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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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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 [血帖亡魂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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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39:56 |只看該作者
  勁裝中年怒极哼了一聲道:“老九,你夠狠,告訴你,我不在乎,十五妹今生今世決不會嫁給你!”
  中年文士面上殺机一現而隱,冷笑連連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是頭領一向訓示的銘言。”
  甘棠在一旁,已听出了一個梗概,這排行第九的中年文士,以黑衣少婦与勁裝漢子放過自己為要挾,迫黑衣少婦嫁給他,這种居心,的确死有余辜。
  勁裝中年怒极地哼了一聲,切齒道:“老九,你有人性沒有?”
  “哈哈!人性?有人性的早死了。”
  “你以為我會受你威脅?”
  中年文士身形向后一退,語帶嘲弄地道:“四哥!你是在与小弟我爭風?”
  勁裝中年暴吼一聲道:“你放屁!”
  中年文士的确夠陰沉,不恨不火地道:“四哥!你何不成全小弟?”
  “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照四哥這么一說,小弟該死了這條心?”
  “差不多!”
  中年文士目光朝黑衣少婦深深一瞥,面上掠過一抹陰殘的笑意,道:“如此,小弟告退了!”
  勁裝中年一招手道:“且慢!”
  “四哥還有話說?”
  “你准備怎樣辦?”
  “沒什么!”
  “哼!沒什么,你老九的心腸我還不知道。”
  “四哥的意思……”
  “我更知道你准備怎么做!”
  “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想殺我以滅口?”
  就在此刻——
  一個冷漠的聲音道:“事無兩全之策,只好這么做了!”
  “誰?”
  中年文士栗吼一聲,急形轉身,面對的是一個面如冠玉但卻殺气逼人的少年,他,正是去而复返的甘棠。
  “你?”
  黑衣少婦与勁裝中年聲音,不約而同地惊呼出聲。
  甘棠向兩人略一頷首,冷電般的目芒,直照在中年文士面上。
  中年文士陰鷙的面上起了一陣抽搐,連退四步,駭然道:“你是?”
  甘棠面寒如冰,殺机蕩漾,沉聲道:“你認識我?”
  中年文士再退開兩步,惊惶的道:“當然,施少主!”
  “閣下通名?”
  “在下……”
  口里支唔著,迅速地揮手入怀……
  黑衣少婦栗呼道:“阻止他,訊號……”
  甘棠存心殺他滅口,以解黑衣少婦与勁裝中年被檢舉之厄,聞聲之下,身形電扑而出,雙掌挾以十成功勁划出一招。
  中年文士身手相當不弱,鬼魅般飄了開去,怀中的手已抽出來,作勢……
  甘棠如影附形而上,閃電般再度出手。
  快,快得使人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哇!”
  慘號聲中,中年文士裝束的漢子栽了下去,手中尚緊捏著一枚紅色小球,看來這紅色小球就是施放訊號之物。
  甘棠冷冷地掃過對方尸体一眼,回過身來,一看,不由為之一窒,黑衣少婦与勁裝漢子業已無影無蹤了。
  他估不到對方會突然遁走,否則以他的功力,只要稍加留意,兩人決走不了。
  天光大亮,曠野仍是一片死寂。
  新冢宛然在目,一切的經過,似乎是一場离奇的幻夢,若非中年文士陳尸現場,他還真以為是夢境哩!
  目光触及墓碑,只見居中赫然指書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如期。”
  下首一行小字:“朝朝暮暮,永對大佛之窟,若其有靈,夢來相依。”
  字里行間,泛漾著無限的恨,也透露出無限的痴情,難道黑衣少婦造冢自絕是為了殉情,這与“大佛窟”有什么關聯呢!
  這种墓銘,可說別開生面,前所未聞,怪的是無名無姓。
  黑衣少婦沒有死,她走了,這堆新土是空的,但安知她不會再來。
  甘棠痴立了片刻,無意識的笑了笑,暗忖:自己將作遺世之人,還管這些閒事做什么?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重赴太行山,找到“魔母”,不擇手段迫她說出當年肢解義父兄的凶手,設法報仇,算是對義母太夫人的一番交待,然后,天涯海角,了此余生……
  對母親,他沒有恨,但原有的愛已蕩然無存,他不愿再見她,甚至多想也不愿。
  林云,隨她罷!
  西門嵩与陸秀貞,他已沒有必要殺他們了!
  “圣城”血仇,也一筆勾銷,因為他自己并非“武圣”的親骨肉!
  “白袍怪人”,讓別人去對付吧,他已失去了豪雄之气。
  私生子,有母無父,還有什么面目躋身武者之林。
  屈辱,罪惡,卑賤……
  這就是生命的寫照。
  于是,他挪動腳步,禹禹向北而行去,晨風吹拂著他單薄的衣衫,朝陽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万分的孤獨与凄清。
  天地雖廣,他直覺地感到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正行之間,忽听身后傳來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少俠請留步!”
  甘棠皺了皺眉,回過身來,一看,發聲招呼自己的赫然是絳衣少女司徒霜,雖然,他對這些纏不清的交往下意識地感到厭惡,但司徒霜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不答理,當下和聲道:“原來是司徒姑娘!”
  司徒霜仍是那副冷如冰霜的模樣,冷冷地道:“少俠,我找你半天一晚了!”
  “找在下!”
  “是的!”
  “有什么見教?”
  他不期然地想起自已被救出“大佛窟”神志乍醒方蘇之際,錯把她當成了林云,肌膚相接的那一幕,俊面不由一紅。
  現在,他把她看得更真切,她的美,別有一种超塵脫俗的韻致,尤其那雙充滿了智慧的眸子,更令人心醉,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气質。
  司徒霜從甘棠的神色上,似乎看出了什么,冷玉般的粉靨,微起潮紅,但聲音卻絲毫不變,依然冷得像冬夜的寒風:“敝主人要見你!”
  甘棠雙眼一瞪,愕然望著對方,以絳衣女司徒霜的气質身手而論,他以為她必是東海門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想不到她會是人下之人,不由脫口問道:“姑娘的主人?”
  “是的!”
  “貴主人是誰?”
  “少俠一見就知!”
  “然則以姑娘的身份……”
  司徒霜凄婉的一笑道:“我嗎?一個寄人篱下的人!”
  如此一說,她又不是下人仆婢之流,也不是東海門人,那她是什么身份呢?寄人篱下四個字令人費解,但對方是一個少女,他不能窮詰別人的身份,只能問到這里為止,當下話題一轉,道:“貴主人是東海掌門?”
  “不是!”
  “那……”
  “對不起,我不便饒舌。”
  甘棠一皺眉,道:“貴主人要見在下有何見教?”
  “這……當然不是無因。”
  “可否見告?”
  “這點請原諒。”
  甘棠心中暗想,對方何以要故作神秘呢?自己与東海一脈,可說從無糾葛,他想起了那神秘的簫聲,与“疊石峰”頭所發的簫聲十分相似,莫非“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當初并沒有死?想到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是的,這极有可能,積石堵洞,可能會留下空隙,而自己在重傷失功之下,無暇察看結果,以“陰司公主”之能,破石而出并非難事……
  但“陰司公主”雙目已盲,行動不能自主,同時又怎會牽扯上了“東海派”呢!
  如果真的如此,有她出來對付“白袍怪人”,在武林而言,卻是福不是禍了。
  自己既已決心棄絕江湖,又何必惹這意外的麻煩呢?
  心念之中,歉意地一笑道:“司徒姑娘,在下不准備見貴主人……”
  “為什么?”
  “不為什么,坦白地說,在下已厭棄江湖生涯了!”
  “什么?你……‘武圣之后’、‘天絕門’少主……”
  甘棠触及隱痛,面色隨之一變,司徒霜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能太過于使她難堪,換了旁人,他早拂袖而去了。
  他不能承認這身份,但口頭上又不能否認。
  窒了一窒之后,臉上浮起一絲苦笑,道:“司徒姑娘,這一點恕在下不便解釋。”
  司徒霜淡淡地道:“我無意追查底細,只是敝主人的邀約你必須去!”
  “姑娘對在下有恩……”
  “這一點不必放在心上,我現在告訴你,救你是奉命行事。”
  “奉命?”
  “不錯,奉主人之命!”
  “不管如何,援手的是姑娘,在下對姑娘感激。”
  “用不著,我無意挾恩而求。”
  “在下不能拒絕這邀約?”
  “希望你不拒絕。”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貴主人現在何處?”
  “不遠!”
  “司徒姑娘,看在你的份上我走一遭,請帶路!”司徒霜深深地瞥了甘棠已眼,道:“隨我來!”
  說著,首先彈起嬌軀,甘棠隨后跟上,司徒霜功力著實不弱,疾奔之下,猶如電掣風馳。
  甘棠心中大感忐忑,他無法揣測她所謂主人是何等樣的人物,如果不幸而被自己料中,是“陰司公主孫小華”的話,冤家碰頭,那場面該如何應付?那女魔命司徒霜救自己的目的何在?是不是存心要再造第三個“死神”,抑是要以最殘忍酷毒的方法處置自己,以消除她心目中的恨?
  他愈想愈覺得可能,司徒霜曾說:“白袍怪人”不是真正的“死神”,這秘密“陰司公主”當然最明白,司徒霜奉命盯蹤“白袍怪人”,當然是“陰司公主”要處置“白袍怪人”的步驟……
  事情已到了几乎無可置疑的程度。
  自己即將永絕江湖,值得去冒這險嗎?
  自己目前的功力,是“陰司公主”的對手嗎?
  想著,想著,微一用勁,与司徒霜馳了個并肩,試探著道:“司徒姑娘,記得你曾說過‘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
  司徒霜眸光微向甘棠一顧,道:“不錯!我說過!”
  “姑娘根据什么如此說?”
  “人所共知,‘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高手同歸于盡。”
  甘棠不由大為泄气,不過他不滿意這答复,安知不是她的托詞?她說那話的時候,語气非常肯定,顯見話出有因,而且跡像顯示她口里的主人可能是被活埋的“陰司公主”在某种巧合之下脫出生天,當下故意冷冷地道:“武林傳言,未可盡信!”
  “你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不是‘死神’本人,何必問我?”
  這一點甘棠不能否認,因為在丐幫總舵之中,他曾模仿“陰司公主”的簫聲,惊走“白袍怪人”,司徒霜知道這一點,但,仍追問道:“在下是說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司徒霜反問道:“然則少俠又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懼怕簫聲?”
  這就触及了問題重心,要回答這問題,他勢非說出“疊石峰”的一段經過不可。靈机一動,他想出了一個試探的妙法,如果對方真是“陰司公主”所差,必定會有所反應,當下微微一哂,模仿剛才司徒霜的口吻道:“姑娘也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何以懼怕簫聲,何必又問在下?”
  司徒霜冷笑了一聲道:“甘少俠,你……”
  甘棠隱痛在心,忘其所以的怒吼道:“我不姓甘!”
  司徒霜陡然剎住身形,冷而艷的面上,全是惊詫之色,道:“你……不姓甘!”
  甘棠隨著收勢,自知失言,但又不愿辯白,事實上自己真的不姓甘,然而姓什么呢?自己是誰的儿子呢?母親當年私通的人是誰?
  他內心感到一种撕裂的痛苦,沉著臉道:“我們不談這個問題。”
  司徒霜卻不肯放松,寒聲道:“你曾說過甘棠是真名,施天棠是化名,現在怎的又不姓甘了?”
  甘棠竭力按捺住即將爆發的情緒,道:“司徒姑娘,我說不談這問題。”
  “如果我要問個明白呢?”
  “那在下只好告辭。”
  “好!我不問,但我相信在見到敝主人之后,你會說出一切的。”
  甘棠沒好气地道:“未見得,須看貴主人的身份和動机。”
  “你很高傲?”
  “這并非高傲不高傲的問題。”
  “我敢打賭,你無法拒絕敝主人的問話!”
  “司徒姑娘,那你輸定了。”
  “哼,事實會給你證明。”
  “姑娘賭什么?”
  司徒霜冰冷冷的粉靨不期然的一紅,道:“你說呢?”
  甘棠略一思索,道:“在下如果輸了,任姑娘提出什么條件,在下如贏了的話,那就請姑娘听從在下一句話!”
  “听你一句話!”
  “不錯!”
  “听你一句什么話?”
  “這要到分出輸贏之后才說!”
  “好!就是這樣!”
  “姑娘不后悔?”
  “笑話!”
  就在此刻——
  司徒霜粉腮一寒,目光向來路方向一掃,道:“我們被人盯蹤了!”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早已發覺,跟來的人在五人以上!”
  司徒霜再度一掃來路,道:“對象是少俠還是我?”
  “當然是盯蹤在下的成份居多。”
  “如何處置?”
  “由他去吧!”
  “可是我不喜歡被人跟蹤!”
  “那就讓他們永遠不會再跟蹤好了!”
  甘棠自被“玉牒堡西門嵩”和繼母陸秀貞揭破丑惡的身世之后,性格上起了极大的轉變,与先前判若兩人,似乎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關心。感情已接近麻木,喜、憎、憤、惡、哀……已渾然不分,這變化不但可悲,而且可怕。
  一個孤高自負,歷經慘變的青年武士,一旦發現值得夸耀的身世成空,竟然是被人所不齒的私生子時,這打擊是夠重的,自傷与自卑,足以摧毀任何一個有高度榮譽心的人,如果自卑轉變為恨,以他的身手而步入歧途的話,武林勢非大亂不可,可能,較之當前的“白袍怪人”更為可怕。
  司徒霜以异樣的目光朝甘棠一瞥,道:“是由少俠動手還是由我……”話聲到此頓住,靜等甘棠答复。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想殺人。”
  “那少俠的意思是由我出手?”
  “司徒姑娘愿意的話,听便!”
  “如果對方是‘白袍怪人’手下,少俠是否愿意要個活口問問?”
  甘棠聞言之下,雙目一瞪,面上抖露一片恐怖殺机,但,僅只那么一剎那,殺机消失了,恢复冷漠沮喪的神色,一搖頭道:“用不著了!”
  這情景,使司徒霜大惑不解,訝异地道:“你不打算報那活埋之仇?”
  “仇!算了!”
  “我不了解你!”
  甘棠苦苦一笑,道:“我也不了解自己。司徒姑娘,要動手的話就快些,左后方七丈處的大林之后匿著一人,十丈外的石堆后從約有三人,朝右看去一塊聳立的巨石之后,藏有一人。”
  司徒霜芳心大所震駭,甘棠不但早已發覺有人盯梢,還能指出盯梢者的匿身之處,這种銳敏的反應力,确是惊人。
  就在此刻——
  甘棠耳內突然傳來一陣蟻語,是以“天絕門”獨特的傳聲之法所發:“稟少主,卑屬潘九娘,听候差遣!”
  可能,潘九娘以本門潛听之術,听到了兩人的對話,怕生誤會,才發聲招呼。
  這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一忙之后,立以本門傳聲之法道:“潘香主,這女子是何來路?”
  “東海門下!”
  “她主人是何許人物?”
  “尚未查悉!”
  “好,沒事你們走吧!”
  司徒霜當然不知道對方密語交談,一愣視了甘棠片刻之后,道:“少俠稍待片刻……”
  “司徒姑娘不必費事了!”“為什么?”
  “來人已离開了!”
  甘棠連頭都不曾回,便知道盯梢的人業已离開,這在司徒霜心目中,簡直不可思議,她似乎不太相信,半言不發,閃電扑了過去,回繞一圈,果然二十丈內已無人跡,只好頹然折回,道:“少俠,我佩服你了!”
  “這不值一提!”
  “請吧!”
  兩人繼續飛馳,約莫奔行了五十里,眼前來到一座大鎮。
  司徒霜緩了身形,道:“到了,請稍遠跟進,以免引人注目。”
  甘棠不置可否,默然后隨,中間保持了五丈一段距离。
  繞鎮而過,來到一座別墅之前,司徒霜回顧了甘棠一眼,穿門而入,甘棠一看這別墅,荒蕪冷落,似是一間久無人居的廢園。
  他腦海中不自覺的又浮起“陰司公主”那副猙獰的面目。
  事實立即就可分曉。
  他略一躊躇之后,大步走進園門。
  門內,入目一片凄清,蓬蒿滿目,苔蘚侵徑,花草雜生,亭榭頹傾。
  司徒霜在遠遠的角門處一招手。
  甘棠不疾而徐地走了過去,冷冷地道:“貴主人在這里落腳?”
  “是的,請進!”
  進入角門,是一個荒草沒徑的院落,四周的廳舖破敗殘坍蛛网塵封,一片死寂,陰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
  但即來之,則安之,便沒有引起他什么強烈的反應。
  穿過一道殘破的回欄,進入偏院的一間形式書軒的破屋中,只見一張積塵盈寸的八仙桌移開一邊。露出一個地道入口,白石為階,竟然十分考究。
  甘棠下意識的心頭一顫,想不到這廢園之內還有地下室。
  司徒霜所行無事地道:“容我帶路,請!”
