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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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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 [血帖亡魂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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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牡丹之約

  甘棠惊得离座而起,腦海里浮現适才大雄寶殿中血淋淋的那一幕,掌門方丈,分明已遭“死神”毒手,還失去了頭顱,而禪床上躺臥的,赫然又是掌門方丈,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當下駭震莫名地道:“大師父,這位真的是‘廣慧大師’?”
  “不錯呀!”
  “這……怎么可能?”
  “天絕門极少有不可能的事!”
  甘棠心頭為之劇震,顫聲道:“大師父到底是何方高人?”
  披發頭陀背轉身去,再轉過來,面容變了。
  甘棠陡地退了一步,激動無比地道:“原來是南宮長老!”
  這披發頭陀,赫然是化身為“無名老人”的“天絕門”首座長老南官由所改扮,謎底揭穿,其余的不問可知了。
  南宮由再度恢复披發頭陀的形貌,道:“少主,請以‘無名頭陀’見稱好了!”
  甘棠點了點頭,內心激動無比,武林中傳言“天絕門”武功特异,行事詭秘,看來的确是如此,“天絕奇書”的“武功”、“歧黃”、“計謀”、“駐顏”四篇,几乎包羅了所有武林雜學。
  接著,又存疑不釋地道:“長老難道預知少林有此一劫?”
  “不,是巧合,前天我到嵩山后峰采集一种藥料,無意中獲悉‘死神’向少林傳出‘血帖’,附箋寫明今日午正要取方丈人頭和十長老的性命,所以毛遂自荐,与監院安排這一著險棋!”
  “險棋?”
  “的确是險棋,但僥幸成功了,那些守衛寺門与殿門的和尚,与十長老都事先服下了本門護持心脈的靈丹,所以能免一死!”
  “哦!可是這些受過‘真絲貫頂’之術的,豈非全要變成白痴?”
  “這一點另有藥物可解!”
  “為什么非要用此術不可?”
  “死神殺人,是以一种邪門功夫,逼入受害者的腦部,所以死者毫無傷痕与任何致命跡象,‘真絲貫項’之術,恰好能迫散那存在腦部的致命邪气,這是本門上一代掌門就那邪功研創的!”
  “那么這位掌門人……”
  “犧牲了一位弟子,挽救了方丈一命!”
  “如何犧牲的?”
  “把那名弟子化裝成掌門模樣,在殿中待死!”
  “這……豈非太殘忍了些?”
  “那位弟子是自愿的,試想,若非如此,要犧牲多少人命,‘死神’會放手嗎?”
  “如果被‘死神’識破呢?”
  “不可能,第一,此事僅那弟子本人和我、監院、方丈等几人知道。第二,那化裝是用本門易容之藥,除了本門解藥外,永不會變形。”
  “這事方丈同意?”
  “當然反對,一派之長,豈肯平白犧牲門下弟子生命,所以我暗中用藥,使這位方丈大師沉睡三日!”
  “哦!”
  甘棠由衷地贊歎這位首座長老的智計。
  南宮由接著施展“真絲貫頂”之術,戳了十長老各一指。然后又道:“少主怎的也到少林,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受‘神机子’之托,面交方丈一件東西!”
  “原來如此!”
  “長老的身份對方可知曉?”
  “不知道!”
  “死神能在极短的時間內,取十長老性命,帶去方丈頭,這种功力的确駭人。”
  “真的駭人!”
  “可有人見到這巨魔的樣貌?”
  “沒有,來去一陣風,只是,我匿伏暗處,略有所見!”
  甘棠又告激動起來,迫不及待地道:“長老有何所見?”
  “一條白影!”
  “白影?”
  “不錯,通体皆白,從頭至尾!”
  “哦!”
  甘棠立即想到那白袍怪人,如果那白袍怪人就是“死神”的話,那“疊石峰”上神秘的女人聲音又是誰?“死神”怎會受她操縱,而且雙方似在進行一項交易,以武功換取白袍怪人執行她的條件,照此看來,這“死神”絕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但仔細一想,又覺不對,“苦竹庵”中白袍怪人為什么不以殺人無痕的邪功取自己的性命?還有“疊石峰”頭匿伏的“神机子”,被白袍怪人殘害也非這等死狀。
  這是一個相當令人困惑的謎。
  不過,仍有一點值得怀疑的是,白袍怪人曾在“苦竹庵”現過身,而“苦竹庵”距嵩山路途并不遠,僅一日行程。
  當然,單憑南宮長老所見白影,不能据以判定“死神”便是那神秘而恐怖的白袍怪人,這,只是猜測而已。
  “長老可曾听說最近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功夫卓絕的白袍蒙面怪人?”
  “有,本門‘天威院’程院主兩度在‘玉碟堡’附近發現此人!”
  “會不會是……”
  “這很難說!”
  就在這時,監院“無相大師”推門而入,兩人話聲中止。
  南官由向“無相大師”道:“十位長者也換個地方吧!”
  “是!”
  “無相大師”開門向外低聲吩咐了几句,不大功夫,來了十名弟子,分別抱持十長老向禪房而去。
  “無相大師”言笑合十道:“兩位請到齋堂用膳!”
  南官由轉身在少林寺方丈身上點了數指,然后向監院道:“貴掌門在盞茶時間之內可以醒轉,如何向他說事變經過是貴座的事了,我這游方人有事先走一步,齋飯改日再拜領……”
  “怎么佛友……”
  “倒是這位施少主停會請代引見!”
  “這是理所當然的,佛友此次對本寺殊恩……”
  “同屬佛門弟子,那些話不必說了!”
  說著,拿起方便鏟,徑自步出禪房。
  “無相大師”滿面感激之色,大聲道:“容貧僧恭送!”
  “不必了!”
  人已到了另一道殿廊之外。
  “無相大師”無可奈何地念了一聲佛,轉向甘棠道:“施主請!”
  甘棠也著實餓了,當下隨著監院去膳堂用齋,另由知客陪膳。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監院“無相大師”才匆匆而至。道:“勞施主久候,敝方丈有請!”
  “大師帶路!”
  原來的禪房中。
  “廣慧大師”法相庄嚴,离座而迎,“無相大師”引見之后,退了出去,賓主落座,甘棠首先開口道:“晚輩受‘神机子’前輩之托,有一件東西面呈方丈大師!”
  說著,從怀中取出那布結,雙手呈上。
  “廣慧大師”接過手來,神色之間,甚是困惑,并不立即打開,沉緩地道:“神机施主還有什么話請施主轉達沒有?”
  “沒有!”
  “他現在何處?”
  “這……恕在下未便奉告。”
  “廣慧大師”遲疑了片刻,終于打開了布結,展開來是一幅三寸寬半尺長的布條。
  甘棠無意与聞別人秘密,把目光移向另一邊。
  那布條,赫然是一封書函。
  “廣慧大師”持布條的手,開始發抖,久久,長歎了一聲,喃喃自語道:“魔焰万丈,各門派自身難保,‘圣城’血案,恐怕……”
  又是一聲歎息,結束了自語。
  “圣城”兩字,使甘棠全身一顫,想不到這布結會与他家滅門血案有關,他無法緘默了,心念轉了几轉之后,聲音放得极為平靜地道:“方丈提及‘圣城’?”
  廣慧大師深深看了甘棠一眼,道:“是的!”
  “武圣甘敬堯,武林共欽,想不到遭這滅門慘禍。”
  “十年來,有心之人并未放棄追查凶手,可惜……”
  “可惜什么?”
  “如石沉大海,而今有了一絲線索,偏又逢‘血帖’肆虐……”
  甘棠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但仍竭力按捺住,故意輕輕“哦”
  了一聲,道:“有線索了?”
  “是的,‘神机’施主這封布結密函,談的就是這一件事!”
  甘棠心中微感愕然,即屬密函,“神机子”又一再交代面交方丈本人,對方何故不避忌的向自己透露呢?
  “廣慧大師”神色一怔,接著道:“施主,‘神机’這密函是一布結,即未加封,也未隱秘,而關系卻相當重大,可見對施主的信賴之深……”
  甘棠心里暗忖,不錯,自己如有心窺這秘密,何時不可解開。
  “廣慧大師”話鋒一頓,似在考慮什么,片刻之后,肅然道:“少施主,老衲有個不情之請。”
  “掌門人盡管吩咐!”
  “貴門一向以奇才异能為同道所推崇……”
  “掌門人過獎了。”
  “現在‘死神’肆虐,各門派已呈朝不保夕之勢,老衲与十位長老,雖蒙兩位大力回天,但事實上已不能公開露面,否則將為本門招致不測之禍,所以此事老衲意欲托少施主……”
  “只要合于武林公義,在下愿代敝門接受任何差遣!”
  “差遣不敢,少施主可曾听說‘九邪魔女’之名?”
  “九邪魔女?”
  “不錯!”
  “這……倒未曾听說過!”
  “如此,老衲從頭簡略地為少施主一述。”
  “晚輩恭聆!”
  “距今約一甲子,正當‘死神’第一次肆虐武林之后數年,中原武林出現了一個絕代美人叫‘四絕女朱蕾’……”
  “四絕女?”
  “不錯!”
  “何謂四絕?”
  “人,美絕。武功,高絕。心腸,毒絕。還有一絕,便是万惡之首……”
  甘棠暗自會意,出家人不便出口,最后一絕是“淫絕”。
  “廣慧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又道:“她出現江湖不到半年,攪得整個武林一片烏煙瘴气,一些敗德不修的高手,差不多都与她有染,一年之后突然失蹤,以后時隱時現,接著整整十年,一隱不現,直到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母子十人,那女的便是‘四絕女未蕾’,九個儿子都是与武林中聲望地位极高的人士淫亂所生……”
  “哦!”
  這聞所未聞的秘事,使甘棠為之咋舌。
  “母子十人,繼‘死神’之后,掀起了第二次滔天血動。使武林几乎瀕臨末日,被稱為‘九邪魔母’,各門各派均告束手,后來,一個正義之士,挺身而出,公開向‘九邪魔母’挑戰,雙方決戰于由此北向的太行山下……”
  甘棠心中一動,脫口道:“太行山?”
  “這一戰,堪稱惊天動地,泣鬼惊神,結果,‘九邪’之中,六死三傷,‘魔母’本身也告重傷,母子四人,狼狽而遁,武林浩劫算是終了!”
  “為何不除惡務盡?”
  “當時,那位正義之土,力戰一母九子,本身的虧損可以想見,另一方面,他內心仁厚,力阻赶盡殺絕!”
  “那位義士是誰?”
  “武圣甘敬堯!”
  甘棠如触電般地一震,在心里暗叫了一聲:“父親”!他以有這么一位受武林景仰的父親而自豪,但也為那慘絕人寰的血案而悲痛。父親贏得“武圣”二字之稱,的确不是幸致的。
  一股豪雄之气,揉合了复仇的意念塞滿了胸膛。
  他已意識到“神机子”的布結,說的是什么了。
  “廣慧大師”滿面悲天憫人之色,又道:“神机施主判斷‘圣城’血案,可能是‘魔母’与幸脫死劫的‘三邪’所為……”
  “哦!”
  甘棠頓時思緒起伏如濤,這一說,當然极盡情理,但父親死后手中握著的“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到底誰是凶手呢?這兩方面都是不世出的巨魔,說起來都有可能。
  同時,他聯帶想到了“天絕門”三四兩代掌門,三十年前被肢解“太行山”下,昔年父親大戰“九邪魔母”也是同一地點,這其中是否有某些關聯呢?
  “神机施主的推測是有根据的!”
  “請道其詳!”
  “十年前,‘圣城’遭血洗,‘武圣’遺体有三十七創之多,据事后目擊者說,創口呈三角形,并非普通刀劍,而當年‘九邪魔母’之中的‘首邪’使用的正是三角形三刃怪劍,所以有此判斷。”
  “那‘神机子’前輩的意思是……”
  “老衲還未講到正題。”
  “哦!”
  “神机施主五年前在洛陽城廂偶然發現一座不輸王公府第的巨宅,主人正是一母三子,所以他經長期思考之后,怀疑可能會是‘魔母’与‘三邪’埋名之所,但這關系太大了,如果不幸而猜中,稍一不慎,打草惊蛇,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甘棠几乎不克自制了,他恨不能馬上揭開這個謎,聲音微顫道:“掌門人的意思是……”
  “請少施主轉稟貴掌門人,設法探查洛陽城廂那巨宅主人的來歷!”
  顯然,“天絕門”掌門被害的事,并未傳出江湖。
  甘棠恭謹地道:“晚輩立即遵命辦理!”
  “此事務須絕對机密!”
  “晚輩知道。”
  “至于少施主對敝寺援手宏恩,老衲當銘記五內!”
  “掌門人言重了,劫難當頭,并非某一門派的事,万勿挂齒。”
  “好說!”
  “晚輩就此告辭!”
  “重托了!”
  “不敢。”
  “廣慧大師”一擊玉磬,監院“無相大師”應聲出現。
  “代本座恭送少施主!”
  “遵法諭!”
  “不敢有勞……”
  “這是理所當然的。”
  甘棠施禮而去,“無相大師”直送到山門之外,方始作別。
  一路之上,甘棠盡量鎮定心神,考慮應該采取何种行動。
  情況愈來愈复雜。
  “疊石峰”上的怪人!
  白袍怪人!
  魔王之王!
  魔母三邪!
  這些,都是可能的仇人。
  “天絕門”太夫人根本不會再履江湖。他,未來的掌門繼承人,名份已實,只差沒有完成登座大典,他有權可以作主采取任何行動。
  唯一值得考慮的,這件關系极大的事,是否該讓本門中人知道?
  思量再三,他決定單獨行動,本身血仇,豈能假手于人。
  与其說是他接受“廣慧大師”之請托,不如說是“廣慧大師”
  供給他索仇的線索更加恰當。
  他緬怀父親當年顯赫的武功与巍巍的聲名,更加豪情万丈,复仇之火,也燃燒得更加熾烈。
  下得嵩山,已是万家燈火的時分了,他就近尋了宿頭,用飯之后,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思考到洛陽之后,應該采取的步驟。
  如果洛陽城廂那所巨宅的主人,真如“神机子”的推測是“九邪魔母”母子四人埋名遁世所在,如何著手探查呢?
  又如何确定對方是否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
  思來想去,就是想不出一個妥善而有效的辦法。
  他搞下面具,就水盆淨了面,然后准備吹燈安息……
  “噫!”
  一聲惊“噫”發自窗外,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窗外竟然有人窺探,一時大意,摘落面具,行藏算是泄露了,如果先熄燈再淨面,當不致有此失,這就是閱歷不足的弱點。
  是誰,在這夜靜更闌之際還守伺窺探?
  這意念,僅只是腦海中一閃而已,一手扇滅了油燈,人跟著開門射出。
  燈火闌珊,星河耿耿,游目掃掠之下,哪有半絲人影,他的動作不謂不快,想不到對方也不慢,眨眼工夫,便鴻飛冥冥。
  到底是什么人物,追躡上了自己?
  目前的扮相,除了在少林露面之外,可說別無人知。
  那一聲“噫”顯示出窺探的人,對自己的真面目极感意外,當然,也可能是個誤會,由于自己剛才的面具像某個人,而被盯上了梢,不過不管情況怎樣,真面目被揭破已是不移的事實了。
  他沮喪的下了屋頂,一看,不由心頭劇震,房中竟然燈火复明,他記得燈火已被熄滅,是誰給重燃上的,如果就是那窺探的人,這一份神出鬼沒的身手,就相當唬人了。
  他故意咳了一聲,電閃進房。
  房中,了無异狀,后窗倒是開了,這證明人已從后窗脫走。
  以他目前傲視武林的身手,竟被人當面捉弄,這可是意外中的意外。
  目光掃過桌面,燈台下赫然壓著一張字條。
  來人在發出惊“噫”之后,躲過自己的耳目,乘自己上房的瞬間,燃燈留字,再從容而遁,而且沒有任何音響發出,只簡單的七個字:“想不到會是閣下。”
  字條上沒有留號,只在左下角畫了一朵牡丹,雖只隨便揮洒的几筆,卻神韻十足。看來是丹青妙手。
  字体絹秀,分明是出自女人手筆。
  牡丹,這代表什么?是名號的縮影,還是一种標記?
  她是誰?為什么要盯蹤自己?
  留字顯示對方并非陌生人,她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
  這個謎确實令人費解,從字條上,根本看不出對方的動机何在,如果是盯錯了人,沒有留字的必要,如果盯的确是自己,為什么不疼不痒的留上這几個字?
  謎!費人思量,令人莫測高深。
  整夜,他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盤旋著那神秘的字條,和那朵牡丹花。
  雞聲三唱。窗欞泛白,天快要亮了。
  他迅快地作了一個決定,對方如果是有為而來,不管是好意或是歹意,決不會就此罷手,自己如仍以中年秀士的面目出現,不愁沒有碰頭的机會。
  起床后,梳洗一番,仍舊套上那副面具,早餐后,算清店帳,揚長出店,長衫飄飄,直奔洛陽。
  洛陽,東周北魏東漢后唐均在此建都,文物鼎盛,是一個臥龍藏虎之地。
  一路之上,沒有絲毫征兆,午未之交,便已到達,他先揀了一家最大的酒樓,臨街選座,自斟自酌。
  現在,他暫時拋開了那牡丹怪柬的事,專心考慮如何著手探查城廂巨宅主人的來歷,他知道,凡是巨魔大多覓地歸隱,其行跡十有九是秘密的,局外人万難知曉,同時“九邪魔母”絕跡江湖已數十年,更加不易探查,否則以“神机子”之能,五年前發現可疑時便該查出端倪了,所以不可能從任何人獲得線索,事情棘手便在這一點上。
  不知不覺,連盡了兩壺酒,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有諸內必形諸外,因為他所戴的面具太過精巧,等于臉上多了一層表皮,是以皺眉蹙目的神情,仍表露無遺。
  突地——
  一個小二匆匆來到座前,哈腰道:“客官,有位相公要小的送這個給您老!”
  說著,遞上一個折疊得十分精巧的方柬,轉身便走……
  甘棠心中一動,且不開看,沉聲問:“小二哥,慢走!”
  小二回身嘻嘻地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這方柬是誰叫你送的?”
  “一個斯文相公!”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還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了,就是吩咐小的送到您老這座頭!”
  “好,你去吧!”
  小二困惑地瞟了甘棠一眼,才打躬退去。
  甘棠拆開來一看,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柬末那朵牡丹花。
  柬上仍是寥廖的几個字:“飯后請移玉趾翠云峰下晉宣帝陵一晤,立候!”
  字里行間,似乎是舊交約晤,而且斷定甘棠必然會應約。
  字跡,仍是那么絹秀脫俗,尤其那朵墨筆牡丹更是神韻十足,從這看來,對方該是個女的,然而酒樓小二說是一位斯文相公。
  是女的,她是誰?
  是男的,他是誰?
  猜測沒有錯,對方并沒有放過自己。
  一种渴欲揭開謎底的心,使他無心酒飯,匆匆會帳离了酒樓,出北門,朝邙山方向奔去。
  顧盼間,一座巍峨庄嚴的陵寢在望。
  到了,他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對方是什么樣的人物?為什么要約晤自己?
  松柏夾道,翁仲成行,因序屬冬令,顯得有些荒涼冷清。
  墓陵范圍极廣,對方沒有指明地點,尋人倒是費事。
  轉了一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發現,心想奇了,既是約人,該在當眼之處相候才是道理,這不是故弄玄虛么?
  突地——
  他瞥見一塊龍碑之后,似有人影一閃,念動之下,舉步緩緩走了過去,繞過龍碑,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影原來是一個衣著襤褸的貧婦在揀拾枯枝。
  當然,對方絕不可能是約晤他的人,轉身正要离去……
  那貧婦忽地半直起佝僂的腰肢,仰面朝甘棠一瞟。
  這一瞟,使甘棠惊得几乎跳了起來,脫口道:“是你?”
  這貧婦,赫然正是曾一度向甘棠傳過訊息的“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
  潘九娘在此現身,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潘九娘只一瞥,便彎下腰去,揀拾枯枝,口里卻應道:“正是卑座!”
  “怎么回事?”
  “少主可以去瀏覽碑文。”
  甘棠心中疑云大起,知道事出有因,忙裝著漫不經意的樣子,抬頭看了看天,然后轉身踱到碑前,偏頭閱覽起來。
  耳畔,傳來播九娘的聲音。
  “卑座奉南宮長老之命,暗中追隨少主,听候差遣,昨夜的事,卑座已然發覺。”
  甘棠輕“哦”一聲。
  潘九娘又道:“少主在看了酒店小二傳柬之后,匆匆赶來,莫非是赴約?”
  “是的。對方是誰?”
  “目前還不知道來路。”
  “他約我在此相晤,卻不見人影。”
  “他早到了,在左前方那石亭之后!”
  “是男的還是女的?”
  “卑座還沒有進一步察看,外表看是書生打扮!”
  “哦!”
  “少主可去赴約,卑座等候差遣,必要時,請向空中彈出此珠!”
  一粒龍眼大的黑色珠子,從碑座側面滾了過來,那貧婦低頭走遠了。
  甘棠裝著拂去衫腳草芒,把那粒珠子揀在手中,然后東瞧西望了一陣,那石亭本在左前方,他故意向正方向前走去。
  走出一箭之地,身側一個聲音道:“兄台真信人也!”
  甘棠暗惊對方動作之快,竟然毫無聲息地掩了過來。當下一側身,面對來人,眼前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書生,容貌之俊美,恐怕潘安再世也要自歎弗如。
  美書生面含微笑,作了揖道:“區區恭候台駕!”
  甘棠自覺貌相不俗,但与對方相較,不禁有自慚形穢之感,尤其對方那笑容,簡直有些迷人,暗忖,天下竟有這等俊美的男子。還了一揖之后,開門見山地道:“是閣下傳柬在下?”
  “不敢,區區在下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甘棠微微一怔,道:“傳柬的不是閣下?”
  “不是!”
  “敢問……”
  “傳柬人別有苦衷,望兄台鑒諒!”
  甘棠又是一窒,轉口道:“閣下如何稱呼?”
  “區區林云,虛度二十,兄台無妨直呼賤名!”
  “哪里話!”
  “兄台是‘天絕門’少主?”
  “正是!”
  “久仰!”
  “不敢,林兄受托何事見教?”
  “請到亭內一敘如何?”
  “請!”
  兩人到亭內落座。
  自稱叫林云的青衫書生又是動人一笑,道:“兄台甫自少林下山?”
  “是的!”
  “少林居各門派之首,而傾此奇禍,令人扼腕!”
  “在一厂亦有同感!”
  口里應著,內心激蕩不已,對方為什么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對方既是代人定約,那幕后人是誰?是男的還是女的?
  林云有一种超人的气質,使人一見由就會生出好感。
  照他听說的年齡,是比甘棠還長一歲,那牡丹柬的主人,既已識破甘棠的真面目,這姓林的書生,自無不知之理,而現在他是中年文士的面目,想起來甚感尷尬。
  林云正色道:“此次敝友冒昧柬邀見台,是對兄台有所求!”
  話已触及正題,甘棠淡淡地道:“愿聞其詳。”
  “貴門歧黃黃之術,冠絕天下……”
  “這……”
  林云眉頭微微一蹙,又道:“敝友尊親,臥病十余年,名醫束手,所以特不揣冒昧,請一伸回天之手。”
  甘棠大感為難,因時机關系,本門絕學他只參研了“武功篇”
  一篇,其余“歧黃”、“計謀”等篇,根本未曾涉獵,但這話可不能對外人出口,不由沉吟起來……
  林公見甘棠的神情,緊跟著又過:“敝友准備了一份薄禮,敬致兄台……”
  甘棠一搖手道:“林兄請收回此言,在下……”
  耳畔突然傳來潘九娘以“天絕門”秘術所傳的話聲道:“少主,答應他,問明詳情!”
  甘棠窒了一窒之后,轉口接上去道:“在下愧不敢領。”
  “這禮物不比尋常,并非世俗珍寶古玩,也不是武林瑰寶。”
  “在下倒感興趣。是什么?”
  “對兄台而言,可能十分有价值,且也可能無甚意義!”
  “這倒使在下莫測高深。”
  “兄台可先過目!”
  說著,從石桌之下,取出一個絹包,打開來是一只油漆木匣,這東西顯然是早已放置好的。
  甘棠好奇之念大熾,心想不接受是另一回事,看看什么稀罕物儿也好。
  林云神秘地瞅了甘棠一眼,然后目光朝四下一掃,道:“兄台請看!”
  匣蓋徐徐揭起。
  “呀!”
  甘棠惊叫一聲,變色而起,目射奇光,直盯在林云面上。
  木匣中,赫然是一顆光禿禿的人頭。
  林云若無其事地道:“兄台再看看這人頭屬于什么人的?”
  甘棠目光再移向木匣,更是惊震莫名,栗聲道:“少林掌門的人頭?”
  林云一笑閉上了木匣,重新包好,道:“一點也不錯,這禮物兄台滿意否?”
  甘棠內心的活動,莫可言宣,這人頭,是經過南宮長老化裝,代替少林掌門“廣慧大師”犧牲的少林弟子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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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9:12 |只看該作者
  這人頭怎會落入對方之手呢?
  下手的是震懾武林的巨魔“死神”,難道這其中另有蹊蹺?
  對方為什么把它當禮物送給自己?
  對方与“死神”難道是……
  心念之中,不由打了兩個冷顫,胸中的熱血跟著沸騰起來,寒聲道:“這人頭何來?”
  “兄台可以不問來歷么?”
  “不,在下非徹底明白不可!”
  林云略事躊躇之后,道:“兄台仗義援手少林,所以這人頭如由兄台親手送回少林,豈不……”
  “在下要知道來路!”
  “不怕兄台見笑,是妙手取得的!”
  “偷?”
  “正是如此!”
  “不可能?”
  “為什么?”
  “林兄可知道什么人取去這顆人頭?”
  “血帖主人‘死神’!”
  “什么人能從‘死神’手中偷取人頭?”
  “是的,沒有人能辦得到,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理衡量!”
  “什么意思?”
  “巧合!”
  “巧合?”
  “不錯!”
  “難道以人頭作為禮物,也是巧合不成?”
  “不,敝友在獲知兄台身份之時,動了求醫之心,而在巧得人頭之后,才起了假兄台之手歸還少林掌門人頭之念!”
  這解釋雖合情理,但卻不能消除甘棠心中的怀疑,語音仍沉凝如故地道:“在下請問如何得到這人頭?”
  林云面上一片肅然之色,道:“如果下手的人知道匣中是人頭,或是知道物主的身份,恐怕連逃避都來不及,天大的膽也不敢下手!”
  “事實如何呢?”
  “兄台听說過‘奇門派’這名稱否?”
  甘棠自幼流浪江湖,對這些倒是熟悉,一頷首道:“听說過,門下盡是些牛鬼蛇神,邪門异端。”
  林云俊面微微一變,道:“對了,江湖中妙手空空這一行,也屬該派門下!”
  “這也听說過!”
  “事情發生在昨日晚間……”
  “嗯,請講。”
  “昨日傍晚時分,登封城中,一向充作仕宦行台的‘京華棧’來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鄉下佬,以此佬外貌投宿這豪華客店本就不相稱,偏又身無長物,攜了這惹眼的絹包,‘奇門派’所屬‘空舵’中一名香主留上了意,于是,乘那鄉下佬如廁之時,入房探視,發現是人頭之后,立即帶回舵中請求掌舵處理!”
  甘棠疑念不釋地道:“事實經過就是如此?”
  “是的!”
  “物主确是一個鄉下佬?”
  “這一點不會有錯,‘奇門派’門規十分嚴厲,門下弟子決不敢信口開河!”
  甘棠兩道眉毛皺到了一塊,据南宮長老所見,肆虐少林的是一個白衣人,自己曾怀疑是白袍怪人,現在,對方變成了鄉下佬,孰真孰假呢?
  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是“死神”易容化裝,第二是那鄉下佬是“死神”手下!
  但眼前的青衫書生,是否又有百分之百的可靠呢?
  林云似已看出甘棠心意,鄭重地道:“兄台,小弟知道萍水相逢,實難邀信,阻以后事實可以證明小弟之言。關于适才所請,兄台如何賜教?”
  甘棠雖然意有未釋,但也相信了八成,遂道:“令友尊親患的是什么病症?”
  “帶脈阻塞,半身不遂!”
  “哦!”
  甘棠可傻了眼,他對這可說一竅不通。
  耳畔又起了潘九娘密語傳聲:“問他可曾受過傷,其余的七脈有無异狀。”
  甘棠精神一振,道:“令友尊親患這症候多少時間了?”
  “當在十五年以上!”
  “是否受過傷?”
  “這……兄台是否親自診視……”
  “不,在下得先了解情況,才能決定有沒有把握應命。”
  這是遁詞,他的目的當然要潘九娘代為處理,“天絕門”中的“潛听之術”,修為高明,可听到五十丈外的細語,十丈之內,雖耳語亦能辨,所以潘九娘在暗中對雙方對話,如在眼前。
  林云似無可奈何地道:“沒有受過傷!”
  “突然而發?”
  “是在一次行功之后!”
  “其余七脈有無异狀?”
  “初時僅‘帶脈’阻窒,其余七脈暢通,不久之后,下半身不遂,下半身所屬經穴,連帶受了影響。”
  “嗯!這……”
  他口里故作沉吟,耳朵卻在听潘九娘的意見。
  果然,潘九娘語聲又傳:“此乃郁結于心,行功時心神不宁所致,可以本門的‘万應丹’三粒,然后以‘逆血返經’手法,為其打通‘帶脈’!”
  甘棠思考了一陣之后,道:“是了,可以試一試!”
  林云長揖到地,喜之不胜地道:“兄台答應了?”
  “姑妄試試,在下并無十分把握!”
  “兄台忒謙了,貴門歧黃之術,舉世皆知!”
  “然而世間仍有不治之症。”
  “當然!當然!那么這件禮物……”
  “君子不掠人之美,林兄可另外著人送上少林!”
  “好,遵命!”
  那口吻,那神志,活像一個慧默無邪的少女,甘棠下意識地呆了一呆。
  遠遠,走過潘九娘佝僂的身影,她這种形態身份,絲毫不使人起疑。
  林云另用一方黑布,包了那木匣,提在手中,然后一擺手道:“兄台請!”
