他們疑神疑鬼,迷迷糊糊,不敢斷定是否的確發生情況,如此一來,便是其中有人覺得不對,也不敢輕率傳警了!」
  白羽仍然憂慮地道:「怕就伯弄巧成細,楚戈,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驚動了那十條龍。我們的處境就麻煩了,真會搞個灰頭土臉呢……」敖楚戈硬繃繃地道:「又想發橫財,又這麼畏首畏尾,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我的法子?如果不同意,你來出主意,我他娘聽命而行就得了!」白羽急道:「我是怕露了行藏,驚動了他們——好吧,就照你的法子做!」
  敖楚戈冷冷地道:「伯什麼?真個驚動了對方,了不起大幹一場,『十龍門』難道是鐵鑄的不成?」尷尬的一笑,白羽道:「你也不要給了鼻子長了臉,我不是業已說過照你的法子辦了麼?你還發什麼熊?快點吧,別再磨蹭了……」四處一打量,敖楚戈道:「你還是翻到窗子外去躲著吧,聽我招呼你再進來!」白羽略微遲疑地道:「那——你呢?」敖楚戈沒好氣地道:「我7我要『行動』,不是公定由我負責找到那顆『幻星』寶石麼?抑是由你自告奮勇來代替我爭這『功勞』?」白羽忙道:「別開玩笑,我這就翻到窗外去……」臨行掀窗離開的一剎,白羽猶忍不住回頭叮嚀了一聲:「千萬小心——」揮揮手,敖楚戈喃咕了一句:「囉嗦!」
  他又將書房周圍的形勢看了一遍,然後,他閃身而出,來至走道右邊第一扇的門前,伸出手指,在門上輕彈幾下,聆聽了片刻,又用指甲在門板上連連抓動,煥然間,他身形一轉,躲進書房門後。
  也只是他才將房門掩好,走道右邊那第一扇門便「忽」的啟開,一個高頭大馬,滿臉橫肉的大漢已經跳了出來,那人赤足袒胸,只穿著一條牛犢短褲,凶神惡煞,活像一隻巨大的黑猩猩!
  那傢伙手裡緊抓著一柄亮幌幌的大砍刀,睡眼惺忪,還帶著一臉油光,他站在走道上,左盼右顧,呆了好一陣,方才打了個哈欠,咕咕嘀嘀地道:「娘的……真叫活見鬼,一定是夢糊著了……」一邊自言自語,他又倒拖著大砍刀,十分惱火地回房關上了門。
  靜待了一會,敖楚戈又如法炮製,這一回,房裡的人連門都沒開,只是迷裡馬虎的在房裡用那種暈沉沉的啞嗓子問:「誰呀?半夜三更開什麼玩笑?」敖楚戈聽到裡面有身體在床上翻動的聲音,只一下,隱隱的鼾聲又傳了了出來。
  搖搖頭,他又試第三間,第三間卻毫無反應,他貼耳在門上玲聽,房裡也沒有一點聲息,似乎沒有人住在裡面。
  現在,他從左邊倒數第一扇門再開始試起——幾乎他的手指才彈到門上的第二下,他已忽然聽到門內響起了一陣強勁的風聲——那是人體在極快的速度移動時所帶起的音響,他飛快退閃,甫始貼身溜進書房,那扇門裡,一個身著白色中衣,神情冷峻森酷的四旬人物已經站在走道上了。
  那人長方形的面孔透露著厭惡的表情,他來回查視了一遍,又朝書房這邊打量了一下,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對面第二問房裡,已忽然傳出來隱隱約約含含混混的夢吃聲:「不……不對……明明……我這付脾是「天槓」……」白衣中年人皺著眉走到對面門前,輕輕伸手敲了幾次,又幾次,他的語聲尖峭而冰寒:「許老鐵,許老鐵,剛才是不是你在敲我的房門?」屋裡的人沒有動靜。
  白衣中年人又較為用力的敲門:「許老鐵,別裝蒜,剛才是不是你在惡作劇?」屋裡說夢話的那人似被吵醒了,聲音裡透著老大的不痛快:「走,走開……老子夢裡倒是抱著怕紅那妞兒上了床,卻怎會去敲你們哪一個人熊的門?閒著逗樂子是不是?擾人清夢……」白衣中年人冷笑一聲,對著門說了兩句:「你若再在半夜來搞我的鬼,我就拋你下樓!」
  房裡,只有幾聲模糊不清的喃咕聲,片刻後,又有鼾聲響起。
  哼了哼,白衣人正回到自己房門口,左邊的第一扇房門已輕輕啟開,一個瘦削清瘤,臉色膚色有若古銅的人物業已踏出門外——這人看上去大概和白衣人年齡相仿,但是,對方見到他,態度上卻十分恭敬:「柴頭兒,吵醒你了?」這位「柴頭兒」瞇著眼道:「什麼事?我聽到你在說話,可是有什麼不對?」白衣人指了指對面的房門:「剛才我正在似醒末醒的當口,好像聽到門外有彈指啄啄聲,只有一兩下子,等我開門出來,卻不見人影,恰好又聽到對面許老鐵的房裡在響動——在說夢話,我懷疑可能這小於半夜起來開我的玩笑!」
  目光在樓上兩邊巡邏了一下,這位「柴頭兒」搖頭道:「你約模路上累著了,聽錯啦,昨天老爺子派你出去辦那趟差事,來回兩千多里地呢,當天往返,夠你消受的,晚上睡覺,便難免不怎麼安寧……」白衣人仍有些懷疑地道:「我似乎明明聽到是彈指聲嘛,如果不是許老鐵在弄鬼,又是怎麼回事?頭兄,你知道,我睡覺一向清醒……」擺擺手,柴頭兒道:「這裡是『十龍門』的總堂,我們住的地方是總堂的中心,老爺子的住處『祥瑞樓』,還會有什麼怪事出現?一定是你睡迷糊了,快回房歇著吧,別疑神疑鬼,驚動了老爺子的睡眠可不是鬧著玩的,他這幾天肝火旺,夜裡不容易睡好……」白衣人微微躬身,沒有再說什麼,管自回房歇著去了。
  這「柴頭兒」微微沉吟了一陣,目光回掃,最後,他終於躡手躡足的向書房這邊走了過來。
  敖楚戈心裡跳了跳,卻是十分歡喜,他知道,他的妙計得逞了。
  迅速閃躲到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下,他的視線緊盯著書房門口——他必須要看清楚對方進門之後第一眼朝哪裡瞄,或者先往哪個方向走動。
  房門開了,「柴頭兒」的身影掩入房中,他的表情嚴峻而陰冷,他一進書房,目光首先向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上投注,然後,才緩緩朝其他角落掃視了一遍,待他認為毫無問題了,始退出書房,又將門兒帶上。
  敖楚戈屏息如寂,隱伏不動。
  果然,剎那間書房房門又「呼」聲推開,那「柴頭兒」再度出現——房中卻一切如舊,沒有任何可疑的情況。
  於是,他古銅色的瘦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再帶上門才離開,隱約地,又傳來他進房關房門的聲音。
  敖楚戈還是不響不動,他伏在書桌底下,暗裡咒罵——娘的,你這姓柴的王八羔子,居然想用這種老掉牙的障眼法兒來坑我?敖大爺在用這個法子的時候,你這野種還只窩在窯子裡給老鴇兒洗褻褲呢!
  又等候了好一會。
  在一片寂靜中,他鑽出書桌下,輕輕靠近窗口,撮唇「噓」了幾聲。
  於是,白羽悄然翻身進入。
  望向房門,敖楚戈做了一個「小心」的手勢。
  點點頭,白羽湊上來,細細地問:「怎麼樣,有門道了?」敖楚戈低微地道:「不敢說,但可能有點希望。」
  左右探視,白羽迫不及待地道:「你發現那隱藏『幻星』的地方啦?是哪裡?我們可得趕緊動手搜,再遲就來不及了,三更梆子已敲響……」敖楚戈低聲道:「別急,跟我來。」
  兩個人毫無聲息地走到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之旁,敖楚戈站定了,眼睛仔細地在桌面及四沿查視,一邊還伸手摸索按壓……白羽大失所望地道:「東西會藏在這裡?我看不大可能吧?」繼續凝視摸索著,敖楚戈聲音細小,但卻很硬:「我想差不了太遠,他一入房,就先朝桌上看,好像桌上有什麼寶貝一樣;你如果欠缺興趣,一邊站著,我自己來找。」
  白羽沮喪地道:「完了.今晚八成要落空了,我們太愚蠢了,竟然把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這裡……」狠瞪了白羽—眼,敖楚戈陰冷地道:「你就少囉嗦幾句行不行?平常看你,倒是相當機伶,怎麼今兒晚上你卻這麼浮燥?事情還沒到那個節骨眼,你怎麼知道能成不能成?你他娘會未L先知?」白羽苦澀地道:「辰光不早了,我們至今仍然一無所得,楚戈,硬要朝好處想是不行的,你可得面對現實,你看,現實卻明擺明顯著,我們已經沒咒念了……」敖楚戈又蹲下來在書桌的四隻獸腿雕紋上探索,他非常仔細的沿著花紋一點一點的以手指撫摸,又在桌底板下,四邊嵌條上小心尋找著,他是那樣澈底又詳盡,似乎想要把這張書桌的一縷一絲全都刻進腦子裡去。
  又等候了片刻,白羽沙沙地道:「算了吧,楚戈,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我們何妨再試試其他方法?」敖楚戈又開始在書桌的兩側細細查驗,口中惱火地道:「怎麼做該由我來決定,你別淨給我洩氣——不要忘了,我是主要的行動者,而你只算我的下手,你們失敗了最多窮些日子,我的老尊長卻攢在你們手裡,能否成功,我比你們更要急切!」白羽歎了口氣:「可是,你明明在浪費時間——」敖楚戈一邊動作,一邊怒道:「你居然變得比我聰明了?什麼時候才開始的呀?你這小兔崽子!」白羽不敢講什麼了,閉上嘴,愁眉苦臉地看著敖楚戈在忙碌,他自己站在那裡,卻像變傻了一樣只管發楞。
  好半晌,敖楚戈滿頭大汗地站起來,又輕輕拉開書桌的三張抽屜找尋,一面自言自語地道:「他推門進來後,哪裡也沒看,第一眼就望向書桌……然後,他才像放了心似地環顧,四周……這表示書桌上有極端貴重的東西,貴重到他首須注意這件東西偽安全與否……這不會有其他玩意,必是那話兒,要不,他真會這般謹慎關切?不會錯,他定是望著『幻星』收藏的地方……」忍不住,白羽又插口道:「說不定那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主子收藏『幻星』的所在,他進門朝書桌上看,或許是本能的反應,也可能書桌上擺置著什麼其他重要文件,或物品……」敖楚戈暴燥地道:「那傢伙能夠住在『祥瑞樓』裡,可以自由行動,別人對他又極端尊敬,稱他『柴頭兒』,這些跡像便證實他在『十龍門』的地位與身份必然崇高,而且和童老駝子的關係也一定親密,童老駝子交待他注意『幻星』的安全,乃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再說,桌子也根本沒有什麼重要的文件或物品……」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震,雙目發亮,就像滿天的雲霧淬而被一陣狂風捲開了一樣,呈現在思維中的、意識中的會在一剎裡變得明確而清晰了,似是一道閃電掠過了他的腦子,把一切都在瞬息裡映得如此明亮……他憬悟地注視著桌面——寬大潔淨,纖塵不染的棕紅色桌面上,擺置著質地精美高雅的文房四寶,此外,只有一枚拳大的,上圓下平的斑玉鎮紙球,除了這些,便空無他物了。
  毫不起眼,毫不特殊,那枚斑玉鎮紙球便和文房四寶排在一起。
  敖楚戈伸手取過那枚斑玉鎮紙球,湊在眼前細細審視把玩。
  一邊,白羽是越看越有氣,他咕噥道:「這簡直是發瘋了,放著正事不幹,卻偏對著這麼個斑玉球生了興趣……就算我們再窮,也看不上這麼個不值幾文的小玩意,那純銀筆架,那方墨玉硯,隨便一樣也比這一枚斑玉球貴重,便說順手牽羊吧,我也找件賣得出價的東西,不要這枚石頭蛋子……」忽然,敖楚戈轉過去背對白羽,很快的他又回過身來,斑玉球已經塞進懷裡,他的臉上,流露著一抹嘲弄似的笑意。
  抬抬頭,白羽道:「唉,楚戈,約摸你最近也過得不甚強,連這種東西也想要?好吧,賊不空手,我就取這銀筆架,點綴點綴吧……」敖楚戈一笑道:「我們去吧?」呆了呆,白羽道:「去?往哪裡走?」敖楚戈道:「離開這『十龍門』的地方呀!」
  大吃一驚,白羽奇道:「東西還沒到手呀,就這麼徒勞無功的回去?這次落空,下次就不一定再有機會了,楚戈,時間還有一點,讓我們再想想法子找一找……」敖楚戈道:「不了,天快亮啦,再不走,可能一輩子也走不掉了!」
  白羽又氣又惱地道:「不行,我們是為什麼來的?花了這許多心血,費了懲般大力氣,好不容易到了寶山,怎能就這樣便宜回去?」敖楚戈挪榆地道:「不算太便宜,你還拿了人家一隻純銀筆架,不無小補。」
  白羽急切地道:「楚戈,楚戈,替我們想想,這已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今番空回,只怕這一生就再也找不著相同的機會了,我們窮困潦倒了八年,巴盼的就是這一晚,這一刻,除非完全絕望,我們斷不要放手!」
  敖楚戈低聲道:「去吧,別再說了,驚動了他們就大大不妙了。」
  白羽神情激憤,他壓著嗓門咆哮:「敖楚戈,你是在開我們的玩笑?你根本沒有盡力,沒有盡心,沒有替我們設想,你只是在敷衍,在耍花槍,虛幌我們幾招就要交差?他娘的,你這個偽君子,小人,口是心非,不顧朋友死活的混帳……」敖楚戈不以為意地道:「白羽,你是有意思招引『十龍門』的人來!」
  猛一咬牙,白羽恨怒逾恆,卻把聲音逼成耳語道:「我就是有這個意思,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不讓我們混,不讓我們活,好,你也得跟著墊背……」笑笑,敖楚戈道:「一直看不出,你還真叫歹毒!」
  黑巾以上的臉色紅得似火,雙目卻寒得如冰,白羽的聲音進自齒縫:「敖楚戈,我不走,我就死在這裡給你看,然後,你也得會目睹你二叔如今被章淦他們剝皮抽筋——我用我的性命,來換取你終生不可彌補的悔恨與勞苦,要走,你一個人走口巴!」輕輕湊上來,敖楚戈輕輕地道:「好小子,有種——但是,如果東西我已經找到了,你還走不走?」睜大了眼,白羽吸了一口氣,嗓門有些瘖啞地道:「你,你騙人……」敖楚戈道:「龜孫子才騙你。」
  嚥了口唾液,白羽不知怎的竟有些發抖:「當……當真?」敖楚戈道:「一點不假。」
  面孔上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白羽吶吶地道:「楚戈,你做做好事,千萬不能騙我,我實在是失望得太多,也苦怕了。」
  敖楚戈堅定又真摯地道:「我沒有騙你,白羽,東西我的確已弄到手了!」
  白羽的聲音又似哭,又像笑,他緊抓著敖楚戈的肩頭:「狡猾的傢伙,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幾乎不想活了……」敖楚戈笑道:「甚至還要和我同歸於盡,對付我的者二叔?」白羽尷尬地道:「別說了,楚戈,我是一下子急瘋了心,你要諒解我,我的處境和你的不一樣,我受的壓力很大,現在的、將來的、責任上的……」敖楚戈低聲道:「我們走吧。」
  跟著敖楚戈來到窗口,白羽似是還不十分放心地道:「楚戈,那東西,你到底是在何處找到的?」輕輕掀宙,放楚戈小心地往外探視,邊微笑道:「你沒看見?書桌上呀。」
  怔了怔,白羽道:「書桌上?」
  敖楚戈道:「一點不錯。」
  突然間,白羽懊悔得幾乎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尖,他急促地問:「可是那枚斑玉鎮紙球?」敖楚戈頷首道:「對了,就是那枚斑玉球,其實,那枚斑玉球只不過是一個製作巧妙的殼子而已,它像蛋殼一樣薄薄的一層,仔細用指甲括試,可以觸模到球中間的一條極細紋線,紋線大約和人發差不多細,這就是斑玉球的外殼嵌合的地方,輕輕一旋,即可旋開,殼子裡面,包著的東西即是那顆稀世之寶『幻星』……」白羽大感讚歎地道:「真是設計巧妙,別俱匠心,這枚毫不扎眼的斑玉鎮紙球,竟然就是嚴絲合縫的一個寶盒,而又大大方方地擺在書桌上,多少人看見它,在它面前經過,恐怕都不會稍加注意一下,童老駝子實在是有心機……」敖楚戈道:「大隱於朝,小隱於市,越是尋常易見的地方,才是最容易令人忽略的地方,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們卻都差點被矇混了……」白羽悄聲道:「楚戈,你已啟看過了?」點點頭,敖楚戈道:「當然檢視過了,乖乖,貨真價實的好東西;你想想,不見兔子,我豈會撤鷹?」又嚥了口唾液,白羽悅促地道:「我也想先看,光是摸,也是好的,我還沒見過這樣珍貴的寶物呢?」笑了笑,敖楚戈道:「趁現下四處無人,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以後,有的是時間叫你看個飽,摸個夠!」
  說著,身形一閃,敖楚戈業已掠出窗外,白羽也緊跟著翻出,兩人並貼在屋簷角之下,敖楚戈已經從袖口裡抽出一條白巾,連連左右上下幌動了幾下——這是表示得手撤離的信號。
  此刻,白羽輕扯了他的衣角一下,歉疚地道:「楚戈,先前在裡面,我說話如有魯莽失態之處,還請體原諒,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時衝動……你不會怪我吧?」敖楚戈笑笑道:「我怎麼會怪你?對我而言,比這更嚴重的冒犯你們都做過了,這一點點言語上的魯莽,業已引不起我的反應啦……」面龐火熱,白羽不安地道:「別這樣說,否則,我就更難受了。一。」
  輕拍白羽肩頭,敖楚戈道:「隨便發發牢騷而已,體就當是放屁好了,哥兒,走啦,他們兩路人馬還得掩護我們脫離這裡之後才能撤退呢,別耽擱了他們的時間……」白羽點點頭,於是,他們兩人按照原定計劃,飛掠到「祥瑞樓」的後面,繞過那三幢花木扶疏的幽雅屋舍,悄無聲息地直撲莊側東院牆。
  在他們後面,可以看見負責掩護他們脫離的兩組人手——四條身形漸也在閃閃縮縮地跟了上來。
  莊牆是用高有丈許的虎皮石砌就,堅厚而雄渾,就在牆邊,生著一排高大蓊鬱的響鈴樹,敖楚戈與白羽方才奔到,樹陰葉影裡,一條人影如大鳥般飛落——是嚴宜森!敖楚戈一見到嚴宜森,心裡就不禁有氣,他故意身形一滯,讓白羽先迎了上去,他隨在白羽後面,嚴宜森形色暗現緊張地湊上,劈頭第一句就問:「得手了沒有?」白羽是興奮得過火了,居然耍起俏皮來:「你猜猜看?」嚴宜森雙目中凶光暴射,他獰厲又霸道地道:「什麼辰光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我沒有時間猜,快說,東西得手了沒有?」一怔之下,白羽也不覺有些怒氣,他面子上一時掛不住,但眼下的環境又不便撕破臉,一僵一室之下,他半晌沒回上話來!