  嬌軀一挪,進入地下室的入口。
  這一進入,的确是吉凶難判,甘棠把心一橫,邁步跨入,一條長長的白石階,斜伸向下。
  沿階而下,到十級左右,入口自動地關上。
  甘棠回頭仰視一眼,也不說什么,看著司徒霜向下落去。
  足足有二十丈左右,石階才盡,通道自右折去,每隔數丈,便有一顆明珠照明,通道全系白石砌成,四方渾然一体,纖塵不染,与外間的荒蕪景象,完全是兩回事,其間有不少岔道,隱約可見門戶,但卻沓無人跡。
  恐怖之念,油然而生,但他忍住了,毫不現之于神色。
  不久之后,眼前呈現一間极其考究的大廳,各樣擺設俱全,而且盡是華貴之物。
  廳門口,石像般的站著四個巨無霸般的奇裝大漢,正是在“大佛窟”外,跟隨司徒霜的四名東海武士,見甘棠來到,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進入廳中,發現兩側各有一道門戶,繡帘遮掩,眼望不透,繡市外,各分立了四名少女。
  司徒霜朝側面客位一指道:“請坐!”
  這种气氛,的确夠詭譎。
  甘棠頷了頷首,無言地坐了下去,靜待事實發展。
  八名青衣少女,向甘棠一瞥之后,齊齊面泛神秘的笑。
  甘棠故作不知,正襟危坐,但心頭卻疑云重重,從表面上的气氛而言,他看不出有什么殺机存在,只是充滿了神秘。
  右首的繡帘一掀,一條嬌俏人影閃身而出,只這掀帘的瞬間,甘棠瞥見繡帘之后,是极其奢侈的內寢布置。
  掀帘而出的,也是一名青衣少女,先朝甘棠一瞟,然后向司徒霜一福,道:“大姐辛苦了!”
  這大姐之稱,使甘棠意識到司徒霜可能是侍婢之流,但那禮數卻又不像。
  這尚未現身的主人是誰呢?真的會是“陰司公主”嗎?
  司徒霜冷漠地一笑道:“公主此刻在做什么?”
  公主這兩個字,使甘棠打了一個冷噤,看來自己的判斷不錯,對方是“陰司公主孫小華”那女魔無疑了。
  青衣少女吟吟地道:“不做什么,專等大姐您回話!”
  “好!”
  司徒霜掀帘而入,不久,重新出現,一揮手道:“你們退下!”
  八名青衣少女,靜悄悄地退了下去,那名答話的青衣少女卻退入房間,整座大廳,只剩下甘棠和司徒霜兩人。
  廳門外的四名東海武士,也相繼退去。
  甘棠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
  司徒霜冷冷地向甘棠道:“少俠,家主人出現!”
  “哦!”
  甘棠茫然地應了一聲,卻沒有起身,目光不期然的轉向右邊那道繡帘。
  司徒霜緩緩移步過去,一手挑起繡帘。
  甘棠但覺眼睛乍然一亮,猛地站起身來,呆了,傻了。
  呼吸在驟然之間停住了,目光像被磁鐵吸住,再也移不開。
  疑真疑幻,几乎辨不出這是天上,是人間。
  門內,站著一個鵝黃宮妝的少女,年在十七八歲之間。
  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似乎天下凡屬美人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美,尤其是那纖纖合度的身材,倒是減一分則瘦,增一分則肥。
  甘棠在這頃刻之同,似乎已失去了主宰,任何意念都不复存在。
  這是造物主的杰作,他連想都不曾想過有這等絕世佳人,傾國傾城一詞,似乎專為她這樣的美女而設。
  記得,他赴“玉牒堡”退婚,途遇香車美人,他那時還不知道對方就是退婚的對象西門素云,他惊為天人,但若与眼前的一比,便黯然失色了。
  林云,天人之姿,但也無法与眼前的少女相比。
  其余,他出道以來所見過的女子,更無一人可值一提。
  所謂天仙化人,僅是對某些特殊美女的贊頌之詞,然而,此刻,對方足可當之無愧了。
  眸光似水,甘棠覺得自己快要溶化了。
  他自懂事以來,從不曾經歷過這种感受,尤其他在獲悉身世,灰心喪志之余,可以說任何事物對他都失去原有意義,然而,這少女,使他渾忘自我的存在,只這剎那之間,便如飲醪醇,身心俱醉了。
  司徒霜偷眼一瞥甘棠,緩緩低下頭去,似乎,她自慚形穢。
  這一刻,時間停止了運行,空气也凝固了,像有一年那么長。
  一陣香風扑鼻,宮妝少女已到了主位座旁,快,快得似乎根本他就是站在現在的位置。
  “甘少俠,請坐!”
  嚦嚦鶯聲,顫人心弦,似乎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孔孔都舒暢了。
  甘棠如夢方醒,乍覺自己失態,俊面不由一紅,尷尬地道:“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黃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先請坐呀!”
  這一笑,大有“六宮粉黛無顏色”之慨。
  甘棠心頭又是一蕩,訕訕地坐回原位,垂下目光,不敢和對方接触。
  黃衣宮妝少女悅耳的聲音再起:“我叫孫瓊瑤,東海掌門便是家父!”
  對方一口報出姓名來歷,顯見坦白真誠,甘棠目光微微一掃對方,道:“失敬,少門主!”
  “客气,不過,習慣上他們都稱我公主!”
  “哦!公主!”
  “听說甘少使是‘武圣’之后?”
  甘棠像被針扎似的一震,他覺得自己的身世固然可恥,而冒充姓甘更加可恥,這一刺,使他從迷茫中完全醒轉,對方美的威脅解除了,自卑代替了一切,俊面上迷人的男性色彩消失了,冷漠重新爬上面龐,沉聲道:“在下不姓甘,那是誤傳!”
  孫瓊瑤吃惊地睜大了雙眼道:“誤傳?”
  “是的!”
  “那少俠的身份是真正的‘天絕門’少主?”
  甘棠痛苦地道:“也不是!”
  “那……少俠的真正名號是什么?”
  “這一點恕難奉告!”
  孫瓊瑤迷惘地搖了搖螓首,道:“令人不解!”
  此際,從里面端出兩盞香茗,在公主与甘棠的茶几上各放了一盞,玉杯銀托,茶呈琥珀之色,泛出一縷淡淡的清香,想見這茶必非凡品。
  公主孫瓊瑤先向司徒霜一頷道道:“大姐!謝謝你!”然后才向甘棠道:“請用茶!”
  “請!”
  甘棠十分困惑,侍婢們稱司徒霜為大姐,公主也稱她大姐,而她又稱公主為主人,她的身份就令人無法索解了,但又不便啟齒動問。
  倒是約見自己的不是猜想中的“陰司公主”,這一點使他輕松了不少。
  公主孫瓊瑤又道:“少使,那該如何稱呼你呢?”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暫時承認‘天絕門’的身份!”
  “暫時?”
  “是的!”一
  “好,施少主,我們話歸正題吧……”
  甘棠的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對方,正好對方的眸光也掃過來,四目相投,甘棠業已冷寂的心湖,又起漣漪,他看出,公主孫瓊瑤眼眸子中有一种异樣但并不陌生的光影,這光影,他不止一次從林云的眼中領受過。
  他赶緊避開了目光,但他仍感覺到對方那使人綺念橫生的眸光,并不曾從自己的臉上移開,幸而,自卑感阻擋了它,否則,面對絕世佳人,他絕無法自制。
  “公主呼召在下,有何見教?”
  孫瓊瑤又是一笑嫣然地道:“施少主,不敢當你這樣稱呼,你叫我名字好了!”
  她說得非常自然,天真,但听在甘棠耳中,卻使他受不了,忙道:“豈敢!”
  “你不像個武士……”
  “在下像什么?”
  “像一個酸溜溜的秀才!”
  “噗哧!”一聲,孫瓊瑤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笑貌、神態,實在使人沉醉。
  甘棠恨不能立即告辭离去,正色道:“那在下放肆稱你孫姑娘!”
  “這樣好些,施少俠,听說你有一個表姐,是嗎?”
  甘棠不由啼笑皆非,難道這就是正題?這就是對方約晤自己的目的?脫口道:“孫姑娘約晤在下,就是為了這個?”
  孫瓊瑤玉靨立時泛起一抹緋色,道:“哦!不!我只是順口一問!”
  “請孫姑娘示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只是有點疑問,希望能從少俠口得到解答。”
  “請講!”
  “事該從‘白袍怪人’冒充‘死神’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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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武林之寶

  甘棠触及心事,乘机道:“在下先請孫姑娘答复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姑娘憑什么認定‘白袍怪人’并非當年‘死神’?”
  “因為‘死神’業已不在人世!”
  “事隔六十年,當時并未有人目睹‘死神’死亡。”
  “有!”
  “誰?”
  “本門一位長老,他是當年唯一目擊而仍健在者。”
  “貴派當年也參加圍剿‘死神’之役?”
  “沒有,聞訊赶到,劇斗業已結束,那位長者親手埋葬了‘死神’!”
  “哦!貴派長老不顧千名正義之士的遺骸,而獨替‘死神’收尸……”
  “這當然有原因,不過,這一點不便奉告!”
  “在下也無意一定要知道。”
  “現在該我來請教少俠一個問題。”
  “請講,在下知無不言!”
  “少俠當知‘白袍怪人’來歷?”
  “不知道!”
  孫瓊瑤秀眉一蹙,道:“少俠會不知道?”
  甘棠冷冷地反問道:“難道姑娘不相信?”
  “問題在于少使曾用蕭聲惊走了‘白袍怪人’,這一點少恢如何解釋!”
  甘棠略為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后把無意發現蕭聲,兩上“疊石峰”,揭開了“死神”之謎,以及險落女魔之手的經過,扼要地說了一遍。
  孫瓊瑤的臉色,不停地變化,先是凝神傾听,既而惊奇、震駭、激動,最后,到甘棠說到生葬女魔之時,粉腮大變,花容失色,陡地离座而起,栗聲道:“施少俠可知女魔是誰?”
  “知道!”
  “誰?”
  “真正的‘死神’遺孀‘陰司公王孫小華’!”
  一語出口,才感到空气十分异樣,“陰司公主”与“東海派”掌門同姓,這必非偶然,這當中……
  心念未完,只听孫瓊瑤顫抖著聲音道:“她自己說的?”
  甘棠掃了對方一眼,覺得這絕世尤物宜嗔宜喜,在激動之中,那神情別有一番風致,更加迷人,心頭微微一蕩之后,正色道:“不錯,她親口說的!”
  孫瓊瑤聲音一變而為嚴厲,道:“你活埋了她?”
  甘棠气定神閒,冷漠之中帶著庄嚴的口吻道:“話不是這樣說,她培植第二個‘死神’,結果這‘白袍怪人’反噬,炸窟活埋她的是‘白袍怪人’……”
  “但她并沒有死?”
  “若非在下一念好奇,搬石打開窟洞,她早就死了……”
  “可是她事實上是死在你手!”
  甘棠冷冷一笑,沉聲道:“孫姑娘,在下不愿成為第三個‘死神’,在生死交關的情況下,只有逃走一途,不意又受了致命之傷,功力被封,亡命奪路之際,抓到積石,坍埋窟洞出口,說起來是偶然之中的意外,對在下而言,同時揀回一命,姑娘的指責,在下不接受。”
  司徒霜突地在旁插口道:“當然,這可解釋為意外……”
  甘棠打斷了司徒霜的話道:“在下并非有意為自己辯護,說實在的,沒有這個必要,說有意亦無不可。”
  孫瓊瑤神色已略見和緩,重新落座,拾回話頭道:“少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中業已成灰的豪气,又告复蘇,面上一片湛然之色,激昂地道:“白袍怪人在中原武林所造成的血劫,較之六十年前的‘死神’有過之而無不及,使整座武林陷于末日的恐怖中,凡‘武道’正義之士,莫不欲得之而甘心。推源究底,‘陰司公主’可說是罪魁禍首,百死不足以償其辜,設使當日在下沒有受傷,或是力有所逮,一樣的不會放過她。”
  “她的動机是為亡夫复仇。”
  “死神當年所作所為,人天共憤,數以千計的武士,為之喪命,死并不能洗脫他如山罪債,姑娘的話,在下不敢苟同。”
  義正辭嚴,無可反駁。
  彼此緘口不語,空气變為冷寂。
  久久之后,孫瓊瑤才幽幽地歎道:“少俠說的也許對,死是作惡者必然的歸宿,天道好還,殺人者人恒殺之……”
  甘棠頷首道:“姑娘的話可說是智者之言。”
  “少俠,你可知道‘陰司公主’的出身?”
  甘棠聰明絕頂,早已意料到了一些梗概,聞言之下,道:“諒來姑娘必然知曉?”
  “不錯,這正是我入中原的目的。”
  甘棠微感一愕,道:“可否見告?”
  孫瓊瑤螓首一點,道:“少俠既已先坦誠告知一切,我豈能緘口守秘。說起來,這是一樁武林秘辛,相信數十年來,絕無人知,今天,少使可能是与聞這秘辛的第一人……”
  甘棠大是振奮,欣然道:“在下愿洗耳恭听!”
  孫瓊瑤玉面艷紅,幽幽地開口道:“說起來,這是本門之羞……”
  就在此刻——
  一個青衣少女突然出現廳門之外,面上全是惶然之色,語音激顫地道:“大姐,衛隊長求見公主!”
  孫瓊瑤頓時止住話聲,面露不豫之色。
  司徒霜移步向前,道:“要殷領隊稍候,公主此刻沒有空。”
  “大姐,是急事!”
  “什么急事?”
  “殷衛隊長說要立即請求公主裁奪!”
  孫瓊瑤接口道:“要他進來!”
  “是!”
  青衣少女遙遙施了一禮,轉身退去,轉顧之間,廳門外響起一個粗豪的聲音道:“侍衛領隊殷平求見!”
  司徒霜一招手道:“請進!”
  一個中年彪形錦衣武士應聲而入,徑自到孫瓊瑤座前五尺之外,躬身道:“卑職有要事面稟公主!”
  孫瓊瑤雖在微怒之中,聲音仍十分悅耳:“什么要事?”
  侍衛長殷平一抬手,原來他手中還持著一塊徑尺的破木片,雙手把木片向孫瓊瑤面前送道:“請公主過目!”
  公主惊呼一聲道:“血帖!”
  甘棠不愿与聞別人家事,從衛隊長殷平入廳起,就一直把眼光移向一旁,“血帖”兩個字使他大惊回顧,只見衛隊長手捧的木片上,赫然一個帖印,居中四個怵目篆字:“死亡敕令”,不錯,正是“白袍怪人”冒用“死神”的標記。
  孫瓊瑤力持鎮定地道:“他找上門來最好不過。殷領隊,這標志何時發現的?”
  “半刻之間,印在園門之上!”
  “來的是何等樣人?”
  “据守衛的弟子報稱,帖印出現之前,毫無异兆!”
  “嗯!還有事么?”
  “血帖之下還有附條!”
  說著,一手持木片,另一手呈上一張字條。
  孫瓊瑤接過一看,登時玉面現煞,憤怒地道:“他竟敢用這种卑劣手段,哼!”
  說完,遞過字條道:“少俠不妨一觀!”
  甘棠接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東海一派,向不与中原各門為謀,限帖到之時起,三個時辰之內,撤出吳氏廢園,速返東海,否則玉石俱焚,勿謂言之不預也。
  死神。”
  孫瓊瑤玉面一片鐵青,抿嘴思索了片刻之后,道:“殷領隊!”
  “卑職在!”
  “傳命飽餐備戰,加強哨卡!”
  “遵公主令諭!”
  躬身一禮,退了下去。
  司徒霜原本平板冷漠的粉腮也現出緊張之色,沉聲道:“公主,想不到會被對方發現這所在……”
  “他找上門來最好!”
  “請公主慎重考慮!”
  “不必了!”
  “能操胜算嗎?”
  “難道真的返回東海?”
  “我的意思是無妨暫避凶焰,等候掌門人到來……”
  “大姐,我要看看他偷了本門多少武學!”
  “豈非太過冒險?”
  “也許有之,我料到對方只知我們落腳廢院,卻不知道這地下密室,不得已時,這便是极好的退身之處。”
  司徒霜默默。
  甘棠淡淡地道:“白袍怪人的武功未可輕視,他手下也不弱!”
  孫瓊瑤面色又恢复如初,笑面生春地道:“施少俠,對不起,你暫時請便,我們后會有期。”
  甘棠本來意志消沉,雄心盡失,但“血帖”一現,勾起了“大佛窟”被活埋之恨,同時他准備乘机援手,聊報司徒霜相救之德;另一方面,撇開武林血劫不談,“白袍怪人”在“天絕地宮”欠下的血債,看在義母份上,他不能不理睬,目前,在他心中唯一還保持有影響力的,義母太夫人是唯一的人了。
  當下冷冷地道:“在下不擬告辭,還是談談未盡的問題吧!”
  孫瓊瑤略作思索,道:“反正三個時辰不短,盡可從容一談再定行止,剛才說到何處?”
