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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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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鐵血俠情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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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23:34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在一個四周由深幽林木掩遮著的山窪子裡、橫七豎八地躺坐著他們幾個:章淦、唐全、武海青、蕭錚,以及白羽,只有敖楚戈是倚立在一塊山巖之側,當然,他們都很疲倦,尤其是傷口的進裂,大量的失血,便使他們每一個人感到難以支持,但與肉體的痛苦相反的,卻是心情上的寬鬆與舒坦——至少,他們已經脫險了,已經離著死亡夠遙遠,這條性命,總算撿了回來。
  除了肉體與精神上這樣的反應之外,他們幾個人對於敖楚戈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卻是絕對善意的,情緒是慚疚、虧負、感激、與親切溫暖的總合,確實,他們欠了敖楚戈太多了。    
     在長久的歇息過後,章淦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走近敖楚戈,青灰灰的面龐上是一種尷尬又靦腆的神色,吶吶地,他開口道:「楚戈……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向你說,我們委實慚愧汗顏得無地自容……我們一直在脅迫你,威嚇你,我們一開頭就用那樣惡劣的態度來對待你,甚至……我們在熬刑不過之後,又洩露了和你會合的地點,幾乎叫『十龍門』的人連你一起坑了進去,但你卻一點也不怨恨我們,反而在如此危急險惡的情勢下挺身搭救了我們,楚戈,常聞人說『以德報怨』這四個字,直到今天,我們方才深切感受到這四個字的意義是什麼……」「花和尚」唐全也挺坐起來,伸出他紅腫如療的十根手指,沙啞地道:「不是我們歪了種,楚戈,實是『十龍門』的酷刑受不篆……那些陰毒龜孫,先用辣椒水從鼻腔裡灌我們,嗆得我們鼻口出血,又用浸過毒汁的竹針從指甲縫扎我們的手指頭,看看這十隻生療似的腫爛指頭吧,接著又是火烙,又是倒吊腳趾,又是輪趾回肢,誰看誰的慘狀也不忍心,直到他們要用傢伙開始『凌遲』了,我們才認了輸,說了真話……夥計,我們對你不住,不求你寬恕,只要你知道我們的苦楚與無奈……」敖楚戈平靜地笑笑,道:「我並沒有怨恨你們,從開始直到現在,我一直也就沒有怨恨你們過。」
  五張血污虛孱的人臉上浮現著感動與慚愧交揉的淒惶,他們已是欲哭無淚。
  敖楚戈微微彎下腰,伸手在靴筒裡摸索了半天,等他直起身子,攤開手掌的時候,一逢奇異的光輝便閃耀在他的手心中一一那是一顆透藍的,晶瑩的,好像天使眼睛一樣澄澈而毫無瑕疵的寶石,呈現著梭角對比,流燦紛紛的絢麗光澤,俱有特異的天然與人工藝術之美,彷若含蘊了無比的丹英精華在內,擱在手上,像是一顆摘自雲端的星辰,幻於夢和霧中的星辰!」
  頓時,那五個人都呆了,傻了,癡了,五雙眼睛像被吸定在這顆放射著藍焰般的寶石上,他們似是被什麼壓制著,懾窒著,全身發冷之外,都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敖楚戈溫柔地道:「這就是那顆『幻星』,現在,我交給你們。」
  五個人全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好半晌,章塗才張口結舌的道:「你,你是說,你要送給我們?」點點頭.敖楚戈道:「一點不錯,這原是我答應替你們做的。」
  白羽急促地喘息著道:「但……但你先前不是已經暗中投入嚴宜森襟內了麼?」笑笑,敖楚戈道:「偷偷投進老嚴懷襟內的,只是盛放這顆『幻星』的斑玉球,在做此手腳之前,我已暗裡將球心內的寶貝取出;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的目地是要姓嚴的背黑鍋,豈能真個叫他白揀便宜?」「虎頭」武海青掙扎著道:「楚戈,楚戈,你真的要把這東西給我們?」敖楚戈額首道:「誠心誠意,你們是我的老夥伴,而如今境況又不大好,我理該為你們效點棉薄,略盡微勞,尚請諸君笑納;我唯—的要求,就是請各位不要再迫我履行那些條件,請不要逼我白殘自己,不要逼我異鄉飄零……」突然間,蕭錚號淘大哭,他一邊猛摑自己耳光,一邊悲號大嚷:「我混帳,我糊塗,我恩將仇報,我不能識人……楚戈是這麼豪氣干雲,仁盡義至的兄弟,我竟把他當做仇敵,當成眼中釘,當做冤家,我是多麼可悲可恥礙……」「花和尚」唐全也帶著哭腔道:「甭談那些荒唐條件,老敖。
  就當我們以前是吃多了尿放的狗屁……我們對不起你,老楚。
  你對我們的好處,我們這—輩子都報答不完,我們錯了,錯到家了……」急迫又抖索地,白羽嗡張著嘴巴:「楚……戈,還有,你的二叔……」微微—笑,敖楚戈道:「我知道,我二叔早已去世了,就在你們來找我之前的一『個月,我才剛剛參加了我二叔的葬禮回來,我是親眼看他含斂入棺,親眼送他入土的,在你們前去脅迫他的時候,業已晚了半個多月;至於我二叔的住處、名姓、容貌,八年之前。我曾和你們敘及,你們說得清楚,只是證明記憶力尚好,其實,他老人家仙逝之際,已沒有頭髮,早變得牛山淄溜,體態發福了,已不似白羽口中形容的,頭髮黑亮、瘦長清矍』了;你們記得的,只是八年前他的模樣,你們忽略了,八年時光漫長,世上,會有很多變化,何況人的外貌?」五個人都僵在當場,過了片刻,章淦方才十分吃力地道,「那……那麼……你是早就明白了我們並沒有擒住你的二叔當人質」敖楚戈道:「當然,你們總不至於也有法子拘魂懾魄吧?」艱辛地嚥了口唾液「虎頭」武海青接口道:「這樣說來,你曉得我們一直就沒有威脅你的條件,你早就知道我們是在撤謊唬騙你?而你的武功更比我們高強,你根本就可以不理我們,甚至有力量報復我們,但你競沒有這樣做,你不拆穿我們,不教訓我們,你完全接受了我們勒索,又救我們的命,又不顧生死來滿足我們的無理需索,你……楚戈,你這是為了什麼?」將掌上的「幻星」塞入面前的章淦手心裡,敖楚戈咧嘴一笑道:「為了什麼?兄弟間的情義呀,你們知道,我一向做人的原則——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在五個人的羞慚的淚水與感恩的激動裡,敖楚戈拍拍手,轉身蹣跚地走了出去,等他們由震盪的心緒中醒覺,迫出山窪之外時,卻只見林木蕭蕭,嶺崖寂寂,哪還有這位「一笑見煞」的蹤影!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既要活下去,就免不了尋求各式各樣生存的門道,以賺取維持生活的酬勞;天下有三百六十行,而三百六十行之外,還有更多未曾列入名目的行道,譬如說——江湖黑道上的許多買賣。
  現在敖楚戈正僕僕風塵地策騎奔馳於這條宛南天道上,從「宛青城」到「大南府」。
  由子他在江湖上的名氣,經常會有些夾三黏四的囉嗦事兒找到他,有的事,純粹的賣交情的免費服務性質,花了時間力所氣,還得倒貼腰包,但有的事,他便可以在中間收受一點報酬,服前這樁子要到「大南府」辦的事情,便是當地—個富有糧紳的獨生兒子叫人綁了票,這位糧紳也不知怎的輾轉托人找到了他,請他去和綁匪的頭兒談斤兩,言明的孝敬是二千五百兩銀子,托敖楚戈的目的是先保住內票的安全,當然,贖金也得壓低一一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天經地義的事,這筆酬勞,羊毛出在羊身上。苦主兒拿,但也等於挖了綁匪的成頭一樣,所以事情並不好辦。
  能夠壓低多少贖金,這就全看代表苦主出頭的角色份量如何了,一般來說,在道上兜得轉;擺得開的人物自是叫對方少收錢,反之.只怕不但壓不下價,一個弄不好把自己一條者命賠將進去也不是什久稀罕事;所以,這是樁用名氣、身份、本事加起來稱論的勾當,比價全靠硬碰硬,半點取不得巧,幾文銀子的報酬,也並不好收受!敖楚戈是在傍黑時分進了「大南府」的城門。那戶糧紳姓趙,人人在背後都戲稱他為趙錢鎖兒、由這個近似戲謔的稱呼,便令人連想到他,為什麼能積存下這麼一份富厚家當。
  舉凡有錢的人,慷慨大方的固然不少,但多數都是這類「錢鎖兒」之屬,錢不鎖、那能積少成多?趙錢鎖兒的宅院很容易找到,他住家的地方和生意門頭是連在一起的,相當夠氣派的一片糧行,糧行後面的一長串屋宇就是住處了。
  這片糧行座落於鬧市中心的一條街上,敖楚戈沒費什麼力氣就摸上了門;趙錢鎖兒的本名不叫趙鎖兒,叫趙可詩,聽起來挺有書香味道的—個名字。
  進了這片有著兩扇門面,連著樓房閣樓的「鴻利糧行」,敖楚戈只露了個姓,即被糧行中的掌櫃們像捧祖宗牌位一樣必恭必敬,誠惶誠恐地迎了進去,後頭的花廳裡,店東趙可詩,早已愁容滿面地等候著了。
  敖楚戈被讓在首位坐下,在僕潼獻過香茗之後,整座花廳裡,就只剩下三個人,敖楚戈,趙可詩,以及那位花白頭髮,清瘤瘦長的掌櫃先生。
  喝了口茶,敖楚戈舒適地吁了口氣,伸長兩條腿,悠閒地道:「趙老闆,你與『小無影』孫道朋是怎麼認識的?」胖敦敦、圓滾滾,滿面油光的趙可詩苦著一張臉道:「回教英雄的話。我只是個將本求利的生意人,又怎會認識孫道朋孫爺那樣的江湖好漢?緣是出廠這樁不幸,街坊一位位騾馬行的東主魏黑子同我是老交往,魏黑子常在外面跑,曉得英雄你的大名。由他獻議去請你出來幫場軋平這檔子事,我自然求之不得,難的是不知道往哪裡去請英雄你的大駕?魏黑子又幫我去找他素識的—位江湖朋友—一就是孫爺,他曉得孫爺跟英雄你有來往,好不容易尋著孫爺,天幸孫爺—口答允賜助,這才幾經周折,請到了英雄來此……」敖楚戈笑了笑,道:「繞的彎不少,也真難為你了!」
  找拭大腦門上的汗水,趙可詩道:「只要能請到英雄你的大駕,就算再麻煩些,我也心甘情願,英雄一來,事情就大有指望了,我這顆心也就定啦……」敖楚戈道:「我既然來了,當然就會盡力而為,但你也別期望太高,能成不能成,還真沒個誰呢……」那位掌櫃先生乾咳一聲,滿面堆笑道:「英雄也太謙了,呵呵,真正太真謙了,我們都知道英雄是武林中的拔尖人物,江湖道上的一隻鼎,舉凡在外頭混過幾天世面,誰個不知『毒尊』的聲名?哪個不曉『一笑見煞』的威望?就怕英雄你不肯出頭,只要一旦允於賜助,則所向披靡,水到渠成乃是毫無疑問之事,唯—令我們東主汗顏的,就是孝敬太過菲薄了,近些年來生意不甚景所氣,同行競爭又烈,捨東主一向樂善好施,慷慨輸財,便越發不夠張羅,今天這個小小局面能維持,也是在苦苦支撐之中……」連連點頭,趙可詩可憐兮兮地道:「我們掌櫃的賈先生說得一點不錯,敖英雄,如今日子難過,表面上看我這片糧行似是氣派不惡,其實全是付空架子,我們的苦處又有誰知道啊!
  可恨那干殺千刀沒良心的匪人,居然擄劫了我的獨生兒子不算,—開口就要勒索我紋銀三萬兩,這可是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敖英雄,我哪裡拿得出這麼多?就把生意房地祖產—股腦變賣了吧,怕也沒得這個數目……天……」賈掌櫃趕緊幫腔道:「捨東主的苦況我很清楚,可是—點不假……」搖搖手,敖楚戈笑瞇瞇地道:「二位找錯對象了,我又不是綁劫令少君的匪人,對我述說這些困難,實際上沒啥個用處。」
  趙可詩道:「是,是,我們並非在英雄你面前哭窮,只是把我們現在的難處向英雄作一番解釋;所以……所以我們奉上的用度太少,尚盼英雄包涵則個……」「弱水三干;我也是取一瓢飲,二位放心,就是我們說定的那個數目,多了,我一文不要,少了一文也不行。」
  趙可詩惶恐地道:「英雄放心,英雄寬懷,二千五百兩銀於,包管一文也不會短缺,眼前我們就先付一半,事成之後,再付一半……」敖楚戈道:「不必。我的習慣,事成之後一次領取,事若不成分文不收。該我拿的不能少,我不該拿的也不會向二位伸手!」
  大拇指一比,賈掌櫃奉承著道:「真是英雄風範,豪士胸襟,令人敬佩由心—一」趙可詩也正中下懷地巴結道:「效英雄這樣體諒我們,信任我們,真是叫我們感激——」又淺吸了一口茶,敖楚戈笑道:「二位不必客氣,二位當然會有著些顧慮,譬喻我拿了銀子一走了之等類,但我對二位卻無此顧慮,該我拿錢的時候,我不怕你們不給,所以,乾脆我大方點,二位也落個心裡塌實,對不對?」趙可詩胖臉一熱,尷尬地道:「這……這個……英雄言重了,言重了……」賈掌櫃也怪窘迫地道:「英雄明鑒,我們對英雄是絕對信服,全心依賴,怎會有這種大不敬念頭?」敖楚戈道:「罷了,這些話不用再提;你們可知道是何方神聖,擄劫了趙老闆的少爺?孫道朋找我說這件事的時候也未指明……」趙可詩全身肥肉哆嗦著站了起來,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封信,湊前幾步,恭恭敬敬,奉在敖楚戈面前。
  信封是那種粗糙的灰麻紙裁就,土紅的框框裡寫著幾個東倒西歪的字體:「趙錢鎖兒啟」;信封左下角未落款,看這信封與上面的幾個字,便可以想像到那寫信的人是個什等樣的粗胚子!
  「呼」,吹開了信封封口,敖楚戈以兩指拈出信箋來,這張信箋也是時下最便宜的一種,大多是下九流階層者用的;敖楚戈飛快一『掃,即已看完信箋上的留字,那是和信封上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墨寶」:「字渝趙錢鎖兒可詩:汝子趙根泉已於日前經吾等請至敝處,現一日三餐,魚肉俱全,身著續羅,夜臥高鋪,一切皆無須為慮;唯見字後即備現銀三萬兩『莊票不收』,於函到第十五日酉時來『瓦窯山』下之土地廟點交領人,不准逾期,不准報官,否則撕票毀屍,勿謂吾等言之不預也!」
  信末也沒有落款,只粗粗畫著一朵似雲似霧的玩意,叫人真個莫明其土地堂!
  這時,趙可詩又雙手捧起一條下墜「福」字浮雕白玉牌的金項鏈,聲音沙啞地道:「敖英雄,信裡還附來了這條繫著白玉牌的鏈,這條鏈子,是我兒根泉在三歲的時候,他娘特地定制來掛在他脖子上作為鎮邪避祟用的,鏈子在信裡。證實根泉被擄之事是不假的了……」賈掌櫃跟著又補充道:「這條吊著玉牌的金鏈子,我們少東從小到大,掛在脖子上,從來也未曾取下過,可說是貼肉的東西,現在……」點點頭,敖楚戈打斷了對方的話:「距信到之日,今天是第幾天了?」趙可詩像是天天都在算著日子,毫不猶豫地說道:「第十二天了,敖英雄,業已是第十二天了……」敖楚戈平靜地道:「那『瓦窯山』在哪裡?從這兒去要多久的功夫才能到達?」賈掌櫃接口道:「很近,敖英雄,『瓦窯山』距此地只有五十里不到的路程,從本城北門出去,有條官道經過那座山下,那山下也只有一座殘破了的小土地廟,十分易找……」沉吟著,敖楚戈皺眉道:「這類的事,最傷腦筋的就是不知道下手的主兒屬於什麼碼頭堂口的,總殷的組合最好辦,伯就怕打流駐軍的一類;因為無論何幫何派,哪山哪寨,總有個可尋的地方,若是走馬式臨時聚伙的黑道人幹的,根本就沒個處所,又到哪裡去找他們談斤兩?」一揚手上的信,他又搖頭道:「何況這些人連個名姓也沒有留下,連他們是些什麼字號的人物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找上門去『攀道」究底』?」賈掌櫃急忙道:「敖英雄,那信尾不是畫著一樣事物麼?」目光瞄了瞄。敖楚戈道:「不知道畫的啥玩意,在我的記憶裡,並不記得這樣的標誌,代表什麼組合或個人,我甚至不知畫的是什麼東西?」
  賈掌櫃憂心沖沖地道:「好像……呃,是一朵雲彩?」敖楚戈瞇著眼端詳:「有點相似,不過,說畫的是二團霧氣也差不多……」賈掌櫃爭著說:「敖英雄,我已前前後後,仔仔細細,辯認過十好幾遍了,那東西不錯是有點像團霧氣,但我敢打睹,更近似一朵雲彩!」
  敖楚戈笑道:「好吧,就算畫的是一朵雲彩,據我所知,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各幫各會裡,並沒有以一朵雲彩來做為標記的組合或個人!」
  趙可詩立時聲音都發了抖:「如此說來……敖英雄,我那四代單傳的唯一子嗣……是沒有指望的了?」.賈掌櫃馬上代為訂正:「捨東主的意思是說,敖英雄若在事前找不著綁匪的地場預做談判,恐怕贖金的減少就沒有指望了……」又在不停抹汗,趙可詩慌亂地道:「是,是,我正是這個意思,贖金太多,實難負擔,可是兒子又是至親骨血,四代單傳……我……我該怎麼辦才好?」敖楚戈低沉地道:「不必太過沮喪,你們請我來此,一則是確保令君的生命安全,二則亦是為了能夠將贖金盡量壓低,我既來了,總要竭力設法達到你們的心願,這在你們來說,因是切身的重大問題,在我而言,也顏面攸關,對個人的聲譽是項考驗,所以你們放心,我定然會專一往赴的……」趙可詩揣揣地道:「多謝敖英雄不避危難而來重憐相幫。
  不知道敖英雄是否尚有其他的法子?」
  敖楚戈道:「現在找不著對方的來處,不曉得人家的出身,連他們任何有關的什麼都還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根本就沒個主兒,想要談斤兩也沒有對象,如果我分出時間去查訪,可能會有個結果,但人家所訂的期限又迫在眉睫,業已不允許再這麼做了,萬一誤了期限,可不是說笑之事;大凡幹這種買賣的人,多是窮兇惡極,心黑手辣之輩,他們往往說得出,做得到,設若時限一過,被他們撕了票,那就任什麼也來不及了!」
  趙可詩連聲道:「是,是,敖英雄說得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誤了綁匪定下的期限,我便拼著傾家蕩產,也不能不救我的兒子……」話是說得不錯,但趙可詩若是依照人家的脅迫,一個子兒不能少的拿出三萬兩銀子來,他辛辛苦苦,卑顏如膝地將敖楚戈請來又是幹什麼的?敖楚戈可就大大沒有面子了!
  事情有些棘手,這種情形,多少有點出乎敖楚戈預料之外,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敲起「退堂鼓」撒手不管,他不是這種人,尤其是他不能不對自己的承諾負責!
  賈掌櫃也一付祈求的表情:「敖英雄,捨東主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英雄身上,務懇英雄於萬難中設法,使少東平安脫困,更折衷一個數目出來……」敖楚戈直率地道:「這不用你說,我也會盡力,我來此是幹什麼的?豈能一事無成,砸我自己的招牌?」連連作揖,賈掌櫃滿臉感激之色:「只要有英雄這幾句話,我們東家就放心了……」趙可詩巴巴地道:「敖英雄,英雄可有了什麼變通方法?」敖楚戈緩緩地道:「你先備妥紋銀三萬兩,一分不能少一顆心往下猛沉,趙可詩大失所望:「這……這……敖英雄,這豈不是仍然和綁匪勒索的數目一樣?我們大老遠請了你來,又付出——」敖楚戈有點火了,他冷冷地道:「我話尚未說完,趙老闆,若你認為我姓敖的不堪重托,好在我尚分文未收,彼此俱無瓜葛,我一拍屁股就走,你另請高明!」
  慌忙站起攔阻,趙可詩惶悚地道:「英雄寬育,英雄包涵,英雄萬萬莫誤會……我斷斷沒有一點輕視之心,更不敢有絲毫懷疑之念,一時出言欠周,務望英雄恕罪……」賈掌櫃已趕緊離坐打恭:「敖英雄切勿誤會,捨東主偶而失言有口無心,英雄明人,英雄豁達,千祈諒育,就當捨東主是放屁好了……」趙可詩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幾記耳光:「我糊塗,我混帳,我真正是在放屁……」敖楚戈歎了口氣:「好了好了,趙老闆,你也犯不著這樣,我知道你心憂心煩,但總得沉住氣,別太倉惶焦灼,亂了章法,你既請了我來,就該對我有信心,而你們既已束手無策,我的法子再是不靈,也只有照我的法子做了,好在別的不敢說,對這一道,我比二位要是稍稍內行一點,至不濟,亦壞不到哪裡去……」趙可詩趕緊道:「還請英雄繼續明示——」點點頭,敖楚戈道:「我方纔已經說過,你事先必須備妥三萬兩銀子,分文不能少,用車裝妥,屈時你親自押車前去。待與對方見面之後,我即出頭談判,如果對方買帳,願意自行削減贖金,自是最佳之途,否則,我三萬兩銀子如數交付,換回令少君,接下來,我便以武力再將贖金全部奪回!」趙可詩心驚膽顫地道:「敖英雄……這法子好固是好,但卻仍有一層隱憂,如果這樣做了,你將贖金全部奪回,那干匪人豈不遷怒於我?異日再加迫害,像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生意人,伯就如同俎上之肉,予宰予割了……」賈掌櫃的也青面唇白地道:「可不是,敖英雄,這卻不能不預作顧慮,英雄你也不能一輩子永遠在此守護著我們礙……」蕭然的一笑,敖楚戈道:「二位的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
  ,趙可詩不知怎的見到敖楚戈這一抹笑意,競不由全身一冷,機伶伶地打了個哆嗦,宛若一把冰雪沁進了心底!
  賈掌櫃也惶惑地道:「敢聞其詳!」
  敖楚戈道:「若是我一旦下手奪回贖金,二位,你們也不想想、我會任由他們留下半個活口嗎?」猛的又打了個冷顫,趙可詩駭然道:「全……全部斬絕?」敖楚戈頓首道:「自然,全部斬絕!」
  賈掌櫃倒吸一口寒氣,吶吶地道:「天爺……真是太可怕了……」敖楚戈冷清地道:「人命本就不值什麼價錢,江湖上的人命更是如此,你們所知道的只是為了三萬兩銀子便鮮血橫濺,伏屍五步,你們卻不曉得有時為了三兩銀子,或是三錢銀子也一樣鬧出人命,這不值得大驚小怪,問題的癥結是——有什麼節骨眼下才會發生這類的慘事?」趙可詩澀澀地道:「敵英雄,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變通的法子了?」搖搖頭,敖楚戈道:「沒有,要想一勞永逸,水絕後患,只有斬草除根才是最佳的,也是唯一的方法,只有死人才是不會報復,不能報復的人!」
  賈掌櫃顫抖著道:「光聽人說江湖凶險,卻不知道江湖之上,人命竟如草菅……」敖楚戈笑道:「所以,側身於江湖中的人,大多是玩命者,沒有這個膽量與認識,就不要在江湖上打滾,而既然側身江湖,就不能怕玩命了——譬如二位同我!」
  趙可詩拉長聲音道:「最好那些人願意削減贖金,才是雙方的福氣……」放楚戈道:「不錯,這是最好的方法,不到迫不得已,我又何嘗願意大開殺戒?他們給我路走,我必給他們路走,反之,則只有大家朝絕處做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還沒表示過,趙老闆,你打算要押低多少數目的贖金?說個底價,我也好斟酌!」
  趙可詩搓著一雙肥手,遲疑地道:「敖英雄……你的意思呢?」敖楚戈道:「這是你的事,我只管去執行——當然,不要離譜太遠就行!」
  趙可詩囁嚅地道:「減少……呃,一半……行不行?也就是說,給他們一萬五千兩?」敖楚戈考慮了片刻,道:「照說應該可以,如果對方買帳——這全是面子上的問題,他們刪減的數目就要我能交待方說得過去,但相對的我們在底價之外,也要多勻出二千兩銀子來作為投桃報李的奉送,如此才夠味道……」趙可詩忙道:「一句話,全憑敖英雄一句話,你看著怎麼合適,我們就怎麼做,到時候,悉由英雄全權處理就行,我是絕對遵從……」架起了二郎腿,敖楚戈道:「這樣就差不多了,還有一句話要說明在先——我押了三萬兩銀子走,為恐二位不放心,二位可以一起押車同往,在眼皮子底下盯著銀車,二位心意也比較落實些……」趙可詩不好意思,又有些遲疑地道:「我看……是不是一定有這個必要?當然,對英雄你,我們是再也信任不過,但若能早些與犬子相見,我自是希望一起前去,可是到了那個地方,萬一動了傢伙,我們又伯礙手礙腳……」對方的心理敖楚戈瞭若指掌——不陪著去,不放心這三萬兩銀子,陪著去,又怕到時候;雙方一旦動上手,刀槍無眼之下,誰也不敢說誰會碰上了什麼,因此;這意思也就不易表達得透澈了……敖楚戈直接了當地道:「二位,我們實話實說,也不必淨說些好聽的——你們一起去,好處是可以跟著銀車走,不必懸掛著一份心事,且可早些與根泉老弟見面,壞處是,如若一個談判不成,雙方在當場火拚起來,在那種混亂情形之下,我並沒有太大把握保證二位不受波及;如何選擇,請二位自己酌量著辦吧……」趙可詩大大為難地在那兒下不了決定,賈掌櫃苦思了半天,忽然雙手一拍,興奮地道::有了,東翁,有了!」
  趙可詩急切地道:「快說,你可想到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笑笑,敖楚戈道:「看掌櫃的如此振奮,顯然妙計已成——倒是要聽聽,是怎麼個『有了』法?」賈掌櫃乾咳幾聲,道:「捨東主與我們不妨冒險跟隨英雄一同押解銀車前往,屆時如果一切順利,自是上上大吉,反之英雄以三萬兩紋銀交付對方,換回少東,我們盡速離去,再由英雄跟蹤匪人奪回贖金,如此一來,我們人也走了,又不須冒著兵刃傷身之危,更可早些將少東接回來,豈不三全其美?區區鄙見,未知英雄以為然否?」敖楚戈尚未答話,趙可詩已一疊聲贊起好來:「好,好,先生此計不但周全細密,更且般般顧到,好,好,可真是太好了聳聳肩,敖楚戈道:「我無所謂,既是趙老闆業已認可,我當然更沒有異議,就這麼決定,三天後一大早,我們便一起出發,這三天裡,二位得分點神,先把三萬兩現銀籌足裝車,別誤了時辰!」
  趙可詩問道:「敖英雄,要帶多少人,帶些什麼人去?尚請示下以便遵辦。」
  敖楚戈道:「除了每輛車馭車的夫子之外,就只二位與我,多了一個也不能帶,以免閒人過多,引起以對方疑竇,招至不必要的誤會!」點點頭,趙可詩又道:「是,我明天就開始籌辦……」賈掌櫃忽然笑呵呵地道:「敖英雄果真藝高人膽大,單身一人,就敢赴敵陣,闖虎穴,沒有超凡之勇,豈能為此般艱險之事?古謂『萬人敵』,我今天算是親自開了眼界……」老傢伙說得好聽,弦外之音卻自然顯示著他的隱憂,等於在問,你一個人肩負這大重擔,可是真個承受得下來?敖楚戈平淡地道:「我那裡稱得上『萬人敵』的美譽?主要得看對手是些什麼材料,若是硬扎的,—對一也未必能取勝,如果是些半瓶醋,三十二十亦不在乎,最好全是一些個窩囊廢,則一旦對仗,我就真能橫掃如秋風捲葉,堪堪掛個『萬人敵』的邊了……」賈掌櫃忙道:「好說好說,敖英雄是太客氣了……」敖楚戈一笑道:「不是客氣,全是實話,掌櫃的。」
  這時,趙可詩滿面堆笑地插進嘴來道:「敖英雄,這一路來風塵僕僕,晝夜兼途,想必也勞累了,先時我已吩咐下頭準備了一些薄酒粗餚,聊作點心,英雄的住處也早已收拾出來,地方侷促,招待不周,還望英雄暫且委屈數日……」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6 14:2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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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楚戈道:「這已是天堂般的享受啦,其實一個草莽,乃江湖過客,成年浪蕩四海,與山林為伍,荒原作伴,背上背的—尊窮神,兩肩荷著一口,除了這身臭皮囊,啥也沒有,如今吃住俱全,加上有銀子好賺,我是太滿足,太滿足了……」下額的肥肉拌抖抖,趙可詩很自然地又連想到在那三萬兩銀子,不禁暗自慶幸。幸虧他已說定親自押解跟隨,否則,像這麼一號「浪蕩四海」與「山林為伍「『荒原作伴」,而「背背窮神」「肩荷一口」的光棍兒,他可真不敢擔保那票巨額現銀是不是一去之下尚有再轉回來的希望?只有一樣,這位「趙錢鎖兒」沒有想到,如果敖楚戈真要壞心的話,便是他同他那傷風都能吹跑的賈先生跟了去,又能發生什麼鳥的作用?