  甘棠也不謙遜,兩人并肩步出陵寢之外。
  一輛華貴的雙套馬車,業已停候道中,赶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書童,生得唇紅齒白,俊俏极了。
  一主一仆,猶如牡丹綠葉,相得益彰。
  小童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先向甘棠恭敬一禮,然后才向林云道:“公子,進城還是……”
  “直接回庄!”
  “遵命!”
  小童打起車帘,林云側身請甘棠先上,然后挨著甘棠坐下。
  “啪”的一聲鞭響,雙馬展開八蹄,絕塵飛馳。
  甘棠此來原來是要探查城廂巨宅主人的來路,想不到遇上了這宗岔事,看來這一天是虛擲了,但想到能認識林云等朋友,也不算冤。
  車行疾速,盞茶功夫,由官道進入一條綠蔭小道,小道盡頭,是一座气派十足的巨廈,紅牆碧瓦,映日生輝。
  甘棠心中不由狂跳起來,莫非這巨宅就是自己要探查的地方?這可真是天從人愿了。
  漸行漸近,可見十字門樓,畫棟飛檐,的确不亞于王公府第。
  不錯了,洛陽城廂,已沒有第二座堪与相比的庄宅。
  甘棠一顆心几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道:“令友尊親上姓?”
  “朱!”
  一個字,僅只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不殊九天雷鳴,震得甘棠兩耳嗡嗡作響,“四絕女朱蕾”,是“魔母”數十年前的名號,“魔母”生九子,卻沒有正式嫁過人,全是雜交亂配而生,她當然姓朱。
  他的身形,因激動而微微震顫。
  林云似有所覺,偏過頭道:“兄台怎么了?”
  甘棠盡量裝得平靜地道:“沒有什么,在下曾听說過……”
  “听說什么?”
  “洛陽城外有一座大宅,富甲天下,主人是一母三子,不知……”
  “啊!傳言的确可畏,敝友令親,确是一母三子,家道可說是中人之資,富甲天下四字未免言過其實了!”
  后面的話甘棠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一母三子,加上姓朱,這已足夠說明一切了,想不到誤打誤撞的上了門,無數的疑問涌上心頭——
  這青衫書生林云,又是什么來路呢?
  “九邪魔母”會不會与“死神”有關?
  對方所解釋的人頭來路可靠嗎?
  根据少林掌門“廣慧大師”敘述“神机子”的推斷,父親死后創痕顯示是傷于一种三刃怪劍,而普天下使這种怪劍的,只“首邪”一人,這說明了什么?
  仇与恨,開始在血管里奔流!
  鬼使神差的被請去為“魔母”治病,這是千載難逢的机會。
  報仇!
  他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單純而熾熱的意念。
  庄門大啟,四名壯漢垂手站立,馬車直駛入庄。
  通過一段大青石板舖砌的林蔭大道,眼前現出一座巍峨巨廈,一聲吆喝,馬車停靠階沿之前,車帘跟著掀起。
  林云一躍下車,側身道:“兄台請下車!”
  甘棠暗中咬了咬牙,下了馬車。
  四個素衣小婢迎著林云福了一福,道:“表少爺回來了!”
  林云“嗯”了一聲,轉向甘棠道:“敝友是此間主人的姨表親,所以上下皆一例通稱,兄台莫怪!”
  甘棠哪有心情去听這种無謂的解釋,但表面上仍不得不敷衍,淡淡地道:“豈敢!”
  林云向四婢一揮手道:“內廳設席,并稟太夫人醫生請到!”
  “是!”
  四婢珊珊退了下去。
  甘棠忙道:“林兄,在下尚有要務待理,盛宴斷不敢領!”
  “哪里話,請!”
  說著,半側身在前領路,轉過三重院落,才到了一間纖塵不染的花軒之內。
  兩人分賓主落座,小婢獻上香茗。
  林云起身道:“兄台寬坐片刻,小弟去去就來!”
  “請便!”
  甘棠一顆心七上八下,跳蕩不安,目前的問題是如何著手報仇?
  這并非普通的仇家,一個不巧,后果是很難想象的。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冷靜!冷靜!小不忍則亂大謀,見机行事,不能操之過急。
  片刻功夫,酒宴擺了上來。
  林云春風滿面的步入軒中,作了一揖道:“失禮之至!”
  “好說!”
  “請上座?”
  “酒宴不敢領,診病之后,在下立即告辭!”
  “兄台難道不屑与小弟為伍,抑是……”
  說了半句,住口不語,靜待甘棠反應。
  甘棠早先對林云的好感,已被一個“仇”字化為烏有,冷冷地道:“在下沒有多余的時間耽擱!”
  “一杯水酒,兄台何必峻拒?”
  “林兄又何必斤斤計較于酒食?”
  “聊表寸心,別無他意!”
  甘棠暗忖,若再推卻,反而啟人疑竇,當下訕訕地道:“如此叨扰了!”
  “哪里話!”
  甘棠上座,林云橫里下首相陪。
  三杯下肚,林云紅生雙頰,更顯得超塵脫俗,男子而一美至此,令人想入非非。
  甘棠雖心事重重,也不由下意識的心頭浮漾,若非為了一個“仇”字,他真想結交這么個不俗的朋友,當下旁敲側擊地道:“令友呢?”
  “哦,因事外出,所以才令小弟接待貴賓,日后當負荊登門!”
  “不敢,還有兩位……”
  “二位……哦!是!目前也不在庄中。”
  甘棠一顆心登時下沉,“三邪”不在,是否該向“魔母”下手呢?
  是故意隱秘還是真的不在?
  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怀中的“鷹龍魔牌”,那是“魔王之王”
  的信物。
  到底誰是主凶?誰是幫凶?
  這些錯綜复雜的關系要想澄清,并不是容易的事。
  就在此刻——
  花軒之外侍立的小婢大聲道:“三位庄主駕到!”
  甘棠心內一緊,暗忖,“三邪”到了,倒要看看這“九邪”之三,是什么樣子,今日之局,不是快意血仇,便是橫尸此在。
  一陣“嚓!嚓!”的靴聲傳處,三個年紀相差不大的錦衣中年人出現在軒門。
  當先年紀最大的一個抱拳道:“少門主惠然光臨,使敝門蓬蓽生輝,家母賤恙,尚賴妙手回春!”
  言談舉止,不但不邪,反而有一股凜然之气。
  此刻的甘棠仇火蒙心,殺气沖頂,咬緊牙關起立答禮道:“不敢,閣下言重了!”
  林云一推座椅,道:“三位表哥,容我引見!”
  這表哥之稱,使甘棠大是惑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三個錦衣人魚貫入軒。
  林云指著甘棠道:“三位諒來已得悉貴賓身份了?”
  三錦衣人齊齊抱拳頷首。
  林云依次指著三名錦衣人,道:“施兄,大庄主、二庄主、三庄主!”
  引介而不提名道姓,這是費人猜疑的,但甘棠既已認定對方的身份,也不以為异,道了“久仰!”目光不期然多看了大庄主一眼,心想,這當然是使三刃怪劍的“首邪”了。
  林云嘻皮笑臉地道:“三位表兄,小弟我越組代庖,現在該三位做主人了!”
  甘棠一推杯道:“在下不胜酒力,請到此為止如何?”
  三位庄主同時道:“這如何使得!”
  林云已從甘棠眼中看出那种堅定不移之色,使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待看過姨母病況之后,再与施兄作竟夕之飲!”
  大庄主滿臉歉然之色道:“愚兄弟未能恭迎大駕,又未盡地主之誼。尚望海涵!”
  甘棠冷聲道:“大任主忒歉了,嘗聞傳言,大庄主劍術天下無雙,不知可有幸能瞻仰?”
  他這一問,是有深意的。
  眾人相顧愕然。
  大庄主面現困惑至极之色,道:“少門主听何人道及區區精于劍道?”
  “武林傳言如此,想來不謬吧?”
  “劍為百兵之王,任何習武的人,差不多皆能租通一二,區區僅此而已!”
  甘棠在心中冷吟了一聲,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已打好了主意。
  林云接話道:“兄台,現在勞駕一診如何?”
  “敬遵台命!”
  二庄主一笑道:“就請表兄作陪,我等敬候佳音!”
  這表兄表弟之稱,難道也是林云所謂知友之例?
  林云离座道:“兄台,小弟帶路!”
  “請!”
  轉過花軒,是一個极其幽雅的小院,小院正面,是三開間的精舍,居中,廳門敞開著,兩名年約二十上下的婢女,當門而立。
  “姨媽起來了?”
  “在廳內恭候!”
  “請!”
  甘棠勉力捺住激越的情緒,隨林云人廳。
  廳內,過樂椅上,斜躺著一個兩鬢如霜的老太婆,滿面和藹
  之色。
  甘棠下意識一愣,她會是淫毒絕世的魔母“四絕女朱蕾”?
  這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甘棠無論如何自制,眼中仍多少露出些异樣的光芒。
  林云忙引介道:“兄台,這位是太夫人!”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恕老身不能全禮!”
  甘棠心里暗寫,好一個“魔母”,体裝得好像啊!當下施了一禮道:“晚輩見過太夫人!”
  “請不必多禮,移座!”
  侍立在一旁的四名婢女之一、忙移了一個錦墩放在夫人身側。
  林云肅容道:“兄台,就請費神一診!”
  甘棠坐了下去,道:“晚輩先察腕脈!”
  太夫人伸出右手,平置椅旁几上。
  甘棠裝腔作勢地以三指扶脈。
  仇人就在眼前,脈門在自己掌握之中,此際加猝然出手,對方功能通玄也難逃死劫,這是意想不到的机會,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甘棠目中陡現殺机。
  報仇,是否該不擇手段,乘人之危?
  對方半身不遂,等于失去了抵抗力,這是否違背了“武道?”
  殺机一現而隱,但太夫人老臉之上業已變了色。
  甘棠微微合上了雙目,兩個极端的意念,在心頭翻卷擊撞。
  如果失去這個机會,以后要報仇可能困難重重,然而乘人之危有悖武道!
  報仇應該光明正大!
  父親被尊為“武圣”,為人子者,豈能辱沒這尊崇的稱號!
  最重要的一點,對方是否仇家,還沒有從對方口中得到證實。當年“圣城”被血洗的全部真相還沒有完全明白,以父親的武功再加上門人,而被一一斬盡殺絕,決不是少數几個人可以辦得到的,目前已知幸免于難的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繼母陸秀貞一人。
  想到繼母,不由切齒錐心。她竟然与西門嵩通奸勾搭,使甘門蒙羞,還公然迫殺自己……
  最可悲的是記憶中沒有母親的影子,据父親說,母親在生下自己不久就西歸了。
  意念變得雜亂無章。
  現在,他要下毒手易如反掌,然而問題在于机會不合适,也許,這就是“正”与“邪”的分野,邪道可以不擇手段,正道卻必須遵守武林規矩。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后,他決定先照諾言醫好對方,然后再談報仇。
  這決定雖是“武道”精神的最高發揮,但也近于瘋狂。
  為血海仇人療傷,在武林中可說是破滅荒的事。
  他睜開了眼,眸中閃射著一种無法形容的异樣光影。
  太夫人面色,回复了原狀,不過眼中仍流露出惑然不解之色,顯然剛才甘棠眼中露出的殺机震惊了她。
  林云可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局面,關切地道:“兄台,還可治否?”
  甘棠平衡了一下情緒,不疾不徐地道:“在下勉力一試!”
  說著,掏出碧玉小瓶,倒出三粒“万應丹”,道:“林兄,請先給太夫人服下!”
  林云接過來,并端起几上原先放置的水杯,照料太夫人服下。
  甘棠又道:“請太夫人側身,晚輩要施術打通阻窒經穴!”
  林云扶著太夫人側過身去。
  現在,太夫人背后各大死穴,全暴露在甘棠手眼之下,只要一點,不費吹灰之力,十個“魔母”也活不了。
  殺机,再度抬頭。
  甘棠功凝在右手中指,對正“命門”大穴,手指不自禁的發起顫來。
  只要一吐勁,同樣指法,輕重之間,可以活人,也可以殺人。
  他面臨另一次人天交戰的考驗。
  報仇!
  武道!
  二者之間,他只能選擇其一。
  這看來平靜和睦的場面,暗中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太夫人突然回頭道:“少門主,盡管施為,老身纏綿床褥已十易寒暑,生死早已看淡了,不必猶豫。”
  這話別人听不懂,甘棠可就震栗莫名了,顯然對方已覺察到了气氛的不尋常。
  甘棠咬了咬牙,先人聲名不可墜。
  手指飛快地連點四大穴,七小穴。
  這是“天絕門”不傳絕技“逆血返經”之術,他只是依“天威院”香主潘九娘在陵墓中的傳話,照方抓藥,心里可沒有絲毫把握。
  然后,雙掌一附“命門”一附“天庭”逼入兩股真气。
  這是第二次机會,只消心一橫,對方決活不了。但,這意念僅像閃電般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他沒有這樣做。
  “引元歸經!”
  太太人雙目一合,依言導引。
  這一下,顯示出太夫人修為惊人了,只那么极短暫的片刻,“帶脈”豁然貫通,气血交流,沉痾爽然若失。
  甘棠收掌,換了另一個位置落座。
  太夫人緩緩离椅而起。
  林云歡然高呼一聲:“姨媽,您好了!”
  三條人影,疾步入廳,赫然是三座庄主,齊聲道:“母親,恭喜!”
  “代為娘謝過施少門主!”
  “是!”
  三位庄主轉身朝甘棠行下禮去。
  甘棠雙手一伸,口里道:“不敢!”
  一股無形勁气,托住對方身形,連腰都彎不下去,三庄主愕然變色,最后一揖作罷,林云看得清楚,莞爾道:“兄台,小弟敬服!”
  甘棠淡淡地道:“林兄好說!”
  太夫人重新落座,令小婢撤去躺椅,正色道:“少門主,老身永銘大德!”
  甘棠心中啼笑皆非,語有深意地道:“太夫人万不可如此說,江湖中風云詭譎,恩恩怨怨,有時极難分清,晚輩這雙手此刻醫人,也許轉眼間又能殺人!”
  這怪論,使林云和三位庄主面色為之一變。
  太夫人卻若無其事地一笑道:“事實上的确如此,不過恩怨之間,仍不可同日而語。”
  好厲害的口齒,甘棠為之心頭泛寒,如果說狐狸能成精,那眼前的該是一條道行极高的狐狸精了,誰能看得出她便是使武林談虎色變淫凶毒絕的“魔母”?
  太夫人一揮手道:“你們出去,我要与施少門主單獨談上一談!”
  林云調皮地道:“姨媽,是不是連我也在內?”
  “嗯……你可以留下!”
  三位庄主与侍婢,奉命唯謹地退了出去。
  甘棠心弦一緊,看來要面對現實了。
  太夫人目如朗星,直照在甘棠面上,悠悠地道:“少門主,如果老身眼不昏花,少門主在施術之時,曾經過一番人天交戰?”
  林云因自己沒有發現任何跡象而一震,這是他想象不到的。
  甘棠毅然答道:“不錯,有這回事!”
  太夫人頷了頷首,又道:“以少門主方才一剎那流露的殺机,似有极重的恨毒。如老身所測不錯,當是對那顆少林掌門的頭顱有所誤會?”
  甘棠一听對方作這种解釋。將錯就錯地道:“這一點晚輩的确不能釋然!”
  “云儿已向你解說過了?”
  “晚輩未盡滿意!”
  “如此老身再說明白些,人頭來歷,确是如此。因云儿与‘奇門派’淵源极深,所以在‘奇門派’所屬‘空舵’手中誤得人頭之后,念及你曾援手少林,如能把人頭送回,豈不更好!”
  甘棠掃了林云一眼,淡然道:“晚輩接受這事實了,但人頭仍請該派自行處置!”
  林云接口道:“已派人端送少林寺了!”
  甘棠心念數轉之后,下了決心試探對方,如若證實确如事先所猜度的,那今天說什么也得豁了出去,報此血仇。當下沉聲道:“林兄,‘奇門派’弟子滿天下,耳目之靈,不輸于丐幫,在下有個久蓄心中的問題請教。”
  “但講無妨!”
  “如此在下先謝過!”
  “兄台太拘禮了,請見示。”
  “關于傳說中的‘九邪魔母’!”
  話聲中,目光瞟向太夫人,察看對方的反應。
  太夫人与林云几乎是异口同聲道:“什么,‘九邪魔母’?”
  “不錯!”
  林云困惑地道:“抱歉,小弟雖听人道及這稱號,但對此卻是茫然。”
  甘棠在心里罵一聲:“推得倒干淨。”
  太夫人略顯激動地道:“老身痴長几歲,對‘九邪魔母’略有所知。”
  甘棠心頭一緊,道:“那晚輩向太夫人請教?”
  “不要客气,等如閒話家常,隨便說好了,老身所知也是有限!”
  語言平靜,完全出乎甘棠的預期。
  “据傳聞,昔年‘九邪魔母’母子十人,与‘武圣百敬堯’一場血戰之下,喪了六子,剩下一母三子僥幸遁逃……”
  目光,仍緊盯在太夫人面上。
  太夫人老臉竟抽搐了數下,眼中流露出怨恨交集之色,沉聲道:“有這么回事!”
  甘棠暗忖,狐狸再狡猾,終露出了尾巴,緊跟著道:“晚輩想知道一母三子的下落?”
  “為什么?”
  “晚輩有一知己好友,要向‘魔母’討一筆欠帳!”
  太夫人的神情,又出甘棠意料之外,頓然道:“魔母与三邪子自當年一役之后,未聞再現江湖,要探其下落,恐怕很難了!”
  甘棠毫不放松地道:“所說‘魔母’与太夫人同一姓氏?”
  “不錯,她在甫出道之時,人稱之為‘四絕女朱蕾’!”
  “會不會隱姓埋名,潛居納福?”
  “這一點者身無法臆測!”
  林云義形于色地道:“兄台,小弟誓要為作一效微勞,只要什么‘魔母’、‘邪子’仍在世間的話,無論天邊海角,挖也要把她挖出來!”
  甘棠心中一涼,難道自己的猜度措了,太夫人根本不是要找的人,否則林云決不會大放厥詞;但,姓朱,一母三子,天底下有這等湊巧的事?
  顯然,他的這一步棋失敗了,不管對方是實情也好,故意做作也好。
  甘棠不得不應道:“林兄熱誠,令在下十分感激!”
  林云打蛇隨棍上,略顯訕訕地道:“兄台可肯下交小弟這個朋友?”
  甘棠心念一轉,道:“固所愿耳,不敢請耳!”
  林云喜之不胜地道:“既蒙不棄,你我從現在起兄弟相稱!”
  太夫人開顏一笑道:“云儿,你看少主多大年紀?”
  林云一眨眼,道:“還沒請教貴庚。”
  甘棠不由怔住了,該如何說呢?自己現在戴的是中年面具,但真面目卻又被那留牡丹柬的識破了,對方當然知情,想了一想之后,扯落面具,道:“你看我有几歲?”
  面具扯落,露出了美如冠玉的面龐。林云為之一呆。
  太夫人乍見甘棠的真面目,神色大變,久久不移動目光。
  林云喜孜孜地開口道:“貴庚!”
  “十九!”
  “啊!我二十,你得稱我為兄,好一個弟弟!”
  甘棠面上一熱。
  太夫人自了林云一眼道:“你太放肆了!”
  林云一噘嘴道:“未來如此,賢弟你說是嗎?”
  甘棠尷尬地道:“當然,我早已稱林兄了!”
  口里說,心里卻在想,一旦揭開你的真面目,那就真的夠瞧了。
  可是,另一個問題閃上了心頭書,那旅邸窺探、皇陵約會,字條上面牡丹花為證的人是誰?林云所說的故友尊親,照他解釋,從友稱謂,那么所謂敝友該与太夫人是姨侄的關系了,這事的确費人猜疑,對方是男的抑是女的?
  林云忽地笑嘻嘻地道:“姨母。我這位賢弟剛才說了一件秘辛!”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什么秘辛?”
  “他听人說大表哥是劍道高手,想一瞧神技呢!”
  “哦!老身叨云儿的光,叫你一聲賢契,你听誰說的?”
  一句話,使甘棠精神大震,如果借此引出大庄主一試身手,從兵刃上立即可以答复,天下使三刃怪劍的,諒來不會有第二人,當下立即應道:“是無意中听說的,不知确否?”
  “他用劍不假,高則未必!”
  “晚輩有幸一瞻否?”
  “有何不可,云儿,叫你大表哥來!”
  “是!”
  林云疾步出廳,不久隨同大庄主并肩而至。
  大庄主手中倒提一柄連鞘劍,劍鞘比尋常的要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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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0: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義重如山

  甘棠登時血行加速,牙齦咬緊,只待對方亮劍,如果是三刃怪劍的話,一切便已得到證實,他將不計后果,血洗這巨宅大院。
  大庄主先向甘棠一抱拳,然后向太夫人道:“母親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施賢契要看看你的劍藝,你就施展一路吧!”
  “母親,這……”
  “用不著多說了!”
  “是!”
  大庄主退入院中,寒芒動處,長劍出鞘。
  甘棠大失所望,這僅是一柄厚實的普通長劍,不由暗笑自己多此一舉,對方如果存心避世,豈會拿出獨門兵刃。
  一股劍气,沖空而起,數丈之外,猶覺寒風扑面,這顯示出對方內力的駭人。
  但,這僅是一式起手,接著,歪歪斜斜地比划了數下,像是無知頑童在揮舞刀劍,看起來,既無气勢,也無章法。
  “獻丑!”
  大庄主收勢而立。
  甘棠脫口贊了一聲:“好劍!”
  這是劍術的精華,在行家眼中,這几乎看似胡劈亂刺的把式,其威力之強,含蘊之深,門戶之嚴,堪稱無匹。
  林云笑吟吟地道:“賢弟是此中高手,換了別人,恐怕看不出其中奧妙!”
  這話捧了甘棠,也夸了自己。
  甘棠漫應道:“林兄過獎,小弟略識之而已!”
  話聲中,步下台階,向大庄主道:“听聞人言,大庄主使的是一种罕見的奇門劍刃,不知确否?”
  大庄主面色大變,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雙目凌芒閃爍,看似想要發作,又竭力忍住的樣子。
  甘棠一看對方神色,當然不肯放松,緊迫著道:“大庄主如能用獨門兵刃,再配以這舉世無匹的劍術,當更能發揮盡致!”
  大庄主頜上長髯無風自動,顫聲道:“少門主到底是何居心?”
  林云也是俊面變色,一閃到甘棠身前道:“大表哥以前慣用的确是一种武林所無的奇門劍刃,不過早已封存了!”
  “小弟极想見識!”
  大庄主冷冷地道:“看在對家母療傷的份上,在下不愿失禮……”
  甘棠別有用心,報以一聲冷笑道:“大可不必!”
  大庄主鐵青著臉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場面驟呈緊張,林云急得直搓手,他直覺地感到事出有因。
  太夫人面色凝重,移身出了廳門,大聲道:“承武,你下去!”
  “是!”
  大庄主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才轉身退了下去。
  甘棠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該阻住對方,把事實抖開來談,還來不及決定行動,名叫承武的大庄主業已退出門外。
  太夫人沉聲道:“老身母子已很久不問江湖是非,同時也极少人知道愚母子是江湖中人,施賢契難道是有所為而發?”
  那凌厲的目光,似乎要照徹甘棠的內心。
  情況的演變,已證實了對方确是“九邪魔母”母子。
  報仇?
  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腦海中爆炸。
  林云顯得十分無奈地道:“賢弟,你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希望不會是這樣。”
  聲音中,充滿了對友情渴望,与极愿攀交之情。
  甘棠情緒一緩,他覺得需要冷靜一下,自幼流浪,飽受冷暖与欺凌的他,已被磨煉得忍人之所不能忍,“玉牒堡”,“苦竹庵”,兩次死劫使他意識到未謀而動的危險,一著之差,足以造成終生之恨。
  在目前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從對方口中,問出當年血案實情,照判斷應該還有另外的主凶或是幫凶,如果以四母子之力,能血洗“圣城”,而只有一二人僥幸漏网,那對方的身手,的确不是自己的功力所能敵。
  另一方面,當年父親与“九邪魔母”拼戰,是在太行山下,而本門上兩代掌門父子被肢解也是同一地點,為義父義兄報仇,是自己的誓諾,這一層也必須澄清。
  心念及此,情緒平复了,殺机暫時消退……
  太夫人見他久不作聲,面上神色一再變化,再次開口道:“施賢契如有難言之隱,可以不說,現在,你是敝庄的座上嘉賓,療傷之德,老身謹記,至于其他,留待异日再論如何?”
  甘棠一頷首道:“敬遵台命!”
  太夫人目注林云道:“陪施賢契書房憩息!”
  甘棠躬身為禮道:“晚輩告辭!”
  “該盤桓几日,容老身略盡地主之誼!”
  “晚輩急事在身,盛情心領!”
  就在甘棠躬身施禮,禮畢直腰之際——
  “嗆!”
  一塊黑忽忽的半只手掌大的鐵牌,掉落地面。
  這鐵牌,正是他亡父“武圣甘敬堯”死后緊握手中之物,据見聞廣博的“神直儿了”解釋,這鐵牌叫“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每出現一次,必有一場顫震武林的血劫隨之俱來。
  甘棠認定“鷹龍魔牌”是父親臨難之前得自仇家之手,也是現場唯一遺留的線索,十一年來,一直貼身收藏,這也是他始終認為仇家不止一個的根据。
  這東西如落入外人眼中,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心頭一震之下,忙彎腰伸手……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魔母”以极快的手法,把鐵牌攫在手中。
  甘棠伸手落空,肝膽皆炸,一抬頭,目光与“魔母”對個正著,對方的神態,使他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
  只見這自始至終,一直以慈藹祥和面目示人的“魔母”,在這剎那之間,完全變了,前后判若兩人,霜發倒豎,目炸煞芒,臉孔扭曲,渾身簌簌發抖。
  一旁的林云,早惊呆了。
  驟然間,甘棠想通了一個道理,“魔母”与“魔王之王”中間,必有相當淵源,從先先后后的事例證明,當年血洗“圣城”的正凶,不是“魔母”便是“魔王之王”,否則,“魔母”在見到這“鷹龍魔牌”之時,不會如此激動。
  主要的謎底,算是揭開了。
  還有些謎中之謎,也不難逐一揭露。
  “魔母”在經過一番無比的激動之后,情緒又慢慢平复下來,但那慈祥的神情,已完全從臉上消失,寒著臉道:“施天棠,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
  當然,目前他不能抖露身份,否則報仇不成先喪身,豈不遺恨千古。
  心念一轉之后,反問道:“太夫人識得此物?”
  “魔母”口吻堅決地道:“當然!”
  甘棠熱血沖胸,仇火焚心,恨不能立刻動手把對方生撕活裂,挫骨揚灰,但他仍盡量控制自己,這就是他不同凡響之處。
  林云期期地道:“姨媽;這是什么東西?”
  “魔母”厲聲道:“別多嘴!”
  林云一窒,眼圈登時紅了,這公子哥儿,可能從未被這樣疾言厲色呵斥過。
  “魔母”凌厲帶煞的目芒,一直不曾從甘棠面上移開過,再次道:“說,怎么得來的!”
  甘棠雖然有忍辱自制的修養,但潛在的孤傲冷僻之性仍是十分可觀的,所謂修養,僅是一种因适應環境与情勢的外在性格,只能暫時壓抑本性,卻不能完全抹煞本性,當下傲然道:“晚輩難道非奉告不可!”
  “不錯,非說不可!”
  “如果不呢?”
  “你沒有別的選擇!”
  面對血海仇人,他已是忍人之所不能忍,這一來。潛在的本性被激發,冰冷至极地哼一聲道:“沒有奉告的必要。除非……”
  “除非什么?”
  “太夫人說出非要晚輩奉告不可的理由!”
  “施天棠,要你說,這便是理由!”
  “辦不到!”
  “這可由不得你!”
  “悉听尊便!”
  一度和緩的場面,又是無比的緊張。
  “魔母”一字一頓地道:“好,說不說也是一樣,老身若不把‘天絕門’斬盡殺絕,誓不為人!”
  聲音冷酷而凄厲,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甘棠咬牙道:“這就是本少主要對尊駕說的話!”
  隨著情勢的演變,甘棠改了彼此的稱謂。
  林云几次似要開口,但又中途而止,顯然他對情況仍未了解。
  “魔母”返身入廳,牽動壁間一根垂繩。
  “當!”
  清越的鐘聲響處,三個庄主疾奔而至。
  那場面,使三個庄主同時一愕。
  “魔母”再度移身出廳,顫巍巍地站立在階沿上,沉聲喝道:“拿人!”
  大庄主對适才甘棠對他的無禮迫詢,已有成見在心,听言之下,首先欺了過去。
  甘棠再也壓不住洶涌的殺机,一橫心,暗忖,豁出去吧!
  雙掌功力提聚到十成,凝神而待。
  場面在大庄主欺身之際,緊張到無以复加。
  甘棠冷眼觀察之下,林云似乎是局外人,從他困惑焦灼的表情上就可證明。
  暴喝聲中,大庄主“呼”的一掌擊向甘棠當胸,這一掌快逾電光石火,而且玄奧無方,同一時間,另一手曲指如鉤,抓向“七坎”重穴,一招兩式,手抓卻后發先至,快得近于不可思議。
  甘棠雙掌閃電揮出……
  “天絕”武學,只攻不守,在一般武學來講,這是罕有的短處,但,有异常的短處,必有過人的長處,由于“天絕”武學在行功運气上,与武林常軌背道而馳,不畏普通斬脈點穴手法,同時配合上神奇絕倫的醫術,所以能只攻不守,全神貫注于攻招,這等于是一种亡命的打法,如果雙方功力懸殊不大,一招可判生死。
  “哇!”
  慘哼之聲票人耳鼓。
  大庄主口血狂噴,連退數步之后,坐地不起。
  甘棠實挨了一掌一抓,僅只身晃了兩晃。
  這种功力,若非耳聞,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魔母”臉色一緊,惊“哦”出聲。
  二三兩位庄主,大喝一聲,雙雙扑了上去,四掌齊揮,勁气撕空生嘯,出手之狠辣凌厲,世無其匹,似乎存心要甘棠一招斃命。
  “天絕”武學只攻不守,碰上了功力相等或高出不多的對手,有胜無敗,功力低的那就不堪一擊了。
  “哇!哇!”
  又是兩聲慘號,二三兩位庄主向左右直躍出去,噴血如雨。
  甘棠俊面鐵青,透出濃厚的恐怖殺机,目光射向了“魔母”。
  “魔母”霜發蓬立,臉孔因過分激動而變了形,一步一步向場中移來。
  “沙!沙!”