  “姑娘僅說是貴派之羞,還沒有触及正題。”
  “哦!事實回溯到七十年前,那時連家父都還沒有出世呢。家祖父剛掌門派不久,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語聲一頓,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詞,旋即又接下去道:“家姑祖母愛上了一名流落東海的中原武士,叫袁天棟,据說,這袁天棟的父親是中原黑道梟雄,惡積如山,被中原的正道所不容,聯手把他毀了,袁天棟不滿二十,怕被斬草除根,所以流亡到東海,蓄志報仇。家姑祖母愛上他之后,竟然以本派不傳之秘相傳……”
  甘棠有所悟地“哦”了一聲。
  “事為家祖父所悉,大為震怒,迫令姑祖母与袁天棟斷絕來往,姑祖母不從,家祖父一怒之下,把袁大棟逐回中原……”
  舉起玉盞呷了一口香茗,又道:“豈料姑祖母竟亦神秘失蹤,還盜走了本派傳派之寶‘上無定笈’,几經動員全派人力查訪,竟如石沉大海。”
  甘棠已約略猜出所謂的姑祖母与袁天棟的身份,會意地點了點頭。
  孫瓊瑤中途轉向司徒霜:“大姐,煩你把內三重布置一下!”
  “遵命!”
  司徒霜退了下來,甘棠忍不住道:“司徒姑娘的身份很奇特?”
  孫瓊瑤輕輕“嗯”了一聲道:“她是個可怜人!”
  “可怜人?”
  “是的,她是在航海中遇險,舉家罹難,僅她一人漂流到島邊被救起,我要和她結為异姓手足,她緊不肯,非以下人自居不可,所以才有這不倫不類的稱呼!”
  “哦!原來如此,那她是中原人?”
  “是的,我們言歸正轉吧,事隔十年之后,中原武林傳出‘死神’肆虐的消息,据探報,‘死神’殺人手法,似我東海一脈,家祖父因事不能分身,派出十名高手入中原查探詳情,十高手之一,便是我所說的那位目擊‘死神’喪身的長老……”
  “后來呢?”
  “先后腳之差,已演出千名高手圍攻的血劇,經那位長老事后到場詳察,發現‘死神’正是那袁天棟,所以予以收埋,但家姑祖母的下落仍杳然……”
  甘棠激動地道:“令姑祖母便是‘陰司公主孫小華’?”
  “一點不錯!”
  “這……的确是一樁武林秘辛。”
  “數十年來,由家祖父和家父,一直在調查姑祖母的下落,這間地下室,便是敝派為了方便行動而購置建筑的秘密落腳之處。最近,傳出‘死神’再現,家父料定必与姑祖母有關,所以才派人再次入中原,目的是要追回本派秘笈,在秘密布网追查之中,無意間發現少俠以本門蕭音惊走‘白袍怪人’,所以才決心請你一晤。”
  “哦!”
  甘棠長長地舒了一口气。
  孫瓊瑤話落之后,閉口不語。
  空气又歸于沉寂。
  兩人默然相對,一陣陣處女幽香,沁得甘棠心旌搖搖,綺念橫生,只有在這种情況下,潛在的誘惑力才發揮出极大的功用。
  甘棠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但不必看,對方令人不可抗拒的絕世丰姿,在腦海中盤旋游晃,而且無比清晰。
  本來已如枯井無波的心潮,再泛起了漣漪……
  他盡量想自己丑惡的身世,希望借自卑感驅除綺念,但,他仍然失敗了,那使天仙生妒的姿容,無法逐出腦海,何況,人就在眼前,咫尺之隔,香息可聞。
  “少俠!”
  聲音入耳,甘棠心頭一顫,目光轉處,他再次触及那不止一次,在林云身上出現過的眼光,他實實在在地顫栗了,他恨自己為什么如此脆弱。
  彼此的面上都現出了紅霞,那代表什么?“你為什么不說話?”
  “哦!我……在下無話可說!”
  他失措了,舌頭几乎失去了靈便。
  其實他忽略了一點,他自己,本來也是男子中的佼佼者,丰神朗玉,一樣地充滿了男性的誘惑力,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安知,孫瓊瑤也像他對她的觀感一樣,情難自禁啊!
  “扑哧!”
  他第二次領略她那迷醉人心的笑聲。
  “少俠,听司徒大姐說,你有個表姐很美,是吧?”
  甘棠由林云而想到不貞的母親,如中了一陣悶雷,綺念消散了一半。
  “姑娘為什么要問這個?”
  孫瓊瑤的笑更迷人了,腮邊同時升起兩朵紅云,柔聲道:“你很愛她,是嗎?”
  甘棠不能否認他愛林云,林云對他恩与情是無法報償的,在知道了彼此是姨表姐弟這一重關系之后,他曾暗誓把全部的感情奉獻給她。但,殘酷的現實改變了他的觀念,他不愿和她結合,他不愿以罪惡的生命,去褻瀆神圣的愛情,他覺得自己不配——一個來歷不明的私生子,如何能在武林中立足,林云知道了又將如何?
  于是,他口不應心地道:“不!”孫瓊瑤醉人的眸子睜得大大的,訝然道:“你不愛她?”
  “是的!”
  “這是違心之論。”
  “何以見得?”
  “你曾把司徒霜當作了她,表演了火熱的那一幕!”
  “無心之失,在下已向司徒姑娘賠罪。”
  “少俠,一個少女,被一個陌生男子擁抱,你認為那少女有什么感想?”
  甘棠心頭升起一絲冷意,期期地道:“武林儿女,應不拘這些小節。”
  “話雖不錯,但當事人的感受不同。”
  “姑娘的意思是……”
  “放心,她業已原諒你了!”
  “在下十分歉疚。”
  “你知道她為什么不計較嗎?”
  “為什么?”
  孫瓊瑤嬌羞地一笑道:“因為她很愛我!”說完,俯下頭去。
  甘棠似懂非懂,她愛她,因而原諒了自己的過失,這句話的真正用意何在?想了片刻,他立即領悟對方弦外之音,尤為明顯,司徒霜很愛孫瓊瑤,而孫瓊瑤業已愛上了他,所以司徒霜作了這份犧牲。
  心念及此,登時心如鹿撞,她——絕世美人,東海公主,竟然不顧少女的矜持,主動顯示出她的處女芳心。
  身世,林云,象兩股寒流,沖入腦海,被激發的熱流隨之冷卻。
  人影晃處,司徒霜折返廳中。
  甘棠暗中吁了一口气,這等于解了他的圍,他實在伯談話繼續下去。
  孫瓊瑤抬頭道:“大姐,辛苦你了!”
  “公主何出此言,這是我該做的事。哦,公主,兵凶戰危,‘血帖’的對象是我們。這位少俠的行止……”
  孫瓊瑤瞟了甘棠一眼,道:“這石室很安全!”
  司徒霜不以為然地道:“這未見得,如果對方施出像‘大佛窟’用的手段……”
  “大姐的意思是說對方可能會用炸藥?”“是的!”
  “嗯!這倒是可慮。”
  甘棠心念一轉,起身道:“請容在下告辭!”
  他先時想表示不走,現在又主動請辭,前后行為大相徑庭。
  孫瓊瑤呆了一呆,眸光中浮動著一种依依之意,甘棠故作不知。
  久久,孫瓊瑤才幽幽地道:“也好,少快不必留此犯險,但愿能再見!”
  甘棠順口道:“在下也希望如此!”
  孫瓊瑤盈盈起立,向司徒霜道:“大姐,請為我送客!”
  “是,少俠請隨我來!”甘棠向孫瓊瑤拱手一揖,目光不期然地又碰到一起,眼睛是不會說謊的,最能表露人的心意,他看得出,她芳心中想的是什么,但,他不能朝向目光所顯示的方向去深想,甚至,他不敢多作逗留,他怕無法控制自己,他怕后果不堪收拾。
  一揖之后,轉身便隨司徒霜离開。
  身后,傳來一聲极輕微的歎息。
  也許,她們認為他是懼怕“白袍怪人”而急著离去。
  景況,与來時大不相同,每一條過道,每一間房門,都有武士把守,刀劍全出了鞘,神色之間,顯得万分凝重。
  出了地下室,來在庭園之中,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俠,你當知公主的心意?”
  甘棠心弦一顫,故作不解地道:“心意!什么心意?”
  “她第一次愛上了一個男人!”
  “哦!她……”
  “那男人便是你!”
  對方毫無掩飾地說破,甘棠可就無法再裝聾作啞了,但如何措詞呢?如果率直拒絕,必定會傷孫瓊瑤的自尊心。
  心念略略一轉后,道:“在下非常感謝公主的厚愛,不過,她恐怕會失望!”
  “少俠,普天之下,像公主這等才貌雙全的,恐怕很難找到一二人。”
  “這是事實,在下承認!”
  “你完全無動于衷!”
  “人非太上,亦非木石,在下不敢說無動于衷!”
  “那你也愛她?”
  “不!”
  “為什么?”
  “司徒姑娘,各人有不同的處境与立場,有些事是不足為人道的。”
  “我知道,你深深愛著你的表姐,對嗎?”
  甘棠苦苦一笑道:“這一點,恕在下不便作答了!”
  司徒霜冷笑一聲,毫不放松地緊迫道:“少俠曾說過并不愛令表姐。”
  “是的!”
  “那何不能接受敝公主的情意呢?”
  “姑娘,你知道有一樣東西不能勉強,便是感情!”
  司徒霜凝視了甘棠半晌,幽幽地道:“你請便吧!”
  甘棠一拱手道:“請回轉!”
  邁步便向園外走去,銳敏的感覺告訴他,園內每一處可以匿身的地方,都埋伏有高手,可說戒備森嚴,孫瓊瑤与司徒霜功力若何,他無法下判斷,但若以普通高手來對付“白袍怪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以“天絕地宮”為例,若非自己适時出關,力斗“白袍怪人”,整座地宮,恐怕很難留下活口。“白袍怪人”手下那批蒙面人,無一不是震惊武林的一流高手,這一戰,的确是吉凶未卜,后果難料。出了廢園,一看,已是日頭平西時分,距“血帖”附柬所訂的時辰已不遠了。
  四周宁靜如恒,誰知道一場駭人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呢?
  距廢園不遠,有一簇占地數畝的茂林。
  甘棠掃了那簇茂林一眼,心中已有成算,腳步卻不曾停,徑直朝与茂林相反的方向走去,腦海中,又浮起孫瓊瑤的絕世丰姿……
  美人如玉,只可惜他難以消受。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受刺激出奔的林云,她怎樣了?
  驀地——
  一個人影從路旁閃出。
  “少主!”
  甘棠定睛一看,現身的赫然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是程院主!”
  “且喜少主無恙!”
  “程院主怎地來到此間?”
  “少主被‘東海’來人邀入廢園,卑座据報之后,惟恐有所差遣,所以赶來布置一切。半日前,發現‘血帖’出現園內,忖測可能与少主有關,又發現了急訊,現在‘天威’、‘神武’兩院弟子百人,業已在廢園四周布陣,請少主示知情況!”
  甘棠心中大是激動,自己在“天絕門”中,已是一人之下,然而身世卻使他必須放棄這奇跡般得來的地位。目前,在自己未完成太夫人部分心愿之前,這身份仍須保留。
  他思索了一陣之后,道:“死神將在黃昏后來臨,目的是對付‘東海’派中人。”
  “少主,本門血債是否就此索討?”
  “當然!”
  “請示如何行動?”
  “屆時,我引走‘死神’,本門弟子可協力‘東海派’剪除那些魔爪子!”
  “少主獨力對付‘死神’?”
  “程院主,這樣可以減少無謂的傷亡。”
  “是的,卑座遵命!”
  “還有,如果‘死神’是一人行動,本門弟子就不必露面了!”
  “是!”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少主請。”
  甘棠展開身形,一溜煙般逝去,奔了一程,估量已脫出所有樁卡的視線之外,才繞了一個大彎,神不知鬼不覺地隱入那廢園右側約七十丈遠的茂林里面。
  他揀了一株枝濃葉密的巨樹,隱身樹帽之中,這樣視力可以不受阻礙,對整座廢園和各方通道,全在監視之中。
  太陽,發出它一天中最后一刻的絢麗光華,歸鳥覓巢,炊煙四起,牧童橫牛背,樵夫夾在荷鋤的農夫群中,談笑而歸,好一幅動人的鄉村晚景。
  誰知道,在這幅和諧的圖畫后面,隱伏著可怕的血腥殺机。
  晚霞收盡,夜翼伸展,遠遠的鎮上亮起了星星燈火。
  甘棠正在樹帽之上,眼光不斷地向四方掃瞄。
  空气在沉寂之中含蘊著窒人的緊張。
  甘棠在心底暗自盤算,今夜如能除去“白袍怪人”,算是對太夫人對孫瓊瑤与司徒霜,在良心上有了一個交代,間或的算是盡了一分武人的天職,如事与愿違,自己剩下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赴太行山再找“魔母”追出殘殺義父義兄的凶手,了卻太夫人的心愿,然后,永絕江湖,讓這羞辱的生命,悄悄地結束。
  大地呈現一片迷蒙,“白袍怪人”所約的時辰到了,但一無征兆。
  難道“白袍怪人”另有陰謀?
  正當心念漸趨焦灼之際——
  數十條幽靈般的白色人影,浮動著,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廢園。
  緊接著,廢園中傳出第一聲凄厲刺耳的慘號。
  第二聲!
  第三聲!
  暴喝与喊殺之聲隨之而起。
  無數黑影,散落地,繼白色人影之后,扑向廢園。不言可喻,后來的黑色人影,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慘號此起彼落,只這眨眼工夫,已有十人以上傷亡。
  是時候了!
  甘棠從腰間抽出“龍鳳竹蕭”,貫注內力,吹奏起來。
  一邊吹,目光毫不松懈的注視著廢園方向。
  一抹淡淡的白影,向他藏身的茂林飄來。
  他收起竹蕭,飄身下樹,心頭不自覺地一陣緊張,他知道,一場武林中罕見罕聞的生死之搏就要展開,而他必須全力以赴。
  這一次,該是他武力達到巔峰狀態之后的一次考驗。
  獨斗“死神”,這是他以前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
  微風颯然,一個蒙面白袍怪人已到了身前,來得較他的想像還快了些!
  “嘿嘿嘿嘿……”
  陰森殘忍的笑聲,使人心神皆悚。
  甘棠目射神光,略不稍瞬地盯視著對方。
  “白袍怪人”斂住笑聲,獰聲道:“小子,真想不到以蕭聲愚弄本令主的竟會是你!”
  甘棠冷冰冰地道:“閣下很惊奇,是嗎?”
  “白袍怪人”牙齦咬得格格作響,似乎恨到极處地道:“你小子實在命大!”
  甘棠不屑地嗤了一聲道:“在下該如何稱呼閣下呢?閣下愿意除去面巾嗎?”
  “小子,今夜本令主如再讓你逃出生天,從此永絕江湖!”
  “閣下,彼此彼此!”
  暗夜之中,仍可清晰地看到“白袍怪人”眼中栗人的凶焰。
  如果換在數日之前,甘棠一定會先詢詰“圣城”血案的真相,而現在已無此必要,因為他并非“武圣”骨肉,他不愿提起挖肝碎心的事。
  “白袍怪人”一頓之后再次開口道:“想不到你与‘東海派’搭上了線,本令主大意輸了這一著。”
  甘棠冷哼一聲道:“閣下,你可能滿盤皆輸了!”
  雙方不再開口,彼此凝神對峙。
  廢園方面,戰斗在瘋狂地進行,恐怖的樂章透過夜空,不斷傳來,但甘棠与“白袍怪人”全神貫注在當面的對手,誰也不顧,也不敢分神去想一想。
  絕代高手相拼,是搏斗的精華,場面并不火辣惊人,但生死卻系于無形之中。
  誰的意志薄弱,誰的精神稍懈,誰就注定了敗亡的命運。
  對峙了半盞茶工夫,甘棠的額頭滲出了汗珠,“白袍怪人”白巾蒙面,看不見神色,但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彼此,都覺得對方無懈可擊。無論誰先出手,必招致命的反擊。
  時間在万分緊張中一點一滴的消逝。
  似乎一分一秒都有一年那么長。
  意志力的拼搏,也就是內力的頡頏。
  甘棠所修習的“功力再生”一段,在此際發揮了极大的妙用,內力損耗得快,恢复得也快。
  又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
  “白袍怪人”神志一悚,只那么微微的一疏神。
  然而夠了,在絕世高手的眼中,這已盡夠出手了。
  人影一晃,勁气撕裂夜空向四下迸射。
  “波”的一聲暴響,挾以一聲低沉的悶哼。
  “白袍怪人”退了八尺之多。
  但,電光石火的一退之后,又定住了,像石像般豎立不動。
  一塊布片,從“白袍怪人”前襟飄落,襟上立即現出一個掌形空印。
  “天絕掌”在一代恐怖魔頭的身上留下了標記,換了任何一個功力稍遜的高手,這一掌足夠致命而有余。
  甘棠沉凝地、緩慢地,向前挪動腳步,每一步跨出,都似有千鈞之重,身形雖然在移動,但防守并不稍弛,一樣的無懈可擊。
  一步!
  兩步……
  他迫進八步,保持原來出手的距离。
  暗影中,有人影浮動,鬼魅般的迫近斗場,但兩人誰也不分神顧及。
  廢園方面的劇斗近尾聲,瘋狂的樂章已漸趨沉寂。
  “轟隆!”