第13章

  「瓦窯山」之所以叫「瓦窯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典故或是形勢上的附會,只因為這座山的半山腰一片平陽地上曾經開設過一片瓦窯而已,如今,那片瓦窯早已坍廢棄置,上下—片傾頹倒塌,野草埋蔓的遺跡了……山下,很容易就找到那間小小土地廟,土地廟也和半山腰上的瓦窯遺跡一樣,殘舊破落,意味淒清,連廟內供奉的土地公像,亦是黝黑模糊,不可辨認了。
  這地方非常荒僻.非常寂靜。荒僻寂靜到偶而出現個把山精魅客,妖魔鬼怪,也不算是樁什麼出奇的事兒……那干綁匪,挑選了這麼一處所在來交換肉票,真可謂慧眼獨具 ,揀得合宜之極。
  一條靜蕩蕩的驛道,便自瓦窯山南邊的山腳下遠遠繞了出去,這條路修得實在絕,就好像瓦窯山帶著什麼邪氣—樣,僅是路的—個彎兒沾了沾就以那樣斜折的角度跑開了 ,因此,瓦窯山也就更顯得冷森、顯得幽寂啦。
  敖楚戈他們來得很早,未到午時即已趕到了地頭,一共六個人——敖楚戈、趙可詩、賈掌櫃以及三輛驢車的三個車伕。
  三輛封蓋嚴密的驢車,在解下牲口後。成一排並歇在那裡,三個車伕聚在一起卻不是聊天,只似三個呆烏般發著楞——當然,他們已明白這一趟不是好差事。
  靠在土地廟的半頹牆根上,敖楚戈的鋼棒子斜支在殘缺的一角的麻石階側。盛著「鬼泣環」的黑布套子便背在背上。現在,他一面啃著夾肉燒餅,一面就著左手羊皮囊中,清水送下壯去,吃得津津有味,—派意態悠閒……趙可詩可就沉不住氣了,一會坐下,一會又站起來。不是伸長腦袋左盼右顧,就是心神急燥地來回走個不停,臉上的表情也時時變化,豐富得可以。
  賈掌櫃是硬充者成,坐在一截樹樁子上倒能穩得住,就是那股子假窘勉強的味道叫人看了難受,若是誰突然大喊一聲,準能將這位老先生像受驚的兔子似地嚇跑。
  來來回回走了半天,趙可詩再也蹩不住了,他湊到敖楚戈身邊,用力擠出—絲笑意:「呃,敖英雄。那些人……怎的還不見來?」敖楚戈滿嘴塞著夾肉燒餅,伊晤了半天,吞下肚去,方才透了口氣道:「時辰未到呀,這豈不是最佳的理由?」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趙可詩抬頭望望天色,吶吶地道:「哦。時辰未到……」敖楚戈笑道:「才過正午多久,趙老闆,還有得等,人家信上定的時間是酉時,他們來,也恐怕要在太陽下山之、後了……」趙可詩又擦著汗,邊道:「怎的非要挨到太陽下山不可?」敖楚戈道:「摸黑交易比較方便,於這種買賣的人,不到必要,他是不願意讓你認清他的廬山真面目的。」
  歎了口氣,趙可詩道:「簡直把人都等瘋了,活了這大半輩子,至今才知道古人所謂的『度日如年』的味道……」敖楚戈又咬了一口夾肉燒餅,嘴嚼著,含混不清地道:「不稀奇……有的人活上一輩子,沒有這種體驗的也多得很……人生在世,總不能般般件件的感受全品個遍……對不對?」趙可詩苦笑道:「這個當然……」嚥下口中的食物,敖楚戈揚了揚吃剩—小半的夾肉燒餅道:「別乾著急了,趙老闆,不到時間,急也沒用,你晌午沒吃飯,先來上一套燒餅吧?酥軟香甜的芝麻燒餅,夾的是五香滷牛肉,味道不錯、只是稍嫌涼了點……」搖搖頭,趙可詩愁眉苦臉地道:「你請自便,我這會兒……實在是吃不下去……」敖楚戈道:「我勸你還是吃一點,肚皮一飽,自然心平氣和,五臟熨貼,除了想睡上一覺,就不會再想別的了……」趙可詩舐了舐肥嘟嘟的嘴唇,澀澀地道:「不客氣,敖英雄,我是真吃不下;尤其這顆心就像被吊在半空中一樣,悠悠幌幌的不著實,睡覺,更談不上了……」喝了口水,敖楚戈同情地道:「真可憐,也真難為你了,所以說是『天下父母心』啊,只希望你那少君平素懂得孝敬你才好,看他老子擔的這份心,唉……」趙可詩忙道:「我那犬子笨頭笨腦的,平時那個『孝』字是談不上,但他還算能順著我就是了……」敖楚戈道:「那也就不錯了,這年頭。做兒女的有幾個還能明白尊親們的苦處?」說著,他又白乾糧袋裡摸出另—個夾肉燒餅來。
  嚥了口唾沫,趙可詩羨慕地道:「敖英雄,你真好胃口。這業已是第五套夾肉燒餅了……」敖楚戈笑道:「我倒沒算得這麼清楚,只知道吃飽算數,如今,也才不過只是個六成……」「能吃也是福氣,像我,想這麼吃也吃不下……」本嚼著燒餅,敖楚戈邊道:「你和我可大不相同,趙老闆,你是家財萬貫,有產有業又有人侍候,一呼百喏,爭相奉承,我呢?睡下一身,起來一根,孤家寡人—個、天幸沒病沒痛,已是阿彌陀佛燒了高香,吃得睡得,骨架硬朗,就是唯一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樂趣,像你,有個不適不爽還有人照顧,換成我,可又到那裡喊天去?」望著敖楚戈嘴嚼的動作,以及兩顎上下交合的肌肉牽扯,趙可詩無限嚮往地道:「敖英雄,你這討身底子可真夠壯實!」
  哈哈一笑,敖楚戈道:「回趙老闆的話,我就是全靠這付身底才能掙口飯吃哪……」趙可詩搓著手,道:「敖英雄的本事大著,和一般只待著幾斤粗笨力氣的莽夫,可是大不相同……」敖楚戈也歎了口氣:「都是靠勞力生活;相差有限。」
  那邊,坐在樹樁子上的賈掌櫃也酸了過來,一開口就是奉承:「敖英雄,捨東主骨肉連心,業已坐立不安了,連老朽我一樣也是強自鎮定,總覺得神不定,氣不寧,恍恍忽忽的,不似英雄你,那等的雍容穩重法兒,兩相一比,我們委實慚愧……」敖楚戈淡淡地道:「沒什麼,這只是個經驗的多少而已,練到眼下的這份火候,可也是擔了若干驚,受了若干怕,水裡去,火裡來硬將膽氣磨出來的!」
  搖搖頭,賈掌櫃道:「英雄說得好,可是這也得看是怎麼塊料,就以我來說吧,根本不是上供的果子,任怎麼也拿不上台盤,硬要我去磨出膽量,怕早就連老命也磨掉了!」
  敖楚戈笑道:「掌櫃的你不知道,人這玩意天生就犯賤,只怕不逼到那節骨眼,一旦逼得非在某一類環境裡掙扎,否則便不能生活下去的時候,再不適應,也會慢慢適應了;有些走江湖耍馬戲的班子裡,養著一種叫做『壇童』的畸形孩子,這種『壇童』矮胖如壇,四肢幼細,頸窄頭大,看上去就和一隻酒罈子相彷彿;那種製造『壇童』的方法,是將買來或拐來的幼兒養進罈子,整日喂以飲食,卻不准離瓦壇,久而久之,幼兒的骨骼肌肉,便隨著罈子的形狀生長定型了,掌櫃的,人會長成大壇狀的怪異體形,照說是不可能的,但事實上卻做到了,畸形的孩子本心並不想長成那個樣子,只因為他處在那種非生成那等形態不可的環境裡,他便不能不生成那種形態,當然,這是很殘酷暴虐的,比喻側身江湖中的人們,也是由於殘酷及暴虐逼使他們成為適應的形態,除非他不想活下去了……」賈掌櫃沙沙地一笑,道:「我也聽說過這種事情,可尚未曾伸引到這些道理上去,經英雄你這一指點,可不是?入的處境往往就是這麼個悲慘法兒……」敖楚戈道:「想穿看透了,也就淡得不如一口清水啦……」趙可詩喃喃地道:「唉,這人間世上原本可以和和泰泰的,全叫人自己給弄得烏煙瘴氣,詭異複雜了……」點點頭,賈掌櫃道:「可不是。」
  敖楚戈把咬了兩口的夾肉燒餅順手拋了,懶洋洋地道:「不提起這些事,心裡還不煩,一提起來,不知怎的也就覺得沉甸甸,灰黝黝的了……甬再扯啦,二位可要暫且噸上一會?」趙可詩道:「我那還有心情合眼?」賈掌櫃堆著笑道:「英雄約摸是乏了,請自個歇了吧,我這裡且陪著捨東主挨時辰——」敖楚戈眉毛揚了揚,也不再多說什麼,兩臂作枕、斜躺向地上,就這樣仰天酣睡起來。
  趙可詩嘴巴蠕動了幾次,呆滯地搖搖頭,與貿掌櫃面面相視,互相作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苦笑。
  就這樣,他們一直等待下去,這兩位是愁腸百結,咳聲歎氣,加上說不盡的惶恐驚慄,那一位正是天下太平,高「枕」無憂,睡得可香可甜,對比強烈,但卻有著滑稽突梯的味道。
  於是,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接近黃昏了……趙可詩焦急地連連向賈掌櫃使著眼色,朝敖楚戈那邊奴嘴,意思是時辰到了,要賈掌櫃去把敖楚戈請起來。
  賈掌櫃猶豫著,滿臉的疑難之色,說實話,像這麼一號有若老祖宗似的江湖人物,又在求幫於他,對方的脾氣更捉摸不定,確然是招惹不起……急了,趙可詩一雙豬泡眼不禁瞪了起來;比牛蛋子還大!
  吃人家的飯,就得聽人家的使喚,賈掌櫃的不敢再遲疑,他只好萬分無奈地點點頭,拖著重迂萬斤的腳步磨磨蹭蹭挨向敖楚戈那邊。
  就在他隔著敖楚戈還有五、六步遠的當口,眼看著睡得如此沉酣的敖楚戈突然坐了起來,賈掌櫃的正自吃了一驚,尚不待解釋,敖楚戈已低「噓」一聲,冷靜又平淡地道:「他們來了!」
  賈掌櫃還沒聽清,吶吶地道:「天色晏了,英雄。躺在郊野泥地上容易受風寒,我正在想請你起身活動一下——」敖楚戈稍稍提高了嗓門:「我說,他們來了。」
  猛的打了個哆嗦,賈掌櫃神色大變:「什麼?他……他們來了?」那邊的趙可詩聞言之下,也不禁抑止不住,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一面抖,一面倉惶四顧,兩條腿踉蹌不穩的移向了敖楚戈這邊。
  敖楚戈目光沉凝,注視向廟前那條黃泥小徑上;小徑兩側的竹林子簌簌地隨風搖幌,影綽聲幽,越發令人疑神疑鬼。驚惶不可自己了。
  賈掌櫃面色清白,眼珠亂轉,結結巴巴地道:「在……在哪裡?英雄?在……在哪裡?有多少人?」擠在一邊的趙可詩更是一個冷顫接著一個冷顫:「天……天爺,好像……來了不少了……竹林子裡,我就看見很多入影在幌,看,又是一條影子竄了過去了……似乎是還聽到那樣張狂的笑聲……」敖楚戈冷冷地道:「不要瞎扯,竹林子裡根本沒有人,體是心裡緊張,神暈眼花,被幻覺惑住了。」
  脖子上一根老筋跳了跳,賈掌櫃揣揣地道:「但人呢?英雄不是說他們已來了麼?」形態蕭索而酷厲,敖楚戈煩耳聆聽,一雙眼睛半開半合;驚悚的回顧,趙可詩上下牙床交顫不停,剋剋作響:「他們……怎的還不現身呢?是不是有什麼其他……意圖?」驀的,敖楚戈歎了口氣,表情沉重:「事情有些不大對,二位,請隨我一起到銀車那邊去再說。」
  賈掌櫃心驚膽裂地道:「不大對?什麼事情不大對?英雄,可嚇死人了……」趙可詩也幾乎喘不過氣似地道:「我們……全照他們信上所說的話一一做了……他們怎能不守信用?而且盜亦有道……江湖上,不是也有江湖上的規矩麼?」雙手各挽著—位,敖楚戈大步走向三輛車之前,邁步中,他低沉地道:「你們不要慌張,一切全聽我的交待行事,天塌下來。我先使頭頂著——目前別再提『江湖規矩」了,江湖上的朋友們,有很多是不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法的。」
  銀車前面,三個車伕早已滿臉恐懼蹲到車輛旁邊,三張面孔全在泛灰,但是。卻沒有—個人吭聲一—道上的行規他們明白,受雇於車主伕役,不管車船力腳,只要在發生情況的時候不問不聞,保持緘默,車役守口如瓶,便大多不會遭到池魚之殃。
  扶著兩位已軟了骨頭的「東家」坐到車踏板上,敖楚戈將自家的鋼棒子撐在身前,雙手交疊棒端,一言不發。
  非常突兀,也非常詭異的,廟前竹林中間那條黃泥窄徑上,也不知什麼時候,從那裡冒出十幾條白色身影,像是飄在空氣中,飄在沉沉的暮色中一樣往這邊移近,毫無聲息,毫無徵兆,只是猛然裡,他們業已出現在眼前了!
  不但如此,土地廟背後的山坡林子裡,也開始冉冉浮動著白色的影子,看那恍恍悠悠的一大片,怕沒有幾十條之多!
  是了,這卻是敖楚戈剛才的意思——事情有些不大對!
  一般的綁匪,在點收贖金,交換肉票的時候,大多只是幾個人出面而已,但來的人多少不關緊要,卻全是隱伏著的,為的是越少叫苦主認出模樣來越好,此外,也伯嚇著了對方,不似眼前,居然突冗出現了這麼多人,況且,來勢不善,竟是採取包圍的姿態!
  敖楚戈有些納罕,有些迷惑,他搞不清那夥人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但他負有談判於旋的擔子,此等陣仗,就和衝著他來的是一樣!很快的,那些宛若鬼魅般的白衣人由幾個不同的方向湧出來後,在不覺間業已凝成了一個圈子,—個不規則的,但卻四面八方把持得死死的圈子:不是坐在車踏板上,幾乎是癱在車踏板上的趙可詩,雙手緊抱著後車槓,哆嗦得不能成聲地道:「這……這是要幹什麼?敖英雄……他……他們想怎麼對付我們?」賈掌櫃的乾癟嘴巴也扁裂著,齒縫裡直往後吸氣:「英……雄……看這光景……不會……出岔子吧?」敖楚戈低沉地道:「你們不要說話,讓我來應付!」
  夜色已經籠罩下來,傍黑的時分,不像深宵那樣黑暗一片,在摧沉的暮靄中,尚浮動著一抹淡淡的灰白,於是,山林曠野間,便似漾著一層濛濛的霧氣了。
  在片刻的僵窒之後。
  圍立四周的白衣人中間,突然有一人挺身站出幾步,在朦朧幽暗的光影裡,只見那是一個瘦長的身形,面孔的輪廓似是屬於清瘤一類;他面對著敖楚戈,聲音堅冷得像玄冰:「敖楚戈,你果然來了。」
  微微一怔,敖楚戈隨即笑了笑:「不錯,我來了,敢情列位早就知道我要來?」那人陰冷地道:「我們知道你貪得無厭!價值矩萬的『幻星』你想要,連區區一點幫場的酬金,你也捨不得不賺,我們未出預料,你正是這樣的人!」
  那抹笑容頓時凝凍了一一敖楚戈吃驚不小,他聚集目力,仔細打量對方,仔細觀查四周的一個個白衣人:他的心在一下強似一下地跳動著,喉嚨裡泛干泛苦,老天爺,這些人莫非是?」
  那人酷烈地一笑,道:「敖楚戈,是的,我們是『十龍門』來的人,我是『十龍門』大掌門摩下直屬『赤膽六衛』的頭領,『血判』柴雲帆!」嚥了口唾沫,敖楚戈暗地裡叫苦連天,這遼闊江山,是何其大卻又何其小?什麼地方不好遇見「十龍門」的人?卻端端在這等境況之下狹路相逢?柴雲帆生硬地道:「姓敖的,嚴宜森與他的同黨業已被我們廢了,『幻星』並不在他身上,所有的只是一雙空然無物的斑玉球,可恨你勾結了嚴宜森、林翔等人,夥同你的舊黨章塗、武海清、白羽、蕭錚、唐全五個,潛入『十龍門』總壇之內盜出異寶『幻星』,卻而詭計陷害了嚴宜森與林翔等人,更假借我們的手來替你完成陰謀的過程,只怕你那五名舊黨也遭到你同樣的暗算亦未可言——敖楚戈,你真正是個心狠手辣的匹夫!」
  敖楚戈聳聳肩,道:「別說這麼難聽,我並沒有你口裡形容的此般壞法……」柴雲帆肅然地道:「少說廢話,敖楚戈,你是自跟我走呢,還是要我們抬著你走?」舔舔嘴唇,敖楚戈道:「這樣看來,你們今天在此地出現,至少有一半是衝著我來的了?」冷冷一笑柴雲帆道:「一半?不,你錯了,我們今日來此,全是為了你!」
  敖楚戈迅速思考著,有些不解:「全為了我?」柴雲帆尖銳地道:「『十龍門』是一個嚴密又有功效的組合,強大而威武,它恩怨分明,利害分辨得極其清確,它擁有各式各樣的人才,因此便也設下了這個圈套來叫你往裡鑽,不錯,姓敖的,你果真把脖頸伸得好長!」
  敖楚戈無奈道:「我只是嗅著了銀子的味道才來的,卻做夢也想不到這竟是早已經設好的圈套,尤其更沒想到居然是『十龍門』設下的圈套!」
  柴雲帆不屑地道:「你該想到的,我們已留下一個引使你想到的暗示,可惜你愚蠢,你不會運用你的腦子及連想力,你毫無警覺的本能!」敖楚戈搖頭道:「我怎糟到了這步田地?」輕蔑地笑了,柴雲帆道:「那封信,料想趙可詩已拿給你看了?回億一下,信的留款是一朵雲。」
  敖楚戈哼了哼,道:「就算那寫得拙劣無比的玩意是一朵雲吧,怎麼樣?」柴雲帆緩緩地道:「雲破龍現,敖楚戈,雲破龍現!」
  喃喃念了兩遍,敖楚戈懊惱地道:「娘的原來竟是這麼一個含意,可不是?雲破龍現,真的我一點也沒想到這上面去!」
  柴雲帆冷森地道:「先由你的挑撥,你的貪婪,你的惡意侵犯,再由你的愚昧,敖楚戈,目前就是你需要償付代價的時候了2」敖楚戈艱辛地道:「那麼,這樁事,從頭到尾,全是你們為了誘我入殼,方才設計而成的陷阱?」柴雲帆道:「不錯,只為了你2」敖楚戈歎了口氣:「也真難為你們,其實,何須繞這麼大的圈子?」柴雲帆冷淒淒地道:「『十龍門』行事,一向講求完美,敖楚戈,不要忽略了『完美』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像征著愉快的成功以及功效,不似你們那般浮躁唐突,雜亂無章又破綻百出;如果你們也曉得如何達到『完美』的境界,今天,『幻星』的被盜,『十龍門』便不會有線索可循了,這是你們的愚昧及不幸,在『十龍門』來說,卻是一種意外的收穫!」
  敖楚戈搖頭道:「你們耗如許心血,佈置了許多情況,動員大量人力,其實全不需要,假若是我,對著目標去圈起來不就結了?」傲然一笑,柴雲帆道:「姓敖的,你把我們看得太簡單.將你自己也比喻得太生嫩了,如果我們大舉出動來圈擒你,你只怕早已得著風聲遠揚天涯,豈會坐以待斃更自投羅網?但是,我們做了這種安排,你卻會在毫無警覺的情形下順理成章落入我們的掌握之中,敖楚戈,你江湖跑老了,『十龍門』更全是些才智超人的老行家,要和我們玩手法,你的火候還欠純呢!」敖楚戈敲敲腦門,道:「可是,趙可詩的兒子——」柴雲帆緩緩地道:「趙可詩的兒子的確被我們綁了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障眼法;在綁了那趙根泉以後,我們又向開設驢馬行的魏黑子施壓力,或者說是加以恫嚇亦無不可,我們強迫魏黑子去遊說趙可詩,叫姓趙的設法請你出來同我們談斤兩,當然,我們知道趙可詩一個生意人,怎會與江湖上的角兒,尤其是你這樣的角色有交道?但沒關係,我們卻清楚魏黑子認識孫道朋,『小無影』孫道朋,魏黑子和姓孫的有過來往,又去遊說趙可詩找你出來,很自然的,魏黑子便要去請孫道朋搭橋了——我們在進行這個計劃之前,曾對目標的選擇下了一番功夫,在選擇的條件上做過多方面的比較與深入查訪,有關對象的家世、淵源,地方背景,財產狀況,甚至個人的習性、嗜好,為人等也都測探得一清二白,瞭若指掌,我們一層層的往內排,一圈圈地向上套,便形成了這天衣無縫的計劃,你閣下也就自動自發地墜入陷阱中了!」
  敖楚戈吸了口道:「你們是怎麼威脅那魏黑子的?」柴雲帆淡淡地道:「姓魏的開驢馬行,做的是旅途生意,幹這行營生,必須同江湖道上的朋友有來往,而我們在附近地面上有一點影響力,如果他不照我們的話做,只要我們點點頭,他的生意就砸啦——更休提我們可以直接摘下他的腦瓜子了!」
  敖楚戈沉重地道:「那……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魏黑子認識孫道朋,而孫道朋又認識我?」冷笑一聲,柴雲帆道:「這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只要隨便一問魏黑子驢馬行中的夥計,以及同魏黑子打過交道的江湖朋友,即可知道魏黑子平素的來往,關係一一而姓魏的並非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日常之間,他已把我們想知道的問題說得太多了,因此,我們得悉他有那些江湖關係,然後,再查詢這些人當中有誰和你相識,交情如何?於是,孫道朋即脫穎而出,當這些情況全在掌握中之後,我們馬上便向趙可詩下手了,不錯,我們在向趙可詩下手以前,自是已將他同魏黑子彼此間的關係,同時查得清清楚楚;這連串的環結,套成了一個鑄定的形勢,再由鑄定的形勢開始演變為一完美的計劃,每一步,每一著,俱在我們預料之內,我們知道你會來,我們所要做的事,只是等待而已,敖楚戈,果然你來了,準確無比!」喃喃地,敖楚戈在咒罵:「娘的,真是大意失荊州了……」柴雲帆輕藐地道:「也別把你自己拾得太高,大意?縱然你不大意,亦一樣逃不出我們精心編製的羅網!」
  注視著對方,敖楚戈平靜地道:「對你而言,柴雲帆,我並不陌生;我會在潛入『十龍門』盜取那『幻星』的時候暗中見過你——當然你沒有發現我——那時,我就覺得你不簡單,好像我沒有看錯,你確然是有幾下子!」
  柴雲帆冷冷地道:「過獎了,『十龍門』中似我這樣的人物,車載斗量,數不勝數!」
  笑笑,敖楚戈道:「也沒有這麼個『玄』法,姓柴的,別高帽子給你一扣,你就騰雲駕霧,飄飄然上了南天門啦!」柴雲帆生硬地道:「任你俏皮吧,只怕也俏皮不了幾時!」
  敖楚戈忽然一挺胸,大聲道:「柴雲帆,我與你們『十龍門』之間的梁子是一回事,人家趙可詩的兒子你們綁了票又是一回事,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兩樁事不能混成一團,我問你,那趙根泉你們打算怎麼辦?」柴雲帆重重地道:「按規矩辦!」
  微微一怔,敖楚戈道:「按規矩辦?按什麼規矩辦?」柴雲帆狠酷地道:「不要裝迷糊,姓敖的,趙根泉的身價是紋銀三萬兩,我們點銀子交人,半點不留難,但是,少了一文也就甭談!」
  敖楚戈怒道:「你們綁了趙可詩的兒子,只是為了籍以將我引來,如今我來了,你們就該放人才對,哪還能再要贖金?贖金多少原來就不是你我的目的,你們『十龍門』家當豐厚,也不是靠這一行維生——」柴雲帆強硬地道:「我們花費的心血與勞力須要報酬,這就是了;我們主要的獵物就是你,但三萬兩銀子也是附帶的收穫,『十龍門』富有,不錯,可是銀子也永遠不會嫌多,敖楚戈,你就把這件事當成真的綁案來看好了!」
  敖楚戈火辣地道:「既然叫我當成真的綁案來看,行,今天我出面了,你們總該給我一個交待!」
  柴雲帆怪笑道:「什麼『交待』?」
  敖楚戈暴烈地道:「我這臉面值多少?你們要折個價!」
  柴雲帆揶揄地道:「姓敖的,你是迷糊了,我們主要的就是拿你的人,想想看,連你的人我們都要帶走,更何況你張臉面值多少?豈不是笑話,你說,看還能值多少?」咆哮著,敖楚戈道:「你的意思是分文不減?」用力頜首,柴雲帆道:「正是,分文不減!」
  敖楚戈憤怒地道:「姓柴的,你他娘也不要惡劣到這步田地,我敖楚戈縱說不成材,卻兩肩擔得起一個『義』字,任是鋼刀架頸,也不會對你們這種霸道行為低頭!」
  柴雲帆冷笑道:「好氣魄,敖楚戈,只希望你這股氣魄要有始有終才好!」
  背後,早已嚇癱要車踏板上的趙可詩,勉力掙扎著往前湊,伸長了脖頸,抖抖索索地道:「英……英雄……別……別再同他們……爭,到最後……就怕……大家的性命……全難保……他們……要多少……就給多少……吧……」賈掌櫃也哆嗦得宛似打擺子地道:「是……東翁……說的是……英……雄,好漢……不吃眼前虧……湊合著忍這口氣……三萬兩……就三萬兩……強似……賠了財……又賠上命!」
  敖楚戈大吼道:「柴雲帆,你們不給我留面子,可是認為姓敖的可欺?」趙可詩驚得就差尿了一褲檔,他臉色青白,近乎哀求地道:「別……別……再吃喝了……英雄……萬一激怒對方……我們就得全跟著……你陪葬在這裡……英雄……可憐我有家有人……可是死不得礙……」賈掌櫃也聲淚俱下:「求求你……英雄……好歹放我們過關……你就點了頭吧……我六十多歲的人……一輩子積德行善……總不該落個橫死礙……英雄……銀子我們照付……更不會為了此事低看你……你自然是我們心目中的……第一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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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29:02 |只看該作者
  上下牙床交顫,在連串的「剋剋」聲中,趙可詩要能站起來,早就下跪了:「英雄……孝敬你的份子……一文也不會……少就算……再多加一點也行……我們還是……尊敬你……佩服你……只求你……別再逞能了……」滿面激動之狀,敖楚戈暴跳如雷:「奶奶的我敖某人走三江、過五湖,肩膀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馬,水裡來,火裡去,上刀山,下油鍋,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什麼樣的險惡沒經過?誰敢給我姓敖的釘子碰?哪一個又膽敢冒犯於我?今天可好,『十龍門』居然明著掃我的臉面,我他娘是王八好當氣難受,說什麼也不成,我拼了!」
  嘿嘿冷笑,柴雲帆道:「好一套說詞,姓敖的你真會裝扮,可就伯嚇壞了出錢雇你的主兒哪!」
  敖楚戈怪吼:「老子豁上這條性命,拼了!」
  車踏板上,賈掌櫃滾跌下來,他爬著,撐著,抱住敖楚戈的兩條腿,老淚縱橫地哭叫:「英雄……敖英雄……我們服了你……怕了你……求你別再將我們一起……拿鴨子上架了啊突然一一趙可詩扶著車尾槓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像瘋子—樣呼出:「各位好漢爺,刀下留人礙……我們答應啦,三萬兩銀子全在驢車上……請各位好漢爺照數點收……我們連驢車也一起奉送,只求放了我的犬子,放了我們……」行了,敖楚戈的目的就是要造成這樣的氣氛,在一方的極度棲惶,一方的極度輕蔑,迅速交銀贖票,等打發過這檔子事,剩下他自己來應付以後的場面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目前,三萬兩銀子贖票是一文少不掉的,至於以後如何再找回這場「過節」這是以後的事了。
  在敖楚戈來說,事態的發展當然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根本沒有想到綁票的主兒是『十龍門』,更沒想到這樁綁票的勾當澈頭尾澈就是衝著他而安排下的圈套,如今,交多少銀子贖票已是次要的問題,主要是他自己如何脫險突圍;他相信,只要他走得掉,遲早能把這筆冤枉銀子找回來,怕就怕連他自己也過不了關,而眼前的顏面是否好看,業已不在考慮之列了!
  這時,柴雲帆昂首道:「你怎麼說?姓敖的?還要居中作梗麼?」咬牙切齒地,敖楚戈大叫:「好.好,你們兩個無用的老東西,你們既然不照我的話做,竟然擅自與對方妥協,老子也就撒手不管這檔子驢事了,隨你們的便去,不要說拿給他們三萬兩銀子,那怕獻上你們的全部家當,老子也權作不見!」一邊叫罵,他一邊走向十幾步外,憤恨的仰頭望天,不問不聞,不看不視。
  抹著滿臉涕淚,賈掌櫃嗚咽著道:「各位好漢……銀子便在車上……敬請各位好漢點點數收下……」柴雲帆威儀十足地微微點了點頭,於是包圍四周的白衣人當中,立時搶出了二十餘條大漢,他們動作熟練俐落,套車、緊轡、扣簾,直到揚鞭而去,從頭到尾,也不過是眨幾次眼的時間,那麼快,三輛驢車已被趕進了沉沉的夜黯之中,車上的三萬兩白花花紋銀,也就泥牛入海,無形無影了。
  目注著那好似自身上割下來的肉一樣沒入夜色裡的銀車,趙可詩忍住了眼眶中的痛淚,抖索索地道:「好漢,三萬兩紋銀業已如數奉上,我那犬子……」柴雲帆一探手,冷冷地道:「來了。」
  接著他的語尾,就在土地廟後面,一大團黑影凌空飛起,又一個漂亮無比的跟斗翻落於地。這黑影之所以是一『大』團,因為那是兩個人體連在一起的緣故——一個人背著另一個人。
  柴雲帆頭也不回地道:「許老鐵,把肉票放了!」
  那塊頭粗大,黑暗裡看去橫眉豎眼,滿臉凶像的「許老鐵」回應一聲,一把拎起了背上背著的「肉票」,三把兩把解綁之後,又取下塞在那人嘴巴裡的一團布絮,然後,用力在對方背上拍了一記,喝聲「滾」,那位仁兄便一如狗吃屎般搶跌出五六步遠,同時殺豬也似的哭叫出聲:「娘礙……」父子天性,骨肉情深,趙可詩一待認出那是他的寶貝獨生兒子之後,便也不雇一切的衝了上去,父子相擁,哭作了一團:敖楚戈端詳著那個「趙根泉」,二十來歲的年紀,卻生了一付胖敦敦的身材,肥頭大耳,頗得乃父真傳,模樣倒是相當「福泰」,只是,眼下那涕淚交流。驚嚇得連哆嗦都走了樣子的窩囊像,卻委實可憐得不堪一瞧。
  賈掌櫃的趕緊踉踉蹌蹌,走了上去,一面勸一面求,好不容易總算把父子兩人分了開來,這位老賈掌櫃的又叫過來瑟縮在那邊的三個車伕,幫忙攙扶,在向柴雲帆不停地打恭作揖之後,—行人惶惶然有如喪家之犬般落荒而去……於是,敖楚戈長長吁了口氣。
  注意著敖楚戈的動作,柴雲帆陰沉地道:「敖朋友,我們也該上路了吧?」敖楚戈放作愕然之狀:「上路?上什麼路?」柴雲帆厲聲「少裝佯,姓敖的,我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嘿嘿一笑,敖楚戈道:「別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嘩嘩喝喝的。你想唬你那個爹?我一不違聖旨,二不犯國法,三不逆綱常,憑什麼要跟你走?」柴雲帆粗暴地道:「姓敖的,你侵犯了『十龍門』的禁地,盜取了『十龍門』的珍寶,勾結匪人,暗中挑唆本門故友背義求利,利用情勢戲弄本門十魁,借刀殺人,更傷害了本門之無數弟子,凡此種種,任是那一樣也足夠令你分屍八段,化骨揚灰!敖楚戈道:「胡說,這一切都是故意栽誣,有心編排,我完全否認!」
  柴雲帆獰厲地道:「鐵證如山,只怕不容你狡賴!」
  敖楚戈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們含血噴人,胡說八道,簡直一派渾話!我潛入『十龍門』幹那當子熊事,乃是受了嚴宜森、林翔等人的逼迫,我也沒有勾結什麼『匪人』,只不過幾個老朋友適逢其會,替我幫個場而已;嚴宜森同林翔他們見利忘義,是他們自己沒肝沒心,關我鳥事?你們那十條草龍去追姓嚴的又怎能說我『利用形勢』?腿生在他們身上,我又不會來邪法,他們若不動,我吹口氣能動他們?殺害你們的手下,是那幫混球想收拾我們,我們為了自衛,不得已才採取的下策,火拚之下,刀槍無眼,他們自己學藝不精,能怨得誰來?如今那『幻星』也不在我身上,是叫嚴宜森獨吞了,或者他隱藏起來,或者你們業已搜回,卻故意在這裡喊冤,意圖弄個雙份本利亦未可定,總之,我絕不承認你們對我的無理指控!」
  真真假假,敖楚戈是一概不管他個羊上樹,通通往外推得乾淨,他也知道今天的場面不可能善了,而既不可能善了,他承認也是那個結果,否認也是那個結果,何不乾脆—推六二五,來個死不認帳?一剎間,柴雲帆的面孔都氣成了鐵青,他粗濁的呼吸著,嗔目切齒地道:「敖楚戈,便是你舌上生蓮,有一百張嘴,也無法為你的罪行辯解,不論你如何推搪,如何狡賴,我們有憑有據,有人有證,斷不會容你開脫,叫你這首惡罪魁逍遙於『十龍門』的懲治之外!」
  敖楚戈大吼:「娘的皮,你們冤枉老子,還硬要強迫老子,『屈打成招』?柴雲帆,莫說你只是個毛人,就算你是大羅金仙,我也不低這個頭!」
  柴雲帆冷森地道:「我看你今夜還有什麼邪門道可使!」
  「呸」了一聲,敖楚戈叫道:「老子受冤受屈,老子就不會服貼,老子就要反抗!」柴雲帆陰側側地道:「你是受冤受屈!姓敖的,你方纔的狡辯,多有前後矛盾,無以自圓其說之處,總言之,你是罪魁禍首,頭上生療,腳跟流濃,你已壞到透頂;我不問你所謂的幾個『老友』為何恰巧『適逢其會』,不問你他們肯替你『幫朝卻不肯替你抗拒嚴宜森、林翔等人脅迫的因由,我也懶得詳告你那些『老友』被擒後招的是些什麼話,嚴宜森遭虜後如何吐的實?我只憑你擅闖『十龍門』禁地,盜取本門珍寶,又敢害本門弟子等事,便要拿的問罪!」
  敖楚戈大刺刺地笑道:「行,老子也豁上了!」柴雲帆幽冷地道:「如許場面便是全為你安排下的,敖楚戈,你不豁上也不行,而你豁上,結果不會有二致!」
  鋼棒子上肩,敖楚戈汕笑道:「假設就是列位這些角兒的話,我不是放句狂話,就伯交手以後的結果就會大大出乎你們的想像了!」
  哼了哼,柴雲帆道:「你並不是拔尖兒的,我們也不是三九流的,所以;敖楚戈,你的狂傲與囂張便愚昧幼稚得可笑可悲了!」敖楚戈笑道:「靈不靈一試便知,我說柴老兒,你要是輕估了我,就是你的霉運到了!」
  柴雲帆冷硬地道:「姓敖的,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一挺胸,敖楚戈道:「不錯,我就正是這麼付賤毛病,問題是,柴老兒,你倒要擺出一具棺材叫我看看呀!」
  柴雲帆陰沉地道:「你就會看到的,敖楚戈,就會了!」那邊的「許老鐵」大吼道:「柴頭兒,還與這廝多說什麼?下令做翻了他萬事皆休!」敖楚戈正眼也不瞧過去,輕藐地道:「姓許的,你省點力氣吧,我知道你的跟斗翻得好——適合耍猴戲!」
  那「許老鐵」頓氣湧如山,破口大罵:「狗娘的敖楚戈,你竟敢嘲笑我?我活劈了你這畜生!」
  伸出左手小指頭勾了勾,敖楚戈瞇著眼,道:「姓許的,我們打個賭,如果你有種先與我單挑,我就給你叩個響頭,而且,我一手掐著老鳥一手陪你玩幾趟!」
  一下子紅了眼,那「許老鐵」大吼著瘋虎一樣往上衝:「狗王八蛋,我這就劈死你——」敖楚戈嘻嘻笑著,但雙目森酷如刃,他右手握棒的五指淬然緊縮——猛然往中間一攔,柴雲帆暴叱:「站住!」
  「許老鐵」被柴雲帆擋住去路,不禁又怒又躁地跺腳吼叫:「頭兒,柴頭兒,你聽聽這灰孫子說的話,可是些人種說的話?再不教訓他』,他就騎到我們頭頂上來啦,你別攔著我,讓我來收拾他!」
  柴雲帆蕭索地道:「退下,不要亂了我們預定的步驟!」
  「許老鐵」才待抗辯,圍立四周的白衣人忽然齊齊躬身垂手,在—片突兀凝成的凜烈澀窒氣氛中,朝著黃泥小徑那邊的包圍圈並立時,分開一道缺口,十條白色身影,徐徐又肅穆地魚貫而入。












第14章

  十個內衣人是那樣氣度雍容,舉止沉穩的走入了圈子中,然後,又一列排了開來,對著敖楚戈,十雙眼睛宛若十雙透骨沁心的寒電。
  於是,敖戈幾乎喊了天——一個也不少,「十龍門」的十條龍!