  旁邊,敖楚戈冷冷地道:「若沒得手,我們怎能出來見你?嚴宜森雙眉倏豎,但又立時平靜,他的表情真是說變就變,忽然間笑哈哈的以一種矯作讚揚口吻伸出大姆指:「行,果然本領高強,名不虛傳,佩服佩服,二位辛苦了……」敖楚戈生硬地道:「辛苦倒不辛苦,偷雞摸狗的勾當,擔幾分風險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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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8:25 |只看該作者
  話中有刺,嚴宜森如何聽不出來?但他儘管又恨又怒,卻也一樣發作不得,低聲打了個哈哈後,他伸出手來:「東西給我,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白羽板著臉,沒好氣地道:「東西不在我這裡!」嚴宜森冷銳地道:「不在你這裡?不在你這裡在誰手裡?」敖楚戈用左手姆指朝自己胸膛上點了點:「在我身上」趕過來兩步,嚴宜森親熱地低笑著:「對,放在你身上才更為安全,來,如今你可以交卸擔子了,由我保管著吧。」
 敖楚戈搖頭道:「抱歉,還是放在我身上才更為安全。」
  嚴宜森湊上臉來,目光狠酷,他的語氣卻很平靜;「敖兄,我有權請你把東西交給我。」
  昂起頭,敖楚戈淡漠地道:「誰賦於你的權力?閣下又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嚴兄,說狂話要挑對象,說笑話則眼前不是時候!」
  勃然大怒,嚴宜森惡狠狠地道:「姓敖的,你以為我含糊你?」哈哈一笑,敖楚戈道:「至少,你也不會以為我含糊你吧?」瞪凸著一雙眼,嚴宜森的模樣就像要吃人:「給你臉你不要臉,姓敖的,恭酒不吃,那罰酒可就難嚥了!」
  敖楚戈不屑地道:「隨你的便,在這裡,在任何地方,只要你劃出道來,我便奉陪到底!」嚴宜森切齒道:「你是嫌命長了!」
  一側,白羽插了進來,硬繃繃地道:「嚴兄,東西不錯已經到手,但說好是當大家的面前才交,而且出手前再公推保管人,如今大家尚未聚齊,你硬要代管,似不合宜!」
  白羽冷冷地道:「東西是他弄到手的,在他正式交付公推的保管人之前,自以留在他那裡較為適當,我們都不該強欲把持,這也是避嫌!」
  嚴宜森把兩隻眼都氣紅了,他磨牙如銼:「白羽,你這算什麼話?你又把我嚴某人看成了什麼樣的角色,我不相信這姓敖的,又伯你懷有此寶或有所失,為了替你們分擔責任,這才臨危挺身,自甘冒險負起以命相保的重責,我這叫強欲把持麼?」白羽緩緩地道:「嚴兄若有此心,當然令人動感,不過,我卻仍然以為在大家聚齊之後再由敖楚戈交了寶物比較來得公允與合理!」
  敖楚戈道:「就是這話!」
  獰笑一笑,嚴宜森道:「好,好,我一人鬥不過你們兩張嘴,但白羽,你可要記住,敖楚戈今天的身份與立場,更要弄清楚我嚴某人是站在哪一邊,幫著誰的,尤其不要忘記飲水思源,過河拆橋的事只怕不易邀人諒解!」
  白羽平靜地道:「我想,嚴兄如果有話要說,當著大家面前申訴平斷,似較中肯!」
  嚴宜森吸了口氣,陰冷地道:「你放心,我會這樣做的!」忽然,敖楚戈道:「林翔呢?」嚴宜森的瞳仁裡微微一閃,他揚著頭道:「在牆外等著接迎我們。」
  敖楚戈譏消地道:「挑得好地方!」
  嚴宜森才被壓制下去的火氣立時被挑起,他粗暴地道:「你是什麼意思?」敖楚戈不慍不怒地道:「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他挑的好地方。」
  嘿嘿低聲笑了,嚴宜森道:「姓敖的,你想挑撥離間我們麼?如是這樣,你就未免想得太天真,也做得太幼稚了,我們不會上你的當,中你的計!」
  敵楚戈慢吞吞地道:「你真聰明得過份,嚴兄!」這時,白羽低促地道:「我們快走吧,時辰不早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有什麼話,大家都可以等到以後再說,如今盡早離開方為上策!」
  笑笑,敖楚戈道:「本來嘛,站在這裡爭執就算呆,我們走!」
  嚴宜森迅速往敖楚戈與白羽背後瞥了一眼,那邊,在花木的暗影中,章淦、唐全、武海青,蕭錚等四個人仍然在隱伏著等待掩護他們撤離,而看樣子,這幾位殿後的仁兄都等急了,但又伯破壞了計劃步驟,不敢貿然上來催促,一個個不時向他們用力揮手,暗示他們趕緊撤走。
  於是,敖楚戈偕同白羽匆匆越牆飛出,嚴宜森卻突的打了個踉蹌——好像滑了一腳似的,也急忙往外掠去。
  他們三人才一沾地,嚴宜森已朝南面一指:「這邊走!」
  三條人影像三隻脫弦之矢,剎時便奔躍了十多丈遠,直撲的斜側到一片凹窪草叢中,而就在這時,後面的『十龍』莊院裡,他們方才越出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陣叱喝吼叫聲,緊接著燈籠火把的光輝便閃閃耀耀亮成了一片,其中,更加雜著兵刃的擅擊,金鐵的交響……驀地一楞,白羽急忙站住,惶然回顧——天爺,東院牆那邊,不但入聲沸騰,怒吼厲喝串連如雷,明亮的火光,也映照得那一帶恍同白晝了!
  敖楚戈也發覺情形不對,趕緊轉身奔近白羽,白羽神色敗壞地道:「不好,楚戈,他們出事了!」黑深的雙瞳中,閃耀著遠處的光亮,幻為一種特異的色彩,敖楚戈陰森地道:「照說不會出紀漏才對,照先前的情形看,他們極少有洩露行藏的可能,這事未免透著奇怪……」白羽急切地道:「楚戈,我們不能坐視不救,我們要回去幫他們突出重圍!」
  一聲冷笑響自二人的背後,嚴宜森的聲音峭厲地傳來:「只怕不行吧?白羽,我們事前是怎麼說妥的?哪一個失風被困,哪一個就算倒霉,有本事自己逃出來,他的那一份自然可以找托管人照領,沒本事逃出來,說不得他的利益便要充公一一救人?辦不到,那是玉石俱焚的下策!」
  白羽霍然面對嚴宜森,神情激憤地大叫:「嚴宜森,你竟然見死不救?」雙臂環抱胸前的嚴宜森形容冷凜,音調寡絕:「我不能救。」
  白羽雙目中宛如噴出火焰,他緊握兩手,嘶啞又悲憤地咆哮:「說什麼同舟共濟,說什麼情感道義?你純然是見利忘義,冷血黑心,是一個齷齪卑鄙,不忠不仁的偽君子!」敖楚戈微喟一聲,覺得「十年風水輪流轉」,不久前,他自己才奉白羽賜贈這項「偽君子」的帽蓋,如今,嚴宜森不甘落後,卻也掙得了一頂。
  嚴宜森此刻突然長歎一聲,倒令敖楚戈大吃一驚。他居然十分感慨地道:「白羽,你要理智一點,嚴某人在江湖翻滾數十年,素以忠信立本,仁義傳宗,不敢說有口皆碑,至少也不會落人說個『不』字,你誤解至此,實令我遺憾痛心,我不是不救你的兄弟,實是無法去救,以我同『十龍門』的淵源而言,此時此景,怎堪露面洩底?再說,如今已將對方整個驚動,十龍齊聚之下,便是我們回頭增援,也一樣於事無補;我們不跟著陷入,尚有個搭救他們的機會,他們也多少有點指望,我們如一同失風,則又靠誰來伸手相援?」白羽激動地狂喊:「我不管這麼多,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回去救援他們,我們不能袖手旁觀,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我背不起這個臨難苟免的臭名……」抬抬頭,嚴宜森道:「白羽,這不是義氣用事的時候,只要你一旦轉回『十龍門』,必然難以倖存,便不送命,也會受傷被擒,明知不可為而為,何等愚蠢?我們事先又有約定,除非大家完全失風被圍,不得不合力一拼之外,任何一組人手遭遇危險,俱由該組自行應變,其他各人,仍然按照計劃撤離,不准赴援,為的也只是大家共同的利益安全,與不能因少數而危害了多數;勢既不利,又有言在先,所以,目前絕對無可為力!」
  猛一跺腳,白羽大吼:「你是一定不回去解救他們了?」嚴宜森堅決地道:「不!」
  一下子拉掉臉上的黑巾,白羽面孔扭曲,雙目血紅,他轉向敖楚戈,聲音裡帶著哽噎的顫抖道:「走,楚戈,我們走,叫他獨自在這裡,隔山觀虎鬥,我們便豁上這條命也要同他們幾個人在一起,楚戈……」敖楚戈神態平靜,默然無語。
  嚴宜森緩緩地道:「敖兄,你可要衡量大勢;莫做匹夫之勇。」
  咯崩一咬牙,白羽怪叫:「你給我閉嘴,姓嚴的,你自己畏縮不前,見危不救,卻不要煽惑別人!」嚴宜森陰沉地一笑,道:「如果你們堅持要回去自投羅網,我也不再勉強,但是,『幻星』要留下!」
  白羽的面色陡然間赤漲如火,他青筋浮額,目睜欲裂,憤怒至極地大叫:「好一個『忠信立本、信義傳宗』的嚴宜森,原來你竟是安著這樣歹毒的心腸?你臨危不前,畏縮觀望,目的就全在要黑吃獨吞,要借刀殺人,嚴宜森,你這個披著人皮不似人種的老畜生,今天我總算看清了你啦!」
  勃然大怒,嚴宜森厲聲道:「一番好意,會叫狗吃了——白羽,我為了不令你憑白犧牲,為了叫你不白送性命,苦口婆心一再向你剖析形勢,解說利害,我莫非還不算仁盡義至?可恨你聲聲辱罵,咄咄相逼,更橫加污蔑。血口噴人,白羽,體當我是憚忌你麼?」白羽尖銳地叫喊:「姓嚴的,我們先一決生死,再論是非吧……」喊叫聲中,他雙手在腰間一翻一抄,兩柄三尺短戟,業已銀光燦耀的並握雙手,嚴且森驀地狂笑一聲,凶狠地道:「你真要同我動手?」白羽嗔目切齒:「我和你這好梟之徒拼了!」
  輕輕地,敖楚戈道:「白羽,放下傢伙!」
  身子大大一震,白羽望著敖楚戈,滿臉驚恐淒惶,又悲憤無助之色:「楚戈——你……你不幫我?」敖楚戈冷清地道:「我要幫你,所以才叫你放下傢伙!」
  白羽顫抖著,幾乎咬碎了舌頭,道:「原來……原來你也是和他們一樣的不仁不義,冷血黑心……」敖楚戈沉重地道:「嚴宜森說得對,我們此刻回去,於事無補,很可能一同受累,還不如等待有利時機,再回頭搭救他們,而且,事先約定,亦不能強人所難!」
  白羽跳起來,狂厲地吼叫:「這是遁詞,這是藉口,這是可恥可惡的敷衍,我們現在回去,或許已遲,但至少求得心安,再要拖延,則只有替他們收屍的份了,不論生死存亡,我都要和他們在一起,什麼時機,什麼約定,我通通不管!」
  說著,他又祈求地抖著聲道:「楚戈,你要幫我這一次,楚戈、只這一次,快上點,再晚,就都完了……」敖楚戈走近兩步、輕細地道:「我向你保證、白羽,我會回去搭救他們——但卻不是現在,現在我無能為力,因為以我一己之力對付不了那十條龍,甚至加上你也不夠!」
  白羽急道:「我們可以試試,楚戈,我們可以試試……」本來,敖楚戈想告訴白羽——有人會攔阻他們,不讓他們試,但話到嘴邊,他又嚥了回去,低沉的,他道:「相信我,白羽。我永遠是你的朋友,是你最親密的夥伴,我們都是一窩子的,我絕不會害你,害他們,我一定盡心盡力來履行我的諾言,哪怕是賠上我這條命,我只要求你一點——現在照我的話做!」
  白羽俊俏的面容上是一片淒黯陰晦之色,他的雙頰肌肉重施松掛——雙眼紅腫無神,喉結在一上一下的移動,全身更陣陣抽搐,良久,他頹唐地放下兵刃,聲音沙啞而沮喪地道:「罷了……希望你沒有錯,否則,我除了以一死報知己,再無別的選擇……」溫和地拍拍白羽的肩頭,敖楚戈輕柔地道:「這樣才對,白羽,這份擔子,我會承當。」
  嚴宜森阿呵笑了,誇張的讚美著敖楚戈:「敖兄,你真不愧是『智勇雙全』能發能收,能屈伸的大丈夫,既而洞燭機先,復又高瞻於後,沉穩如山,應變自若,實是識時務的俊傑!」
  敖楚戈淡淡地道,「比不上你。」
  嚴宜森嘿嘿笑道:「敖兄太謙了,太謙了……」這時,白羽四望「十龍門」莊院——叱喝吼叫的人聲巳寂,兵刃的撞響杏然,只有火把燈籠的光團焰留在游移閃動,間或雜著人聲叫喊,顯然,格鬥結束,拚殺休止了,而更顯然,失敗的於方是他們的人,現在,夜很幽靜,也很淒清,與那邊莊院的由沸騰而靜止一樣,卻有著曲終人散的意味,這種意味空洞而孤單,似乎也像隨著人生某一種希望或段落的結束。
  深沉又悲憤地,他道:「恐怕……他們都完了……」敖楚戈搖了搖頭道:「不一定,對方留活口的可能性較大,而且,我們也頗有希望逃出幾個人來!」
  白羽精神略略一振,他忙道:「楚戈,我們趕緊到達預定的會合地點去吧,如果他們有人能逃出來,我們在那裡就可以等著朝上面,說不定,他們都已突圍了……」苦笑著,敖楚戈道:「但願如此了。」
  嚴宜森也一派誠懇之狀:「他們幾位吉人天相,化險為夷的可能性卻是頗大的,老天保佑夥計們平安啊,眼看著好日子就來啦……」白羽緊繃著臉,一聲也不響。
  敖楚戈也只是不帶一絲笑味地笑了笑,這種小把戲,他看得太多了,貓哭耗子,算是扮的哪門子熊?有些窘迫地乾笑一聲,嚴宜森汕汕地道:「呢,二位,我們好走了——」敖楚戈忽然問:「林翔呢?你先前說他在外面接應我們,在那個『外面』?至今沒見到他的人,總不會跑到三百里以外去『接應』吧?」嚴宜森忙道:「敖兄說笑了,他就在附近,怎會去得那麼遠?」敖楚戈道:「其實他在越遠越好,遠到他不能來分他這一份了最佳,譬喻說,九幽地府什麼的……」嚴宜森強忍著氣,搖頭道:「敖兄何必如此挖苦人?這未免有欠厚道……」敖楚戈一笑道:「我們都不算厚道,是厚道的人就不該出這壞點子做這上梁鑿壁,偷雞摸狗的勾當!」
  每句話俱如鋼針,又都針針見血,嚴宜森形色大變,再也忍不住怒火了,他重重地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挑起雙眉,敖楚戈道:「如果你不明白,我可是不相信!」
  嚴宜森嗔目道:「敖楚戈,你可要放仔細點,我……」他還沒說完話,白羽緊張地道:「注意——『十龍門』總堂口裡有人搜出來了……」嚴宜森立即噤聲,急忙側臉望去,可不是?那兩扇生鐵鑄就的大門才只緩緩啟開了一小半,但已有十多條人影飛掠出來,他們都擎著火把,在閃耀吞吐的青綠色火苗子映照下,那些人全是一式的白色勁裝、白巾白靴,上身前後,卻用暗色絲線,繡著盤龍圖案,用不著數,那糾盤刺繡在衣裳上的龍圖,包管是十條龍無疑。