  腳步聲充滿了粟人的殺机。
  甘棠反而平靜了,他必須拼全力對付這不世魔女,如能順利地掌斃“魔母”,下一步行動,便是屠庄。
  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決不泄露真實的身份。
  “愿父親在天之靈默佑!”他暗暗地在心中祝禱。
  近了!
  雙方的距离接近到八尺左右。
  “魔母”語意森森地道:“施天棠,你迫老身現在就殺你!”
  甘棠冷一哼道:“辦得到嗎?”
  “你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雙掌以极其詭异的角度錐形划出,招式看來緩慢而平淡,但這平乎無奇的一招,卻含著极其玄奧的變化,這便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由實返虛的現象,使人無從封架拆解,也就是說根本無隙可乘,無懈可擊。
  甘棠心頭大凜,但時間卻不容許他考慮,好在“天絕”武功有攻無守,雙掌一錯,以攻應攻。
  “砰!”
  掌与掌相交,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
  甘棠不由心頭巨震,第一次,無堅不破的“天絕掌”受到了克制,“苦竹庵”中,他雖然險些喪命在白袍怪人手上,但招式發出,便不像現在這樣完全被封擋在門戶之外,連半絲勁力都不能透進去,看來,“魔母”的功力,要在白袍怪人之上、這一戰,命運似乎已注定了。
  “魔母”目中厲芒大熾,寒聲道:“天絕武學的确不同凡俗,但,施天棠,這并不能改變作的命運,接招!”
  聲落招出,一反前招,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甘棠一咬牙,雙掌挾以畢生功力揮了出去。
  “砰!”
  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身形暴退,口角沁出了兩股鮮血。
  恨,毒,仇,怨,交熾形成了一個可怕的意念——与敵同歸于盡。
  他沒有想到逃,在仇人手下逃生是一种莫大恥辱,他不屑為,否則,以“追風化影”身法的玄奧,全身而退當非難事,這也就是古語說的:“有所不能忍者。”
  于是,一招近乎慘酷的“迸珠碎玉”,在腦海里一閃。
  同樣,“魔母”也准備施展絕著。
  雙方,沉凝地舉步,向對方進迫。
  空气緊張得使人鼻息皆窒。
  三位庄主之中,大庄主業已站起身形,二三兩位在主仍在調息。
  林云俊面業已變了形,他不知是不愿還是不能,也沒有出手的表示。
  距离由兩丈而一丈,八尺,伸手可及……
  “波!波!波!”
  數聲震耳聲響,絲絲罡勁,裂空有聲,接著,是兩聲悶哼。
  人影徐徐分開。
  “魔母”口血殷殷,前襟盡濕。
  甘棠面如土色,鮮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噴,身形搖搖欲倒,右臂虛軟下垂,臂骨業已折斷。
  “魔母”一拭口邊血漬,舉步前欺。
  甘棠此刻連舉手都難,當然談不上還擊了。
  眼看對方步步移近,生命的歷程已接近終站。
  此刻,他臉上竟然浮起笑意,是苦笑,自嘲的笑。
  對方,是一個半身不遂的老女魔,他在療傷之時,取對方性命猶如反掌,然而,他卻治愈了對方,現在,送命在對方手下。他后悔,但遲了!
  他自責,也遲了!
  總之,一切都太晚了。
  報仇不成,反而死在仇人手中,他會死不瞑目,更無顏見父親及家門死難者于地下。他犧牲在“武道”兩字之下,也毀在与生俱來的傲性之下。
  恨如山,仇如海,將隨著死亡而幻滅。
  一著之差,滿盤皆輸,輸得很徹底,也輸得很慘酷。
  認命,除此之外,夫复何言。
  “魔母”在他身前數尺之處停下,冷冷地道:“施天棠,說出‘鷹龍魔牌’落入‘天絕門’的經過,饒你不死!”
  甘棠目眥欲裂的道:“辦不到!”
  “這是你唯一免死的最后机會!”
  “我恨不能血洗此庄,誅絕……”
  “住口,老身已立誓滅絕‘天絕門’,你算是第一個納命的。”
  “做夢!”
  “哈哈哈哈……”
  “下手吧!”
  “承武!”
  大庄主應了一聲:“母親有何吩咐?”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拿劍來!”
  “遵命!”
  甘棠此刻但覺逆血陣陣攻心,眼前金星亂冒,右臂奇痛入脾,腦海里混亂一片,唯一存在的意念,是一個恨字,也是這恨字支持他不倒。
  不旋踵之間,大庄主持劍而至。
  “魔母”沉聲道:“用‘落英繽紛’手法,賞他三輪六十劍!”
  大庄主一挺劍……
  甘棠雙目暴張,眼眥盡裂,滲出了絲絲血水,神態凄厲如鬼。
  大庄主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
  林云愴然大叫道:“姨媽,他治愈了您的沉痾,您忍心要殺他?”
  “魔母”聞言全身一戰,栗聲道:“承武,退開!”
  大庄主無言地收劍退了開去。
  “魔母”凝視了甘棠片刻,才開口道:“施天棠,療傷之恩未報,今天饒你一命,走吧!”
  甘棠切齒道:“本人不向你乞命!”
  “你走吧,算是兩不相欠!”
  甘棠轉頭向林云道:“林兄,小弟欠你一筆,容后奉還!”
  林云激動地道:“賢弟,請你仍讓我這樣稱呼你,我會記住這一段萍水之情,找送你一程!”
  說到最后半句,聲音竟有些哽咽,這种情況,的确非常微妙。
  甘棠咬緊牙根道:“不勞了!”
  方一邁步,一個踉蹌,几乎栽了下去,林云槍上前來扶持,“魔母”一揚手,聲色俱厲地道:“云儿,不許你如此!”
  林云一呆。
  甘棠竭力振作了一下心神,踉踉蹌蹌地向外奔去,勉強出了巨宅之門,前奔不到一箭之地,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扑地栽了下去。
  但,一股傲气支持他再度站起身來,他不能丟人現眼,倒臥仇人腳下,他先吞服下三粒万應丹,一步……一步,挪動著重逾千鈞的腿……
  “賢弟!”
  林云如一股風般飄旋而至,滿面黯然之色。
  甘棠淡淡地掃了對方一眼,道:“我不了解你!”
  “為什么?”
  “我与令親是生死之敵……”
  “那是另外一回事,賢弟,你可愿意回答我一句話?”
  “請講?”
  “那鐵牌如何會在你手中?”
  甘棠咬了咬牙,道:“無可奉告!”
  林云低頭思索了一陣道:“賢弟,如你不說出實情,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甘棠一瞪眼道:“你威脅我?”
  “我們現在仍是朋友!”
  “以后呢?”
  “很難說!”
  “好,請隨便吧!”
  “我……送你到城里找地方養息!”
  “不用!”
  就在此刻——
  三條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那三位庄主,全都目含怨毒,面罩殺机。
  甘棠五內皆裂,“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林云一回身,攔在甘棠身前,道:“表哥,你們要做什么?”
  大庄主大聲道:“你退開!”
  林云冷冷地道:“他對姨媽有療傷之恩,姨媽已經放過他,你們這种作法……”
  三庄主厲聲道:“小云,你別痰迷心竅!”
  “三表哥說話客气些,我的心事不要人管!”
  “你這种做法的后果,你想到了么?”
  “想過了,現在誰也不許碰他!”
  “難道你要与我弟兄動手?”
  林云一跺腳,道:“如你們要逼我,我會的!”
  “万應丹”玄妙無方,雖然藥才下肚不久,但那逆血攻心之勢已被阻遏,內力也回复了不少,這當中,他曾兩歷死劫,服了兩粒“回生丹”,打通了兩處“偏穴”,否則,他不能還活著。
  二庄主濃眉一蹙,道:“小云,你這是何苦?”
  “就是這樣,沒有人能改變我的主意。”
  “小云,你會后悔的!”
  “我從不后悔的!”
  “這种人百死不足惜,豈能再留在世間,你難道不顧……”
  林云強頑地道:“姨母的諾言不能破坏,不能乘人之危!”
  大庄主顯已不耐,面孔一沉,大聲喝道:“閃開!”
  林云冷冷地道:“辦不到!”甘棠心中雖是感激林云的熱誠,但豈肯受他庇護,當即栗聲道:“林兄,盛情心感,請讓開!”
  林云回首凝視著甘棠道:“賢弟,我看你并非邪惡之徒,反之你的胸襟气度使愚兄十分心折,上一代的仇恨,沒有理由加到第二人的身上。你別管,沒有人敢碰你!”
  這話听得甘棠有些茫然,什么上一代仇恨沒有理由加到第二代身上,親仇不共戴天,除死方休,豈有不報之理……
  大庄主虎吼一聲道:“小云,你瘋了?”
  “我沒有!”
  “血債血還,你竟然為了一己……”
  “大表哥,這些我懂,言止于此!”
  說完,回身向甘棠道:“賢弟,我們走!”
  三庄主怒喝道:“你真的敢?”
  林云充耳不聞,一推甘棠,向前走去。
  三位庄主雙目盡赤,齊齊怒哼一聲,彈身疾扑。
  林云回身發掌,截住二三兩庄主,大庄主卻已扑到了甘棠身側,揮掌猛劈,甘棠右臂骨折,根本不能動彈,勉聚一絲殘余內力于左掌,切了出去,他雖然重傷之后,但這亡命的一擊,仍未可小覷。
  兩聲悶哼同時發出,大庄主連退三四步,強忍住一口逆血。
  甘棠傷上加傷,口血又告狂噴而出,身形搖搖欲倒。
  林云功力竟然高出兩位庄主,連環三招,迫得兩庄主踉蹌而退,回身截向大庄主,但遲了半步,雙方都已互換了一招,甘棠的情狀,使他一窒,當然,他只能護衛甘棠,而不能真的向三位表哥下殺手。
  就在這一窒之間二三兩庄主一左一右,各畫了道半弧,扑問甘棠。
  林云尖叫一聲,雙掌拍出一道排山勁气,猛襲二庄主,身形卻在揮掌吐勁的同時,飛撞向三庄主。
  二庄主身形中途受阻,三庄主投鼠忌器,側身避讓。
  同一時間——
  慘號栗耳,甘棠被大庄主一掌震得飛瀉而出,栽落一丈之外。
  林云嘶聲道:“好,你們好……”
  二三兩庄主同時揚手,擲出兩柄晶亮匕首,電射向地面的甘棠。
  林云恰巧在這時扑到了甘棠身前。
  二三兩庄主亡魂皆冒,齊齊惊“啊”了一聲。
  大庄主一看情況險惡,猛然一道掌風,震歪了左邊一把匕首。
  “呀!”
  慘哼夾惊呼以俱發,右面一柄飛匕,直插在林云肩背之上。
  若非這一擋,甘棠勢非被飛匕射中心窩不可。
  照理,這飛匕無論如何傷不了林云,因他一身專注在察看甘棠的生死,耳目失靈,猝不及防,同時,也料不到兩位表兄會來上這一手。
  血,濕了后半長衫,再滴落地面。
  三位庄主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呆在當場,面上的神情難看到了极點。
  林云咬牙冷笑連連。
  甘棠雖傷得無力動彈,但這一切看得清楚,啞聲道:“林兄,你為什么要對我這樣?”
  林云不顧雙方仇恨,舍命護衛他,這一份友情,令人刻骨難忘。
  就在此刻——
  一條灰影,從側面林中掠出,如流星行空,隨向斜里消失。
  地上,失去了甘棠的蹤影。
  大三兩庄主一怔之后,齊齊縱身追去。
  二庄主滿面懊悔之色,趨向林云道:“愚表兄,我這廂……”
  “滾!”
  林云恨恨地叫了一聲,伸手拔下背上的匕首,一股血箭隨著射出,痛得他面如白紙,豆大的汗珠滾滾下落,一咬牙,自點穴道,止住血流,蹣跚地向宅門奔去。
  二庄主哭喪著臉,遙遙跟在后面。
  且說,甘棠被那突來人影夾在脅下,一路疾奔,昏昏沉沉地不知多久,來到一間破落的土地祠中,被放置在一堆軟綿綿的稻草上。
  “少主,恕卑座一時大意,接應遲了一步,少主怎不放出那黑丸信號?”
  甘棠聞言睜眼,站在前面的赫然是本門“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他深長的透了一口气,逆血攻心,又告昏死過去。
  待到蘇醒,都已入夜,凄冷的月光,從屋頂的漏沿中透入,潘九娘不知在哪里弄來一壺茶,一張餅,半只雞,誠謹地道:“少主,請隨便用點充饑!”
  甘棠坐起身來,才發覺右臂被三塊木片緊緊扎住,業已能稍稍轉動,內傷也似乎減輕了不少,這當然是潘九娘料理的。
  吃了雞餅,再喝了几口茶,從怀中取出最后一粒“回生丹”,吞了下去,道:“潘香主,我需要行功,這是……”
  “絕對安全!”
  “好的!”
  當下就坐處盤膝垂帘,運起功來。
  這最后一處“偏穴”沖開,他的功力便算進入八段,与“天絕門”開派祖師相等,“功力再生”便算練成,到了這一步,可保內力久戰不衰,而且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內傷,可以在极短暫的時間內复原而不須借重藥力。
  潘九娘目不交睫,甘棠行功,她是當然的護法,豈敢失之大意,甘棠是未來的掌門人,地位僅次于太夫人。
  驀地——
  一條白色人影,幽靈般的出現在洞前,來得無聲無息,肋下挾了一個黑衣人,一只手提了一個布包。
  潘九娘戒備未曾松懈,而竟然對方現身才發覺來了人,這份身手,她就已自歎弗如,及至看清對方形態之后,不由亡魂皆冒。
  來人,白袍白靴,頭罩白布套,只露雙眼在外。
  這白袍怪人,正是他奉命傳話給少主設法揭開他真面目的人。
  他到此何為?
  少主在運功緊要關頭,如受惊扰,后果簡直不堪設想,但她自覺沒有把握能阻止對方入洞,這土地祠小得可怜,只要怪人入祠,第一眼便可發現少主。
  只這剎那工夫,她頭上冒出了顆顆冷汗。
  她仍然蜷縮著沒有動,心里卻憂急如火焚。
  白袍怪人打量了四周一遍之后,舉步入祠,一腳踏入門欄,忽地又退了出來,目光有如寒星,直盯在潘九娘身上。
  潘九娘裝做睡得很熟的樣子,眼睛微微眯開一條縫,偷覷對方的動靜,直到此刻,她仍想不出應敵之道。
  白飽怪人熟視了潘九娘片刻,喃喃的道:“老乞婆,你雖非武林中人,但也饒不得,早死早超生,來世投個好人家出生,以免現世!”
  聲落,一腳踢向潘九娘胸門。
  潘九娘恰在這時翻了一個身,這一腳踢在背上。
  “哇!”
  半聲慘嗥!潘九娘被踢得騰起丈來高下,又摔回地面,耳目口鼻全都溢血,僅抽動了數下,便告气絕身亡。
  白袍怪人也許是壓根就沒有怀疑到對方是武林中人,所以這一腳所施力道,僅能致一個普通人于死命!而潘九娘在被踢飛的同時,彈了一粒小丸入祠,他也沒有注意到,一看對方情狀,當然是再也不能活了。
  轉身再度跨進門檻。
  突地——
  一股腐尸惡臭,扑鼻而來,令人欲嘔。
  白袍怪人口里“嗯”了一聲,退出門廊之外。“砰”的一聲,把挾在肋下的黑衣人摔落地面,放下提著的布包,然后,伸手一彈,黑衣人顯然是被制住穴道,這一彈立時醒了過來,口里呻吟出聲。
  “說,你是哪一門派屬下,受何人差遣辦這件事?”
  那聲音陰沉而獰惡。
  黑衣人惊栗万狀地仰面望著白袍怪人,卻不開口。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小子,你想嘗嘗分筋錯骨的滋味,是嗎?”
  黑衣人全身一震,厲聲道:“你殺了我吧!”
  “沒有這么便當,殺你不過是捻死一只蒼蠅而已!”
  “你……休想從俺口里問出半句話!”
  “除非你不是血肉之軀!”
  黑衣人伸掌拍向自己的天靈,企圖自決。
  白袍怪人微一抬手,黑衣人舉起的手掌嗒然垂落地面。
  “說!”
  “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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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謎中之謎

  白袍怪人伸指朝黑衣人一連三點。
  黑衣人身軀頓時扭曲,口里發出栗耳的慘哼,令人不忍卒听。
  慘哼之聲愈來愈劇,身軀象一條被踏傷的軟体動物在扭動翻滾,雙手拼命地在身上撕抓,衣衫片碎,皮破血流,血水粘和著沙土,變成了血泥,一層層裹上身軀,形狀之慘,簡直不像是發生在人間。
  慘哼聲由高而低,最后,剩下了斷續的嘶號。
  白袍怪人陰森地道:“說是不說?”
  黑衣人已成虛脫狀態,毫無反應。
  白袍怪人俯身抄起對方一只手,再次喝問道:“說,身屬何門何派,受何人差遣辦事?”
  黑衣人拼命掙出了一個字:“不!”
  白袍怪人沉“哼”一聲,雙手握住對方的手一擰……
  “哇!”
  黑衣人身軀猛地一顫,再無聲息。一只手掌,已被活生生地擰下來。
  這种慘無人道的手段,稍微有一絲人性,決做不出來。
  白袍怪人一彈指,黑衣人又回過魂來,口里“呼嚕、呼嚕”的喘气,夾在喘息聲中的,根本不是發自人口的慘哼,而是一种像野獸垂死前的嘶嗥,斷續,低沉,凄厲。
  “再不說把你撕成碎片!”
  黑衣人失神的眼直瞪著白袍怪人,那种怨責之色,令人一見終身難忘。
  白袍怪人見對方仍不開口,獰笑一聲,舉掌按去……
  驀在此刻——
  一個冰寒透骨的聲音道:“閣下好殘毒的手段!”
  白袍怪人大惊縮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想不到竟然有人隱身在側。
  門廊之內,站著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目如電炬,望之令人心悸神搖。
  他,正是祠內行功的甘棠。
  白袍怪人看清眼前是誰之后,駭然惊呼道:“你……沒有死?”
  甘棠頓時心頭一震,對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第一次,對方在“疊石峰”上照面,根本不曾動手,第二次在“苦竹庵”中,自己戴了面目,是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而現在是本來面目,而“沒有死”三個字從何說起?當下寒聲道:“我為什么要死?”
  “現在死也是一樣!”
  “現在死的是你!”
  新仇舊恨,一起兜上心頭,“疊石峰”几乎要了“神机子”的老命,“苦竹庵”中“棄塵”女尼被迫斷臂,自己也几乎一命不保,現在,潘九娘又橫尸當場。
  甘棠舉步走出門廊之外,滿眼盡是栗人煞芒。
  白袍怪人目言自語說了一聲:“不可能!”
  甘棠心中又是一動。
  “疊石峰”怪簫之謎?
  “苦竹庵”之謎?
  少林寺中南宮長老瞥見的白影之謎?
  這些謎底,非揭開不可……
  當下沉聲道:“閣下難道見不得人,何不揭去頭套?”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小子!你死在臨頭了!”
  甘棠道:“不管誰死誰活,閣下總有個稱呼吧?”
  “你不配問!”
  “看來要在下動手替你揭開了?”
  “小子!你辦得到嗎?”
  “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身形電彈而起,扑向白袍怪人,隨勢攻出了一指,這一招威力之強,駭人听聞,三歷死劫,已完成了“滅絕”武功的第八階段,功力已与開派祖師相等。
  “砰”然大響聲中,人影一触即分,白袍怪人一個踉蹌。
  甘棠信心大增,乍退又進。
  “砰!砰!”
  甘棠前胸承了一掌,震得連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同樣被擊中一掌,竟然悶哼出聲。
  這兩個回合,比起不久前“苦竹庵”之戰,可說主客易勢。
  “滅絕武學”有攻無守,胜敗瞬息可分。
  甘棠已測出對方的高低,胸中已有成竹,大喝一聲:“納命來!”
  雙掌挾以畢生功力,猛然划出,勢如駭電奔雷。
  悶哼聲中,白袍怪人踉踉蹌蹌直退到門廊邊的石階之下。
  甘棠略調真气,上步欺身……
  白袍怪人陡地彈身而起,向斜方射去。
  就當白袍怪人身形彈起之際,一道排山掌力,猝然襲至,白袍怪人的身形,硬生生被迫回場中,正好与甘棠前欺身形相對,若不是見机剎勢,兩人非撞在一道不可。
  白袍怪人肝膽俱寒,目光瞥歸之下,不禁惊呼出聲。
  那從后猝然出手襲擊的,赫然是那七孔流血而死的老乞婆。
  甘棠也是暗吃一惊,他以為潘九娘已被害了,想不到竟然還活著。“天絕武學”的奇奧就在于此。
  白袍怪人自知再耽下去,必無悻理,身形動處,狠命的向甘棠攻出一掌,攻勢之強勁狠辣,令人咋舌。
  甘棠下意識地向后一撤身。
  白袍怪人的這一招是存心以退為進,就在一掌攻出之后,彈身飛遁,快,快得令人轉念都來不及,可惜,他遇到的對手并非常人。
  “回去!”
  兩條人影在半空相對。
  慘哼充耳,白袍怪人栽落地面,但他一挺身又站起來,蒙面罩已被口血染紅。
  “當心暗器!”
  潘九娘急叫一聲。
  一篷黑雨,罩身洒向甘棠。
  一式“追風化影”,甘棠電閃般晃出丈外,黑雨著地,冒起一片藍色火花。
  “躺下!”
  暴喝聲中,白袍怪人慘嗥半聲,“砰”然栽倒,一掙,竟然掙不起身來,顯然這一掌甘棠出手不輕。
  旁邊,潘九娘正為那垂死的黑衣人療傷。
  甘棠回首道:“潘香主,怎么樣?”
  “死不了!”
  “好!”
  回過頭來,順手抓起那布包,打開一看,不由大是駭然,里面正是自己拒收,而由林云另派人送返少林寺的掌門方丈替身的人頭。
  難道這白袍怪人真的就是橫掃武林的“死神”?
  “死神”伏誅,這將是震惊武林的大事,無邊血劫,將可消失于無形。
  他內心感到無比激動。
  心念几轉之后,大聲喝道:“報名!”
  白施怪人掙扎著坐起身來,凄厲的道:“小子!”
  甘棠上前,一把扯落白袍怪人的頭罩,一看之下,不由一窒,頭罩下隱著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面孔,陰騖慘厲,口角血漬殷殷。
  他,當然不是“死神”,“死神”出道在一甲子前,最少該是近百年齡。
  他是誰?
  潘九娘移步過來,一照面,惑然道:“他會是誰?”
  甘棠心念疾轉,自己初次見這白袍怪人,是在“疊石峰”頭,他受命于那簫聲的主人,難道那簫聲主人就是“死神”?但自己施“潛听”之術听到的,分明是一個女人聲音,難道“死神”是女人身不成?
  如果“死神”另有其人,他取這人頭何為?
  “苦竹庵”中妙齡女尼“棄塵”,被逼之下,聲明償恩而自斷一臂,白袍怪人与“棄塵”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謎,又是一連串不可解的謎。
  心念之中,再次喝問道:“閣下到底是誰?”
  “你……不配問!”
  “閣下不說恐怕辦不到了!”
  “小子,‘天絕門’會遭到百倍的報复。”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問你,‘疊石峰’頭的女人是誰?”
  “疊石峰?女人?小子!你在放什么屁?”
  “小的叫尉遲風,奉命送這匣子到少林寺……”
  甘棠一頷首道:“你是‘奇門派’屬下弟子,還是……”
  黑衣人這時業已拜罷坐起身形,聞言不由一窒,期期地道:“是的,小的是‘奇門派’主壇弟子!”
  甘棠心念暗轉,這人,當然是林云所派遣送人頭的弟子無疑,只不知“魔母”母子与奇門派是什么關系,如果說,雙方關系止于林云是“魔母”侄子的知友,而林云是“奇門派”的少主或身份很高的角色?還不怎樣,否則這情況可就相當复雜了。
  林云不惜与“邪子”破臉動手,舍命維護的思情,他已深銘五內,若非林云代他挨了那一柄飛刀,也許他早死了。
  尉遲風即是“奇門派”屬下,救了他是十分應該的。
  心念之中,又道:“朋友,在下有句話問你,如果有不便,可以不必答复!”
  “小的可否先請問尊姓大名?”
  “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上代掌門義兄叫施天贊,他本名甘棠,上次在“玉牒堡”中,化身“無名老人”的首座長老南宮由,給他介紹為施天棠,取兩個名的頭尾,他一直沿用這名字。
  尉遲風“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施少主,小的失敬了!”
  “好說!”
  “少門主有話請問!”
  “你可認識林云其人?”
  “林云?”
  “不錯,一個青衫書生!”
  “哦!那是敝派少主!”
  “离此不遠的那座巨宅,想來是……”
  “是敝少主一位知友的親戚!”
  甘棠不由又想到那牡丹柬的主人,脫口道:“林云兄的知友是誰?”
  “這……恕小的不便奉陳!”
  “既是如此,你只當沒有這一問吧!”
  “小的十分抱歉!”
  “不必。”
  甘棠口里說不必心里卻在想,那留牡丹柬的人,為何如此隱秘,照各种跡象推測,對方极可能是個女子,換句話說,該是林云的紅粉知己。
  只這片刻功夫,潘九娘已剝下白袍怪人的面皮,并把尸体掩埋妥當。
  天亮了。
  晨光掃除了星夜的陰霾。
  甘棠向尉遲風道:“朋友可以自己行動了嗎?”
  “敬謝關怀,小的只要不死,會有同門接應!”
  “好,請代向令少主致意!那木匣子你還是帶走。”
  “謹遵台命。”
  甘棠轉向潘九娘道:“潘香主,我走了!”
  “少主,還有些事奉稟!”
  “什么事!”
  潘九娘超前悄聲道:“上次少主曾命卑座傳語程院主,救活那‘疊石峰’石洞中的‘神机子’……”
  “怎么樣?”
  “神机子業已被害!”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栗聲道:“神机子被害?”
  “是的,据院主說,是死于一种邪門功力,全身無傷痕。”
  “全身無傷痕?”
  “是的,程院主親自去的,到達時業已陳尸洞內,看樣子死亡兩日以上了。”
  甘棠一直在默想著,“全身無傷痕”這句話,他想起少林數十弟子与十長老,死時也是毫無傷痕与致命跡象,難道是一個人所為?
  這是“死神”的殺人方法?
  “死神”為什么要殺害神机子?
  那地方十分隱僻,“死神”怎會去下手?
  難道自己第一次所見的另一白袍怪人便是“死神”?
  抑是“死神”另有其人,与白袍怪人之間只是巧合?
  “神机子”一代奇人,以天下事為己任,想不到竟如此下場。
  想來想去,關鍵仍在“疊石峰”上,聞聲而不見人的怪簫主人,如能揭開怪簫主人的真面目,也許可以解開部分的謎。
  當下又問道:“程院主還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了!”
  “那我走了!”
  “少主可否示知行蹤?”
  “我有太多的地方要去,行蹤難定。”
  “卑座恭送少主!”
  “免禮!”
  禮字落聲,人已在五丈之外。
  四顧無人,他重新取出一副面具戴上,成了歪眼歪鼻的怪老人,奔了一程,就在農家買了一件舊上藍布衫套在外面,這一來,貌相与衣著相稱了。
  一路之上,他盤算著下一步該采取何种行動。
  “九邪魔母”在見面之初,知道自己是“天絕門”少主,但沒有什么异樣表情,這證明以前推斷,義父義兄被肢解太行山下是她母子所為可能錯誤了,而在見了“鷹龍魔牌”之后,態度立變,不但苦追來歷,而且聲言要消滅“天絕門”,這除了對方是血洗“圣城”的真凶之一而外,還意味著什么呢?
  想起了仇,頓感裂膽摧肝之痛。
  豈能讓不共戴天的血海仇人,長久逍遙自在地活下去。
  于是,他決定了行動的步驟。
  誅“九邪魔母”。
  追尋“魔王之王”的下落。
  再闖“玉牒堡”。
  赴太行山探索義父兄被肢解之謎。
  探“疊石峰”。
  索“死神”之謎,為武林消解血劫。
  自完成了《天絕奇書·武功篇》八段功力之后,他自信能与“魔母”一戰,現在自己再度易容,大可見机行事。
  心念之中,相准了方向,朝“魔母”所居的巨宅奔去。
  驀地——
  一陣如雷暴喝,夾著女子責罵之聲,從不遠之處傳來。
  甘棠心頭一動,剎住身形,听那聲音,傳自左邊不遠的一片密林之中,那女子的責罵聲已變為悲凄的號哭,十分刺耳,略一思索之后,決定看個究竟,倒轉身朝左邊那片密林馳去。
  林外,拴著十余匹健馬,滿身塵土,毛似水淋,顯然是經過長程馳騁。
  入林十丈余左右,人影霍霍,在林中空地上圍成一個小圈。
  甘棠身影似魅,悄聲無息地掩到人圈之外。
  十四名青衣勁裝漢子,散落地圍在四周,每一個襟前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小龍,中央是一個障頭鼠目的老者,面對一個滿面凄厲的少婦。
  那少婦衣裙不整,釵橫發亂,淚跡斑斑,但仍掩不住那天生的麗質。
  老者面帶獰笑,粗聲露气地道:“少夫人,你知道任性而為的后果?”
  少婦厲聲道:“宋二郎,你這老走狗,人不報應你,天一定報應你!”
  被稱為宋二郎的老者嘿嘿一連陰笑道:“少夫人,你知道堡主如何交代老夫?”
  “那老而無恥的說什么?”
  “追不回來就帶尸首回來。”
  “哈哈哈哈,我早就不想活了,你這走狗就帶尸体去复命罷!”
  “少夫人,老夫可是說了就做的!”
  “做吧!青龍堡中從上而下,沒有一個不該殺!”
  暗中的甘棠頓時血涌气促,心跳怦怦,原來這些人是“青龍堡”屬下,這少婦被稱為少夫人,莫非她就是自己未謀一面,而又退婚另嫁的未婚妻西門素云。是的,除了她,不會有別人,听人言,“青龍堡”的衛非,只有衛武雄一個獨生子。
  她,曾經是自己的未婚妻?
  為什么會被人追擊?