  十龍齊現,可是大大的不妙了,『十龍門』等於投進了全部力量來對付他,而『十龍門』的凶悍殘酷作風又是遠近聞名的,由於眼前情況的顯示,可見『十龍門』是如何重視這一次的行動了,也就是說,他們是如何怨恨敖楚戈,如何有著勢必得之而後已的決心!
  關於十龍的功夫,敖楚戈雖末同他們交過手,但多少也知道一些.他曉得這十個人個個都是狠角色,個個都難惹難纏.一對一,並不在乎,一對二。他也照樣侍候,但是,設若人家一湧而上,或者就算是只上一半,十個人輪著番來消遣,恐怕他就罩不住了,何況,還另有那勞什子的「赤膽六衛」幫著助威!
  看樣子,他沒有別的選擇,唯一的對策便是突圍,在這種形勢之下,逃之天天並不丟人,楞著叫人家整倒在這裡,才是不開竅的傻鳥!
  他這裡在琢磨著,那邊,柴雲幟業已退開幾步,站到了十龍之首「駝龍」童壽春的身邊,並低聲向童壽春說了—些什麼童壽春青灰的面孔上沒有一點表情。幾乎縮入頭腔之內的腦袋像一塊磐石般牢牢釘在雙肩中間,絞風不動,他那形態,不但陰森,更且怪異得懾人!嚥了口唾液,敖楚戈笑呵呵地道;「久不相見了,老童,童老大,他鄉遇故人,可真是有緣份,可不是?」
  童壽春注視著敖楚戈,冷峭地道:「你這算是什麼?臨危不亂,或是強持鎮定?」聳聳肩,敖楚戈道:「就算是強持鎮定吧,在這等節骨眼下,我不相信我跪下來向你們叩頭你們就會放我一馬。所以、還是硬起頭皮挺一挺比較有英雄氣概些!」
  童壽春漠然道:「你是要怎麼辦?見過真章以後再說話,還是現在跟我們走?」敖楚戈道:「老實話,本來我是想見過真章再說的,但我估計錯了一點——我沒想到你們十條龍全然在此!原先,我以為只有柴雲帆他們干小角色而已……」童壽春寒酷地道:「對付你麼一位名人,我們焉敢怠慢?『十龍門』傾力而出,獨恐不足以擔待,你狂得過了頭,離了譜,因此我們對你的評價,也就只有往最高的一層去下定論了,全軍盡出,仍是戰戰兢兢……」嘿嘿一笑,敖楚戈道:「太客氣.你也太客氣了,老童,你們是重重包圍,四面埋伏,人是一撥一撥的亮相,力道是一股股的加重,為的卻是我一個角色,我就算三頭六臂吧,也不必再掙扎,光叫你們一壓一擠,就粘糊成一團啦!」
  左右看看,他又歎了口氣:「乖乖,人可是真不少,大軍列陣,氣勢森嚴,就宛如在網中罩魚,可憐我這條魚還能往那裡游去!除了吃癟,也就只剩下吃癟了……」童壽春冷厲地道:「敖楚戈,今天我們大舉而來,佈陣十方,完全是為了一個你,因此,我們不冒險,不取巧,不求僥倖,我們要勢在必得;我們早在月餘之前即已選定了這個地方,我們對這裡的地形地勢業已做過多次勘查,詳盡探索,我們已很熟悉,我們設下的埋伏,哨卡,暗樁,安排的攔截步驟,全是縱橫交錯,環環相連,已臻至善之境。你是絕對跑不掉的,正如你方纔所言,這是—面嚴密的羅網,你是網中之魚,但下手捉魚的不是我的『赤膽六衛』,卻是我們十龍自己!」舔舔唇,敖楚戈暗暗心驚,表面上卻故作瀟灑之狀:「這樣說來,你們是早就來了?」童壽春緩緩地道:「昨晚既至,今日凌晨本門所屬便已各就預定位置進入行動狀況;你們來到以後的一切情形,任何舉止,全在本門暗中監視之下,鉅細無遺!」
  敖楚戈眼皮子跳了跳,道:「那麼,你們怎的不早動手?」童壽春凜烈地道:「因為我們—向都講求步驟,重視計劃的安排,我們預定下手的時辰是入夜,行動便必須入夜開始,我們不自亂方案——那是經過詳盡考量後的細密結果,除非有絕對變異,我們不輕易改換計劃;敖楚戈,一個有力量的組合,與烏合之眾間的不同,便在這裡!」
  敖楚戈道:「其實,十位兄台大可早些出現,早些了斷。」
  童壽春冷冷道:「我們出現的遲早對於預定的行動並無影響,我們早已在兩側竹林之內注視著這裡的情勢演變,你若想逃走,那時與這時.皆不可能!」
  覺得握鋼棒子的右手粘濕濕的在出冷汗。敖楚戈苦笑道:「童老大,我孤家寡人一個,再強再狠,也玩不過你們這一大票.人;『十龍門』在江湖上有頭有臉,擲地鏗鏘有聲,以你們這樣一個勢大氣雄的組合,如此來對付像我這樣的單幫客,好有一比——開綢緞莊的大東主杯葛一個背包袱,搖撥浪鼓的布販子,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吧?將來一旦傳揚出去,我是沒什麼說的,怕只怕你們『十龍門』沒有光彩啊!」
  青灰色的面孔上連一根筋都不見扯動,童壽春陰森地道:「你這死皮賴臉的一套下作把戲,並發生不廠任何效果,敖楚戈,道上規矩叫你攪亂了,今天你就要為你的胡鬧負責!」
  敖楚戈失望地道:「如此說來,你是非要拿我開刀不可了?」
  童壽春生硬地道:「假設你逼得我們這樣做的話一一不錯!」
  遲疑了一下,敖楚戈道:「只要我跟你們走,你們就不動手?」童壽春吼道:「廢話!」
  敖楚戈陪笑道:「可以不可以告訴我——跟你們到哪裡去?」童壽春怒道:「當然是回『十龍門』的堂口——你所熟悉的地方;唯—不同的是,上次你是偷偷摸摸的去,這次是前呼後擁的去,好叫你風光風光!」
  敖楚戈澀澀地道:「有什麼好風光的?你們逼我去,又是要做什麼呢?」童壽春重重地道:「很簡單,第—,把『幻星』交出來,第二,為你的罪行償付代價!」
  咧咧嘴,敖楚戈道:「你們真是心狠手辣,人也要,財也要。」
  童壽春尖銳地道:「這是你自找的,沒有人迫你去招惹這些麻煩!」
  敖楚戈以—種十分誠懇的語氣道:「童老大,我有下情相告一一那『幻星』的確是被嚴宜森拿去了,你們也曾經親眼看見他藏在懷裡,盛置『幻星』的斑玉球也在他身上,這事假不了。」
  童壽春大聲道:「那完全是你做的手腳,我們和嚴宜森都被你耍弄了;不錯,隱藏『幻星』的斑玉球是在嚴宜森身上,但卻只是一隻空空如也的斑玉球而已,球中暗置的『幻星』早已被你取走了!」
  連天地喊起冤來,敖楚戈道:「這真是天大的冤屈,童老大,嚴宜森老奸巨猾,居心叵測,最是奸狡陰險不過,明明他獨吞了寶物,卻反咬我一口,童老大,像這種見利忘義,不忠不仁之輩,你怎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詞?」冷酷地笑了,童壽春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當我們擒住他時候,他身上的斑玉球裡即已沒有寶物了,我們中了你的詭計開始追殺嚴宜森,一直到放倒了他,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形遺跡全末脫離我們的視線,也就是說,他沒有機會把斑玉球中的『幻星』另作隱藏……」敖楚戈急道:「他是故意狡賴……」笑得更可怕了,童壽春道:「我不否認人有說謊的天性,尤其在關係到切身利害之際,更會做不實的供述以求開脫責任;但是,在某一種情形之下,人卻會說實話——就是當他的身體與意志受到他所不能負荷的痛苦壓力的時候,譬喻,稍稍用點刑;我們把嚴宜森的雙手十指一隻一隻勘斷,又把他的兩足十趾一隻一隻搗碎,然後,我們割下他一隻耳朵挑斷他兩腳的主筋,等我們要剜出他眼睛的當口,他便說實話了,從頭到尾,清清楚楚又毫不保留的將他該說的一切通通供出;敖楚戈,我深悉人性,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場合,我知道人在什麼時候說的是真或是假,人們的情緒反應有如一面明鏡,我看得纖發畢露,一點也瞞不了我,所以我知道,也相信嚴宜森的供詞是實,而方纔你所說的卻純係—派胡言!」
  敖楚戈吶吶地道:「童老大,這未免太主觀了一一」童壽春毫無表情地道:『「奈何我的主觀才是決定此事的唯—依據,並非以你的說謊為準!」忽然想起了十麼,敖楚戈愁眉苦臉地道:「對了童老大,說不定那顆『幻星』在秦可為身上,當時他與嚴宜森一起逃走的,很可能嚴宜森趁著你們不察之際……」話還未說完,童壽春已暴叱道:「放屁!那秦可為已被我們當場斃死.從頂至踵全搜了個徹底,就差沒揭下他一層皮來,但除了那—身肉,—身窟窿,任什麼也沒有!」
  敖楚戈忙道:「會不會被嚴宜森或秦可為兩人中的某—個吞下肚去。」
  深深吸了口氣,童壽春笑得好古怪:「『幻星』是一顆稜角對比的寶石,大小更甚鴿卵,敖楚戈,你倒是吞給我看看?而且嚴宜森拼著性命之危盜劫的異寶,他怎捨得吞入腹中?他便能捨財,莫非連命不想要了?」敖楚戈趕緊道:「讓我再想想,說不定他們搞了別的什麼花樣——」童壽春慢慢地道:「不必再想了,敖楚戈,那花樣就正在你身上!」
  這時——一
  十龍中一個頭大如斗,面如撰血的粗眉環眼人物,驀地吼喝如雷,霹雷般叱叫:「大哥,姓敖的王八羔子分明是故意胡說八道,瞎扯一氣,繞著彎子拖延時辰,我們還和他磨蹭什麼?擺平了才是下正經!」
  童壽春頷首道:「我知道,老三,我是要叫他俯首認罪,無可抵賴!」
  那個氣沖牛斗的人物—一—「十龍」中的第三位「怒龍」方亮,又嗔目如鈴般吼喝著:「罪證確鑿,鐵案如山,豈能容他狡賴?大哥,主動的是我們,我們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犯不上和他耗費唇舌!」
  另一條龍,是個高高瘦瘦,顴骨突聳,鷹鼻薄唇的中年人,他冷冷地道:「大哥,姓敖的若是老老實實跟我們走,我們只廢他一雙腿就行,否則,乾脆斬他的手足再則去他的雙眼,抬著他回去!」這人一開口,敖楚戈即已曉得對方是誰了,他嚷嚷道:「開明堂,你可真是名符其實,如假包換的『毒龍』一條啊,娘的皮,你居然想這麼個陰狠的方法作賤我……」彎勾的鷹鼻嗡動了一下,開明堂漠然道:「業已足夠對你客氣了,姓敖的!」
  一個膚白如雪,眉目清俊,恂恂然儒雅如書生的俊逸人物接上來道:「敖楚戈,勢已不利,你看得也很清楚,作困獸之鬥,乃是最為愚蠢不過的,除了徒增折磨,不會有一點好處,你久走江湖,該知認時務者方為俊傑吧2」敖楚戈注視對方,歎息道:「我知道你是『白龍』尤少君,你這人還不錯,說的話也還帶有幾分人味,但是,我卻歉難遵從。
  這可是拿著性命過關節的事……尤少君,你也替我想想,這一跟著你們去,還有回頭的日子麼?」深沉的笑聲出自一位容貌端正,目若朗星的修長之人嘴裡,那人安閒地道:「也不一定就有這麼個悲觀法,敖楚戈;如果你確實與我們合作,我以『十龍門』第二把交椅的身份向你保證,至少你的性命可以留下來!」
  敖楚戈明白說話的朋友即是十龍中的第二條龍——「翼龍」鄭天雲,那樣子,這條「翼龍」似乎也還算是有點理性的;他微微躬身,道:「多謝鄭二爺的擔待,問題是——命便留下來,若一身機能全廢了,這生和死,也就相差極其有限啦;人要活,該活得有生趣,活得像個人。若是殘缺不全,正常的日子全過不得,活不活也就無所謂了,而顯然,貴門各位是一心一意要造成我至少也變得『殘缺不全』!」一個矮胖如缸,四肢粗短的老頭暴叱:「真是給你鼻子長了臉:姓敖的,叫你留下一條狗命來,業已是格外開恩了,你居然還挑肥撿瘦,振振有詞,娘的,這裡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敖楚戈怒道:「唏,你倒是哪一號人物?也對著我姓敖的來發威?」矮胖如缸的那人咆哮起來道:「你記牢了,『火龍』朱濟泰就是我,你若不服,儘管挑名指姓,我朱某人定然陪你鬆散鬆散!」
  敖楚戈大聲道:「姓朱的,你也唬不住我!」
  「火龍」朱濟泰禿頂泛光,氣湧如山:「老子這就來消遣你!」
  朱濟泰身側的那位大塊——面孔脖頸手背上長滿了紅灰黃褐,斑斑癬疥的「癩龍」余上服,伸手。一擋朱濟泰,懶洋洋地道:「五哥且慢,這小子頂不起你的大駕,還是由我來侍候他吧,看看他到底經得上什麼的陣仗!」
  在十人中最末尾的那一位,是個身形橫如門板,厚似牆堵,雙肩寬闊出奇,週身肌肉虯突如栗的怪異人物,他緩緩的轉過他那張五官平扁,黝黑如漆的駭人面孔,聲音渾沉如巨鐘餘韻:「我看,還是由我這做麼弟的代勞了吧!」
  「力龍」韋海是「十龍門」十龍中最小的一個,但是,卻屬於功力最為純厚的幾條龍之一;敖楚戈早已聽人說起過他,此人力大無窮,足有裂石斷碑,舉鼎分牛之能,幾有當年霸王之勇,但是他卻不似一般力大之輩那樣行動笨拙,腦筋木訥,相反的,他非常靈活,非常俐落,更並反應快速,思維細密,可將他的長處發揮得恰到好處,這樣的人,再俱有如許的條件,在斗武較勇這一門上,就比之尋常人要佔便宜得多了……
  韋海是個如此可怕的敵人,幸而他的外形卻也揭示了一些什麼——他身體寬厚,肌肉堅硬如鐵,再加上面孔的平板黝黑與少有表情,便也多少顯靈了些懷有臂力者慣有的模樣及氣息,叫人一看就約略能以體會到他那種逼人的強悍壓「駝龍」童壽春搖搖頭,道:「不急,老么,不急,時間多得很,你們任是那一個想活動筋骨,都會有機會!」
  敖楚戈不禁微微撇了撇唇角——好大的口氣,童壽春簡直認為吃定他了,這樣的說話,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意思,拿著他只是「活動活動筋骨」而已,好似耍猴戲一樣2心裡在罵著,敖楚戈在想:來吧,狗娘養的,你們且先莫狂,有本事就單挑單,一個對著一個拼,看看到底是誰在賣命,誰在活動筋骨!
  「力龍」韋海臉上的肌肉像是僵硬,直板板的,連抽動一下都不見;他望著敖楚戈,沉緩地道:「敖朋友,我早就知道你的萬兒了,聞說你是出了名的歹毒陰橫,笑裡藏刀,而且藝業之佳堪稱凌霸一方,我一直想會你,可惜沒有緣份,今番正好,我大哥已交待下來,眼下我們且擱一擱,過了這陣,還得多親近!」
  敖楚戈乾笑道:「『力龍』韋海名滿江湖,威震五嶽,有拔山移鼎之力,斷碑裂石之能,勇冠三軍,獨御萬夫,我這點小局面哪能相比?湊合著唬唬些二楞子倒還可以,想要在你面前充殼子,怕就差一截嘍!」
  韋海靜靜地道:「你越這樣說,越表示你不易相與,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是在當前逆境之下,方才話風滑溜,用詞謙遜,若是換了個場面,只怕你就不客氣了——敖朋友,你心裡憤恨無比,對麼?」敖楚戈暗裡罵著韋海的祖宗八代,嘴巴裡卻道:「哪裡話來,憤恨無比是說得太嚴重了,不過呢,當然也不會太舒坦,我想列位也會諒解,因為這原不是樁令人愉快得起來的場面……」韋海盯著敖楚戈,目光深沉道:「敖朋友,你不是個甘於雌服的人,我看得出來,你倔強得很!」
  歎息一聲,敖楚戈道:「事到如今,我還『倔強』得到哪裡?眼看著老命都難保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兩個人,一是面色蒼白,雙瞳閃幻不定的「妖龍」胡昌,一是滿面于思,寬額扁鼻,兩隻眼老是半瞇著好似沒睡醒的『魔龍』康玉麟;此刻,『妖龍』胡昌冷冷清清地說了話:「我們大伙全要注意這姓敖的,他表面上嬉皮笑臉,神情變化極快,又不時低聲下氣,不時慷慨激昂,忽而娓娓陳訴,忽而故作謙虛,實則,這一切都是做作,都是順勢應變的姿態,隱藏在這些面具之後的是他堅決的報復意志與不惜豁命突圍的膽識,他不是個遠就近利的人,更不是一個能以輕易降伏的人,他很剛烈、很猛悍、很倔強,也很狂傲,更且,他鬼計多端,反應靈敏;我們要小心,他任是有什麼說詞,骨子裡卻是流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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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29:45 |只看該作者
  在其他的『十龍門』諸人驚然動容中,敖楚戈不由苦著臉,道:「這一位——你這不是坑我麼?只要各位能高拾貴手放我過關,或是改以談判的方式化解糾葛,孫子王八蛋才會有『流血』的打算……」「妖龍」胡昌淡漠地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敖楚戈,似你這一類型的人並不多,但我胡昌也見識過,我知道你們的慣性是什麼,所以,我不會相信你表面上的姿態!」
  敖楚戈道:「胡老八,八爺,莫不成還要我掏出心來給你看?」沙沙啞啞地一笑,『魔龍』康玉麟答腔了:「你那顆心,姓敖的,掏得出來麼?只怕上面除了干創百孔之外,更是都是透了!」
  敖楚戈怒道:「我曉得你是康玉麟,『魔龍』康玉麟,但我卻不曉得你這雙招子還有這等本領透人肺腑,洞察入微,尤其我不曉得你競生了這麼一付長療生蛆,臭不可聞的唇舌!」
  康玉麟不溫不怒,閒閒地道:「你記住你說的話,話裡的每一個字,姓敖的,我會再叫你生嚥回去,絲毫不漏的生嚥回去!」
  敖楚戈重重地道:「康玉麟,你是說,只憑你麼?」搖搖頭,康玉麟道:「我不會中你的激將之計,姓敖的,你不用管我憑了什麼,總之,你會後悔你方纔所說的話,至於如何令後悔,這是我的事,你就無須費心了!」
  「駝龍」童壽春稍稍踏前一步,語聲森酷地道:「現在,敖楚戈,你決定了沒有?是自己跟我們走,抑是我們抬著你走!」
  敖楚戈的表情有些痛苦:「童老大,你們怎不相信我的解釋?」童壽春厲聲道:「如今還談這個,豈不是廢話?」嚥著唾液,敖楚戈又艱澀地道:「那麼,你們是否願意稍微做得公平些?」冷冷地,童壽春道:「什麼意思?」敖楚戈苦笑道:「如果你們一定要求個了斷,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是明擺明顯的要吃虧,你們以全幫之力對付我一個人,可不是太欠公平?我的意思是,你們多少講點武林道義,江湖規矩,稍稍做得大方點——譬喻說,推選出一個人來——和我決戰,以勝負之分來解決怨隙,這麼樣一來,也比較……」童壽春帶一種奇異的嗓門打斷了敖楚戈的話:「我覺得你有點迷糊了,敖楚戈這些年來的江湖歲月,不知你是怎麼混下來的?尤其你的名聲又是怎麼創下來的?居然連一件事的內涵,它的本質,以及必然的結果都看不清,摸不透?你算是那一門子的江湖人物?」敖楚戈咧咧嘴,道:「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什麼意思了?」童壽春火辣地道:「我們要你把盜去的東西拿出來,要你對你所有的罪行負責,敖楚戈,這豈是用一次決鬥便可以解決的?你想討這種巧,我們豈會叫你稱心如意?」「火龍」朱濟泰惡狠狠道:「大哥,根本不必再和這廝囉嗦下去,他既不願老老實實跟我們走,我們就把他擺平了抬回去!」
  「魔龍」康五麟陰鷙地道:「不錯,我完全支持五哥的說法!」
  歹毒的一笑,「毒龍」開明堂道:「那麼,大哥,我們下手吧?」急急退後兩步,敖楚戈大叫道:「鼎鼎大名『十龍門』十龍,居然真要以多欺少,以眾凌寡?你們就不要臉面,不雇道上的規矩了?」「火龍」朱濟泰大喝:「對你這種鑽洞挖壁,偷雞摸狗的下三流蠢賊而言,還犯得著講什麼道上的規矩?」「怒龍」方亮也厲烈地道:「姓敖的,你要是知道重道上規矩,也不該潛入本門禁地做出那種盜竊的羞恥行為,你既然卑視你自己,又如何要我們來高抬你?瞪著眼,「癩龍」余上服吆喝著:「說多了全是白搭,空耗唾沫星子,大伙—起上,放倒這龜孫帶回去整治個夠,不怕他不低頭叫苦!」敖楚戈嘶啞地吼起來:「娘的皮,不用說動手開打了,光是嘴巴說話,你們這個—言,那個一句,七嘴八舌好像下雨一樣就叫人招架不住啦,—旦動起手來,你們豈不是就要把我一個大活人生生撕碎?」「毒龍」開明堂陰著一張臉道:「你可說得一點也不錯,姓敖的,我們正是這個心意!」「駝龍」童壽春不耐凡地道:「敖楚戈,最後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乖乖跟我們走,還是非要我們硬逼著你走?」敖楚戈是一付悲憤交集的神氣:「童壽春,你們怎可如此仗勢欺人?這簡直就是跋扈,就是囂張,就是橫行霸道,你們這樣胡作非為,武林同道不會原諒你們的,他們將會群起聲討,替我主持公道,主持正義——」「怒龍」方亮大喝:「放你娘的屁,你等著做了鬼再叫他們來為你主持公道吧!」
  冷森的,童壽春也道:「你在不知所云,敖楚戈!」
  敖楚戈嘶厲地吼叫:「我決不屈服,決不向惡勢力低頭,我要支撐到底——」「底」字方自敖楚戈的齒縫裡往外進,他的人已有如一團蹦起圓球也似,朝半空猛彈,斜刺裡,只見三條人影齊起交叉飛越,一條兒臂粗細的金箍蟒皮鞭,兩柄藍電般的「倒勾匕首」一雙純鋼「鬼王掌」閃躍著光影險極的截擱落空!那三個反應奇快的人物,正是「毒龍」開明堂,「怒龍」方亮,「魔龍」康玉麟!
  敖楚戈人在空中,連吊十幾個跟斗翻滾,當他堪堪躲開第一波攻擊之後的瞬息,「火龍」朱濟泰已暴喝一聲,雙手齊揚,十二枚拳大的「火磷彈」成串飛射,那十二枚「火磷彈」在飛行的過程中只是一個個灰黑色的球體,但在接近目標前的—瞬,卻倏而撞做一片,於是「波」「波」連響裡,青白色的火焰與藍瑩瑩的流芒便合著腥臭的煙霧佈滿成了一面要命的火網!
  敖楚戈深切知曉這玩意的厲害,舉凡磷毒硝橫一類的火焰,不但極具腐潰之力,而且著體不熄,越燒越深,甚難加以撲滅;方亮的這種火器,爆裂之始,那種味道便不好聞,敖楚戈明白它是屬於磷毒之類,他凌空的身形隕石一樣急洩,貼地飛竄快掠!
  然而,就在他甫始貼地飛掠的一剎,一條人影鬼魅般橫閃而至,那麼快又那麼準,一對鋒利無比的「日月環」暴切至首!
  敖楚戈急掠中的身形在他左手猛力撐地之下,「呼」聲騰起六尺,右手鋼棒子筆直搗出,棒端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來:那人雙環切空,好迅速的動作,立即雙環交合併揚,「鏘」的一聲脆音裡,跟著發出「噹」的一記撞擊,敖楚戈的鋼棒子已橫蕩於傍!
  藉著這反震之力,敖楚戈飛躍而起,目光閃處,他吃吃一笑:「好功力,『妖龍』胡昌!」
  雙環淬閃,胡昌又是衝刺快攻,頓時,團團孤影瑩光流燦迴旋,恍若日芒幻映,月暈浮沉,好犀利,又好詭異!
  敖楚戈倏然幌移,鋼棒子急彈快點,一隻黝黑的棒身,彷彿變成了一排排四面揮舞黑杵連樁,於是,在不息的密集的金鐵震擊聲裡,胡昌飛流的雙環已被硬生生逼退!
  「怒龍」方亮大吼:「雜種會裝!果然是故作姿態!」
  驀地——
  「力龍」韋海沉叱半聲,一陣風似捲了上去,他的一雙「金剛銅」渾重有如兩座山嶽般罩天蓋地地壓向了敖楚戈!
  像這等的聲勢,敖楚戈自是不會硬接的,他棒端觸地,整個人倒飛如電,而韋海的雙鑭未落,卻又狂浪掃捲般橫揮過來!
  「乖乖!」
  敖楚戈口中大叫,鋼棒子看似迎架對方鑭身,實則只是一點,只這一點,他的身體已猛滾彈揚,就在他彈起的同時,一抹藍焰似的光芒已淬閃淬斂;韋海悶哼一聲,退出七步,左邊面頰上,業已出現一條極細極窄,但卻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血痕!
  悄無聲息的,「白龍」尤少君一幌掩上,左手「蛇頭錐」,右手「鐮刀」,暴戳敵人背脊!
  剛剛沾地的敖楚戈腳步不動,鋼棒子淬往後飛,尤少君右手「鐮刀」硬接,左手「蛇頭錐」卻加速扎向對方背後!
  變化快得無可言喻,鋼棒仍是那只鋼棒子照舊飛掃,但奇幻得匪夷所思的,一溜冷電卻自敖楚戈右邊倒射而至!
  側邊,「翼龍」鄭天雲,「癩龍」余上服二人夾攻齊上,鄭天雲大叫:「老六快躲!」
  尤少君吃驚之下竭力後仰,邊回錐自救,但是,已稍遲一步,他避過了面門上的傷害,卻未能讓開胸前的一擊——「刮」聲音,尤少君的左胸上已皮肉翻捲,血濺處,裂口近尺!
  「翼龍」鄭天雲目毗幾裂,他雙袖猛揮,人已有如一條馭雲之龍般飛上了敖楚戈頭頂——快得出人意料——寒芒映處,一柄奇異的「紋雲短戟」已劃過敖楚戈肩膀!
  瀝瀝的血水才隨著戟尖朝外灑,「癲龍」余上服的「鐮刀煉子錐」已「嘩啦啦」暴切敖楚戈腰際,敖楚戈身形微斜,鋼棒子橫砸揮來的大鐮刀,棒中心的「無雙劍」不反攻頭上的鄭天雲,卻淬閃之下削掉了余上服肋間的一塊肉!
  怪叫著,余上服踉蹌退後,半空中的鄭天雲卻倏然滾身,凌虛側翻,短戟如電,飛擊敵人心窩!敖楚戈身形往左,卻猛而偏右,鋼棒子截擊,但鄭天雲原式不變,毫不理會他的反映,「紋雲短戟」依然照直戳到!
  於是,敖楚戈的「無雙劍」飛快橫迎,當「鏘」聲交擊,鄭天雲大喝一聲,身形驟旋,左手一柄寬刃彎刀已神出鬼沒的刺向敖楚戈小腹!剎那問,敖楚戈微笑了,接架敵戟的劍鋒驀然分叉,比鄭天雲的短刀更快,叉開的另一柄劍刃便「削」聲劃過鄭天雲的肩頭!
  喉中悶響,鄭天雲一個旋轉拋開幾步,左肩之上,血肉卷裂,深幾見骨,他在一陣突來的痙攣之下,手上的「紋雲短戟」「嗆當」墜落於地!