  巨響撕空裂云,是炸藥爆炸的聲音。
  甘棠心神微微一顫。
  “呀!”
  栗吼聲中,“白袍怪人”閃電出手。
  雙方一合而分,乍分乍合……
  落木蕭蕭,勁風如剪。
  勁气激撞之聲,有如九天雷霆,攝人魂魄。
  “呀!”
  “嗯!”
  栗喝与悶哼齊傳,人影猝然分開兩丈之多。
  甘棠身形連連搖晃,“白袍怪人”卻打了几個踉蹌。
  “少主!”
  數條人影同時搶入場中……
  白影一閃。
  甘棠大喝一聲:“你敢!”
  同一時間,慘號驟傳,當先閃現而鄰近“白袍怪人”的那條身影,飛栽三丈之外,“白袍怪人”閃電般消失于林中。
  惊呼聲中,人影從四方閃現涌入場中。
  甘棠目光一掃栽落的身影,不由惊叫一聲:“黃梅,若蘭姑娘!”
  另一條嬌俏身影,彈身上前抱起黃梅,顫聲道:“少主,她……恐怕活不成了!”
  抱起黃梅的,是侍婢之一的紫娟。
  甘棠肝膽皆炸,飄身上前,只見黃梅半邊頭骨業已破裂,血洞中可見白慘慘的腦漿,面上已沒有一絲血色,酥胸在劇烈的起伏。
  甘棠盼顧之下,向疾奔而至的“神武院”院主姜鳴松道:“姜院主,看她還有救否?”
  姜鳴松急趨近前,“天威院”院主程琦也适時而至,雙雙上前探視。
  “天威院主程琦”對歧黃之術修為較深,察看之后,悲憤至极的道:“少主,顱碎腦傷,沒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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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2:36 |只看該作者
 甘棠心頭一沉,哀傷地望著垂死的黃梅。
  只見她雙目一睜,失神地左右顧盼,最后停在甘棠面上,唇瓣動了半晌,才吐出了細如蚊納般的几個字:“報……仇……西門……”
  頭一偏,死了!
  紫鵑慘然喚了一聲:“梅妹!”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
  所有在場的“天絕”門下,齊齊面露悲憤之色,不少人垂下淚來。
  太夫人五侍婢,先后已有三人毀在“白袍怪人”之手。
  甘棠內心凄測十分,他懂得黃梅臨死那几個字的意思,往事涌上心頭。
  黃梅本名伍若蘭,是“玉碟堡”外務管事伍天才之女,伍天才奉西門嵩之命迫害甘棠,事后,被西門嵩殺之滅口。群雄大會之日,伍若蘭替父報仇,謀刺不成,為長老南宮由化身的“無名老人”巧計所救,收歸太夫人座下為侍婢,想不到竟遭橫死。
  顯然,她父他未報,死不瞑目,把這心愿,寄予甘棠。
  除了某些事件,使甘棠含恨之外,一般說來,西門嵩在武林正道人物中,名望相當崇高,要談為伍若蘭報仇,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甘棠對江湖事業已心如死灰,除了擠兌到頭上的他不得不應付外,的确不愿再擔事端,但面對死者,言猶在耳,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當下,沉聲道:“黃梅,伍姑娘,我答應盡力!”
  “東海”派屬下司徒霜,与十几名武士,也圍近前來,每一個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想見剛才拼斗之慘。
  甘棠目注司徒霜道:“姑娘,那邊情況如何?”
  司徒霜以熱切敬佩的眼光看著甘棠道:“敬謝掌門援手之德,經檢點現場,敝派死二十,傷十五,貴派犧牲了十一位,敵方遺尸九具!”
  “哦!方才的爆炸……”
  “僅炸毀了廢屋數棟,對方似乎不知地下室的方位!”
  “貴主人無恙?”
  “承少主關怀,公主無恙!”
  甘棠旋又向“神武院主”道:“姜院主,請派人妥為料理黃梅善后!”
  姜鳴松躬身道:“這是卑座份內之事!”
  說著,向紫鵑道:“男女有別,請姑娘暫時看守黃梅侍衛的遺体,本座立即備棺前來收殮!”
  紫鵑無言地點了點頭。
  甘棠又道:“姜院主,廢園之內本門死難弟子的善后辦了沒有?”
  “回少主,卑座早已派人到鎮上購買棺木了……”
  司徒霜接口道:“如貴門沒有特別葬典,愚意以為擇廢園一角安葬,如何?”
  甘棠點了點頭,道:“姜院主,你們這位司徒姑娘商量著料理吧!”
  “遵命!”
  有些聞風而至的江湖人物,感歎一番之后,相繼离開。
  甘棠又轉向程琦道:“程院主,對‘死神’手下的遺体,可曾驗過?”
  程崎恭謹的道:“業已查過,全是陌生面孔,沒有蛛絲馬跡可循!”
  “嗯,我有事先走一步,請協助姜院主善后!”
  “是!”
  司徒霜望著甘棠似乎想說什么,卻又沒有開口發聲……
  “送少主!”
  在“天絕門”所屬各級弟子施禮恭送下,甘棠彈身离開。
  照理,他該親自指揮善后處理,以慰死者英靈,但,心中別有所念的他,心理上已失去平衡,下意識中,他憎厭這种群眾薈聚的場合,他需要孤獨……
  “天絕門”少主擊敗“死神”的新聞,數日間轟動了整座武林。
  被視為無敵的恐怖巨魔,算是有了克星,雖然時至今日,仍無人知道“死神”的面目,但這消息已足可使所有“武道”中人歡欣鼓舞了。
  被恐怖陰霾籠罩的武林,算是看見了一線希望的曙光。
  施天棠在輾轉相傳之下,變成了神,變成了傳奇人物。
  甘棠很慶幸別人只當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而沒有當他是“武圣甘敬堯”之后,這使他精神上的壓力輕些,因為甘棠這兩個字,已不再是榮譽的象征,而成了一种恥辱的標志!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儿子,但從義父之姓,總還說得過去。
  這一天,過了許州,他准備經登封,北轉,扑奔太行山。
  他想,這是他最后一次的奔波,待尋到“魔母”,查明殺害義父兄的凶手,報了仇,算是對“天絕門”与太夫人有了交待,江湖中將不再有他這個人……
  距許州城約莫三十里,有一座石拱橋,叫做“拱宸橋”,全用青石砌造,橋長十丈,寬可容四騎并馳。
  因為是來往通衢,橋的兩端自然地形成了市集。
  甘棠怕多生枝節,所以在許州城沒有停留,來到橋頭,感到饑腸轆轤,腹如雷鳴,信步折入一間酒店之中,揀了角落里一副座頭,要了酒食,悶悶地吃喝起來。
  時已中午,座中酒店上了六七成,亂哄哄鬧嚷成一片。
  驀地——
  一個霹靂似的粗喉嚨怪喊一聲道:“什么,鮑二父,你說‘死神’?”
  這一嚷,喧鬧之聲驟然止歇,所有的酒客,把目光掃向居中一個酒座。
  甘棠不期然的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粗擴的漢子,睜著兩只牛眼,瞪視著与他同座的一個形態猥瑣的老者。
  那猥瑣老者呷了一口酒,煞有介事的把手亂搖道:“嚷不得,我鮑二還不想死呢?”
  粗獷漢子哈哈一笑道:“二爺,干脆說出來讓在座的朋友們飽飽耳福……”
  “我的天,這可不是飽耳福的事。”
  “二爺,‘死神’下手的對象是各門大派的著腦人物,不會光顧到您……”
  酒店中有人插口道:“二爺,您是許州城有名的万事通,有什么江湖大事發生了?”
  猥瑣老者用手一捻頷下几根疏落的鼠須,一嘟嘟喝干了杯中酒,神色一怔,道:“各位大概听說過‘血帖’這玩意……”
  所有在座的酒客,一個個面現駭色,沒有人答腔。
  猥瑣老者目光遍歸全座一眼,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所謂‘血帖’,便是‘死神’的標記,‘血帖’所至,殺劫隨之,可真比閻王老爺的請帖還要靈驗……”
  甘棠又低下頭去喝酒,他知道這些正是茶酒館閒談的好資料,不足為奇。
  整個酒座間,業已靜得落針可聞。
  猥瑣老者干咳了一聲,鼠眼睜得滾圓,以低沉有力的聲音道:“死神,來無影,去無蹤,武林中各大門派幫會,几乎全被光顧過,座中大概不少武林朋友,并非老夫危言聳听,武林已面臨末日的恐怖,想不到出了奇跡……”
  “奇跡?”
  “什么奇跡?”
  酒店中七嘴八舌地提出了問題。
  猥瑣老者頓了一頓,接下去道:“說也難信,‘死神’竟然碰到了對頭克星。這事發生在桐柏境內,是最近几天的事,更奇的是這顆武林救星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
  “哦!”
  惊歎之聲響成一片。
  “這少年听說是久已不現江湖的‘天絕門’少主,功力業已到了通神入圣之境,一場惊大動地的大戰,竟使‘死神’吐血而逃……”
  粗獷漢子“砰”的一擊桌面,酒杯跳起尺來高,碗碎了一地。
  “好哇!不知這少主是什么樣子?”猥瑣老者望著狼藉的酒菜,皺眉又道:“這少主生來倒与常人不同,身高九尺,臂闊三尺,力能隔山打虎……”
  說到這里,打了一個呃,突然頓住了。
  甘棠几乎失口而笑,不自覺地抬起頭望了老者一眼,這一望,不由呆了,這姓鮑的猥瑣老者兩眼發直,竟然已斷了气。
  座中酒客還沒有發現這惊人的變故,一個個瞪目張口,等待下文。
  甘棠心中的駭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是誰有這等身手,殺人于無形?如果自己不自顧吃喝,可能會發現下手之人。
  他的目光迅快的一掃現場,看不出可疑的人。
  這老者的被殺,是否与“白袍怪人”有關,因為他在言語中對“死神”有所侮慢,除此,他沒有被殺的理由;同時,除了“白袍怪人”或他的手下,江湖中很難找出這等功力的好手,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于無形。
  与老者同桌的粗漢“噫”一聲道:“二爺,怎么不說下去?哦!酒保,酒菜重新來過!”
  “砰!”
  猥瑣老者栽了下去。
  “哇!哇!”
  惊呼之聲響成一片,隨著惊呼之聲,人影一陣鳥亂,紛紛奪門而出,連那粗漢也跟著酒客逃遁無蹤。
  店伙一個個面無血色,連上前探視都不敢。
  甘棠緩緩起身,正待看個清楚,這老者是如何被殺的,腳步才移,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必看了,是被魚刺射中‘腦戶穴’而死的!”
  甘棠大吃一惊,循聲轉目,另一個角落上,端坐著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一臉陰鷙之色,使人一見就生出极不愉快的感覺。
  他与這書生是唯一留在現場的兩人。
  這書生能一口道出老者致死之由,的确使人駭异。
  甘棠注視了對方一眼,道:“兄台如何稱呼?”
  “在下金文煥。”
  “哦!金兄好眼力!”
  “過獎!”
  “金兄當知道出手的人是誰?”
  “不錯!”
  “敢問是何許人物!”
  “對不起,君子明哲保身,謹言慎行。這個鮑二爺顯然是禍從口出,兄弟我可不愿饒舌買禍。”
  甘棠心中一動道:“金兄所謂禍從口出,是指死者曾在言語中触犯了‘死神’么?”
  金文煥冷冷地道:“在下不敢多言!”
  甘棠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管這閒事的必要,當下微微一哂道:“兄台明哲保身,在下佩服!”
  說完,拋了一塊碎銀在桌上,大步向外走去,也懶得与姓金的書生兜搭客套,姓金的也怪,竟未回問甘棠的姓名來歷。
  出了店門,走不到百步,便是“拱宸橋”。
  上得橋來,只見河水悠悠,垂柳夾岸,小舟載浮載沉,蓑翁垂釣,漁郎撒网,他忽然感到江湖中爭長竟短,是多么愚昧而可笑。
  他同時也惊异于自己在短短的時日中,竟然變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一個人,這改變實在太大了。
  不久前,他夢想著天倫之樂,不計任何代价打探母親的下落,而現在,他不敢也不愿想及母親,一想到私生子三個字,便無法忍受。
  “甘兄請留步!”
  甘棠轉頭一看,那姓金的書生已跟上橋來,甘兄兩個字在他听來覺得十分刺耳,但使他惊异的是對方竟能叫出他的真姓,他重新估量了對方一眼,道:“兄台怎知在下姓甘?”
  金文煥陰陰一笑道:“甘兄現在已名聞環宇,這何足為奇?”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姓甘!”
  “兄弟知道兄台不姓甘!”
  “什么,兄台知道在下不姓甘?”
  “是的!”
  “兄台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愿聞其詳?”
  金文煥神秘地一笑道:“說起來……喂,還是不說的好!”
  甘棠俊面一寒,道:“在下不喜歡吞吞吐吐!”
  “是甘兄要兄弟說出真情?”
  “就算是吧!”
  “其實,這僅是一种巧合,因為兄弟不久前听聞丐幫桐柏分舵弟子悉數罹難慘死‘大佛窟’,一念好奇,前往查看,不意听到了‘玉牒堡主’師兄妹之間的一段話!”
  甘棠如被雷擊,全身起了一陣痙攣,照此說來,自己丑惡的身世,業已傳入江湖,自己將有何面目再見人。
  身形一個踉蹌,退了兩步,恨不能立即一死,以求解脫。
  金文煥當頭一揖道:“請恕小弟直言冒犯!”
  甘棠覺得自己的頭腦快要爆炸了,心中產生了一种狂亂的情緒,一股莫名的恨意涌了上來,他無法分辨這种感受,他只覺得恨,恨自己,恨任何人,連母親与不知名姓的父親在內,他有一种需要發泄的沖動,他開了口,音調冷森得近于恐怖:“金兄,請你离開!”
  金文煥訝然道:“為什么?”
  甘棠大聲道:“別問我為什么,离開我!”
  “小弟不明白?”
  “你明白就遲了?”
  “莫非……”
  甘棠頓時面罩恐怖殺机,栗聲道:“我會殺你!”
  金文煥吃惊地退了一步,駭然道:“兄台是在說笑?”
  “在下很認真,不是說笑!”
  “小弟与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只那句冒犯的話,是兄台迫小弟說的!”
  “你跟上來就是為了說那句話?”
  “哦!不,小弟只是覺得像兄台這等人物,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你可惜自己的生命吧!請便!”
  “小弟攀不上?”
  甘棠看出對方所說的完全言不由衷,毫無誠意,其目的极可能是存心卑視,認為自己不光明的奇丑身世,雖功力擊敗“死神”,也無光榮可言。
  心念之中,向前欺近一步,道:“姓金的,識相些,別迫在下殺你!”
  金文煥不知是何居心,反而冷笑一聲道:“兄台,你縱使殺了小弟,并不能改變既有的事實,而況小弟是真心……”
  甘棠的理性迅快地消失,自卑与屈辱使他發狂,形成了亟待發泄的沖動。
  他再向前迫進了兩步,一招手道:“看來,我只好殺你了!”
  金文煥閃電般彈身退到橋上,揚聲道:“甘少俠,施少主,哈哈哈哈……”
  惡毒的譏笑聲中,金文煥返身飛逝,快得如一溜淡煙,瞬息無蹤。
  甘棠僵直地兀立橋頭,腦海在狂亂之后變為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突響起了二個聲音:“見過少主!”
  甘棠從無意識的狀態中被喚了回來,只見身前站著一個青衣婦人,正困惑不解地看著自己,那神情,使甘棠的狂念再被勾起,大聲喝道:“你是誰?”
  青衣婦人赶緊躬身道:“奇門派屬下分壇主陳云娘!”
  “你……奇門派分壇主?”
  “是的!”
  “找在下什么事?”
  “稟少主……”
  自經金文煥那一鬧,甘棠心中認定自己奇丑的身世業已無人不曉,他豈能接受這少主兩字的稱呼,尤其“奇門派”三個字使他聯想到不貞的母親,狂聲道:“我不是什么少主!”
  陳云娘惊悸莫名的退了兩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甘棠這出乎常情的態度,使她惊惶失措,莫名其所以然。
  甘棠冷冰冰地道:“我要走了!”
  說著,蹣跚地向橋的另一端走去,那姿態,根本不象是練武的人,當然更不像是一個身怀蓋世神功的絕頂高手。
  出了橋頭小集,前面是坦蕩的官道,他离開正道,折向荒野行去,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茫然地頹喪地,挪動著腳步。
  “少主,您……”
  分壇主陳云娘追了上來,惶然喚著。
  甘棠止步回身,那目光,神色,使陳云娘万分駭异。
  “陳分壇主,你這是什么意思?”
  “少主你怎么了?”
  “告訴你別稱在下少主!”
  “這……這……為什么?”
  “不為什么,在下并非貴門少主!”
  陳云娘室了片刻,才囁嚅的道:“卑座,稟報一件事……”
  “什么事?”