  听口气,她對“青龍堡”似乎怨毒很深,為什么?
  他想到自已被她父親西門嵩多次追殺!
  自己的繼母陸秀貞与西門嵩通奸!
  而她,在自己未主動退婚之前,就已經准備改嫁衛武雄,自己到“玉牒堡”退婚之日,正是她出嫁之期,彼此之間,除了恨,什么也沒有存在。
  大丈夫放著血仇未复,家門之羞末除,妻子不保,不羞煞也愧煞。
  想到這里,心中感到一陣陣被撕裂的痛楚。
  場中——
  那獐頭鼠目的老者宋二郎桀桀一連怪笑道:“少夫人,你要三思!”
  少婦怨毒之极地道:“我主意已定了,要命就拿去!”
  “老夫給你最后一個考慮的机會!”
  “用不著廢話了,你‘毒心宋二郎’与衛非父子是一丘之貉!”
  “好,罵得好,你雖想死,恐怕不太容易……”
  “你想怎樣?”
  “活捉你回去!”
  “別枉費心思了,你辦不到!”
  “老夫不信這個邪!”
  少婦咬牙切齒地道:“奴家自幼就已許了夫家,想不到被迫改嫁衛武雄,而他卻……衛非這老殺才,禽獸不如的東西……”
  甘棠本已打算不管這种事,聞言之下,不由全身起一連顫栗,原來她是被迫改嫁,她心目中還有自己這未謀面的未婚夫,她之出走,顯然是不甘受迫害,既已碰上了,能不管嗎?
  但一想到她父親西門嵩,宛若被冷水澆頭,充滿心口的,仍是無比的恨。
  “毒心宋二郎”身形一移……
  少婦厲聲道:“站住!”
  “怎么,你回心轉意了?”
  “事已至此,毋須你操心費力!”
  “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會解決!”
  “解決?”
  “不錯!”
  “如何解決?”
  “讓你如愿,帶一具尸体回去!”
  “怎么?你……”
  “生不能雪怨,死后變成厲鬼也要索仇!”
  語音之凄厲怨毒,令人听來不寒而栗。
  少婦迅快地用手朝口邊一抹。
  甘棠可不曾疏神,看得十分真切,她是服毒以圖解脫。
  救她?不救她?
  只這稍一猶豫之際,“毒心宋二郎”虎吼一聲,扑了過去,伸手便抓,看他出手之勢,功力已達一流之境。
  少婦竟然避無可避的被扣住手腕。
  “毒心宋二郎”暴喝道:“你服毒?”
  “不錯!”
  “你還是死不了,老夫有藥可解……”
  “哈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
  “你能解得了‘毒中之毒’?”
  毒心宋二郎老臉劇變,栗聲道:“毒中之毒?”
  話聲未落,少婦粉腮突呈一片鮮艷的酡紅,嬌軀虛軟地委頓下去,毒心宋二郎一松手,少婦“砰”然落地,耳目口鼻,齊溢出鮮血來。
  甘棠五內皆裂,彈身飛射入場。
  “誰敢找死!”
  暴喝聲中,四個青衣漢子虎扑而上。
  甘棠一揮手……
  四條人影,挾著凄厲的慘號,飛瀉而去,其余壯漢,不由惊魂出竅。
  毒心宋二郎一回身,正好面對甘棠,獰聲道:“誰來找死?”
  甘棠片言不發,又是一掌掃去。
  “砰!”
  悶哼聲中,毒心宋二郎連退了四五步,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呀!”
  又是一聲惊叫,毒心宋二郎如逢鬼魅似的,老臉泛起抽搐,目中盡是駭极之色,語不成聲的道:“原來是您……您……您老……”
  這意外的神情,使甘棠大為愕然。
  毒心宋二郎猛一彈身,電閃遁去,其余的青衣漢子,發一聲喊,豕突狼奔,倉惶奔竄。
  甘棠已無暇追殺,立即俯身察看,少婦全身發黑,業已玉殞香消,他急得手足發麻,血液都似乎凝結了,顫抖著手,掏出綠玉小瓶,倒了一粒“避毒丹”在手,用拇食兩指鉗住,正待往少婦口中送去……
  驀然——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朋友,摸不得。‘毒中之毒’無人能解,触之立斃!”
  甘棠大惊縮手,起身回顧道:“是何方朋友?”
  “老夫太极掌門李無气!”
  話聲中,一個玄衣老者從樹后現身出來,不錯,這老者正是甘棠在“玉牒堡”群英會中見過一面的“太极掌門李無气!”
  “太极掌門李無气”剛一和甘棠照面,立即面色劇變,連連倒退,口唇掀動,卻沒有聲音,退到一丈左右,突地彈身飛逝。
  甘棠心頭大震,忽然意識到臉上的面具出了毛病,否則對方不會惊駭而逃,极可能這面具与一個不可一世的人物相似。
  他顧不得去深想個中原因,重新蹲下身去,只這片刻功夫,少婦的面孔手掌等露在外面的部分,已開始腐爛。
  好厲害的“毒中之毒”。
  這少婦怎會有這种劇毒帶在身邊。
  看來任何仙丹妙藥都無能為力了。
  甘棠頹然退了數步,坐到地面,順手把“避毒丹”含在口中。
  他深深地自責遲了半步,否則她不會死。
  她為未謀面的未婚夫持節,抗婚出走,她已盡了本分,她父親有錯,該殺,然而她是無辜的。
  “是我害了她嗎?”
  甘棠痛苦地們心自問。
  人死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自責、懊悔。一切与事無補,然而,他的心坎上,已深深地划下了一道創痕,他竟然因為遲遲不出手而使曾有未婚妻名份的女子橫死。
  他木然望著逐漸腐化的尸体,內心一陣陣地抽動。
  兩滴冰涼的淚珠,滾下面頰。
  是懊悔之淚,也是出自本性的悼亡之淚。
  盞茶功夫,尸体化盡,剩下一堆焦黑的骸骨,血水流經之處,草枯石裂,看來令人怵目惊心。
  他站起身來,揮掌掘土堆蓋,做成座墳墓的樣式,削石為碑,捐書:“烈女西門素云之墓”八個大字。
  碑上他沒有留名,因為他已當面向“玉牌堡主西門嵩”提出解除婚約。
  他采了一束野花,洒在墓頭,喃喃祝禱道:“素云妹,我們沒有見過面,也喪失了原先的名份,但我深深地感到懊悔交加,我本可救你而沒救你,听著,我為你報仇,用那些迫害你的人的鮮血來慰你在泉下之靈,你說,生不能報怨,死后變厲鬼索仇,這一點,我甘棠立誓替你辦到!”
  是的,他該如此做,西門素云下嫁衛武雄業已半年以上,為什么現在才出走,如果單為了烈女不嫁二夫的古訓,她該早早逃婚。同時那种表現在神情上的怨毒,恨极的口吻,似乎還有內情,但那是什么呢?
  西門嵩為什么一定要迫使女儿下嫁她所不愿嫁的衛武雄?
  衛武雄的替身曾焚“苦竹庵”,似乎与那妙齡女尼“棄塵”有關,這又是什么蹊蹺?
  這一切,表面看來是平常,但細想起來卻又盡是疑云重重。
  他對墳墓作了最后的憑吊,然后怀著莫名的沉痛心情,黯然离開。
  功夫不大,那所巨宅大院遙遙在望。
  一股無比的恨毒,挾著殺机,從內心涌起。
  他咬了咬牙,朝那离開了一夜的巨宅走去,直抵宅門,還不見半個人影。
  這倒是一個异常的現象。
  他止步躊躇了片刻,毅然又舉步,向前欺去,到了門前回頭掃去,不由心頭劇震,脫口而呼道:“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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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紅粉之劫

  只見門楣之上,一個貼印,入木三分,中央四個凸出的篆字“死亡敕令”。
  死神光顧這巨宅,是否為了少林掌門替身人頭被竊的事?
  如果“魔母”母子悉遭“死神”毒手,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這變故的确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心念之中,舉步跨入庄門,門里,五具庄丁模樣的尸体,業已僵直,周身不見傷痕,宛如熟睡般的,一點不錯,這正是死神殺人的神密手法。
  甘棠一顆心几乎跳出口腔。
  再往里行,內院階沿下,又是兩女一男,三具尸体。
  死神既已下了手,看來魔母等已無悻理,血海深仇恐怕要落空了。
  穿過回欄,到了后院,地上赫然橫陳著三庄主的尸体,側面是兩名青衣小婢,廊柱邊又是一個半老婦人尸体,似是仆婦之流。
  前后,已發現了十二具死尸。
  偌大一個豪華宅院,無聲無息,加上死尸,頓顯鬼气森森,進入偏院,是他昨天坐過的花軒,廊沿上有一灘業已凝固變紫的血漬,卻不見再有死尸,巡行一周,仍無所見,看來被害的僅限于那十二人。
  甘棠喘了一口大气,魔母和大二兩庄主既不在被害之列,報仇仍然有望,不過經此一劫,要再找到仇家,可就相當困難了。
  魔母和兩子真的能逃脫死神之手嗎?
  少林十長老功力并非泛泛,連死神的形象都不曾看清,便已遭毒手,若非南宮長老事先的巧妙安排,連掌門方丈在內,誰也逃不了一死,如果魔母真能從死神手下逃生,那她的功力可說相當的惊人了。
  這些,只是臆測,事實真相如何,還是一個謎。
  他不自禁地想到了恩重如山的林云,他已离開了嗎?抑是……
  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雖屬肇因于他受人之托而有求于自己,但那份知遇之情,不惜舍命相救之義,是值得永銘肺腑的。
  他暗暗祝禱,唯愿那義重如山的義友無恙。
  痴立多時,覺得已沒有耽下去的必要,如果魔母与二子不喪命死神之手,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們。
  心念之中,忽听一個冷森森的聲音道:“閣下慢走!”
  甘棠大吃一惊,目光轉處,全身一陣悚栗。
  花軒階沿之上,一個面蒙黑紗的婦人,幽靈似的站在那。
  這婦人何時來臨,他竟然全無所覺。
  她是誰。
  從外型看,她決非魔母。
  難道她是整座中原武林為之顫栗的“死神”?
  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蒙面婦人再度開口,聲音冷酷得刺耳栗心:“想不到閣下仍在世間,哈哈哈哈……”
  笑聲,含蘊了無窮的殺机。
  甘棠為之一窒,冷冷地道:“死?嘿嘿!本人豈會輕易地离開世間。”
  “這是天假其便!”
  “天假其便,什么意思?”
  “閣下該死在本座手里!”
  “本座?尊駕是誰?”
  “當你授首之時,自然會告訴你!”
  甘棠頓時怒火上沖,大聲道:“尊駕到底是誰?”
  “到時候便告訴你!”
  “尊駕知道在下是誰?”
  蒙面婦人發出一串凄厲的笑聲道:“丑面人魔,你化成灰本座也認得你!”
  甘棠駭然退了一大步,“丑面人魔”四個字使他吃惊不小,至此他才意識到問題發生在他所戴的人皮面具上,原來這面具是“丑面人魔”的面皮所制,“丑面人魔”這四個字曾听人說過,是二十年前的第一號恐怖人物,功高難測,殺人無數,据傳言,手下從未放過活口,想不到自己當了他的替身。
  這面具是“玉碟堡”屬下刑堂堂主自稱“半面人”的丑女人所贈,“半面人”何來這面皮呢?想來“丑面人魔”必是死于那“半面人”之手,如此說來,“半面人”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了。
  “半面人”為什么要救自己,贈送五副面具,這仍是橫亙心中的一個謎。
  看來這蒙面婦人与“丑面人魔”有仇,她自稱本座,是何許人物呢?
  她何以不期而至呢?
  是了,青龍堡宋二郎与太极掌門李無气等人,見自己時,聞風而逃,原來都把自己當成了惡魔“丑面人魔”了。
  目前,自己是否該顯露本來面目呢?
  “半面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當自已被淫婦陸秀貞劈死“玉碟堡”刑台,被“半面人”相救,造假冢以瞞堡中人眼目,一再說“甘棠從此已不在人世”,如果自己擅露面目,首先對“半面人”就有嚴重的后果,同時對訪仇緝凶,也將增加困難,但如不揭開面具,眼前就無法善了……
  心念未已,蒙面婦人又道:“想不到‘丑面人魔’重現江湖,竟然冒充‘死神’濫殺無辜,今天宅中的十二條人命,并在一起算。”
  甘棠又是一震,這誤會更大了,竟被對方誤為冒充“死神”。
  看樣子,對方是剛來不久。
  并在一起算,從這句話看來,她与“魔母”必有淵源。
  這一來,他打消了揭露真面目的心愿,准備從對方身上追出“魔母”下落。他只說十二條人命,當然意味著“魔母”及二子与其余的下人已逃出“死神”魔掌。
  追出“魔母”就可連帶追出元凶“魔王之王”的下落。
  不過,被誤認為“死神”這一點是很可怕的,必須加以澄清,否則立即就將成為武林公敵,當下冷冷地道:“誰冒充死神?”
  “難道不是?”
  “本人鄭重否認!”
  “這十二條人命如何解釋?”
  “難道尊駕看見是本人下的手?”
  “你……真的不是?”
  “如果是,尊駕難逃一死!君子不掠人之美……”
  “哼!你是君子?”
  “是与不是,毋庸爭論。”
  蒙面婦人怔了片刻,道:“本座相信你不是,現在來結結舊債!”
  “舊債,什么舊債?”
  “丑面人魔,坦白地講,今天如能殺了你便告訴你真相,否則為了以后的机會,暫時保留。”
  “如果你死在本人之手呢?”
  “不會有這种事發生!”
  話聲中,人已一晃到了院中,身法之輕靈的确像影子閃晃,絕無半點聲息,這一手,較之天絕門的追風化影,有過之而無不及,窺一斑而知全豹,甘棠心中不由微感忐忑。
  若非為了追查魔母下落,他可以一走了之,犯不著來頂這黑鍋,
  他也可以在离此之后,改換面具,什么問題也沒有,但這婦人与魔母有關聯,而魔母是早已知的仇人之一,自己不變面具,以后定可引出仇家。
  心念之中,沉聲道:“這里主人与尊駕有何淵源?”
  “這你何必知道?”
  “本人為這里主人母子而來!”
  “那好极了,你越發該死了!”
  話中之意,不言可喻,這婦人与魔母之間大有淵源。
  “納命來!”
  喝聲中,蒙面婦人已出了手,招式之玄奧狠辣,為他出道以來所僅見。
  心頭微震之下,也攻出一招。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他除了閃讓便是攻擊。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雙方俱是奇詭無倫的手法,竟然彼此各擊中了對方一掌。
  甘棠真的駭然了,自己才完成第八段武功,功力比以前已高了一層,自己因本門迥异正軌的武學,中掌不受傷是意料中事,但對方中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掌而夷然無損,就有些不可思議。
  蒙面婦人似以能与對方硬拼一指而無損,信心大增,冷哼聲中,再度出手。
  一場惊心動魄,武林罕見的拼搏展了開來。
  轉眼便是十個照面。
  甘棠心中的駭意莫可言宣,他想不到對方的武功也是走的詭异路子,竟然能与“天絕武學”分庭抗禮。
  放眼武林,能接下這蒙面婦人一擊,恐怕少之又少。
  具備這高的身手,當非等閒人物,她是誰呢?与“魔母”是一丘之貉?
  蒙面婦人招招俱是致命殺著,那股怨毒之气,象征著她与“丑面人魔”仇恨之深。
  又是五個照面。
  甘棠自忖,若非就近完成了八段武功,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武林人外有人,武學一道無人敢稱第一,即使窮畢生之力,再加上奇緣,所學仍然有限。
  驀地——
  四個錦袍老者,悄沒聲地從四面掩上,各占了一個方位。
  甘棠偷眼瞥見之下,心念疾轉,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如不立施殺手,今天恐怕難以如愿。
  心念動處,驀聚全部真力,大喝聲中,“天絕武功篇”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殺手,“天翻地覆”攻了出去。
  悶哼聲起,蒙面婦人登登登連退了七八步,嬌軀連搖不止。
  甘棠身形也晃了兩晃,胸部一陣起伏。
  這一招“天翻地覆”僅只是把對方擊退,依然傷不了對方,不由心頭泛寒,如果四個錦袍老者加入戰圈,情況就未可樂觀了。
  蒙面婦人惡狠狠地道:“丑面人魔,今天如讓你逃出手去,本座立即自刎!”
  她有什么把握而作此語?
  話聲中,緩緩舉步前欺。
  甘棠迅速地照口訣默運神功,內元在眨眼間恢复如初。
  四個錦袍老者,如四尊石像,不言不動,但從眼神中可看出是在全力戒備。
  場面在死寂中透著無比的殺机。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如果施展与敵人皆亡的絕著“逆珠碎玉”自己受傷難免,但憑本門“生机不滅”的根基,加上“功力再生”的至上修持,決不會發生嚴重后果,而對方縱使不死也非重傷不可,只要制止這蒙面婦人,便可追索仇家下落。
  但事實是否一如自己推測,必須預先證實自己并非真正的“丑面人魔”,決不可殺害無辜。
  蒙面婦人業已欺身到身前八尺之間。
  甘棠冷喝一聲道:“站住!”
  蒙面婦人寒聲道:“你有什么遺言?”
  “听口气你准能傷得了本人?”
  “不信你可試試看。”
  “報出你的身份?”
  “本座說過當你咽气時會告訴你,決不讓你作冤鬼!”
  “如不說出身份,你會后悔無及!”
  “魔鬼,不可能了,這种事情不會發生。”
  “最后一句話,你与此間母子什么關系?”
  “告訴你無妨,手足之親!”
  甘棠登時殺机狂熾,栗聲道:“如此殺你不為過了!”
  蒙面婦人陰冷地道:“遲了!”
  就在此際,甘棠鼻中嗅到一种如蘭似麝的异香,腦中立生暈眩之感,不由肝膽皆炸,暴喝道:“你用毒?”
  蒙面婦人電閃般飄退丈外,口里道:“不錯,對付你這等人物,用毒有何不當。”
  栗喝聲中,甘棠身形電彈而起,一招“迸珠碎玉”挾以畢生修為發出。
  蒙面婦人早以料到在毒性沒有制住對方之前,必有這駭人的扑擊,几乎与甘棠發動攻擊的同時,嬌軀向橫方向閃去。
  對方動手快逾電光石火。
  “天絕武學”豈是等閒,蒙面婦人反應不為不快,但仍被威力半徑所波及,悶哼聲中,跌跌撞撞地沖出八尺,胸前一片殷紅的血漬。
  甘棠但覺天旋地轉,身形搖搖欲倒,急探手入怀,取那“辟毒丹”……
  一道排山狂勁,罩身卷到。
  甘棠避無可避,“砰”然一聲,栽了下去,但仍不忘神“辟毒丹”,再度探手入怀……
  “轟!”
  又是一道狂飆匝地卷到,慘哼聲中,被震得騰起丈來高又跌回地面,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神志复蘇之時,但覺全身脫力,毫無勁道,仍有混混噩噩之感。
  他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暗忖,我難道還沒有死,要想伸展一下肢体,卻是分毫不能移動,尤其一顆腦袋,重若千鈞。
  撐開沉重的眼帘,眼前金光亂進,雜亂無章的彩色光暈,重疊迷幻,分不出是何形体。
  眼前是一座大廳,木偶般排列了數十人影,迎面一座香案,燭光搖曳,香煙絛繞,案上高供著一塊神主牌。
  自己,被反縛在一張檀木大椅上,面對神主。
  活祭,這是活祭的場面。
  他的心神整個恢复了。
  身旁,站著一個風韻依稀的中年婦女,從身材上看,正是那蒙面婦人。
  只見她滿面凄厲,手中托著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不言可喻,對方把自己當作“丑面人魔”活祭報仇。
  一個錦袍老者,站在案側,口中高唱一聲道:“上香!”
  中年婦女把牛耳尖刀放置案上,然后上了三炷香。
  “祝告!”
  中年婦人跪了下去。
  接著是一陣悉索之聲,廳內所有的人,全跪了下去。
  中年婦女口中喃喃有聲。
  甘棠半個字也听不進去,全身汗出如洗,這樣的死,豈能瞑目,說了真相?但對方是“魔母”的手足之親,依然活不了,反之將給“天絕門”帶來更嚴重的后果,任由對方宰割?又實在不甘心。
  他鼻中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想象著,鋒利的刀尖,刺進胸膛,然后……
  “獻祭!”
  那悠長的唱禮聲,像是死神的召喚,使人毛骨悚然。
  難道我甘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當了犧牲?
  他想提聚功力,然而一點作用也沒有。
  “天絕武功”并非一般點穴戳脈之法可制,那該是毒的作用了。
  中年婦人站起身來,手執牛耳尖刀,回身面向甘棠,面罩恐怖殺机。
  甘棠五內如焚,世界上沒有比這种遭遇更殘酷的事了。
  死吧,被仇人剖腹挖心。
  “武圣”之后,“天絕門”少主,無論那一重身份,結果仍然是死。
  他做夢也估不到有這般結局。
  一個黑衣漢子,手捧一個紅木托盤,來到香案前,單膝下跪,托盤高舉過頭。
  場面冷酷而肅殺。
  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對方是什么身份,所報何仇?
  大丈夫生為何歡死何懼!死,對一個刀頭舔血的武林人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如此死法,如此死所,是無法瞑目的。
  一切放不下的恩怨情仇,也將從此次飛煙滅。
  中年婦女帶煞的目光直照在甘棠面上,恨恨地道:“‘丑面人魔’你不愧是個人物,竟然臨死面不改色。”
  甘棠能說什么呢?只用一雙恨毒交集的目光,回敬對方。
  中年婦人接著又道:“你現在知道本座是誰了吧?”
  天曉得,他根本茫然無知。
  中年婦人咬了咬牙,厲聲道:“現在本座要与本門遭害者報仇,把你剖腹挖心……”
  話聲中,緩緩揚起手中牛耳尖刀。
  甘棠目眥盡裂,眼角血水橫流,內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覺,他仍不吭聲,是的,如果揭露身份,徒使仇者稱快,万一對方以自己為人質,要挾本門,其后果更不堪想象。
  他不相信命運,然而此時,面臨死亡的那一剎那,他對命運低頭。
  他數歷死劫,卻坦然無懼,現在他顫栗了,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得其所。
  閃亮的刀尖,寒森森地接近胸膛……
  驀在此刻——
  一個极其耳熟的聲音道:“媽,慢著!”
  中年婦人惊异地一縮手。
  甘棠不期地扭頭一看,呀!發話的赫然是結識不久的林云,林云跪在行列最前面的居中,他一直沒有發現他。
  這是漆黑的夜幕中閃現的燈火。
  他不怕死,然而當有一絲活的希望時,求生的本能自然地抬頭,因為他不能死,他還有許多心愿未了。
  但這意念,隨著另一個意念破滅。
  看情形,林云是這中年婦人的儿子,而中年婦人自稱是“魔母”的手足之親,林云在巨宅中稱“魔母”為姨媽,稱“邪子”為表兄,他所謂至友尊親,從友而稱呼等,卻是假話,他,也許就是那留牡丹花柬的人,也許留牡丹花柬的是“魔母”的女儿?
  向仇人乞命?
  再一次接受仇人的恩惠?
  不!決不!
  他垂下了頭,讓絕望与痛苦,啃嚙自己的心。
  中年婦女惑然道:“云儿,什么事?”
  林云期期地道:“媽,事情似乎不妥!”
  “什么不妥?”
  “他不是‘丑面人魔’本人!”
  此語一出,滿堂皆惊,甘棠不自禁地又抬起了頭。
  中年婦女駭然道:“你說什么?”
  “他可能不是老魔本人!”
  “你根据什么這樣說?”
  “孩儿看他是帶了面具!”
  “面具?天下有這般精巧的面具能瞞過為娘的眼目?”
  “看他手腳勁項的膚色与臉孔截然兩樣而且……”
  “而且什么?”
  “這雙眼睛孩儿似乎在何處見過。”
  甘棠全身一震,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想不到林云的目光如此銳利。
  林云是“奇門派”少主,這婦人自稱本座,那她是奇門派掌門無疑了,想不到同天絕門同屬武林神秘幫派的奇門派主是個女人。
  中年婦女凄厲的目光移回甘棠面上,激動地道:“你到底是誰?”
  甘棠一咬牙,不予理睬。
  中年婦女側顧林云道:“孩子!你錯了!”
  “我……錯了?”
  “如你所說,他為什么面對死亡而不分辨?”
  “孩儿不信!”
  “不信?好!”
  中年婦人伸手朝甘棠臉上一抓,面具應聲而落。“呀!”
  惊呼之聲,響成一片。
  隱在面具之下的,赫然是一張俊秀絕倫的少年面孔,這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事,這少年是誰?為什么甘替丑面人魔受死?這是每一個在場者心中的疑問,只有林云一個人除外。
  林云似乎被突然的意外情況惊愣了。
  中年婦女愕然退了兩步,顫聲道:“你……”
  廳外一個聲音道:“稟門主!”
  “誰?”
  “主壇弟子尉遲風!”
  “什么事?”
  “他就是救弟子性命的天絕門少主!”
  “哦!”
  中年婦人目光移向林云,再深深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然后向眾人一揮手道:“各位請退下!”
  “遵命!”
  轟應聲中,紛紛施禮而退,只剩下林云一人在側。
  甘棠鐵青著面孔,一言不發,但內心卻紊亂已极,這又是他始料所不及的結果,林云算是第二次救了他的命,這筆帳,將來如何償還?
  林云終于迸出了一句話:“賢弟,想不到是你!”
  甘棠苦澀地一笑,算是回答,他能說什么呢?
  林云上前解了甘棠的縛,然后兩指一夾,從甘棠腎俞穴上抽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甘棠這才明白何以真气不能提聚的原因,天絕武學根本不受制于普通點穴手法,這种銀針穿穴的手法,還屬初見。
  銀針一除,真气開始流轉,“功力再生”在這种情況下發生了妙用,瞬息之間,功力竟告全部恢复,他仍坐在那椅上不動。
  “林兄,小弟又欠了你一筆!”
  “賢弟,不可說這樣的話。”
  中年婦人粉腮一連數變之后,沉聲道:“施天棠,你是云儿的朋友,希望你据實回答本座几個問題。”
  甘棠當然想象得到對方想問的是什么,當下冷冰冰地道:“恐怕尊駕會失望!”
  中年婦人粉腮一緊,道:“本座是奇門派第二十四代掌門令主,諒來你已有所知!”
  “嗯!”
  “現在請回答本座,這個丑面人魔的面具何來?”
  “一位武林异人所贈!”
  “武林异人所贈?”
  “不錯!”
  “那异人是誰?”
  “這一點歉難奉告!”
  “施少主,你明白本座追尋丑面人魔的苦心?”
  “知道!”
  “所以請你据實相告。”
  “在下所能奉告止于此。”
  奇門令主粉腮又是一變,道:“這是本座生平大愿,無論如何必須知道事實真相。”
  甘棠當然不能說出半面人的名號,否則豈非恩將仇報,這副面具的來歷,在他仍然是一個渴想揭開的謎,當下冷冷地道:“這一點在下十分抱歉。”
  林云接口道:“賢弟,你已知道家母的苦心,如無困難請看小弟薄面,賜告如何?”
  甘棠望了林云一眼,無可奈何地道:“林兄,這副面具的真正來歷,我也不知道,但,贈送的人,對小弟有救命之恩,小弟不能出賣她!”“我相信你,這……”
  “林兄,小弟如不死,當盡力為林兄查出這面具的來源,怎樣?”
  林云目注乃母,似在請求意向。
  奇門令主頷首道:“可以看在你与云儿相知份上,這一點暫時如此揭過。再一個問題,你曾保有的‘鷹龍魔牌’又從何而來?”
  一句話,勾起了甘棠滿腹仇怨,家門慘遭血洗的無邊恨毒,又在血管里奔流激撞,對方与魔母是姐妹倆,可能同是魔王之王門下,也可能,她也是參与血洗“圣城”的凶手之一,心念及此,目光中泛出了殺机,若非看在林云份上,他真想出手。
  心念數轉之后,毅然道:“要在下說出來可以,但要有條件!”
  “條件!”
  “不錯!”
  “說說看!”
  “洛陽城廂巨宅主人与令主是何稱呼?”
  “舍妹!”
  “如此,請賜告令妹母子与魔王之王的下落!”
  奇門令主面色劇變,蹬蹬退了兩步,目露迫人厲芒,栗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甘棠恨聲道:“這是條件!”
  “辦不到!”
  “那在下無可奉告!”
  “由不得你!”
  “哼!”
  林云面上也變了色,那神情急、怒、恨、怨俱有,复雜极了。
  奇門令主厲聲道:“施天棠,你如不能坦白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便休想活著离開!”
  甘棠傲然道:“本人并未一定奢望活著离開!”
  “你即使想死,目前已辦不到了,除非你回答了問題!”
  “那是妄想!”
  奇門令主冷厲地一笑道:“施天棠,天絕門對你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這話使甘棠心頭巨震,栗聲道:“怎么樣?”
  奇門令主面泛殺机,語意森森地道:“把你囚禁某個地方,然后放出空气,讓天絕門弟子奔走營救,你不說,別人會說,即使一般門下不知情,至少可以供出天絕門開宗立派的地點,然后,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將是什么!”
  甘棠陡地站起來,雙目暴射栗人煞芒,咬牙切齒地道:“你敢!”
  奇門令主“嘿”地一聲冷笑道:“有何不敢?告訴你,本座讓天絕門留下一雞一犬,便不算人。”
  這口吻,与魔母完全一樣。
  甘棠滿臉怨毒地道:“本人如果不死,誓必誅絕你等魔子魔孫!”
  “可惜你死定了!”
  “未見得!”
  林云忽然喚了一聲:“母親……”
  奇門令主一揮手道:“不許開口!”
  “讓孩儿單獨与他談談?”
  “不行,記住,永遠不行!”
  林云低下頭去……
  甘棠大喝一聲:“看掌!”
  甘棠挾以畢生功力,快逾電光石火地劈了出去。
  奇門令主可領教過了天絕武學的奇詭厲辣,封攔等于硬拼,閃避也無法完全脫出威力圈外,當下毫不考慮地一塌身,离地三寸,游魚般地向側面平射而去。
  這一著,的确匪夷所思,妙到毫顛,但能施展這一招的,武林中恐怕沒有几人。
  甘棠雙手一划,忽失對方人影,硬生生地收招撤勢,一式“追風幻影”鬼魅般從廳門消失。
  這是他早已算好了的一步棋,他不能落在對方手中,被當人質。報仇,再來不晚,面對這些不可一世的仇家,單憑功夫硬拼是下下之策。
  奇門令主并沒有追出廳外。
  甘棠出了廳門,閃電般登上屋頂,一連几個起落,估計已离開百余丈,方才剎住身形,打量方向,目光掃處,不由暗道:“苦也!”