  嘿嘿笑了,敖楚戈道:「來而不往不是禮,二哥,這一記回敬了!」
  「怒龍」方亮嗔目吼叫:「你不要得意,姓敖的,現在才只是開始,你的樂子還長著!」聳聳肩,敖楚戈道:「對於列位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火龍」朱濟泰痛恨地道:「狗娘養的敖楚戈,你倒是專會裝孬扮熊,抽冷子施暗算——今晚上我們要不將你段段分屍,就算是你的八字生得巧!」
  「力龍」韋海任由面頰上的鮮血婉蜒流淌,也不去揩拭,他平扁的臉孔上更沒有絲毫表情,僵木地,他道:「敖楚戈,你果然歷害,更難得的是你明明功夫如此硬扎,偏又能忍氣吞聲,佯扮裝.態;這證明了你的深沉,更證明了你為求自保自利而不擇手段的陰毒心性,越其如此,便越其不能將你放過,否則,『十龍門』樹敵如你,只怕難有寧日了!」
  「魔龍」康玉麟亦異常冷靜地道:「老么說得不錯,這人,決不能留!」斜眼睨了睨肩頭上血津津的一團,敖楚戈略略活動了一下胳膊,笑吟吟地道:「諸君也不能怨我心狠手辣,這乃是諸君相逼如此,設若諸君高抬貴手,能放我一條生路,誰要有心與諸君作對,誰就是兒;所以,或有開罪之處。也是勢非得已,還望各位包涵、包涵……」「怒龍」方亮厲叱著道:「包涵?包涵你娘個頭,姓敖的,今晚若不將你凌遲碎剮,挫骨揚灰,『十龍門』的招牌不用人砸,我們自己就他娘摘下來踩了!」
  用撕下的衣袍下擺包紮著肋間傷口的余上服,怒不可遏地狂叫:「敖楚戈,你削掉余爺二兩肉,余爺就必要斬下你身上兩斤肉來挖補,你叫余爺流一碗血,余爺就要你流一鍋血,除了你用命來頂,別的美夢,你也就甭做了!」「火龍」朱濟泰咬著牙道:「任這王八羔子說些什麼,我們也斷斷不能饒他,否則,一口怨氣難嚥事小,『十龍門』的名聲受辱事大,若是放不倒他,我們往後也不用在道上叫字號了!」
  方亮氣洶洶的應合著道:「就是這話,更何況這小子身上還背著與我『十龍門』的那麼多糾葛?」「妖龍」胡昌陰冷地道:「我早說過姓敖的不好相與,無論他的表情如何,言詞如何,他內心深處的倔強同狂傲是不會改變的,為這一個難纏的,狠毒又冷酷的敵人,任何對他的側隱與悲憫,都是在替自己留禍根,掘墳墓;最好的對付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只有除去他!」
  敖楚戈笑笑,道:「胡昌,你也未免過分的危言聳聽了,其實,我是個頗有理性,更甚俱天良的人,只要你們放我一馬,我發誓,今後絕不與列位為敵……」胡昌幽幽地道:「如果你指望我們相信你的話,敖楚戈,你就太看輕我們了,我們並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樣愚蠢或無知!」
  敖楚戈忙道:「大丈夫言出必行!」
  沉沉一笑,胡昌道:「在這裡,用不上這一套!」
  敖楚戈怒道:「媽的,你們不要逼人太甚,我一再向你們說好話,固然是為了我自己,但又何嘗不是也替你們打算?要知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真個弄到最後,我就算被你們大卸八塊吧,我就不相信你們這十龍門還會是完完整整的『十龍門』!」
  胡昌冷森地道:「這不足以嚇阻我們,敖楚戈,江湖生涯原是如此,以命易命,以血濺血,說穿了,看透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敖楚戈大聲道:「姓胡的,老子不信你們這十條龍能有這個豁達法——」雙目細瞇,光焰火毒,胡昌低沉地道:「事實會證明給你看,敖楚戈,你一定看得見的!」
  「怒龍」方亮粗暴地叫著:「爺們的性命是爺們自己的,用不著你來煩這份心,敖楚戈,你還是為你自己琢磨著這口氣尚能喘他娘多長久吧!」
  敖楚戈不屑地道:「方亮,你實不該只因年齡癡長幾歲,便排在『十龍門』的第三位,你他娘是一腦袋糊,滿肚皮的大糞,十足草包加廢料,半點人味不帶,如果我是童老駝子便包管把你驅出十龍之列,管叫你掃茅房去!」
  方亮聞言之下,直氣得雙目如鈴,面似翼血,肺幾為炸,他暴跳如雷地扯高嗓門大吼:「好畜生,好王八蛋,你你你……你竟敢如此辱罵方爺?我要不將你生撕活啖,誓不為人,你,你這頭一號的野種!」
  一伸手,沉默老久的「駝龍」童壽春攔住了幾乎抑止不住自己的方亮;這位「十龍門」的大當家注視著敖楚戈,冷峻地道:「姓敖的,每一場搏殺,其過程俱皆艱辛而慘烈,這只是開頭,離著結尾,還非常遙遠——對我們彼此來說,都是一樣的遙遠;你無須太過狂傲,更不值得過於囂張,到了最後,能站著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如今而言,任何自稱自誇,都是一種幻稚與膚淺!」敖楚戈氣咻繡地道:「如此說來,你仍要不雇事實,不管利害,一味蠻幹到底了?」童壽春冷漠地道:「什麼事實,什麼利害?」敖楚戈冒火道:「你們聚眾相圍,非但莫奈我何,更且多人負傷,情況比較,並不樂觀,這就是事實;力戰火拚到了最後,必定玉石俱焚,兩敗俱傷,於你於我,皆屬有害無利,這就是利害,姓童的老駝子,你他娘睜大兩眼,把形勢看清楚了再發熊也不遲!」
  冷清地一笑,童壽春木然道:「刃斷思仇,江湖灑血,原是武者的生之法則,也是無可避免的日常課目,身為武林中人,就該逆來順受,甘心認命;敖楚戈,你江湖廝混多年,莫非還不明白這個道理?」敖楚戈吃吃一笑,道:「奶奶的,越說就越是他娘的悲憤壯烈,慷慨激昂了;老駝子,少對我來這一套,只要你懂,我還有不懂的?問題是,千遍萬遍的大道理,頂不上人的一條生命——尤其是自己的命——來得實惠,我們兩造雙方,大家好來好去不是上上大吉麼?何苦非要豁命拼刀不可?一旦彼此間有人挺了屍,任是如何的豪氣干雲,鐵膽無畏,也管不了卵用啦……」童壽春無動於衷地道:「你準備接著應戰吧,姓敖的!」
  敖楚戈忙叫:「喂,老駝子,你不再考慮考慮,琢磨琢磨!」
  重重地,童壽春道:「海涸獄傾,此意不回!」
  敖楚戈也氣沖沖地叫:「你不要說得這麼絕,老駝子,這不就在這時,背後,由多種尖銳的勁氣匯聚成的幾股力道,便那麼強猛又突冗的對準敖楚戈背心同時襲到!
  他早已防憊著這樣的變化,甫覺有異,人已一個前翻跟斗彈上半空,鋼棒子宛若橫掃千軍一般在一片狂渾的勁風裡反捲回去!於是——「毒龍」開明堂,「火龍」朱濟泰,「白龍」尤少君,「癩龍」余上服等四人便匆忙往各個不同的方向躍開!
  一邊,「力龍」韋海半聲不吭,「金剛鑭」挾著開山裂碑的力道,呼聲暴捲,勁氣湧蕩回溢中,恍同四周的空間全被鋼上的壓力佈滿了!
  敖楚戈拗肩扭腰,人是一滑候斜,「刷」的閃出,而「魔龍」康玉麟此刻適時堵上,「鬼王掌」斜橫,影像突映,五指如刃錐般的掌端便在倏顫之下分罩敖楚戈的正面十二處要害!
  同一時間,「毒龍」開明堂的蟒皮鞭也有若一抹虹影般凌空急落!
  敖楚戈大叫:「狠啊!」
  叫聲如嘯裡,他的「無雙劍」候然雙柄連接如一字,而一字的劍形與光輪的飛舞乃是不分先後淆混的,尖銳的割裂空氣聲響恍若鬼泣,冷電晶芒,四散進流,那果真是個不折不扣,追命奪魄的刃之光輪,康玉麟斷叱一聲,退身抽回武器,「毒龍」開明堂卻心狠手辣,不換招式,鞭如怪蟒,仍然狂揮猛捲而下!
  敖楚戈的光輪暴轉向上,但是,開明堂的蟒鞭強韌無比,又粗又極具彈性,飛旋的劍刃一時削不斷鞭身,便立刻纏絞在一處了。
  凌空而落的開明堂大吼如雷,奮力帶鞭,身形急洩,雙足足尖向前,怒矢般踢向敖楚戈的胸膛!
  敖楚戈的面龐上不泛絲毫表情,他雙目凝注,剎那間左手鋼棒斜揮,其快無比,開明堂的足尖尚未沾到敖楚戈的衣衫,一棒似閃,斜背帶肩,「吭」的一記已打出了五六步遠!
  一條人影便在這時候飛撞而至,那種速度,快得不容人眨眼——敖楚戈揮出的鋼棒子候揚回翻,又猛地落向來人背脊之上,在「蓬」的一聲悶響之後,那人重重跌僕於地,但是,他的一對「倒勾匕首」也結結實實插進了敖楚戈兩條大腿肌肉之內!拚命的仁兄,不是別個,正是「怒龍」方亮!敖楚戈那一棒回擊之力,沉猛強勁,方亮大約是脊椎骨被砸斷或是內腑受創,跌仆地下之後,就再也爬不起來,只是一個勁的全身抽搐,一口接一口的往外吐的是血!
  方亮固是受創極重,但敖楚戈也並不見得就愉快多少,那丙柄「倒勾匕首」鋒利無比之外,更由尖端朝後彎曲成勾,一入人體,便深嵌入肉,難以拔出,其痛其苦,實貫心脾,尤甚者,看那顫巍巍露在肉外的青藍泛烏刃身,那種痛極又加上麻灸的感覺,懷疑其上淬毒,亦並不為杞人憂天!痛苦、憤怒、憂疑的反應只是一剎,敖楚戈尚未及再有他的考量,「白龍」尤少君,「癩龍」余上服二人已如同兩頭瘋虎般撲上!半空中,「妖龍」胡昌偏在這時又雙環閃映不定的瀉落!於是,敖楚戈知道,再不突圍是不行了!
  「日月雙環」的圈沿鋒利有如刀刃,閃耀著冰寒的,凝重的,森酷的光華,那是一種由環刃本身質地中所散發出來的光華,也是一種真正可以奪命的光華,就如此般在眩目的燦亮中飛旋來到!
  敖楚戈吸了口氣,「無雙劍」的光輪淬然隱身飛滾,「癩龍」余上服的「鐮刀練於錐」激向斜揚,「白龍」尤少君的「蛇頭錐」被震指地,「鐮刀」也歪了準頭,但是,「妖龍」胡昌的雙環卻在連串的顫動跳彈中,於須臾之隙切入,兩溜血水,便隨著環刃的抖翻而濺自敖楚戈的左胸與右脅!
  幾乎不分先後,在敖楚戈手中旋飛的光輪立進暴射,狹窄的劍鋒候然灑出晶芒一點,那麼準確,胡昌的一隻左眼眼球便血糊糊地跳出了眼眶!
  胡昌的嗥號聲令人毛髮抹然,他手捂左眼,一頭便撞跌倒地,癇得在地下連連翻滾不已!
  敖楚戈的身形一個側滾移出丈外,一條龐大的身影便自橫裡閃近,沉重又巨大的「金剛鑭」重重居中劈下!
  不錯,「力龍」韋海!
  雙臂猛抖,敖楚戈暴掠三尺,一對「金剛鑭」在他身後擦過,然而,強渾的勁力餘波,仍將他的身子震得整個凌空打橫!便在他的身子翻滾之際,「駝龍」童壽春首次出手了一一其來勢宛如一條魅影,一條突然出現,又巨大無龐的魅影!那是一雙「嘯魂拐」,長只三尺有半,通體烏光,虯栗糾結的拐;這是一隻由「焦鐵」打就的拐,拐的握柄前三寸鑿有二孔,孔中裝有細小風葉,每一揮動,其聲尖銳淒厲,如若冤鬼呼魂般,懾人心魄!此刻,拐的影像便與那種淒厲的嘯聲一同來到,急勁狂猛,難以言喻!
  暗中喊了一聲「親娘」,敖楚戈的鋼棒子一抖候迎,「噹」聲撞擊,他不但一條左臂幾乎立時僵麻,人也滴溜溜往上彈滾了幾個跟斗——他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方才緊抓住手中的鋼棒子未被震脫。
  雙瞳中金光又至,敖楚戈目光一閃,天爺,那一對巨號「金剛諫」,居然又如影隨形般以開山之勢從斜刺裡掃到。
  雖然兩條腿如今已經不大聽使喚,但敖楚戈卻無法不再加借重一下自己這兩條勇腿;他猛力拳腿又猛力抖伸,人是硬生生拔升了丈多高,可是那種用力時插入腿肉中的兩柄巴首倒勾部分的扯痛,卻幾乎使他閉過氣去!
  韋海的雙鑭呼呼揮空,總算沒掃著他,而童壽春的「嘯魂拐」卻怒濤排浪般在一片銳嘯聲裡由四面八方捲罩過來!混身的血污合著混身的汗,敖楚戈真是力竭精疲,氣虛神浮了,內腑翻騰著像要倒轉過,胸口更似熟燒著一把火,唇焦舌燥,喉嚨裡又乾又苦,他幾乎連口氣都喘不動了!情勢是這樣的險惡、身體機能是如此的孱弱,但求生的意志卻強烈地支持著他——不屈偽自尊卻殘酷地鞭策著他,迫使他不甘雌伏,不願低頭,也不能認輸,他以他最大的力量掙扎——在童壽春凌厲又暴虐的拐風如飄中閃躲穿掠!
  童壽春這剎那間的攻擊是七十九拐,七十九拐密集而猛烈,敖楚戈竭力躲讓,也只躲過了七十二拐,身上仍然被打中七拐,雖然挨上的七拐俱非要害,卻也痛得他筋骨幾折,汗下如雨!
  敖楚戈的身體恍若巨浪上的小舟一葉,起伏拋擲著,他堪堪躲過了童壽春的這輪猛攻,「力龍」韋海的一對巨鋼又由下而上,朝著他的小腹及跨下搗來!
  韋海這一著固然歹毒狠辣,純是要命的架勢,而敖楚戈從眼角膜脆的餘光裡,更發覺到「白龍」尤少君,「火龍」朱濟泰,「癲龍」余上服三人緊接著也分自三個不同的方位掩近!
  敖楚戈心裡有數,只是童壽春與韋海他目前已經應付不了,如果等到余上服,尤少君,朱濟泰三個人一同撲到,他就算是生鐵鑄成,恐怕也要被對方拆散了!
  陡然間,他猛一咬牙,做下了生死一發的冒險決定——韋海的雙鑭暴挑上來,他不但不躲,反而猝然往下迎落,身子急轉,於是原來插向他小腹的一鋼貼著他的肚皮擦過,連皮帶肉刮掉了一大片,原來挑向他胯下的一鑭便擦過他的大腿,磨出血糊淋漓的一道血痕來,而他的雙足,卻先堪堪踩上韋海的鋼身,並籍著對方那股抬鑭的勁力飛彈向空,這一彈之高,幾達七丈以上,而且因為有抬鑭之力的幫助,比平素更要躍騰得疾速!
  正待再往截擊的童壽春,睹狀之下,不禁失聲大叫:「糟了剛剛撲近的幾條「龍」在驀失敵蹤之下,方自一楞,夜空中,敖楚戈已流星洩空也似長掠八丈之遠——他不往那邊的官道方向去,卻反朝後頭的「瓦窯山」山坡上飛躍。
  就在童壽春的一聲叫,其他各人的瞬息怔愕間,敖楚戈已落向山坡的林梢頂——而顯然他又是經過選擇了的,只見他身形落下的樹梢朝下一彎一彈,又將他送上了半空,這一次,他再度大鳥般掠出了七丈之外!
  童壽春連責罵韋海的功夫都沒有了,一聲「追」,他已搶先飛騰向山坡上。
  於是,韋海,余上服,尤少君,朱濟泰等四人一邊呼叫著一邊隨後跟去,前一後四、五條人影起落如電,翩似驚鴻,眨眨眼,業已沒入山坡上的林叢裡!
  正在照應著傷者方亮,開明堂,胡昌三人的「魔龍」康玉麟,以及受傷不輕的「翼龍」鄭天雲,一見情形不對,立時由「魔龍」康玉麟趕去增援,「翼龍」鄭天雲也嘶聲大叫:「『赤膽六衛』與所有人手全由柴雲帆指揮調度,身責照應傷者,並立時將『瓦窯山』封鎖包圍,一切入出山徑孔道馬上布樁安卡,決不能任姓敖的脫逃——」一邊吼叫吩咐,這位受創不輕的「翼龍」鄭天雲一邊急毛火燥地循著他兄弟們追上山坡的方向拚命奔掠趕往。
  夜深沉,林寂寂,風蕭蕭,「瓦窯山」在夜晚看上去,是如此的黝暗深邃,又是如此的遼闊廣郁,每一處草隙、林幽、石縫、崖角中,都似隱伏著一些不可知的精靈,而精靈們皆似在不懷好意地向這些「十龍門」的朋友窺探著、竊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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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30:49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江湖上的日子原就是苦難與煎熬的匯合,是血腥同暴力的交結,敖楚戈在江湖上打了這麼多年的滾,自然明白他容身的環境是一種什麼樣的內涵,是一種什麼樣的特質;他是從苦難中掙扎出來,由煎熬裡成長起來的,他熟悉血腥,熟悉暴力,更懂得如何來運用及支配,同樣的,他也體驗過此等的滋味,可是,目前他卻不能不承認——他幾乎便支撐不住了!
  天與地,林木及草叢,山勢周坡脊,;切的一切全是一片無邊無盡的混沌與迷濛,雙眼望出去 ,遠近皆是那樣浮沉幻異的暈暗……敖楚戈有種感覺——覺得他的身體好像已不似一個完整的身體了,官能的僵木,肌膚及內腑的反應,痛楚的異樣,使他覺得自己像被零碎分開來一樣,他的肩頭彷彿駝著千斤擔似的沉重麻滯,胸脅間的傷痕有如撕裂般的火辣,肚腹上卻似揭去一層皮那樣刺痛,肩股和兩膀的關節又恍同拆散般淤血漲腫,而兩條腿早已沉重到拖不動了,尤其是內腑的翻湧震盪,更加是令人難以忍受,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次呼吸的過程,都像是使五臟痙攣,六腑移位一樣,那等的不可承擔,又那等的壓力沉窒,幾乎把他裡裡外外的膚體器官全都撕碎了他非常小心地在移動——爬著移動,形狀宛如一頭怪涎的走獸,他知道「十龍門」的追兵已經迫了上來,就是方纔,他親眼發現幾條人影,以那樣凌厲的去勢飛越過他的頭項,從他們那急猛的身形,快速的奔掠上,便可意味到他們心中那股子至極的憤怒與惱恨!敖楚戈自己有數,萬萬不能叫對方給圈住,否則,生死暫且不論,眼下便免不了要先脫了層皮,「十龍門」的人是絕不會輕饒過他的!
  他沒有繼續往山坡頂上爬,他只是隱伏在一塊斜斜往橫伸展的長條形山巖之後,四周野草蔓生,正好掩遮著他;當然,這並不是一個最好的隱藏處所 ,但目前卻沒有時間,也沒有足夠的體力叫他另外再找尋更合宜的地方了,這個所在不夠理想,可是,至少能將他的形跡掩蔽起來,除非對方一寸一寸的搜查至此,否則,僅以粗略的探索或目視方法來尋找,是不容易發覺他的……敖楚戈一動也不動的伏臥著,緩緩的吸氣,他的身體就好像沒有絲毫反應一樣的靜止著,難以查覺那幾等於無的細微抖動——就仿若他面前這塊山巖一般——不走近細看,便不知道他是個有生命的物體!
  他把面孔埋在草叢裡,靜靜的,只用耳朵來做一切對外的觸覺,鼻孔中嗅著泥土的氣息,草梗的生期味 ,忍受著草梢的搔刺,更忍受著身體上的無盡痛苦,他強制著自己沒有丁點動作——縱然是有助於減輕痛苦的丁點動作。
  於是時間就像這樣極其緩慢地度過;有人形容辰光的難熬,譬喻作「度日如年」,他,這卻算是什麼?不止是度「日」如「年」,更且是拿著生命的折磨在交換時辰 ,用鮮血的流淌來染赤時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聽到衣袖飄風聲強勁的凌空飛向坡下,又聽到人體快速衝破氣流的音響橫越他的頭頂,一剎時「呼呼」交叉而過,一剎時縱橫「刷刷」躍掠 ,更不時傳來低促的咒罵聲,惱怒地叫囂聲……敖楚戈屏息若寂,毫無動靜。
  他幾乎暈睡——不,幾乎暈迷過去,在那樣朦朦朧朧的恍惚中,就在身邊不遠,一陣語氣冷厲的談話聲驚醒了他:「老六 ,大哥今晚上神色不佳,我們都得小心應對,一個不好弄毛了他,他那火性子你是知道的,只是方纔,老么已被他臭罵了一頓!」
  「白龍」尤少君在回答:「今晚上若不把姓敖的擒住,老七,我們回去便都有得消受了!」
  「癩龍」余上服重重一哼,道:「擒不住姓敖的你還想回去?大哥不下令將這座『瓦窯山』整個翻過來才怪,他會把這座山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一草一木,一洞一隙都搜遍!」
  低喟一聲,尤少君道:「說老實話!老七,姓敖的可真叫辣手,似他這等的硬角色,我已好久沒遇上了,我們『十龍門』十龍併肩子一起上居然沒能放倒他,更被人家擺平三個,掛了兩雙,這樣的功力,確是凶悍精絕——」余上服不悅地道:「你也別光長他人志氣,減自己威風,不錯,我們是受創不輕,姓敖的卻傷得更重,我們固然有了損折,他可連者命都要綴上了!」尤少君沉重地道:「老七,你甭盡往好處上想,以姓敖的突圍時那樣俐落快速的身形來看,他的傷,只怕未必有你想像中的嚴重——」余上服是時窒了窒,又悻悻地道:「你知道什麼?這不過是『迴光反照』『強弩之未』的現像罷了,人到了要逃命的時節,自然會突生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勁力,一旦這股勁力消失,便馬上就癱成一堆爛泥了!」
  尤少君沙沙地道:「既是如此,他人呢?卻未見窩在何處……」哼了一聲,余上服道:「他包管就癱在這附近的什麼地方,只是我們尚未發現而已……」尤少君輕輕地道:「我擔心他早逃掉了。」
  余上服大不以為然地道:「胡說,他只一逃,我們銜尾便追,而且這『瓦窯山』又立時便被封鎖包圍,憑他傷得那等沉重法,又往那裡跑?」尤少君道:「可是,我們反覆搜了好幾次,為何又未見他的影子?」余上服大聲道:「不用急,遲早能把這小子挖出來!」
  一陣風聲掠過,有人落上了那塊長條形的山石——是「力龍」韋海那低沉渾厚的嗓音:「五哥,七哥,你們這裡沒有發現什麼吧?」余上服恨聲道:「沒有,其他地方可見丁點端倪?」韋海像是在搖頭:「半點蹤跡不見——那小子像在風裡消失了一樣,就那麼飄了兩飄,便再也找不著!」
  余上服移動了幾步,好似向四周巡視,聲音近得就響在敖楚戈的耳邊:「娘的,這座『瓦窯山』說大不大,說深也不深,但一到了晚上,竟也是黝黑的摸不著邊,四面八方全是烏漆漆的一片,像叫墨黏住了似的化不開,打眼望出去,任是那裡也暈濛濛的看不真切,這等光景,卻是躲的好躲,找的就難找了!」
  韋海徐緩地道:「大哥判斷姓敖的可能隱伏在山頂一帶,剛才已交待『赤膽六衛』中的谷欽率領二十名弟兄上山幫著搜查去了;大哥叫我過來在這邊會同你們再搜一遍……」歎了口氣,尤少君道:「再搜十遍也是白費力氣,姓敖的很可能已經逃離這『瓦窯山』了,便未曾逃脫,他也不會傻到仍然隱伏在這片山坡上……」韋海道:「可是,搜卻仍得搜——」余上服忽然低聲問:「老么,你剛剛下去,你們幾個情況如何?」知道自己七哥口中的「他們」是指的誰,以及指的是什麼事;韋海沉默了一會,聲音帶著暗啞:「三哥的咯血已經止住了,但人已暈迷過去,好像脊椎骨折斷成好幾截,相當痛苦,人且不易移動,他暈迷著,仍在抽搐不停;大哥已叫他們臨時做好一付軟兜,馬上就要負擔著三哥到前面『老汾河』去找『喬瘸子』治……不過,即使保住了性命,怕也終生殘廢了……」「咯崩」一咬牙,余上服痛恨地道:「狗娘養的敖楚戈,只要捉住他,你們看我怎麼抽他的筋,剝他的皮……」韋海也陰沉地道:「不但你,七哥,我更不會輕饒過他!」
  尤少君插口道:「現在先不忙說這些,等擒住了他,有的是法子叫他消受——老么,四哥同老八的情形怎麼樣?該比三哥強得多吧?」
  韋海吁了口氣,道:「四哥的左邊肋骨折了三根,肩膀脫臼,大概內腑也受到震傷,人已甦醒過來,就是痛得受不了,柴雲帆已給四哥接骨合臼,又服了藥,暫時還可撐著,他不肯先離開這裡,定要看著姓敖的受縛才甘心。八哥那隻招子是完了,整只眼核全被姓敖的劍尖挑了出來;人他是很清醒,就一口怨氣嚥不下,若不是大哥斥責著,八哥還想提著傢伙上山搜人呢……」余上服憤怒地道:「娘的皮,今晚這一陣子,我們算叫姓敖的鬧了個人仰馬翻,如果不逮住他狠狠的來一頓整治,往後『十龍門』的招牌就不用再朝外掛了!」
  尤少君道:「可不是?傷了人還不說,主要這口氣更叫難忍!」
  余上服火爆地道:「大哥在山頂上麼?山後由誰在負責搜?」韋海道:「山腰近山頂一帶由大哥親自領著谷欽及二十名弟兄在搜查,主要是細查那片廢置的瓦窯附近,山後是五哥同九哥,這邊及兩側便由我們三個負責了——」尤少君道:「二哥呢?這一陣子追趕,把人手都追亂了!」
  韋海道:「二哥在山上,他傷得也夠重,肩骨全顯了出來!」
  余上服道:「柴雲帆和他的人可將這座山的進出通路全把守住了?」韋海道:「全按下樁卡了,老柴是精明人,動作快,手眼活,辦這些事俐落得很,別看我們哥幾個在他頭頂上,七哥,要比心思,可不定比得過他!」余上服悸然道:「自己入比個鳥?要比,同姓敖的去比,誰能拿下他,才算是高明!」
  韋海啞聲笑笑,道:「七哥,姓敖的逃不了,如今天黑如墨,視線不清,他有的是地方好躲藏,不用多久,只待天色一亮,我們就等著捉活的!」
  余上服「呸」的吐了口痰,道:「但願他不要瘟在哪個老鼠洞裡挺了屍才好!」
  韋海道:「姓敖的雖然傷得是不輕,可是還不至於死得恁般快,七哥,盡有我們抖漏他的時候!
  聲音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余上服道:「老子腰上吃他削掉了一塊肉,一待拿住他,老子決不用傢伙割還他身上的肉,老子要使嘴給他咬下來,還得生啖進肚裡!」
  尤少君「撲哧」笑了:「人肉可不是專治你身上癩癬的靈藥、老七.生啖何益?」余上服怒道:「去你的;這等辰光了,虧你還有心思說笑?」韋海忙道:「別吵了,六哥,七哥,我們開始搜人吧!」
  於是,三個「追魂使者」紛紛掠身而去,「呼」「呼」的兜風聲由近而遠,瞬息間便渺不可聞了。
  寂然不動的敖楚戈,這時才略為深沉的大大呼吸了幾次,空氣進出肺部,縱然有著火炙一樣的刺痛,但也強似窒息般的悶漲感來得好受;現在,他身上的創傷更令他覺得難以支持,不過,他的頭腦卻反而清醒了些,第一個使他焦灼的問題就是——天一亮,他該怎麼辦?夜來,他以他的鋼棒子及「無雙劍」,已經劇烈的重創了「十龍門」,相對的,他與「十龍門」的仇恨也就結得深不可解了,「十龍門」的十龍對他的怨恨,他可以從大家的言談中、舉止中,甚至氣息中體會得明明白白,他曉得,只要一旦落入對方手裡,那等的罪,就不是人能受的了……而天一亮,他落入敵手的可能性便要大增,他實在不敢想像,在光天化日,視界清晰又廣闊的情形下,他又如何像此刻這般隱藏?如今的掩蔽方式是不差的,但一待在白晝間,他這樣的掩蔽就未免有些滑稽了……突然,他感到沮喪,感到絕望起來,他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覺得他就快要被對方發現,就要遭到殘酷的厄運安排了……人一到了這種光景,思維就會變得混亂與空洞起來,他想到了很多,也想得很怪誕,彷彿在這短暫的時刻裡,他已回溯幾十年的辰光,又徘徊到將來的盡頭,他恍您的付度著,人這一生,莫非就如此了斷於過去同將來的半中間?迷迷糊糊的在磋歎、在悲哀、在怨艾,直到遙遠處不知打哪兒傳來的一聲雞啼,才將敖楚戈猛然驚醒一一雞啼聲細微而輕渺,但卻像針一樣驟刺向敖楚戈的神經中樞,他機伶伶地一哆嗦,冷汗涔涔裡,他才意識到天快亮了!
  一股子悔恨襲上心頭,敖楚戈氣惱得恨不能猛摑自己的耳光——老天爺,這是什麼時候,什麼關頭了?不思脫身之法,卻獨自在這裡胡思亂想,自怨自艾?這一陣子恍榴,又該浪費了多少光陰?說不定已把最後可以用來思考逃命之策的餘暇也虛擲了!
  敖楚戈狠狠的將頭臉搓向地面,發洩似地用力折向泥土,他幾乎悔得想自己悶死自己——很微妙的,也很突冗的,有一點意識從他心中萌芽,而非常迅速地便自萌芽趨向成長定形;他伏僕著,右手的五指還插在泥土裡,這個有些奇異怪誕的思緒便由他對泥土的搓揉下肯定了。
  泥土很潮濕,也很柔軟。
  這塊長條形的山巖有一部分是埋在泥土裡,一部分橫著伸展在泥土外。
  山巖埋在泥土與露在泥外的接連處,有一條不規則的細窄空隙。
  四周的野草蔓脛,甚至齊腰,很濃密,正好掩擋著山石中間那埋於泥裡及露在泥外的分界部分。
  他在想——順著山石下埋於泥土中的間隙朝裡挖;是否可能挖出一個足以容身的窄洞來?他佃樓著身子扁側著躲進去,再用浮土將自己掩蓋?或者,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到一根中空的草莖以便通氣……時間業已不多了,敖楚戈不能再猶豫下去,他咬咬牙,立即開始行動,十分謹慎,卻十分快速地行動——至少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已是夠快的了。
  不錯,土質的確很鬆軟,即使他如今這般孱弱無力,也仍然能夠並不太辛苦的便以鋼棒子與雙手挖出一道洩糟,一條深溝,一個窄穴……他是順著岩石的底部往裡挖,那個窄穴挖成後,便在岩石的下面,長條形的山石伸遮出去,像屏障,也像——棺材的蓋子。
  敖楚戈也管不得像啥玩意了,他掙扎著四邊摸索,這一挑揀試探,終於,被他找到一根好似蘆管般中空的乾草莖;湊在口裡,他吸了幾次,不太通暢,但好歹可以進氣;於是,他非常非常小心地移動著身體,費了很大的力氣,總算把他自己塞入了山石的下面——那個窄穴裡。他並沒有忘記,仔細將他方才伏臥過的草叢弄平整自然,過後,他又抓起幾把泥土,薄薄的往草叢中灑落——如果草梗上沾有血跡,被泥沙一黏一蓋,就不易看出,至少,顏色也就改變了。
  弄妥了這些,他再盡力往窄穴裡縮身子,忍著混身的痛苦,他把自己捲曲在裡面——更像是折在裡面,然後,他開始將方纔挖出的泥土往自己身上堆掩過來,一次又一次,他努力做得不留痕遺跡,直到泥土蓋上他的臉,他屏住氣息,只以嘴裡那根通往泥土外的中空乾草莖呼吸,草莖也只露出一點頭在外面。
  像是他把自己活埋了,他覺得身上很沉重,很窒悶,很陰寒,除了心在跳,意識清醒之外,他不知道一個人真被埋下土裡時是不是便和他現在一樣?如今,他無事可做,除了等待,便只有祈禱了。
  而敖楚戈到現在方才想起,他竟然從不知如何來「祈禱」。
  由於他是閉著眼的,觸覺上便是一片黑暗,不但眼前黑暗,甚至連腦子裡也逐漸變得混油暈沉了……他嘴唇含著那根中空的草莖,徐徐地吸氣,又徐徐地呼氣,他保持著肺活的平穩,不使草莖有絲毫顫動的現象。
  一切都是暈暗的,他看不見,也聽不見,恍惚裡,他的思想也停頓,偶而,他懷疑他自己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時間在流逝,在過去,感覺上,好像很緩慢,也好像很快速;他把握不住他自己業已躺了多久?他有時暈迷一陣,有時又清醒過來,因此他不知在他暈迷當中挨過了多長的辰光?就在他清醒之際,對於時間的反應,也竟是那樣的麻木了。
  不論如何,敖楚戈知道,等得久一點總是好的,而越是久無動靜,越表示他生還的比率會增加——他明白,只要對方一旦發現他的秘密,便將毫不考慮的把他從自製的「墓穴」裡拖出來!
  方纔的過去,並沒人將他拖出去,現在,也沒有,問題是——能否挨過那不知仍有多麼長久的未來?他真和一具死屍似地捲伏在泥土掩蓋的窄穴中,陰冷的感覺越來越重了,一陣陣的冰寒直沁入他的骨縫子裡,更有些什麼蟲蛾之類的玩意在他身上和臉上蠕動著,他卻毫不動彈,是不敢動彈,也是麻木了。
  敖楚戈雖然一向不喜歡「死亡」,但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的不喜歡法,他實在難以想像,一個人被埋在此般的環境中,又如何能夠「安息」?這樣無邊的黑暗,沉沉的幽冷,濃濃的潮濕,.重重的壓力,再加上蟲蛾的侵攏,就算埋下的確是個死人吧,這個死人伯也忍受不了……但是,現在他卻必須比個「死人」更有耐性地忍耐著這樣的折磨,他明白——如果他還想從這窄穴裡出去再做個活人的話!