  敖楚戈冷冷地道:「現在,接應我們的林翔何在?」急忙往四週一看,嚴宜森表情逼真地道:「唉呀,糟糕——我競引錯地方了,難怪不見林翔等在這裡,怎麼搞的?上了一把年紀,莫非就真成老糊塗了?」敖楚戈沒有答腔,臉色卻是椰榆的,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嚴宜森仔仔細細,朝週遭打量,連連點頭:「是了是了,我可不真個引錯了方位?原該偏向左側才對,那裡也是一處極為隱蔽的窪地,林翔等候接應的地方該是那邊——」白羽極為不滿地道:「這算什麼?這……」敖楚戈打斷他的話,冷漠地道:「哪裡都是一樣,我們走吧,見著了林者兄,趕緊離開此地為是!」
  嚴宜森也不再多說,低促招呼一聲,引著敖楚戈與白羽急速伏行過去,這一次,他倒是目標找得相當準確,果然在偏向左方百多步的一個四周生滿野草的窪坑裡,發現了正在探頭探腦,一付焦急之狀的林翔。
  林翔看見他們,匆匆迎上,邊埋怨地道:「暖,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嘛?害得我提的心吊膽地在這裡窮等;莊子裡像是有了情況啦,我聽到喧囂打鬥的聲音,真急死人,如果你們再不來,我就勢必不顧一切地衝進去了……」嚴宜森連連拱手,抱歉地道:「天黑,這附近地形我又不太熟,引錯了路,勞你久候,實在對不住,請勞你哥子擔待……」林翔搖頭道:「我多等個一時半刻倒沒關係,就是替你們懸著一顆心,不上不下的心裡難受極了;生怕你們出了岔子,一把冷汗直捏在手裡——早知這等滋味,我寧願親自披掛上陣,也強似乾熬著受這等活罪!」嚴宜森忙笑道:「林兄,你這種人溺已溺;人饑已饑尚俠精神,忠義心性,我可是早就仰慕不止了,我也知道,你如何關懷我們,懸念我們,其實,你要一力為大伙承擔風險的念頭已向我表示過多少次,我為了……」敖楚戈煩透了,懶洋洋地道:「唉,老詞老調,你們二位不覺得膩,我卻耳朵生起老繭了,你二位這麼個互相抬舉法,怎不找個沒入的地方去表演?在這裡,又算說給誰聽?」林翔眼珠子一翻,怒道:「又是你——姓敖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專向我們挑剝?」敖楚戈道:「不平則鳴罷了。」
  林翔板著臉,生硬地道:「什麼地方叫你覺得『不平』了?」敖楚戈笑笑,道:「但凡不是這麼回事硬要說成這麼回事,便是虛詐欺瞞,虛詐欺瞞叫我看在眼裡自則不悅不平,這樣解釋,夠不夠?」臉色突寒,林翔惡狠狠地道:「姓敖的,你是吃了狼心豹膽了,居然在這裡指桑罵槐,肆意嘲諷?」敖楚戈平靜地道:「怎麼著?覺得不痛快?我可沒有法子像嚴老兄那樣把肉麻當有趣,閉著一雙熊眼楞咬著根驢鳥當蕭吹!」
  嚴宜森神色大變,憤怒地道:「我又惹著你啦?簡直是瘋狗過街,亂咬人!」
  冷淒淒地一笑,林翔道:「我看這位敖老弟似乎是有心要同我們鬥上一鬥,處處啟端,事事找碴,好像不見真章他過不得了……」敖楚戈陰笑道:「不錯,而且我預料得到,我們遲早非得見真章不可,並非我找你們的碴,卻是你們早就有了定案,逼得我要往這面做!」
  嚴宜森氣咻地道:「什麼意思,你?」
  敖楚戈道:「大家心裡有數。」
  嚴宜森語氣不善地道:「有數?有什麼數?」哼了哼,敖楚戈道:「不到關結上,你不會做,而當然,我也不會說。」
  嚴宜森雙目凶光閃閃,他厲聲道:「姓敖的,你不要在這裡心懷鬼胎,另俱企圖,妄圖分化挑撥,造謠離間,你這種陰謀小人的作風,瞞不過我們的招子……」一伸手攔住嚴宜森,林翔陰冷地道:「隨他打算怎麼樣都行,宜森,只犯不上在這時和他鬥氣,哼哼!沙灰裡的先生,我看他能蹦上多高!」敖楚戈毫不在意地道:「我不敢說能蹦多高,但至少,我可是蹦不到距離現場這麼遠的地方來。」
  林翔脫口冒出粗話:「你這狗娘養的野種……」敖楚戈道:「閣下更是只挾著一張人皮淨做些畜牲做的事。」
  就在林翔要控制不住的時候,嚴宜森急忙拉住他,一邊勸解著,一面暗暗連使眼色,白羽已攔住了敖楚戈,焦灼地再三提出警告……敖楚戈故意氣憤地道:「好,我現在不同他們爭執,走,我們走。
  說著,他拉著白羽,迅速掠出,後面,嚴宜森與林翔自己也不敢怠慢,生怕和他們走散了,急忙緊跟了上來……」白羽一邊奔躍,邊低聲道:「不要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拖得太遠,楚戈,免得叫他們誤會我們別俱用心!」
  冷笑一聲,敖楚戈道:「你放心,這兩個老小於精得多油,又刁又滑,撇不掉他們的;財神緊綴在我們身上,他們捨得散?」飛躍過一道干溝,在四周的朦朧景物急速倒退中,白羽又澀澀地道:「楚戈,我想提醒你一下——不管他們兩個言語無味,面目可憎,也不管他們兩個的為人做事不被我們欣賞;但大家還是合夥人,千萬不能翻臉成仇,起了內鬨,這是對彼此都有害無益的事……」奔掠躍走裡,敖楚戈冷冷地道:「你剛才還要和嚴宜森拚命呢。」
  苦笑著,白羽道:「我是一時激動,悲憤過甚……回頭再一細想,我的確是稍嫌魯莽了些,不過,我並不否認我對他的憎厭與不滿,但為了整個大局著想,亦只有強自忍耐了。」
  敖楚戈淡淡地道:「有你不能忍耐的時候,而且,就快了怔了怔,白羽的奔速慢了一點,他愕然問:「楚戈,我一直就覺得你的神氣不大對,走前,你只是對他們兩人有成見,到現在,似乎已不只是成見了,好像……好像很敵視他們?敵視到不惜流血搏命的地步……」敖楚戈歎了口氣,道:「看你一向聰明,在這件事上,你卻出乎我預料地反應遲鈍……從頭到尾,我就有不對勁的感覺,可惜你們全部茫然不覺,迷裡馬虎!」白羽迷憫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或許是,我是當局者迷……」沉默了半歇,敖楚戈在衣抉飄舞之中,低沉地道:「嚴宜森同林翔兩個人,表面上誇張而虛偽,骨子裡,卻更狠毒冷酷,貪婪自私,如今,我判斷他們已將這種狠毒冷酷、貪婪自私的心性付諸於行動了……」白羽驚異地道:「這話怎麼說?楚戈,人與人之間,合不合得來是另一回事,可不能因為成見的關係而扭曲了對事物的正確評論……」腳步聲沙沙裡,敖楚戈道:「我對他仍是討厭,並無成見,我也僅是就事論事,不以自己的好惡為依據,總之,你會明白的,就在不久之後……」白羽有些不安地道:「楚戈,你到底說些什麼?你發現了什麼?請你現在就告訴我;我簡直被你悶慌了,悶糊塗了……」敖楚戈輕聲道:「很快你就會知道,也許我將逼迫你知道。」
  白羽憂慮地道:「不可能窩裡反……」
  敖楚戈斷然道:「絕對無可避免,白羽,就算你不願意,事實上也由不得你!」
  急促地呼吸著,白羽抹了把汗,他發覺自己的手掌冰涼:「這……不正確吧?楚戈,他們不會自相殘殺,我們更不會這麼傻,怎有窩裡反的可能?我看,你是有點敏感了……」敖楚戈平靜地道:「恐怕他們兩個不似你說的這樣本份與安穩;白羽,你準備應變吧,千萬留心他們,如果你同意,我們可以下手!」急急搖頭,白羽惶然道:「不,不,絕對不行,楚戈,你不要妄斷驟論,給我們留下一個不忠不信不義的百世罪名,我們承擔不起……」敖楚戈忽然笑道:「也好,叫他們顯露原形之後再說,那百世臭名,便由他們去承擔吧。」
  .驚疑不定地望了望敖楚戈,白羽憂心仲仲地道:「說句老實話,楚戈,我還不敢確定你到底是不是幫著我們?也不敢確定你心裡真正是在打著什麼主意?我沒有忘記我們彼此間的立唱—你是被我們逼出來的,你仍然和我們居於對立的情勢,而他們兩個,至少表面上還是幫著我們的……」抬抬頭,敖楚戈感慨地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多麼描述淺顯卻寓意深刻的一句俗世警語,現下可不正是如此?白羽,不要太過注重表面上的姿態,這往往與內在的想法大為相異,他們在形式上和你們站在一邊,心裡只伯不在一邊,而我,表面上同你們敵對,心裡卻是關切你們,支持你們的,我重感情,我們之間的情感基礎卻十分深厚……」白羽苦澀地道:「但我不認為你會談然於我們加諸你身上的脅迫……」敖楚戈真摯地道:「你錯了,我的確並不記恨,因為現實環境太過壓迫你們;我不滿,但不至於恨,我不曾忘記我們過去那段友誼,那一段雋永又美好的友誼,令人懷念,就算再退—萬步說,至少,我也不會陷害你們。」
  白羽透透口氣,道:「你說的這一段話,我相信。」
  敖楚戈道:「那麼,有關前面的警告,你不相信?」白羽遲疑地道:「說真的,楚戈,我覺得你太過慮,再怎麼說,他們也不會懷有此等匠測之心……」笑笑,敖楚戈道:「你瞧著吧,到時候自見分曉。」
  腳步又加快了,白羽小聲道:「楚戈,你不以為你有時候過份的多疑?」敖楚戈道:「不,我沒有根據不會亂下斷語,蛛絲馬跡,斑斑痕痕,俱已表示出我的推測錯不了。白羽,我一向觀察入微,體驗深刻,而且顧慮得很周詳,這也是我所以能—直活到現在的原因。」
  白羽臉上有著困容,煩惱的神色,似乎,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適從才好……後面,嚴宜森與林翔逐漸向他們接近了。
  在行事之前,他們約定事後會合的地點,已改成在隔著「大雁坡」十里外的「三道溝」,「三道溝」是一處地名;幾戶人家,有三條層疊乾涸的古舊河道痕跡婉蜒消失向東,由於河渠乾涸太久,河床上下業已生滿了雜樹亂草,景像荒涼得緊,同時,人煙冥寂。
  這也是他們為何選擇事後以此處為聚集的原因。
  現在,前面「三道溝」的景色業已迢迢在望。
  黑夜已經過去,幽黯的大地浮著朦朧的曙光,有著絲絲寒意,拂曉的天空,泛著沉沉的灰白色,看樣子,今天的氣候不佳——就如同人們此刻的心情。
  在「三道溝」那三條疊旋的古舊涸河道上,他們選擇的第三條河邊的第一個彎曲處,那裡,比其他地方更要陰密荒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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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19:50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敖楚戈斜倚在這片凸突的沙面上,嘴裡咬著一根草梗,遠眺著這條婉蜒向東的乾涸河床,河床底下是起伏不平又卵石隱現的沙面,間或雜生著叢叢草樹,兩邊的斷層也參差不齊,呈現著深灰色,這裡,一定有很長久年月沒有被水滋潤過了,乾燥得近乎單調。
  白羽坐在敖楚戈的腳邊,目光空洞又茫然地望著天,不知在想什麼,臉上卻宛似蒙著一層陰翳,雙眉也緊皺得如同訂了個結。
  離著他們丈許遠,嚴宜森和林翔坐在一起,他們兩人也極少交談,偶而四日交投,卻像是遞著什麼信號—佯一閃而過。
  自從坐在這河床底下等候,他們業已從清晨等到近午了,而他們本先的約定,就只等到午時為止,任何人逾時不至,則做為被俘論,那人的—份利益,將由他自行選定的托管者代為保管,三月之後,仍不見來,則充為公有,由大家平均分配。
  東西是由林翔負責脫手,在苗疆,早有一位買主等候著了,那買主是當地一個蕃王,他表示可以用五萬兩黃金的代價購買這顆稀世之珍。
  如果一切都沒有問題,林翔便將剋日啟程回到苗疆,由他將蕃王的專使帶來——當然也帶得有黃金一—就在另一個隱密的地方,當著大家—手交錢,—手交貨,並且,當場便分髒拆伙,各奔前程。
  時間是—點點的流逝,—分分的消失,眼看著,午時就要到了……」白羽突地打了個冷顫,轉過頭來,滿臉淒惶之色道:「楚戈……我看,他們恐怕是誰也出不來了……」敖楚戈收回目光,沉緩地道:「不一定,我們再等!」搖搖頭,白羽道:「如果他們四個人之中任何人已經突圍,目前也該抵達此地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希望渺茫……」敖楚戈冷靜地道:「也難說,白羽,你不能用我們或一般正常人的腳程來比照他們的快慢,如果他們突圍前後,有人受了傷,就要延緩好些時辰了……」恍然醒悟,白羽連連點頭道:「不錯,你說得不錯,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受了傷,一定在行動上便要遲緩多了——對了,楚戈,我們別在這裡乾耗著,到附近走走,說不定可以碰上他們,正好幫他們一把!」
  敖楚戈領首道:「可以,我們去繞個圈子試試運氣看……」那邊,嚴宜森突然厲聲道:「你們要到哪裡去?」剛站起來的白羽不由一怔,一怔之後隨即冒火道:「我們要到四周看一看,如果他們有人突圍出來,說不定可以接著他們,若是他們有掛了彩的,正可以救他們回來——嚴兄,你再要開口說話,最好稍微把腔調放軟和點,別這麼大呼小叫令人覺得不舒服!」
  嚴宜森嘿嘿一笑,昂起頭道:「我一向就是這種調!愛聽不愛聽隨你,莫不成我說話輕重尚得看你的好惡?你也未免太把自己看高了!」
  白羽又是氣憤,又是意外,又是懊惱的僵窒了好半晌,方才猛一扭頭,向敖楚戈道:「走,楚戈,我們走。」
  嚴宜森驀地大喝:「准也不能擅離此地一步!」
  白羽的臉孔突然扭曲了一下,他的雙眼裡立即噴出了火焰般的紅光,憤怒從心底往上衝,雙手已握上了交叉插在腰間的短戟把柄上!
  這時,敖楚戈已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警號在他意識中開始閃動,他深刻體會到,現下業已接近發生劇變的開頭了!