  一眼望去,房舍鱗次櫛比,較遠之處,似濃云籠罩,視力根本穿不透,回顧之下,剛才离開的廳門,仍在腳下,奇門令主母子,站在階沿上,悠閒地望著他,實際上,他等于仍在登屋之處,沒有离開。
  他立即意識到怎么一回事了,這些房舍,本身就是一個陣圖,他對此道一竅不通,登時進退失据,手足無措。
  如果再要盲目奔竄,徒然招人譏笑。
  下去吧,后果如何?
  事實上,又不能這樣僵持下去。
  拼,挾人帶路离開。
  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但想到對方的“毒”,又不禁躊躇起來,而且身在龍潭虎穴,單抵掌門令主一人,就必須全力對付,再加上一些高手,要想如愿,的确是難上加難,成功的希望极微。
  心念百轉,籌思無計。
  奇門今主仰面發話道:“施天棠,不必枉費心机了,你插翅也難逃出此間。”
  甘棠目光掃向痴立在身畔的林云,腦中靈机一動。
  如果先含“辟毒丹”在口中,然后伺机出手,挾制林云問題便可解決。
  但,這是大丈夫所為嗎?林云曲意相交,兩度救命,自己能以這种卑鄙手段對付他而達到目的嗎?
  如果不如此,又將如何?
  照對方奇門令主所說的話,用自己作餌,引誘天絕門弟子上鉤,探出門派所在地……這后果何堪設想。
  自己奇緣巧合,被太夫人收為義子,繼承天絕門,輸功授笈,使自己能有今日的身手地位,而自己對天絕門一無貢獻,難道要因自己私仇,為本門招致可怕的血劫嗎?
  拼,至死為止,但,血海深仇何人去報?甘氏香煙誰來接續?照樣死不瞑目,而且成了千古不孝罪人。
  這時節,感覺生也難,死更難,生与死之間,他連選擇的余地也沒有。
  仇!仇!仇!
  這意念似乎要在剎那間把他腐蝕、融化。
  先作不義之人,事了之后,再還他一個“義”。
  是的,只有這樣做。
  他痛苦万分地作了這決定,決定挾持林云脫身。
  于是——
  他一飄身下了屋門,瀉落院地之中。
  目光,不期然地飄向了林云,對方那憂急而又惶惑的表情,使他的決心發生了動搖,他必須再考慮。
  雖然,這是事急從權,但“不義”兩個字,是俠義道所宁死而不為的。
  奇門令主冷冷地道:“你是坦白供承,還是要本座下手?”
  甘棠再次下了決心,以歉意的目光一掃林云,語含深意道:“林兄,小弟事逼此處,冒瀆之處,容后贖罪!”
  話聲未落,鼻端已嗅到与洛陽城廂巨宅中被擒時同樣的迷香气味,對方猝施毒襲,使他來不及取用“辟毒丹”,當下立止呼吸,身形電彈而起,扑向奇門令主,就在雙方即將接触之際,身形突地變勢,扑向一側的林云。
  奇門令主口中方惊呼出聲,林云腕脈已被甘棠扣住。
  快,快得猶如火花一閃。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踉踉蹌蹌地退了七八個大步,俊面全變了色,但手中仍緊扣林云并沒有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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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2:23 |只看該作者
  這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到林云在腕脈被制之下,仍能出手攻擊,看來,奇門派武學詭异之處,并不亞于天絕門。
  林云這一擊是出自自衛的本能,出手相當不輕,換了別人,不死也要重傷。
  奇門令主本已准備出手,見狀又收了勢。
  林云眼圈一紅,啞聲道:“賢弟,我不是有意傷你!”
  在這种情況下林云仍說出這种話來,使甘棠如中電擊,大叫一聲:“罷了!”松開了扣住林云的五指,向后退了一步。
  迷香發作,使他几乎穩不住站立之勢。
  奇門令主微一招手,射出一絲銀線。
  甘棠只覺背后一麻,勁道全失,栽了下去,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持著他神志尚清,盡力掙出半句話道:“林兄,小弟別無所求,但求一死,但……此事与天絕門無關,請勿……”
  話聲未完,人已失去了知覺。
  宿露濕衣,曉寒侵体。
  一陣刺骨砭膚寒風,使甘棠悠悠醒轉,一看,不由駭然惊怪,疑幻疑真,自己竟然置身在郊野的一座土阜之上。
  在奇門派總壇,分明已中毒被擒,怎會到了此間?
  默運內元,功力仍在。
  這确實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定了定神,發覺手里似握了什么東西,張手一看,是一張字條,業已被露水浸濕,攤開字條,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一朵墨繪牡丹花,不由心頭狂跳,脫口道:“又是她!”
  字條上娟秀但卻潦草的短短三行字:“我本該殺你,然而卻忍不住要救你,為什么?”
  甘棠不由呆了。
  她是誰?
  為什么三個字說得妙,是的,為什么?她為什么要救自己?
  她是誰?
  甘棠再一次在心中發問。
  驀地——
  一聲輕歎,隱隱地傳入耳中,聲音像自天外飄來,輕的近于虛無渺幻,若非听党特別敏銳的高手,根本就無從發覺。
  甘棠心中一動,目光順著聲音所來的方向掃去,心頭不由狂震起來,十丈外,枝柯掩映之中,隱約呈現一個身材极其窈窕的女子背影,秀發云披,身著一襲淡淡的水色宮裝,雖是背影,已足以說明這女子必非凡品。
  “准是她!”
  甘棠自語了一聲,彈身奔了過去。
  窈窕的身形一閃,如幽靈般從視線中消失,甘棠心中一急,身形加快,只一晃,便到了那女子原來停身的地方,但鴻飛冥冥,伊人已杳,寂落的林木,空蕩蕩的。
  樹枝上挂著一張小柬,柬上最触目的仍是一朵水墨牡丹。
  柬上有兩段潦草字跡,看來是匆匆用眉筆寫的,上段是:“郎如陌上塵,妾是堤邊絮,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去。洒面扑春風,淚眼零秋雨,過了別离時,還解相思否?”
  這是南宋詩人姚寬的一闕《生查子》。
  甘棠不由大愕,前半段寓意飄塵飛絮,不期而遇,又悠然賦別,看那背影,完全陌生,這是從何說起呢?后面的洒面、淚眼、別离相思,就更難以索解了。
  下段是毛滂的《調笑》詞:
  “芳草恨春老,自是尋春來不早。落花風起紅多少?……”中間略去了兩句,接下去是:“此恨平生怀抱。”
  甘棠手持牡丹柬,怔住了。
  前半闕隱有相見已晚之意,后面的一句“此恨平生怀抱”更使人迷惘,有何“恨”之言呢?
  心念數轉,不由猛打了一個寒顫,她是“魔母”的女儿,林云的表妹。
  想著,又覺得好笑,魔女竟然對自己生情。
  旅邸,被識破真面目,留柬。
  酒樓,傳柬約晤,求治母病,由林云代為出面。
  前后事實連貫起來,明白不過,對方早已存上了心了,而自己卻懵而不覺。
  從奇門派救出自己,留柬說:“本該殺了你,卻又不自禁地救了你,為什么?”為了醫治母親的病?柬上沒有提。而說為什么?
  為了“情”,一見鐘情,又因了“仇”的出現,其結果必然是“恨”,平生怀抱“恨”。
  心念之中,感到下意識地惘然。
  林云風標絕世,与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不愛他,而愛自己這可怕的仇人,這是從何說起呢?
  當然,她可能還不知道彼此間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否則,她絕不敢因一念之私救這不共戴天的生死對頭。
  “仇”,否定了一切。
  甘棠把字柬撕碎,信手拋棄。
  那窈窕動人的背影,并未留給他什么深刻的印象,他立即又回到了現實。
  雖然他曾被困奇門派,但這神秘的門派究竟坐落在何處,他根本一無所知,要回頭去算帳,事實也不可能,好在對仇家的線索,已差不多摸清楚了,所欠缺的,只是證實當年實際下手的是哪一些人,“魔王之王”的生死下落,“魔母”母子現在藏身之所,這些,是他必須傾全力要去做的。
  于是——
  他取出了另一副面具戴上,算來,這是第四個面目,第一副病容少年,在“苦竹庵”中喪命白袍怪人之手,雖然死后复活,但也可以算是死了。第二副是中年文士面目,旅邸中被識破。第三副意外的是一代巨惡“丑面人魔”,被林云之母奇門派今主揭去。現在,第四副,是什么形象呢?
  抬頭一看,數丈之外,便是一條小溪,當下移步溪流,俯身一照,竟然是一個俊美無倫的美少年。隨著,他脫去了外套的土布長衫,露出本來的儒衫。
  愛美是人的天性,甘棠自不例外,他很滿意于這一副英俊的面具。
  他由面具而想起了救自己性命而又贈送自己改容的“半面人”,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呢?為什么屈身“玉碟堡”任刑堂堂主之職?
  五副面具,不用說是五條人命,其中“丑面人魔”乃是不可一世的魔頭,竟然也被剝了面皮制成面具,這就有些難以想象了,其中定有一個駭人听聞的故事。
  若非這面具,可能不會揭開奇門令主的底牌,多了一個仇家的線索,這得感謝“半面人”恩賜。
  心念,不自覺又回到林云身上,若非彼此間存在有血海深仇,他一定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這纏在仇中的恩,將來如何報償呢?
  還有魔母女儿這一筆,大丈夫恩怨分明,總不能一筆抹煞……他曾應允林云查出“丑面人魔”的死因,這一點,不論雙方仇有多深,恨有多重,是必須要做到的。
  突地,他想到自已被魔母之女救來此地,判斷必距奇門派總壇不遠,而魔母母子也极可能因避死神追蹤下手而匿身總壇之內。
  于是,他決心采探“奇門派”總壇所在,待時机報仇。
  心念既決,立即展開身形,向林外奔去,他准備搜索十里之內的每一個角落。
  他先向前奔出五里,然后折向左方五里,再轉向右。如此繞了一個大圈之后,再逐漸縮小范圍。
  整整兩個時辰,一無所獲,連一處可疑的地方都役有發現。
  當下一橫心,擴大搜索到二十里之內。
  奔行之間,突地發現一個山坳,隱隱露出一段牆堞,不由心中一動,向那牆堞之處馳去。看來近實遠則足足有五里之遙,距离原來被救停身的土阜,已有三十里之多。
  漸奔漸近,看出是一座寨堡,堡樓高聳,十分气派。
  心頭不覺一緊,暗忖,可能找到頭了。
  到了堡前,一看,大感意外,堡樓橫額之上,三個擘窠大字:“青龍堡”。
  想不到誤打誤撞的來到了“青龍堡”。
  腦海里立時浮現出已解除婚約的未婚妻西門素云,被迫食“毒中之毒”慘死,尸化血水的那一幕。
  他曾自誓要管死者報仇。
  雖然,她父親西門嵩勾搭他的繼母陸秀貞,數次對他下毒手,他也誓言要血洗“玉碟堡”,但這是兩回事,西門素云不甘被迫下嫁“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一點而言,就值得替她報仇,因為錯不在她,她的心目中仍有幼定的婚盟存在。
  堡門洞開,但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异常的現象,一個名震武林的大堡,不說門禁森嚴,至少有几個堡丁守門呀!難道發生了与“魔母”巨宅同樣的變故不成?
  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躊躇了片刻,終于舉步向堡門欺入。
  方入堡門,目光所及,那奇慘而恐怖的景象,使他惊呼出聲,汗毛根根倒豎,一顆心也狂跳起來。
  門內,通道上,四濺血水,浸著四具焦黑的枯骨,腥臭触鼻欲嘔。
  這是死于蓋世劇毒“毒中之毒”的情狀。
  是誰下的毒手?
  照此而論,“青龍堡”遭逢意外慘禍是不移的事實了。
  西門素云服“毒中之毒”自殺,現在“青龍堡”被人以“毒中之毒”光顧,這其中有什么可怕的蹊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兩次栽在“奇門令主”手中,都是為了不曾防范,迷香之毒,一想到毒,心中警惕頓生,忙取出兩粒“辟毒丹”含在舌下,然后才舉步往里趟進。
  慘!
  一路進去,廊沿房角,殿堂院地,無一處不是血水焦骨,全是中“毒中之毒”而亡,看來全堡已無一幸免。
  這下手之人,的确可以稱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而有余。
  一個名震武林的門派,全部死于劇毒,不但是空前僅有,而且駭人听聞。
  由外而內,別說話口,連一具尸体都沒有。
  后院,由那些脫化了的衣飾看來,內眷也無一幸免,這下手者与“青龍堡”之間,除了仇深似海之外,不可能下這般絕滅人性的毒手。
  他本是替枉死的西門素云算帳而來,情況既已如此,夫复何言。
  長歎一聲,正想退出……
  驀地——
  一陣女人的尖銳笑聲,傳入耳鼓,聲音中隱含著媚蕩之意,系來自左首偏院之中。
  此時此地,竟然有女人笑聲,的确有些不可思議。
  甘棠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轉身便朝通往偏院的角門走去。
  角門外,是一個布置得极其幽雅的庭園,時雖冬令,但仍有不少奇花异卉吐露芬芳,假山竹樹,亭榭宛然。
  笑聲時斷時續,傳自假山池后的一間精舍之內。
  甘棠謹慎的向四下掃了一眼,才舉步向精舍走去。
  “何方朋友駕臨?”聲音冷漠得使人入耳生寒。
  甘棠不期然地止住步子。
  假山之后,轉出一個紫衣人,看年紀在二十五六歲之間,生得倒也秀逸,只是眉目之間那股陰險之气,令人看了心里有一种說不出的厭惡之感。
  難道這紫衣人便是施毒凶手?
  甘棠不由下意識地心頭嚴寒,沉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紫衣人打量了甘棠一遍,才冷冷地道:“高人不敢,區區在下‘百毒公子馮奇’。”
  甘棠倒是沒有听說過這名號,脫口道:“百毒公子?”
  “一點不錯,朋友你呢?”
  “在下,‘過路人’!”
  前車之鑒,甘棠不敢再報出天絕少主的名稱,怕為本門招致意外,他知道“魔母”与“奇門令主”正在追尋“天絕門”的線索。
  “百毒公子”馮奇面上陰气轉濃,似笑非笑地道:“過路人!這名號很別致?”
  “這与你何干?”
  “朋友,你未免太小覷本公子!”
  “怎樣?”
  “就算你是‘過路人’吧,反正報名与否都是一樣!”
  “什么意思?”
  “你死定了!”
  “閣下不怕風大吹閃了舌頭?”
  “确然如此!”
  “大言不慚。”
  “就馬上給你答复。”
  “毒洗此堡,諒來是閣下的杰作?”
  “你說對了!”
  “不嫌太過殘酷?”
  “殘酷兩字何解?”
  甘棠心火大發,殺念陡起,這种殘毒之人,豈能留在世間,但真象未白之前,他還不打算貿然下手,也許,其中尚有別情,當下冷笑了一聲道:“閣下毒洗‘青龍堡’必有理由?”
  “過路人不嫌問得太多?”
  “在下非問不可!”
  “哼,有意思,如果本公子不打算告訴你呢?”
  “恐怕辦不到。”
  “念你听到本公子大名面不改色這一份膽識的份上,讓你死了做個明白鬼,本公子此來是為了報仇。”
  “報仇?”
  “不錯!”
  “所報何仇?”
  “強奪女友之恨!”
  “為了一個女人,閣下毒洗全堡?”
  “對了!”
  假山后的精舍中,又傳出那女子淫蕩刺耳的笑聲。
  甘棠心中一動,道:“那是閣下的女友?”
  “恰好相反!”
  “那閣下……”
  “過路人,不告訴你看來你死不瞑目,你听著……”
  話鋒至此一頓。“百毒公子馮奇”話鋒一頓之后,恨聲道:“本公子女友被迫嫁与衛非之子衛武雄,听說已自盡而亡……”
  甘棠如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激動無比地道:“閣下的女友?”
  “一點不錯,怎么你……”
  “不久前在下曾埋葬了一個少婦,据稱是‘青龍堡’少主夫人!”
  “你埋葬的?”
  “不錯!”
  “葬在何處?”
  “洛陽城郊林中!”
  “哦!”
  甘棠心中悲憤莫名,他滿以為西門素云逃婚自決。是為了顧念幼時父母所訂的婚約,想不到她別有情人,是為了“百毒公子”而殉情,自己巴巴地赶來為她報仇,的确是絕大的諷刺。
  想不到她父女竟是一丘之貉。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跺跺腳回頭便走。
  “百毒公子”一晃身阻住去路,道:“慢!”
  甘棠滿腹怨毒,沒有好气地道:“閣下打算怎么辦?”
  “你既有收尸之德,本公子不殺你了……”
  “哼!”
  “不過,你似乎言不由衷?”
  “怎么樣?”
  “你到此必有所為?”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別迫本公子改變主意!”
  “迫你又待如何?”
  “你真的想死?”
  “何妨試試看!”
  “殺你不過舉手之勞!”
  “彼此!彼此!”
  “你倒是高傲得緊,本公子問你,我那女友如何死的?”
  “本人不想告訴你!”
  “好小子!”
  喝話聲中,呼的一掌劈向甘棠當胸,這一擊之勢,詭辣万分。甘棠無气可出,冷哼一聲,全力反擊過去。
  “砰!”挾以一聲悶哼,“百毒公子”暴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本已陰沉的面上,頓現殘狠之色,栗聲道:“好小子,原來真的有兩手,但你仍然活不了!”
  話聲中單掌虛空一揚。
  甘棠知道對方施展拿手好戲“用毒”,但他早已含了“辟毒丹”在舌下,了無懼意,對方之毒無色無臭,只這揚手之間,甘棠似覺腦海一沉,但隨又复原,知道“辟毒丹”已生奇效,登時大放寬心,若無其事地道:“閣下有多少毒盡管全部施為就是。”
  “百毒公子馮奇”大惊失色,駭然道:“你……不畏劇毒?”
  “區區之毒,還毒不倒本人。”
  “你……究意是誰?”
  “百毒公子”慘然气沮。
  甘棠一揮手道:“滾!”
  “百毒公子”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道:“過路人,我們會再見的!”
  說著身形一彈……
  “回來!”
  “百毒公子”聞聲殺勢,道:“怎么樣?”
  “衛非子女是否在毒死之列?”
  “少了罪魁衛武雄!”
  甘棠心中不由一怔,記得在苦竹庵中,衛武雄的替身率眾焚庵,逼害“棄塵”女尼,他本人始終未露面,現在又逃過了毒劫,他究意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心念之中,手指精舍道:“那女子怎么回事?”
  “衛武雄的胞妹衛媛媛,大概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告訴你,你那女友死于‘毒中之毒’!”
  “什么?‘毒中之毒’?”
  “不錯!”
  “唉,想不到給她防身之物,卻成了迫命之符!”
  “你以劇毒給她防身?”
  “是!”
  “百毒公子”一副黯然若泣之色,顯然他對西門素云感情很深。這使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西門素云原來是他的未婚妻呀!
  甘棠暗忖,西門素云身怀“毒中之毒”何以不用以毒殺對方,反而自甘用以自殺,的确使人不解,莫非她心地善良,不愿使用這般殘酷手段,抑或是她念及“玉碟堡”与“青龍堡”之間關系深厚,怕影響到上代交情,但這些似乎都不是理由……
  “閣下何時結識西門素云的?”
  “西門素云!誰?”
  “閣下女友!”
  “她?她告訴你她叫西門素云?”
  “難道不是?”
  “她叫陳玉芝,天龍幫主陳大輝的千金!”
  甘棠駭然大震,顫聲道:“她不是西門素云?”
  “不是!”
  說完,閃身急掠而逝。
  甘棠窒在當場,做聲不得,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自己所埋葬的,竟然不是西門素云,而是天龍幫主之女陳玉芝,這怎么可能呢?
  青龍堡主衛非只有一個獨子衛武雄,西門素云改嫁衛武雄之日,也正是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時,張燈結彩,大辦喜事,是親眼目睹的,這怎么錯得了,怎的又變成陳玉芝呢?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精舍中的笑聲,又變成了一种奇异的哼聲。
  甘棠心中一動,精舍中的女子,据“百毒公子”說是衛武雄的胞妹衛媛媛,要揭開這謎底,只有問她,只不知“百毒公子”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腳?
  念動之下,舉步繞過假山,向精舍走去。
  房門暗扣,聲聲低哼,從房中不斷傳出。
  甘棠移步窗前,從窗孔向房內一張望,頓時大吃一惊。
  房內,錦衣繡榻,分明是女子閨房,一個白衣少女,粉靨酡紅,云鬢蓬松,在床上不停地扭動滾轉,口中發出陣陣极其怪异的呻吟。
  那面孔,并不陌生,似乎在何處見過。
  甘棠皺眉苦想,去記憶中捕捉這似曾相識的嬌靨。
  陡地,他想起來了,苦竹庵外,一個白衣負劍少女,在威迫“棄塵”女尼,動手之下,她一劍把他外衫洞穿了九孔,他一照面間,打得她吐血而逃。
  是她,一點不錯,想不到她會是衛武雄的胞妹,那擊殺替身的人,也該是她了。
  白袍怪人,“青龍堡”,“棄塵”女尼三者之間,似有一种极复雜的關系存在。
  對那美絕天人的“棄塵”女尼,甘棠始終無法忘怀,因為她是第一個印上他心版的女子,她的身世來歷,仍是一個謎,這謎也許今天可以得到解答。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衛姑娘!”
  白衣女子充耳不聞。
  連喚數聲,仍無反應,對方似乎已喪失了神志。
  甘棠頓感束手無策,他不愿闖入女子閨房,但又無法使她出來,思索再三,他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發話道:“衛姑娘……”
  對方的神情,使他以下的話無法出口。
  白衣少女衛媛媛,乍見甘棠現身房門,突地坐起嬌軀,眸中射出一种火焰的异彩,兩頰紅暈欲滴,臉上似笑非笑,嬌喘吁吁地道:“來呀!”
  嬌聲媚气,令人綺念橫生,蕩气回腸。
  甘棠倒吸了一口涼气,百毒公子不知給她服下了什么亂性毒藥,好歹先用“辟毒丹”給她解了毒再說。
  心念之中,舉步進房,向床前一步步移去。
  衛媛媛口中發出一長串歇斯底里的狂蕩笑聲,玉臂環張向甘棠扑來。
  甘棠心頭劇震,閃身避了開去。
  衛媛媛扑空之下,踉踉蹌蹌地直撞到房門邊,扭轉嬌軀,喘吁吁地道:“冤家,你……你忍心折磨我嗎?嗯!來嘛……不,你別走!”
  “砰!”房門上了栓。
  甘棠手足無措,臉紅耳熱,一顆心几乎跳了出來。
  衛媛媛杏眼歪斜,嬌軀亂顫,忽地自解羅帶,衣、裙蟬蛻般地脫落地面……
  甘棠大喝一聲:“你做什么?”
  衛媛媛連脫帶撕,抹胸、兜肚、褻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
  甘棠血脈賁脹,冷汗淋漓,他想沖出房去,但對方緊緊堵住房口,而且已上了栓,事實上已無法通過。
  情急之下,一掌拍向窗門,打算穿窗而出。
  掌風過處,窗欄絲絲未損,這間精舍,赫然全是鐵鑄的。
  這一來,他可真急煞了。
  只這轉眼之間,衛媛媛業已脫得半絲不挂,諸般妙相畢呈。
  甘棠几曾見過這般陣仗,急得几乎暈了過去,額上汗珠滾滾而落……
  哧嚀一聲,衛媛媛電扑而至。
  甘棠迫得展開“追風化影”身法,一晃到了她身后。
  衛媛媛“噫”了一聲,扭轉身形,格格浪笑道:“俏冤家,我……不能再等待了,你好殘忍!”
  眸中欲焰熊熊,櫻口半開,喘息可聞,像一頭饑渴的野獸。
  甘棠把心一橫,迎上去伸指便點,當手指將要触及對方肌膚的剎那,他下意識地一窒,手顫抖得几乎無法認穴……
  就在這一窒的電光石火之間,一個賽雪欺霜的赤裸胴体已纏上了身。
  “砰!”挾以一聲慘哼。
  甘棠全身發麻,雙目緊閉,他不敢看,這一擊是出于本能。
  慘哼,不斷傳出,顯見她傷勢不輕。
  甘棠鋼牙几乎咬碎,恨极了“百毒公子”這种殘酷而齦齪的手段,他此刻才意會“百毒公子”的用心,女友被人強娶,准備毒洗全堡之后,奸污對方以泄憤,這种大悖武林道義的存心,的确人神共憤。
  他后悔不該出手傷及一個喪失神志的弱女子。
  他再次睜開了眼。
  衛媛媛櫻口溢血,人已站起來了,目中欲火仍熾,鼻息咻咻,雙臂無力地虛空擁抱,嬌軀搖搖欲倒。
  甘棠雖面對這种場面,但一絲邪念也沒有起,武道特有的俠義感,加上怜憫之心,使他鎮靜下來。
  上前兩步,虛空戳出一指。
  “砰!”
  衛媛媛應指而倒。
  甘棠松了一口大气,忙抓起地上的衣裙,胡亂覆上她的裸軀。
  然后,迅速地取出綠玉小瓶,倒了一粒“辟毒丹”塞入櫻口之中,解了她的穴道,硬起心腸,按住她的嬌軀。
  衛媛媛雙目電睜,欲張口呼叫,“辟毒丹”順口而下。
  甘棠急以掌按上她的“脈根穴”,逼入一股真元,助藥力速效。
  衛媛媛拼命地扭動嬌軀,口里亂嚷著:“冤家,我的心肝,你……好……殘忍……給我呀!給我……”
  “我快死了,你……給我呀……”
  甘棠額汗如雨,全身劇顫不止,這陣仗,鐵石人也把持不了。
  半盞熱茶功夫,衛媛媛情況絲毫未見好轉。
  甘棠的精神几乎崩潰了,他想,也許中毒太深,藥力不足,他又塞了三粒“辟毒丹”在她口中,加緊迫入真元。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
  衛媛媛猛地一掙,那一掙之力,巨大無比,甘棠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開去,衛媛媛娥虎扑羊似地抱住了甘棠,雙雙滾倒地面。
  甘棠不由急煞惊煞。
  血漬未干的櫻口,覆上了他的口唇,少女特有的幽香,直沁鼻端,玉臂環肩,粉腿纏膝,堅挺雙峰,胸前搓揉滾動。
  甘棠雙目盡赤,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疾點對方穴道。
  但,怪事發生了,穴道竟然不受制,而對方纏夾的力道,大得惊人,以他的功力修為,竟甩之不脫。
  他緊抿著嘴,而滑膩的香舌,兀自在唇瓣間蠕動吮吸不休。
  一股熱流,自丹回升起。
  甘棠暗道一聲:“不好!”理性的堤防眼看就要崩潰了,那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目前,唯一的辦法是施展“天絕掌”或“天絕指”,但,后果更不堪設想,無論掌指,一經施展,對方勢非香消玉殞不可。
  他豈能辣手摧花,取一個無辜而可怜的少女的性命。
  他把“百毒公子”恨到了极點。
  對方纏夾得更緊了,使他差點透不過气來。
  “辟毒丹”竟然失效,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莫非“百毒公子”不是用毒,而是施的一种邪門手法?可惜,他沒有參研過《歧黃篇》,對江湖中的一些獨門邪功,也很陌生。
  除了取對方性命,他無計可施。
  熱流透及全身,腦海漸感昏噩,隨之而來的,是一种可怕的沖動。
  他只見得天旋地轉,眼冒金花。
  那滑膩而灼熱的胴体,此刻才顯出真正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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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3: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恩牽仇繞

  他無法想象“百毒公子”是以什么邪門手法使得對方如此,竟然連點穴法都不奏效,如果是一种毒,那种毒連“天絕門”的辟毒丹都解不了,未免太可怕了。
  熱流滾滾,血脈賁漲,人類最原始的沖動几乎使他發狂。
  理性即將被欲火淹沒。
  危机千鈞一發。
  驀地……
  衛媛媛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地兩手一松,虛軟地癱瘓在地。
  瘋狂的行為在剎那間止住。
  甘棠像是一個溺水者,在險將滅頂之際,突然触到了岸邊,一骨碌翻身站起,拭了拭披頭汗漿,目光又轉到衛媛媛身上。
  這一看,頓時亡魂盡冒,毛骨悚然。
  只見衛媛媛耳目口鼻全部溢出殷紅的血水,粉腮呈紫醬之色,全身不斷地抽搐,悸動,那形象比鬼還要凄厲三分。
  甘棠空負一身蓋世武學,對此毫無辦法。
  他記起百毒公子臨走時的一句話,“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照此看來,莫非她要死了?
  心念之中,寒气大冒。
  衛媛媛四肢起了一陣劇烈的抽動,隨即寂然不動。
  甘棠毛發俱豎,急用手一探對方脈息,不由愴然一歎道:“可怜,她的生命結束了!”
  衛媛媛死了,這种死法,的确慘絕人寰。
  甘棠咬牙切齒地一跺腳,恨毒地自語道:“我不殺‘百毒公子馮奇’,誓不為人!”
  西門素云之謎,白袍怪人之謎,棄塵女尼之謎,衛武雄以替身出現江湖之謎……這些謎底,已無法揭曉了。
  青龍堡因為一個陳玉芝,而被百毒公子馮奇毒洗,除少堡主衛武雄行蹤是謎之外,無一幸免。
  甘棠大是惻然,究其實,他与青龍堡可說無怨無仇。
  他錯疑陳玉芝是西門素云,充滿恨意而來,想不到事實全出意料之外。
  西門素云分明已嫁与衛武雄為妻,平空里變成了陳玉芝,西門素云呢?這個謎除了找到衛武雄本人而外,恐無法揭開了。
  就在此刻……
  精舍之外傳來一聲极微的響動。
  甘棠悚然而惊,隔窗喝問道:“誰?”
  “老夫石天邛!”
  甘棠拉開門栓,一閃到了房外。
  窗下,兀立著一個布衣老人,滿面悲愴惶惑之色。
  “閣下何方高人?”