  等待,等待,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
  敖楚戈醒著在等,暈沉著在等,週而復始,一直往下挺著,往下撐著,他不希望功虧一簣。
  在那樣的煎熬裡,他直到再也不能等了——幾乎就在他真正要變成一具屍體之前,他猛力咬牙,不雇一切地掙扎著以他僅有的一點活力奮身推開軀體上掩蓋的泥土,喘息吁吁,連爬帶滾的從窄穴中翻了出來!仰躺著,他大口大口喘氣,毫不雇忌的喘氣,閉著眼,張著口——就算被「十龍門」的人逮住吧,好歹也先呼吸個痛快再說!
  逐漸的,他呼吸平順了,心定了,腦筋也靈活起來,他變得非常清醒,非常敏感,於是,他才發覺混身透濕,而且還不停的繼續濕下去——有輕輕的冷冷的雨水自空中飄落,落在他身上,飄在他臉上。
  突然睜開眼,他定定的凝視天空——天空是灰沉的,陰黯的,在下著毛毛細雨。
  舐了幾口沾沙的雨水,敖楚戈又長長吁了口氣,他才待閉上眼睛歇息一會,又猛的像被蛇咬了似地跳了起來——目光急速回巡,老天保佑,山坡上下,除了蕭蕭林木之外,空空蕩蕩的沒有一條人影!奮力支撐著站起來,他搖搖幌幌地走向高處,再一次較為仔細的查探,可不是?不但山坡上下不見人蹤.,甚至連整座「瓦窯山」也沒有第二條人影!
  走了,「十龍門」的人已經撤走了!
  這也是說,他已經死裡逃生,脫離險境——至少,這一次是脫出險境了!極度的緊張,極度的振奮,又極度的喜悅之後,接著來的便是極度的疲乏及鬆弛,他只覺頭重腳輕,全身發軟,兩眼一片暈黑,天地都在打旋,一個踉蹌,人已萎頓倒地。
  他像癱瘓一樣倒在那裡,一點力氣也沒有,連骨架子都似酥了散了,但是,人並沒有暈迷,他的神智相當清醒。
  他也知道目前的情形乃是一種亢奮過度的暫時虛脫現象,只要略事休息,等這陣亢奮的情緒過去之後,便會多少恢復一點體力,然後,當務之急是盡快脫離此地,趕緊找個郎中救命第一!
  他閉上眼,首先把呼吸調勻。
  同時,他腦子裡在想——找誰替他治傷?或者是,找誰來幫他治傷?他本身對於歧黃之術頗有心得,也可以不勞他人之手,但在他目前的情形下,至少也要請個人來為他抓藥煎熬,服侍他一陣子;他能自己醫自己,奈何現在卻難以動彈,他需要一個不必懂醫道,但能聽使喚的人。
  這個人,最重要的是靠得祝
  在調息過一段辰光之後,敖楚戈自覺已好些,體力精神上,似是都能勉強支撐一刻了,他緩緩睜開眼睛,開始試圖站立起來。
  人要從躺著到站立,過程之間,敖楚戈也是第一次發覺居然這麼個艱辛法,他用手上的鋼棒子權當枴杖用。撐立起好幾次,又倒跌下好幾次,直弄得他氣喘喘吁吁,滿頭大汗,方才十分不易的將身子挺穩,他雙手撐持在棒柄上,急促的呼吸了一陣,然後,就像個盲者或是老髦一樣,顫巍巍地,踉踉蹌蹌地,一步磨蹭一步朝山坡下走去。
  掛在他腰間的,盛著「鬼泣環」的黑布套子,便隨著他身勢的搖幌,不停地拍打著他業已苦楚難當的跨骨,這一陣,敖楚戈不覺奇怪自己,怎會把傢伙待在這樣一個礙事的部位來這片山坡,其實並不陡,也不算太長,但在敖楚戈的感覺裡,卻幾乎和跋涉了千山萬水般的勞累辛苦,便是攀南天門,他相信也不會有這麼困難法,一路上連摔帶跌,連爬加滾,他像是翻著跟斗翻到坡腳下的,不單止是又染了一身的泥積,也啃了不少的灰土,混身上下,雨水合著泥沙,血融著汗,把他整個人變得都不似個人樣的人了……。
  就伏在那座破落的土地廟旁邊,敖楚戈幾乎要斷了氣似地喘息著、嗆咳著、皮前是一陣加一陣的暈黑,腦袋裡宛如要漲裂般的發炸,血氣翻湧,險些兒就忍不住嘔吐起來。
  而身上的創傷,在這時又湊趣似的痛得更為劇烈了,敖楚戈感到他已被撕碎,已被拆散,五臟六腑同四肢五竅,全收縮著,擠迫著不停地痙攣,這付臭皮囊,好像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把面龐貼著泥地,頭頂在牆角上,敖楚戈張口啃著稀濕的土漿,雙手緊握來抵受這至極的、恍若波潮般襲捲上來的痛苦!
  於是,緩慢的,痛苦就像浪波湧逝,餘溺漣漣,漸漸減輕了些,那種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力也跟著消除了不少,他的精神略略又恢復了點兒,思維與觸覺方面也就變得平靜而清晰了。
  深深歎了口氣,他不禁為自己抱起屈來——這二千五百兩銀子可真叫是賺得辛酸,只不過是二干五百兩銀子而已,卻等於是割肉賣血的代價,又頂了這麼一口黑鍋上身,這猶不說,事到如今,那二千五百兩銀子連邊還沒沾上一下,如果要想大大方方伸得出手去,就得再替趙可詩討回三萬兩銀子的半數來才行;硬索,當然也不怕姓趙的不拿,只是太沒光彩,說出去委實不好聽,況且,他壓根就不是這種纏賴或強橫的個性,不好開口的錢財,他一向便提也不提……那二千五百兩銀子的報酬,設若要到手,他必須要在「十龍門」梁子再加個尾巴——到時還得設法把三萬兩銀子的贖金撈二半回來……誰說武林中的歲月粗豪痛快?誰說江湖上的日子迫迢自在?就憑這區區二千五百兩銀子吧,他便幾乎把一條者命也墊上了!
  搖搖頭,敖楚戈又歎了口氣,他方待振作精神,掙扎著朝外爬,就在土地廟前的那條黃泥成漿的土路上,一陣隱隱約約的輪軸轉動聲業已飄了過來。
  是輛車!
  已成驚弓之鳥的敖楚戈,立時又將半拱的背脊伏了下去,細雨霏霏中,他瞇起眼從半頹的坍牆後面往來路上窺探!不錯,是輛車,是輛單轡的烏蓬木殼馬車,正在稀糊糊的黃泥漿路上歪歪斜斜朝這邊馳近,車輪滾陷在高低不平的爛泥路面上,使車身顛波得相當厲害,車架的震動聲、輪軸的呻吟聲,「噗擄噗鹵,「咯吱」「咯吱」,便響成了一片。
  那匹拖車的老馬大約是老了,也可能奔馳的路途長了點,顯得異常吃力,混身毛皮濕轆轆、滑閃閃的也不知是雨水抑是汗水?口鼻間宜噴著白氣,打著呼嚕,拉著這輛烏蓬車,活脫就像駝著一座山那樣的艱辛法!
  敖楚戈看清了這付光景,不覺有些詫然——這是怎麼回事?此處荒僻冷寂,又不當大路,這輛烏蓬馬車卻這般費力地沿著那條爛泥窄道往裡來,不是抄捷徑,亦非趕店宿,跑來這裡卻是搞的啥名堂?細雨飄飄散散地往下落,像撒了漫空的牛毛,又像結織了那樣寬寬鬆松的一片無盡無止的絲綢,涼涼沁沁的,濕濕膩膩的,此情此景,沒多少詩意,卻憑添了一抹冷清淒涼。
  抖去眼臉上的雨珠,敖楚戈忽發奇想——敢情是老天爺在指引這輛馬車來接我?或是有什麼懷有未卜先知之術的善士算到我有劫難,特來相迎?自己罵了自己一聲,敖楚戈連責荒唐;那麼,這輛馬車忽然在這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突然,他打了個冷顫;該不會是又有什麼三山五嶽的道上同源恰巧選擇了這個鬼都不呆的所在來談斤兩或作買賣吧?若是如此,則未免巧得太叫人操他的親六舅了!
  吐了一口血糊糊、黑混混的口水,敖楚戈越發小心地注視著那輛馬車的動靜,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他盡量以不露形跡為原則,露了底,萬一碰上了不對路的,在他眼前這種情形之下,只怕就除了喊天,沒有別的「門」了!
  於是……
  他發現那駕車馭者,竟是一個大狗熊似的粗橫漢子;有雨水迷著眼,他精神又不濟,天色再一黯,便只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他隱約覺得,駕車的漢子好兇惡!對了,說到天色陰黯,這不只是陰天落雨的原因,此時,敖楚戈方才看出了時辰,竟是近晚了,也就是說,他在那個窄穴裡,幾乎被活埋了一整個白晝!
  在約略辨認出駕車人的輪廓之後,他卻又查覺了一樁奇怪的事——蓬車裡,似是有著叫罵驚喊的聲音,更同擂擊車蓬擋門的雜囂聲相應合——是個女子,更似是個受到什麼驚嚇與刺激的女人!但是,駕車的大塊頭卻恍似不聞,一邊猶發出那種狼嗥般的怪笑聲來,這種笑聲,在這種辰光,這種環境,又出自這樣的一位仁兄嘴裡,便不只是表示「得意」「快樂」的單純內涵,更露骨地透著猖狂、蠻橫、凶殘、又加上原始獸性的淫邪味道,好像在說——叫你娘的吧,便叫破了喉嚨的你真能叫出個什麼名堂來?就在這樣的馬車震顫、女人悸叫、男人怪笑的情況裡,車子便夏然停在土地廟前,駕車的粗漢一躍而下,左手握著一根細籐條的長馬鞭,再一彎腰,乖乖,右手上居然又多出一柄亮閃閃的匕首來!
  敖楚戈瞇著眼,心裡在笑:別看只這一輛破車,兩個男女,發出來的動靜可真不小,足夠組上一家戲班子了——那等的五音俱全法。
  同時,他也差不多有了數,大略猜到這是怎麼回事了:劫財、逼姦、仇殺,少不了這三樣中的一樣,或是三樣中的兩樣!
  狗熊似的大漢走到車傍的小窗邊,先是一聲大笑,接著又是一聲厲吼,橫眉豎眼,凶神惡煞地叫罵起來:「姓喬的臭妮子,你甭尖起你那喉嚨給我嚷,就任你叫斷了氣,你還想嚷出那個鬼來現靈?乖乖的給老子閉上嘴,老子痛快完了,自會毫髮無損地送你回『老汾河』,若是不然,一個惹得老子性,先剮了你,再將你剝光了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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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32:09 |只看該作者
  車子裡,女人的聲音顯得驚恐又悲憤——是個聽上去相當清脆的少女嗓音,在這個光景裡,雖然多少走了腔調,但仍不失其優美:「郭大發,郭大發,你……你簡直狠心狗肺,渦滅天良,毫無人性……你怎麼可以起這無恥念頭?又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不怕王法、不怕天理、也不怕遭到報應麼!」嘿嘿獰笑,那郭大發狂聲道:「小妮子,少給我來這一套,今天我只要你,除了你之外。老子是一概不論,一概不理;你順著我,萬事皆休,否則,嘿嘿,莫怪老於心狠手辣!」
  車中,姓喬的少女尖銳地叫喊:「你這沒有良心的下流畜生,我爹對你一向不薄,每次到『白楊鎮』,那遭不是叫你的車,腳力錢多給你不說,逢年過節什麼的我爹又幾曾忘過加賞你的銀子?就是你去年生了病,還是我爹不取分文替你醫好的,我爹待你如此之厚,如此之仁,你就用這種手段來作回報?」郭大發似是楞窒了一下,卻又隨即怒吼:「再給老子休提這些!老子做的是生意,你們坐車當然要付錢,莫非老子是現該白搭的?你爹那老東西要叫老子的車,是他自願,沒人逼著他,老子有病,也是他自己要逞能給老子治,他不收錢是他活該,老子不領情,什麼鳥的仁厚?老子通通不理這一套!」
  姓喬的少女激昂地叫:「忘恩負義,沒心沒肝的畜生,郭大發,你枉披著一身人皮了!」
  郭大發咻咻地吼:「待老子剝下你那一身皮,再看你裡頭是啥個玩意!」那少女恐怖加上悸動地狂喊:「你敢,郭大發,你敢,我爹不會饒你……」「呸」了一聲,郭大發不屑地道:「你爹?那瘸子?他能管個屁用?他如今不在這裡,就算他站在眼前,他敢動一動,老子一嘴巴子能扇他三丈遠!」姓喬的少女聲嘶地尖叫:「郭大發。你這不要臉的卑陋東西,你以為我爹殘缺老邁就可以欺侮?便是我爹找不了你,還有王法治你,還有鄉里街坊的公義罰你!」
  輕蔑地大笑,郭大發道:「你算了吧,賤丫頭,今天的事,我不信你與你爹膽敢張揚出去,嘿嘿,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遭了這樣的『新鮮』,若是一旦傳遍鄉里,你還能混、還能活麼?再說,即使你們父女不要臉面豁開了,老子大不了是一走了之,光棍一個,哪裡不能闖天下,找生活,到頭來,吃虧的是你還是我?不用想,你也該明白!」
  車中的少女悲憤逾恆地哭喊著:「只要你敢動我一下,郭大發,我拼了一死也會揭露你的罪行,叫你受到報應,受到該得的懲罰!」
  郭大發「咯登」一咬牙,惡狠狠地道:「你講清楚,姓喬的小賤人,如果今天你不相從,或者有膽回去揭發,老子就把你活活剮在此地,老子至多遠走他鄉,但你死了卻見不得人,甚至連誰殺了你都不會有人知道!」
  姓喬的少女忽然像洩了氣一樣,不再喊叫,卻那樣悲痛地嚶嚶哭泣起來,哭得好傷心、好酸楚、好令人不忍……咆哮一聲,郭大發怒沖沖地道:「哭,哭,哭你娘的什麼勁?這又不是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這是大家快活的事;老子看上你,是你還長得像個人模人樣。
  姓喬的少女抽噎著,哀哀地道:「郭大發……你不可以這樣作,更不應該這麼昧著良心來糟蹋我,我父女都對得起你,就不能算好,至少也不算壞,你沒有理由如此來作賤我……」郭大發奸滑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地咧開大嘴:「妞兒,你要理由麼?我告訴你吧,是你生得太標緻了。」
  那女娃子幾乎就在車裡對著姓郭的下了跪,聲音好淒慘:「我沒有看不起你,郭大發,我更沒有不理睬你,我是個女兒家,總要有我女兒家的規範與儀態,我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和你聯嗓不停……郭大發,求求你不要……不要糟蹋我……女人的一輩子,守的就是一個「節」字,你壞了我的貞操,比殺了我尤要來得殘酷……郭大發,求求你,就算你做好事,抬抬手,放了我,饒了我吧郭大發,你要錢,我身上還有些金鏈子,碎銀子……還有十兩的銀票五張,另加我的幾件首飾釵簪,通通都可以給你……如果你嫌少數,只要你說個數目,我回去定管央求我爹如數給你,郭大發;只求你饒了我,別作賤我……」郭大發粗暴地道:「少囉嗦,老子是人財都要,你爹那塊老東西我也不會放過他,遲早也是詐他幾文出來,但卻不是叫你回去通風報信,等挖坑叫我去跳,娘的,你當我真粗?老子是張飛賣豆腐,『粗中有細』,不會上你這臭丫頭的當!」
  那可憐的姑娘幾乎就哭斷了氣:「行行好……郭大發……求你行行好……你放過我……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我永不向別人提起今天的事一個字……郭大發,你多福多壽,多子多孫,我供你長生牌位……你放了我,饒了我吧……」獰惡地笑著,郭大發狠毒地道:「臭妮子,我巴望著今天這個日子,業已不短辰光了,我時時盤算,刻刻思量,苦等著眼下的這個機會,好不容易撈上了手,天打雷劈我也不能松,想叫我敲退堂鼓,提也甭提,今天說什麼你也得陪著老子痛快;多福多壽老子不想,多子多孫麼,嘿嘿嘿,便全看你肚皮的本事啦,這個好兆頭,可都得應在你身上呢!」
  姓喬的少女簡直哀泣得肝腸寸斷「郭……大……發,不……作興……這樣的……這是……喪天……害理……的事啊……郭大……發……請看在……我爹……待你不杯……看在……我們父女……照雇你……好幾年……的生意上……可憐……我還是個閨……女……高抬貴手……你……」郭大發瞪起一雙牛眼,火辣地叫哮「臭妮子,你就生受吧,老實點依著馴著我,你至少能佔個活命,否則,老子能叫你死都死得不乾不淨!」
  那少女驚號著:「不……不……你不能……你不能……」一個箭步竄到車後,那郭大發宛若凶神附體,他猛力扭斷了車後的木擋門扣鎖,使勁往後扯帶,只聽得「克嚓」一聲裂響,好傢伙,那扇窄小的木擋門居然被他硬生生的扯落下來!
  女人駭極地尖叫,拖著顫窒的尾韻,溢著哭音傳出了車外,郭大發大吼如雷,瘋狂了一樣衝進車內,剎那間已抓著一個女人的長髮將那女人拖出車蓬,又一腿把那女人端翻在爛泥地上!瞇著雙眼一直注視著這幕活劇——不,醜劇的敖楚戈,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可不是,沒出他的預料之外,這是場逼姦的老把戲。
  那跌滾在地下的女人,年紀大約十九至二十歲之間,因為隔得近了,敖楚戈便也看得清楚得多;不錯,模樣挺秀氣,挺伶俐的一個少女,白白淨淨的,纖纖瘦瘦的,是屬於那種溫柔朔淑的小家碧玉型一一這樣出身的少女,往往把貞潔看得比生命還更重要!
  雖然,那女孩子如今長髮披散,滿臉的淚痕與滿臉驚悸絕望之色,混身的泥污沾染,衣裙揉皺,但卻仍掩不住她那一股楚楚人憐的韻致……。
  那郭大發雙目通紅,射出兩道宛若野獸般懲等原始的凶殘及貪婪的光芒來,他面孔的肌肉緊扯,五官醜惡的裂扁,大張著嘴巴,口涎流淌,就和一頭春情發動的雄猩猩一樣撲向了地下的少女!搖搖頭,敖楚戈汀著譬喻——餓虎撲羊,真像。
  姓喬的少女淒厲地號叫著,拚命翻滾開去,但見泥漿飛濺,郭大發粗壯的身體便撲了個空:狂吼一聲,郭大發一個挺身躍起,又一次轉身急追,一邊憤怒地叫罵個不停。
  那少女幾乎是連爬帶滾地竭力掙扎躲避,奈何天雨地滑,遍處泥濘,她也只是僅有幾次閃躲的機會而已——事實上,此情此景此時此地,便不是天雨地滑,她也一樣逃不脫魔掌!
  於是就在那少女堪堪奔到土地廟右側那堵大半坍倒的殘牆之前時,已被由後一個虎撲衝上來的郭大發撞仆倒地,不待少女稍有抗拒,郭大發一座小山似的粗大身子,已重重地騎上少女的腰背!
  那少女痛苦地呻吟著,面龐側面埋進了泥濘裡。雙手痙攣地前伸,剎時一個人就變成了半個泥人了!
  郭大發坐在少女的身上,先是猛揮手中籐鞭狠苔了少女兒下,然後,他把籐鞭掖回腰間,以蒲扇般的巨靈之掌抓住了少女的長髮,用力往後扯起,又重重碰向地面,泥水進濺中,少女哭叫如號,慘不忍聞!一邊連連抓著少女的長髮來回碰擊地面,郭大發一邊狂厲地吼駕:「臭賤人,爛污貨,老子叫你跑,叫你逃,老子先把你折騰個半死,看你還能往那裡跑,那裡逃去?」就在泥水飛揚,那張清秀的小臉蛋迅速污染與扭曲裡,在郭大發的叫罵中,在「噗噗」的肉頰與泥漿接觸聲裡,敖楚戈的左手對撐在頹牆斷層上,支著上額,瞅著面前只隔三、四尺遠的這兩個人,有氣無力的開了聲:「朋友,好朗友,就算這地面全個泥漿,並不太硬吧,人臉總是肉做的,像這樣一個勁不停的猛撞法,也一樣吃不消,人臉頂在脖子上,不是碰地用的,何況還是這麼一張大姑娘的俏臉兒?」幾句話說得是暗啞低沉,無精打彩,但是,在眼前的光景裡,那郭大發卻驚得張口結舌,魂飛魄散,模樣就好像突然聽到冤鬼的哭泣,受到霹厲的震撼一般!
  慌得猛的從那少女身上躍起,郭大發大概是因為緊張過度的緣故,一時競找不著近在咫尺的發話者,他目光四轉,腦袋亂擺,倉惶的叫喊:「誰?是誰?那一個在說話?」敖楚戈手托下巴,微揚著臉,吃力地道:「是我,好朋友,在這兒,你低下頭一看就著。」
  郭大發急忙循聲望去,不由得嚇得他「猴」的一聲怪叫,差點一屁股跌坐在泥水裡——那只尺多高的斷牆上,露著一顆叫雨水淋得透了的人頭,頭髮糾黏著披散在臉上,不住往下滴著水珠,這還不說,那張臉,又是泥污,又是血跡,斑斑抹染。就在一團血污中瞪著兩隻人眼,活脫是惡鬼厲魄的形狀!篩糠似地打著哆嗦,郭大發手指著那露在斷牆的人頭,抖抖索索地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純陽祖師,十八羅漢,南無觀世音菩薩,托塔天王,一切妖魔鬼怪俱皆迴避……」敖楚戈眨眨眼,沙啞地道:「諸神皆在,但卻不護惡人,朋友,說到惡人,你就是了。」
  郭大發直瞪著一雙牛眼,結頭打著轉:「你……你到底是何方妖物、什麼鬼怪?我正當陽剛氣盛之年,頭上自有三尺紅火,你莫靠近,否則當心神形俱滅……」敖楚戈嚥了口唾液,道:「朋友,你頭上不是『三尺紅火』,乃是三尺『邪氣』,我呢?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反倒是專門來收妖魔鬼怪,譬喻似你這一類。」
  定神地望著對方,郭大發揣揣地道:「這麼說來——你,呃,是個人了?」敖楚戈咧咧嘴,道:「不錯,而且還是個活人,和你一樣的活人,只是,心地比你要好。」
  有些驚疑地仔細端詳著敖楚戈,郭大發吶吶地道:「但……你怎麼……怎麼……只剩了一個腦袋?」敖楚戈澀澀地道:「這堵破牆擋住了我的身子;鬼怪現形,不似我這麼個狼狽法,它們大多先起一陣陰風,或是祭起流閃的鬼火,綠慘慘的在你身邊圍走,要不,便猛古丁地飄向你眼前,露一張掀唇撩牙,拖著尺把長紅舌頭的尊臉叫你看看;那樣的氣氛,要比現下恐怖得多,但也瀟灑得多,我不是鬼,所以變不出這多的把戲來……」就好像一個教毛孩子的墊師,或是向麼兒談人生道理的老爹一樣,敖楚戈不厭其煩又和和氣氣地向郭大發說了一篇不是鬼話的鬼話,語聲沉滯但卻客套得緊、果然全是個活人的味道。
  磨磨蹭蹭往前走了兩步,郭大發餘悸猶存,忐忑地道:「你既是個人,又是個活人,怎的卻弄成了這付怪氣?頭髮濕淋淋的披散下來不說,一張臉也灰黑抹染,血糊一團的烏七八糟?」悠悠一歎,敖楚戈做了個痛苦的表情:「便說與你知道,也好叫你放心……我受傷了,受了很重的傷,是叫好些人打傷的,如今,業已連站也站不起來啦,混身都像被拆散了一樣。」
  郭大發滿臉的橫肉緩緩鬆懈下來,他惦起腳尖,伸長脖頸,盡力朝斷牆之後張望,於是,他果然隱約看見了敖楚戈斜側在斷牆後的身子。
  漸漸定下心來,郭大發卻仍然極其謹慎地道:「呢,你好像真個身子不便……挺拖累的,卻又怎麼會叫人傷成這樣?」敖楚戈苦著臉道:「好多人打我一個,又是刀又是捶的,就算我是鐵鑄的吧,也抗不住這多人的折騰哪,眼下還能開口說話,只是先前,我尚暈迷著吶,委實夠受啊,幾乎就被他們零碎剮了……這付身架骨好虛脫……」雙目中極快閃過一抹惡毒又陰狠的光芒,郭大發額頭兩邊的太陽穴開始跳動起來,他森森的露出一口黑板牙,兩腮的肌肉再度往後扯緊,語氣也變得尖刻了:「敢情是這麼回子事,你老兄卻硬朗,居然尚能活到如今」敖楚戈沉沉地道:「約莫是命不該絕吧……」郭大發嘿嘿冷笑,道:「現在你還能動彈麼?」敖楚戈沙啞地道:「能抬起頭業已不錯了,那還動彈得了?」郭大發神色一變,滿臉煞氣,他大吼道:「龜孫王八蛋,你連動都不能動,就該好生找個地方縮起來別朝外伸頭,自身都保不住了,你競尚有膽管閒事,壞老子我的姻緣?你是他娘的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啦?」敖楚戈歎口氣,道:「你也別橫,朋友,休說做人不似你這個做法,在外頭混世面也沒你這個混法的,所謂『路不平、有人踩』,你要如此喪天害理,怎叫人看得過去?莫說我還能開得了口,便只剩一口氣,也不能睜眼看著不管礙……」臉上的橫肉烏黑泛亮,顯露出粗糙的紋褶及細密的顆粒來,郭大發的眼泡部分不住抽動,他狂笑一聲,惡狠狠地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你他娘只比死人多一口氣,卻賣你娘的哪門子仁義道德?你要管閒事,可以,我倒要問你——怎麼個管法?拿什麼來管?」敖楚戈掙扎著道:「用我的良心……點化你的執迷……這還不夠?」重重地吐了口痰,郭大發卑夷地淳:「扯你娘的蛋,你的良心值幾個子兒?我干我的好事,又算啥鳥的『執迷』?我看你這邪龜孫子才叫『執迷』『執迷』到連自家惹上殺身之禍都不知道!」
  敖楚戈提高了嗓音:「什麼?你還敢殺我滅口?」怪笑一聲,郭大發兇惡地道:「你說對了,我可不正想殺你滅口?小子,你說說,叫你撞見了這個場面,還能容你再活下去麼?」敖楚戈氣喘吁吁地道:「膽大包天,泯絕人性的畜牲,你竟敢這般狠毒?」緩緩逼近,郭大發咬著牙道:「老子干的狠事多著呢,這只不過是其中一樁,渾小子,你怨不得我要剮了你,只怪你自己不知利害,不識好歹,楞要挖坑往裡跳!」
  敖楚戈艱辛地道:「姓郭的,你逼姦不成,又想殺人滅口,真是罪大惡極,無可宥怒,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不怕報應臨頭?」郭大發猙獰地道:「老子怕個卵!老子只知道干老子的事,誰要攔著礙著,就是老子的眼中釘,眼中釘便非拔除不可,今天是你,你就認倒霉吧,即便換了老於的二娘舅,老子一樣也容不得,饒不過!」
  撐著斷牆頂頭,敖楚戈顫巍巍地道:「你還算是個人?你這枉披一張人皮的狗熊,下流無恥的禽獸,你真狠得下心,喪這種令人髮指的天良?頭頂三尺有神靈礙……」郭大發獰厲地大笑:「你現在求神業已晚了,不自量力的雜種,這可是你自找的,你原本可以不惹這個麻煩,你既惹了,如今你便承當了吧!」在郭大發身後的泥地上,那姓喬的少女才掙扎著爬起,她滿身滿臉的泥漿血污,雙手撐起上半身,淒怖又恐懼地尖叫:「那位大哥……你趕緊逃命礙……這畜生不是人,他瘋了,他早已沒有人性了,他會殺你的,你快逃,快逃礙……」郭大發一個回轉,飛起一腳將姓喬的少女踢了個四仰八叉,一邊吼罵:「臭婊子,小賤人,你叫你娘的皮!待老子收拾了這個龜孫;再來整治你。」
  翻跌在泥漿中的喬姓少女,仍然斷續不停地張口吶喊:「逃……礙……那位大哥……甭管我了……你快逃……死一個總比死一雙的好……那位大哥……我叫喬小倩……『老汾河』人……托你回去向我爹稍個信息……就說……」郭大發驀地轉身朝著喬小倩走了過來,他嗔目如鈴,凶殘似鬼般咆哮:「你叫,你嚷,小婊子,我這就整治,看那龜孫怎麼回去向你爹通風報信,娘的,我先整治了你,再過去活活掐死他!」
  喬小倩兩手撐地,將身子往後移動,一身衣裙全拖染得成了一團泥黑,她淚水含著血污縱橫滿面,窒噎地哽咽:「不……不……你不能……你不能……」郭大發左手握著那柄亮幌幌的匕首,右手猛然一抓,「嗤」的一聲裂帛響處,喬小倩尖叫出口,胸前的衣裳已被撕開了一大片!
  滿臉的獸性映合著眸瞳中原始的殘暴光芒,郭大發咧開嘴獰笑,醜惡無比地撲向地下的喬小倩。
  也許是驚恐過度吧,喬小倩拚命拒閃卻未能逃過「餓虎撲羊」似的一撲,於是,她嬌小的軀體,頓時便被壓在郭大發一座小山似的身子下!
  喬小倩竭力掙扎著,哭叫著、扭動著、踢騰著,但是,卻如同蜻蜓撼柱,絲毫推拒不了郭大發那粗壯的巨型身體的壓迫!
  郭大發狂笑宛似狼啤,左手的匕首斜插於地,右手又抓向下面喬小倩的裙擺。
  「嘖嘖」兩聲嘴唇最響便在這時進入郭大發的耳中,一個人說話的聲音隔得如此接近,郭大發幾乎可以感受到從對方口中噴出的熱氣:「我說,朋友,這就能成了麼?你怎麼能連我也不顧慮一點哪?」驚愕中,郭大發駭然扭頭,這一看,他差點便從喬小情的身上滾落下來——一張血污斑怖的人臉,便這般接近地在他眼前,近得就能鼻尖貼上鼻尖了!
  不錯,是敖楚戈,正俯身低頭,面對著郭大發微笑。
  在一剎的驚愕之後,郭大發怪叫一聲,連爬帶滾地從喬小倩身上翻到一邊,顧不得沾了混身的泥漿,又急忙挺躍起來,駭然回視!是那個人,一點不錯就是那個人,剛才只露著一顆腦袋,如今,卻四肢俱地全都移過來了,正微曲著身子,向這邊毗牙咧嘴地笑著……郭大發是滿心的悸怯同疑慮,但他仍不忘注意對方的身體——那果然是血污狼藉的身上,皮開肉綻,處處傷痕之外,兩條大腿根的部位,還明明白白地深插著一柄匕首,而且,從對方的形容氣色上來看,也顯然是精疲力竭,神虛意潰的模樣,搖搖晃晃的孱弱之極,彷彿使手指一頂就能推倒!
  於是,他稍稍定了定心,面孔泛音地啞著嗓門道:「你——你就是先前的那個人?」敖楚戈雙手撐著鋼棒子,有氣無力地道:「這還用問?」郭大發迷惑又憤怒地道:「你是怎麼……怎麼過來?」敖楚戈舐舐嘴唇,道:「很容易,略略一一挺身子,人就飄過來了。」
  郭大發口沫飛賤地大叫:「娘的皮,你你——你竟敢誑騙老子?你明明說你傷得很重。動彈不得……」點點頭,敖楚戈道:「我的確傷得好重,我這身傷,你也可以親眼看看,造不了假;至於動彈不得,只是稍稍誇大了一點,挪動一下很痛苦,但逼到節骨眼上,卻還可以勉強湊合著移挪移挪——譬喻現在,你楞要喪天害理了,我又怎能不逼著自己拿鴨子上架,硬著撐上一撐,搪上一搪!」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郭大發兇惡地咆哮:「混帳狗頭,我恐怕你是不自量力,自尋死路,就憑你如今的模樣,一陣風就能掀翻了你,你連站都站不穩了,猶敢來管這閒事?」敖楚戈挺了挺胸,道:「為了維護善良,救助弱小而向暴力邪惡對抗,雖處逆勢,也決不畏縮!」
  獰笑一聲,郭大發大吼道:「說大話,吹牛皮的渾小子,我能光使兩雙手便將你活活掐死,你信是不信?」敖楚戈咧咧嘴,道:「恐怕不一定呢,朋友!」
  郭大發目光一轉,瞧見了對方手上的那只鋼棒子,他嘲笑道:「敢情你自以為手下有那麼一根打狗棒呀?呵呵呵,甭說你打不著我,即使老子伸出腦袋,讓你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地敲上一敲,就憑你現在的這麼點力氣,我也保管你連根汗毛也敲不彎!」眨眨眼,敖楚戈道:「若是如此,郭朋友,你何不伸腦袋來叫我敲上一記試試?」郭大發怒沖沖地道:「你當者子不敢?」敖楚戈道:「你敢,但得先把你這顆狗頭伸過來才算敢呀;郭朋友,我不妨老實告訴休,只要你敢把頭伸出來,我若一傢伙不砸掉了它,我就自己一頭碰死!」又是驚疑、又是憤恨、又是火爆,郭大發卻不由躊躇起來,他眼瞪瞪地看著人家手上那根烏黑棒子,一時拿不準是否真個上去試試?偏在這時,敖楚戈又要死不活,軟塌塌地把手上的棒子斜斜舉了起來!