  緩緩站直了身子,他用手按住了手背,搖搖頭,然後,他低沉地道:「嚴宜森,為什麼不准我們出去接應可能負傷回來的夥伴?」
  冷銳地,嚴宜森道:「因為我們說好只在這裡等候,不須接應,『幻星』放在你們身上,我擔心你們意圖獨吞黑吃,逃之天天!」
  白羽大吼一聲:「你放屁!」
  嚴宜森卻出乎意料地並沒有發怒,他以一種冷淡的腔調說:「好了,我們也不必再囉嗦了,東西現在就交出來。」
  白羽強烈地道:「做夢——人不到齊,在沒有經過大家公推托管人之前,誰也不能私自接受此物,嚴宜森,你休想破壞約定!」
  嘿嘿笑了,嚴宜森道:「約定,什麼約定?這完全是你們幾個人的陰謀詭計,早就設下的圈套,保管『幻星』的人不必經過大家推舉,我現在就是,眼下你們除了乖乖地交出來,沒有第二條路走!」
  林翔也緩緩站起,他一面拍揮衣衫上的灰沙,—邊陰沉地道:「宜森已說得不錯,那保管『幻星』的人,不用經過公推了,就算要公推,我們兩個也不承認!」
  白羽在一剎的震動之後,憤怒地大吼:「為什麼不承認?」林翔冷冰冰地道:「你們是六個人,包括姓敖的在內,而我們只有兩個人,六對二,推來選去,『幻星』仍然要握在你們手裡,我們不願幹瞪眼,就是這話。」『白羽尖厲地道:「林翔一一你的意思是我們會獨吞?」皮笑肉不動在裂裂嘴,林翔道:「有這麼點.顧慮。」
  白羽情緒激動地叫:「林翔,想不到你竟會說出這種混帳話來,你是在侮辱我們!」
  林翔暴烈地道:「得了吧!你們心裡是在敲的什麼如意算盤,當我們兩個不知道?白羽,你把招子放亮,我們過江過海,豈會在你們手裡栽觔斗?白羽幾乎氣炸了肺,他五官歪扯,青筋跳動,狂厲地吼叫:「林翔,你這滿口胡說,血口噴人的老殺才,你和嚴宜森一樣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你們純是利令智昏,叫這裡財富迷了心竅啦……」嚴宜森重重地道:「白羽,你話裡帶刺,句句不忘將我們橫加污蔑,看樣子,你是真想獨吃獨吞,見利不見義了?」擺擺手,敖楚戈阻止了白羽幾不可抑的激憤;他微微一笑道:「見利不見義,我看不是白羽,是你們二位,最叫人難過的是,你們二位既想來個黑吃獨吞,卻又把這不信不義的惡名扣到人家頭上,一面落得勢非得已的辯白,一面可以推卸責任,而最後,好處卻全是你們二位雨露分沾,這樣的打算,美是到了極點,問題是,只伯行不通呢?」林翔怒喝:「姓敖的,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敖楚戈淡淡地道:「二位心中有數——我們閒話少說,你們想怎麼樣,儘管把場面擺出來,文的武的,軟的硬的,都行,只要你們拿得出,我們便收得下!」
  林翔咬牙咒罵:「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狂夫……」在片刻的僵窒之後,嚴宜森忽然哈哈大笑,他道:「好,好小子,果然又刁又滑,有你的—手;林兄,我看,我們也不必再耽擱時光了,姓敖的既然把話明擺出來,我們如果再裝佯,就未免顯得太小家氣啦!」
  低促地,林翔道:「宜森兄,現在?」
  點點頭;嚴宜森猙獰地道:「現在!他們業已看出端倪。聽以我們也用不著掩飾下去,遲不如早,無毒不丈夫,我們就狠上他一遭——通吃!」
  白羽震動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敖楚戈早先警告他可能發生的這種變化,他根本便不以為然,他一點也不認為林翔和嚴宜森二人會有此等齷齪意圖,甚至,他當時還懷疑敖楚戈別居用心,是在分化挑撥他們。像這種棄義背信的事,乃是江湖上最大的忌諱,少有人敢輕易觸犯的,那只似—些淵遠而古舊的傳說罷了,隔著他們是太遠又太淡漠了,但,卻在剎那之間,居然就已活鮮鮮地發生在他眼前,臨到了他的頭上!
  敖楚戈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世道經多見廣了,什麼樣稀奇古怪的事都有發生的可能,而他明白。天底下最不可測的就是人心;經驗是由血淚組合的,是—種痛苦的積疊,敖楚戈曾背負了許多這樣的痛苦,也就非常尖銳又深刻地體察得出某些細微的徵狀與形跡,所以。他在很早以前,業已嗅出了整個事件裡掩隱著的危機和憂慮,打開始,他就覺得此中的徵兆不佳,到眼下,可不正是如此!
  喃喃地,白羽道:「天殺雷劈的畜生……居然這麼歹毒,這麼陰狠;這麼無羞無恥……」嚴宜森面不改色地道:「很意外,是麼?嘿嘿,姓白的,要論起江湖上的門道來,你還太生嫩了,遍地的黃白財寶、乃是要留給背得起、背得穩的角色享用,似你這類半調子貨,只有一邊風凍著了!」敖楚戈一笑道:「嚴兄,其實一點也不意外,二位心裡打要的主意,我可是早就一明二白了,不敢說瞭如指掌吧,至少也是洞若觀火;江湖上的門道不錯是詭譎陰詐,千變萬化,但你記注,守得了一個誠字、一個義字、一個信字,則任是如何玄慮的法門,也終歸要露底顯形,邪不勝正的;人麼,還是保持三分純真天性較佳,似你們二位這種卑鄙下流,惡毒刁滑的手段,沒啥自嗚得意之處,拆穿了,只不過留個『臭名恥譽』而已,這算不得高明。」
  嚴宜森冷酷地道:「你卻把自己說得太高明了,姓敖的,在我們的眼裡,你一樣上不了台盤!」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那得要掂過份量以後才知道,二位,說句心底話,儘管二位這時才顯露出本來面目,不過我卻早把你們看穿看透看爛……」突然,白羽直嗓子叫:「你說對了,楚戈,你說對了,他們果然是兩個見利忘義,無行無德的小人,是兩頭貪婪的惡狼,是兩隻奸狡狐狸—一我悔不早聽你的話!」
  敖楚戈冷冷地開始作單刀直入的剖析:「在『十龍門』的莊院之外,當嚴宜森領著我們兜了個圈子再見到林翔之後,林翔可曾問過—句其他的人何在?」白羽切齒道:「他沒有問——他連提都不曾提過!」
  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他沒有問,因為他早巳知道其餘的人出不來了,他是守候在莊外接應的,在與我們見面之前,原不該須知莊裡的情況演變,然而,他卻毫不以其餘的人未曾隨出來為異,好像他事先明白會是這個結果—樣,白羽,為什麼?」遲疑了一下,白羽怪吼起來:「林翔並沒有真個在那裡接應我們——他一直就隱伏在『十龍門』之內暗中臨視著我們?」敖楚戈深沉地道:「比這個更要壞,我認為,驚觸了『十龍門』,把『十龍門』的人引動出來包圍住他們的原因,也全在林翔身上。換句話說,是林翔出賣了他們!」
  白羽的面頰肌肉抽搐著,雙目怨毒已極的瞇著林翔,而林翔慄然不懼,冷今今地擺著一付硬板板的臉孔,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敖楚戈又低緩地道:「我的判斷是這樣——嚴宜森與林翔分別隱伏在『十龍門』莊院東牆左近等待我們得手出來,如果我們達成目地,東西拿到了,即由嚴宜森單獨出面陪同我們離開,然後,由嚴宜森發出暗號給躲在暗處的林翔,林翔便以迅速的方式向『十龍門』的人傳警報信,我們堪堪撤出,掩護我們的兩組人卻已不及離開,被聞警湧集的敵人包圍阻截——所以嚴宜森是跟在後面出來的,也所以他故意領著我們繞圈子,拖時間,以便給林翔下手的機會,而不至露出馬腳,等我們見著林翔的時候,嚴宜森早就留給他這位同謀足夠的現場見證了,實則,只伯他剛則才由『十龍門』的莊院裡出來不久!」
  白羽磨牙如挫,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這兩個王八羔子……」淡淡地,敖楚戈接著道:「本來,照原定計劃,嚴宜森同林翔應該一起行動才是,然而屆時他們卻是分開的,無論嚴宜森把理由編造得多好,卻仍顯牽強——林翔沒有必要躲在離現場那麼遠的地方『接應』我們,更遠得連嚴宜森都找不著?隔那麼遠,一且需要他接應之際他也不可能來得及,若說因林翔與『十龍門』上下熟捻穩而伯漏了形底,那麼,嚴宜森莫非就不怕?他和『十龍門』的人也是一樣熟悉呀;再說,我們的行動從頭到尾,進行得相當隱密而完美,不可能突然發生變化,但是變化的行動發生了,更在我們剛剛離開之後——世間事有十分湊巧的因同果,不過,像這樣—連串的巧合法,未免匪夷所思,令人不得不懷疑其中另有人為的成分了……」白羽悲憤膺陶,氣湧如山。「好狠毒,好邪惡的奸計一—這樁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陰謀,一個陷阱;一個經過嚴密佈置的圈套,我們完全被利用了,被出賣了,我們只是被用來幫他們行非作歹,火中取粟的工具!」敖楚戈慢慢地道:「一點不錯,他們從來就沒有打過『利益均分』的念頭,從沒有,他們一上來就是安了心要獨吃獨吞。要謀財害命,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白羽尖吼:「畜生啊,人性泯滅,喪盡天良的畜生!」
  嚴宜森和林翔的表情;直深沉不露,僵木冷森,對於敖楚戈的剖析指控,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完全一派「你奈我何」的味道,陰鷙凶險得緊。
  笑笑,敖楚戈道:「怎麼樣?二位,不反駁我?」嚴宜森這時才嘿嘿一笑,道:「有時候,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姓敖的,你比我想像同預料中更來得高明!」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是我高明,而是你們太拙了,處處照出馬腳,現示破綻,只要對你們不太迷信,多少便也看得到點端倪——而且人性中有貪婪的—面,或許有人用理智及道理可以控制貪婪,那就算個好人,不過,我看人,往往從壞的起源先盤算,可惜,你們卻叫我看對!」
  林翔厲聲道:「看對了,又待如何?」
  敖楚戈笑道:「二位之心計不可謂不周密。更不可謂不歹毒,但值得慶幸的是,東西還不在你們手上,仍在我手裡,只此一樁,恐伯就要令你們大費周章了!」
  嚴宜森不屑地道:「你當你是什麼三頭六臂,鐵鑄金剛?姓敖的,只要東西弄出『十龍門』不論在誰身上,就和進了我們口袋相同!」
  揚揚眉,敖楚戈道:「我看,你們是太也樂觀了、為了證實你們的想法是否正確。何不從我身上奪取試試?」林翔凶悍地道:「敖楚戈,你以為我們辦不到?」敖楚戈昂然道:「十有八九是辦不到!」
  這時,嚴宜森抬頭—望天色.狠酷地道:「時辰差不多了,不用等啦!」
  敖楚戈陰沉地道:「本來也就用不著等了;趕盡殺絕的把戲經常不會稱心如意,你們想候到午時辰光,若等到他們四個有人突圍,再在此地加以殲殺,以便斬草除根,——網打荊是麼?這等卑鄙手段,不但古老得可恨,更幼稚得可悲,你們兩個披著人皮不是人種的九流奮生,卻當老子們是白癡看不出來?」林翔怒吼:「敖楚戈,你一嘴污穢,滿口腥臭,還有沒有點風範與教養?」狂笑一聲,敖楚戈道:「結了、我的兒,你們兩個完全是—對不仁不義,背信毀諾的豬狗,是—雙生為人形不辦人事的三等窯子,和你們談風範,論教養?還不如踢兩腳糞。蓋上人你們的醜臉.臭死你兩個龜孫!」
  嚴宜森形色暴現。煞氣畢露,他雙目凸瞪,猙獰又惡毒地道:「你是死定了,敖楚戈,我們會傾盡一切力量來要體的狗命,來把你一丁一點的凌遲碎剮了;從我見你的第一面,我就看你不順眼,不順心,我就說不出是如何的憎恨你、厭惡彌,對我來說,將你宰殺比什麼事都要來得重要,這人間世上,你與我不能並存了,我們無法踩在一塊土地上,無法共頂著一塊天,姓敖的,任憑付出多大代價,我也要叫你魂斷屍橫!」冷冷地,敖楚戈道:「奇怪,我心裡的話,居然全叫體說出來了?嚴宜森,我想你也一定明白,對你而言,我的感受絕不會比你對我稍好!」
  林翔尖銳地叫道:「姓敖的,此番若不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我誓不問轉苗疆!」敖楚戈輕蔑地道:「林翔,你倒並沒有這種志氣,主要的是如果你收拾不了我,便拿不到『幻星』兩手空空,你自然不預備回到苗疆再去挨那苦日子,這屬是二而一之事,乾脆抖明瞭。
  卻瞎充娘的什麼三貞九烈?」
  左右環視,嚴宜森冷森地道:「林兄,與這狂夫不必多言,刀口子下見真章……」敖楚戈大馬金刀地道:「我這廂業已迫不及待了,姓嚴的,咱們可是老約會,你還不把你埋伏四周的那些狗路子幫兇叫出來吶喊助威,尚要真等到抬棺材的辰光?」此話—出,嚴宜森不由吃了一驚,他又疑惑,又震動,又憤怒地瞪視敖楚戈,神色連變,好一陣子沒反上腔來!林翔也是頗意外地盯著對方,像要看透敖楚戈腦子裡的構造—樣——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所安排下的每個步驟,每段環節,每條計劃,敖楚戈都能未卜先知,料測如神?幾乎就同親眼目睹。自身參與一般,林翔覺得十分驚恐,他不知敵楚戈到底底蘊如何深沉,胸中若干名堂?這未免透著玄異,透著怪涎了……當然,敖楚戈一點也不玄異,更一點也不怪誕,他只是世故些,仔細些,反應敏銳些。觀察深入些而已,以上種種,再加上他對人事的經驗,襯上點判斷斷力,則自然見微知著,由淺而深,直到豁然貫通。;說穿了,只不過他是比較機警,肯思考,有著嚴密的推理組合能力罷了……嚴宜森同林翔兩人,若想設計坑害同夥,獨吞利益,則他們必然需要準備足夠的力量,他們兩人的心計周詳,當初的預算,自乃十分謹慎,一切以穩靠為主,因此,他們不會傻到單以他二人之力,來對付可能有六人之眾的多數好手,他們定然照打的是十掏十穩的主意,不會做無把握的莽動,如此一來,他們便非另外安排幫手不可,其次,他們阻止敖楚戈同白羽離開此地前往接應可能的突圍者,則預見外面有鬼——他們是擔心敖楚戈與白羽到河床之外巡邏,會發現他們埋伏週遭的爪牙,而那一番所謂的約定不可擅離會合地點的話,只不過是藉口而已,這樣的端端形跡,種種徵象,敖楚戈久經風浪,見慣凶險,又怎會看不出來,猜不出來?所以,他料定了嚴宜森和林翔兩個是預伏得有幫手在附近,他不相信只憑他兩個人就敢橫下心來,拿腦袋往刀口子上碰,他知道對方不會忘記,他這位「一笑見煞」是個什麼份量的角色!
  此刻,白羽是又驚悸,又是震駭地高叫:「什麼?他們居然還埋伏了爪牙在外面,狼心狗肺的兩個東西,真是黑心狗肝,斬盡殺絕啊,我們瞎了眼,老天,怎會把這兩個人當做朋友?」敖楚戈平靜地道:「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白羽,過了此關.你再拿灰抹臉不遲一——先前他們不讓我們出去,為的就是伯我們發現他們須伏在河外的那干野種,等著看吧,他兩個要一步狠似一步地謀財害命了!」
  就在這時,嚴宜森突然獰笑如鬼,他猛仰頭,嘴唇發出幾聲尖銳又清亮的口哨聲一—哨聲打著旋轉,在空氣中割裂進:散,就如同拿著刀子刺在人的耳膜上!
  敖楚戈歎了口氣,道;「那活兒可來了。」
  白羽卻沒有敖楚戈這般鎮定;他嗔目切齒,雙手翻處,一對銀光煙閱的短戟業已亮了出來,同時嘶厲地大吼:「絕情絕義的兩個殺才。我和你們拼了……」在河的兩側,從蔓生的雜草矮樹從裡,就那樣快法,已有七條人影閃現掩近——他們並不躍到下面,卻分據七個利於攻擊的角度上,以高臨下,虎視眈眈,一付伺機蠢動的強猛架勢。
  那七個人有四位把持右邊,三個扼守於左,七個人的模樣都不堪瞧,每人的形色懼是如此粗獷暴戾,表情全是這般凶狠寡絕,他們的出現,帶著肉食者那種原始的殘忍氣息,宛似野獸在攫取獵物之前的挑逗與睥睨,似乎,他們沒有想別別的,只準備下手濺血——在那七張佈滿酷厲意味的面孔上,再也找不出—絲一毫屬於人性本質的丁點什麼……對於這種典型的人物,敖楚戈是熟知的;因此,他也就更為戒備了,他明白這—類的人都是些什麼內涵—一一冷酷、殘暴、驃悍而粗魯,這是—些為了某項目的,可以不顧一切約束及後果的人;他們大多頭腦簡單,認定了一條路子便悶著頭硬闖,是非黑白,—慨不論!