  “老夫石天邛,并非武林中人!”
  “哦!老丈何來?”
  “老夫是堡中西席!”
  “老丈沒有遭毒手?”
  “唉!生死由命,也許老夫不在劫數之中。”
  “老丈如何得脫死劫?”
  “老丈因不諳武事,禍起之時,倉促躲入這假山窟口,想不到幸免于難!”
  “一切經過老丈想是目睹了?”
  “是的,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古人信不我欺!”甘棠心中一動,道:“在下有几句話請教。”
  “老夫知無不言!”
  “請問貴東家有几位公子?”
  “只衛武雄一人。”
  “听聞人言,青龍堡与玉牒堡已結秦晉之好?”
  “有這回事!”
  “但据在下所知,貴堡少夫人卻是天龍幫的千金陳玉芝。”
  老人石天邛愕然望了甘棠片刻,反問道:“小哥是抱不平而來?”
  甘棠苦笑一聲道:“适逢其會而已!”
  “小哥如何稱呼?”
  “嗯……江湖朋友稱在下過路人!”
  “這不像是名號。”
  “老丈既非武林中人,這些不必知道也罷!”
  “是!是!老夫只是好奇而已,小哥气度不凡,必系出身名門。”
  “談不上!”
  老人石天邛尷尬地一笑,仍喋喋不休地追問道:“老夫見小哥竟然不懼那什么百毒公子的毒攻,難道有什么法術不成?”
  “法術?哈哈,世間何來法術,江湖人愚弄世俗的玩意而已。”
  “那是什么原因?”
  “仗一點門中的丹藥而已!”
  “哦!天下竟有這等靈丹妙藥,老夫尚是初聞,如果小哥早來一步,豈非可以挽轉敝東滿門浩劫!唉!在劫者難逃!”
  甘棠心頭一震,道:“逃婚?”
  “不錯!根本無敦夫婦之禮!”
  “可知為什么?”
  “据說西門素云幼時曾訂過親,堅志烈女不嫁二夫,但為了順從父意,所以嫁過門后才逃婚!”
  甘棠心中不知是酸是苦,但想到自己業已親口向西門嵩提出解除婚約,彼此間已如路人,縱使知道她逃婚,又能如何,一頓之后,又問道:“以后呢?”
  “雙方本系通家之好,為了顏面,此事秘而不宣。”
  “西門素云迄無下落?”
  “這不得而知!”
  “后來的少夫人呢?”
  “新婦出走匝日,又聘娶青龍幫幫主千金陳玉芝入門!”
  “因何又出走?”
  老人石天邛搖頭歎息道:“冤孽!”
  “什么意思?”
  “衛武雄是天閹,生理缺陷,根本不能人道,老鬼衛非父代子職……”
  “什么,衛非亂倫奸媳?”
  “正是如此!”
  “青龍幫豈肯干休?”
  “現在已一了百了!”
  甘棠頓悟陳玉芝被迫服毒自盡,臨死前,大罵老狗禽獸,原來內中有這一段蹊蹺,衛非死有余辜,只連累了門下人悉遭毒劫,的确是禍由自取了。
  “那衛武雄現在何處?”
  “這……”
  驀地……
  老人石天起雙眉緊皺,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口中“啊!啊”連聲。
  甘棠駭然道:“老丈怎樣了?”
  “老……老夫……腹痛如絞……”
  話聲中,人已滾倒地面。
  甘棠大惊,脫口道:“莫非老丈是中了毒?”
  “這……怎會……那百毒公子已……”
  “也許此間仍留有余毒?”
  “啊!痛死老夫了!”
  “別慌!在下這里有藥可以試上一試!”
  說著,掏出綠玉小瓶。
  老人石天起強掙著道:“這……是什么藥?”
  “辟毒丹,天絕門的獨門靈丹……”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想不到一時大意,露了身份。
  老人石天邛雙目暴睜,道:“小哥莫非是近日江湖盛傳的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甘棠心頭一震,栗聲道:“老丈自稱不是武林人,怎知武林事?”
  老人石天邛立即又呻吟不己,顫聲道:“喲……喲……老夫……身在武林世家……當然有些耳……聞……”
  “嗯!”
  甘棠拔開瓶塞,倒了一粒丹丸在手……
  老人石天邛又道:“少主……這服下,是否……永遠不怕毒?”
  “這只能解毒!”
  “但!少主你……卻……”
  甘棠不耐煩地道:“如含此丹在口,可以防毒!”
  “哦!”
  “服下這粒試試看?”
  老人石天邛伸出顫抖的手來接丹丸,突然翻掌一掃。
  這一著,甘棠連做夢也想不到,一瓶辟毒丹連手中的一粒,全被掃落身側的假山池水之中。
  石天邛電閃般彈到兩丈之外。
  甘棠雙目盡赤,肝膽皆炸,暴喝道:“你到底是誰?”
  石天邛一抹臉,陰森森地道:“你看看!”
  “呀!”
  甘棠惊呼一聲,五內皆裂,對方,赫然是百毒公子馮奇所改扮。登時殺机大熾,電閃般扑了過去。
  百毒公子馮奇已領教過對方的功力,豈敢攖其鋒,一閃又飄退三丈。
  甘棠目眥欲裂,厲聲道:“姓馮的!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身形兩度彈起,向百毒公子扑去,突覺勁道一泄,起在半空的身形,中途墜落地面,心中暗念,不好,中毒了。
  百毒公子怪笑一聲道:“小子,百毒公子之名豈是幸得的,你已中了本公子無影之毒,還可以有半盞熱茶時間好活。”
  甘棠但覺頭暈目眩,勁道逐漸消散,一股麻痹之感,流向心徑,知道劇毒業已攻心,急展本門絕學,閉鎖心脈,阻止毒流攻心。
  百毒公子陰冷地道:“施天棠,我本不想殺你,怎奈你自己找死……”
  甘棠斷喝一聲道:“住口,姓馮的……”
  一陣暈眩,使他打了個踉蹌。
  百毒公子調侃地道:“少主,可有什么遺言交代沒有?”
  甘棠一振心神,道:“馮奇,你方才所說的那些可是真話?”
  “半句不假,是從真正的西席先生石天邛口中探知的,不信可以問問那老夫子,他躺在這假山窟中,不過,嘿嘿,幽冥隔路,要等你死了之后才能對質!”
  “我恨不能親手殺你!”
  “哈哈,施天棠,誰敢奢言取百毒公子性命?”
  “哼!”
  “哦!本公子几乎忘了一件大事,天絕門武學奇葩,死了也會复生,除非被肢解,對嗎?”
  甘棠心頭劇震,“肢解”兩個字使他想起慘死太行山下的義父施磊与義兄施天贊,天絕門生机不滅之學,是一大秘密,他何由得知,這一點大是可疑,莫非上代掌門父子之死,与百毒公子一門有干連?
  但!此刻自身難保,還有何力追凶。
  百毒公子又道:“照說你小子此刻該毒發倒地了,竟然還能挺立不倒,看來,天絕武學名不虛傳,本公子只好動手了!”
  “你敢?”
  “哈哈哈哈……”
  倏地……
  甘棠想起了怀中本門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在入魔母宅第之間,交与他的那一粒黑丸,說有急難,可以彈向空中,一直不曾使用,現在,恰是時机。
  心念之中,摸出黑丸,兩指一彈。
  “篷!”
  一股紅光,直射上空。
  百毒公子面色一變,道:“好小子,你發訊求援也嫌遲到!”
  甘棠心中一涼,不錯,這訊號發出有等于無,第一,這附近未見得有本門弟子,第二,時間上決來不及,縱使赶到,只是收尸而已,第三,來人未必就是百毒公子的對手。
  百毒公子,舉步進迫。
  甘棠咬牙苦撐住身形不倒,拼聚殘存真气于雙掌,總不能束手待斃呀!
  腦暈目眩,眼皮重逾千鈞,不住下合,對方的身形幻變成雙。
  近了!
  人影到了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甘棠咬牙猛划一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甘棠的身手,雖在毒發垂斃的狀態下,還拼死一擊,仍然是相當駭人的,而況“百毒公子”估不到對方還有力量反擊。
  “砰!”
  夾以一聲悶哼,百毒公子被震得連連倒退,但終是強弩之末,這一招雖已擊中對方,卻未能致對方死命,傷勢也不太嚴重。
  甘棠一跤跌坐地面。
  “我,不能倒下。”
  這意念,產生了無形的力量,使他又挺立起來。
  百毒公子殘毒地一聲獰笑,道:“施天棠,本公子要把你生斷活裂,然后化為尸水!”
  那聲音,听來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被一股強傲之气支持著,身形已是搖搖欲倒,他知道完了,除了瞑目等死,上絲反抗的余力都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在他眼中成了一團霧气步步迫近。
  倏地……
  一聲斷喝突告傳來:“住手!”
  一條人影,幽靈般閃現。
  百毒公子徐徐轉身反顧,一個俊美絕倫的青衫書生,站在一丈之外,目如朗星,但寒气迫人。
  甘棠神志一蘇,看清來的正是義重如山的林云,精神一散,栽了下去。
  百毒公子馮奇陰狠地一橫眼,道:“報上名號?”
  林云冷冷地道:“你不配!”
  “好哇,又是一個不怕死的,你也是天絕門下?”
  “你管不著!”
  “去你的!”
  百毒公子一揚手,飛出一蓬黑霧罩向林云。
  林云儒衣飄飄,一晃避開正面,信手揮出一篷白霧,兩蓬霧相触,同時消散于無形。
  百毒公子面色劇變,栗呼一聲道:“御香飄渺,朋友是天奇派的人?”
  林云冷然道:“不錯,閣下是百毒門的少主馮奇?”
  “正是,請教?”
  “區區在下林云!”
  “貴我兩門向來河水不犯井水……”
  “如此請便吧!”
  “朋友是否可以不插手這事?”
  “這一點歉難從命。”
  百毒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不希望傷了兩門和气!”
  “區區不在乎這一點!”
  甘棠毒性大發滾地呻吟,若非他在進堡之初,含過兩粒辟毒丹,身上殘留了部分藥力,把毒性抵消了一部分,加以本門奇功護住心脈,恐怕早已喪命了。
  林云見狀大急,忙彈步上前,取出三粒白色藥丸,塞入甘棠口中。
  百毒公子陰惻惻地道:“告訴你,他中的是無影之毒,貴門解毒丹雖靈效,恐怕解不了!”
  林云陡地回轉身來,面泛恐怖殺机,逼視著百毒公子道:“無影之毒?”
  “不錯!”
  “拿解藥來。”
  “沒有這么便當!”
  “那你就別打算活著离開。”
  “朋友也想嘗嘗無影之毒的味道?”
  “有种無妨試試看?”
  “在下仍不愿貴我兩門因而成水火之勢,再會了。”
  身形一彈,電閃越屋而去。
  林云大喝一聲,彈身追去,但畢竟慢了半步,百毒公子已去遠了,兩人功力似在伯仲之間,要追上可不容易,只好退了回來,只這轉眼功夫,甘棠已坐了起來,痛苦似減輕了不少。
  林云十分怜惜地道:“賢弟,你覺得怎樣?”
  “好得多了,林兄何以不速而至?”
  “我偶然路過,見那紅光訊號,好奇地赶來查看,想不到……”
  “小弟又欠林兄一筆。”
  “賢弟何出此言,豈不見外。”
  甘棠苦在心頭,卻又無法開口,自己与魔母家仇深似海,偏又一再地欠他人情,這筆帳將來如何算法?
  想起了屠家之仇,內心有如撕裂般地痛楚,何日才能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一家在天之靈。
  還有,生身之母究竟是生是死?人在何方,在記憶中,根本搜尋不出生母的影子,幼時曾問過父親,得到的是含混的答复,如若死了該有墳墓,清明寒食也未見掃墓祭祖?如若不死,何來繼母?
  繼母陸秀貞何以得脫死劫,与奸夫共處玉牒堡?
  牽一發而動全身,思想起來,但覺千頭万緒,紛紛沓沓。
  林云雙眉緊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不停地絞扭著雙手。
  甘棠訝然道:“林兄有話要說?”
  林云愁眉苦臉地道:“賢弟,你中的是無影之毒,方才給你服下的丹丸只能制止毒性于一時,至多可以維持一個時辰,還得另外設法!”
  甘棠已立定主意不再受對方恩惠,淡淡一笑道:“多謝林兄關怀,小弟自有去處!”
  “貴門歧黃之術冠天下,莫非……”
  “小弟原帶有辟毒丹,已被百毒公子那廝弄落池水中了。”
  “這……賢弟能找到貴門中人設法嗎?”
  “我想會的!”
  “賢弟,性命攸關,非同儿戲,一個時辰之后……”
  “小弟會設法。”
  “如此我們先离開此地再說。”
  “林兄有事只管請便……”
  “什么意思?”
  甘棠愴然一笑,硬起心腸道:“小弟不敢多勞!”
  林云面上掠過一抹怨色,沉聲道:“賢弟,今天是友,不必管明日是敵,我不能拋下你不管。”
  這句話如一根銳刺,直刺進甘棠心底,但他不愿再增加將來報仇時的困扰,同時,孤傲的本性也使他不輕易改變既定的主意,當下斷然道:“林兄,知遇之恩,此生必有以報,對彼此存在的過節,林兄當然清楚,我們之間的交往,請從此告一段落……”
  林云神色大變,連退了兩個大步,激顫地道:“絕交?”
  甘棠痛苦地道:“請原諒小弟情不得已!”
  林云神色一連致變,從眼神可以看出內心的痛苦,久久才沉痛至极地道:“上一代的仇怨讓上一代解決。”
  “恕小弟辦不到。”
  “据我所知,目前事態并未明朗,也許全不是那回事!”
  “小弟直言,事情已不容推翻了!”
  “真的?”
  “是這樣!”
  “我們從此絕交?”
  “事逼此處,小弟將來誓必對這番友情作交代。”
  林云面色一沉道:“如果我現在殺了你?”
  甘棠心頭一震,隨又慘然道:“小弟決無怨言!”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不知是自責,還是對甘棠而發。
  甘棠默然無語,是的,他能說什么呢?情雖可感,仇更當報。
  雙方陷入難堪的沉默……
  足足半刻光景,林云猛一跺腳,掉頭而去,淚水,在他轉身之間滾落腮邊,身形漸去漸遠,剎時無蹤。
  甘棠內心的痛苦,莫可言宣,他不是薄情寡恩的人,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如此做,這決定是很殘酷。
  他站起身形,全身松脫,有一种飄飄然如在云霧中的感覺,思緒回到現實,目前如何找到本門中人,設法取得辟毒丹解藥,如果過了一個時辰,仍未解毒的話,后果就嚴重了。
  對于青龍堡死者的善后,他已是有心無力了。
  衛媛媛給他的印象极深,對百毒公子更是恨如徹骨。
  他踏著蹣跚的步子,向外走去。
  腳步方一入外院,耳畔突傳一陣人語雜沓之聲,抬頭望去,十余人影正迎面而來,當先一個錦袍者,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數度追殺之仇,誘奸繼母之恨,立感腦暈耳鳴,眼冒金星,身形搖搖欲倒,几乎栽了下去,終算勉力拿穩了樁。
  玉牒堡主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
  以他目前的情況,真的能叫破身份索仇嗎?不可能。
  玉牒堡主西門嵩一個箭步竄到甘棠身前,厲聲道:“你是誰?”
  甘棠臉上面具未除,他當然認不出來。
  十几名隨行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圍之勢。
  甘棠冷眼,費力道:“過路人。”
  西門嵩雙眼暴射殺光,再次問道:“什么過路人?”
  “過路人便是過路人!”
  “小子,本堡主面前別要花樣,報出姓名來歷!”
  “過路人!”
  “哼,你可是百毒門下?”
  “不是!”
  “在此何為?”
  “過路!”
  “你不說實話?”
  “這便是實話?”
  甘棠面對仇人,空怀滿腔怨毒,卻無能為力。
  西門嵩可能激動過度,全身不住簌簌而抖。
  “小毒物,青龍堡与百毒門何怨何仇,竟然毒洗全堡?”
  甘棠暈眩之感愈來愈厲害,身形晃了兩晃,無力地道:“你去問百毒門吧!在下無可奉告!”
  “你不說?”
  “無可奉告!”
  “老夫先劈了你再尋百毒門算帳!”
  “呼”地一掌直劈過來。
  甘棠連絲毫反抗的余地也沒有,他雖已練成了“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在毒藥封鎖之下,所有的功力都失去了功能。
  “呼!”夾以一聲慘哼,甘棠飛出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西門嵩一閃又到了身邊,暴喝道:“說是不說?”
  甘棠意識已是模糊狀態,哪有力气回答。
  西門嵩咬牙切齒地道:“來人,把他亂刃分尸!”
  十余門人轟應一聲,長劍紛紛出鞘。
  突地,門人中一個短須老者道:“堡主,且慢!”
  “為什么?”
  “此中或有蹊蹺,應留活口,同時,百毒門与奇門、大絕二派,同屬江湖神秘門派,殺了他何處去尋百毒門立舵之地?”
  “嗯,也好,看住他,本座到后面查查。”
  說著,急步進入內院,眾門人跟著進去,僅留下那短須老者。
  短須老者目送西門嵩等人身影消失之后,急俯身向甘棠耳邊道:“少主,怎么回事?”
  甘棠聞聲一惊,神智反而清醒了,心頭十分駭异,自己無論如何改變面貌,都被認出來,這簡直令人難信。
  短須老者再次道:“少主,弟子黃万通,天威院屬下,潛身玉牒堡!”
  “哦!你……”
  “請少主賜告情況!”
  “百毒公子馮奇因為女友之故毒洗全堡!”
  “少主似受了傷?”
  “中了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這……弟子身邊未帶解藥……”
  “我身邊的辟毒丹失去了,目前……”
  “弟子負少主离開,解藥院主處有!”
  “你在堡中的身份豈非要暴露?”
  “不能顧及這許多了!”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疾飄而至。
  短須老者黃万通驀地惊覺,回聲喝問道:“誰?”
  來人更不打話,電閃般向黃万通揮出一掌,這一擊之勢,勁道奇猛,黃万通未及還手,便被震得踉蹌而退,來人一把挾走甘棠,電射而逝。
  黃万通暴聲大喝:“來人休走!”
  西門嵩一行聞聲奔出,來人連甘棠業已鴻飛冥冥。
  黃万通气急敗坏地道:“屬下罪該万死,被來敵得手!”
  西門嵩一掠上屋,追了一程,又折了回來,厲聲喝問道:“來人什么形象?”
  “一個青衫書生,年紀不大,功力奇高!”
  “可看出對方來路?”
  “這……恕屬下眼力不夠!”
  “嗯!張頭目?”
  一個獐目鼠耳的中年漢子恭聲道:“屬下在!”
  “傳飛羽令!注意一個青衫書生与傷者的行蹤。”
  “遵令諭。”
  且說,甘棠被挾持電奔,不久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只見身在臥榻,一燈如豆,映著一個孤寂的影子,他,正是絕裾而去的林云,想不到他又回來救了甘棠一命。
  “林兄……你……”
  “你醒了?”
  “林兄為什么要對小弟這樣……”
  “情難自己!”
  “這是哪里?”
  “洛陽城的旅店。”
  “哦!”
  “我替你找到一顆靈丹,可以維持八日時光。”
  “唉!”
  “歎什么气?”
  “小弟我……唉!”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現在我為你盡力,是友情,明天你殺我,是冤仇,情是情,仇是仇,何必效女儿之態。”
  這理由似是而非,但事實上恐怕不是如此結局,人,終是人,有靈性,有理性,尤其是武林人,對恩仇二字看得极重,豈是區區言語可以解脫。
  若非林云不分皂白來這一手,黃万通定已設法為他尋解藥,這一來,弄巧反拙,但對方一片熱忱,他還能說什么?
  林云接著又道:“賢弟,你在此修養,一切我著人照料,八日之內,我必回轉!”
  “林兄何往!”
  “替你求解毒之藥。”
  “求解毒之藥?”
  “是的!”
  “何處去求?”
  “百毒門!”
  甘棠惶急地道:“不,林兄千万別去冒這凶險,諒來‘百毒門’決非善地,同時,与百毒公子破了臉,恐怕藥求不到反而……”
  “難道你愿意死?”
  “這,生死本是命……”
  “讀圣賢書,所學何事?天下豈有命運之說!”
  “小弟決不敢再承恩情了……”
  “這可由不得你,我一向說到做到!”
  甘棠窒了片刻,道:“百毒門在何處?”
  “听說在太行山長陰谷!”
  “听說,那么林兄也沒有把握認定!”
  “不錯,但如果此行失敗,我就附和你命運之說吧!”
  “林兄可以代小弟找一個人,如能找到,定可解這無影之毒!”
  “誰?”
  “此人在江湖中頗有聲名……”
  “你說是誰?”
  “無名老人!”
  “哦,那怪老人……”
  “林兄認識?”
  “听說過,也偶然碰過一兩次,可是從沒听說他能用毒!”
  “用毒?”
  “當然,能解毒者必能用毒,這是不移之理,不諳毒性,焉能解毒!”
  甘棠自不能說出“無名老人”便是本門首座長老,含混其詞地道:“听說此老所學博雜,也許能!”
  “你与他有舊?”
  “略有交情!”
  “好,我設法派人去找,雙管齊下,時間寶貴,我走了!”說著,走到床邊,用手一握甘棠的腕,又道:“賢弟,你務必要依我話等候,不可妄動,玉牒堡、百毒門,都不會放過你,但有一句話申明,我并非存心施恩賈惠,完全是為了与賢弟一見如故,至于此后,……總之情不涉仇,仇不及情,兩回事,我……走了!”
  說完,閃身出房。
  甘棠撫著被握過的手腕,但覺腦海一片混沌,情仇恩怨,已愈結愈深了。
  一天,兩天,三天……
  第七天,林云仍無訊息,每天有人按時送上茶飯,而且都是佳肴,甘棠卻是度日如年,他真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對不起這義重如山的朋友,等吧?如果林云求不到解藥,甚或遭遇不測……
  他真不敢往下想。
  日映西窗,已是傍晚時分。
  突地……
  房門傳來半聲喝問,接著是“砰”然倒地的聲音,一條人影,悄沒聲地到了床前,赫然是一個娟娟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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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大吃一惊,凝目細望,不由欣然道:“是你!”
  來的,赫然是天絕門太夫人四婢之一的綠蒂。盈盈一福,道:“參見少主!”
  “免禮,太夫人可好?”
  “健朗如常。”
  “你怎會尋到這里?”
  “白薇、紫鵑兩姐姐,自上次遭死神毒手,被救回宮,喜慶重生之后,太夫人命婢子与紅薔姐出江湖歷練,并隨侍少主!”
  “哦,上次南宮長老救回的那位若蘭姑娘……”
  “現由太夫人親自調教,以備日后為她父報仇,婢子等得天威院黃万通傳訊之后,由天威院主程琦傳令所有江湖中的弟子,分頭尋覓少主下落,婢子無意中獲悉這旅邸中有人臥病,進來一探,想不到是少主!”
  “房外守伺的是友非敵……”
  “婢子只點了對方穴道,沒有傷人。”
  “好,太夫人可還有什么諭命?”
  “只命婢子轉稟少主凡事小心,謀事而后動,既已三歷死劫,盼能回宮繼續參修本門武功,以期大成!”
  甘棠感動得几乎流下淚來,激動地道:“我還有几件事辦完之后,當遵命返宮!”
  “少主受了傷?”
  “不,中了百毒門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
  “不錯!”
  “本門辟毒丹可解呀!”
  甘棠把青龍堡經過情形概略地說了一遍。
  綠蒂道:“幸而婢子身邊帶有三粒防身,少主就請服下!”
  說著,小心翼翼地從香囊中取了出來,雙手奉過,道:“無影之毒极為霸道,少主請三粒全服下吧!”
  甘棠接來納入口中,道:“你可以离開了,通知本門弟子不必再事搜尋!”
  “婢子与紅薔姐奉命隨侍……”
  “不必,我還有事待辦,單身來往反而利便些。”
  “但這是太夫人……”
  “太夫人責怪,只說我的主意好了,如你倆不敢,在暗處跟隨吧!”
  “是!婢子拜退!”
  福了一福,出房而去。
  未几,兩名漢子惶惶入室,其中之一道:“少主沒事?”
  “沒事,兩位退下吧,我要行功!”
  “是!”
  兩名林云留置的弟子施禮而退,順手帶上房門,甘棠立即就床上跌坐行功,以助藥力發揮邊出身上之毒。
  兩個時辰之后,毒勢盡祛。
  此際,正交三更。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替他冒險赶赴太行山長陰谷百毒門求取解藥的林云,百毒門与奇門派天絕門鼎足而三,同為武林三大神秘幫派,林云孤身前往,的确是吉凶難卜。
  百毒公子這筆帳,非算不可!
  義父義兄慘被肢解太行山下,在青龍堡中,百毒公子竟然透出天絕門中人死了也會复活,除非被肢解的口風,也許,義父兄之死与百毒門有關。
  所以,太行山之行,是必然之行。
  但,目前一大難題,便是如何應付對方之毒,否則一切都屬徒勞,他又后悔不該叫侍婢綠蒂匆匆离去,該要她設法弄些辟毒丹備用。
  心念之中,不由大感焦灼。
  林云為自己去犯險,勢不能不予接應,今天已是最后一天限期,林云仍無蹤影,看來必已遭逢意外,太夫人雖垂訓謀而后動,但有時謀亦有所不及。
  整夜,他輾轉床褥,目不交睫,仍計無所出。
  日影橫窗,他翻身,理了理衣衫,准備上道……
  就在此刻——
  奉命留侍的奇門派弟子之一,推門而入,道:“敝上駕到!”
  甘棠大吃一惊,想不到奇門令主會到這旅店中來,可能是為了林云的事……
  一乘遮蔽嚴緊的小轎,業已到了房外院中,轎帘一掀,走出一個蒙面黑紗的婦人,不錯,來人正是林云的母親奇門令主。
  甘棠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了彼此間的血海深仇,也想到林云為自己冒險犯難,此刻,當然不是索仇的時候。
  兩名抬轎的漢子,把轎子向階沿邊一順,垂手而立,四名隨從婢女,在房門外兩邊一站,房內的那名弟子,俯首躬身,退了下去。
  奇門令主,緩步進房,一名侍婢隨即帶上房門。
  甘棠勉強抑住怒火殺机,朝桌旁的椅子一抬手,冷冷地道:“請坐!”
  奇門令主并不就座,語帶激顫地道:“施天棠,彼此間的舊帳,暫時拋開不談,云儿此次犯險,你有責任!”
  甘棠一頷首道:“這一點在下承認!”
  “你准備如何處理?”
  “在下正准備動身前往太行山!”
  “你有把握能抗百毒門之毒技?”
  “把握沒有,人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
  “云儿十分任性,此行凶多吉少……”
  甘棠毅然道:“林兄如有不測,在下誓不活著回來!”
  “好,本座相信你的用心,本來我可以親自率門人前往,但免不了一場殺戰,后果极難預料,同時對方如以林云儿作質要挾,勢必另生枝節,所以……”
  “怎樣?”
  “你的身手加上計謀,或可平安把云儿救出!”
  “在下義不容辭,只是百毒門是否确在長陰谷?”
  “這一點不會有錯,本門消息絕對正确!”
  “如此在下立刻動身……”
  “慢著!”
  “尊駕還有話說?”
  “你這樣去決救不了云儿!”
  “為什么?”
  “武功不能抗毒,必須輔以計謀。”
  “請教?”
  “你知道丑面人魔与百毒門是什么關系?”
  “這……在下寡聞!”
  “該門上代掌門鬼見愁馮一鷗与丑面人魔是八拜之交,鬼見愁年長為兄,所以你利用現在的面具,改扮成丑面人魔,相机救出云儿。”
  甘棠暗暗惊服,這确是一著妙棋,但僅憑一副面具,豈能冒充得了,諸如武功、舉止、言談等,他一無所知,當下存疑地道:“此計雖妙,但瞞不了對方!”
  “本座業已考慮過了,鬼見愁馮一鷗業已不在人世,當今掌門是他的獨子馮少丹,只要你應付得宜,露破綻的机會很少。”
  “噢!”
  “還有,丑面人魔心狠手辣,功力奇高,出手不留活口,喜怒無常,殺人時都朝對方面部下手,這一點你必須緊記!”
  “丑面人魔的本名是什么?”
  “雷青山!”
  “雷青山?”
  “不錯!”
  接著,向房門外道:“小春,把東西拿來!”
  “是!”
  四婢之一,捧了一個小包袱進來,朝桌上一放,又退了出去。
  奇門令主用手一指,道:“面具衣袍都在這里,緊記,相机行事,如云儿無事,与你錯過,我會通知你!”
  說完,出房而去。
  甘棠提起那包袱,隨后离店,到了洛陽城外,尋一隱蔽處所,改扮起來,那袍是黑色,前襟補了一塊掌大的紅布,想來是仿丑面人魔當年衣著特制的。
  太行山在豫北与山西交界。
  第三天,甘棠到了太行山下。
  長陰谷坐落何方?這又是一個難題了。
  入山之后,他盲目地奔行,如果百毒門确在山中,必有蛛絲馬跡可循。
  他專揀窮峰惡谷而行,半天,奔上了數十座峰頭。
  眼前,是一座高入云端的危峰,甘棠暗忖,如登上峰頂視線可以及遠,也許能有所見,于是展開身形,如一溜煙般向峰頂飄升。
  盞茶工夫,登臨峰頂,四望千山万壑,盡在腳下,胸襟為之大暢。
  突地——
  他發現一條幽深的谷道中,似有人影晃動,這是他入山之后,首次發現人跡,當下疾展身形,如星瀉般馳去。
  顧盼間,到了發現人影的谷道之中,順谷道奔行了數百丈,奇怪,竟然一無所見,那人影竟不知消失在何方了。
  他鍥而不舍地追了下去,谷道深長,足有五里之遙,至此一變而為三,竟不知該朝那一條岔谷去追才對,似此捕風捉影地盲目亂撞,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地頭,不由大感沮喪,同時也為林云的安危而焦急,林云如有不測,自己內心難安,因為林云是不顧怨仇而全友情。
  正自躊躇之際,身后突傳來一個聲者道:“你是誰?”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覺,來人的身手未免太駭人了,心念之中,霍地回身,一看,心頭為之一窒。
  站在八尺之外的,是一個白發皤皤的老太婆,而面孔卻嬌好如風韻依存的徐娘。這可是生平僅見的怪事,只不知對方可是百毒門中人?