  郭大發望著對方舉起棒子的架勢,確然有氣無力,搖搖晃晃的一點不札實,但是,當他目光轉到人家臉上,那一種輕蔑的,促狹的神色,卻又使他驚惕揣栗,不敢冒險……嚥了口唾液,他一時僵在當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己講的話,反把他自己弄到了尷尬的境界,其窘無比!
  敖楚戈招招手,慢吞吞地道:「姓郭的,你是來也不來?怎麼著,人高馬大,半戴鐵塔似的一條漢子,說起話來卻像吃了燈草灰,淨放這等的輕巧屁呀?」郭大發暴吼一聲,叫罵起來:「你這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氣的混帳王八蛋,你他娘的在眼前便要挺屍餵狗,卻還得意你他娘的哪一門子?你不用說風涼話,待我把你擺平弄直了,看你還狂不狂你他娘的羊上樹?」敖楚戈嗆咳著一笑:「這麼說來,你老兄不伸頭出來叫我白砸一下啦?」郭大發怒吼道:「怎麼樣?你當老於是呆鳥?就這麼個傻法自家伸出腦袋去叫你敲?」敖楚戈道:「所以說,滿飯好吃,滿話可就難說了,你既沒這個種,何苦充這個能,要這等好漢?算了算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吃屎的狗——竄不上南牆,壓堰也就沒打譜佔你這便宜!」
  咬咬牙,郭大發叫道:「你,你敢罵我?」敖楚戈「呸」了一聲:「直到如今,你才知道我是在罵你?乖乖,卻沒料到你竟是這麼個反應木訥法,郭朋友,難道你就不曉得,打從我與你朝面開始,我就沒停嘴的在罵你?幾時我又向你說過一句恭維話啦?」滿臉煞氣,雙睛通紅,郭大發切著齒,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道:「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我會把你剁碎了餵狗!」
  敖楚戈瞇著眼道:「請,請便,沒人攔著你,可不是?」業已撐坐起來的喬小倩,眼中看見的是敖楚戈滿身血糊肉綻的創傷,鼻子聞到的是那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息,由於她自小跟隨她爹,耳濡目染的機會,使她對醫術一道也略有經驗,因此,心中明白,這位現身相救,有如神靈露形般的恩人,是受了多重的傷,身子孱弱到了什麼地步!
  抖索索的,喬小倩顫慄著道:「大哥……這位大哥……多謝你的好心搭救……但你自己傷成這等模樣……只怕血氣虧損過巨……擋不住那郭大發的一身蠻力……」敖楚戈溫柔地低下頭道:「沒關係,好歹,我總是個男人,有我在這裡,那姓郭的粗胚多少也得顧忌點……」連連搖頭,喬小倩淚水淚淚,在污染的面頰上衝流兩條蜿蜒的白痕,她吸著氣道:「不……這位大哥……你不要再護著我了,趕緊自己逃命去吧……你不知道郭大發這畜生有多大力氣……他雙臂能提得起八十斤的石鎖一付,兩百斤的石擔都舞得溜身打轉……我親眼見他把一匹受驚癲跳的壯馬硬生生制服……大哥你別說重創在身,自顧不暇,即使你在平時的情況下,也未必然能抵得過他……」敖楚戈緩緩地道;「看不出,這廝好一身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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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小倩抽噎著;焦急又迫切地道,「大哥……不論你今天能否救我出去,我是一樣的干恩萬謝……
願老天爺保佑你這樣的好人長命百歲,福壽全歸……這位大哥……你快逃吧,只要你能帶口信去給我爹,揭發這畜生的罪行,你就是替我伸冤報仇了,懲情我死,九泉之下,也可……也可限目……」這時——郭大發又是得意,又是狂傲地怪笑起來:「你都聽清楚了?小子,別說以你這樣三根糊吊著個脖子,兩個卵蛋掐一烏的瘦毛猴子,便是塊頭再大上你一雙的人,我也一樣能兩拳擂癱,一巴掌扇個觔斗,何況眼下你就只剩了一口氣?呵呵呵,我兩雙手全不使,光用一雙腿,也包管踢得你滑地滾!」敖楚戈道;「我不信。」
  郭大發昂烈地叫:「你不信?待老子將你抬起來把你的瘦脖子扭個結的辰光,約模你就會信了,只是,到了那個辰光,就都遲嘍!」
  顫巍巍地伸手抹去額門上的一些雨漬,敖楚戈道:「姓郭的,你充其量也不過就是空有一身蠻力罷了,我只要機靈點兒,你便無奈我何……」郭大發狂笑道:「老子看你連站都站不穩了,風吹荷擺一樣在那裡搖搖晃晃,只差一屁股坐下地來喘粗氣,還怎生個『機靈』法?渾小子,你等著,我這就過來將你大拆大卸開來!」
  喬小倩驚叫道:「這位大哥,你快逃,你的好心我多謝,你救不了我,你快逃礙……他就要過來行兇了,他已是失了人性的瘋子,什麼事他也做得出來……」敖楚戈忙道:「喬姑娘,你放心,我……」一語未出,那邊,郭大發業已一座肉山似地猛然衝撞過來,體壯勢急,竟也帶起了「呼」「呼」的風聲!
  於是,喬小倩恐懼地尖叫顫泣,急閉雙眼——她不敢,也不忍目睹那付慘象,那付救命恩人被撲擊倒地後的慘象!
  就在喬小倩的驚叫聲裡,敖楚戈身形微扁——只微微扁開半尺,郭大發便一傢伙撲了個空,將整張肉牆似地後背送到人家面前!
  非常悠閒地,敖楚戈還瞇著眼挑選了一下部位,然後,他才猛翻右手,鋼棒子橫松倏閃,「吭」的一記重重落在了郭大發的背脊!
  只聽得「嗷」的一聲嗥叫,郭大發雙臂前伸,屁股拱起,一個「黃狗吃屎」的架勢,搶僕於地,啃了滿口的稀泥!
  敖楚戈嘴裡「嘖」了幾聲,笑吟吟地道:「哎,哎,別忙呀,你看看你這一股急勁,如今沒撞著我,反倒自己先絆跌了一膠,真是何苦?」緊閉雙眼的喬小情,一直聽到敖楚戈在說話——笑瞇瞇地在說話,那光景,不像是吃了虧的模樣,她才又是驚疑,又是不解地怯怯睜開了眼睛。
  於是,她不禁大大的覺得意外,更大大的感到驚喜了,她張開眼睛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凶煞似的郭大發扒在泥地上,「噗嚕」「噗嚕」像豬吃糠;樣吐含著滿嘴的泥漿!
  敖楚戈聳聳肩,衝著喬小倩一笑:「這並不是我有什麼大本事,喬姑娘,只怪這傢伙太急燥了,自家沒把持穩,方才摔了個大馬爬!」
  喬小倩有些張口結舌地道:「天……真叫人不相信……怎麼……怎麼會有這種情形發生?」跟著屁股,拱著腰,郭大發好不容易把嘴裡的泥巴吐淨了,卻又一時翻不過身來——方纔那一棒,打得可還真不輕,他的整個背脊樑全發了麻;腰眼間也木楞楞地使不上力,這猶不說,一股郁氣便好像堵在胸膈裡,漲鼓鼓地把內腑都似要擠炸了……哼哪了好一陣子,郭大發總算換了勁,他撐著地,異常辛苦地爬了起來,一張面孔抹成了大花臉,卻越朝橫裡扯了;睜大一雙牛眼,他瞪著敖楚戈,模樣活脫就像要吃人地道:「好……好小子,你竟然暗算你老子我……得,我這一遭不防備,著了你的道,吃了你的虧……我卻看你還有汁麼花招可使?」敖楚戈雙手撐著鋼棒子,笑道:「第二次,郭朋友,你可得小心點了,莫急燥,莫貪功,穩著點上,至不濟,摔得也輕些,不似現下這麼個狼狽法。」
  深深吸了口氣,郭大發暴烈地吼:「你不要得意,老子不會再上你的當,只要叫我抓著,你就等著零碎受罪,王八羔子,我要;點一點地大卸了你!」
  敖楚戈道:「來吧,光練口把式濟不了事!」
  極度關懷地,喬小倩道:「這位大哥,你小心……」敖楚戈道:「別掛念,姓郭的粗胚其笨如牛,他撈不著便宜!」那邊半聲不響的郭大發,一個虎撲便竄了上來,這一次,他果然乖巧多了,卻也凶狠多了,才一上手,便兩拳並擂敖楚戈的太陽穴,下面飛起一腿,直踢對方跨檔,喂,亦算得上是一招兩式呢!
  對於敖楚戈來說,像郭大發這樣的身手,簡直如同兒戲,他閉著眼,四肢不用,光是逗弄對方打轉,也能足足累死這樣的貨色百兒八十個,就算他眼前身受重傷,極度虛弱的情形下,他亦有絕對把握可以在舉手之間放倒這種九流粗胚一型的角色三、五名;因此,完全是貓戲耗子的心情,他開始耍著郭大發玩了起來。就在郭大發那一對鐵體似的巨拳快要沾上他額頭兩邊的太陽穴之際,他似有意,又無意地往下一縮頭,手上的鋼棒子淬而下插,又幾乎同時上揚——下插的一記,便剛好搗中那郭大發飛來的一腳腳背,上揚的一下則撞准了郭大發的下巴骨!
  「嗷」聲窒叫,郭大發才覺踢出的一腳受到重擊而痛澈心脾,下額又猛地一麻,震得腦袋暈眩,雙眼發黑,整個人便四仰八叉地倒仰回去,跌得泥水四濺!
  從頭至尾,只是瞬息的過程,但見郭大發往上一撲,便又倒跌而回,休說喬小倩不明所以,就連郭大發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叫人打橫了的!
  喘了幾口氣,敖楚戈瞇著眼,道:「我說兄台,你就算嫩吧,也不該這等嫩法,怎的才一上手,懲快的又躺下來歇著啦?莫非連兩個回合的力氣也接不上?」在泥地下掙扎著坐起,郭大發的下巴都像是歪了,他有雙手一個勁地揉搓不停,不住地使下顎翕動——好似在查驗他的下巴是否還在原處?喬小倩這一次總算定了心,現在,她才知道這出面救她於危難的「大哥」,硬是「真人不露像」,有著一身好本領的;她不禁為她先前那種沉不住氣的驚慌和絕望舉止感到羞愧無比,論看人,論世故,她體會到她是太生嫩了,她應該想得到,若沒有把握,人家豈肯橫裡插進來自找難堪!
  輕輕地,她振奮地叫道:「這位大哥……原來……原來你是一位身懷絕技的俠客……」敖楚戈一笑:「俠客,你過獎了,我哪裡配稱為俠客?只不過是個在江湖道上吃碗閒飯,混個生活,跑跑龍套的小角兒而已……」喬小情感激零涕地道:「這位大哥,你莫要客氣,今天我幸虧遇上了你,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你對我的大思大德,如同再造重生,我……」擺擺手,敖楚戈道:「不用謝我,喬姑娘,一定是你的運氣好,要不就是你祖上積德不淺,才使你化險為夷,恰巧在這裡與我湊成了一路……」他正說到這裡,郭大發已經再次站了起來,滿嘴血糊淋漓的,像咬著一枚豬泡膽般含混不清又氣沖牛斗地大吼道:「奸刁陰毒的雜種……想不到你還有兩手……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便與你拼了……」敖楚戈斜睨著對方,道:「姓郭的,你那幾下子莊家把式,只配打爛仗、斗笨功,欺侮一些老弱婦孺,真要臨陣對兵,你是連邊也沾不上,怎麼著?你還以為栽得冤?」郭大發口水與血沫子一齊飛濺的狂吼:「你這狗娘養的不要在那裡大言不慚,胡吹海謗,老子硬是不信你這個邪,非要同你分個生死,見個上下不可!」
  敖楚戈淡淡地道:「郭大發,我可以告訴你——這一次,我叫你連在空中翻上七個跟斗再住下跌,而且還是屁股先著地,你信不信?」郭大發面孔扭曲,聲嘶力竭地吼叫:「你在做夢,老子是面捏的?要往哪裡拋就往哪裡拋?你試試看,是老子要裁觔斗,還是你先哭天搶地地求饒?」敖楚戈笑道:「郭大發,如果你不是像我所說的那樣表演法,我就自願認輸,伸長脖頸任由你刀砍斧斬如何?」滿面凶殘之色;郭大發厲烈地道:「你說話算話?」敖楚戈頷聲道:「當然,賴皮如你這樣的人並不多見,你自己不成材,可別把人家也『一視同仁』了!」暴叱一聲,郭大發一個箭步躍上,騰起五尺又猛然擰身,右手倏揮中「削」聲銳響,乖乖,那根細籐馬鞭已兜頭蓋臉地抽了下來!
  敖楚戈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他的鋼棒子淬而斜飛上指,准疾無匹地橫擊上郭大發的腿彎,郭大發怪叫一聲,揮出的籐鞭驟失準頭,「削」的在敖楚戈頭頂尺許處落空,他自己已一個跟倒栽下來!
  仍然雙目平視,敖楚戈的鋼棒子暴閃連揮,但見影橫影旋,風聲急動,郭大發的雙肩、兩腿和腰脅各處迭遭點戳,整個人便身不由主,「呼呼呼」連續不停地翻了六個觔斗,他在天暈地暗中猶想掙扎,敖楚戈的鋼棒子卻適如其來一記揮上他的足踩,使他的身子倏忽兜轉,剛好一屁股重重頓坐於地!
  這重重的一頓,郭大發幾乎滿口嗆血,閉過氣去,他手上的籐鞭早不知飛到那裡去了,人坐在地下,雙眼上翻,鼻涕口涎齊流,全身抽搐不停,活像得了「羊癲瘋」。
  喬小倩喜極大叫:「恩人,俠士,你好大的本領礙……」敖楚戈歎了口氣:「彫蟲小技,湊合著立身保命罷了;對付這種貨色,實在勝之不威,算不上一回事,喬姑娘,老實說,和姓郭的這一流人物動手,業已等而下之,面上無光了。」
  喬小倩激動又興奮地道:「你太謙虛了,恩人,但不管你如何說,我已脫離虎口,逃出魔掌乃是可以確定的,全仰仗你,全虧了你啊,恩人……」敖楚戈笑笑,道:「姓郭的再也欺侮不了你,這倒是實情一一打我一介入這檔子事,我就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了,只可惜姓郭的還不知道。」
  喬小情奮力站起身來,急迫地道:「恩人,我們可以走了吧?」敖楚戈道:「你先上車,待我打發了這傢伙再說。」
  吃了一驚,喬小情吶吶地道:「恩人——你的意思是?」敖楚戈坦然道:「除掉他!」
  臉色在血污中有些蒼白,喬小倩恐怖地道:「這是必須的嗎?恩人,郭大發雖壞,但已經受到你的懲罰了,我認為……似乎不一定非要取他的性命不可,恩人……」放楚戈搖搖頭,道:「你這是婦人之仁,喬姑娘。」
  喬小倩垂下頭去,怯生道:「恩人……看他如今的樣子,我不忍心再見他被殺,好歹,那也總是一條人命,你饒了他說不定能藉以渡化他,使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敖楚戈冷靜道:「喬姑娘,你所說的,我比你更明白;但是,你卻不知道,這人間世上,有的人可以渡化,有的人卻執迷不悟,業已陷入魔孽太深,無從使其洗心革面了,這樣的人,與其留他在世繼續為惡,荼毒善良,還不如除去的好,而哪一種人尚可救藥,哪一種人至死不悟,我分辯得出來,像郭大發這一類,就正是邪惡太深,難以超渡的一類,留著他,只是個禍害,於人於已,皆無裨益……」滿眼是祈求的神色,喬小倩哀懇地道:「恩人,他已受到你的懲治,理該有所警惕,有所覺悟了,請你看在我的份上,暫莫殺他,給他一次自新的機會,也讓這人間世上少一個歹人,卻多一個好人……」默然半晌,敖楚戈道:「隨你吧,但是,你可不要後悔!」
  喬小情有些畏縮地道:「恩人,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有所不快……」敖楚戈低喟道:「只要你不會因此遭至什麼不快,我就更不會有什麼不快了……」說著,他轉向坐在時下直喘粗氣的郭大發,語聲極其冷峭地道:「姓郭的,按說像你這種無情無義,閣顧道德倫常,又泯滅人性天良,妄圖伺機以暴力行淫邪的惡胚子,就該凌遲碎剮亦不為過,但念在喬姑娘一片善心,苦苦為你求情的份上,我暫且放你一馬,你以後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倒也罷了,否則,你即使遇不到我,也包準碰上比我更歹毒的主兒來收拾你!」郭大發一言不出,只管坐在那裡喘氣,血污斑染的一張醜臉卻扭曲著,兩隻牛眼更那等怨毒的瞪著敖楚戈,一瞬不瞬!心裡殺機頓熾,但敖楚戈又竭力壓制下去,他緩緩地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個可以感化向善的人,你是個天生的壞種,從你的本質上你就發邪,但我仍然不殺你,這完全是看在喬姑娘的面上;姓郭的,你如不服,盡可以再找我試試,看你那一身蠻力管用,還是我這殺人的手法比較有效,我老實說與你聽,要論到如何來傷害於人這一項上,你只算是初學步的奶娃子,而我,才是行家中的行家,你那幾下子,只合乎規規矩矩去趕車,想要動武,你高處風涼著吧,連邊全沾不上!」
  郭大發仍然沒有作聲:,但雙目中的光芒越發兇惡,也越發歹毒了,火辣辣地宛似兩股烈焰,閃動著赤漓漓的血影……敖楚戈又再忍住自己那股子憤怒,轉過身子,向喬小倩示意走向馬車那邊。
  湊近了些,喬小倩關切地道:「恩人,我扶你一把……」搖搖頭,敖楚戈道:「不必,還勉強湊合著能走幾步;喬姑娘,你會不會趕車?」喬小倩遲疑了一下,苦笑道:「不怎麼行,但多少也知道一點駕馭的法子,曾常跟我爹到四鄉出診,爹都是僱車下鄉,有時,我好玩便坐在車伕旁邊……」敖楚戈吁了口氣,道:「這玩意並不難,喬姑娘,你就試試看吧,我的體力伯支持不住這一程,況且我也不便在這一帶路途上露相……由你駕車,我在後頭指點著,大概不至於發生什麼問題。
  喬小倩道:「你大可放心,恩人,我自信還可以趕得了這一程,你儘管舒服的躺在車蓬裡歇著吧……」兩人到車傍,喬小情正想伸手攙扶敖楚戈從車後踏板上車,後面,一陣急促地喘息聲便合著一股勁風那般猛烈地撞了過來!
  本能的,喬小倩驚惶回顧,自目光的一閃裡,她赫然發覺正是那郭大發——滿面猙獰暴戾之色,雙手持著一柄匕首,形同瘋狂般從後撲到的郭大發!
  郭大發的匕首,目標指向敖楚戈的背心,他雙手執著匕首柄,咬牙切齒地狠狠紮下,模樣似想一傢伙便將敖楚戈通個透穿!
  陡然間,喬小倩被嚇呆了,一聲驚恐的呼叫,噎窒在嗓眼裡發不出來,而敖楚戈卻幌同未覺似的,搬著一條腿,正艱辛地踩到踏板上——當喬小倩幾乎是像夢囈般的極度懾迫,卻又不及呼救的一剎,只覺眼前忽然寒芒如電,飛閃幌亮,滿瞳的光亮洋溢,一切景像又立時斂沒。
  她的第一反應是,敖楚戈完了!
  她已忘記閉眼,她恐懼得全身僵木,神智暈沉,只管大瞪了兩隻眼珠凸視著身側,而實際上她什麼也沒看見!
  輕輕的,柔柔的,一個聲音彷彿自極為遙遠的地方飄來:「喬姑娘,你怎麼了?」她嘴角痙攣著,囈語般呢喃:「完了……完了……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一隻手伸了過來,重重地拍了她肩頭幾下:「喬姑娘,你清醒一下,是我!」
  猛的打了個寒噤,喬小倩如夢初醒,他駭然望向那人,又差一點尖叫起來——那不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麼?她以為已經遭了毒手的救命恩人!
  敖楚戈面帶微笑,溫和地道:「喬姑娘,剛才是怎麼回事?你好像突然被什麼祟住了一樣,那般魂不守舍又迷迷糊糊的?你臉色很不對,是不是那裡不舒服?」瞪視著敖楚戈那張血污斑斑卻十分平靜的面龐,喬小倩驚疑不定地問:「你……恩人,真是你嗎?」敖楚戈笑得更加開朗了:「這是什麼話?我不是我,又會是誰?喬姑娘,你沒什麼地方不對吧?」吞了口口水,喬小倩不期而然的伸出手去,卻又突的收了回來,臉蛋上湧起一片紅暈,一片朱霞,一片羞窘的赧然——她原本是想觸試一下對方是不是個實體的真人,抑或只是她的幻覺?但,在須臾間,她也驚悟到這是個荒唐的懷疑!
  敖楚戈似是看得透她的心,笑著說道:「你別再疑神疑鬼的了,我好端端的在這裡,和先前一樣的,半點問題也沒有,你這豈不是自己嚇唬自己?快把那些怪的念頭趕走,好好的到前面駕車……」深深吸了口氣,喬小倩尷尬地道:「恩人……剛才直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以為那一刀紮著了你……」敖楚戈聳聳肩,道:「如果這麼容易就挨了刀,我早活不到現在了,喬姑娘,就憑姓郭的那兩下子三腳貓把式,在我看來只配提鞋,傷得我一根汗毛,都算笑話……」喬小倩餘悸猶存地道:「但是……但是我明明看見他快刺著你的背心了,照常情來說,那種形勢是根本躲避不了的!」
  微微一笑,敖楚戈道:「對於『形勢』優劣的定義,你與我的看法相庭逕,喬姑娘,一個習武者同一個門外漢,往往在適應險境的程度上大有差別,反應也就大有差別,或許,你認為絕望的情況,在我來說正是藉勢反制敵人的最佳機會!」
  喬小倩吶吶地道:「太險了,太不可思議了……」敖楚戈淡淡地道:「這並不算什麼;郭大發出此下策的結果,恐怕才使他自己更認為不可思議。」
  提到郭大發,喬小情方才想起這個凶人的下落來,她忙問:「恩人,那個畜生呢?」敖楚戈一笑:「你要看看?」來不及思索,喬小情脫口道:「他在哪裡?」朝著喬小倩身後奴奴嘴,敖楚戈道:「喏,就在你後邊過去一點。」
  一聽郭大發在她身後,喬小倩慌忙偏湊過來,順勢回頭瞧去,而這一看,天爺,她幾乎連隔宿糧也一下子翻倒出來了。
  就在她身後五尺開外,四仰八叉的躺著郭大發那個巨型的身體,不,那已不像是一個「人」的身體,更似是一大堆紅糊赤顫的爛肉,一頭經過了十座屠場刀剮的死豬,混身上下,佈滿了縱橫交織的道道傷口,每一條傷口都是肉翻皮綻,筋斷骨裂,白白的脂肪映著猩紅的裡肌,大量的鮮血便將郭大發浸透泡軟,活像是留了一隻什麼野獸在小潭似的血泊中,;他面孔上呈現著可怕的蠟黃,五官歪扭,嘴巴大張,一雙牛眼爆突出眼眶之外,宛似兩隻黯然無光的豬泡膽;他的整張面孔,便由至極的恐怖與無比的痛苦組合成了一付死亡前的形象,可怕而醜惡,他的致命傷,顯然便是咽喉上那個血窟窿,兒拳般大小的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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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33:38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又嘔了一聲,喬小倩悸懼地道:「可是……可是……他怎會死得那樣難看?就像……被干百把利刃支解了一樣……」敖楚戈冷淡地道:「很簡單,當九十六劍雙刃齊揮的一剎,便是這麼一個結果了;喬姑娘,你大約還不知道,人肉是很軟弱又很幼嫩的,尤其當與鋒利的刃口接觸時更應如此。」
  喬小倩吃驚地道:「你是說……恩人,就在那麼快的瞬息裡,你已揮出了……揮出了九十六劍?」敖楚戈頷首道:「不錯,而且非常準確,全部割切到它們應該割切的地方上!」
  臉色泛白,喬小倩惶怯地道:「但……我明明看見他那一刀快要刺上你的背心了……」笑笑,敖楚戈道:「怎麼你老是擔心業已過去了的事?不錯,他那一刀快扎上我的背心了,其實在他剛一起步的時候我已查覺了他的動作,更明白他的企圖,我故意等他來到身後,來到最為接近的位置,然後,我才用反手劍削碎了他;你放心,我並沒有被他傷著,現在的我,仍是先前的我,活生生的一個人!」
  喬小倩窘迫地道:「我,我曉得……只是那一剎裡,情形的變化快得叫我不敢相信……」敖楚戈低聲道:「喬姑娘,這就是殺人的技巧,奪命的功夫,我們武林中人,吃江湖飯,辛辛苦苦練的就是這麼幾下子玩意,其決竅也便在一個『快』字上,沒啥稀奇的,我們所要求的境界,即是在短暫的辰光裡突破時空所予的限制,誰能突破得深,誰便取勝的希望大,現在,你懂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喬小倩苦笑了笑,道:「我不是練武的材料,難以確切的體會你話中的精義……」敖楚戈輕歎一聲,道:「無須體會更好,這其中沒有什麼精義,說穿了,只不過是一種殘酷暴力的研習,殺戳動作的探討,不夠仁慈,但是,我們要混下去,往往,我們的圈子裡便只有以暴制暴,以殺止殺的唯一途徑!」怯怯地,喬小倩道:「恩人,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吧?」四周巡視了一遍,敖楚戈道:「好,我們走。」
  在喬小倩的幫助下,敖楚戈十分艱辛的攀進了車門裡,他剛剛在這鳥蓬木殼的車廂中躺下,前面車座上,喬小倩已經動作生疏地暇唇打嚕,抖韁催馬……大約拖車的馬兒也習慣了盡它的本份,竟相當馴從的挪蹄掉頭,朝著來路上緩緩行去。
  掀開車座與後廂中間的小小油布窗簾,喬小倩興奮地湊上臉來叫:「恩人,恩人,我已經把馬兒催動了呢!」
  半倚在車板上,敖楚戈有氣無力地道:「很好,至少這頭畜生要比那郭大發溫順多了。」
  臉兒一熱,喬小倩趕緊道:「恩人,你身上的傷很重,是不是還能再挺一會?」敖楚戈的身子隨著車的顛跟搖震,時時引起一陣痙攣般的痛楚,但是,他卻只有咬著牙,吸著氣,故作輕鬆地道:「還好……我想應該挺得篆……」閉閉眼,他又道:「喬姑娘,你不必送我進入『老汾河』鎮裡,就在鎮外停車,我自己下來找地方治傷……」喬小倩道:「這怎麼行?你傷成了這樣,就別說你還是我的救命大恩人,便是素不相識,我遇上了也不能不加以援手呀,更何況我爹現成就是一位懸壺行醫的大夫?」敖楚戈搖頭道:「不,我自己下來……」喬小倩急了,竟淚汪汪地道:「恩人,你對我的大恩大德,難道叫我連一點補報的機會也沒有?你這不僅是在作踐自已.更是要我良心不安,終生負愧……」於是,敖楚戈此時不打算把他心中的隱憂與顧慮說出米了:「你別誤會,喬姑娘,我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是故示清高拒絕你的回報,我……唉,我實在另有苦哀,你想想,在這個節骨眼下,除了我確然勢不得已之外,我還會充什麼殼子,裝什麼好漢?我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在玩命?」喬小喬又回過頭來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由你負傷離開……恩人,你有任何苦哀,都等你的傷治好了再講咬咬牙,敖楚戈只好直言了:「好吧,我更明白告訴你;喬姑娘,令尊可是有個渾號,叫『喬瘸子』?」正在小心趕車的喬小倩呆了呆,忙轉過臉來,充滿驚異之色地道:「是呀,你怎麼知道的?你可是認識我爹?」敖楚戈又道:「喬姑娘,我再請問,你爹與『大雁坡』的『十龍門』有什麼淵源?是怎麼個稱呼法?」「噗嗤」笑了,喬小倩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使你這麼慎重,又害得我一場緊張——我爹與那什麼『十龍門』的人沒有什麼交往,以前也不相識,只是半月前鎮裡一位開武館的曹大叔來我家知會我爹,說有一幫叫『十龍門』的江湖組合最近在這邊要有次大規模行動,恐怕屆時會免不了傷亡,預先與我爹說妥,如果他們有了受傷的人,便送來我爹處醫治,做大夫的嘛,就是要替人治命救難,不管病家是什麼出身,皆一視同仁,況且像這些江湖上耍刀掄棒的粗漢,我們更不敢得罪,在曹大叔關說之下,我爹就一口答應下來許他們上門施醫……」敖楚戈沉沉地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喬小情道:「莫非你對這些人有什麼顧慮?」敖楚戈嗆咳兩聲,道:「不錯,老實說,『十龍門』所謂的那次『行動』.就是來圍殺我;你已看見我被他們弄成了什麼模樣,相對的,他們也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虧。」
  怔了怔,喬小倩半貼在窗口上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是對頭了?」敖楚戈道:「何止是對頭?更是死仇大敵!」
  喬小倩吶吶地道:「那麼,你不能叫他們看見,否則只怕他們對你不利……」歎了口氣,敖楚戈道:「不利?他們現在正是縱騎四出,大舉搜尋於我,一旦被他們找著,我就不被他們凌遲碎剮,也包管五馬分屍!」喬小情驚恐地道:「他們——這麼恨你?」敖楚戈舐舐嘴唇,道:「同樣的,我對他們也並不友善。」
  喬小倩迷迷憫恫地道:「這又是為了什麼呢?你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他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凶?」敖楚戈無精打彩地道:「江湖恩怨,說來話長,且等以後我再向你細敘吧……眼前,我卻不能承受你的美意,到你爹那裡自投羅網,據我所知,『十龍門』已有不少傷者在昨夜送到你爹那裡了……」喬小情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敖楚戈挪身子,道:「我在突圍之後隱伏起來,竊聽到他們的人在談話,方才知道他們是把傷者送到『老汾河』你爹那裡醫治,如今,你家裡一定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受傷的或是護衛傷者的……」沉思了片刻,喬小倩在馬車轉上大路的時候,忽然回頭道:「我有了個主意——恩人,我們不到『老汾河』了,就在離著『老汾河』五、六里地的一條岔路上,我們轉繞到『萊莊』去,那裡有我姑媽在,只我姑媽同兩個表弟住著一幢大房子,再就是幾個跟隨多年的下人;包管不會有走漏風聲的危險,你先在我姑媽家歇著,我另外再設法轉知我爹趕來替你治傷……」敖楚戈遲疑地道:「不怕會叫『十龍門』的人看出什麼破綻來,那就要連累你們了……」喬小倩道:「你放心,恩人,我會謹慎從事的,我又不是三歲孩子,豈會傻到被他們看出什麼不妥之處?別的不敢說,這點小聰明我還有。」
  敖楚戈十分小心地道:「你姑媽那裡,她會答應麼?」喬小倩道:「這一層你更不必繫掛,她不但是我的親姑媽,她也比誰都疼我,她是位心地慈善的老人,莫說你對我尚有救命之恩,即使陌路相遇,毫無淵源,她見你如此傷重,也會一力接納,加以救治的……」考慮了一會,敖楚戈道:「好吧,事到如此,除此之外更無善策,我就只有打擾了。」
  喬小倩道:「別客氣,恩人,這是我的責任,也是一個人做人的義務,對你而言,我更為了可以稍微盡點心意覺得寬慰不已……」車子走得較平穩些了,敖楚戈隨著車身有韻律節奏地搖擺越覺疲乏睏倦,暈暈欲睡,他強振精神,沙啞地道:「多謝你身,皆一視同仁,況且像這些江湖上耍刀掄棒的粗漢,我們更不敢得罪,在曹大叔關說之下,我爹就一口答應下來許他們上門施醫……」敖楚戈沉沉地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喬小倩道:「莫非你對這些人有什麼顧慮?」敖楚戈嗆咳兩聲,道:「不錯,老實說,『十龍門』所謂的那次『行動』,就是來圍殺我;你已看見我被他們弄成了什麼模樣,相對的,他們也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虧。」
  怔了怔,喬小倩半貼在窗口上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是對頭了?」敖楚戈道:「何止是對頭?更是死仇大敵!」喬小倩吶吶地道:「那麼,你不能叫他們看見,否則只怕他們對體不利……」歎了口氣,敖楚戈道:「不利?他們現在正是縱騎四出,大舉搜尋於我,一旦被他們找著,我就不被他們凌遲碎剮,也包管五馬分屍!」
  喬小倩驚恐地道:「他們——這麼恨你?」敖楚戈舐舐嘴唇,道:「同樣的,我對他們也並不友善。」
  喬小倩迷迷憫憫地道:「這又是為了什麼呢?你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他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凶?」敖楚戈無精打彩地道:「江湖恩怨,說來話長,且等以後我再向你細敘吧……眼前,我卻不能承受你的美意,到你爹那裡自投羅網,據我所知,『十龍門』已有不少傷者在昨夜送到你爹那裡了……」喬小倩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敖楚戈挪身子,道:「我在突圍之後隱伏起來,竊聽到他們的人在談話,方才知道他們是把傷者送到『老汾河』你爹那裡醫治,如今,你家裡一定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受傷的或是護衛傷者的……」沉思了片刻,喬小倩在馬車轉上大路的時候,忽然回頭道:「我有了個主意—恩人,我們不到『老汾河』了,就在離著『老汾河』五、六里地的一條岔路上,我們轉繞到『萊莊』去,那裡有我姑媽在,只我姑媽同兩個表弟住著一幢大房子,再就是幾個跟隨多年的下人;包管不會有走漏風聲的危險,你先在我姑媽家歇著,我另外再設法轉知我爹趕來替你治傷……」敖楚戈遲疑地道:「不怕會叫『十龍門』的人看出什麼破綻來,那就要連累你們了……」喬小倩道:「你放心,恩人,我會謹慎從事的,我又不是三歲孩子,豈會傻到被他們看出什麼不妥之處?別的不敢說,這點小聰明我還有。」
  敖楚戈十分小心地道:「你姑媽那裡,她會答應麼?」喬小倩道:「這一層你更不必繫掛,她不但是我的親姑媽,她也比誰都疼我,她是位心地慈善的老人,莫說你對我尚有救命之恩,即使陌路相遇,毫無淵源,她見你如此傷重,也會一力接納,加以救治的……」考慮了一會,敖楚戈道:「好吧,事到如此,除此之外更無善策,我就只有打擾了。」
  喬小倩道:「別客氣,恩人。這是我的責任,也是一個人做人的義務,對你而言,我更為了可以稍微盡點心意覺得寬慰不已……」車子走得較平穩些了,敖楚戈隨著車身有韻律節奏地搖擺越覺疲乏睏倦,暈暈欲睡,他強振精神,沙啞地道:「多謝你了,喬姑娘。」
  喬小情半側著臉道:「看你,又和我客氣起來啦?」嚥了口唾液,敖楚戈摔摔頭,道:「咋麼樣?天黑,車子還駕駛得住麼?有沒有要我指點的地方?」喬小倩笑道:「我想沒有問題了,,這一路來都很順當,馬兒也好乖、好溫馴……拖車的牲口—向比較老實些……」敖楚戈心想:只怕不是那牲口老實,而是被以前的主人打怕了……前座上,喬小倩又在羞羞澀澀地道:「對了.恩人,直到現在。我……我還不知你的尊姓大名呢?」敖楚戈低沉地道:「我姓敖,敖楚戈。」
  喬小情仔細聽著,又問明白了是哪幾個字,不由含羞帶臊地道:「恩人……你的名字起得真好,一看這三個字,就帶著那種鐵鏟,昂昂然,行俠仗義的英武味道,名如其人,真是一點也不錯……」無聲苦笑,敖楚戈沒答腔,他在自嘲著——昨天差一點就送了老命,還「英武」呢,幾兄乎就和閻王爺打了交道啦……。
  約莫是受傷過重,血氣虧損太巨。也可能是插在兩腿上淬毒匕首發揮了毒性,但敖楚戈因為形勢緊迫而張聚的精力獲得鬆懈『都亦是促使他暈沉過去的原因之一;這不像睡眠那樣的酣適舒暢,亦不是暈迷,在朦朧與混沌中,他仍然時而甦醒。
  且有感覺,只是,人顯得瘦乏,又那樣孱弱了、如今身體上的苦楚,不是裂肌絞腸般的炙痛,也不是肝腸寸斷般的痙攣,僅有睏倦,像是暗的浪潮般襲捲過來,幾不可抵擋的睏倦。
  就在這樣時暈,沉沉迷迷又似真似幻的境界中,他恍惚覺得在被移動,在旋轉,他清醒了一下,只感到人已在一間燈火明亮的房間裡,有人語聲幽幽渺渺的響在耳邊,似很近,又像很遠,以後,他感到自己的頭在一「張非常柔軟非常溫暖的塌褥上,蓬鬆松,綿嫩嫩的,彷彿睡在—堆雲絮裡那麼安逸法,他腦袋裡像晃蕩著半瓢混水,湧過來又翻回去,似是有許多事尚未交待,但卻又任什麼也連貫不起來,他想張口叫喊喬小俏、喉嚨似蹩了彎,乏得舌頭都抬不起;身子宛似又在浮沉了,他整個人有種吊在半天空的滋味,飄飄忽忽的,茫茫沌沌的……再一次醒覺的時候,他又意識到自己那種習慣的人,對於身體的赤裸感是相當敏銳的;然後他覺得宛似有幾隻人手在他身上移動。視線朦朧裡,好像有兩個人影在床邊搖晃.人的影像因為目光的迷茫而映幻成怪異的形態,有說話的聲音,但他卻分辨不出是男女老幼哪一類的腔調,總是那樣低沉又幽迢的,宛若傳自另一個世界……於是。他又暈睡一—或是暈迷過去,他在做著些古怪荒誕的惡夢,夢中,他有被什麼暴力支解,以及像被什麼野獸撕裂的感覺,很痛苦,很難忍受,但卻說涵蓋在那—片黑暗的睏倦浪潮裡了……在黑暗與暈沉裡,在那或長或短千變萬化的惡夢循環中。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魔幻般的煎熬,桎桔似的折磨,他終於掙扎了出來。
  當他真正清醒,神智完全恢復於正常的時候,他極為艱澀又沉重地撐開了眼皮,帶著那樣陌生同愕然的感受體會著重新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
  目光緩緩的巡視著他如今所處的環境,在開始的須臾間的他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不知道這是何處,他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在虛幻中抑或真實裡;但這樣的麻木與迷失狀況只是在甦醒後那一剎,意識著尚未和現實連繫的自然反應,人從虛幻裡回到了清靈,從暈沉中轉向醒覺,由無盡的煎熬下獲得解脫,總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短促的迷失的自我,短促的使記憶陷於停頓了!