  那七個人當中,有兩個的穿著打扮非常奇待,兩個人都敞胸穿著棕色牛皮馬甲,下配牛犢短褲,腳上踩的卻是一雙粗草鞋,光頭的一個左耳上還垂吊著一枚拳大金圈,滿頭長髮披肩的一位則以一條三寸寬斑斟的獸皮齊額勒緊,他們兩人都在雙腕上扣著獸皮護腕,突窄額,深細眼,扁鼻闊嘴,一人一把大彎刀斜扛於肩——十足的野性加上十足的匪氣,不倫不類的衣著,一看即知並非中土之民。
  敖楚戈心裡有數,——苗子,屬於殺人不眨眼的那——類苗子。
  和那兩位苗族仁兄在左邊押陣的另一個,腰粗胳闊,牛高馬大,—臉的橫肉黑裡泛油,翻著厚厚的嘴唇,不停地舔吮,大號的八角錘倒拿兩手,殺氣騰騰,凶像畢露,完全是頭披著人皮的大猩猩味道。
  把持在河床右邊的四個人,形態亦不比對面這三位稍強,一個是瘦比人干,尖嘴削腮的矮個子;一個是全身紅袍,倒八眉、豬泡眼、嘴角上勾,像是老在朝人謅笑著的大塊頭,第三位,禿頂長臉,顴骨高聳,薄薄的嘴唇閉起來就和刀刃—樣泛削,那種寡毒的氣息,讓人見了就能感觸到心窩子裡;第四個,則身裁朝橫裡生長,又粗又闊,活脫一塊門板,扁平的面孔上毫無表情,連臉上那幾顆頂著紅頭的暗瘩也都是靜止的,若非偶而還眨眨眼,就和—座石膏的雕墊像沒有二致了。
  嘴裡「嘖」廠兩聲,敖楚戈搖頭道:「瞧瞧,快瞧瞧吧,這些位『人王』,真是一個比一個來得『標緻』,一個比一個來得『靈巧』,這等的惹眼法……」河床左右兩邊的七個不速之客,卻都似沒有聽到他在說話一樣,七張怪異猙獰的面孔上仍然凝聚著生硬又漠然的殘酷神韻——宛如天塌下來,也不能使他們稍稍流露出了點人類所慣有的七情六慾的反應—樣……敖楚戈吃吃一笑,又以帶刺的口吻道:「列位怎的都不打個招呼,套套交情?一朝面就寒著張尊容像他娘討債的主兒那般神情?莫不成我欠了你們什麼?」嚴宜森皮笑肉不動地開了口道:「你也甭在那裡耍貧嘴了,姓敖的,眼下你還風風涼涼地說得出俏皮話來,只怕在你知道我們請來的這七位好朋友是誰之後,就不屁滾尿流,也包管嚇得你腿肚子打轉……」敖楚戈故作驚訝之色:「居然還有這麼個唬人法?不過,我倒越發要聽聽這七位『好朋友』的出身來歷了——就憑他們這一付的模樣兒,活似閻羅王打開了鬼門放出來的一批牛頭馬面,妖魔邪祟,竟是看不出來,這七位仁兄尚有懲大的道行?」林翔冷厲地道:「敖楚戈,就以你的囂張狂妄而言,你就要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聳聳肩,敖楚戈蠻不在乎地道:「我卻並不這樣以為,林老兄,如果說像你們此等見利忘義卑鄙無恥的行徑猶能一帆風順,快活消遙,那才叫沒有天理了」擺了擺手,嚴宜森陰鷙地道:「林兄,勿須和他這種人動氣,像姓敖的這類角色,我已不知會過多少,又放例多少;他們仿若全是由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都是同樣的德性—一表面上餡傲跋扈,不可一世,實則色厲內桂,掂一掂份量差多了,十個裡頭有九個是草包,剩下那一個便是瘋癲,根本不知道自家能吃幾碗乾飯……」敖楚戈笑道,「宜森兄倒是頗有知人之明,這一下我吃你看扁到此般田地,下一步,恐怕你就要將我這『草包』或『瘋癲』抖翻了吧?」頓了頓,他又展露出—抹狼梟似的奸笑,指了指河床兩邊的那七個凶神,道:「但是,在正式動手將你剝皮抽筋之前,我仍然按照造上的規短,替你引見引見我們這七依好友;姓敖的,在苗疆一帶,有個『蛇母教』、你可知道?」點點頭,敖楚戈道:「曾聞其名,『蛇母教』是流傳苗疆各地頗廣的一個巫教,專門崇奉些妖祟邪神,而以一種『丹蝮蛇』的雕像為主要祭拜對象,他們教人鬼畫桃符,唸咒筋蠱,盡弄些邪魔歪道的把戲,但骨子裡卻籍此欺蒙一干化外土人,效財聚勢,以圖達成其惑民立鹹的目的;『蛇母教』的組成份子,大多由苗疆各族中最為凶悍奸刁的『異族』人為骨幹,明為傳教,實則愚惑其行,表面上扮神弄鬼,真正用心卻在於培養深植其潛力……」笑笑,他接著道:「我也聽說『蛇母教』中不泛具有真才實學的練家子,網羅了為數頗多的苗族好手,這些人端為用來剷除異已,威脅抗拮者以及消滅『蛇母教』傳揚途中的任何阻力;總之,他們明著迷惑於人,暗裡卻做的是土匪強盜勾當、既要人財。又要人命,既混人智,更眩人心,通通不是什麼好東西,說穿了,只不過是一幫子雙手血腥行為狠酷的黑邁組合而已——化外野蕃的土黑產道組合。」
  河床左邊的那兩個苗人似是聽得懂漢語,這一下子,兩個人的兩張丑徑面孔立時扭曲變形,漲成紫紅帶煞,像要吃人一樣瞪著敖楚戈,兩個人的滿口牙全挫得嚓嚓有聲!
  嚴宜森暗中冷笑,卻故作憤然之狀:「姓敖的、你休要隨曰污蔑『蛇母教』的崇高聲譽——你可知道左邊上頭這兩泣朋友正是『蛇母教』中鼎鼎大名的『三世巫師』馬嘉與赫商?」敖楚戈嗤之以鼻:「『三世』巫師?『蛇母教』一向以教中巫師輪迴過八世投生之說來眩惑那些野人土民,也籍此表示那巫師在居中的地位及權勢。其實全是鬼話連篇;胡說八道,在我這個受過高度文明教養,有著精深學識的人面前而言。益發半文不值,怎麼著,宜森兄,莫不成你介紹他們出來,是有意雕只『丹蝮蛇』的木像叫我也膜拜—番?她娘的!」
  嚴宜森怒道:「你竟敢當著二位『三世巫師』的面前如此侮辱他們!」
  嘿嘿笑了笑,敖楚戈道:「老子便叫他們再轉—世,做個四世巫師吧,而這也正是你所希望的;對不?」嚴宜森厲烈地道:「馬嘉巫師與赫甫巫師非但是『蛇母教』中的首要人物,更是『異族』中。力敵萬夫的勇士,他們和林翔兄相交莫逆.此次受林兄重托,便是專程來此收拾你的,姓敖的,你不用狂,等上—會,兩位巫師就將侍候得你三十六樣子般般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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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21:09 |只看該作者
  斜瞄了那站在上頭,嗔目切齒,躍躍欲攫的兩個苗人一眼.敖楚戈的眉毛輕佻,吊兒郎當地道:「乖乖,可真嚇壞我了,這兩他的架勢,不就和野狗搶食的陣仗差不離?再加點兒猜叫,便更像了……」嚴災森側首朝著那兩位『巫師』身邊的大猩猩叫道:「可為兄,你巴親眼看見了.姓敖的小子是怎麼個日中無人法!」
  那位滿臉橫肉纍纍,黑油光亮,不停舔吮厚嘴唇的大塊頭,「哺」的吐出—口濃痰,聲音沙啞,有氣無力地道:「叫他狂這—陣吧,老嚴,我包管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狂了!」
  一聲「可為兄」喚醒了敖楚戈的記憶,他心頭一動,脫日道:「秦可為?『八角霹靂』秦可為?」呵呵大笑,那黑猩猩道:「姓敖的.可別嚇著你呀!」
  敖楚戈也笑著道:「秦可為,你不在遼北當你的山大王,卻跑來中土撈娘的哪門於橫財?」那黑猩猩——「八角霹雷,秦可為怪笑道:「我同老嚴有交情,而且這趟的油水也厚,你說,夠不夠我來的理由?」敖楚戈道:「怕只怕你偷雞不著蝕把米,秦大王。」
  秦可為懶洋洋地道:「天下之大,到哪裡也是一樣,為了找財發,冒點風險並不為過;何況這檔子事,我看來大有可為,呵呵,大有可為!」嚴宜森一指河床右邊頂上站著的四個人,逐—點介:「小雷公」潘生,姓敖的,這是『猴拳』的祖師爺;『紅衣天官』戚奎,想你也不會陌生,人家是北道綠林上頂尖的硬把子;『人鷲』焦驥,『大鷹爪門』的宗匠;『木山神』胡欽,『鐘鼎三神』的頭—位大阿哥……」連連拱手,敖楚戈就像在會見老朋友:「久仰久仰,—個個真是久仰了……」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臉,嚴宜森道:「他們七位,再加上林翔只與我,姓敖的,你估量估量.就憑你白羽兩個人,吃得住麼?或者,頂得廠麼?」輕喟—聲,敖楚戈道:「難,委實難了,說真話,以各位目前的『聲勢』,只我與內羽二人,恐伯是抵擋不住,勝算之望,極其渺茫……」嚴宜森迷著眼道:「由這幾句話看來,你狂是狂;安是變,倒還並沒有迷糊,但可惜的是,縱然你白知不敵,我們也要將你兩人宰殺於此,沒有第二個法子;姓敖的,你就準備受著吧!」
  林翔也陰狠地道:「說起行事的手段,江湖的門道,姓敖的,你和你的幾個夥計—樣,還部是孫兒,生嫩得不值—笑,從頭至尾,你們便全部罩在我們所佈的天羅地網之中,一個腳步早就替你們挖下了一個坑,可憐你猶在自鳴得意,胡吹海謗,殊不知前程上業已給你們備妥了上好棺木,要將你們裝鹼入土了!」
  敖楚戈不屑地道:「說什麼『天羅地網』?只不過是謀財害命罷了,這『財』便在老子的懷裡,能否謀得,列位尚須多少費點手腳!」
  嚴宜森冷冷地道:「姓敖的,你明知不敵,卻仍要做困獸之鬥,豈非顯得太愚蠢!」
  敖楚戈大刺刺地道:「莫不成叫我雙手獻寶之後再伸長脖頸接諸位的刀?我人是不見得如何聰明,至少,也不致於似各位想像中的那樣『孫』法!」
  林翔大喝:「敖楚戈,你今天必無幸理!」
  敖楚戈昂然道:「管他娘有無幸理,好歹也要找體們其中幾個給老子墊背!」
  此時,白羽在旁低促地道:「楚戈,敵勢太強,我只怕眼前這一斗就難得渡過……」敖楚戈慢吞吞地道:「你有點含糊,哦?」
  急搖頭,白羽臉色泛青:「不,我並不含糊,卻是十分憂慮,如果我們兩個在這裡轉了世,這筆血債再找誰來結算?豈非永遠含冤受辱,便宜了這些王八蛋?」敖楚戈低沉地道:「目前顧不得這些了,只好奮力一拼,能做到什麼地步算什麼地步,別的不敢說,我卻包管能叫他們也囫圇不了!」
  咬咬牙,白羽痛苦地道:「一步走錯,滿般皆輸,恨死我了!」敖楚戈硬板板地道:「不見得『滿盤皆輸』,他們將我們的『軍』,我們多少也能砍他們幾條『馬』腿下來,流血割肉,大家全得沾上份子!」用腳尖挑撥開一枚卵石,嚴宜森的表情像是十掏八贊,勝算早握了,他大模大樣地道:「你兩個也不用再商議什麼了,無論二位如何的神通廣大,今天也化不成一陣清風吹走,這樣吧,只要你們願意交出那玩意,大家全不必動手,我主作,以英雄的方式讓你們自絕,留你們一個全屍,也免得血糊淋漓的太不中看,二位認為是否行得?」白羽氣沖牛頭,大吼道:「放你的屁!」
  敖楚戈道:「老嚴,你他娘的真叫『仁慈』,財也謀了,要命卻不用自家的刀,連手都不肯腥上一腥啊?」暴然地,林翔道:「哪來這麼多囉嗦?你們不願自盡,就當爺們的傢伙送不了你們的終?」吁了口氣,效楚戈似是萬般無奈地道:「好,好,好,我便奉上這顆『幻星』,求得落個全屍死吧,人在屋據下,這頭,還能不低下來?」白羽驚叫:「楚戈,你瘋了?」但見敖楚戈伸手入懷,縮腕反掌,一團黑影閃電般飛射嚴宜森而去!
  猝挪兩步,林翔大喝:「小心有詐……」嚴宜森不及回答,右臂伸縮,又準又快地接扣住對方拋射過來的那團黑影一一雖然他心裡不相信敖楚戈會忽然這麼聽話將寶物獻上,但下意識中卻仍有萬—的想法,他不肯失去任何機會,哪怕他自己也不認為這機會有絲毫的可靠性!
  投射出去的那團黑影,只是敖楚戈暗裡藏在掌心中的一塊卵石而已一一正如嚴宜森內心裡的所懷疑的那樣,敖楚戈是不可能這麼順從的。
  就在嚴宜森舉手抓接那塊卵石的剎那間,敖楚戈的身形已閃電般飛彈而起,不知何時,他的那只純鋼棒子已握在手中,一排柵欄也似的光彩要地布凝有罩,卻又同時漫天舞跳著洩落左測!
  勁風呼嘯裡,棒山重重,棍勢如濤,站立在河床兩邊的那七位朋友在這突變之下,忙不迭的各自躍閃,怒叱喝吼之聲頓時亂成一片!林翔的動作非常快速,只是那麼微微一閃,人已欺進至前,但是。白羽的反應也敏捷無比,他猛一旋身,兩柄銀燦燦的短戟已吞吐如電般劃著冷森的光弧匯聚向林翔身上!
  這時,嚴宜森騰空而起,目標正是對著敖楚戈而來!
  放楚戈手上的純鋼棒子淬然翻飛,在又一輪棒影四射激旋,「八角霹雷」秦楞可為的一對巨號八角銅錘已雷霆萬鈞般重重硬迎上來,馬嘉與赫甫兩個「蛇母教」的巫師出似野獸般嗥號著跳躍竄撲,兩人的雪亮大彎刀霍霍劈斬,竭力反拒;同一時間中,那位瘦比人干,猴頭猴腦的「小雷公」潘生,也煥忽一個蹦跳側身滾進,雙手勾曲如爪,急抓敖楚戈兩眼。
  凌空的身軀猛的拳曲,敵楚戈急速洩落,鋼棒子點彈頤飛,「噹!噹!當!」幾響串成一片,大彎刀剎間盪開,「小雷公」潘生抓向他招子的兩爪卻在微沉之下快不可言地反扣上他的雙肩……於是,藍汪汪的寒芒便在此刻流映有如秋水的泓漾——一平靜、冷冽,卻又晶瑩澄澈得森森透骨,潘生的十指宛若鐵勾,猛的穿衣入肉,鋒利的劍刃已「刮」「刮」連響。將這位「小雷公」的雙手齊肘斬斷。
  鮮血滴溜溜的揚起,猩赤的血液灑凝成那樣怪異又艷麗的圖案於瞬息,映著敖楚戈殘酷的笑臉,滲著潘生尖銳的呼號,這一切的情景,便全然是敖楚戈預料中的演變了——他故意要挨上對方這兩爪,但是,對方付出的代價卻遠超過他的這點犧牲!半空中撲來,距離尚差三尺的嚴宜森,睹狀之下不禁神色驟變,他的行動已經夠快夠準利的了,但是。仍然差了一步,高手搏命,—步之差、便往往是生死線、陰陽界的分野了。
  這一步,卻是差了好遠!
  陡然間,失去雙手的潘生競並沒有保人們預料中的那樣墜跌下去,他乾瘦的面孔扭曲,一雙眼珠子宛似要炸出眼眶,在一聲啤號的餘韻裡,全身驀地一個跟斗翻騰,兩隻尖瘦的腳端暴踢敖楚戈胸膛!
  敖楚戈不退反上,「呼」的一聲飛近,潘生的足尖就在要踹上他胸膛上的一剎,他左手的鋼棒已橫裡猛揮,肋骨的折斷聲向於潘生的滾落裡,而敖楚戈的「無雙劍」淬往後閃,立時在寒光流燦中分叉成雙!