  白發紅顏的怪女人雙目精光炯炯,在甘棠面上一連几晃,再次道:“你是誰?”
  甘棠以內力改變了嗓音,冷凄而蒼勁地道:“你看老夫是誰?”
  “難道你會是丑面人魔雷青山?”
  “正是老夫!”
  “哈哈哈哈……”
  “這有什么好笑?”
  “好笑得很!”
  甘棠被笑得心里發毛,故意重重地一聲哼道:“老夫出手例無活口,難道你想死?”
  白發紅顏怪女笑聲一斂,道:“來此何為?”
  “你何不先報上名號?”
  “老身無名無號!”
  “可是百毒門中人?”
  “百毒門?”
  “不錯!”
  “是又如何?”
  “該知老夫与百毒門先代掌門的關系!”
  “你的意思是……”
  “帶路!”
  “帶路到哪里?”
  “長陰谷,你們總壇所在!”
  “哈哈哈哈,你是到太行山找長陰谷而來?”
  “正是!”
  “閣下既与百毒門先代掌門關系密切,難道還不知總壇所在?”
  “這……”
  甘棠不由語塞,他事先沒有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這是一個极大的破綻,現在的問題是對方是不是百毒門人,如果不是,倒無關宏旨,如果是,問題就大了,未上門就先被揭了底牌,這得怪自己太過粗心大意。
  怪女人不經意地一笑道:“看樣子你是到百毒門尋仇來的?”
  一針見血,甘棠心中巨震,想到林云生死未卜,如果應付不當,后果實在不堪設想,當下冰寒至极地道:“尋仇!老夫會向百毒門尋仇!那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我敢以這顆白發人頭作賭。”
  “那你輸定了。”
  “你再報一次名號!”
  “老夫沒有這份閒情!”
  “你想知道長陰谷所在嗎?”
  “老夫命你帶路!”
  “哈哈哈哈,憑你要指使老身?”
  “就指使你又怎么樣?”
  “老身突然感興趣了,你先報出真正出身來歷,現出本來面目,一切好商量!”
  甘棠听對方一口咬定自己是假的,心知無法善了,索性反問道:“尊駕根据什么說老夫是冒人形貌?”
  “不單是形貌,還有名號,當然,若非碰上老身,旁人決無法分辨!”
  “老夫也忽然對尊駕的話感興趣了,請問為什么?”
  “有兩件事實,可以否定你的話!”
  “哪兩件事?”
  “第一,長陰谷距此在數十里之外……”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但情急智生,強辯道:“安知不是老夫日久迷路?”
  “還有第二!”
  “第二件根据是什么?”
  “丑面人魔早已不在人世了!”
  甘棠如中雷擊,駭然退了一個大步。
  “如何?”
  “老夫并沒有死!”
  “嘿嘿,可惜丑面人魔之死,是老身親眼所見的!”
  事既如此,甘棠知道強辯已屬多余了,為了完成此行目的,說不得只好狠心來個殺人滅口,心念動處,目中已露殺机。
  怪女人似生具慧眼,業已看穿了甘棠的心事,冷冷地道:“別打鬼主意,你決不是我的對手!”
  甘棠又是一惊,看來對方是一頭成了精的狐狸,不錯,單憑對方欺近自己八尺而仍未發覺這一點,功力就已可想而知了,但此行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無論如何也得要達到目的,當下凝聲道:“你目見丑面人魔死亡?”
  “不錯!”
  “死在什么地方?”
  “告訴你無妨,因為你沒有机會活著离開,丑面人魔就死在這谷中!”
  甘棠再退了一個大步道:“是你下的手?”
  “這倒不是!”
  “是誰?”
  “天絕門!”
  “哦?”
  甘棠心中的駭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丑面人魔既死在本門之手,為什么這面具會落到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半面人為什么要救自己性命贈送了五副面具?……
  “怎么樣,相信了吧?”
  “就算如此尊駕又是誰?”
  “我說過無名無號!”
  “真的?”
  “對你是如此!”
  “如果在下一定要知道?”
  “除非你胜了我!”
  “好极了,請!”
  “你還沒有資格叫我先出手!”
  甘棠不由為之气結,栗聲道:“尊駕似乎在迫我殺人?”
  怪女人冷嗤了一聲道:“憑你這种口气就充下了丑面人魔,丑面人魔對敵很少說上三句話。”
  甘棠怒喝一聲:“接掌!”
  雙手一揚,虛空按去,天絕掌隔空蝕物,厲害非凡,這虛空一按,放眼武林能承受得起的,又是少之又少。
  怪女人也虛空亮掌相迎。
  “波”的一聲巨響,勁气成漩,沙飛石舞,怪女人身形連連急晃,甘棠卻退了一個大步,相形之下,甘棠的內力修為,遜了對方一籌,他已用出了十成真力,如果對方未出全力的話,就不止一籌了。
  怪女人面色微微一變道:“好功力,老身低估你了!”
  甘棠為要逼出對方來歷,當然不愿就此罷手,略略一窒之后,再次出手攻擊,招式出手勢如駭電惊雷。
  天絕武功有攻無守,是以招式厲辣得駭人听聞。
  怪女人也同時出手發招,詭辣得出人意料之外。
  以攻應攻,雙方又是一招硬碰硬,一方是只攻不守,另一方是不容有閃讓招架的余地,“砰!砰!砰”連響,怪女人被擊中五掌,身形連連踉蹌,甘棠也同時被擊中了八掌之多,直退了八九步才擎樁站穩。
  怪女人冷厲地道:“你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從招式中認出甘棠來歷,她可算是第一人,而她的來路,甘棠卻摸不清,單憑閱歷,他就差多了。
  怪女人一頓又道:“你不是老身的對手,要不要再打?”
  甘棠潛在的冷傲之性,全被激發,大聲道:“當然要打!”
  “好,出手吧!”
  甘棠身形一彈,再度出手。
  雙方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惡斗,惊天動地,鬼泣神惊。
  天絕武功招數即刻分出胜敗,然而這怪女人的武功,也專走邪僻路子,是甘棠出道以來僅逢的勁敵,竟然与甘棠打了個難分難解。
  十招!
  二十招!
  甘棠發出的招式,竟有縛手縛腳之感。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在這窮山絕谷之中,碰上這等強頑的對手,他若非練成了“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內力散而复生,恐怕擋不了對方十招。
  二十招之中,他身上已中了不下百掌之多。
  二十五招!
  三十五招!
  那怪女人暴喝一聲:“躺下!”
  招式一變,勁道如山。
  悶哼聲中,甘棠口血狂噴,栽了下去。
  怪女人喘了几口大气,感慨地道:“想不到當今武林之中,還有人能接老身三十個照面。”
  甘棠一咬牙,站起身形,激顫地道:“你胜了!”
  “你輸得服不服!”
  “現在服你!”
  “將來呢?”
  “在下再找你一戰!”
  “有志者,現在可否摘下面具,讓老身見識一下歸隱三十年后僅有的對手?”
  甘棠一怔道:“尊駕歸隱三十年?”
  “不錯也許還多些!”
  “那尊駕不是百毒門中人?”
  “老身并未說過是!”
  他本想追問對方來歷,但想到業已敗在對方手下,照方才的口頭約定,已失去了這資格,把到了口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怪女人接著道:“如何,露露你的真面目,不過,老身并不勉強你,悉听尊便!”
  甘棠一橫心道:“這有何不可,尊駕記住了以后再見時也好辨認!”
  說著,揭下面具。
  “哦!”
  怪女人面色又是一變,微退了一步之后,道:“想不到你這么年輕,太出老身意料之外,老身雖胜而猶敗!”
  甘棠冷冷地道:“尊駕自視很高?”
  怪女人白首一點,道:“可以這么說!”
  甘棠猛省自己此來目的,一抱拳道:“后會有期!”
  怪女人伸手一攔道:“慢走!”
  甘棠一窒道:“尊駕還想要怎么樣?”
  “你的目的是到百毒門?”
  “不錯!”
  “可要老身指點路徑?”
  “這……好意心領!”
  “年輕人,你太高做了,你以為百毒門總壇隨便讓人找到么?”
  “事在人為!”
  “老身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指點之惠,來個條件交換如何?”
  甘棠心中一動,道:“這倒可以一談!”
  怪女人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老身指引你到長陰谷的去路,同時借你件克毒的寶物……”
  “克毒的寶物?”
  “不錯,此物在身,百毒不侵!”
  “什么樣的寶物?”
  “辟毒珠!”
  “哦,尊駕的條件是什么?”
  “等你回頭重返此地再談如何?”
  甘棠沉吟了片劉,道:“如果尊駕的條件超出在下的能力之外呢?”
  “不會,你准可辦到!”
  “好,在下應承!”
  “你此去仍以丑面人魔雷青山的面目不妨,因為雷青山是喪命貴門之手,此事江湖中還沒有人知道;不過老身須明白你此去的企圖?”
  “救人!”
  “僅止于此?”
  “還附帶調查一件公案。”
  “什么公案?”
  “這一點恕無法奉告。”
  “你的身份呢?”
  “天絕門少主!”
  “好,交易算定局了,事完請立即到此地來,不過有一點必須申明。不許帶任何人來此,也不能被人盯梢!”
  “可以!”
  “天絕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你的傷勢大概大會有問題?”
  “這點毋勞挂齒。”
  怪女人從怀中掏出一個极為精致的荷包,獻于甘棠道:“這里面裝的是辟毒珠,佩在身上,百毒不侵!”
  甘棠心中的惊奇,目不必贅言,這轉變,又出意料之外,有此一珠在身,出入百毒門已無所懼了,當下接了過來,道:“在下用后奉還,現在就此告辭!”
  “你由此谷回奔,出谷之后,直線向南,約三十里之后,可以看見一道澗水,沿澗逆流而上,會發現兩座底部分開,上部連結的高峰,雙的夾持中,是澗水源頭,也是長陰谷入口。”
  “多謝指教!”
  “不必,這是條件交換,誰也用不著多謝誰!”
  “再見!”
  說著,套上人皮面具,轉身出谷。
  一路之上,他想著這怪女人到底是何來歷,竟有這高的功力,她將要自己為她做的是什么事?万一是傷天害理之事,或是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的事,又將如何?受惠于前,自不能食言于后。
  但為了爭取時間,為了林云的生死下落,他無法拒絕這目前极有利的條件。
  半個時辰之后,來到一道急湍奔流的澗水邊,照怪女人的指示,沿澗邊上溯,工夫不大,眼前出現兩座峰頭相遇,峰腳分開的巨峰,形成了一個陰森黝暗的巨大窟窿,洞水正從其中流出。
  到了地頭,這确實是天生絕地,近日一段,還略可辨物,十丈之外,便漆黑一片,暗無天日,長陰谷,真是名不虛傳。
  谷道中,隱約可見嶙峋怪石,密密麻麻的連落腳之處都很難。
  甘棠持有辟毒珠在身,可以免去中毒的顧慮,略事思索之后,向谷口奔入。
  怪石鋒銳如刃,犬牙交錯,澗水從亂石間沸騰而出,那呼轟的聲音,在形同隧道的谷內,分外震耳惊心。
  甘棠身輕如絮,點石尖而進。
  十丈之后,但覺陰寒之气迫人,石縫中可見烏黑骨髏,看來都是生前中毒而死的。
  二十丈之后,是一段頗為平坦的谷道。
  甘棠憑著高深的內力修為,雖視線不能及遠,但仍可清楚辨物。
  突地——
  一聲暴喝震耳傳來:“來人止步!”
  甘棠心中一喜,有人現身就好辦了,他凜于怪女人提供的意見,故意裝做十分凶殘地重重哼了一聲。
  隨著喝聲,出現了四個黑衣人,當先的是一個瘦長漢子,后隨三名壯漢。
  瘦長漢子狐疑地掃了甘棠一眼,陰陰地道:“閣下竟能進死亡地帶數十丈,确非等閒,請亮万儿。”
  甘棠凶霸地道:“你不識老夫?”
  “對不起,沒見過!”
  “如此叫你們掌門人出來認識!”
  “閣下好大的口气!”
  “少囉嗦!”
  瘦長漢子面孔一沉,道:“閣下還是先報字號的好,否則……”
  “怎么樣!”
  “恐怕要得罪!”
  “嘿嘿,你就露兩手給我老人家瞧瞧。”
  瘦長漢子反而呆住了,甘棠的態度來意,使他莫測高深,他身后的三名漢子,似是地位极卑,只怔立著沒敢開口,面上也沒有什么動靜。
  甘棠冷冰冰地道:“帶路!”
  瘦長漢子面色陰晴不定地看了甘棠半晌,才道:“閣下到底是何來意?”
  “你不配問!”
  “在下非問不可!”
  “若非看馮一鷗的份上,老夫就先斃了你!”
  四人面色劇變,瘦長漢子厲聲道:“閣下認識先祖師?”
  “豈止認識!”
  “請示知名號,以便小的……”
  “老夫与馮一鷗是八拜之交!”
  瘦長漢子扑通一聲屈膝跪下,顫聲道:“小的該死,您老是……”
  他本要說出丑面人魔四個字,話到口邊,一想不妥,又咽了回去。
  甘棠大刺刺道:“起來,帶路!”
  “是!”
  瘦長漢子回顧三人道:“張四,你立即入內稟報掌門人,雷老前輩駕到,你們兩個回崗位去!”
  “遵命!”
  三漢子迅速向暗中隱去。
  甘棠陰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洪虎,外堂屬下甲組頭目!”
  “你認得老夫?”
  “小的出道也晚,無緣拜識老前輩。”
  “嗯,你先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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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5: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丑面人魔

  甘棠命百毒門小頭目洪虎帶路,洪虎恭應一聲彈身便往澗水中跳去,甘棠不由大吃一惊,正待喝問……
  “老前輩請移駕!”
  甘棠這才看清洪虎立身一條制作十分奇特的舟形物体之上,澗水中流上空,懸著一條粗藤,那怪舟便吊在那藤上。
  立即騰身輕輕落去。
  舟形之物,原來是一條皮筏,可容三四人乘坐,另有一條較細山藤,浮在水中。
  洪虎雙手拉藤,皮筏逆流而進,十分快捷。
  甘棠倒是佩服這种奇妙的入谷方式。
  行約百丈,水勢已緩,舟行更疾。
  驀見一線天光,從頂上射入,沖淡了一些陰霾之气。
  谷道大見平坦,已不見怪石岩的影子。
  皮筏到此攏岸。
  洪虎扎緊皮筏,縱上澗岸,道:“老前輩,請!”
  甘棠也离筏登岸,數十人人影,飛奔而至。
  臨到切近,才看出當先的是一個威猛黑袍老者,老者身邊緊隨著一個紫衣人,赫然正是公子馮奇,那黑袍老者自然是掌門馮少丹無疑了。
  甘棠一見百毒公子,恨不能馬上把他撕碎,但時地卻不允許他那樣做。
  眾人在兩丈處停止,馮少丹父子趨前數步。
  馮少丹一躬到地,道:“小侄見過盟叔!”
  甘棠哈哈一笑道:“賢侄免禮!”
  馮少丹目光一瞟百毒公子,道:“上前拜見叔公!”
  百毒公子口稱叔公,恭謹地拜了下去。
  甘棠心中暗笑,大刺刺地受了對方大禮,道:“起來!起來!我老人家不愛這俗套。”
  接著又向百毒掌門馮少丹道:“為叔的多少年不來此地了?”
  馮少丹恭敬地道:“總有十多年了,盟叔一向可好?”
  “好!好!盟兄謝世,為叔的已感人生乏味,不愿再在江湖上爭雄長了!”
  “盟叔請!”
  “走吧!”
  數十百毒掌門高手,整齊地排成兩列,留出過道,齊齊施禮道:“恭迎老爺子!”
  甘棠一擺手道:“諸位免禮!”
  顧盼間,來到一片鱗次櫛比的石屋之前。
  百毒門掌門人馮少丹朝居中一座宏偉的石屋一抬手,側身道:“盟叔請!”
  甘棠僅頷了頷首,便大步往里進。
  廳中,珠光耀眼,如同白晝,居中壁上,挂了一幅巨畫,畫的全是些奇形怪相的蛇蠱,望之令人毛骨悚然,畫上題著“百毒圖”三個字。
  落座之后,馮少丹道:“盟叔何不屈駕此間,也好容小侄晨昏侍候?”
  “啊!不!不!為叔生來的孤寡命,不喜歡熱鬧!”
  “盟叔十几年不見,神采如昔……”
  “老了,行將就木了!”
  “盟叔今日怎么忽地駕臨此間?”
  甘棠暗忖,是說話的時候了,當下若無其事地道:“受人之托,賢任可肯賣為叔的一個面子?”
  “言重了,有話但請吩咐。”
  “我受奇門派門主之托,代她找那寶貝儿子。”
  百毒公子在旁,面色微微一變。
  馮少丹濃眉一皺道:“小侄有效勞之處嗎?”
  甘棠一愕,道:“他不是來長陰谷了嗎?”
  “沒有!”
  “這就奇了!”
  “盟叔听何人說奇門少主來本谷?”
  “是他母親說的,听說他与奇儿結了怨!”說著,轉向百毒公子道:“有這個事嗎?”
  百毒公子馮奇欠身道:“有的,但為了兩派間一向相安,所以小孫我已吞下了這口气!”
  “哦!他沒有到這里來?”
  百毒門主馮少丹道:“小侄豈敢欺騙盟叔!”
  看樣子,對方說的話的确不假,但林云分明來求藥,他到哪里去了呢?奇門派弟子遍天下,他不可能中途出岔。當下又道:“會不會賢侄門下已毀了他?”
  “不會,無人敢匿而不報!”
  甘棠頓時憂心如焚,轉念一想,也許林云找不到地頭,折回去了?有否可能,百毒公子暗中下了毒手,為了避免引起兩派流血之戰,秘而不宣?
  心念之中,轉向百毒公子道:“你父親不會騙我,你到底知不知情?”
  百毒公子發急道:“叔公,奇儿天膽也不敢打逛,委實沒有這回事!”
  甘棠緊迫一步道:“我這叔公雖為正道人士所不齒,但生平不曾失信于人,你父子既是如此說,我就照直回复奇門派令主,如果以后有什么風聲……”
  目光從百毒公子轉到馮少丹面上。
  馮少丹泰然道:“小侄以頭顱擔保,決無其事。”
  甘棠佯怒道:“我与你父八拜為交,猶如手足,你什么擔保不擔保?”
  馮少丹臉紅筋脹地道:“是!是!小侄失言了。”
  甘棠扑了一個空,懊喪至极,冷冷地道:“我該走了!”
  馮少丹起身道:“盟叔十多年不見,來了就要走?”
  “我還有事!”
  “好歹得飲杯水酒?”
  “不必了,我會再來!”
  “盟叔無論如何得讓小侄盡點心意。”
  “免,又不是外人,何爭吃這一頓!”
  百毒公子馮奇突地賊禿嘻嘻地笑道:“叔公,您老人家可記得很久以前許下的一個諾言?”
  甘棠一怔道:“什么諾言?”
  百毒公子道:“叔公有次曾撫著我的頭說,等你長大了,內力有了根基,就傳你‘秘魔爪’,一晃十几年,叔公一直沒有現身,今天沒得說的了。”
  甘棠可傻了眼了,秘魔爪三個字他連听都沒听說過,當下嘿嘿一笑道:“不錯,有這回事,虧你還記得,不過今天不行,我有急事要辦!”
  “叔公不是說已無意爭逐江湖了嗎?”
  “可有些事卻不能不辦!”
  “秘魔爪只一個招式,叔公不差這一毫時間,解說一遍就行了。”
  甘棠可真的發急了,再推勢必當堂出彩,但如何搪塞呢?丑面人魔与馮奇祖父子三代都有淵源,胡亂比划一招決瞞不過……
  馮少丹插口道:“盟叔成全奇儿吧!”
  甘棠情急之下,忽得一個主意,沉聲道:“傳這一招必得有人試手!”
  馮少丹道:“這容易,奇儿,命人把那奸細提到練功密室!”
  “是!”
  百毒公子轉身出廳,馮少丹恭敬地道:“盟叔請稍坐片刻!”
  甘棠無奈坐回原位,急出了一身冷汗,看來身份非被拆穿不可,想來想去,他想到本門一招“孽龍探爪”,只須略加改變。只消推說十几年來的靜參,參出了較“秘魔爪”更凌厲的一招,据奇門今主所言,丑面人魔殺人必朝對方面部下手,只須對試人于面上來一記“孽龍探爪”,不就瞞過了。
  心念之中,情緒安定了下來。
  半刻之后,百毒公子去而复返,道:“請叔公移駕!”
  甘棠与百毒公子父子來到一間秘室之中。
  室內,一個黑衣漢子象木偶似地站在牆邊。
  甘棠一見黑衣漢子之面,登時心頭劇震,這漢子,赫然是天威院屬下的弟子吳有智,本門弟子會落入百毒門手中,的确使他大感意外。
  “這漢子是誰?”甘棠故意發問。
  百毒公子道:“‘天絕’門人!”
  “天絕門?”
  “是的!”
  “怎知他是‘天絕’門人?”
  “普通點穴手法制不了他。”
  “為何被擒?”
  “擅聞本門禁地!”
  “毀了他豈非要与‘天絕’門結怨?”
  “唯其如此,所以不能放他,毀了他神不知鬼不覺。”
  甘棠心念疾轉,如何才能救得了他,略一思索之后,便已得計,淡淡地道:“奇儿,你說的這漢子不畏點穴?”
  “是的!”
  “正好我參悟了一种指法,專點練有邪門武功的人,今日正好一試,現在恢复他的功力!”
  百毒公子掏出一粒藥丸,塞入吳有智口中,然后拍了他一掌。
  吳有智神志复蘇,功力也告恢复,茫然看了室內一眼,突地面現怨毒之色,怒視著三人,厲聲道:“要把大爺怎樣?”
  甘棠曲指一彈,吳有智應指而倒。
  百毒公子喜极大呼:“妙!妙!叔公,我要學這指法,不學那‘秘魔爪’了!”
  甘棠心中暗自得意,他自己是“天絕門”掌門繼承人,“武功篇”已完成八段,可算是本門中第一高手,以本門手法制本門人,當然不費吹灰之力,當下故意道:“為什么?”
  “百毒公子”忘形地道:“學會了這指法,對付‘天絕門’中人,豈不太妙!”
  “你這是什么意思?”
  “奇儿曾与‘天絕門’少主結怨,將來恐怕免不了碰上!”
  甘棠心中暗笑,冷冷地道:“听說那少主功力极高……”
  “學會了這指法,加上毒,便不怕他。”
  “現在是什么時辰?”
  “申酉之交!”
  “日還未落?”
  “是的!”
  “好,我要借此人讓你父子見識一樣奇功!”
  “什么奇功?”
  “雙陽神功!”
  馮少丹惑然道:“何謂雙陽神功?”
  甘棠軒眉動目道:“本身之陽,加上天道之陽,謂之雙陽,這功力一經發出,可使對方骨肉盡糜!”
  “哦!”
  父子倆同時發出了一陣惊呼!馮少丹欣然又佩服地道:“想不到十多年來,盟叔有這高的成就。”
  甘棠道:“小成就而已,算不了什么。奇儿,你帶起他,我們現在就到谷外去一試,不許任何人在旁窺探!”
  “是!”
  “百毒公子”喜孜孜地挾起了吳有智,三人走出秘室,馮少丹叫人來吩咐了數語,然后乘皮筏出了“長陰谷”。
  甘棠長長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重見天日的的快感。
  此際,夕陽即將下山,散出金光万道。
  甘棠揀了一片平坦之地,命把吳有智放下,父子倆后退三丈,然后,以“天絕門”獨門傳音之法,向吳有智傳聲道:“我是少主,稍停我要你走,你盡全力离開此地,現在不必動彈。”
  傳聲完畢,悄然彈出一指,解了吳有智穴道。
  父子倆目光灼灼地靜待這冒牌“丑面人魔”施展隨口杜撰的“雙陽奇功”。
  甘棠心中殺机潮涌,他決心不放過“百毒公子”,考慮著如何下手。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瀉而來,到了馮少丹面前,單膝一曲,道:“外堂弟子李勇,有事稟報!”
  馮少丹冷冷道:“什么事?”
  “弟子等隨何香主巡查后山,發現了名奸細……”
  “奸細?”
  “是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甘棠心中一動,轉過身來。
  馮少丹不耐煩地道:“什么來路?”
  “不知道!”
  “發現經過情況如何?”
  “弟子等巡查后山,在一個石洞中發現此人,看樣子是私探本門,中了死亡地帶所布之‘追魂奪命’劇毒,毒發隱匿洞中,弟子等圍捕時,損了三位同門……”
  馮少丹一瞪眼道:“什么,中了毒還能拒捕殺人?”
  “是的,何香主判斷對方來頭不小,竟能毒發不死,所以不敢擅專……”
  “人呢?”
  “已在押來途中!”
  “好,下去!”
  “是!”
  顧盼間,一個虯須老者電奔而至,肋下扶著一個血污狼藉的人,到了近前,從肋下朝地上一擲,躬聲道:“外堂香主何子房參見門主!”
  “免!”
  甘棠目光一掃地上血污人,不由心頭狂跳,脫口道:“是他!”
  “百毒公子”馮奇也同時激動地道:“奇門派少主!”
  被擒的,赫然正是林云,照時日算,他中毒脫身藏匿,當在三日以上。
  甘棠望著遍身血污昏迷不省的林云,激動万分,事緣己起,這一份云天高誼,將來真不知如何報償。
  “百毒”掌門馮少丹面色一連數變之后,皺眉道:“盟叔……”
  意思是請示如何處置。
  甘棠大聲道:“先解了他的毒!”
  馮少丹遲疑地道:“愚侄想先問明對方來意。”
  甘棠一搖手道:“不必了,少年气盛,別無他意,先給他解毒!”
  馮少丹万分不情愿地向“百毒公子”以目示意,“百毒公子”望了冒牌的叔公甘棠一眼,然后從怀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在林云鼻端一抹。
  林云打了個噴嚏,睜開了失神的眼,茫然四顧,最后目光停在甘棠面上。
  甘棠目注馮少丹道:“人由我帶走?”
  馮少丹微露一絲苦笑道:“遵命!”
  “閒人回避!”
  “百毒公子”向姓何的香主一擺手道:“何香主,請回崗位!”
  “是!”
  何子房施禮轉身,疾馳而去。
  甘棠重新背轉身去,面對吳有智,迅速地抹下面具,把“青龍堡”現身時,所戴的美少年面具換上。
  這些動作,遠在三丈外的馮少丹父子雖有所覺,但不疑有他,以為甘棠在准備施展所謂的“雙陽奇功”。
  甘棠一切停當之后,背著身發話道:“馮奇,你曾毒洗“青龍堡”,复以卑鄙手段對付堡主千金衛媛媛?”
  這口吻,使父子倆大吃一惊。
  “百毒公子”馮奇惊疑地道:“叔公,奇儿是為了奪愛之仇。”
  甘棠冷哼一聲道:“不嫌太過分了些?”
  “這……”
  “你知道殺人償命?”
  馮少丹栗聲道:“盟叔,您……”
  甘棠緩緩轉過身來。
  “呀!”
  惊呼聲中,父子倆齊齊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
  “百毒門主”馮少丹气得渾身發抖,厲聲道:“小子,你是誰,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百毒公子”咬牙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甘棠冷冰冰地道:“馮奇,今天我要殺你!”
  躺在地上的林云,在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持下,竟然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
  “百毒公子”身形一彈,扑了上來。
  甘棠立以密語傳聲吩咐吳有智快速离開,雙掌一揚,迎著“百毒公子”扑出的身形划去。
  “砰!”
  人影乍合倏分,“百毒公子”連打兩個踉蹌。
  吳有智翻身彈起,如一溜煙般消逝。“百毒門主”馮少丹目眥欲裂,恨火如焚,臉上罩滿恐怖殺机。
  “百毒公子”第二次彈身進去。
  甘棠硬承了對方一掌,沒有還手,身形微退一步。
  “百毒公子”手一揚,一蓬黑霧罩向甘棠。
  林云急得大叫:“毒!”
  甘棠身怀“辟毒珠”對毒霧視若無見。
  “百毒公子”不由惊魂出了竅,對方竟然不懼毒霧。雙手揚處,又撒數种無形之毒。
  甘棠大喝一聲:“你死定了!”
  雙掌挾十成功勁,閃電般划了出去。
  “哇!”
  慘號破空,“百毒公子”五官溢血,栽了下去。
  “百毒門主”暴喝一聲,閃身出擊,出手形同拼命。
  甘棠一面招架,一面發話道:“馮少丹,青龍堡的血債另有人算。”
  聲落,一招“天翻地复”攻了出去,這一招,是他到目前為止,所修習的招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奇門令主”曾被這一招擊退,毫無還手之力。
  “百毒門主”被迫得暴退五尺。
  甘棠一把扶起林云,彈身電奔而去。
  “百毒門主”恨恨一跺腳,道:“本座決不与‘天絕門’甘休!”
  俯身一探愛子傷勢,還好,還不至于死,抱起來往回便奔。
  甘棠眼見林云傷勢過重,同時也顧慮到身在險地,如果對方猛施毒攻,自己無所謂,林云可能會喪命,所以暫時放棄了追查蘭十年前義父与義兄慘被肢解太行山下的公案,急急离去。
  一口气奔出了十几個峰頭。
  夜幕低垂。
  甘棠停身在一座峰頂之上,揀了一處光滑的岩石,把林云放落,口里道:“林兄,你感覺得如何?”
  沒有回應。
  仔細一看,林云面色灰敗,气息奄奄,身上又濕漉漉的溢出了鮮血,看來他內外傷都相當嚴重。
  當下忙取出“万應丹”,塞了三粒在林云口中,然后動手解他的衣扣。
  林云雙手亂扒,身軀扭動聲細如蚊地道:“你……做什么?”
  甘棠柔聲道:“林兄,小弟為你查看一下傷勢,為你敷藥!”
  “不!”
  “你外傷不輕!”
  “別碰我!”
  甘棠大是愕然,暗忖,難道他余毒未盡,神志還不十分清醒,抑是傷勢太重,心神受損,當下按住林云的雙手,誠摯地道:“林兄,小弟已答應令堂,如你不幸,小弟我決不活著回去,敝門丹藥,內服外涂,可以使你早日复原。”
  林云額上滿是汗珠,雙手仍拼命抗拒,嘶聲道:“不許碰……我!”