  “關于小姐……”
  潛意識中,甘棠對林云還存在有极深的情感,聞言之下,神色一緩道:“她怎么樣?”
  “据卑座屬下弟子回報,小姐可能栖身在五虎岭后一道山澗之中,此事業已飛訊令主,在此巧遇少主,确是最好不過。”
  “貴座說可能,是什么意思?”
  “因為在那山洞入口處,發現布有本門奇陣,小姐一向精于此道,研判之下,斷定必是小姐隱身澗中,而小姐出走,是為了少主,所以卑座認為如少主出面,可能很容易勸說小姐回頭……”
  “五虎岭坐落何處?”
  “在登封城外,距嵩山不遠!”
  甘棠低頭沉思,該不該再見林云一面,他想象到見了面免不了糾纏,那徒增感情上難以忍受的痛苦,如置之不理呢,于情于理都不該,林云對他的恩情,可說山高海深,雖然,一切恩怨情仇,在他心中已化為灰燼,但面對現實,良知依然會复蘇,他下不了這絕情。
  久久之后,一咬牙道:“今天能赶到地頭嗎?”
  “到登封沒有問題,明早人山!”
  “好,我們走!”
  五虎岭主峰之后。
  一道干涸了的山澗,夾峙在平滑如鏡的兩面峭壁之間,洞口,縱深十丈,不規則地堆了些石塊,中間夾雜著一些竹木,看上去平平無奇,然而這正是一道無异于天塹巨壑的障礙——奇門陣勢,如果不諳此道,寸步難行。
  數條人影,匯集澗口,地上,還躺著三名黑衣漢子,血跡斑斑,似受傷不輕。
  他們,正是甘棠和分壇主陳云娘的一干手下。
  陳云娘憂形于色地道:“想不到小姐會出手傷人!”
  受傷者之一呻吟著道:“若非弟子見机,只怕已不能活著出澗!”
  “你沒向小姐解釋?”
  “沒有机會,甫一見面,小姐便施殺手。”
  “她……怎么會呢?”
  “小姐的神志似乎已不大正常……”
  “你說小姐已經精神失常?”
  “据屬下的觀察可能是如此,她……她……”
  “她怎么樣?”
  “屬下該說嗎?”
  “無論什么情況,你照實說好了!”
  “小姐見面劈頭第一句話便是,好,你們殺了他就替他償命……”
  “他?”
  “小姐是指少主而言!”
  “哦!”
  甘棠顫栗了,林云因自己而精神失常,在她出走的當時,認定自己逃不出外祖父“三目老人”等的毒手,她當然想不到變化有如此之大,生死之敵,本是一家人。
  分壇主陳云娘目視甘棠道:“少主,如何處理?”
  甘棠心情沉重地道:“我進去看看。”
  “好,解鈴還須系鈴人,少主一個人進去最好,現在請少主先記住入陣勢的方法。”說著,揀了一段松枝,在地上划了些圈點,一條彎曲的線路,繞穿那些不規則的圈點而進。
  甘棠看了片刻,默然記于心,道了聲:“承指教!”彈身便朝陣內奔去。
  奇門陣勢固屬玄奧莫測,但明白了其中訣竅,又平淡無奇了,看在眼內,仍然還是些不規則的石堆与竹木而已。
  顧盼之間,通過了奇陣,展目望去,只見遠遠地一塊突兀巨石之上,坐著一個孤凄的人影,不言可知,她便是痴情女子林云了。
  甘棠剎住身形,胸中思緒起伏如濤,往事,一幕一幕閃現心頭,旅邸邂逅,牡丹密箋,古陵重晤,巨宅訂交,舍命相救……
  這些,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變得非常遙遠。
  好不容易,把紛亂的情緒壓抑下來,悄悄地向前方逼近,輕飄得像幽靈。
  近了,看得更真切了,只見她玉顏憔悴,衣裙不整,手中撫弄著一朵山躑躅,血紅刺眼,如云秀發亂散地披在肩頭,兩眼發直,失神地望著虛空。
  她似沒有發覺甘棠的來臨,口里喃喃地叼念著:“但教心似釵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甘棠的心碎了,淚水悄然滑落。
  他想向前抱她吻她,吻她……
  然而,身世奇丑的自卑感,強有力地阻止了他的沖動。
  他知道自己必須冷靜,好好地處理這情況,否則后果將非常可怕,因為自己業已是沒有面目堂堂正正做人的人了。
  “云姐!”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顫抖地喚了一聲。
  林云如中蛇蝎般的一躍下石,直瞪著甘棠。
  那目光,對甘棠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呆滯、散亂,夾著令人惊粟的恨毒。
  她變了,完全變了,靈慧、柔和、痴情,這些熟悉的光彩已蕩然無存。
  甘棠的內心再次起了撕裂的痛苦,他再叫了一聲:“云姐,你不認識我?”
  林云死死地盯視著甘棠,神情在轉變,茫然、惊疑,最后是憎恨。
  “你……是誰?”
  “云姐,再看看,我是你棠弟啊!”
  “你……魔鬼,騙我,他死了,你們殺了他,拿命來!”
  “砰!砰!”
  甘棠踉蹌退了兩步,他沒有閃避,也沒有封擋,他以贖罪的心情硬承對方駭人的攻擊,俊面全是痛苦之色,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心靈的痛苦。
  他此刻的心情,誰能了解呢?
  林云雖是神志不清,但功力仍在,出手的招式,全憑本能,力道可比平時更加駭人,略略一窒之后,再度出手。
  “奇門”武學,詭辣玄奧,而她出擊的部位,全是致命之處。
  甘棠在林云瘋狂攻擊之下,步步后退,雖說“天絕”武學,异于一般武學,經血反行,要穴受擊不虞性命,但人總是血肉之軀,而且林云并非庸手。
  片刻之間,他身中百掌之多。
  “哇!”
  一股血箭奪口射出,全噴在林云面上,頓時成了一個血面人,上衣也斑斕一片。
  這一來,卻阻遏了林云瘋狂的行為。
  精神失常者的心理,無人能猜度,林云木然地就地坐下,不言不動。
  甘棠慘然一笑,這一陣奔雷駭電的攻擊,使他感到一陣下意識的快意,似乎心靈上的負荷,已經減輕了不少。
  他本來在對方出手的當時,可以制住對方的穴道,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的心理,多少也似乎有些反常。
  他望著行尸走肉似的林云,心中忽發奇想,兩人就此死了,也未嘗不是很好的解脫,讓一切成為過去,化為烏有……
  就在此刻——
  一條白影,電射而至,赫然是一個面如冠玉的白衣書生。
  他,正是林云的胞弟林鵬。
  林鵬望了他姐姐几眼,突然暴喝一聲:“甘棠,我要你的命!”
  一掌劈向甘棠當胸。
  甘棠受了林云百掌之多,若非神功護住心脈,早已一命歸西,豈堪再受林鵬挾恨而發的一擊。
  “砰!”
  甘棠連退了三四步,口里不禁悶哼出聲,一股血箭射出老遠。
  林鵬估不到甘棠竟然不閃避,不還手,也不運功相抗,反而呆了,因為他清楚,他說什么也不是甘棠的對手,出手,只是激于气憤。
  甘棠一抹口邊血漬,道:“林鵬,你來得正好!”
  林鵬望著血人般似的林云,栗聲道:“你把她怎樣了?”
  甘棠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道:“我……把她怎么樣?哈哈哈哈……”
  “甘棠,有什么可笑的?”
  “不錯,沒有什么可笑。”
  “你竟狠心把我姐姐打成這個樣子……”
  “你見我出手了?”
  林鵬聞言一得,仔細一看,已看出了端倪,心中頓生歉疚之感,但少年气盛,傷心于姐姐的遭遇,表面上仍充滿恨意地道:“甘棠,我姐姐若有三長兩短,我要你的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表弟,那已不須你出手了,我會安排我自己。”
  林云忽地抬頭,一眼望見了林鵬,先是聚眉苦思,繼而大叫一聲:“凶手,償命!”
  嬌軀電彈而起,一拳攻向林鵬。
  “姐姐,是我呀!”
  惊叫聲中,電退八尺,避過了這駭人的一擊。
  林云一擊落空,并不住手,再次攻上,招如雨落。
  好在是同一武功路數,林鵬知所趨避,但光避不打,主動全無,加之以心煩意亂,几個照面應付下來,業已汗透重衫,狼狽不堪了。
  甘棠挪步上前,輕輕舉手,點了林云的穴道。
  林云虛軟地躺倒地面。
  林鵬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手足情深,豈能不痛心疾首。
  甘棠冷冷地道:“現在我替她療這失心之症。”
  “你……能使她复原?”
  “盡力而為,我這是第一次施術。”
  甘棠從怀中取出了“伏神丸”,塞入林云櫻桃小口之內。
  這“伏神丸”本是太夫人給他作為救治那個丐幫桐柏分舵主呂有信看管的瘋漢所用的,瘋漢与丐幫分舵弟子,已經全部遭“白袍怪人”殘殺在“大佛窟”中,想不到卻用來救治林云,真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了。
  然后,他盤膝跌坐林云身旁,先點她數處大穴。
  當手指触到林云酥軟的嬌軀,他不禁地想起太行山中,為了察看傷勢,初次識破林云女儿之身的那一幕,心頭不禁卜卜亂跳起來。
  但,他隨即自制住了。
  治療這失心之症,非同儿戲,只要稍一大意,便是不了之局。
  他按照太夫人指示的治療之法,盡心施為。
  過分耗用真元,牽動了內傷,口角義沁出了鮮血,但他已顧不得了。
  林鵬看在眼中,面上才算有了歉疚之意。
  足有一個時辰,甘棠收功睜眼。
  林云心神已复,但穴道未解,仍無法動彈,只茫然地轉動著目光,顯然,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甘棠心頭閃電升起一個念頭,伸指點了她的睡穴,向林鵬道:“讓她熟睡半個時辰,再解穴道,不過……”
  林鵬神態已完全改變,激動地道:“表哥,不過什么?”
  “為防她醒后有什么意外的舉動,你得十分當心。”
  “好的!”
  “我……該走了!”
  說著站起身來。
  他點林云睡穴的目的,是不愿和她對面相晤,他怕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要在林云完全恢复之前离開她,這決定是相當痛苦的。
  林鵬惊异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為什么?”
  甘棠盡力掩飾內心的痛苦,使之不現于神色,淡淡地道:“我還有急事要辦,一刻也不能耽擱。”
  “你不等我姐姐复原?”
  “時間不允許了!”
  林鵬十分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表兄,你似乎言不由衷?”甘棠內心一陣抽搐,索性咬了咬牙,道:“表弟,有件事奉告你!”
  “請吩咐!”
  “我此去是辦理‘天絕門’一件大事,吉凶難料……如果,如果我在一月之內沒有消息,那便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林鵬悚然惊呼道:“表哥,你說什么?”
  甘棠強按住激動的情緒道:“我受‘天絕門’培植大恩,義不容辭,生死在所不計。”
  “什么大事?”
  “這一點恕難奉告!”
  “如姐姐以后問起,万一你……她能受得了第二次的打擊嗎?”
  “這……請愿諒我無法顧及了!”
  驀地——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那你何必救她,讓她死了或是瘋癲一世,豈不更好!”
  甘棠如中雷擊,驀地回身,一看,傻了。
  他只覺得像驟然失足万丈深潭,虛飄,沉落,沉落……
  這一刻,比死還要難受。
  他不知如何處理這情況?如何安排自己?
  決心,已受到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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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3: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

  甘棠回身一看,一顆心頓往下沉,不知如何應付這場面。
  來的,正是林云的母親,他的阿姨,“奇門令主朱玉芳”。只見她面寒如冰,滿帶怒容,例外地,她沒有以黑紗蒙面。
  甘棠低低地喚了一聲:“姨媽!”
  “奇門今主”怜惜地注視了沉沉入睡的林云片刻,轉向甘棠道:“孩子,你忍心嗎?”
  甘棠打了一個冷顫,的确他不該這樣做,但,又不能不這樣做,期期地道:“姨媽,我向表弟說的話您听見了嗎?”
  “嗯!孩子,她為你變成這個樣子,你忍心把她拋棄?”
  “這……不是拋棄!”
  “那是什么?”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愛上了比云儿更美更聰慧的女子?”
  “不,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表姐的心,至死不變!”
  “你有什么苦衷,對姨媽說說看!”
  甘棠內心激動如狂,他無法啟齒,他能向她說母親不守婦道,自己并非甘氏之后這些話嗎?也許,她早已知道情況,即使不知,相信很快就會傳到她的耳中。
  他痛苦地望了“奇門令主”一眼道:“姨媽,將來您會知道的!”
  “奇門令主”激憤地道:“孩子,你這不是向長輩說話的態度。我問你,如果云儿醒轉之后,知道實情,心疾复發,甚或走上极端,如何善其后?”
  甘棠幽幽地道:“她會原諒我的!”
  “會嗎?這次的教訓還不夠說明一切嗎?您說要為‘天絕門’辦一件大事,吉凶未卜,姑勿論這話的真假,您血仇在身,老母倚閭,能輕言犯險嗎?”
  “血仇?哈哈!”
  甘棠苦澀地笑了笑,仰首長空,欲哭無淚。
  這种反常的態度,使“奇門令主”既不耐,又迷惘,她直覺感到甘棠變了,至于為什么變成這樣,卻又無從想起。
  “孩子,你不能告訴我,但總可以告訴你母親。”
  “母……親?”
  “你,怎么了?”
  甘棠內心起了劇烈的絞扭,是的,該告訴母親,該問問她,与她私通的是誰?自己該姓什么?她為什么要這樣做?使儿女無法做人……
  算了,自己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樣?
  “奇門令主”再次道:“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甘棠咬了咬牙,栗聲道:“請轉告家母,她做的事自己明白,我……恨她!”
  最后兩個字出口,身隨而下,猛一彈身,閃電般向峽口划去。
  “回來,甘棠!”
  “奇門令主”厲聲呼斥。
  甘棠充耳不聞,加速瀉去,轉眼無蹤。
  林鵬駭异不止地道:“媽,表哥怎么回事?”
  “奇門令主”茫然地一搖頭道:“不知道,他似乎受了极大委屈,他說,他恨你姨媽,我無法想象,也許你姨媽真的知道,這要問她了。”
  “表哥那決絕的口气,似乎有斷絕親情的意思?”
  “為什么呢?母子之間發生了什么不尋常的事呢?過去的誤會,几乎釀成了人生悲劇……唉!”
  “在提到血仇之時,他似乎很鄙夷,但又似痛苦……”
  “這得赶快通知你姨母,你先走,我們隨后到!”
  “是!”
  且說,甘棠一口气奔出了山區,急急循道北上。一顆赤子的心,已完全破碎了,他几乎沒有勇气去辦這最后一件報答義母的事。
  他后悔,不該向姨母說恨母親的話,但,事實上他的确有太多的恨壓在心頭。
  他怕別人在一路上指認他,他買了一套上布褂,扮成一個村俗少年。
  他不敢去想象林云在清醒之后,將有什么樣的反應。
  一而再的刺激,他的感情逐漸麻木,心靈上的折磨,使他憔悴得失去了原形。
  這一天,途經汜水,渡過了黃河之后,距目的地便不遠了。
  就當他打尖完畢,走向河邊渡頭之際——
  一個水泡眼,衣著十分襤褸的黃臉漢子,趨向身邊,不住地打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甘棠不由住了腳,冷冷地望著這漢子。
  黃臉漢子默然走了開去。
  甘棠舉步再往前走,孰料那黃臉漢子竟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甘棠走到人多的所在,一晃身,繞一道半弧,反欺到漢子身后。
  黃臉漢子蒙然不覺,一見目標消失,忙加快步子赶上前來,左顧右盼,在行人中搜尋,臉上現出十分沮喪之色。
  甘棠輕輕用手一拍那黃臉漢子的肩頭,道:“朋友,你在找在下?”
  黃臉漢子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地跳了起來,回顧一下,見是甘棠,臉上又換過一种欣喜但卻惶惑的神色,道:“閣下的竹簫可否請借一觀?”
  這支“龍鳳竹簫”是丐幫首席六結長老“玉眼乞梁尚通”的信物,為了感謝甘棠解厄之德,特別奉贈,以便行走江湖時隨時差遣丐幫弟子。
  黃臉漢子這樣要求,可說是犯武林之大忌。
  甘棠冷漠地道:“朋友何方高人?”
  黃臉漢子期期艾艾地支吾道:“在下……在下……吳宗德!”
  “朋友要看在下的竹簫?”
  “不!不!哦……只是借看一下!”
  “為什么?”
  “因為這支簫,在下感到眼熟!”
  “眼熟?”
  “是的,只要請閣下再抽出些,讓敝人看看簫身!”
  甘棠抽出竹簫,揚在手中,道:“看吧!”
  黃臉漢子低呼一聲道:“龍鳳竹簫,您……是施少主?”
  “你怎么知道?”
  “請隨小的來!”
  “朋友先表明身份!”
  黃臉漢子目光向左右一逡巡,抑低了嗓聲道:“丐幫黃河分舵南支舵屬下弟子吳宗德!”
  甘棠一怔神,道:“你是丐門弟子?”
  “是的!”