  於是,帶著強銳風聲襲向敖楚戈背脊部位的那便五條銀閃閃的「鱗甲龍」倏而揚起,活似五條真龍般倒飛而回!這是五條以緬鋼為骨,白鋼為表,精巧,卻又霸道無比的龍形兵器,融合了技藝的美感同堅實的凶酷一一每條龍身長皆三尺,粗若杯口,通體鱗片密接重連,略一幌動,光波流閃,銀輝眩目,會發出細碎的金鐵扭擊輕響,但是,那些鱗片卻都是殺人的利器,每一片都是橢圓形,每一片都有如銅錢般大小,在龍身靜止的時候,鱗片垂貼向下,不過,只要一待運力舞動,每片龍鱗立時逆豎,彷彿干百隻圓口的刀刃,括在哪裡,哪裡便是一塊血肉割脫;龍頭的雙角尖銳如錐,龍舌伸了嘴外約有五寸,尖利如矛,龍之,這五條龍是打造精緻,巧奪天工的藝術結晶,同時,也是最為陰毒血腥的凶物!五條銀龍的尾部卻是鑄結在一起,形成一個扣環,扣環便套在嚴宜森的右手掌上,他使用起來,便如此的隨心所欲,收發自若了。
  「五龍馭雄」是嚴宜森的號,從他的兵器,延伸到他名號的由來,便可以斷定曾有多少鮮血染沾在這五條龍上,有多少冤魂纏繞著這五條龍哀號呻吟……現在,他只是在敖楚戈凌厲的反擊下微微受阻——在他來說,形同試招;敖楚戈的身子已飛旋在河床的右邊,他的「無雙劍」在一片尖銳的呼嘯中湧回著溜溜的交織的光華,但光華卻不是單純的弧線或練帶,更滲合著十字形的影像,交叉的電掣,飛騰的星芒,這似是光的奇妙組合,用流動的實體所造成的不可思議的奇幻景色;秦可為、戚奎、焦驥、胡欽四個人忙亂偽紛紛退避,然而,隔著河床的另一邊,那位「三位巫師」馬嘉卻發出狼號般的啤叫、在令人毛髮依然的顫蕩裡,馬嘉連人帶刀,一頭瘋牛也似撞了過來!
  敖楚戈的「無雙劍」仍然在身前飛舞著穿插交織的星芒月虎蛇電叉開,他卻在馬嘉身形撲到的須災間,猶然斜肩振抖,因此,「小雷公」潘生那一隻插在他右肩肌肉裡的枯黑斷手,便血淋淋的飛起,宛似一隻鬼爪子般準確無匹的抓扣向由背後撲來的馬嘉!
  也許是被怒火迷了眼,也許是已經閃避不及,馬嘉狂叫如雷,大蠻刀寒森森地猛劈暴斬那只斷手——枯黑瘦脊的斷手在剎那間是被削成一段段,一片片的了,然而,敖楚戈的鋼棒子也雷霆一擊,反手兜頭砸碎了馬嘉的腦袋!
  陡然間,在人們瞳孔的驚鴻一瞥裡,馬嘉的面貌就好像溶化了一樣,頓時完全變了形,變扁了,變歪了,變得血糊糊的一團了!
  粘稠濃膩的鮮血與血嫩嫩的腦漿摻合著四濺,馬嘉只像是喝醉酒般咕嚕半聲,龐大的軀體便倒仰著重重跌落向乾涸的河床下!
  就在這一剎那——
  「紅衣天官」戚奎的閃動宛如一團火影,他的一柄「鐵如意」在幻映的影像裡湧現,飛襲敖楚戈小腹!
  「無雙劍」猝然回掠,倏而叉開,「錚」聲脆響,便嵌住了「鐵如意」的前端,可是,那禿頂長臉,形容冷酷的焦驥,亦在此刻飛凌上空,果真有如一隻巨蟹般雙掌箕張郊爪,當頂扣落!
  敖楚戈大喝一聲,嵌住戚奎「鐵如意」的「無雙劍」猝然一劍暴起,直攝敵人心窩,他左手的鋼棒則在一顫之下「嗡」的輕嘯著旋展如一團龍捲風往上激揚!斜刺裡,嚴宜森形同鬼魅,來如狂飆,「鱗甲龍」員首怒騰——五條龍分散成五個不同的角度,在一片銀光眩閱中猛噬而至!
  這兵器太霸道,使用這兵刃的主兒功力又太深厚,敖楚戈不能再顧著他敵,他劍俸飛繞,貼地竄射,但是。就在他貼掠丈許之際,一雙斗大的八角銅錘,已恍如兩枚巨雷般轟然罩落!鋼棒子接點地面、敖楚戈「呼」的騰躍七尺,那一對沉重的「八角銅錘」砸得地面,「醫「匡」兩響,沙石飛濺中,似是大地都在震動!
  快得不能再快,敖楚戈的「無雙劍」冷芒一束,「削」聲直刺,秦可為用力太猛,收錘已不及,他上身立往側移,然而,「無雙劍」卻猝然分展,秦可為黑光油亮的醜臉上便「哺」的翻捲開一道血口子,粗黑的面孔,襯上那麼—道紅糊糊的血槽,黑紅相映,的確不大好看!當敖楚戈得手的一剎,背後冷風進壓,由這冷風沖襲的速度,敖楚戈知道已無法完全躲開,他卻毫不忙亂,單膝點地,上身竭力前俯,左手鋼棒的尾柄猝搗自己的腰側……銀光燦亮的龍影飛快擦過敖楚戈的肩背,帶起了—大片血肉絮屑。而就在那赤濛濛的光暈映入人眼的同時,敖楚戈掛在左腰側的黑布套子卻在棒柄一點之下破套飛出—圈藍汪汪的圓唬弧光如月,只是那麼微微—掠,已「削」聲彈而回——一—塊顫蠕蠕的人肉正拋向天空:是的「鬼泣環」。
  站在七步之外,嚴宜森咳目欲裂,肩頭血染—片,他兇惡地大吼:「敖楚戈,你好陰損的手段!」
  神色平靜的效楚戈緩緩站起。似笑非笑地道:「我身上的肉不是那麼好剜的,老嚴,來而不往不是禮,出乎我意料的是,你的那身皮肉,倒也相當的鮮嫩,不似我想像中的堅韌粗厚。」
  嚴宜森獰厲地道:「叫你俏皮吧,敖楚戈,用不了多久,你的俏皮話馬上就要變成痛苦悲慘的哀號了!」
  目光掃瞥向河床底下白羽和林翔的火拚,敖楚戈心裡暗暗焦急—一白羽雖是傾以全力.卻依舊抵擋不住林翔的攻勢,林翔那—雙戴著嵌佈滿了鋼齒的鹿皮手套——「黑魔手」,真是凌厲兇猛,神出鬼沒,施展起來籠罩四面八方;威力無匹,亦恐怕拖不了多時了!突然,嚴宜森低叱:「宰!」
  隨著他的這一聲叱喝,第一個動作的不是他的人,卻是敖楚戈,敖楚戈一騰丈許,電光石火般暴掠澗底.但見他身形才起,人已到了林翔頭頂,「無雙劍」星芒一點,候彈林翔眉心!
  遭到突襲的林翔,淬不及防之下氣得狂吼一聲,倒仰五步,敖楚戈的「無雙劍」飛抖出一串流電蛇隊迫得林翔連連截攔,又再度後退,敖楚戈振吭大叫:「夥計,走了!」
  口裡叫著,他人已斜掠七丈之外,白羽奮力迫上,雙戟翻揮問,逼開了那苗人赫甫的橫阻,兩人—前—後,風一樣捲向荒涼的沙涸乾澗中;後面,嚴宜森,林翔,戚奎,焦驥,胡欽,赫甫等人,則似發了瘋一般拚命趕過來。
  一邊發力奔馳,白羽一邊氣喘如牛地低叫:「楚戈,楚戈,我們總得好生想個法子應付這些人熊,一個勁的逃命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腳下騰躍如風,敖楚戈氣定神閒地道:「我的乖乖,你現下就甭他娘的想得太遠了,能夠逃命,業已是上上大吉啦,其他的事,且待把性命栓穩了再去打算不遲……」大張著嘴巴吸氣,白羽又連連用衣袖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焦惶地道:「就算先顧著逃命吧,也得有個目標,楚戈,不能者是像這麼—追一奔,直楞楞地像賽跑一樣的……這絕對不是個了局礙……」匆匆回頭一瞥,敖楚戈輕細地道:「我們同這些龜孫子捉迷藏。」
  面孔漲得通紅,白羽頸子上凸著青筋,他又是滿頭大汗道:「捉迷藏?老天,這時什麼辰光了?你卻忽起童心……」飛躍快掠,敖楚戈道:「你不用管,跟著你哥哥來就是了,小子,你哥哥我的這條命,不是命?抑或比你的命來得賤?娘的。你不想死,我也並未曾活夠,跟著我,你吃不了虧!」
  就在這三條層疊的,婉蜒的、高低不平又深淺各異的乾涸河渠上下飛躍奔騰著,而叢叢的雜草,蔓生的矮樹,幫了他們很大的忙,兩個人東轉西繞,在彎過一個土壁似的斷層河床後,敖楚戈目光—閃,發現河床的左下方有一個凹洞,洞口並被糾結的草叢垂掩,他一拉白羽,兩個人急速穿掠入內,迅速匍匐下來。
  只是片刻,他們已聽到有急速的步履聲與衣抉的振動聲從他們頭頂一一掠過,消失在重疊而彎曲的乾涸河床那一邊。
  緩緩吸著氣,又緩緩吐著氣,白羽壓制著自己的呼吸,蹙著聲道:「楚戈……看樣子,我們似是可以在這裡躲一陣?」點了點頭,敖楚戈道:「稍稍歇息—下,便算他們找不著我們,我們也人抽冷子的下他們的手!」
  白羽體會出敖楚戈的意思.不禁欽佩地道:「好辦法,楚戈,還是你的鬼點子多。」
  笑笑,敖楚戈道:「不是我說句狂話,要比腦筋的靈巧,你們列位和我相較,大概只還是處在孩提的階級,生嫩幼稚得不能說了。」
  白羽覺得不是味,悻悻地道:「我們的智慧不如你,但卻也不至於差得這麼遠。」
  敖楚戈聳聳肩,道:「不服氣,也算是幼稚表現的一種。」
  沉默了一會,白羽道:「你掛綵了?」
  敖楚戈道:「一點點,叫嚴宜森那老鬼的『鱗甲龍』括的,不算重,僅是皮肉之傷。」
  白羽細聲細氣地道:「我看見你也在他的肩頭上削掉了一塊人肉。」
  輕拍腰側懸著的「鬼泣環」,敖楚戈道:「我這位老夥計不答應嘛,人家佔了我的便宜,『它』就往往要替我找回來,『它』也是稍嫌急燥了點,否則,說不定可以要拿下老嚴的一條膀子來……」白羽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來,楚戈,還是你比我們幾個行,果然是真金不怕火煉,我們一個個全栽了觔斗,挺得住的仍是你,就以方才來說吧,若非你牽扯住他們的主力,恐怕我早叫人家連屍都分了……」微微瞇一眼,敖楚戈道:「昭,這倒是實話,所以,你們以後還是多和我親近點,少找我的麻煩方為上策,若非我替你們撐腰,你們再找個冤大頭去?」提起「以後」,白羽不禁洩氣,他黯然道:「不知他們幾個如今的命運是凶是吉?也不曉得他們已落到了怎洋的境況?唉,只怕我們哥幾個再也淒不成堆了……」敖楚戈毫不隱諱地道:「『吉』是包管吉不了啦,只是看『凶』到—個什麼程度而已;以我推測,他們四個或是不見得會死,但受傷卻是免不了的境況呢!便不是陰曹之鬼,也必成階下之囚,痛快不起來,更少不了受那活罪……」白羽伏在地下,眼望著垂掩在洞口的野草莖便,頗為不痛快地道:「你好像無動於衷?看你說得那樣的輕鬆法……」敖楚戈輕沉地道:「我只是說實話,白羽,往往實話都是不中聽的。」
  哼了哼,白羽道:「不管你怎麼說,也不管你怎麼想,我們一定要回『十龍門』去援救他們的!」
  吁了口氣,敖楚戈道:「聽你說話的口氣,這倒像是提著酒壺逛窯子般的心曠神怡?我說老友,再回『十龍門』頭上動土,可是玩命的事呀!」
  白羽堅決地道:「無論如何,我們都非要回去救他們不可,就是死,大伙也得死在一起!」
  敖楚戈道:「我們?你他娘的何苦非拉上我替你墊背?要想尋死,你盡可自便,硬叫我同列位一起到陰曹做搭擋,抱歉,我可是興趣缺乏。」
  白羽忽然十分傷感地道;「你變了……楚戈,你變得好陌生,好冷酷,又好絕情,難道說,你已不再懷念我們過去的情感,不再珍惜我們過去的友誼,不再將我們視為你的兄弟手足?」
  敖楚戈舔舔嘴唇,道:「白羽,你也不想想,你們同我八年不見,一旦露面,又是綁架我的老叔,又是威脅我的生命,又是強迫我做我所不願做的事,這等的蠻橫霸道,拿鴨子上架法,娘的,叫我如何再對你們提得起『重溫舊夢』的興頭?」沉默了好一『會,白羽才幽幽地道:「這件事……我發覺我們的確做得太過火了……楚戈,只要你能諒解,等到一切過去之後,我保證……保證我們之間會從頭開始,仍然和以往一樣相親相愛、精誠無間,楚戈,只要你能寬恕我們,包涵我們。」
  移動了一下姿勢,敖楚戈低笑道:「娘的,聽起來怪叫人動心的,白羽,你先別來這一套軟磨功夫,且等我考慮考慮;再決定要怎麼辦,現下,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白羽正想開口說什麼,河床上頭,—陣急促的腳步聲又奔了過來——就在他們隱伏的凹洞對面,幾雙人腳站住了,且在煩燥的踢騰著,是嚴宜森的嗓音:「這兩個人八羔子.簡直和鑽地的老鼠一樣,眨眨眼就不知鑽到那裡去了……」林翔在咆哮:「先前明明看見他們轉向這邊來,怎麼就沒有影子啦?莫不成飛了?」是秦可為的粗啞聲音,像是牙切齒:「狗娘養的敖楚戈,他上天,老子追到南天門,他下海,老子追到水晶宮,他便是入地,者子也跟他到十八層阿鼻地獄裡去,非剝下他那一身人皮不可,老子臉上這一條口子,必叫他用身上的一百條血口子來補償……」嚴宜森似乎正在左盼右顧:「大家別急,姓敖的和姓白的小子跑不了,他們—定就躲藏在這附近干渠的什麼地方,我們不妨分頭去找,一處處地翻,一寸寸地查,總共就不過三條涸河床,遲早也能將這兩個王八羔子拿出來……」似是「紅衣天官」戚奎在說話:「嚴大哥,分頭去找,查搜的面積是大了,但人手也就相對地散開了,力量一單薄,恐怕有所失閃,姓敖的那身本事……」嚴宜森沉聲道:「不要緊,說是分開,其實大伙也就在附近,最多相距不過百十來步,一旦有警,只要吆喝一聲,馬上就可以再把人手聚集起來圈住他們,唯一要注意的,說是在與他們遭遇的那片刻須挺得住,將他們纏牢;我們幾個人的修為不敢說多強多高,至少才開始的—陣子還應該能夠支撐,老戚,莫非你還有問題麼?」戚奎忙道:「我?啊不,我哪會有問題?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點就破!」於是。嚴宜森在發號施令:「好,我們就這麼辦,林兄,你與赫甫巫師是—組,搜上面第—條河床,老戚與朗欽胡兄是一組,就搜我們腳下的這條河床,我同老焦一組,沿著中間這條河床去搜查,大家全由南朝東搜,秦兄便把持在東邊尾上,隨時準備支援並攔截,各位還有什麼尊見沒有?如果沒有,我們馬上就展開行動了!」
  很快,腳步在移動,身影在飛掠,這些個「追獵者」已經開始了他們圍狩的步驟。
  俏細的,白羽道:「像他們這樣嚴密的搜索法,楚戈,連只野兔子也藏不住,恐怕我們就要現形了……」敖楚戈好整以暇地道:「莫非你還真打算窩在這鼠窟裡一輩子?娘的,便是他們不搜,我也要對付他們了——白羽,體歇息過來沒有?」白羽領首道:「行了,我早就緩過勁來啦。」
  敖楚戈小聲道:「等戚奎與胡欽一過來,我們抽冷子撲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千萬記住,動作要快,出招要狠,最好一下子就宰得他們死透,連叫都不讓他們叫一聲!」白羽嚥了口唾液,喃喃地道:「怕不容易……」瞪了白羽一眼。敖楚戈道:「若不能一下子就放倒他們,白羽,剩下的麻煩就全會由我們承擋的!」
  白羽苦笑道:「你別冒火,楚戈,我盡力而為也就是了。」
  於是.兩人不再作聲,開始等待,等待……不一會,終於聽到有細碎的,輕捷的腳步聲移了過來,非常快,卻是非常謹慎地移了過來。
  由垂掩的蔓草裡,他們兩人可以發現沿著河床兩側,胡欽在左,戚奎在右,小心冀翼地一路搜查接近。
  兩人盡量把身子低伏下來,低到緊貼在沙礫面上,由外邊朝裡看,除非掀撥開洞口的草叢;否則是不易查覺的。
  緩緩地,胡欽與戚奎二人來近了,就在四、五步外,胡欽忽然發現了這個凹洞,他立時加快走到,往洞裡看了看,接著,又以手中的「金背刀」伸撥開洞口的雜草——戚奎本來站住腳端詳了幾眼,他卻未能從草隙間查覺什麼:因此.他搖搖頭,不以為意地慢慢繼續往前走去。
  金燦燦的、泛著紫光的鋒利刀口子剛剛撥開一部分洞口雜草,白羽的右手短戟已猛力按住對方的刀鋒,左手短戟閃電般暴刺而出!本能的反應,促使胡欽往後淬退,同時扭身翻刀一—一他力大無窮,競一下子將白羽掀翻了—個觔斗,白羽的左手短戟也只僅僅劃破了胡欽胸腹問一點皮肉而已!