  “這是為什么?”
  “不!”
  “林兄,你安靜些!”
  一指戳了下去,林云昏昏入睡。
  甘棠舒了一口大气,搖頭發出了一聲苦笑,動手解開林云外衣衫衣扣,衣服已被凝血膠在一起,胸衣可見殷紅刺目的傷口。
  解開中衣,里面卻是緊緊包扎的白綾,已被血染紅了大半。
  甘棠激奇不已,林云何以要在上身裹了這么多白綾?
  為了爭取時間,預防傷勢惡化,他不耐煩尋結去解,動手便撕。
  三層。
  “呀!”甘棠惊呼一聲,一屁股倒坐下去,全身血液在剎那間凝結了,手腳發麻,腦內嗡嗡作響。
  一雙高聳的玉峰,在撕開第三層束胸白綾時蹦了出來。
  想不到林云會是女儿之身。
  怪不得她一再堅拒自己為他查看傷勢。
  甘棠覺得目光有些發眩,不敢再看一眼。林云以女儿之身,不顧生死地維護自己,為了什么?當然,再笨的人也會意會到這是怎么回事——為了愛,儿女之私。
  情,仇,這兩樣极端的東西,使甘棠沁出一身冷汗。
  愛,在這刻之前,并不存在,但在事實揭穿之后,由于林云的用心,顯示它的濃厚,也預示了結局的可怕。
  他不敢往下深想。
  這是悲劇,必然的,在情仇不兩立的形勢之下,后果簡直難以想象。
  一陣夜風吹來,使甘棠頭腦一清。
  目前該怎么辦?難道為了避嫌而不管林云生死?
  他橫了橫心,再度轉過目光,那尖挺的玉峰,散發著無比的誘惑,使他心旌搖搖,目眩神奪,一顆心几乎跳出口來。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三道劍創,恰在乳旁,其中一創,正在乳壕之中,他取出“万應丹”嚼碎,然后以顫抖的手指,涂上創口。
  他盡量小心,連呼吸都停止了,但顫抖的手卻不听支使,手一顫,按在那如初破櫻桃似的乳頭上,一股异樣的感受,象電流似地傳遍全身。
  涂完藥,業已汗透重衫。
  他象經歷了一場劇戰,筋疲力竭。
  勻了勻呼吸,胡亂把撕開的束胸白綾扎結,扣上中衣,掩好外衫。
  他不敢解開他的穴道,怕她醒來時無法應付那尷尬的場面,硬以本身真元,助她藥力運行。
  諸事完畢,他坐在她身邊發呆。
  不知不覺,天光大亮。
  丑媳婦難免見公婆,總不能如此僵持下去。
  朝陽,照著林云業已回复紅潤的粉頰,俏麗如仙,酥胸起伏,由于束胸沒有扎緊而顯得鼓繃繃的。
  甘棠手舉起,又放下,一連數次,最后,下定了決心,點開了林云穴道。
  他想林云醒來之時會怎樣?
  离開她,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腦海里一閃。
  嚶嚀一聲,林云翻身坐了起來,正好与甘棠成面對面之勢,甘棠一顆心不自禁地“砰!砰”亂跳起來。
  林云一身火辣辣的,如坐針氈,想說什么,又開不了口。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落在甘棠左頰之上,這一下打得不輕,甘棠眼中冒出了金花。
  兩滴淚珠,滾下了林云的粉腮。
  甘棠苦笑了一聲,瞪目道:“林兄,這……是為何?”
  “你自己知道。”
  “小弟是替林兄療傷,并非輕薄之意,而且根本不知……不知……”
  “不知道我是女的?”
  “是的!”
  “你打算對我如何交代?”
  甘棠心頭一震,道:“交代?”
  林云青著粉靨道:“不錯,女子守身如玉,白壁豈能玷瑕,你總該有個交代。”
  “這……”
  甘棠感到事態的嚴重了。不錯,以林云的姿容出身,与他正是壁人一對,然而上一代不共戴天的仇恨,使他連考慮的余地也沒有。
  當下硬著頭皮道:“林兄……”
  “別再叫我林兄!”
  “那該叫什么呢?”
  “我比你大!”
  甘棠啼笑不得,期期文艾地道:“那……小弟……稱你一聲云姐!”
  林云羞赧地一笑,隨即又繃起面孔,道:“說呀,你到底如何交代?”
  林云咬緊下唇,道:“你愛不愛我?”
  這句開門見山的問話,使甘棠全身一顫,如說不愛她,是違背心意的話,如說愛她,事實上不可能,仇与情根本不能并存,心念之中,痛苦地道:“云姐,你知道不可能!”
  “仇?”
  “不錯!”
  “如果我要求你置身事外?”
  “這……辦不到!”
  林云粉腮一沉,道:“施天棠,這是你說的?”
  “是……的!”
  “事情好解決!”
  “如何解決?”
  “你殺了我,不然我殺了你。”
  甘棠愴然一笑道:“不錯,這是唯一解決之道,小弟受恩深重,愧無以報……”
  林云咬牙道:“現在你救了我,算是扯直了,互不相欠……”
  “不,云姐是因小弟遭難,話不能這樣說!”
  “那你殺死我!”
  “小弟豈能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
  林云站起身來道:“那我就毀了你?”
  甘棠陡地立起身形,栗聲道:“云姐,我的生命可以交給你,但必須在小弟恩仇了了之后!”
  林云神色一黯,道:“我們兩門之間的仇怨,也許是出于誤會……”
  兩門,當然是指“天絕”与“奇門”二派而言,甘棠心中想的,乃是“圣城”血案,但目前又不能敞開來談,從“鷹龍魔牌”證實了凶手是她的姨母“魔母”母子師徒,“奇門令主”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誤會,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林云接著又道:“你只要說出‘魔牌’來路,情況就可明朗,不過,話先說明,如果事實證明貴門咎無可辭的話,我……是非殺你不可。”
  甘棠斷然道:“魔牌來路目前還不到說的時候!”
  “你可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家母与姨母誓必不擇手段血洗‘天絕門’!”
  甘棠切齒道:“也許令姨母她們沒有机會了!”
  “為什么?”
  “殺人者人恒殺之!”
  “我們言止于此,沒有可談的了。施天棠,等著白刃相見吧!”
  說完,以抽掩面,電閃向峰下瀉去,瞬間而杳。
  甘棠兀立峰頂,心中百感交集,喃喃地道:“這樣最好!”
  也跟著下峰,方向卻是朝入山時与白發紅顏怪女相約的峽谷,所借的“辟毒珠”必須還對方,同時照諾言要替對方辦一件事。
  不久,來到了那道峽谷之中,當即放緩身形,向里走去。
  以怪女人的身手而論,當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就從未听說過有這么一個人,當然,這与他閱歷不足有關,對方曾說遁世三十年以上,他出道也晚,對這些前輩人物,自是陌生了。
  奔到峽谷的一半,怪女人已迎面坐候,甘棠迅速地摘落面具,恢复本來面目。
  “事情辦完了?”
  “辦完了!”
  “現在談談老身的條件吧……”
  “請講。”
  怪女人凝視了甘棠片刻,沉緩地道:“此事關系重大,你答應不讓第二個人知道?”
  甘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答應!”
  “你替老身探查一件事!”
  “什么事?”
  “血洗‘圣城’的真凶!”
  甘棠心頭狂震,駭然退了三個大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方要他做的,也正是自己急于要做的事,怪女人竟然要他探查他自己家門血案的真凶,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莫非她是自己的生母?但不可能,她已隱居了三十多年。
  莫非她与自己家門有淵源?這很近情理。
  他腦筋迅快地轉著,是否該報出自己的身份?血洗“圣城”的真凶,便是“魔王之王”与“九邪魔母”等,根本不必再探查,是否告訴對方?
  心念數轉之后,決定先摸清對方底細与企圖,這個問題的關系太重大了。
  怪女人面露訝然之色道:“你怎么了?”
  甘棠道:“這事令在下震惊!”
  “為什么?”“這件血案,是百年來武林中僅有的大事,焉得不惊。”
  “嗯!你肯盡全力辦這件事嗎?”
  “可以,但有几個問題必須請教!”
  “你說說看?”
  “尊駕的來歷?”
  “這一點事先申明,老身拒絕答复。”
  甘棠窒了一窒,又道:“尊駕与‘武圣’甘敬堯有何淵源?”
  怪女人神色一變,道:“說淵源固可,說糾葛亦可,反正老身的目的要找出真凶!”
  “為‘武圣’報仇?”
  “不!”
  甘棠感到有些莫測高深了,惑然道:“那是為什么?”
  “了卻一段心愿!”
  “什么心愿?”
  “等你探出結果之后,會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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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6:20 |只看該作者
 甘棠暗忖,對方身手如此之高,武林中可能難找對手,自己雖不知當年父親的功力到什么程度,但這怪女人就差些也差不到哪里,她為什么不自己出江湖探訪,而要借手于一個陌生青年,這是什么緣故?
  心念之中,脫口道:“血案發生在十年之前,尊駕為什么不親自探查?”
  “你問得太多了!”
  “在下為尊駕辦事,當然應該明白此中原委!”
  “知与不知,和探查真凶沒有關系。”
  “這血案武林中已有不少人在探索,卻沒有發現有什么蛛絲馬跡,在下一個末學后進,恐怕辦不到!”
  “以你的功力,出身,地位,應該辦得到。”
  “這很難說!”
  “老身只要你盡全力,如果……”
  “什么?”
  “如果你能完成這條件,老身以一件你所极想要知道的秘辛為酬。”
  “秘辛?”
  “不錯!”
  “在下有什么极想要知道的秘辛?”
  “你是‘天絕門’少主不錯吧?”
  “對的!”
  “上兩代掌門被人肢解,有這回事吧?”
  甘棠腦內“轟”的一聲,這怪女人的确不簡單,連這种武林中根本不知道的秘聞,居然也知道,不錯,這正是他极想要知道的,他此來目的主要是為林云,但也決心要探查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
  “尊駕……也知道這件公案?”
  怪女人神秘一笑道:“豈只知道,還親眼目睹。”
  甘棠激越万分地道:“凶手是誰?”
  “老身說過,等你辦完了事,以此為酬!”
  甘棠再退一步,努力鎮定心神,他需要冷靜地想一想,分析得失利害,說出血洗“圣城”的真凶,只是一句話,便可得知對方的來歷,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但這關系太重了,一個不巧,后果難以逆料。
  同時,他考慮到一旦說出真凶名號,而對方是別有存心的話,勢將使報仇的心血白費,甚至飲恨終生,因為自己目前不是這怪女人的對手。
  就在此刻——
  數聲凄厲的慘號,遙遙破空傳來,從音聲判斷,至少在數丈之外。
  甘棠聞聲心頭大震,他首先想到莫非林云尚未脫出險地,還有本門弟子吳有智,“百毒門”派人追截是必然的事,林云一介女流,如果再度落人對方之手而被識破的話,后果就嚴重了。
  他不禁聯想到“百毒公子馮奇”在“青龍堡”中對付衛媛媛的手段,登時打了一個寒噤,他本來怕再見林云的面,但想到對方恩重情深,在沒有正式破臉索血債之前,他不能袖手。
  當下匆匆地道:“在下告辭!”
  “我們的條件算定奪了!”
  “是的!不會太久,在下必有所報命!”
  “你語气之中似乎忽然變得有把握了!”
  “在下想到一個問題,可能是一條极佳線索!”
  “好!你去吧!”
  “噢!還有這‘辟毒珠’忘了奉還……”
  “不必了!你暫且帶著,也許有用!”
  “這……”
  “去吧!”
  “再見了!”
  甘棠一彈身,向谷外馳去。
  甫出峽谷,又是數聲慘號破空傳來,聲音又遠了些。甘棠重新戴上那副少年面具,退落“奇門令主”特地為他做的那一件“鬼面人魔”的長袍,恢复瀟洒的美少年形貌,然后遁聲奔去。
  奔出三里左右,忽見一道草坡上橫陳了七具死尸,近身一看,死者周身不見傷痕,狀如熟睡。
  是中毒么?
  死者莫非是“奇門派”派出接應自己与林云的高手?
  抑是“百毒門”中人?
  甘棠決心一探究竟,彈身再朝前奔。
  尸骨,時有發現,死狀完全相同,外表不見任何傷痕。
  甘棠駭然了,腦內電光一閃,暗忖,看死者的情況,莫非是“死神”下的手?想到這里,不由熱血沸騰,身形更加快了。
  不知不覺間,“長陰谷”在望,心想,管他,乘机追查義父義兄被肢解的公案也好,以免徒勞往返,“百毒公子”透露過的那句口風,非澄清不可。他既知“天絕”門人除非肢解,否則死了也會复活,就不無可疑。
  也許,怪女人所指的秘辛,就是“百毒門”。
  心念之中,到了谷外。
  慘!
  谷口尸骨枕籍,不下五十具之多,死狀与一路所見完全相同,其中一具,赫然是昨天見過面的瘦長漢子“百毒門”的外堂頭目洪虎。
  事已無可置疑,“死神”光臨“百毒門”。
  仗著“辟毒珠”在身,他毫不考慮地進入暗無天日的谷道。
  熟路輕車,一路無阻地直達總壇所在地的石房之前。
  尸骨,東一具,西一具,死狀慘不忍視,使人有如臨鬼域之感。
  短短一天一夜之隔,想不到起了這么大的變化。
  “血帖!”
  甘棠脫口惊呼了一聲。
  石房正廳,“百毒圖”上,赫然印有“死亡敕令”的印模。
  “死神”呢?難道已离開了,前后腳之差,他能毀了“百毒門”而去得無影無蹤,這未免太駭人了。
  甘棠心頭寒气大冒。
  巡行了石房一周,卻不見“百毒門”主父子的尸骨。
  奇怪,父子倆何以獨能幸免于難?
  偌大一個“百毒門”總壇,竟然不見半個活口。
  怔立了片刻,复又折身出谷。
  看來要追查義父義兄慘被肢解的希望,算是破滅了。
  到了谷外,望著那無盡的峰巒,默想今后行止,他想起了義母太夫人的的傳語,要他回本門繼續修習未竟的“武功篇”最后兩章,事實上,他目前的功力要快意報仇,似乎遠嫌不足。
  “死神”肆虐,武林危如累卵,說不定有一天本門也遭到与其他被害門派同樣的命運,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武林如臨末日,“天絕門”也不能苟全……
  正在想得出神之際,身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小子,答本座問話!”
  聲音不大,但卻入耳惊心。
  甘棠大吃一惊,回過身來,目光掃處,不由心里起了一陣悚粟。
  面前,巍然站著一個通体皆白的怪人,形体外貌与破廟外自決的白袍怪人一般無二,不言可喻,對方是真正的“死神”無疑了,也就是血洗“百毒門”的凶手,想不到他仍沒有离開現場。
  “死神!”一甲子前的第一號恐怖人物。
  甘棠勉力鎮住心神,栗聲道:“閣下是‘死亡敕令’之主?”
  白袍怪人不答所問,再次問道:“百毒門父子何在?”
  甘棠心中一動,原來馮少丹父子不在總壇之內,所以幸免于難,“百毒門”遍地皆毒,“死神”如入無人之境,這种身手未免太駭人听聞了。
  當下冷冷地道:“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我為什么一定要知道?”
  “嘿嘿嘿嘿,小子,敢于和本令面對面說話的,數你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甘棠硬著頭皮道:“這似乎沒有奉告的必要。”
  白袍怪人又是一陣栗聲狂笑,笑聲一斂,陰惻惻地道:“你真的不說?”
  “無可奉告!”
  “好,不怕他飛上天去,現在念你膽气不凡,自決了吧!”
  甘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抗聲道:“閣下好狂的口气!”
  “死神所至,無物不滅!”
  “未見得!”
  “要本令出手?”
  “無妨試試看?”
  “死神”沉哼一聲,單掌朝甘棠一拂。
  甘棠豈敢大意,挾以畢生功勁,全力發招……
  “啪”的一聲巨響,甘棠招式只發至一半,竟擋不住對方輕輕一拂,這种功力,太不可思議了。
  “死神”嘿地一聲怪笑道:“能承本今主一擊不死,也數你是第一人,小子,報出路來!”
  甘棠自知凶多吉少,但面上仍持鎮靜,冷傲地道:“無可奉告!”
  “本令殺你易于反掌!”
  甘棠凝聚全身功勁于雙掌,片語不發。
  “死神”目光陡射奇光,甘棠目光与之相触,登時心旌搖搖,目眩神奪。
  甘棠极快地轉了轉念頭,如喪命“死神”之手,未免不值,太夫人訓誨凡事謀而后動,勿忘逞匹夫之勇,的确是金玉良言。
  念動之下,一式“追風化影”如電光乍閃般逸去。
  “站住!”
  一道奇強無比的勁風,硬生生迫落他飛閃的身形。
  “死神”的确象司生死之神,仍站在身前不滿八尺之地。
  甘棠亡魂大冒,心頭登時蒙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
  眼一花,他知道“死神”已下殺手,但連轉念頭的余地都沒有,一縷銳風直貫心脈,登時仆地栽倒。
  醒來,日已斜西。
  “天絕門”生机不滅的詭异武學使他死而复活,換了別人,准死無疑,回憶前情,余悸猶存,忙取出“万應丹”服了三粒,照“功力再生”的訣竅運殘余真元三周天,片刻工夫,功力全复。
  “死神”他見過了,功力高得不可思議,放眼天下,誰敢言敵。
  “死神”為什么要向各門各派下手?殺人總有目的,是什么?
  他沮喪地站起身來。
  白袍怪人已證實是“死神”了,自己在“疊石峰”頭所見的白袍怪人,是他嗎?如果是,為什么受制于那聞聲不見人的女人?
  他殺人,難道是履行那神秘女人的條件嗎?
  他向那神秘女人要求武功,說明更可怕的還是那神秘女人,一個年近百歲的天字第一號巨魔,只是一個受女人驅策的人物嗎?
  究竟,他是不是六十年前的那“死神”?
  突然——
  他想起疊石峰頭,自己以潛听之術,听到那神秘女人与白袍怪人約定,三月之后的同一天夜半,听簫聲前往复命。
  如果自己事前赶到地頭潛伏,定可揭開“死神”之謎,自己雖不是白袍怪人的對手,但那怪女人有峰頭石陣之外,不許殺人流血的規例,諒來白袍怪人不敢出手。
  這是千載一時的机會,計算時日,正好赶到。
  為了顧及与“死神”再度遭遇,他必須再次改變形貌。
  他取出最后一副面具,迅速地套了上去,就澗邊一照,赫然成了一個黑黧粗獷的少年。
  于是——
  他出了太行山區,取道向開封方向奔去。
  一路之上,茶樓飯肆之中,都在談論著駭人的新聞,“武當”、“峨眉”、“太极”、“華山”……等,全遭“死神”光顧,掌門失頭。
  武林,被籠罩在末日的恐怖之中。
  甘棠改換了的容貌,毫不起眼,引不起人的注目,是以一路無事。
  這一天,越過開封城,“玉牒堡”在望!
  仇与恨,立時在血管中奔流。
  “玉牒堡主”西門嵩,是父親生前至好,想不到竟然勾引繼母陸秀貞成奸,“圣城”慘遭血劫、奸夫淫婦雙宿雙飛,還聯手數度迫殺至友遺孤,這种禽獸之行,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殺!”
  這念頭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就在此刻——
  一個衣著襤褸的貧婦,手挽竹籃,逡巡而至。
  “少主,請到堡后墳場!”
  說先,頭也不回地去了。
  這貧婦,正是“天威院”香主潘九娘。
  甘棠暫時捺住殺意,轉頭向堡后墳場奔去。
  荒冢壘壘,野草凄迷。
  在墳場的一角,甘棠与潘九娘面對面地坐著。
  “潘香主,上次在荒郊外自決的白袍怪人,面皮鑒定沒有?”
  “已由院主過目!”
  “是誰?”
  “玉牒堡主西門嵩的儿子西門慶云!”
  “什么,西門嵩的儿子?”
  “是的!”
  甘棠做夢也估不到那自決而死的白袍怪人,會是西門嵩的儿子,難道他儿子与“死神”有什么淵源不成,不然西門慶云怎會扮成“死神”的形貌?
  當下,激動万分地道:“他為什么要扮成白袍怪人?”
  “這是一個謎,正在查證中。”
  “他……与‘死神’是什么關系呢?”
  潘九娘圓睜雙目,駭然道:“什么,死神?”
  甘棠點頭道:“是的,另外還有一個与西門慶云所扮完全相同的白袍怪人,他,自稱是‘死神’,我曾傷在他手下!”
  “還有一個白袍怪人?”
  “嗯!”
  “是死神?”
  “不錯,數日前血洗‘百毒門’!”
  “哦!”
  “我今天來此,便是查究這恐怖人物的底細!”
  “如何查究?”
  “赴山后‘疊石峰’,今晚白袍怪人可能再現身!”
  “對方功力如何?”
  “我不堪他一擊!”
  潘九娘面上全變了色,栗聲道:“太可怕了,少主的功力竟然不堪一擊,放眼天下,恐怕也無人制得了他。傳說他已在六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想不到仍在世間,看來武林真的已臨末日了……”
  “倒未見得!”
  “少主斷定‘死神’今晚必出現‘疊石峰’?”
  “十有九可能!”
  “少主只身犯險?”
  “我自有成算!”
  “這”
  “不必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
  “不必說了,我問你一個前輩怪人,也許你能判斷出是誰。”
  “什么樣的怪人?”
  “一個滿頭白發,面如中年婦女的怪女人,隱居在太行山一條峽谷之中!”
  潘九娘苦思了一陣,搖搖頭道:“卑座無法回答少主!”
  甘棠吁了一口气,轉口道:“潘香主怎知我會從這條路來?”
  “少主的行蹤有本門弟子隨時留意!”
  “還有事么?”
  “南宮長老命卑座向少主稟陳一件事!”
  “什么事?”
  “少主令堂的死生下落!”
  甘棠惊得跳了起來,這是夢寐以求的事,自他懂事以來,無日不以生母的下落為念,父親生時,絕口不提生母的事,卻娶了陸秀貞進門,稱為繼室、如生母未死,何有繼室之稱,如已死亡,該有墳墓,這是一個久蓄心中而不得解的謎。
  登時激動得渾身直抖,迫不及待地道:“長老怎么說?”
  “如果少主能找到一個叫‘三目老人’的武林奇人,就可知道令堂生死下落”。
  “三目老人?”
  “是的,長老也傳令‘天威院’屬下所有弟子留意查訪。”
  “哦。”
  甘棠在心中把“三目老人”四個字默念了十几遍,天涯茫茫,尤其一些武林异人,不是隱居深山大澤,便是埋名市井,尋訪起來,何异大海撈針,但,自己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三目老人”其人。
  家破人亡的他,多么渴望能有個親人在此,何況是生身之母。
  淚水,滾下了面頰。
  是激動,是興奮,也是悲傷。
  万一,尋到了“三目老人”而得到的答案是惡耗?
  他不敢往下想,真是這樣時,是否承受得了那打擊。
  他恨不能馬上尋到“三目老人”,不論付出什么代价。
  久久之后,情緒才稍稍平复,忽地想起曾應允林云查探“丑人魔”的死因,据太行山峽谷中那白發紅顏怪女人透露,“五面人魔”是死于“天絕門”人之手,如果是事實,潘九娘必定知情。心念之中,道:“潘香主。”
  “卑座在!”
  “你可知道‘丑面人魔’其人?”
  “知道!”
  “此人尚在人世否?”
  “業已死亡很多年了!”
  “如何死的?”
  “少主要知道?”
  “嗯!”
  “大約二十年前,本門數百弟子,在太夫人率領下,搜索太行山,目的是要查探先掌門父子的死因,在一道峽谷之中,遇上了‘丑面人魔’,不分皂白,向本門弟子猝下毒手,當場死難十三人,太夫人一怒之下,与其拼搏,激戰百招,才誅殺了這恐怖魔頭,此事武林中無人知曉。”
  “哦!”
  甘棠暗忖,這就是了,白發紅顏怪女人所說非虛。
  “少主何以突然問起這魔頭?”
  “因為一副面具,我几乎做了他的替身!”
  “原來如此!”
  “還有……”
  “還有什么?”
  “‘丑面人魔’的面皮,何以落在‘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
  潘九娘正待開口答話……
  就在此刻——
  十几條人影,向兩人存身方向緩緩移來,當先的,是一個錦袍老者。
  潘九娘低聲道:“少主,‘玉牒堡主’來了,我們离開吧!”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早先的殺念,又涌上心頭,冷冷地向潘九娘道:“潘香主,你回避!”
  “少主您……”
  “我要与西門嵩結一筆帳!”
  “卑座……”
  “這是命令。你馬上离開!”
  潘九娘面現十分為難之色,但終于應了一聲,悄然閃身退去。
  人影漸漸移近,到了五丈之外,突地折向右方一座新冢,從人手中,尚提著香燭紙錢等祭掃之物。
  甘棠電閃飄身,捷逾鬼魅地攔在眾人身前。
  這突然的動作,使西門嵩一行大吃一惊。
  立即有四名壯漢彈身上前,其中一人沉聲喝道:“朋友意在何為?”
  甘棠連眼角都不瞟四人,瞪視著“玉牒堡主”道:“西門嵩,上前答話!”
  四壯漢勃然變色,那發話的壯漢見這毫不起眼的黧黑少年竟然如此輕視自己,還直呼堡主之名,無名火大熾,厲聲道:“小子,答大爺的話!”
  甘棠冰冷帶煞的目芒,一掃那壯漢,壯漢不期然地退了一步,但仍不識進退地再次喝問道:“小子,听見沒有?”
  甘棠一揮手道:“滾開,你不配!”
  “找死!”
  喝話聲中,揮掌扑向甘棠。
  “哇!”夾以一聲慘號,那壯漢划空飛瀉而去,酒下一蓬血雨。
  “上!”
  另三名壯漢,各出兵刃,挺身而上。
  又是三聲栗聲的慘嚎,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這种身手,使得所有的人惊呼出聲。
  西門嵩目中閃射煞光,向前一跨步,暴喝道:“朋友,這是什么意思?”
  “他們自己戰死!”
  “好狂妄,你是找本座來的?”
  “不錯!”
  “報上名號!”
  “等你咽气時再告訴你!”
  “你找死?”
  “西門嵩,我是專門為血洗‘玉牒堡’而來,你先授首,最公平不過!”
  “好哇,小子,你不是失心瘋吧?”
  “失心瘋的是你這禽獸不如的老匹夫!”
  一條人影,越眾而出,道:“堡主,讓卑座會會他!”
  甘棠一看現身出場的,赫然是救過自己性命,贈送五副人皮面具的“半面人”,“半面人”出頭,使他大感為難。
  “半面人”寒聲道:“朋友,尋仇報怨,也該先說來意,豈能出手殺人?”
  甘棠咬了咬牙,道:“尊駕可否不插手?”
  “半面人”丑臉肌肉一陣抽動,道:“那豈非是笑話。”
  甘棠殺机難遏,卻又不愿向救過命的恩人出手,而且這事又不能說破,登時急得出了一身汗,激動地道:“在下不愿多殺無辜!”
  “朋友好大的口气!”
  “閃開!”
  “辦不到!”
  “莫迫在下濫殺!”
  “看來本座只好成全你了!”
  話聲中,攻出了一招,奇詭狠辣,令人咋舌。
  甘棠不愿反擊,鬼魅般飄了開去。
  “半面人”身手煞是惊人,竟然如影附形地迫了過來,身法之奇快,武林中還不多見。
  甘棠再次栗聲道:“不要迫我!”
  “半面人”眨了眨眼,暴喝一聲道:“狂徒,納命來!”
  駭電奔雷的招式,朝甘棠罩身卷去。
  “還手,退遠些!”
  那聲音低得只容甘棠一人听到,甘棠大是惑然,心知對方必有用意,無奈之下,只好照辦,當下以五成功勁反擊過去。
  兩人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半面人”每出一招,卻用上全力,聲勢十分惊人。
  甘棠始終以五成功勁迎戰,減去了招式中的殺著。
  雖是如此,業已看得在場的人目震心懸。
  “少主,退遠些!”
  甘棠如言且戰且退,晃眼已退了十丈之多。
  西門嵩指揮手下人包抄合圍,本身卻緩緩跟進。
  “半面人”以极低的聲音道:“少主,這不是時候,會誤了大事!”
  甘棠駭然道:“尊駕到底是什么身份?”
  “容后奉告,現在加力出手,脫身!”
  甘棠不愿放過西門嵩,但“半面人”的身份行動,顯然大有蹊蹺。
  暴喝聲中,“半面人”悶聲一哼,身形一個踉蹌,口中射出了一股血箭。
  甘棠心中的駭异,筒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自己出手雖加了力量,但并未傷及對方,“半面人”何以會吐血?
  “离開!”
  “半面人”低聲催促!
  “上!”
  西門嵩當先彈身飛扑,其余手下,從四面攻上。甘棠咬了咬牙,迎著西門嵩來勢,揮出一掌,因了“半面人”的奇异舉止,他暫時不取對方性命,但這一掌,也是夠瞧的。
  “砰!”
  夾以一聲悶哼,西門嵩暴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
  劍芒打閃,七八支長劍已上身。
  “找死!”
  慘嗥數傳,人影如拋球般四下飛瀉。
  “半面人”略一喘息,再度攻上。
  甘棠虛晃一招,展開“追風化影”身法,如幽靈般飄逝。
  西門嵩恨恨地道:“邱堂主,這小子什么來路?”
  “半面人”躬身道:“恕卑座無法判斷!”
  “這等身手,來歷必定不凡,不知他尋的什么仇?”
  “這……他不會就此罷手!”
  “他并未落敗,何以突然遁走?”
  “卑座已賞了他三枚‘絕命針’!”
  “哦!好!邱堂主,‘絕命針’中人無救,他的武功再高也難逃出十里之外,你先率人追蹤,本座另傳訊十里之內所有門人協助搜尋!”
  “遵命諭!”
  “還有,如果你追上而對方未死,給他解藥,留活口!”
  “是!”
  “半面人”一揚手,剩下未死的五名壯漢,緊跟著彈身向前追去。
  且說,甘棠以絕世身法,避開眾人眼目,繞了一圈,圈回墳場靠山處的密林之中,心中疑云重重,無論如何也猜不透“半面人”的用意。
  思索了片刻,展身向“疊石峰”方向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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