  “不對吧!”
  “請少主借一步說話!”
  “你的裝束……”
  “為蔽人耳目,不得已換了行頭!”
  “好,你帶路!”
  兩人先后离開大路,到了一處隱蔽之地,吳宗德下跪道:“參見長老!”
  甘棠知道這是丐幫的規矩,見信物如見本人,當下掣簫在手,受了對方一禮,道:“怎么回事?”
  吳宗德起身,面上頓現悲憤之容,道:“黃河南北兩支舵已被挑了,弟子十有八九遭難,剩下的星散四方,不敢以真正身份出現,昨夜分舵也被毀……”
  甘棠一皺眉道:“什么人作的?”
  “死亡使者!”
  “什么?死亡使者?”
  “是的!”
  “總舵方面有什么反應?”
  “總舵自經變故之后,幫務差不多陷于停頓,分支舵成了各自為政之局,這是敞門開派以來未有過的現象。”
  “你有什么打算?”
  “沒有,因為少主身怀竹簫,但与分舵當初傳令所描述的裝束形貌稍有出入,所以不敢貿然然直陳身份,支舵殘留弟子,還有數千,不知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心中大是感動,對方在遭劫之余,仍能奉行總舵的命令,可見丐幫勢力遍天下,歷久不衰,并非幸致,見對方一番心意,這件事得管上一管,隨道:“在下無事相煩,吳朋友目前是此地負責人?”
  “是的,總舵密令小的暫時負責。”
  “可知道‘死亡使者’的來蹤去跡?”
  “這一點不知道!”
  “有可能仍在附近嗎?”
  “小的怀疑汜水城中的武場主持人,与‘死亡使者’是一路!”
  “何以見得?”
  “有本門弟子曾發現白衣蒙面人從武場出入,但武場并未發生事故!”
  “嗯!這類武場是什么性質?”
  “大約成立不到兩年,開封南北各大城鎮都有。”
  甘棠暗忖,照此看來,這些武場又是“白袍怪人”派人開設,專門發掘訓練人才以為已用,以“白袍怪人”的作為似乎志在君臨天下,廣收弟子,擴張勢力,同時迫害各大門派,造成一統之勢,是极可能的事,自己雖無意再干預武林是非,但看在竹簫份上,得盡一次力,也好乘机把這信物歸還丐幫。
  心念之中,道:“原來支舵在什么地方安舵?”
  吳宗德朝東一指道:“汜水東門外聚魁閣!”
  “好,你現在立即傳令所有弟子歸舵,并對外揚言今晚复舵!”
  “這……”
  “你只照辦就是!”
  “是!”
  吳宗德雖心存疑慮,但甘棠竹簫在手,這一說等于是命令,他沒有討价還价的余地,當下施禮辭去,自去安排。
  為了這事,甘棠今天已無法渡河北上,他到附近轉了几轉,在酒店中消磨了半天時間,至到黃昏時分,才奔向汜水東門外的聚魁閣。
  這是一幢半坍的古老建筑,由于地處荒郊,平時人跡少到,成了丐儿栖身之地。
  二更鼓起,閣中燃起熊熊柴火,數十丐儿,散坐火旁,一個個神色倉皇,在等待一种不可知的命運。
  暫攝支舵主的吳宗德,則獨坐在香案之前。
  鼓交三更——
  十余人影,扑向了聚魁閣,隨即散開,把聚魁閣暗中圍住。
  一條白衣人影徑扑閣中。
  隨著時間的消逝,閣內數十丐幫弟子的心情愈來愈沉重,顯得极度地不安,望著閣外漆黑的夜空,恐怖的意念在心里迅速的滋生。
  大家都是劫后余生,想起今夜誘引的對象,乃是“死亡使者”,更感吉凶難卜。
  甘棠久未現身,使他們心理上失去了保障。
  暫攝支舵主吳宗德望著香案上即將燃盡的牛油蜡燭,更是焦急万分,如果“死亡使者”突然光臨,而身怀長老信物的施少主在時間上拿控不住的話,后果就不堪設想了,“死亡使者”要解決他們,只是投足舉手之勞。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气氛在死寂中帶著濃厚的恐怖。
  “呀!”
  一聲惊呼,使數十惊弓之鳥為之喪膽。
  火光映照下,一個白衣蒙面人,幽靈般地出現在閣門之外。
  每一個人的血液在剎那之間冷凝了。
  “死亡使者”手中森冷的劍光,逼得人呼吸皆窒。
  數十丐幫弟子,不約而同地起身,排成一橫列,一個個面如死灰。
  吳宗德身為眾丐之首,雖面目失色,但仍不愧丐門血性漢子,挺身上前數步,与“死亡使者”當面而立,橫了橫心,開口道:“閣下光臨有何指教?”
  “死亡使者”森森如利刃的目光,透過蒙面巾,一掃眾丐,陰惻惻地道:“各位敢不畏死,大概來了幫手?”
  吳宗德硬起頭皮道:“閣下意欲何為?”
  “死亡使者”以令人悚栗的聲音道:“本使者由一數到五,各位自行了斷,以免身首不全。”
  眾丐一個個悲憤欲死,但,誰都明白,沒有反抗的余地。
  “一!”
  “二!”
  “三!”
  每一個字從“死亡使者”口里吐出,就像是地獄之門開啟的聲音。
  “四!”
  吳宗德狂叫一聲,手中打狗棒一橫,扑了過去!
  突地——
  一股如山暗勁,不知從何而至,把他扑出的身形逼回原地。
  同一時間,一個冷漠至极的聲音起自“死亡使者”身后:“朋友,請進閣樓一敘!”
  “死亡使者”電彈入內,回身,他原來立足的門檻外,正立著一個村俗打扮的俊美少年,手中高擎著一支竹簫。
  他,正是仗義出手的甘棠。
  數十丐門弟子,齊齊跪了下去,眾聲齊呼:“參見長老。”
  甘棠一抬手,道:“各位免禮!”
  眾丐起身,面目之間換個了一种激動歡喜之色。
  恐怖的陰霾在剎那間一掃而空。
  “死亡使者”栗聲道:“小子,你是丐幫長老?”
  甘棠寒聲道:“現在是!”
  “丐幫中似乎沒有你這一號人物?”
  “這你就不必管了,現在揭下你的面巾!”
  “嘿嘿嘿嘿!憑你……”
  “本人數到三,你自動出示真面目!”
  “一!”
  “二!”
  “死亡使者”冷喝一聲:“先打發你!”劍芒一閃,電劈而出……
  “嗯!”
  悶哼聲中,劍光暴斂,“死亡使者”退回原來位置,一只長劍已到了手中,甘棠手握劍柄,振臂一抖,長劍寸斷,紛碎落地。
  這一手,使眾丐目瞪口張。
  “死亡使者”惊魂出竅,他做夢也估不到丐幫中會有這等人物。
  “噓!”
  “死亡使者”撮口長哨。
  甘棠冰冷地道:“不必費事了,你的同伙一共十四人,不錯吧,他們已先你納命了!”
  “死亡使者”全身一震,突起厲喝道:“小子,原來是你!”
  “你知道我是誰?”
  “有母無父的混帳小子。”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插入甘棠的心窩,登時雙目盡赤,暴吼一聲:“拿命來!”
  身影一晃,不知如何出手,竟把“死亡使者”倒提手中,雙手分執左右兩腳。這一來蒙面巾自然向下退落,露出大半個臉孔。
  吳宗德惊呼一聲道:“他是汜水武場總教練羅大功!”
  這一來,證明了各大城鎮所設的武場,是“白袍怪人”訓練瓜牙的基地,其理至明,他准備統一武林天下。
  甘棠在狂怒之中,也無心追究“白袍怪人”的真正來歷,雙手一分……
  “哇!”
  凄厲刺耳的慘嗥聲中,鮮紅的血向四外迸濺,汜水武場總教練羅大功被活生生地撕成兩半,肝腸五腑撒癘一地。
  這种殺人手法,使眾丐為之悚栗不已。
  驀在此刻——
  門外響起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閣下好辣的手段!”
  甘棠松手拋掉分執的尸身,緩緩回過頭去,赫然又是一個“死亡使者”出現。
  空气再呈緊張。
  甘棠余怒未息,稍息的殺机再度涌起,鋼牙一挫,道:“朋友赶死來了?”
  “死亡使者”陰聲道:“本使者特來警告你,這筆帳將算在‘天絕門’、‘奇門派’、‘桐柏’三派的頭上,利息加十倍。”
  甘棠目眥欲裂,他即將隱退之身,豈能連累三派受害,以“白袍怪人”的手段,這可不是虛聲唬嚇,當下身形電彈而出,栗聲道:“我活劈了你!”
  “死亡使者”一晃身到閣外空地之中,長劍已然出鞘。
  甘棠如影隨形而出。
  “死亡使者”一抖腕,劍芒暴伸八尺,憑這一點,證明了這使者不比剛才被活撕的那使者,功力相差在三成之間。
  但,這豈放在甘棠眼下。
  由于對方的一句話,甘棠興起了追究“白袍怪人”來歷,剪除后患的念頭。
  眾丐一涌而出了閣門,齊集廊沿之上。
  甘棠目爆煞芒,罩定了“死亡使者”,一字一句的道:“照實回答本人一個問題,嘗你全尸!”
  “閣下大言不慚!”
  “你想試試看?”
  “無妨!”
  甘棠冷哼一聲,右手電抓而出。
  “唰!”一道劍幕,把正面全部封死,劍气森森迫人,這“死亡使者”的劍術造詣,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身手高至甘棠,竟然無隙可乘,但“天絕武學”豈是等閒,就在手爪即將触及劍暮的電光石火之間,左掌迅捷無倫地虛按而出。
  雙方的動作,僅只是火花似的一閃,觀戰的丐幫弟子根本無法分辨雙方的攻守。
  “波!”
  勁風与劍气激撞聲中,“死亡使者”退了五步之多。
  “天絕掌”隔空蝕物,甘棠已悟徹了至高心法,這虛按的一掌,所吐的勁道,震散了凝聚的劍气,余波把“死亡使者”震退了五步之多。
  “死亡使者”目芒中頓露駭凜之色。
  “著!”
  暴喝聲中,夾以一聲惊呼。
  “死亡使者”的面巾被抓了下來。
  “呀!是你!”
  甘棠忍不住脫口惊呼,這“死亡使者”赫然正是“拱宸橋”頭酒店中所遇,而又追上橋來糾纏的書生金文煥。
  金文煥會是“白袍怪人”的手下,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不用說,酒店中以魚刺射死那饒舌的鮑二爺的是他的杰作無疑。
  “后會有期!”
  余音尚在,金文煥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甘棠正待起身去追,心念一轉,卸去了勁道,他想如果自己离開,來了第三個“死亡使者”,這數十丐幫弟子,就無法幸免。
  吳宗德大步上前,躬身道:“少主真是神人!”
  甘棠不置答,手持竹簫道:“吳支舵主,這支竹簫請轉交貴幫梁長老,并代致謝意。”
  吳宗德愕然退了一步,道:“小的不敢應命,恐長老見罪……”
  甘棠打斷了對方的話道:“不會,你只說是我執意要歸還就是。”
  “這……”
  “你收下!”
  吳宗德無奈,先行了大禮,然后雙手接了過來。
  甘棠又道:“吳支舵主,‘死神’肆虐,并非貴幫單獨的問題,乃是武林的劫數,今夜之后,對方勢必搜殺貴幫弟子,所以愚意以為立即离開此地躲避凶焰,是為上策!”
  “敬謝指教,小的一定照辦。”
  “再見了!”
  “小的代表全体弟子向少主致謝……”
  “不必客气,我今夜不离此地,貴同門撤退從速。”
  “謹遵台命!”
  “再見!”甘棠离開了聚魁閣,心中又是一團麻,是動身北上尋“魔母”探仇蹤完成義母心愿呢?還是和“白袍怪人”一斗,永絕禍患?
  他隱身暗中,看著吳宗德一行丐門弟子,平安地分散撤离,才松了一口气。
  時已過子夜,眼看距天明已不遠,投宿自是不需要了,他索性折回聚魁閣,躺在閣頂屋脊之上,仰觀天星,盤算行止。
  想來想去,仍然提不起勇气插手過問“白袍怪人”的事,只待天明,渡黃河北上太行,去辦這最后一件公案,此后,一了百了。
  恩怨恨仇,又一一閃過腦海。
  對林云是否太過分?然而,除慧劍斬情絲之外,能如何呢?
  想到東海公主孫瓊瑤,不自覺地心跳加速,綺念橫生,那眩人的美,隱約的愛,雖不動情也動心,自古最難消受美人恩,可是,說什么也不能拾取這份情啊!
  他感到無比的孤獨,也感到自怜。
  夜盡,天明!
  甘棠离了聚魁閣,上路奔向黃河渡口。
  晌午時分,來到渡頭,在攤棚里草草打尖,方待隨人眾上渡……
  突地——
  一個反穿羊皮襖,頭戴風帽的中年漢子,匆匆擠到身邊,低聲道:“少主請留步!”
  甘棠心中微微一震,轉目望去,這人陌生得很,但他口稱少主,不知是“天絕”屬下還是“奇門派”的人,不由一皺眉,道:“你是誰?”
  “卑座‘天威院’屬下地壇香主斐一鳴!”
  “哦!什么事?”
  “請少主移至道旁。”
  “好!”
  兩人擠出人叢,到了路旁僻靜之處,香主斐一鳴重新施禮道:“卑座接本院通知,少主由此道北上,候了一日,終于……”
  “有事嗎?”
  “是的,太夫人令諭,請少主代表本門參加‘生死大會’。”
  “什么?”
  “生死大會!”
  甘棠惊訝又茫然地道:“你從頭說清楚!”
  斐一鳴尷尬地一笑道:“失禮,卑座以為少主業已听到江湖傳語,所以沒有陳述詳情……”
  甘棠因自卑感作祟,一路之上盡量避開人群与熱鬧處所,是以耳目不靈,當下歉然一笑道:“我只顧行路,倒不曾听人提及什么‘生死大會’,你且說說看!”
  “這‘生死大會’是西門嵩發起……”
  “又是他?”
  “武林各門派与知名之士,均已接到武林帖,請各門派掌門或能代表掌門的人士參加,時間是下月十五……”
  “還有十八天!”
  “是的,地點‘玉牒堡’后‘疊石峰’之麓!”
  甘棠心中一動,道:“疊石峰?”
  “是的!”
  “這大會的主旨是什么?”
  “西門堡主向‘死神’挑戰,在峰頭決戰,以中原武林為賭注!”
  “西門嵩挑戰‘死神’?”
  “不錯!”
  “以中原武林為賭注是什么意思?”
  “雙方決斗有一方死亡為止,如西門堡主不幸落敗,中原武林并尊‘死神’為主,不許背信反悔!”
  甘棠意念一轉,道:“西門嵩憑什么代表各門派答應這條件?”
  “据卑座所悉,西門嵩曾事先征求各大門派意見,均獲得支接同意,都認為‘死神’如不除滅,武林非步上末日之途不可,六十年前的故事不能重演,西門嵩以天下為已任,只見一義,不見生死,武道同欽。”
  甘棠心想:西門嵩真的是這种典型的武士嗎?他是“白袍怪人”的敵手嗎?他是否知道“白袍怪人”并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他聯想到西門嵩的長子西門慶云假扮死神,被揭穿后自決而亡的那一幕,當初怀疑玉牒堡与“白袍怪人”之間必有關系,但后來由于“血帖”光顧“玉牒堡”,這判斷不能成立……
  “斐香主,太夫人對這事可有什么特別指示?”
  “除了請少主屆時參加之外,別無指示!”
  “好,我知道了。”
  “請少主示知行止?”
  “我赴太行探查當年殘害上兩代掌門人的凶手!”
  “卑座敬候差遣!”
  “沒事了。”
  “卑座告退!”
  斐一鳴施禮告退。
  甘棠重返渡頭,過河之后,兼程疾馳太行山區,一路之上,他心情沉重得象鉛塊,西門嵩邀集的“生死大會”自己能參加嗎?自己有面目見天下群豪嗎?他深悔應該告訴斐一鳴轉稟太夫人他不能參加,請另派适當人選,但這話不便向一名屬下開口。
  他恨,恨自己為什么有這种奇丑的身世。
  他也恨自己的母親,給他這罪惡的生命。
  距“生死大會”之期,還有半個月以上,如果辦事順利,還可以來得及請太夫人改派其他人選。
  但,如何向老太夫人開口呢?坦承身世,抑是借詞推托,這兩樣他都不愿,可是,又沒有第三條路可供選擇。
  一晝夜功夫,到達了太行山東麓。
  這是他第三次重臨,第一次,為了林云而闖長陰谷,初逢“魔母”,第二次踐“魔母”之約徒勞往返,現在第三次,他下決心不達目的不罷休。
  輕車熟路,毫不費事的直趨“魔母”隱身處的峽谷。
  入谷里許,一幕惊人的景象呈現眼帘。
  兩個人影,倒臥在地,一男一女正作拼命之斗。
  甘棠逼近斗場,看出倒地的兩人,一個是“百毒”掌門馮少丹,一個是“百毒公子馮奇”,受傷极重,已在生死邊緣。
  正在拼斗的一個是白發紅顏怪女人“魔母”,另一個是上次与“魔母”拼斗內力,几乎同歸于盡,而被甘棠分開的枯瘦老者。
  雙方口血殷殷,身形不穩,腳步踉蹌,似乎都已到了筋疲力竭之境。
  又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甘棠停身五丈之外,心中駭震不已,這枯瘦老人莫非也是“百毒門”中人?記得在土谷祠中,這形如鬼魅的老者,被“白袍怪人”稱為老毒物。
  奇怪,“魔母”与對方同居太行山之內,彼此有甚解不開的冤結?