  腦海裡先是有如一個空白的書框,除了一濛濛的白,也只有一片濛濛的白,逐漸的,書框中的景像顯印上眼前所看見的物事——相當呆板的靜態,沒有過往的連繫,也沒有將來的伸引,只是那樣木訥的一副形象而已;但這種空茫僅是片刻,很迅速的景象開始移動,開始轉換,有如一副活動的圖片在交替,在經過,於是,他記憶恢復了,由模糊而清朗,他記起了每一個鎖扣的環結……淡淡的,帶著一抹寧靜意味的偏西陽光從窗口透了進來,曬印一地的柔和;房間不大,卻很素雅,白色的牆壁,紅磚砌鋪的地面,幾件古樸的家俱,再配上這張黃銅雕花的厚墊床榻,如此而已,乾淨、簡潔,線條分明,更有一股子安祥的深沉,在這裡,連空氣都是靜止的……敖楚戈目光回轉,不由長長的舒了口氣,身子在襯著緞褥的銅床上移動了一下——這時,他才發覺全身被裹得緊緊的,除了脖頸與兩臂之外,幾乎都讓那縱橫交錯的長條白布纏捲不能動彈了……敖楚戈本人懂得醫術,也知道札傷裹敷的法子,他稍一試探,已經曉得自己劍傷輕重程度,以及那施療者的手藝如何?於是,他不禁暗自點頭,他是遇上了一位十分高明的大夫。
  現在,他覺得自己的情況不錯?心緒平靜、神氣暢活、精力也頗興旺,身上的痛苦業已減輕了很多,由那種錐骨裂心的火炙感覺,變為隱隱的僵木鈍滯,不扯動傷處,幾乎就不覺得什麼痛楚了。
  就在那安寧的氣氛,那—一抹暖暖的夕照映灑裡,房門輕啟,喬小倩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惦著腳頭,非常謹慎地走了進來。
  微微一笑,敖楚戈開了聲:「有勞你了,喬姑娘。」
  雖然聲音低沉而暗啞,卻也使喬小倩嚇了一跳,她攢著心口,又是驚喜,又是埋怨地道:「暖——你醒了?我還以為你仍在暈睡著呢,差點驚得我一顆心蹦出了口腔子!」
  敖楚戈咧咧嘴、道:「大天白日的,膽子怎麼這樣小?這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除了我在說話,莫非還會有鬼?」來到床前,喬小倩笑道:「聽你講得這麼邪氣法,傷還沒好,就滿口鬼呀鬼的,也不避諱一點?」敖楚戈道:「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噗嗤」一笑,喬小倩微俯下身來,帶著歉意地道:「恩人,先時你還睡得很沉,我一進來你就醒了,大概是我驚擾的你搖了搖頭,敖楚戈道:「不,我已經醒過來一會了;先時你曾進房來過?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喬小倩道:「我已不只進房來探試一次了,哪一天我不是來探視你十幾次?有時就坐在床邊守護你,一耽就耽上好久……」怔了怔,敵楚戈道:「哪一天?」喬小倩溫柔地道:「你真是迷糊了,我的大恩人,從我送你到我姑媽這兒治傷開始,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莫非你還沒算清日子?」敖楚戈苦笑道:「我還以為只是昨晚的事。」
  喬小倩撮唇笑道:「有人說時光如梭,恩人、形容日子過得快,像你這樣的感覺,豈不就和上峨媚山頂看仙人下棋似的、一局棋的恍惚中塵世已逾五百年啦?」
  敖楚戈低喟道:「我可不確是在不覺間失去了三天的辰光?」
  喬小倩義輕輕地道;「恩人,你放寬心,其實這也難怪,你傷得那麼重,血流了好多。元氣又耗損過巨,整個人已經虛脫了;神智上的朦朧及反應上的錯覺乃是不足為奇的,每個人在你這種情形下都免不了這樣的昏沉、你還算是好的了,我爹說過,似你此等傷勢,暈迷十天八天也是常有的事……」敖楚戈忙道:「喬姑娘,令尊已經來診視過我的傷勢了!」
  喬小倩笑道:「你這人呀,怎麼武功那麼高強卻偏生腦袋裡缺少幾條紋路?你也不想想,在你這種情現之下除了我爹,誰還方便替你治傷?而且,你已化險為夷,大有起色,除了我爹,誰還有這麼精湛的醫術?」
  連連點頭,敖楚戈道:「當然,當然……」喬小倩道:「我爹不但費了—整夜的時間為你洗滌傷口,敷藥包札,光是拔除你腿上的那兩把倒勾匕首就耗了他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兩柄匕首上全喂得有毒,我爹又將匕首入肉部位內外四周毒性淨蝕較重的血肉劑除,再合以他老人家獨研精煉的解毒藥,不但如此,又給你橇開牙關,灌下了十多種內服的藥物?爹說你的外傷固然沉重,該馬上醫治以求止血生肌,合口結疤,內腑五臟也要使藥力透達,收到固元保本、平氣定神的功效。這樣的內外互施,雙管齊下,則可增厚本元,痊癒快速,且不至留下後患.將來又是一番麻煩……」敖楚戈仔細聽著,不斷頷首:「不錯,令尊的看法與處方都根有見解,是一位救人活命的良醫……」喬小情得意地道:「這還用說?我爹早已是一等一的大夫了,在『老汾河』周圍幾百里的地面,誰不知道我爹的醫名?舉凡經過我爹診治的.病家,無不著手回春,藥到命回,就說我爹是華陀再世吧,也不為過……敖楚戈笑道:「我相信這是錯不了的,術體天心,系壺濟世,唯令尊是賴了。」
  喬小倩「亦有榮焉」地道:「恩人,你真會奉承人啊,不過,這倒也不是謬譽……」敖楚戈忽然想起了計麼,道:「喬姑娘,那兩把倒勾匕首上所淬蘊的毒,是否屬於糜爛性腐蝕肌肉的一種?而毒性也較為緩慢些?」喬小倩睜大了眼道:「是的,你怎麼會懂這些?」敖楚戈道:「老實說,有關歧黃之術,我也並非門外漢,多少也知道一點,縱然比不上令尊的博洽精湛,也暗曉皮毛;各種毒性的反應微候,差不離心中都會有數,如果那兩把險毒傢伙上的毒性是劇烈的一種,只怕我受的罪就更大了!」
  喬小倩關切地問:「恩人,當你剛受傷的那—剎,你就知道這兩柄匕首有毒,以及判斷得出是屬於哪一種毒性嗎?」敖楚戈道:「不錯,當刃口入肉後的反應可以感受得出的時候,我就差不多判斷出來了,如果毒性較烈,我當場就會進行令尊事後所做的療法……」喬小情笑著說:「敢情你會的東西還真不少……」敖楚戈道:「過獎了;其實這是—種矛盾—一我學過殺人的本事,也學過救人的本事,你說這是不是帶著那麼一點諷刺的味道?」喬小倩道:「我倒不覺得有什麼諷刺的味道,恩人,這卻更顯得出你的多才多藝呀……」笑笑,敖楚戈道:「多才多藝?像我這麼一個草莽武夫,江湖落拓的過客?喬姑娘,你是說笑了。」
  喬小倩認真地道:「我是真的這樣以為,恩人,我不但感激你,更佩服你——」敖楚戈轉動了一下脖頸,道:「得了,別再和我客氣啦——哦,還有,你莫要一口一個『恩人』,叫得我混身發麻,肌膚起栗,記得我說過,我姓敖,叫敖楚戈,乾脆,你就叫我敖大哥,這樣,你也順口,我聽著也舒坦些……」婿然一笑,喬小倩道:「恭敬不如從命,我這就開始稱呼你『敖大哥』了;敖大哥——」答應一聲,敖楚戈道:「昭,是要順耳些……」喬小倩若有所思,眉目間一片欣然:「敖大哥,我在想,如果你真能做我的大哥,我這個當妹妹的將來不怕有人欺侮了,有你保護我,誰敢再動我的邪念頭?」敖楚戈一笑道:「你放心,不會有人再敢欺侮你的,況且一個人的運氣這麼壞,同樣倒霉的事,豈會接二連三的碰上?」喬小倩道:「希望是永遠不會有那天的事情重演了,只那一次,我的膽都要嚇破啦,再說郭大發使壞的時候幸虧遇上了大哥你,若再有一個郭大發起一遭相同的壞心,卻又到哪兒去找一個敖大哥出來救我呀?」
  敖楚戈眨眨眼,道:「那天的事,令尊全知道了?」喬小情道:「我全都一五一十,仔仔細細,面稟我爹了;在聆聽時我爹就面青唇白,驚出一身冷汗,直到我說完了,他老人家倒謝天謝地,如釋重負。又拉著我在祖宗牌位面前叩拜默佑之恩;他事後—邊大罵那郭大發的狠心狗肺,一邊又頌揚大哥你的古道熱腸,豪俠作風,等我向老人家說明了你受傷的情形,與目前的處境,我爹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只進去打了個轉,就拖著我悄悄從後門溜出,直奔『萊莊』來了……」敖楚戈謹慎地問:「進去打了個轉?進哪裡去打了個轉?」喬小倩道:「正屋客堂和東西廂房呀,裡面住了好些個『十龍門』的傷者,再加上一干隨護的人,零零碎碎,拉拉雜雜的真夠應付;爹就是為了伯引起他們疑心,在走以前才特地進去敷衍了一會……」敖楚戈道:「你已將我與『十龍門』對立的情形告訴令尊了?」喬小倩道:「全說了,所以我爹才特別謹慎。」
  敖楚戈低沉地道:「在你回家之前,可已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並且,有沒有讓『十龍門』那些人看出什麼不妥來?」喬小情忙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更不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怎麼會不特別審慎?在把你妥當安置在姑媽這裡以後,我馬上把自己梳洗乾淨,又換了一套衣裳,臉上碰撞的癡腫還加意用脂粉掩遮,直到一切都滿意了,方才由姑媽這兒坐車回家,我的行動相當快,為的是伯我爹見我逾時太久不歸,萬一因為焦急而嚷叫開來,則引起『十龍門』的人注意,又是諸多不便……」敖楚戈微微道:「很好,你做得很好。」
  喬小倩道:「敖大哥,不是我自誇,我這個人呀,雖說並不聰明,可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笨法……」敖楚戈打了個哈哈,道:「言重了,我幾時說你笨來著?」臉蛋上浮漾起一抹嫵媚的神色,喬小倩嬌嬌柔柔地道:「敖大哥,這—陣子,你覺得好多了吧?」敖楚戈道:「當然。痛苦大減、週身熨貼,裡外全是一片輕鬆,喬姑娘,這證明令尊下藥非常正確,否則,我就不會有這麼舒適了……」喬小情當仁不讓地道:「曉,這可一點也不錯。」
  敖楚戈問:「對了。令尊呢?」
  喬小倩道:「回去了,這三天裡他每天都來,不過全是在入夜之後,為的是避免洩漏行跡,怎麼樣?敖大哥,夠不夠周到?」舐舐嘴唇,敖楚戈道:「周到,周到,太周到了……」頓了頓,他又道:「令尊如此善待於我,又這般辛苦每於貧夜來回奔波,更擔受極大風險,這份情,真不知該怎麼個補根法了……」喬小倩搖搖頭,道:「敖大哥,你這樣說就錯了.如果我爹要你補報,那麼,你對我的救命之恩,護貞之德,我父女又如何來補報你呢?那豈不是更難以育報了嗎?」敖楚戈往枕頭上移了移,笑道:「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一—喬姑娘,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怎麼會坐上那郭大發的『霸王車』的?」滿臉陡生憤恨之色。喬小倩咬著牙道:「不提還好,提我就生氣;放大哥,『白楊鎮』注著我三叔爺—家,每一年裡,爹與我總要去上幾趟,探視三叔爺,那郭大發是在『白楊鎮』『旗樓場子。邊專做趕車生意的,也不知怎麼回事,大概是這畜生為人慇勤,嘴巴能說,我爹就偏挑上了他的車子坐,遭遭回來全雇他的車;其實我—見他就打心眼兒憎厭,不光是他那模樣叫人起不了好感,尤其他的談吐滄浴,舉止粗鄙,再加上—雙眼賊溜溜的浮偷著往人身上瞄,就益發使我膩煩他,爹還為了這事教訓過我,說什麼人不可貌相嘍,英雄不問出身低嘍等等一大套,這一次可好了,就因為要接候『十龍門』的人可能上門,只我一個人到『白楊鎮』去探望三叔爺,去的時候,包了自己街坊上李大伯的車,倒是一路平安,回來可就上了賊船啦,偏生又雇了郭大發的車,我本來不想坐他的車,但礙於我爹一再叮吟,說熟人有個照應,不好意思推掉他的生意,非指定要我坐他的車回來不可……」敖楚戈平靜地道:「姓郭的等待這個機會,只伯也等待很久了……」喬小情氣沖沖地道:「可不是?現在回想,他到三叔爺家門口來接我的時候,一聽說我爹沒跟著,就立時眉開眼笑,眼中露光,好一付高興的樣子,約摸那時辰他已打定主意了;我坐在車上本來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怔仲,不自覺的就提高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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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34:00 |只看該作者
  前一程,倒還中規中矩的順著該走的道路走,到末了,他猛然加鞭趕馬。竟折往一條靠山的窄道.我很快就發現方向不對了,車是奔朝一片荒野僻靜的所在,我驚恐之下,先是大聲責問,可恨那郭大發卻毫不答腔,只顧一個勁狂笑,反倒把車子趕得更急更快了,我心知不妙,責罵之後跟著就是尖叫求救。
  —邊又拚命擂門踢板,但車子實在太顛波,又奔行得急,空自把我東摔西跌碰撞得頭暈眼花。就是掙突不出……」敖楚戈笑道:「那只是你在情急之下的無益舉動,你也不想想,車子奔得那麼快,又在荒郊野地裡,就算你撞開車門。除了跌你個七葷八素之外,又豈能逃脫他的魔掌?一個強壯漢於如果發力追趕一個似你這般的小女人。是不須費多大力氣的長長透了口氣,喬小倩苦笑道:「現在我當然想到了,但那時卻沒有顧慮到這麼多。一心一意,只要逃出車外就行……放大哥,真是鬼使神差,老天有眼,偏在那個辰光,那個地角會遇見你,否則,那個後果,我如今想都不敢去想了……」敖楚戈坦然道:「也是我的運氣,要不,誰來幫我離開險地,又去找誰替我來治傷,我救了你固然不錯,但你何嘗不是也救了我?」喬小倩道:「不過,敖大哥,還是我受你的恩惠比較重些,如若我沒遇上你的搭救,非但這條命早完了,一個姑娘家比命更重要的貞操也完了;你如沒遇上我,人被逼到那種境況,遲早總是會想出求生的法子來的,對你而言,損失並不大,對我來說,假使沒有你,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敖楚戈笑笑,道:「或許另有遇合,也不一定。」
  喬小倩道:「別說得那麼玄法,人的好運不是老旋在頭上的.到時候若碰不上,就是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了,連喊天都不應……」又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敖楚戈道:「令尊有沒有說,我這身傷要養息多久才能痊癒?」喬小倩緩緩地道:「爹說了,月餘左右即可活動自如,但要完全恢復正常,大概還得兩個來月……」點點頭,敖楚戈道:「和我料想的日子差不多,唉,兩個月,時間真夠長……」喬小倩道:「長?一點也不長,爹說,換了別人,身架骨沒你這麼硬朗的,能活下來就算不錯了,要全好,至少也得半年辰光呢……」敖楚戈道:「一般常入的體質是不能和一個習武者同日而語的,喬姑娘,習武者在入門至出師的過程間,備受體能上的磨練,飽經艱苦生活的淬勵,在底子上就特別厚實堅刃。尤其這個習武者再勤修過內家功夫,吐納之術,則更形體氣實強,超越常人甚多,譬喻我,就是如此!」
  喬小倩笑道:「對了,我爹也說過,說你的體質異於常人,且有許多難以解釋的奇妙現象發生,我爹說,你的傷口極易自行閉合,血脈宛似也能受你的意志控制,而你的骨路堅實逾恆,肌肉富有奇異的彈力,有幾處傷勢,照受制角度看,本來應該更嚴重些才對,但卻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反見輕微得多,好像在受傷的剎那間,由於某一種超能力的自然反應阻遏或閃避開傷害的深入一樣……」敖楚戈緩緩地道:「這就是武功修為的表現,喬姑娘.苦練多年,求的便乃此等火候。」
  伸伸舌頭,喬小倩道:「你真了不起,敖大哥。」
  敖楚戈安詳地道:「沒什麼,這些只是為求自保與活命的本錢而已。」
  垂下頭來。喬小倩忽然充滿歉疚意味地道:「有件事,敖大哥,還要請你原諒我——」敖楚戈不解地道:「什麼事呀?會有個這麼個嚴重法麼?」臉色微變,喬小倩道:「就是有關那郭大發的事一一當時你堅持要除去他,是我一再要求,你為了我,答應放他—條生路,但是……倒差一點害了你……」敖楚戈淡淡地:「過去的就算了,這也等於給你一次經驗,喬姑娘,仁人之心我也不是沒有,但卻要看對那一種人來發揮,有的人可以渡化,有的,委實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對於後者,若不加以澈底的懲治,對天下蒼生是害,對自己而言,也是留下一條禍根,如此則非仁恕,反為愚昧了……」喬小倩點頭道:「現在我可想通啦……」敖楚戈道:「郭大發那類的人,凶殘暴戾,忘恩負義,毫無半點人性人情可言,對一個曾經如此善待他的人,猶要造此惡行,造此罪孽,他哪裡還有心肝?他還會留存什麼道德觀?這種澈頭澈尾壞透了的角色,不殺,便是不智了……」喬小倩怯怯地道:「吃一次虧,學—次乖,以後,我不這麼傻了!」敖楚戈正色道:「你要記住,喬姑娘,人間世上的每一種事,不能樣樣都去經驗,總須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才好,因為有的事尚有從頭來過的機會,有的,卻只能錯上一遭,一遭錯了,便成千古遺恨,永無重見天日之時。」
  抖了抖,喬小倩道:「你說得好可怕……」敖楚戈道:「我說的是世故與經驗。而這些都是用血肉的慘痛堆砌而來的,很殘酷,但卻珍貴,後人見到前車之轍,便知是非捨齲可是前車之轍,乃是前人於混沌中摸索的痕跡,說不定那留轍之車,早已連人墮入萬刃不復的深淵了……」喬小倩腦縮地道:「放大哥,越說越「森」人了……」笑笑,敖楚戈道:「世事本就元情、人生原本乃是悲涼,七情六慾,到頭來哪—樁不落得一個「苦」字呢?」湊近了—步、喬小情道:「說了這一陣子話,你也該歇會了,要不,爹一來,又怪我引得你傷神耗力啦,放大哥,我扶著你躺平——」敖楚戈嚥了口唾沫,道:「喬姑娘,累,我倒不累,就是覺得肚子餓了,能不能勞你駕送點什麼東西給我來吃:「喬小倩笑道:「敢情,你也真該餓了,這三天來、除了灌你幾匙雞湯,半碗米湯之外,你可任什麼也沒吃;先等著,敖大哥,我這就去替你端吃的來……」望著喬小倩的身影匆匆出門,敖楚戈又吞了口唾液。喃喃地道:「多謝……」喬小倩的父親喬瘸子——不,他叫喬忠,來到「萊莊」的辰光,果然已經是入黑了,不但入黑,而且已經起更了。
  喬忠是個滿臉駕厚相的老人,六十上下的年紀、胖敦敦、富泰泰的,除了那條左腿微瘸著,走路有些透著不便之外,看上去神滿氣盈,精力充沛,半點老態也不帶。
  敖楚戈在見到喬忠之後,雙方自然都免不了—番客套寒暄,互表謝意,接著,喬忠就開始為敖楚戈換藥看傷;他的動作熟練而俐落,比敖楚戈預料中的要迅速得多,而且也高明得多。
  等一切都弄舒齊了。喬忠先去淨了手,然後,搬—張椅子坐在敖楚戈的床前,臉上含著悄梯的笑容。神情在安祥中透著親切,是準備長談一番的模樣。
  喬小倩替他斟了—杯熱茶,自己便侍立在一邊、這付光景,襯著躺在床上表情十分寧靜的敖楚戈,昭,頗有幾分一家人圍燈話家常的味道,相當融洽,也相當溫暖與祥和……敖楚戈先開了口:「老丈,承蒙救助,又每於貧夜奔勞,實在是令我心中感愧莫名——」擺擺手,喬忠呵呵笑道:「別客氣,別客氣,這是老漢我的責任,更是我略表微意的—點機會,小哥、你也不想想,倩兒若非是你,早已不知道落得一個什麼樣的悲慘下場了,而我年事已高,中年得此一女之外,可謂再無根苗,情兒就是我的命,如果她一旦有了好歹,只怕我這老頭子也活不去了,你不只救了她,也和救了我救了我全家一樣,此等恩德如天如還、難以補報,我父女都不敢言謝,你卻怎生客氣起來啦?」敖楚戈笑道:「我也是適逢其會,做了趟順水人情而已,不足一提。」
  喬忠道:「你太謙了,小哥,太謙了,如今這個年頭,世態越見炎涼,人心更為不古,遇上他人有難,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又會有幾個人能見義勇為,挺身而出?何況,你猶是那等傷重力竭,自身艱困的情形下,捨命救人!小哥,這份道義、這種膽識、這股豪情,怎不令我父女感激零涕,終生銘憶的了。」
  敖楚戈忙道:「老丈,先前你還叫我不要客氣,眼下你自己卻競客氣起來了……」一邊,喬小倩佯嗔道:「看你,爹,就是這麼個嘮叨法,自己說的話自己一轉眼就忘了!」喬忠作勢拍了拍自己臉頰,笑道:「可不是,可不是?人啊,不能上年紀,一上年紀,就老糊塗啦!」
  敖楚戈道:「老丈精神矍燦,體氣康健不讓少年,我看這不只是老丈身底子厚實,平素於養生攝補之說,也頗有心得吧?」一提到涉及醫術方面的事,喬忠的勁頭可就來了,他眉飛色舞地道:「小哥,這不是我自己吹噓,干行醫這一行當,說得好聽一點,是濟世救人,說得難聽一點呢,還不是將本求利,為的個養家活口?自己是郎中,好歹總得要把自己保養得白白胖胖,光光朝朝的,看上去好看些,這等於是招牌,叫病家看了也安心,若是做郎中的本人就『黃皮寡瘦』,滿面病容,看病的就會說啦,瞧瞧吧,這位先生悶瘡,懶洋洋模樣,自家就好似得了不活之症,還怎麼來診活病人呀?這樣一來,不就砸了鍋啦?所以行醫的人,自己的珍攝是很重要的……」敖楚戈道:「有道理,老丈說得很有道理……」喬忠又興致極大地接著說:「至於我個人的養生方法呢?說來很簡單,首先做到清心寡慾之外,便是生活規律化,按時作息,慎選飲食,不動嗅念,不作無謂煩惱,在生活中尋找樂趣,多做有益身心活動;自然,在時令上相機進補也不可缺,我平素挑揀的補藥都是採用溫和平穩的種類,在徐緩間,使藥力達全身,發揮其極致的妙用,譬喻說——」喬小倩急道:「爹,爹,人家放大哥又不是來求治的病人,更非向你求教的後生,你淨說這些把戲什麼?」敖楚戈道:「沒關係,沒關係,正想聆教,正想聆教……」呵呵一笑,喬忠道:「好,好,不說!小哥,你知道,我這人就是這個毛病,一聽人提到我的本行,就忍不住興致大起,非要賣弄一番不可……」敖楚戈道:「老丈醫理精湛,賽似華陀,我倒正想有所請益……」喬忠瞇著眼道:「聽倩兒說,小哥對於吱黃之術,也頗多涉獵之處!」
  笑笑,敖楚戈道:「哪裡,只是對此道尚有興致,平索喜好相近,略知皮毛罷了……」喬忠自告奮勇地道:「說句不怕見笑的話,小哥,在這一方面,老漢我自認尚有心得,如果你真有興致的話,不敢說授教,只算我們互相磋商,說不定從我這裡,小哥你也多少可以收穫一點什麼……」敖楚戈道:「是,若有餘暇,當向老丈面請教益。」
  旁邊,喬小倩又岔了進來:「爹,你別忘了,還有些更重要的事向敖大哥說呢……」一拍腦門於,喬忠道:「不錯,看我這記性——我可不差點就忘了?」』敖楚戈迷憫地道:「更重要的事?什麼更重要的事呀?」喬忠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門道:「就是『十龍門』那些人的情形。」
  神色一肅,敖楚戈道:「願聞其詳。」
  湊近了些,喬忠道:「小哥,你與他們之間,仇恨像是積得相當深哪。」
  苦笑一聲,敖楚戈道:「彼此總不大諒解就是了,否則,我不會傷得這麼重,相對的,他們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掛綵。」
  喬忠頓首道:「他們對你,可真叫咬牙切齒,恨你恨得什麼、似的,一提起來的那付樣子,就像要將你生啖了一般,凶來哉!」
  敖楚戈道:「這是無可置疑的,『十龍門』那幾位,包管不會對我太友善……」喬忠道:「但是,我看小哥你對他們,似乎不像他們對你這樣痛恨!」微微地歎喟,敖楚戈道:「他們對我是仇恨;我對他們僅是糾葛而已;老丈,仇恨與糾葛的性質,乃是大不相同的,再說,他們吃的虧比我更大,因此對我的不滿自然就比我對他們要來得深,這不足為奇……」』點點頭,喬忠道:「我就正要告訴你這些;打從那天晚上,『十龍門』的傷者送到我那裡開始,他們便沒有一時一刻放鬆對你的圍堵及追捕,巴本能立時將你擒住活剮了才甘心;近幾天來這周圍百餘里方圓,儘是『十龍門』的.提騎縱橫,眼線密佈,每一條道路;關口、隘徑,都有他們的人守著隱伏,只要是稍有可疑的地方,全部加以搜查,那等細密法,恨不得能翻抄起三尺地面……我看,這些人一個個簡直都瘋了心啦,人人熬得兩眼通紅!」
  敖楚戈沉沉地道:「這是我可以想像得到的.他們不得我誓不甘心,『十龍門』自來沒栽過這麼大的觔斗,一旦栽了,過節自然非找回來不可,否則,將來他們再想在道上混世面——就不容易抬頭了……」喬忠有些憂慮地道:「小哥,我看他們這口怒氣只怕很難消呢……」敖楚戈靜靜地道:「當然,我已說過,這場過節,他們—定是要找回來的!」
  神色沉重,喬忠道:「像這樣搞下去,不知會是一個什人樣的結果?」敖楚戈默然片刻,低聲道:「無他,白刃割肉,濺血橫屍而已!」
  不禁打了個寒噤,喬忠吶吶地道:「不可避免嗎?」
  敖楚戈徐緩地道:「怕是無可避免:他們要對付我,我總不能伸長脖頸任由他們宰割,這樣一來,我就必須反抗,反抗之下,便是那等的形勢了……」嚥了口唾液,喬忠道:「真是……呢,叫人想想都心驚!」
  敖楚戈不以為然地道:「其實也沒什麼,老丈,江湖生涯原就如此,展觀人間世,還不是一樣你爭我奪弱肉強食。為了各種各樣的生存法則,誰都要為自己打算,那就無可避免的要以許多迥異的手段卻目的一致的方式,彼此傾軋以求活下去!」