  走在前面的戚奎察覺不對,匆匆轉身——敖楚戈的動作恍若狂風,他身材飛射,反手一棒打得洞口前尚未站穩腳步的胡欽「吭」的一聲坐倒地下,耳後頸側血如泉湧,幾在同時,他的「無雙劍」已指向戚奎的咽喉:突然的驚變,使戚奎暫時忘了呼吸,「鐵如意」在一片勁風中奮力揮拒,而敖楚戈的身形翻騰、九十一劍自九十—個不同的方向狂湧齊聚,戚奎連連躲讓;「鐵如意」飛連攔截招架,但見冷電進濺,流光似虹,戚奎已踉蹌撞向土壁之上,沙石簌簌紛落中,他已身中七劍,血噴如雨!
  尖銳的痛苦,反令戚奎醒悟了他的愚蠢與失著,於是,他猛力掙扎,張口怪叫:「來人呀,他們……」「無雙劍」狂風暴雨似地急驟的直線,光燦燦的片羽、浪花般的迴盪,霧氣一樣的迷漫,點與面,縱及橫,剎時全叫眩目的藍光寒芒佈滿了!戚奎拚命招加架,「鐵如意」舞展揮動,人也跳躍翻騰,但是,更多的鮮血,卻自他身上更多的傷門裡往外噴濺不已:當戚奎全身都叫鮮血浸透的頃刻,他的「鐵如意」砸擊向空幻的一抹劍影,「無雙劍」剎時分叉,透進了戚奎的胸腹,更將這位「紅袍天官」撞出五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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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21:50 |只看該作者
  那邊——白羽剛剛從胡欽的腰脅裡拔出了他的短哉,滿身血污的奔了過來,胡欽痛苦地在地下撲騰翻滾,內臟在他的劇烈翻滾中瘰□溫出傷口。
  而白羽並非是完整的,他的額頭上卷裂了一道血痕,左肩腫也赤淋淋的染紅了一片,敖楚戈不及多問,拉著白羽便貼向土壁朝著南邊的反方向移動—一—他們貼著土壁,敵人站在上面便看不見他們。
  也只是剛離開現場丈多遠的距離,他們才來到另—處河床的拐角部位,先前狙擊戚奎與胡欽的地方,已傳來—陣憤怒驚恐的吼叫聲浪:「卑鄙惡毒的下三濫,居然用這種陰狠的手段襲殺我們的人!」「娘的皮,真叫狠哪,看看戚奎吧,全身上下怕沒有幾十個血窟窿!」
  「老嚴,胡欽不成啦,天爺,五臟六腑他奶奶的淌了滿滿—地……」接著、是嚴宜森酷厲地叱喝:「人業已救不活了,我們大伙別淨顧著吆喝.那兩個鳥王八羔於,心黑手辣的歪種貨必定逃不了多遠,我們分頭去追,血債血償,我們要替被害的朋友報仇,林兄,你與赫甫巫師順著這條灑床搜回去、我與焦兄,老秦朝下追,千萬記住,—但遭遇,馬上大聲招呼,我們走!」
  腳步聲開始住兩個方向散去,朝東邊比較急促,搜回來的卻較為緩慢一一顯然,他們心中一定判斷敵人往東溜的可能性來得大,追向東邊的幾個人實力也硬札些。
  白羽透了口氣,幾乎是耳語的聲量造:「楚戈——幹不幹?」點點頭,敖楚戈道:「當然,留著他們逗樂子不成?」形色有些緊張,白羽低促地道:「林翔比較難纏……」敖楚戈壓著嗓門道:「我來收拾他——娘的,我和這老小子早有約了。」
  臉頰上的一根筋肉抽搐了一下,白羽呼吸急促地道:「這一道,恐怕並不會比剛才的那次更快……」敖楚戈低沉地道:「白羽,八年多來,你們的功夫似乎並未精進多少,好像還和以往的深淺相若,尤其是,定力方面,也一樣浮燥得不堪承教。」
  白羽俊臉泛紅,赧然道:「這些日子裡來,大約是不常歷練的關係,自己也確覺得是生硬多了……」輕「噓」一聲,敖楚戈悄聲道:「他們來了。」
  最先顯出身影來的人,是林翔,他慢慢往前探索著,神色上是一片陰霾,而他的身子剛剛繞過這個彎角,斜刺裡,一條渾實的黑影已暴砸向他的面頰!
  林翔的應變果然老辣俐落,他半點也不慌張,面孔倏偏,左手石火般反扣敵腹,幾乎不分先後,他的雙腳也連環飛就而去!
  敖楚戈旋出三步,鋼棒子縱橫翻舞,穿織如電,在強勁的風聲裡,硬生生地將林翔逼退了五尺,另一邊,白羽早已兇猛地撲向那個苗族巫師赫甫。
  雙掌扣抓揮截裡,林翔憤怒地叫:「敖楚戈,新仇舊恨,血債鳳怨,此番便要叫你一併來償還!」
  進退閃掣於挾窄又起伏不平的河床中間,敖楚戈冷冷地道:「若你以為我對你順心順眼,可就差了,姓林的,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你,別忘了,我們有約在先,早就該比劃比劃啦!」
  林翔突然全力拚命,他的身形躍彈翻滾,戴著「黑魔手」的雙掌桿橫掃斬,聲勢咸猛狂悍,一片片的掌影幻為一沼溜的烏鴻,一股股的勁力化做一陣陣的呼嘯,綿密強厲之外,更是千變萬化,莫測其妙!敖楚戈的鋼棒子飛展如怒矢流光,一閃而變,一映而串,旋回戳掃,候進修退,隨著他動作的騰掠,做著又準又狠又快的攻擊,瞬乎排山倒海,剎那如浪如雨,頃刻間,他與林翔已經接觸了十二招!
  這時,白羽和赫甫的烈拼了到了白熱的關頭,白羽像是紅了眼,橫了心,雙戟閃飛,狠攻猛撲,全是悍不畏死的打法,他的對手赫甫也似是凶性激揚,一邊怪叫尖嗥,一面亦是揮舞著大彎刀著著反擊,凌厲無比。
  淬然問,敖楚戈貼地仰飛,手中鋼棒子由下往上連續頂掃,林翔身形挪移,驀地一手發碑,居中閃砸,「鏗鏘」一聲,硬生生將鋼棒震斜——一抹冷電,便在這裡暴映,「刮」的一響,林翔左臂血濺肉卷!但林翔卻並不退避,他甚至連吭都不吭半聲,一腳倏彈,在敖楚戈的側轉中,這位「黑手大聖」雙掌分圈顫合,剎時有如掌影漫天,敖楚戈的「無雙劍」彷彿一團燥炸的琉璃球般,帶著無數的晶芒光束往外狂噴,都在左偏倚角的方向。林翔一掌有似鬼手凝自虛無,令人匪夷所思的抓到!
  大吃一驚之下,敖楚戈竭力弓背扭腰,左脅處,血肉橫刮一片,他的鋼棒子也同時斜砸上林翔大腿!
  林翔猛一個跟鮑,卻又旋風似的一轉再撲,敖楚戈的「無雙劍」驟分成叉,飛刺敵胸,然而林翔卻大吼一聲,猛的以戴著「黑魔手」的雙掌緊緊抓住了兩劍的劍刃!
  敖楚戈神色冷酷而僵木,左手鋼棒一點,暴搗敵胸!—尖嘯如泣,林翔仍然緊抓兩劍,就在棒頭點來的剎那,他整個身體倏平前射,兩腳電閃般踢向敖楚戈胸膛!
  敖楚戈飛快斜身,一環月弧藍者鬼泣光碧,當弧影出現於空氣中的凝形,它的實體卻以另一個截然相反的面向毫無聲息地切進了林翔的脅肺中。
  於是,敖楚戈仍被對方的一隻足尖掃過小腹,帶得他連連打轉,也帶得死握雙劍不放的林翔連連打轉;晶瑩鋒利的環身大半切進了林翔體內,他每一轉動,滿口的血珠子噴流,混身痙攣不停,但—雙眼卻凸出眼眶,怒瞪著敵人不瞬:驀然一—敖楚戈鋼棒直出,「吭」一聲搗得林翔往外飛跌,切入林翔體內的環身脫回,閃亮泓的環刃上血水聚灑,半點不沾!
  此時,河床上方,已有幾條人影飛掠而來。
  就在這須災間,白羽旋身暴進,赫甫狂吼著,大彎刀在翻揮之下割裂了白羽胸前斜斜的三道子皮肉,鮮血淋漓裡,白羽的雙戟業已狠狠插進了這位「三世巫師」的肚腹之中,更將赫莆頂抵到土壁上。
  白羽混身血污,咬牙切齒,雙手緊握短戟,他的面頰已貼著敵人胸前,但他並不放鬆,只是一個勁地將雙戟往對方肚皮中挺扎,挺扎,挺扎……河床上方,冷電倏閃,直射向白羽,沒有招呼,沒有任何警告!
  喘吁吁地敖楚戈大叫:「小心!」
  白羽淬往下蹲,冷芒「哺」的一聲透進了赫甫的胸膛,顫巍巍的只露出半截尾桿——那是一隻純鋼的「三菱梭」!當一蓬小小的血花濺灑自梭尖入肉的瞬息,白羽已猛力拔戟躍轉,然而,就在此際,又是兩隻「三菱梭」,夾著銳風嘯泣,一現而到!
  敖楚戈往前暴搶,一直套在左腕上的「鬼泣環」黑練飛折,弧光串月,「錚」的一聲磕起一隻「三菱梭」,白羽雙戟橫抬,「當郎」,也將另一隻鋼梭反震得斜斜拋上半空!事情的變化往往出人預料——在白羽背後,應該早已斷了氣,死透了的苗人赫甫,竟然在這時猛的野獸般號啤一聲,他雙手緊握大彎刀,狠命劈向白羽!
  白羽往前弓背,雙戟倒翻,他的戟耳是架住了彎刀的刀刃,但赫甫這垂死一擊,力量之大,卻不可思議,居然猛地壓下了雙戟,刀鋒的前端,更在白羽背脊上挑開了條半尺長、肉翻口深的血槽!痛呼一聲,白羽右腿反飛,「吭」的將赫甫踢出兩步,而赫甫在這一擊之後,便像堆死肉似的被端倒地下,癱成一團!
  空中人影連閃,嚴宜森、秦可為、焦驥三人連袂而落!
  敖楚戈面對著他們,左手的鋼棒子挺於地,右手的「無雙劍」手扛於肩,他的「鬼泣環」便掖在左腰帶上;他有些乏、有些喘,雙肩處,「小雷公」潘生的另一隻斷手不知何時掉脫了,兩肩的血全浸透了衣衫,左脅的傷痕也不輕,血淋淋的一大片,表皮合著裡饑卻紅顫顫的翻糊似的爛柿子了;尤其他的小腹部,氣鼓鼓的,僵木的,隱隱悶痛,頗不帶勁……白羽倚在土壁上,像條涸澈之魚,一片一片,受傷的部位內翻裂卷,顫抖著,吮合著,宛如;條條血紅的,蠕動的大蚯蚓!
  嚴宜森先望了望地下兩具屍體,然後,又端詳著敖楚戈與白羽的情狀,雖然他在盡量地掩飾,但仍令人覺得他的憤怒感大大少於他的那股子微妙的喜悅;清清嗓門,他開口道:「敖楚戈,想不到你的手段這般狠毒.如此殘酷,你用這種陰損卑鄙的邪惡計謀陷害我們的朋友,我們就要叫你連本帶利的償付代價!」
  敖楚戈倦怠地笑笑,道:「這不正合你的心意?」怔了怔,嚴宜森疑惑地道:「什麼意思?」敖楚戈道:「兩位『蛇母教』的『三世巫師』輪迴成『四世』,我們『猴拳」的祖師爺『小雷公』潘生也歸了天,如今你的老夥伴『黑手大聖』林翔撤了手,那位『土山神』也回了本位,原該九人分攤的財富變成了三人分,或許他們分得少,但林翔一死,你則必然分得多,獨吃獨吞了,者嚴,你還不合心意?」嚴宜森勃然大怒:「放屁,你純是在妖言惑眾,挑撥離間,我嚴某豈是這類不肖之輩?況且林翔之死,對我們損失至巨,至少那顆寶石就脫手匪易了……」笑笑,敖楚戈道:「結了吧,老嚴,買賣的主兒——那位土王,你可以自去接頭,不見得非經過林翔不可,再說,憑你的關係路子,削價賣出,還愁找不著買主?」「八角霹靂」秦可為突然大吼道:「我們怎麼把東西脫手,不用你操心,你也操不上這門子心,姓敖的,你還是為你自己多傷點腦筋吧,看看你怎麼求個痛快死法!」「人鷲」焦驟冷森地道:「姓敖的心黑手辣,寡絕酷厲,若不將他除去,今後我們便永無寧日!」
  敖楚戈吃吃笑道:「今後?真叫新鮮,列位哪來的今天以後呀?就是今天,我伯三位就要魂斷命喪,直挺挺地躺在這裡爛透揚灰了!」
  嚴宜森望了秦可為一眼,點點頭,秦可為靠右,焦驥便移向左邊,當中,由嚴宜森獨立;氣氛凜烈緊張,顯然一觸即發!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要動手謀財害命啦?」嚴宜森嘿嘿笑道:「姓敖的,這是個大好時機,不是麼?」歎了口氣,敖楚戈道:「我總會撈個對本對利的,而主要的對象是你,老嚴,便宜不能叫一人獨佔!」
  嚴宜森以—種做作的口氣道:「謀財事小,敖楚戈,我要為我的老友們報仇雪恨是真!」
  敖楚戈道:「那來這麼多仁義道德?老嚴,你說話違心,不怕閃了舌頭?」手中垂懸的「鱗甲龍」輕輕搖幌,發出輕脆的鱗片鏗鏘聲,嚴宜森瞇著一雙眼,皮笑肉不動地道:「我們已說得太多了,話說得太多是無益的……」不錯,話說得太多是無益的,於是,敖楚戈搶先行動一一隻是那麼一閃,他的「無雙劍」便函括了嚴宜森正面丈許的範圍,鋼棒子同時斜砸左邊的焦驥!另一邊,秦可為飛越而過,猛撲白羽!
  嚴宜森的「鱗甲龍」五龍騰空,銀光流燦中,兩條龍飛纏敵人的劍刃,三條龍獰攻對方的身體,而「人鷲」焦驥也閃後驀退,兩隻訪若鷹爪的手掌,翩如驚鴻般帶著強猛的勁力捲來!
  秦可為的一對「八角銅錘」在這時就像是漫天滾地的兩枚巨雷,以萬鈞之勢圍罩著白羽在旋舞,白羽傾力抗拒,雙哉伸縮吞吐,拚命招架,但卻明擺明顯的強弩之末,捉襟見肘了!
  敖楚戈也並不好受,這一天一夜來,粒米滴水末進,不停地奔波,不停地格鬥,不停的動腦筋,身心兩面全未有丁點的鬆緩過,再加上負創纍纍,眼前又面對著兩個難纏的敵人,他這份辛苦,不言也可喻了。
  五條銀龍絞動飛繞,閃掣如電,光輝眩目中,鱗角森然;焦驥的雙掌收斂難測,出招詭異,下手更是歹毒無比,敖楚戈越覺壓力沉重……忽然,那邊的白羽悶吭一聲,往後斜斜的倒退,秦可為大笑著揮錘猛攻,半步也不放鬆,雙錘呼轟,黃光團團迴旋,氣流強勁沖激中,白羽更加招架無方!敖楚戈見狀之下,大叫道:「往我這邊靠,白羽,往我這邊靠……」斜刺裡,焦驥一閃暴進,有掌箕張飛揮,敖楚戈彈躍避讓,小腿肚上業已見了五條血痕,然而,就在血溢指痕的剎那,他的「鬼泣環」已「削」的一聲帶飛了焦驥的一隻耳朵,一隻血淋淋的耳朵!五龍恢映,敖楚戈的「無雙劍」被撞向一邊,他的胸前「刮」聲裂開一條血口,而他盪開的「無雙劍」卻暴分如剪,嚴宜森的左脅處也立時衣綻肉翻,血湧透衫!狂吼著,嚴宜森的「鱗甲龍」映成了雲霧與光華滲合中的五條掠影,如真似幻,破空的吟嘯帶著風雷的意味,恍榴裡,倒似真有龍翔九天的倩狀了。
  失去右耳的焦驥形同瘋狂,他矮身溜旋,一回猛長,雙掌暴抓敖楚戈小腹!