  作殊死之斗的雙方,似乎都不曾發覺有人來臨。
  雙方久久才攻出一招,說是一招,其實已不成為招式,只能稱是出手而已,彼此都想致對方于死命,誰也不采守勢,全是以攻應攻。
  “砰!”
  “砰!”
  彼此各中了對方一掌,雙雙栽了下去,喘息之聲,數丈之外可聞。
  雙方凄厲如鬼,全失去了原形,鮮紅的血,不斷從雙方口角溢出,這种忘命的殊死搏斗,看來令人怵目惊心。
  足有半刻光景,雙方搖搖欲倒地站起身來。
  枯瘦老人手中多了一柄長劍,踉蹌舉步前欺。
  “魔母”顫抖的手,戟指對方,口里“啊!啊!”的說不出話來。
  身形接近,從兩丈到五尺……
  “呀!”
  鬼號似的喝聲中,枯瘦老者的長劍疾刺而出。
  甘棠到此刻方發覺情況不妙,他不能讓“魔母”死在對方手中。
  “住手!”
  挾著喝話之聲,身影電扑而前。
  遲了,分秒之差,慘哼已傳,枯瘦老者的長劍,業已刺穿了“魔母”的左胸,劍尖直透后背。
  枯瘦老者气力已竭,竟無法拔回長劍,手一松,跌坐在地。
  “魔母”手握劍柄,晃了兩晃,仰面栽倒……
  什棠正好赶到,一把扶住她即將倒地的身軀,急聲道:“前輩,你……你……”
  他也不知該說什么好,眼看“魔母”生机已絕,神仙難救。
  “魔母”雙眼一閉,再度睜開,失神地盯住了甘棠半晌,聲細如蚊的道:“你……來踐約的?”
  “是的!”
  “好!好!”
  “前輩,恕我遲了半步!”
  “這……這是……命,扶我到那邊石旁!”
  甘棠心中不知是一股什么滋味,手抱著“魔母”,到三丈之外的一個石塊上放下。
  “魔母”急劇地喘息著,雙眼已緊閉。
  甘棠大急,忙從怀中取出一粒“万應丹”,納入“魔母”口中,這“万應丹”果然靈效如神,片刻工夫,“魔母”喘息稍平,眼睛又睜了開來,以微弱得几乎不能辨的聲音道:“你……還算來得好,如果稍晚,此約將待來世了!”
  甘棠怕對方忽然斷气,俯身半坐,靠近對方,以手掌附在對方“脈根穴”上,緩緩逼入真元。
  “魔母”精神大見振作,顫抖著蒼白的唇瓣,道:“血洗‘圣城’的……凶手是誰?”
  甘棠沉聲道:“死神!”
  “魔母”面上立起抽搐,兩眼睜得大大的,栗聲道:“你說近日重臨江湖的‘死神’?”
  “是的!”
  “真的嗎?”
  “一點不假!”
  “啊!好!好!我就是不死,這口气也難出了……我斗不過他!”
  “前輩……”
  “魔母”自顧自地又接下去道:“娃儿,為我做件事?”
  “請講,晚輩力所能及,絕對照辦!”
  “据說,‘武圣甘敬堯’死后,身上留有劍創三十七孔之多……而那創孔,是一种奇形怪劍所傷……”
  甘棠激動地道:“是的,怎么樣?”
  “魔母”深深調了一下呼吸,又道:“那柄劍是老身師傳之物……三十年前,我母子在此山下与甘敬堯搏斗,我儿重創時丟失,想不到被‘死神’利用它來血洗‘圣城’……”
  甘棠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雖說他不是甘氏血胤,此心已知樹木死灰,但這次血劫他是身歷的,恨意終未全滅,咬牙一哼道:“前輩大約可以聊慰于無了?”
  “魔母”頓一頓之后,又道:“的确,老身不能親自……索仇,是可聊慰于無……”
  “前輩的意思是……”
  “那劍不能落入別人之手,受劍時曾誓人死劍亡,請你……設法把它毀去!”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不便相欺,恐怕辦不到!”
  “為什么?”
  “因為晚輩已准備退出江湖!”
  “啊!”
  “魔母”面上全是失望之色,那神情,出現一個臨死的人身上,的确感人至深。
  甘棠橫了橫心,道:“好,晚輩答應,如机會許可,一定辦到!”
  “老身泉下有知,會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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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4: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元凶授首

  “這都不必!”
  “還有……”
  “還有什么?”
  “老身死后,請……葬于此峰南峰之巔,我儿……墓側!”
  “晚輩答應。”
  “魔母”說完之后,喉頭忽涌起痰聲,這是斷气的先兆,甘棠此來的目的是探查肢解義父兄的凶手,如果“魔母”一死,豈不悔恨莫及,立即掌心用勁,加強逼入真元,口里急道:“前輩,您的條件?”
  “條……件……”
  “是的,當年殘害‘天絕門’掌門父子的凶手是誰?”
  “魔母”眼珠翻了兩翻,得甘棠內元之助,精神又恢复了些,斷續地道:“是……鬼見愁……馮一鷗所為……”
  “百毒門先代掌門?”
  “不……錯!”
  甘棠如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顫聲道:“鬼見愁馮一鷗不是早死了?”
  “沒有!”
  “什么,他沒有死?”
  “是……的,他怕報复……揚言已死,閉關潛修。”
  “哦!”
  “這件公案,老身目擊,所以……他不放過老身……”
  “他人在何處?”
  “魔母”費力地舉起手,朝三丈外猶臥地不起的枯瘦老者一指……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忘其所以地一躍而起,栗聲道:“是他,鬼見愁馮一鷗,好,太好了,想不到此行如此順利……”
  自語間,忽覺不對,低頭一看,“魔母”業已斷气身亡。
  甘棠心中一陣惻然,伸手拔出“魔母”身上透胸的長劍,喃喃地道:“前輩,相告之情,無以為報,晚輩雖為義父兄索仇,但決以此劍討債,聊慰前輩英魂于九泉之下,誅凶之后,當遵所囑安葬前輩于南峰之巔。”
  說畢,倒提長劍,舉步走到“鬼見愁馮一鷗”身前,俊面之上,罩了一層栗人的殺机,不費吹灰之力,血債血償,凶手祖孫三代,誰也不放過。
  掌中劍一揚,掃向枯瘦老者“鬼見愁馮一鷗”的頸項,就當劍鋒將及皮肉之際,他又飛快地收了回來。
  帶煞的目芒,掃了三人一遍,然后,取出三粒“万應丹”在每人口里塞了一粒,然后坐到一側,靜靜地等待。
  片刻工夫,“鬼見愁馮一鷗”及馮少丹父子先后醒轉。
  “鬼見愁”功力深厚,蘇醒之后,立即坐起身來,茫然回顧一遍之后,目光落在甘棠身上,激動万狀地道:“那臭女人呢?”
  甘棠冷冰冰地道:“死了!”
  “哦!娃儿,是你第二次對老夫援手?”
  “閣下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不是濫施恩惠之流!”
  此際,馮少丹業已跟著半坐起身,“百毒公子馮奇”栗呼一聲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鬼見愁馮一鷗”如中蛇蝎般地跳了起來,厲聲道:“娃儿,你真的是……”
  甘棠端坐不動,冷聲道:“不錯!”
  “你……”
  “三位最好先調息療傷,別的待功力恢复之后再說!”
  “鬼見愁”祖孫三人困惑不解地瞪視了甘棠半晌,對他的作為,莫測高深,三人同一心思,看來甘棠并不知道當年凶案真情,否則他不會施救,早已乘三人失去抵抗力之時下手了。
  當下,祖孫三人各自運功調息。
  甘棠面寒如冰,冷冷地注定這老少三個毒物,心中感到無比的快慰,想不到事有如此奇巧,不費任何周折,便完成了義母的第一心愿,誅仇之后,已了無牽挂,天際海隅,讓此身与草木同朽,隨時光而歸盡……
  突地,他想到“魔母”會不會挾仇誣指,借自己的手為她复仇?
  心念存此,不由一震,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魔母”已死,這追凶一節,就無能為力了。義母將不能在有生短短數日當中,了卻心愿……
  整整一個時辰,“鬼見愁馮一鷗”第一個功畢起身。
  甘棠隨之而起,寒著臉道:“閣下复原了?”
  “鬼見愁”僵尸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娃儿,老夫承你的情,這一筆人情……”
  “不必!”
  “什么意思?”
  “閣下是‘鬼見愁馮一鷗’不錯吧?”
  “咦!你……”
  “想來是不錯的了。三十年前,太行山下‘天絕門’掌門施磊父子,慘被肢解,是閣下的杰作吧?”
  “鬼見愁”神色大變,駭然退了數步,栗聲道:“小子,你是為此而來?”
  “正是!”
  “那淫婦已完全告訴你了?”
  這話,等于是承認了他是殺人凶手。甘棠殺机大熾,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鬼見愁,我救你就是為了問明這一點然后殺你,同時,本少主尊重武林規矩,不殺失去抵抗力之人,現在明白了吧?”
  “鬼見愁”縱聲笑起來:“哈哈哈哈,小子,憑你敢奢言要殺老夫,看來,你今天仍會步上肢解之途。”
  可能,甘棠擊敗“死神”的消息還不曾傳到老毒物耳中,否則他決笑不出聲來。
  肢解兩個字,使甘棠殺机激撞如狂,鋼牙一挫,道:“鬼見愁,此地有您祖孫三代,本少主要以其人之法還治其人之身!”
  “鬼見愁”又是一長串令人悚栗的怪笑,道:“小子,据老夫所知,施磊只有一根獨苗施天贊,你今年至多二十歲,施磊父子死于二十年前,你是雜种吧?”
  雜种兩個字,深深地戳中甘棠的隱痛,雙目噴火,暴喝一聲“本少主把你挫骨揚灰!”
  “刷!”
  劍气撒空銳嘯,劍光如銀河星迸,以奔雷駭電之勢,罩向了“鬼見愁”。
  “天絕”武學之中,有劍道一項,但甘棠出道以來,均知而不用,今天,他默許“魔母”以劍誅凶,是以惜對方之劍出手。
  “鬼見愁”生平從未見過,此凌厲奇詭的劍術,甘棠甫一出手,他便知情況嚴重,閃電般暴退八尺。
  用劍之道,端在一個“气”字,甘棠在狂怒之下出手,心浮气躁,這一擊看似辛辣,但卻不能完全發揮威力,否則“鬼見愁”功力再高,也難輕易避過。
  他業已悟通“天絕奇術”的至上心法,一擊出手,便知已犯了動“气”之忌,立即平气凝神,抱元守一。
  “鬼見愁”何等人物,一見甘棠態勢,登時寒气大冒,他做夢也估不到對方小小年紀,會真有如此駭世震俗至高身手,輕敵之念盡除,凝神以待。
  雙方凝神對峙,等待一擊奏功的時机。
  兩條人影,鬼魅般從兩側欺上,正是馮少丹父子。
  甘棠長劍斜舉,兀立如天神,一种武功已達某一极限的高手所特有的無形之气,使馮少丹父子兩佇身兩丈之外,無法再逼近一步。
  僵持了盞茶功夫。
  馮少丹父子沉不住气,竟要替“鬼見愁”制造出手的机會,雙雙互施一個眼色,各劈出一道排山勁气。
  甘棠心神微微一分。
  “鬼見愁馮一鷗”已把握這瞬息的机會,由正面猛攻一招。
  “天絕武學”前八段有攻無守,九段才是极致,寓守于攻,玄奧無方。
  甘棠先机被奪,但心神不亂,全力封出一招。
  “波!波!”
  勁气与劍气擊撞聲中,馮少丹父子竟各被反震得雙雙后退了三四步,甘棠自身卻被“鬼見愁”挾全力以發的一招迫退了一個大步。
  “鬼見愁”一招得手,第二招連綿演出。
  甘棠大意失著,只是一种偶然,他的功力至少比“鬼見愁”高出兩籌,就在一卻之后,与對方同一時間,划出了一招“孔雀開屏”。
  “嗤!”挾以一聲惊呼,“鬼見愁”收招暴退,衣袖已被挑開了尺長的裂口。
  兩蓬黑霧,由左右罩來。
  馮少丹父子已使出看家的本領——毒。
  异香扑鼻,甘棠不由一窒。
  “看掌!”
  “鬼見愁馮一鷗”乘机發掌,勁道之強,足以撼山栗岳。
  如山勁气卷處,甘棠被震退了八尺之多。
  仗著“魔母”所贈的一顆“辟毒珠”,一窒之后,又恢复正常。
  馮少丹父子所施之毒,較之“奇門派”“聞香墜馬”還要厲害十分,除了“奇門派”的“御香縹渺”能于化解之外,中者無不立倒,而甘棠在兩蓬毒霧籠罩之下,竟然無恙,使對方大感駭然。
  “百毒公子馮奇”雙手一招,再放出一片“無影之毒”。
  甘棠雙目几乎噴出血來,目光一掃“百毒公子”,冷厲地道:“馮奇,毒洗‘青龍堡’,足見你存心之毒,第一個死的是你!”
  大吼聲中,寒芒乍展,只那么一閃,使人目不暇及的一閃。
  “哇!”
  半聲慘嗥,“百毒公子馮奇”一顆腦袋飛出三丈之外,一具無頭尸身,兀立不倒,但只一眨眼功夫,血花從腔子迸現,尸身緩緩栽了下去。
  “鬼見愁”眼見愛孫被殺,竟措手不及,暴喝一聲,電扑而上。
  寒芒再展,人影一触即分,“鬼見愁”左肩挂彩,血水立濕了半邊身。
  馮少丹目眥欲裂,渾忘厲害,就在“鬼見愁”負傷而卻之際,口發一聲悲嚎,猛然從側面扑向甘棠,意在拼命,這一扑擊,凌厲得令人咋舌。
  火爆的場面,充滿了栗人的殺机。
  甘棠厲喝一聲:“第二個是你!”
  “鬼見愁馮一鷗”唯恐儿子步孫子的后塵,厲哼一聲,彈身出手。
  三方面的動作,快得先后僅差分秒。
  然而在絕頂高手眼中,這分秒之差,足以決定胜負生死了。
  “哇!”慘號挾著悶哼同時傳出。
  馮少丹連頭帶肩臂,被斜切了下來,半邊尸身,由于扑擊的沖力,騰出丈外。
  甘棠劍劈馮少丹,回撩之勢,正好截上“鬼見愁”扑擊的身形,左掌奇詭無倫地從劍底翻出,這种出擊的部位,按常軌來講,几乎是不可能,“鬼見愁”為了閃讓回撩的劍勢,身形略偏,右掌在將達攻擊部位時,肘關節被甘棠猝然翻出的左掌切中,當時脫了臼,忍不住悶哼出聲,倒彈而回。
  這些動作寫來話長,其實是電光石火間事。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鬼見愁,三十年前,你肢解本少主義父施磊与義兄施天贊,今天本少主要把你大御八塊。”
  “鬼見愁”左肩負傷,右肘脫臼,如果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目中碧芒一閃,片言不發,彈身飛射……
  “哪里走!”
  栗喝聲中,甘棠一式“追風化影”,閃越對方頭頂,雙方同時落地,甘棠橫攔在前頭,面上的殺机令人不敢逼視。
  “鬼見愁馮一鷗”亡魂皆冒,僵尸般面孔扭曲得變了原形。
  甘棠一字一頓地道:“你死定了!”
  “鬼見愁”面上立現猙獰之色,陰殘地道:“你小子也活不了!”
  牙齒猛一用勁,嚼爛舌頭,一張口……
  “噗!”