  喬忠感慨地道:「這樣看來,還是我們這種與世無爭的小民生活比較逍遙,或許缺少刺激,但至少平靜安祥、不用擔架驚受怕……」敖楚戈由哀地道:「一點也不錯,我羨慕你們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老丈,再休言刺激,江湖歲月,波譎雲詭,驚濤駭浪,充滿了險惡與殺機,充滿了冷酷及寡絕,那是用血染的,以冤鬼厲魄圍繞起來的一個黑暗圈子,那不是刺激,而是恐怖,不是多彩多姿,而乃是風暴雨狂,沾上邊的江湖人,誰都後悔當初為什麼會一腳踩了進來,不但苦,更淒惶得緊……」喬忠笑得有點窘:「但是小哥,你——」歎了口氣,敖楚戈沉重地道:「不錯,我也是江湖人,我也早就一腿插進這個泥沼裡來了,如今拔腿,亦是洗不淨的污染——任是到了哪裡,也少不掉那牽連的麻煩;況且在這樣的環境裡討生活討了半輩子,再想驟離,談何容易?隔行如隔山,可不是?既然如此,壓根不打這個念頭也罷……」喬忠嗓門微帶暗啞地道:「不過,你總不能一輩子吃這碗刀頭飯!」敖楚戈澀澀地笑道:「一入漢湖,十之八九便注定老死江湖,或是橫死江湖了!少有人活到天年,大多半途而去,老丈不聞兩句話——『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嗎?夜路走多了,說不準在哪時就會遇上鬼!」顫顫地,喬小倩道:「聽你說得多可怕,敖大哥,難道說江湖圈子真有這樣血腥法?」敖楚戈道:「你也見識過一道了,不是嗎?」臉兒白白的,喬小倩怔仲地道:「放大哥,但我也聽講過武林中人或江湖之輩有封刀退隱,重享人生樂趣的……」點點頭,敖楚戈道:「有,卻要看所處的環境與形勢是否允許才行,與大多數道上朋友比較起來。能似這般幸運的人並不太多;喬姑娘,你只聽人說有封刀退隱的江湖人物,但你可也曾聽說某些退隱之人事後所遭到的下場?」喬小倩吶吶地道:「這倒沒有……」敖楚戈目光抑鬱,緩緩地道:「一個江湖中人退隱了,便也等於明告同道,從此不再涉及江湖之事,不再對武林之事有所牽扯,可是,這只乃形式上的問題而已,如果這個退隱之人,曾有昔日恩怨未了,那恩怨卻不會因他退隱而中斷,仍會如蛆附骨,宛似帶著永不可除的。詛咒般跟著延伸過來,所以,許多退隱者同樣拋棄不了往日留傳下來的糾纏遺患,仍舊鬧了個退隱淨如不退,但在這種情勢下,業已宣佈退隱的人就要吃大虧,一則不能違背封刀之誓,二則往往一旦退隱便早年關係隔絕,難以再尋幫手,三則不近武事,難免生疏,這樣一來,設若再起爭紛,退隱者可就吃不了兜著走,痛苦不堪了……」喬小倩憂慮地道:「那麼,你就不想退出這個是非圈?我想,總不至於每一個封刀退隱的江湖人都會的你說有這種遭遇吧?」笑笑,敖楚戈道:「當然,人分幸與不幸,機運之間,差別可就大了;將來如果形勢可能,我必定會遠離這個漩渦,找處清幽之地去修真悔過……」喬忠誠摯地道:「小哥,但願這一天早點來,江湖圈子,不是個可以清靜度日的善境……」敖楚戈道:「不錯,老丈,可能你不相信,我比你更為憎厭這個環境,苦的是,一時又掙扎不出去……」喬小倩低沉地道:「最近你可得加點小心了,在聽他們的言談中,我還知道『十龍門』已廣傳這一帶的黑白兩道,三教九流,他們提出懸賞金額,通風報信黃金一千兩,能將你拿獲者黃金三千兩,這是指活口,你的屍首也值上黃金—千五百兩呢,重賞之下,怕不有人告此奮勇,對你有礙……」雙眉顫了起來,敖楚龍道:「已到了死活不論的地步了?『十龍門』是豁開來啦……」喬小倩憂心仲仲地道:「放大哥,你千萬要小心礙……」敖楚戈展顏一笑道:「當然,我還沒有活夠呢!」
  頓了頓,他又道:「老丈,只不知此處是否合宜直待我將傷養好?」連連點頭,喬忠道:「當然合宜,當然合宜,小哥,這一層你無須顧慮;我這老妹子處,只有她一個人當家,兩個半大孩子之外,就是三個老僕,和—名傭婦,全是跟了她多年的,牢靠得很;你這養傷的地方,乃是後園的一幢小屋,早年原是我那妹夫尚未逝去之前用來讀書的所在,很僻靜,也很隱蔽,就在屋子四面,全種滿了樹木,平素也少有人來,你在這裡靜養,乃是再理想不過了……」敖楚戈輕聲道:「令妹全家是否都知道我的事了!」
  喬忠忙道:「除了那兩個孩子之外,都知道,但你放心,小哥,包管他們都能嚴守秘密,半個字也不會洩露出來……」敖楚戈道:「這就好了,老丈那裡,更須特別注意言行舉止呀呀一笑.喬忠道:「你更不必替我擔心,小哥,我日常就有不少病家來求診,時而四鄉奔走,來回不定;如今那些個人的傷勢已到了每日按時換藥服藥的辰光,不算緊急了,他們總沒理由限制我接別的生意呀,而我猶防他們—著,『萊慶』前頭.就有—個病人,正好要求我每天前來診治,順水推舟,我更有借口了;每次出來,我也十分謹慎,直到確實沒有人跟蹤之後,方才前來此處……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會朝我身上懷疑的,這些措施、只不過是為了防萬一,求個小心罷了……」敖楚戈低聲道:「老丈,我這樣仔細的原因,倒不是為了自己,主要的,是怕賢父女及令親遭受牽累……」喬忠懇切地道:「你不用掛慮我們,小哥,我們各人自會加意謹慎,你只要安心養傷、早日恢復健康,才是當務之急,第—大家……」敖楚戈感動地道:「我會遵照老丈的話做……」喬小倍柔和地道:「這才對,敖大哥,一朝你身子痊癒了,便又如同生龍活虎,那時,要走要避,來去自如,他們就更難動你的腦筋了……」要走要避?敖楚戈笑笑,他與「十龍門」之間的梁子,豈是走與避解決得了的?若不來一次徹底了斷。此生此世,怕就永無寧日了,但他此時亦未說破,以免再增加這一對好心父女的精神負擔,他只平靜地道:「到了時候,再決定怎麼個做法吧,只要不叫各位受牽連,我了無後顧之憂,—切也就簡單得多了。
  喬忠笑道:「小哥,我說過,你別替我們擔心,自己把傷養好最要緊,記住胸襟要寬暢,心情要愉快,放輕鬆點,就會好得更快了……」敖楚戈微微頓首道:「在這種舒適又溫暖的環境中養傷,更得此良醫,真乃托天之幸也,享受無限。老丈,還怕我的傷勢好得不快麼?」輕笑一聲,喬小倩道:「說真的,敖大哥,依我看,你只是現在,已經十亭好了五亭啦!」
  敖楚戈也笑了:「果然有此神效,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麼,急切地問:「喬姑娘,我還忘了問你——我的兵器呢?是否被你收起來了?」嫣然一笑,喬小倩道:「別急,敖大哥,自然是我替你收起來了,你身上所有的物件,包括那兩樣兵器,全都在一起,放在你現在躺著的床鋪下……」舒了口氣,敖楚戈道:「多謝,這樣我就放心了……」喬小倩聞言之下,竟帶著那種酸溜溜的味道開了口:「敖大哥,看你這付關心入骨的樣子,好像你那兩件凶霸霸的東西。倒似你的命根子一般重要,這麼個難捨難分法?」喬忠忙斥責道:「不要胡說,倩兒,你懂什麼?習武之人,那一個不把自己的兵器視若第二生命的愛惜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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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4:35:02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敖楚戈沉聲道:「老丈說得是,像我輩練武之人如此珍惜自己的貼身兵刃,固然因為長年使用,業已習慣順手,不肯輕易言失,而實際上,兵刃也與我們的生命同值,它在危難中可以救我們的命,渡我們於困境,它不會拋棄它的主人,不會背義退縮,它永遠都是忠心耿耿的,能以信任的此外,它也俱有靈性,相處久了,肌膚潤澤,互為沾黏,彷彿聽得到它的低語、感覺得到它的跳動,它是親切的,有情感的,也懂得喜怒哀樂的……我這樣說,二位或許以為荒誕不經,可是,對兵器的主人而言,確是有著這樣的感應……」喬忠點頭道:「對,不錯,小哥,這一點也不荒誕,不要說你們賴以保命拒敵的兵器了,就光說一般人經常接觸使用過的器具吧,天長日久之後,也自然會生出感情,有一種親切熟穩的味道;我對我的藥箱、玉槐、石臼等用了年久的這些玩意兒,便也有同小哥相似的感覺……」喬小倩失笑道:「爹,敖大哥在說些匪夷所思的話,怎麼你老人家也跟著『玄』了起來?如是叫人聽到,還以為這屋裡有兩個瘋子在講瘋話呢?」「昭」了一聲,喬忠瞪眼掀唇:「小妮子,你說話遮攔點!」
  敖楚戈往上起了起身,道,「多謝老丈如此照應周到,恕我不送了——」按住了他,喬忠道:「你別動彈 ,歇著吧,明晚這個時候我再來……」目送這父女兩人出屋之後,連敖楚戈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舒暢又迅速的酣然入夢。
  前—天晚上,話說得太多,為了使喬忠早些回去,因而敖楚戈便把這個問題藏在心裡沒說出來,這個問題是—一—業已受傷的「十龍門」那見條龍;目前經過醫治的情況如何?他要從對方痊癒的比例中 ,研判出對方現在的實力來。
  這樣的研判,在他而言,是極其重要的。
  入夜後,喬忠在他女兒喬小情的隨同丫,來得比較早,在他替效楚戈換過藥,剛剛淨了手,敖楚戈已不繞彎子,簡單明瞭的開了聲:「老丈,有事正想請教——」坐了下來,喬忠忙道:「不敢當,小哥,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好了,只要能力之內、無不效勞。」
  敖楚戈低聲道:「想請者丈示下,『十龍門』的傷者近來情況如仍?」點點頭,喬忠道:「原來是這件事,本來昨晚上我還記著同你談談的,不知怎的又搞忘了,現下正要告訴你,便是你不提,我也會說與你聽。」
  注視著對方,敖楚戈凝神道:「願聞其詳。」
  乾咳—聲,喬忠道,「那十龍中的第三個,『怒龍』方亮,業已成了殘廢啦,他的背脊骨被重力砸為數段,雖然替他接合起來,但能否重生重長,吻黏如初,大成疑問,就算接得好,無法再行使力運勁,甚至連腰桿子都挺不直;硬朗點的:或可佝僂腰身以枴杖支撐移動,身底子薄點的,就只有躺在床上,容人服侍了,走幾步路都要扶著才行……」頓了頓,他又道:「總算將方亮及時送來我這裡,否則,他除了脊骨碎斷之外,內腑也受了震盪,血氣逆湧,正在大量吐血,若非我緊急施救,恐怕他那條性命早就完結了:「敖楚戈連忙道:「那麼,方亮就算能夠好起來,也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運轉自如,揮灑如常了?」
  連連搖頭,喬忠道:「運轉自如,揮灑如常?老天,說得太美啦,他將來能以自己走幾步路就算上蒼保佑,挽了高香嘍,小哥,你大概也知道,脊骨折斷,最是難治,各類骨折情形中,這—種就叫人沒法兒!」
  敖楚戈頷首道:「很好,姓方的不足為害了!」
  喬忠又接著道:「那第四條龍一一『毒龍』開明堂的左邊肋骨折了三根,肩肋骨折了三根,肩膀也曾脫了臼,另外,亦受了內傷,開明堂的那三根肋骨,我已替他接合,約模個把兩個月左右可以長合,脫臼的那條肩膀我也重給他接回原位了,只是他受的內傷討厭,那不能急,得慢慢來,恐伯也須要個把兩個月的時間才行……」敖楚戈靜靜地道「看樣子,開明堂也暫時賣不得狠,發不得熊了!」
  喬忠低聲道:「這位開四爺的情勢你放心,—兩個月之內,他包管還起不了床!」
  敖楚戈道:「少一個敵人,我便多一分機會,老丈。」
  喬忠道:「這個,我自是明白;哦,那位『妖龍』胡昌的一隻左眼是報廢了,照常情說,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人硬生生挑出了眼珠,對於整個身體的元氣大受影響,人.也就會衰弱不振上一段極長的辰光,但是,這個胡昌卻端的與眾不同,他只是敷了藥,止痛,看起來就和平素的模樣—般無二了,而且猶要森酷陰沉些,除了精神有些萎頓外,他幾乎和一個健康的人差不多!」
  敖楚戈緩緩地道;「至少有一點不同以往,老丈、—個有兩隻眼的人驟然只剩一眼,在聚光的把握與距離的判斷上就要差了,等習慣於一隻眼睛,重新將焦點校正,就仍須要一段日子揣摸演練才行!」
  喬忠佩服道:「不錯,一點也不錯,那胡昌最大的困難便在於此,一隻眼同兩隻眼視物,總是多少有點不相似的,尤其是在人的習慣上……」敖楚戈道:「武家終生習武,講究的便是那毫釐之差,否則只此一分,便要謬以萬里了。」
  喬忠又道:「除了這三個傷得最重的,那『翼龍』鄭天雲也傷不輕,他左肩上一道口子,深及骨路,失血不少,便在癒合之後,那條膀子使起來,也不會像往昔一樣靈便了……」敖楚戈問:「老丈,你看鄭天雲左肩上的傷勢,要多久時日才能完全癒合?」沉吟了一下,喬忠道:「至少也要半個月以上吧……」敖楚戈微喟道:「這就要比我快了……」喬忠無可奈何地道;「我也恨不得他的傷勢長不好,但事實上,小哥,我不能這樣做……」點點頭,敖楚戈諒解地道:「這是你的天職,老丈,不能怨體。」
  喬忠繼續道:「另外,那『白龍』尤少君的左胸口割傷盈尺,『癩龍』余上服肋間硬是被割掉巴掌有的一塊人肉,『力龍』韋海面頰上也見了彩,但他們傷得卻不算重,如今業已能夠活動如常了,就是尤少君還弱了點……」敖楚戈低聲道:「這三個人也都不是好纏的,他們一旦派得上用場,我所受的壓力便會相對的增加了!」
  喬忠忽然嚴肅地道:「但是,小哥,你不必在乎他們!「敖楚戈笑笑,道:「怎麼說?」喬忠鄭重地道:「十龍門』傾十龍之力,都不能佔你絲毫的上風,而且弄了個灰頭土臉,丟盔曳甲,現下他們『十龍門』中倒有三龍身受重創,四龍掛綵見血,完好無損的只有『駝龍』童壽春『火龍』朱濟泰『魔龍』康玉麟,小哥,十龍全力猶奈何不了你,如今他們受損至此,你又何須顧忌?」咧嘴苦笑,敖楚戈道:「老丈,你忘了我並不完整,此戰之後,我元氣大傷了!」喬忠正色道:「不然,好生調養,即可痊癒如初,甚至勝以往!」
  敖楚戈道:「待我調養竣事之後,他們也差不多全好了,即使方亮與開明堂登不上場子,只那八龍,也一樣夠我消受的了喬忠迷惘地道:「小哥,莫非你能力敵十龍,還會在意更減其二?」敖楚戈穩重地道:「老丈,你切莫小看了『十龍門』中的這十條龍;他們個個都是頂尖的好手,一等一的練家子,哪一個也不好招惹;不錯,我以一敵十,還重創了他們,但我自己也同樣被他們所重創,換句話說,他們力量的總合超過我個人許多,兩相比較,我可以一對一、甚至對二、對三,再多我就難保自己不受損傷,他們十龍能用六龍來與我易命,可是我,卻只有一條命呀,拼到最後,我完了,十龍仍在,即使殘缺,依然能夠昂首闊步,重掛招牌,甚至招兵賣馬,另起爐灶,我敖某人—但躺下,可就永也沒有這一番風光了!」
  喬忠怔仲地道:「說得也對,是不宜硬拚……小哥,你莫非還有更高明的應付方法?」敖楚戈道:「目前還沒有,到時候,我再相機應變吧,但除非勢不得已,我會盡量避免與他們硬碰硬的正面上,那樣,沒有我的便宜占。」
  喬忠謹慎地道:「小哥,他們一一—呢,不講究武林中的規矩?」敖楚戈問:「什麼規矩?」有些微窘的搓搓手,喬忠道:「我曾聽人說,武林中講究的是光明磊落,公平無私,譬喻說不管敵對雙方人數多寡,都得以—對—;單挑獨鬥,不能以眾凌寡……」想笑又不好意思,敖楚戈只好吸了口氣,神情古怪地道:「不錯,老丈,武林中是有這樣的規矩,也講求這樣的道義,但是,卻要看是什麼人物而定,像『十龍門』,同他們談這些,不僅是荒謬、要且有如癡人說夢,異想天開了……」喬忠楞楞地道:「他們不管這些?」搖搖頭,敖楚戈:「他們不管,他們只講求暴力,講求目的,只要能遂所願,一切手段都在施展之列的,同他們講武林規矩,江湖道義,更如緣木求魚,愚蠢得可笑了!」
  喬忠揣揣地道:「那麼,也就是說,『十龍門』的人再遇上你,就會一湧而上,來一場群打群殺,任什麼道理規矩全都不理不睬?」用力領首,敖楚戈道:「老丈,正是如此,而且,他們也已證實過一次給我看了!」
  喬忠憤然道,「簡直無恥,如此這般,豈不是和野狗搶食一般無異,還混計麼世面,跑什麼江湖,又稱他哪一門的字號?」敖楚戈笑道:「對了,他們原本不配,所以我雖處劣勢逆境,亦不甘受此欺壓,嚥下這口怨氣,好歹總要與他們周旋到底!」
  歎了口氣,喬忠道:「說真的,小哥,我這幾天確實為了這件事摘苦惱,心裡有些恍惚,老是遲遲疑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有心要幫你——不只是像這樣消極地幫你;而是要積極的幫你,我曾幾次三番考慮過暗動手腳,使『今龍門』的傷省情況惡化,至少,延緩他們痊癒的時日,但是,在我個人的意願上說,我很想這麼做。不過這卻大大違背—了一個大夫的醫德.也不見容於自已的良心,我—輩子沒做過這樣的事,因此,儘管是在想,就下不了手……」敖楚戈誠懇地道:「老丈千萬不可如此,你的一番盛意,我是全心領受,你卻要考慮到,你自身的處境,老丈,姑且不論你個人的醫德與良心問題,就在實際上說,萬一你在『十龍門』的傷者身上動了手腳,而令他們的傷情有所變化,他們一定會追根究底,探索真像的,『十龍門』的人;個個精明於練,且極多疑,假若查出是你在其中玩了花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他們定會對你加以異常殘酷的報復,這不是我所願見的、我也擔待不了這樣的精神負荷——」喬忠低沉地道:「這層顧慮我也明白,而我—再思量之下.對這一方面的計劃競找不出什麼兩全其美,不啟人疑竇的法子來……」搖搖頭,敖楚戈道:「不須了,老丈,務請到此為止,切莫再進—步為我冒險,否則,若有意外,老文愛我始足自害,我就終生不得安寧了!」
  喬忠縐著雙眉道:「但聽你方纔的說法,對付『十龍門』又似並無太大把握?」敖楚戈道:「我說的也是實情,然而,像這種鬥命之事,其最後勝負的關鍵,卻並非絕對建立在力量的強弱厚薄上,往往是運氣、智慧、巧合等因素也佔了極大的比例,如今我勢雖不利,也未必就一定會輸,傾力周旋之後,我認為我仍有很高的成功希望……」喬忠苦笑道:「小哥,但願如此,你可不能只是故意說著安慰我礙……」敖楚戈道:「我說的乃是經驗之談,老丈,以寡敵眾,於劣勢裡搏擊優勢中的對手,我已經歷過太多次了,邀天之倖,我大致都能達成目的,至少也落個全身而退;在這樣的境況下應該如何掙扎自衛,我誇言一句——也堪稱為行家了!」
  喬忠道:「這一點我是相信的,但情勢對你來說,也實在是太險惡,不能叫我不替你擔憂著急!」
  忍不住了,喬小倩說道:「敖大哥,你還充什麼英雄好漢?你在這裡養傷的事,除了我們誰也不知道,你一旦傷勢痊癒,悄悄溜走,他們怎會找得著你?」敖楚戈笑笑,道:「我會知道怎麼做的,喬姑娘。」
  喬忠低聲道:「小哥,倩兒所言,也未嘗不是一種暫避鋒頭的法子……」敖楚戈的神色有些憂鬱,他沉緩地道:「老丈,多謝賢父女如此的關愛,但事實上卻無此可能!」
  呆了呆,喬忠道:「這——怎麼說法?」
  喬小倩悻悻地道:「還不是敖大哥要充英雄?認為丟不起這個人!」
  一瞪眼,喬忠斥道:「不許胡說!」
  敖楚戈不以為件的一笑,平靜地道:「喬姑娘,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當然英雄好漢是誰都愛扮的,可是真個要以玩命來充英雄好漢的時候,只怕誰也會考慮再三了,用血肉來襯托虛名,實際上沒那麼容易,尤其我,不做這樣的傻事,我之所以明言我無可逃避眼前的危難,乃有我的苦衷在——」喬小倩厥著嘴道:「我就不相信除了活命最重要之外,還有什麼『苦衷』比活命還重要?」喬忠呵責道:「倩兒,你先聽人家說話,別淨是在那裡打岔!」
  敖楚戈安詳地道:「我告訴你是為了什麼,喬姑娘;其一,『十龍門』與我既有舊恨,又有新仇,舊恨新仇加起來,就不共戴天,勢必得我而後快,他們對我痛恨的情形,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不報復我是決不會甘休的,這一次就算我逃得了,還有下一次,今天我逃得了,我能躲一次,避兩次,逃一月、逃一年,但我不能者是像這麼逃下去,躲下去;我是個人,是個正常的人,因此,我也要求正常的生活,安寧的歲月,平靜的心境,我怎能終生處於憂惶中,驚疑裡,不安下?我又怎能一輩子東逃西躲過日子?這樣精神下的折磨我實在難以承擔,故而,長痛不如短痛,是好是歹,我已打定主意,要同他們來一個徹底的了結!」
  舐舐嘴唇,他又接著道:「其二,喬姑娘,不瞞你說,我是個男人,是個真正的男人,我不敢自譬志節高超、鐵膽豪情,但是,我卻有血性、有骨氣,有自尊,另外在我所處身的環境裡,我也多少有點地位,我不能在劣勢之下便畏縮逃避或受辱貪生,這不僅我處身的環境傳統所不允許,也為我的尊嚴與人格所不允,我寧肯血淋淋地任白刃割肉,也做不到因勢不利而退避,我寧肯無所愧疚地死,也難以承受將來自尊的撻伐!」
  喬小倩的臉蛋上表情複雜,有些兒淒惶,有些兒焦慮,有些兒怨恚,又有些兒顫慄,但無可諱言的,敬佩與仰慕之情卻佔了更大的成分!一伸大姆指,喬忠讚美地道:「硬漢子!」
  敖楚戈笑得極苦:「天生就是這麼一付不服輸,不向人低頭的性子,明知是愚蠢,但偏偏做不了聰明事,說起來,實在不堪一讚!」
  喬忠正色道:「你錯了,小哥,天下就是因為還有你這種明是非,辨忠奸,不畏強權,不忌危難的剛烈人物在,這世上才有公理長存,才使正義不泯,如果誰都得過且過,能以苟安便求苟安,那麼,邪惡爛濫、奸先橫行,還有誰來主持公道,陰遏暴虐,這人間世,伯也早不成個樣子了!」
  敖楚戈歎息著道:「老丈,我實不似你誇譽的這般神聖清高,但我絕不忘做人的本份,湊合著不達人倫道德,勉強不做個壞人也就是了。」
  喬忠道:「你很自謙,但由此也可見你的人品內涵都是不同凡俗的人……」喬小情在一邊插嘴道:「爹,先別淨顧著說好聽的了,敖大哥將來的性命能否保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呀!」
  沉默了一會,喬忠道;「你敖大哥武功高強,為人機警,對於應敵卻難得經驗又極其豐富,在『十龍門』重創之後的情形下,我想,他不至於太過吃虧了一一」喬小倩急切地道:「這只是朝好處想,爹,你有沒有考慮到——若是敖大哥萬一失手栽了觔斗,又怎麼辦?這不是不可能的,難道說,到時我們只有喊天?」喬忠愁眉苦臉地道:「倩兒,你知道爹不是在害愁,但……爹又能幫上什麼忙呢?」敖楚戈道:「老丈無須為我擔心,這個陣仗,我自己會應付,不勞老丈過慮,老丈對我的幫助到此為止,若再進—步.則是冒著性命之危,這非但大不必要,而且,我也斷然不會接受!」
  唇角抽搐了幾下,喬忠吶吶地道:「我真慚愧……」敖楚戈坦率地道:「正好相反,老丈賜我良多,覺得難以為報的該是我——」忽然——喬小倩好像想起了一條什麼萬全的計策一樣,興奮地道:「對了,敖大哥,爹和我可以去替你請幫手!」
  喬忠也連連點頭:「不錯,小哥,這倒是個好法子,我與債兒可以代你去外面邀請幫手前來助拳,他們人多,你也可以找人,如此一來,優劣之勢扯平,情況就會大大改觀了!」
  微微搖搖頭,敖楚戈道:「多謝賢父女一番盛意,不用了。」
  喬小倩氣惱地道:「為什麼不用?難道這又犯了你的忌,影響了你的威名,玷辱了你的自尊嗎?」笑笑,敖楚戈道:「不,原因很簡單,只因我沒有在這種情形下可以相助的朋友!」
  父女二人都怔住了,喬忠疑惑地道:「你——沒有能以相助的朋友?」敖楚戈道:「沒有!」
  喬小倩忿然道:「又不知你在想些什麼了,敖大哥,我可不信你的話,你在江湖有那麼大的名氣,又跑了那麼多地方,混了這些年頭,莫非你就真會沒有個把連心托命的知交?連秦檜都有三個好朋友呢!」
  敖楚戈的神色平靜又安詳,他道:「我說的是實話,喬姑娘;我剛才已告訴過你,我沒有『在這種情形之下』可以相助的朋友,更明白點的意思是,我不能拖累我的朋友,讓他們和我一樣面對『十龍門』的強大壓力,接受可能遭至的傷害,我寧肯自己擔負一切不幸的後果,但我內心平安,如果任何一個人為了我而蒙受犧牲,則我勢必終生愧疚,這是最重要的理由,另一個事實是——這附近,我也沒有足俱力量能以在此事上相助的友人,所以,這個想法就無法成立了。」
  喬小倩怔了一會,幽幽地道:「敖大哥,你就是這麼倔,這麼替別人設想,依我看,你前面那個道理才是真的,後面那個『事實』只怕不一定是事實吧?」笑笑,敖楚戈道:「我沒有騙你,喬姑娘,活命總是好的,舉凡人,誰又不想活著?我豈會有使自己生存下去的法子而楞不肯用的道理?」喬忠趕忙道:「小哥,倩兒不懂事,你可別把她說的話當了真——不過無論如何,總得怎生籌思個妥善對策,應付得了那『十龍門』才行……」點點頭,敖楚戈道:「我會好好籌思考量的,這一層,老丈就無須代為顧慮了。」
  喬忠又關切地道:「但是,你也不能太過耗費心神,以免精力透支過巨,影響了你痊癒的辰光……」敖楚戈道:「多謝老丈體恤,我自當加意養息——」突然,他雙目光芒一閃,緊接著道:「有件事,想請教老丈。」
  喬忠慇勤地道:「不客氣,有什麼話,你儘管開口好了!」
  敖楚戈低聲道:「有幾味藥,老丈不知是否儲存著?」喬忠道:「不知小哥指的是哪幾味藥材?」敖楚戈道:「是『金英豆』『黑蓮子』『龜殼內絨』『童虎鞭』『珍珠粉』『參根』?『珍珠粉』不能少於十五年以下的老蚌珠磨研,『參根』須要六十年以上的老參……」瞪了敖楚戈好一陣,喬忠方才吁了口氣:「老天,你所說的這六味藥材,俱都是價值昂貴得嚇人,而且極為罕見的珍異種類;此中價格倒不在話下;尤其難找難求,等閒的行醫者,往往當了一輩子郎中,沒有見過這六種藥材一樣的也大有人在……」敖楚戈道:「我曉得,所以我也只是姑且一問罷了。」
  喬小情急切地道:「爹,你倒是說話呀,到底你那兒有沒有存著這幾味藥材?」呵呵笑了,喬忠道:「看你這丫頭片子,怎的就這麼樣迫不及待法?你是非要把為父的這一點家底子都抖露淨了方才稱心如意麼?」原來下懷著什麼希望,敖楚戈僅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意——他本身是曾習醫道,鑽研過各類藥物,是而方纔所提出的幾味藥材,其珍罕難求處,自然也相當明瞭,然而,如今一聽喬忠的口氣,倒好像真的藏有這些罕見的藥材一樣!
  喬小倩更是驚喜,她望著乃父道:「爹,爹啊!莫非你有?」喬忠頷首道:「有,但卻不全。」
  敖楚戈精神一振,雙目放亮:「老丈,我方所提的那幾味藥材,老丈果真藏備著?」喬忠笑道:「不錯,『金英豆』『黑蓮子』『龜殼內絨』『珍珠粉』『參根』等我都有,『珍珠粉』的原蚌者珠至少在二十年以上,那參根也是不會少於百年的老參了,只少了一樣『童虎鞭』。」
  沉吟著,敖楚戈在自言自語。「少此一味,則效能即減一半……雖可使其他藥材頂用,卻僅俱膠合之功,怕也達不到原有的神效……,昭!倒是再想想看……」喬小倩直幌父親的手臂,撒著嬌央告:「爹,好爹爹!你想個法子嘛,看看到哪裡再把這差缺的一味藥補全,爹爹,在這一方面,誰也比不上你的門路,你是道行最高,神通最大的了,爹爹,親爹,你幫幫忙,好歹為敖大哥湊齊這味藥材……」敖楚戈道:「不須麻煩了,只五味藥材合滲,效果固不及六味齊全那樣來得神速,但也俱有—般藥物所不能比疑的神效,喬姑娘,能夠獲有其中五味藥材,來已是大為不易了,千祈莫再煩托令尊。」
  說到這裡,他驀而表情窘迫,十分歉然地道:「看我這人,怎的一下子卻迷糊到這等地步?全是在做一廂情願的打算了,還不知喬老丈能不能割愛交付呢?」。
  喬忠懇切地道:「藥材本身便是活人之用,儲存藥材亦乃為了不時之須,只要小哥的身子有這幾味藥材能以補益之處,我又怎會吝而不捨,密而不示?小哥釋念,你若需要,我定然奉上;所缺的『童虎鞭』一項,我這裡固是欠缺,但我的一恢老友那邊據我所知卻收有了三條之多,我想向他索取一條,是不會被拒的……」敖楚戈感激地道:「多謝老丈關懷——」這時,喬小倩一下於撲過來摟著老爹脖頸,興奮地在喬忠面頰上『嘖嘖』親了幾下,嬌蠻地笑著:「爹,你真好,你真太好了……」喬忠大笑著在愛女臂部輕拍,道:「看看你這瘋丫頭,越來越放肆了,客人面前,不許這麼胡鬧。」
  喬小倩狡詰又俏皮地道:「我是替放大哥謝你哩,爹,敖大哥不會見怪的,他眼看著我對他這麼賣力,不但不會見怪,恐怕更是樂在心中,謝在心中呢——」側臉朝著敖楚戈眨眨眼,她又道:「是不是呀?」敖楚戈笑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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