  「無雙劍」的雙劍直連,宛若晶瑩的透明的冰柱環繞,敖楚戈的「鬼泣環」卻在微微斜偏裡猝斬向下,焦驥的雙掌甫沾他的衣衫,半片腦袋也「啐」的飛拋出丈外!
  側身閃入,嚴宜森五龍分飛,真幻相連,龍角龍舌光芒映寒,敖楚戈身上皮開肉綻,血水旋灑,他哼也不哼,十一個跟斗翻騰間「無雙劍」織成一片冷到瑩燦的羅網,「鬼泣環」自這片光與刃的網隙中暴落,於是,嚴宜森東一撞、西一頭地摔跌出去,身上鮮血進濺,傷痕縱橫!
  敖楚戈奮力撲敵——卻在躍起的一剎幾乎跌落下來!他無意中目光一閃,我的天爺,河床上的兩側,不知何時已圍滿了幢幢白影,就彷若來自冥渺中的幽靈!
  腦中意念一閃,他仍然往前撲進,在地翻滾的嚴宜森連連揮動兵器拒抗,敖楚戈四面旋飛,卻倏忽倒射而回,「鬼泣環」「削」聲旋射,把那正在得勢凌人的秦可為一塊頭頂油皮,「刮」聲削脫!
  怪叫著,秦可為「吟」的撞在土壁上,他驚恐的一摸頭頂,卻沾了一巴掌的血;「咯崩」一咬牙,他憤怒得真似一頭春情發動,又找不著對象的黑猩猩一般,形容猙獰至極地便待衝向敖楚戈。
  但是,敖楚戈沒有動,他目光冷凜凜的望著河床上面兩邊。
  本能的,秦可為在衝撲中也無意間朝上面瞥了一眼——他猛然像被人當頭一棒似的煞住了去勢,身子大大搖幌了幾下,滿臉的凶焰頓時凝凍,凝凍成無比的驚懼與迷惘!
  河床兩側,每一邊都整整齊齊排立著近百名白衣大漢,在這兩排白衣大漢之前,又都卓立著五個容貌迥異,但卻一般氣宇威猛,形質冷厲的人物;現在,他們的每一雙目光,全都利剪似地注視著下面。
  「十龍門」的人!白巾、白衣白靴,還有,胸前以黑絲線繡樓的盤龍圖!
  他們怎麼找來此地的?什麼時候到達的?許是雙方火拚過程太劇烈,大家全暈了頭,彼此間竟是誰也沒有事先查覺:眼有點發直,白羽手捂肚腹,喘氣急促,一下子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敖楚戈也一樣的有些吃驚,有些意外,但是。他除了這樣反應之外,他更在迅速地思索,匆忙的籌劃,一遍又一遍地付度著對策——縱然他已事先有了一點安排。
  從地下剛爬起的嚴宜森,更是目瞪口呆,以為大白日活見了鬼,他喘息如牛般楞在那裡,佈滿血絲的一雙眼睛睜得者大,幾乎已忘了他渾身創傷的痛苦,忘了心裡那一股怨氣——是的,這些全不及他的老命來得重要,而「十龍門」的入,在目前來說,才是真正有力量左右他性命的人!在片刻的僵寂之後,空氣如冰中,一個身材偉岸,面孔青灰,偏偏又駝背縮頭的五旬人物踏前八步,他目光尖銳的一一打量著河床下血糊淋漓的四個人,語聲寒酷地道,「把他們帶過來指證!」
  一聲響亮的回應過後,也驚醒了呆室中的嚴宜森。他掙扎大拉開嗓門大叫:「童掌門壽春兄,是我呀,兄弟嚴宜森,怎的你認不出啦?真是老天有眼,列位兄台來得湊巧之極,幫了兄弟我一個大忙啦……」那偉岸又冷肅駝背的人——「十龍門」的高掌權者「駝龍」童壽春,這時冷冷一笑,聲音裡不帶絲毫「故人情誼」的味道;「嚴宜森,我雙目不匱,怎會認你不出?倒是伯你不認得我們了!」
  呆了呆,嚴宜森直覺地感到不對,他比哭還難看地擠出一抹苦笑,沙沙地道:「壽春兄,這話怎講?我們也不過年餘不見,各位就這等生疏了?」童壽春僵硬地道:「如果你還把我們當成朋友看,就不該勾引外人前來謀奪本門的異寶『幻星』,嚴宜森,這不是做人的道理;相交十餘年,只當我們瞎了眼;迷了心,有你這麼一號『朋友』!」
  臉色大變,嚴宜森又慌亂又恐懼地叫道:「不,不,壽春兄,你誤會了,你全是誤會了哇,我……我怎會起這種邪心?這真是從那裡說起?壽春兄,其中一定有人挑撥,你可要明察秋毫,別中了什麼歹徒的分化離間毒計;我們是好朋友,我怎會做出這樣的混事來?」沒有一絲變化在面孔上,童壽春道:「事實勝於雄辯一一我問你,你忽然來到這裡做什麼?又為何與人起了爭鬥?」艱辛地嚥了口。唾液,嚴宜森藉著這瞬息的延遲,腦中飛快轉動著念頭,他—邊扮出一付受冤莫白的苦相,邊暗啞地道:「壽春兄,我本是要來拜訪你們的啊,卻在此地無意間查覺這些人偷盜了貴門異寶『幻星』,是我為了一時想貪功心切,要替兄台奪回寶物,所以才和他們發生了拚鬥……」說法太牽強了,童壽春豈有覺之理?他陰沉地道,「天下有這麼湊巧的事?嚴寬森,你知道我們有這顆東西,也知道我收藏在我住的『祥瑞樓』上;而此處一片荒涼,遠離大道,你卻偏生跑來此處查覺了這些人偷盜『幻星』的行為?你為什麼不早去通知我們?你身邊的那人是誰?地下的林翔又是怎麼死的?其餘的屍首是怎麼回事?你能一一向我說個明白?」本來就是無中生有,胡編胡造,嚴宜森在受到童壽春這一連串的盤詰之下,不禁手足無指,窘象畢露,哪裡還能回答得上來?他或許仍可以瞎說一氣,但要說得合情合理,天衣無縫就不可能了,對方不是傻子,何況,還有叫他不能胡說的活人證!
  於是,敖楚戈乾咳一聲,道:「呢,老童,我倒可以把實情說予你們列位聽聽……」童壽春冷冷地道:「你大概就是敖楚戈了?」點了點頭,敖楚戈道:「正是——老童,我們先別顧著套近乎,敘清事情真像最重要。;東西麼,是我下手盜取的,出主意,供消息的人呢?則是我們這位嚴宜森嚴大哥與林翔林老兄,他們二位真可是狼中帶狼,奸裡加奸,天字第一號的惡人;他們二位先唆使我們去盜寶,卻又另集了幫手埋伏在此意圖殲殺我們,又要黑吃黑,又要謀人命,既出賣了你們,又坑害了我們;剛才他所說的那一套,全是一派胡言,事實擺在眼前,各位不是看『得分明?一—姓嚴有的想要獨吞寶物,在向我們下毒手呢!」
  嚴宜森嗔目大吼:「你放屁,全是放屁,敖楚戈,你簡直歪曲是非,混淆黑白,你是含血噴人礙……」閒閒地,敖楚戈道:「人家童大掌門說得好,事實勝於雄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況且,這裡除了我之外,尚另有證人,我想童大掌門手裡就該抓著活證吧?」童壽春緩緩地道:「我們擒住四個奸細,我要他們一一指證後再加以處決……」敖楚戈驚喜逾恆:「他們四個都還活著?」冷冷一笑,童壽春道:「不錯,都活著;只是每人或輕或重的掛了點彩,但這與他們最後的命運並無分別,遲早之間,他們都必須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生命的代價!當然,各位也是一樣!」
  十分感歎地輕喟了—聲,敖楚戈道:「做了什麼,就該承當什麼,生死之間,我並無遺憾,只要能指明元兇首惡是誰,澄清事實真象,不叫那該死的消遙於報應之外,綴上這條命。我也甘心了……」童壽春深沉地道:「你會如願的,敖楚戈!」
  在一片森酷的肅靜與僵凝中,八名白衣大漢押著四個形態狼狽不堪,滿身血污的人來到河床之側;那四個人全被粽子似的緊緊綁著,幾乎是腳不沾地的由人挾持而至——哦,一點不錯,正是敖楚戈的四位「老夥計」:「雲山一鶴」章淦,「虎頭」武海青,「花和尚」唐全,「拋拐子」蕭錚,一個不缺,缺的只是那股子尊嚴,現下,每一位全是垂頭喪氣,神色萎頓而憔悴,十足十的一付『階下之囚」模樣……透了口氣,白羽如釋重負:「還好……不管事情糟到什麼地步,至少他們都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這時,童壽春微微側臉,向著他這四人「階下之囚」冷森地發問:「唆使你們前來盜取本門異寶之人,可是河床下面的這個嚴宜森,以及業已橫屍於地的林翔?另外,那兩個人是否亦乃你們的同黨?」四個顯然受創不輕,歷盡非刑的仁兄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此情此景,可不比先前在「十龍門」時受逼不過而招供實情的吻合——大家三六對面,又曾信誓旦旦;這種,便要「歪」也「歪」不起來礙……童壽春臉色一沉,重重地道:「我在問你們的話!」
  河床底下的敖楚戈忙叫道:「夥計們,實說了吧,我們不會埋怨或責怪你們,我們知道列位的痛苦與無奈,另外,姓嚴的已違背了信諾,坑了你們又企圖聚凶謀害我與白羽,姓嚴的同姓林的失信不仁於先,我們也就犯不上替他們擔干係,通通抖出來,大家玩兒完!」
  四個人又沉默了片刻,方始並不一致的朝著童壽春點了點頭,表示承認了。
  童壽春突然焦雷般大喝一聲,嗔目面向嚴宜森:「奸妄之徒,你還有什麼話說?」嚴宜森面孔灰白,五官歪曲,冷汗涔涔裡氣急敗壞地吼罵:「你們這四個毀諾背義的豬狗,賣友苟存的畜生,你們要下陰曹地獄遭那割舌之懲啊,你們要被天打和雷劈,一群小人,一群無賴……壽春兄,壽春兄,你千萬不要受他們的蠱惑,不要中了他們的離間之計,這純係誣陷,全是血口相噴!我甚至不認識這些人,壽春兄,他們只是一面之詞,其中一定另有原委,我……」敖楚戈悠閒地道:「童大掌門,『幻星』還在姓嚴的懷裡,俗語說,捉賊捉髒,捉姦捉雙,你是講理的人,何不搜個一清二白,也好叫那狡賴者罪證確鑒,無所遁形?」嚴宜森狂吼:「混帳王八蛋,簡直無中生有,胡說亂語,好,我們便自行搜身,看看到底誰是盜賊,誰屬清白,你這殺千刀的野種……」敖楚戈一言不發,開始翻轉他的衣衫袖襟,暗袋,靴筒;嚴宜森也更急著表明自己的無辜,他亦如法炮製,寬帶解襟,於是,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從他懷中,一枚青白交雜,光溜溜的,晶瑩瑩的斑玉鎮紙球業已墜落腳前!
  那枚斑五鎮紙球甫始跌落,嚴宜森已不禁傻了眼,呆呆地注視著這顆不屬於他的陌生玩意,一時完全楞注了,他甚至不明白,這顆東西是何時放在身上的!
  一個臉膛寬闊,獅鼻環眼,又短髯如虯的白袍人一一「怒龍」方亮,睹狀之下驀然霹靂般大吼:「斑玉球一一『幻星』『就藏在裡面,嚴宜森,你這賣友背義,貪婪虛詐的老匹夫!」
  另一個面色臘黃,雙目如鷹的人物也狠辣地開了口:「大哥,把姓嚴的帶回去活割了再說,看他還能狡賴到幾時!」
  嚴宜森全身猛地一哆嗦,機伶伶打了個冷顫——現在,他才恍然大悟,他是被人坑了,被人栽了髒,但是,眼前的情形,顯然已不由他推矮,不容他爭辯,他已再沒有環轉的餘地了,而擺在當場的,第一個就是他的性命問題,「十龍門」的殘酷是掛了招牌的,「十龍門」的刑法也獨具一格,能叫人在刑求的過程中渴望死亡!嚴宜森不想嘗試,他還沒有活夠,而目前,他只有一條路好走……足尖一挑,「斑玉球」飛上手中,同一時間,嚴宜森風似地落荒捲逃,他身邊的秦可為在一呆之下,也本能的緊跟著狂奔而去!
  於是,暴喝厲叱連聲,「十龍門」的十條龍亦出自本能的反應,齊齊凌空追撲,一前一後,剎時便隱沒在這層疊婉蜒的荒河涸渠中!
  一點不錯,敖楚戈笑了,嚴宜森這條唯一可走的路,是他早就為對方安排的,而「十龍門」那十條龍的行動,也出乎他意料地順心順意,這真不辜負他在方才冒險旋飛於嚴宜森四周時,暗中將斑玉球拋投於對方懷襟中的那番巧思。
  向猶在怔仲的白羽一丟眼色,敖楚戈身形激射如電,由下往上,「無雙劍」,「鬼泣環」,鋼棒子同裡齊飛迸施,遠斬近削,又密又猛,宛如降自九天,湧自九幽,來自四面八方的風雷神火,狂飄霹雷,光是銳利的,影是肅煞的,而光與影的組合,便令人的血肉橫飛,慘號號嗥,串成一片!如夢初醒的白羽也竭力掙扎著攀躍上河床邊緣,一雙短戟拚命揮殺,攻撲著圍襲上來的「十龍門」所屬!
  八名扶持著俘虜的白衣大漢,早已在敖楚戈第一回合的淬殺中滾翻了四雙,當其餘的「十龍門」人手在突然的怔窒裡尚未驚悟過來事情的變化時,敖楚戈業已揮劍削脫了他那四位老夥計身上的束縛!
  怒吼尖叱著的白衣人物紛紛往上圍截,各式各樣的兵刃的舉現如林,寒芒冷電,閃爍眩目,河床的另一邊,大批「十龍門」所屬,也在一片叫嚷聲中撲躍過來!
  「花和尚」唐全束縛一去,形同瘋虎,掌腳翻飛裡「吭「『吭」震跌出幾名敵人,劈手奪過一柄朴刀,閃掣旋舞中,照面間已砍倒三名白衣大漢!
  狂吼聲裡,「虎頭」武海青也一頭撞向了衝來的一個大漢,反手抓住另一個的雙腿,猛力拋出丈許之外,大偏身,又端跌了另一名舉刀撲來的敵人!
  「無雙劍」連續七次穿入又拔出自七名白衣人的胸膛,鮮血進濺下,又分展如叉,刮過四名大漢的咽喉,血在不停的湧現幻映中,「鬼泣神」也帶著五顆斗大頭顱骨碌碌的甩出老遠,「拋拐子」蕭錚抖掌劈了一名使棍的對手,紅著眼大叫:「我們和這些兔崽子拼了……」暴退七尺,敖楚戈劍起如電,在人體的撲跌滾騰裡,他振吭厲叱:「決走!」
  「雲山一鶴」章淦比較冷靜,他也跟著怪吼:「兄弟們,趕緊退,十龍一返,則必無幸理,走哇……」—邊叫喊,他已領先奔出重圍,四個人腳步踉蹌,但奔突之際則仿若出押之虎,猛不可擋!
  敖楚戈殿後阻敵,同時,他還得攙扶著身子虛黲,已成強弩之末的白羽;在他的劍刃雙單變幻、環飛如電裡,血雨噴揚,人肉散飛,每一次血影的進湧,他們便已遠揚出一段距離了在敖楚戈幾乎是挾持著白羽脫離重圍的頃刻,他回頭遠眺,隱約裡,在荒河的那一邊,幾條淡淡的白影已在奔回。
  顯然,那十條龍已經完成了什麼,或是警覺了什麼,他們正在轉回來,只是,他們稍稍嫌遲了一點,稍稍。
  前面,唐全、章淦、武海青、蕭錚四位仁兄,在亡命般的奔躍中一下跌倒,一下翻滾,但是他們跌倒又爬起,翻滾又撐立,他們什麼也不顧了,什公也不想了,僅是竭力的奔逃、奔逃、奔逃……」人的情緒與心理因素是有感染性的,若加上環境的壓迫,則這感染就更強烈了,敖楚戈與白羽便是這樣,前面的人跑得那麼快,他們也就益發不自覺的形成了奔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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