  一股血雨,疾箭般射出,籠罩了丈許方圓……
  甘棠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急切里運劍封攔,揮舞起一片光幕,人也在同一時間側閃丈外。
  “鬼見愁”身軀晃了兩晃,“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急忙低頭檢視,不由惊魂出竅,只見被血雨濺射的劍身,蝕穿了米粒大的小孔有數十處之多,可見血雨之毒,如被射中身体,縱使有“辟毒珠”在身,不被毒死也會皮爛肉靡。
  不言而喻,這是“百毒門”与敵皆亡的絕著。
  心思之中,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鬼見愁”,竟然已經气絕,怒目張口,滿嘴血肉模糊,暴戾之气,雖死猶存。
  甘棠揮劍斬下人頭,卻不忍心再毀他的尸体了。
  元凶授首,心愿已了。
  他長長地透了一口气,把三顆人頭,結在一起,就尸身扯下衣片包好,提在手中,拋去了手中劍,然后移步到“魔母”尸前,略作休息之后,提起“魔母”尸身縱登南面的峰頭。
  峰頂上,赫然一座巨冢,墓木已拱,墓草萋萋,依稀尚可辨認墓碑上的字跡,不錯,是“魔母”所立,上有“九子合冢”的字樣。
  想來,這場當年太行山下一場劇戰,“武圣”連誅六邪,重創了三邪,据“魔母”說,重傷三邪,不久傷重不治而亡,這淫毒蓋世的魔母,搜齊了九子尸身,合葬一墓。
  甘棠考慮了片刻,掘開了墓場的一角,把“魔母”放置墓中,所贈的“辟毒珠”也一并放入,掩埋停當,拭去舊有墓碑上的字跡,改為“九邪魔母之合冢”七個大字。
  諸事停當,提取三顆人頭,向峰下瀉去。
  剛及半峰,數聲慘號挾著暴喝之聲,隱隱飄傳入耳,心中不由一動,默察聲音來源,似在峽谷之口,當下急飄下峰,朝谷口馳去。
  谷口——
  四個白衣蒙面劍士,与數十黑衣人,激斗方酣,地上橫陳著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甘棠來到距斗場五丈之處,目光一掃,殺机又告沖胸而起。
  從裝束上認出四名白衣蒙面劍士,赫然是“白袍蒙面人”手下的“死亡使者”。那些黑衣人,正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其中“神威院主姜鳴松”對一名“死亡使者”旗鼓相當,打得激烈無倫,“天威院”屬下的兩名香主潘九娘与斐一鳴,各戰一名“死亡使者”,已落下風,毫無還手之力。情勢發發可危,另一名“死亡使者”,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當者披靡,劍芒閃處,非死即傷。
  “哇!”
  慘號聲中,又一名“天絕”弟子身首异處。
  甘棠心念疾轉,自己此番進太行山,事先曾告訴過“天威院”地壇香主斐一鳴,本門弟子追蹤而至,情在理中,“死亡使者”竟然也不速而至,看來自己的行蹤,一直在“白袍怪人”監視之中。
  “哇!”
  慘號再傳,又一名“天絕”弟子栽了下去。
  甘棠肝膽欲裂,電射入場,凌空扑擊那縱橫弟子群中的“死亡使者”。
  “哇!”挾著一片歡呼之聲,接著爆起了一陣歡呼:“少主!”
  “少主!”
  ……
  那名“死亡使者”被甘棠凌空下擊,頭骨盡碎,萎頓在地。
  甘棠略不稍停,縱身扑向与潘九娘激斗的使者,飛出一掌,閃電般又划向与斐一鳴捉對廝殺的使者,殺手再施。
  “哇!哇!”
  兩聲栗耳的慘嗥,几乎不差先后的破空響起,兩名使者分別橫尸當場。
  潘九娘与斐一鳴,像是打昏了頭,一時之間反而呆住。
  甘棠一挪身形,到了“神武院主”那一對之前,冷冷地道:“住手!”
  聲音不大,但隱有一种懾人心魄的威力,雙方托地跳出了圈子之外。
  “神武院主”赶忙躬身道:“卑座參見少主!”
  甘棠一抬手,道:“姜院主少禮!”
  目光,追向了那僅存的一名“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到現在才發現三個同伴業已伏尸,登時亡魂盡冒,掉頭就待……
  “你走不了!”
  聲音冷得惊人,甘棠已鬼魅般地攔在他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死亡使者”知道無法脫身,硬起頭皮道:“你准備怎么樣?”
  甘棠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殺芒,沉緩逼人地道:“說,‘死神’是誰的化身?”
  “死亡使者”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栗聲道:“本使者不會告訴你的!”
  “這可由不得你!”
  “你待如何?”
  “本少主向不以殘酷手段對待敵人,今天卻要例外……”
  “死亡使者”猛可里一劍削出,快逾電光石火。
  “撒手!”
  冷喝聲中,甘棠只一抬手,寒芒划空,“死亡使者”手中劍已不翼而飛。
  “說是不說?”
  “辦不到!”
  “那可別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了字方出口,一指虛空點了出去,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竟然無閃避的余地,應指栽了下去。
  “姜院主!”
  “卑座在!”
  “給他點厲害嘗嘗,到他說話為止!”
  “遵命!”
  “神武院主姜鳴松”恭應了一聲,一揮手,立即有兩個彪形大漢上前,一左一右,把那“死亡使者”挾了起來。
  “神武院主”嘿嘿一聲冷笑,道:“朋友,你大概听說過‘元嬰搜魂’這名稱吧?這是崆峒用來對付欺師滅祖的門徒所用,本座略有所知,將在朋友身上試試手。”
  “元嬰搜魂”是一种最酷毒的刑法,人盡皆知,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身暴縮如嬰孩,裂骨推心,銅澆鐵鑄的金剛也禁受不起,而且一經此刑,終身成殘。
  “死亡使者”魂飛魄散,慘厲地叫道:“施天棠,你是雜种!”
  此語一出,所有“天絕”弟子,全為之面上失色。
  甘棠感到一陣絞心劇痛,他明知“死亡使者”此舉是激怒自己以求解脫,但他忍不了,雙目盡赤,俊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一躍上前,扯落對方蒙面白巾之后,是一個扭曲得變了形的中年人面孔,眼中的神色,象臨刑的死囚。
  甘棠冷厲地道:“朋友,本人成全你!”
  側掌如刀,慢慢地向“死亡使者”胸前插去……
  “死亡使者”雙眼暴突,欲掙無力,眼睜睜看著鋼刀似的手掌戳向心窩。
  “哇!”
  猛嗥起處,甘棠側立如刃的手掌,已插入對方的心窩,沒及指根。
  “死亡使者”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眼角盡裂,血水涔涔,口唇張開,身軀扭動,臨死前的掙扎,令人不忍卒視。
  甘棠被對方一句話在屬下之前扯碎了自尊心,羞怒如狂已不知什么叫做殘忍,他只要發泄,出气,仿佛殺人,流血,是一种撫慰。
  “嗯!”
  窒悶的慘號,使人從心底深處發出悚栗。
  手掌插入一半。
  “死亡使者”已不复人形,汗水血水混成一种刺目的液体從兩腮流下,滴落雪白的前襟,全身扭轉蠕動,口中發出的慘哼,像是一种怪獸的嘶吼。
  “請……請……成……全”
  他只求速死,此刻,生命對于他已是不能忍受的負荷。
  甘棠面色鐵青,沒有半絲表情,有,那是一种恨,對命運,對身世的憎恨。
  一行“天絕門”弟子,個個面色凝重,但又夾著茫然的神色,顯然,他們并不了解少主何以如此激怒。
  “噗!”
  手掌全部括入胸腔,直沒及腕。
  “死亡使者”全身劇烈的一顫,慘哼變成了喘息,栗人的喘息,胸前沒有一滴血,因為手掌堵住了創孔。
  甘棠咬牙哼了一聲,抽手,側身,一道血泉,疾噴而出,變成一蓬血雨,洒紅了兩丈以內的土地。
  “死亡使者”仍然瞪眼張口,但已斷了气。
  “扔了他!”
  兩名執著“死亡使者”的弟子,一抖手,把尸体拋出了三丈之外。
  甘棠原本打算回地宮最后見義母夫人一面的念頭業已消失,“死亡使者”的一句“雜种”使他喪失了見任何人的勇气。
  是的,有母無父的雜种,這是一种与生俱來的羞辱,無法洗刷的污點。
  緩慢而木然地,他轉身向“神武院主”以异樣的聲調道:“姜院主!”
  神武院主躬下身去,惶惑地道:“卑座候令!”
  “你們怎么來的?”
  “卑座接獲斐香主急訊,知道少主因先掌門人的公案重上太行,卑座等既奉太夫人令暗中候令,不敢不來,四名‘死亡使者’,是在渡河之后掇上卑座一行。”
  “好,這里有三顆人頭,請以最快速方式送回地宮,同時設法防腐!”
  “神武院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人頭?”
  甘棠冷漠地一點頭,道:“不錯,本人已經查明三十年前肢解先掌門父子的凶手是當時‘天毒門’掌門‘鬼見愁馮一鷗’,這是他們祖孫三代的頭顱。應急速送回地宮作為獻祭,以慰先掌門在天亡靈……”
  “哦!”
  所有在場的“天絕門”弟子,連“神武院主”在內,齊聲發出了惊呼。
  “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竟激動得流下淚躬身施禮道:“少主神威蓋世,本門有福了!”
  甘棠木然的面龐上展露了一絲苦笑,誰能明白他的心事呢?誰知道他至深且巨的隱痛呢?
  “神武院主”顫抖著雙手,從甘棠手里接過包著人頭的布包。
  甘棠目光一閃,道:“斐香主!”
  “天威院”屬下香主斐一鳴疾行向前,垂手躬身,恭謹地應道:“卑座在!”
  “轉稟太夫人,請另派參加‘生死大會’的人選,我另有大事赶著要辦,并請轉達我此行吉凶難料,如有不測,有負大夫人深思,務請太夫人恕罪!”
  “少主,您……”
  “不必多說,各位可以動身了,這几位死難同門,由我親手掩埋,表示我對死者的一點敬悼之意!”
  “神武院主”、潘九娘,斐一鳴,齊齊面露惶惑不安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甘棠盡量忍受內心的痛苦,一抬手道:“各位請!”
  “神武院主姜鳴松”在此刻眾弟子中,身份最高,沉凝地開口,道:“少主,卑座斗膽,請少主示知行蹤,以便向太夫人复命?”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我此行辦事,隨机而動,沒有一定行止。”
  他決心就此永絕江湖,所以找了這個不太近情理的借口。
  姜鳴松与潘九娘等,都是閱歷深湛之輩,明知內中大有文章,恪于身份,又不便深究,但神色上業已表露了出來。
  甘棠故作不知,轉身發掌,土石翻飛中,頓時掘成了一個深坑。
  姜嗚松等當然不便袖手,甘棠雖交代要親手掩埋死難弟子,但那只是少主對屬下的一點心意,當下眾人一齊動手,頃刻之間,便已停當,由甘棠為首,在墓前對死者行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憑吊儀式,隨后,四具“死亡使者”的遺体,也予以掩埋。
  經不起甘棠再次催促,姜鳴松一行,抱著狐疑不安的心情,辭別上道。
  現在,剩下甘棠一個人孤孑地木立谷中,心中一种空洞而茫然的感覺。
  面對衰草斜陽,他象是一個被世人遺棄了的人。
  是的,武林中已沒有他立足的余地,并非人不容他,而是他無臉對人。
  他的武士生涯,像此刻的落日,即將沉沒了。
  落日,在沉沒之前,還有一刻燦爛的晚霞,作最后的點綴,而他什么也沒有。
  一陣破空之聲,飄傳入耳,把他從木然中喚醒。
  抬頭一看,數條人影已到了十丈距离。
  待看出來人是誰之后,登時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手腳感到一陣冰冷。
  “走!”
  腦海里閃電般浮現了這個念頭,身形猝然彈起……
  來人已到了五丈以內,一個急驟的聲音道:“表弟,你別走!”
  甘棠心中一惊,不期然的剎勢落地,但,他不敢回頭,這一刻,似乎比死還要難受百倍,他一直怕面對現實,然而此刻,他已無法躲避這可怕的現實。
  “孩子!”
  聲音仍是那樣的慈祥,充滿了至情的愛,然而听在甘棠的耳中,似乎已變了質。
  “孩子,回過身來!”
  甘棠一咬鋼牙,回過身形,眼前,站的是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表姐林云,和兩位師兄。
  他不知是恨還是自怜,他沒有開口,俊面一片鐵青,隱約可見肌肉抽動。
  這神志,使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怔住了。
  林云上前兩步,蛾眉微蹙,以惊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棠目光移注到林云面上,久久,才以暗啞而沉痛的音調道:“云姐,我對你負疚很深,但請你不要問我!”
  林云粉腮一變,激顫地道:“表弟,告訴我為什么?”
  甘棠嘴唇蠕動了几下,但沒有發出聲音。
  慈祥的神采,從“鳳凰女朱瓊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惊愕、不安、惶惑,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著我!”
  甘棠的目光轉到母親面上,仍沒有開口。
  “鳳凰女朱瓊芳”面上浮起一絲悲哀的陰影,顫抖著聲音道:“孩子,告訴我,什么爭使你變成這個樣子?”
  甘棠壓抑住即將爆炸的情緒,從緊抿的唇間迸出一句話道:“媽,您應該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您可以捫心自問一下……”
  他的喉間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再也說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想著當年,母親必然是一絕代美人,但卻有著一個卑賤的靈魂,不守婦道,玷辱夫門……
  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長。
  “鳳凰女朱瓊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變了!”
  “是的,孩儿承認!”
  “你叫為娘的自問什么?”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盡是恨?”
  甘棠身形顫了一下,切齒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么?”
  甘棠虎目蘊淚,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聲道:“我恨您給我這罪惡的生命!”
  “你……”
  “鳳凰女朱瓊芳”粉腮大變,嬌軀打了一個踉蹌,手指甘棠,卻說不出話來。
  兩師兄面色大變,怒視甘棠,隱忍住沒有發作。
  林云粉靨罩霜,栗聲道:“表弟,你心智還清醒吧。”
  “很清醒,很正常!”
  “這是你對姨媽說話的態度?”
  “云姐,你最好不要過問!”
  “如果我一定要過問呢?”
  甘棠含在眼角的淚水,驟然滾落,大聲道:“你不要迫我!”
  林云駭然退了一步,但隨之的是莫名的憤怒与傷悲,她愛他,逾自己的生命,然而當一切誤會澄清,正期兩情融洽之時,他變了。
  她芳心欲碎,木然不知所語。
  大師兄怒吼一聲道:“師弟,你把話說清楚!”
  甘棠冷冷地道:“不干你事,少開口!”
  “你……竟敢……”
  “我再說一遍,少開口!”
  二師兄暴喝一聲道:“甘棠,你難道要逆倫?”
  甘棠雙目盡赤,厲聲道:“別迫我殺你!”
  “鳳凰女朱瓊芳”揚手止住兩師兄開口,腳步向前一挪,厲聲道:“逆子,說,把你心中的話說出來?”
  甘棠此際內心涌起一陣陣撕裂的痛苦,像夢囈似地喃喃道:“是的,逆子,我是逆子!”說到這里,突然恨聲大叫道:“是誰使我這樣?是誰造成這种局面?是誰?誰?”
  “鳳凰女朱瓊芳”全身簌簌而抖,面色蒼白得可怕,一顆慈母心已完全碎了,聲淚俱下地道:“你曾對你的阿姨說……你……恨我?”
  甘棠以身掩面,悲憤的道:“是的,我恨你!”
  “我劈了你!”
  大師兄朱承武暴喝一聲,飛扑而出,呼地一掌劈向甘棠當胸。
  “砰!”
  甘棠受了一掌,硬不還手,語音帶煞地道:“你敢再動手,我就殺了你!”
  林云嚶嚀一聲,哭了出來,一扭身,拔出大師兄朱承武腰間的佩劍,寒芒乍閃,迅速詭辣地罩頭劈向甘棠。
  甘棠心念一動,欲待出手,但另一個意念卻使他閉上了雙目,引頸待死。
  骨肉天性,出于本能地,“鳳凰女朱瓊芳”飛指彈向劍身。
  “砰!”
  劍身被震得一偏,但余勢未衰,朝肩頭划落。
  甘棠木然睜眼,俊面除鐵青之外,別無表情,左肩被划了半尺長一道口子,鮮血如泉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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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6: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

  他似乎身心均已麻木,又像是甘心死在林云劍下,面上僵冷得沒有半絲表情,林云粉腮一慘,帶哭地叫道:“止血,否則你會死!”
  甘棠愴然一笑道:“云姐,我欠你的太多,但已無法償還,能把生命交給你再好沒有了!”
  林云拋去手中劍,一挪步,戳出一指,止住了甘棠肩頭的血流,玉掌一翻,“啪!”一記耳光沉重地落在甘棠面頰之上,狂聲道:“你莫非瘋了!”
  甘棠木然退了一步,道:“我……沒有瘋!”
  林云既气又急,嬌軀花枝亂抖,粉靨淚水縱橫,嘶聲道:“到底為什么?你說呀!”
  甘棠咬了咬牙,面向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啟動顫抖而蒼白的口唇道:“媽,孩儿自知不孝,請告訴孩儿一件事!”
  “鳳凰女朱瓊芳”幽幽的道:“什么事?”
  “孩儿……到底姓什么?”
  此言一出,在場的均為之駭然震惊。
  “鳳凰女朱瓊芳”蹬地退了一個大步,厲聲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甘棠咬緊牙關道:“請母親回答!”
  “你當然姓甘!”
  “是姓甘嗎?”
  “為什么不?”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視著他的母親,似乎想從母親的神色上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從母親悲凄但极端庄重嚴肅的表情上,他看不出什么异樣。
  他有些動搖了!
  是母親掩飾得好,還是事實与傳聞不符?
  心念中,沉凝地開口道:“媽,孩儿要知道你离家出走的原因?”
  “鳳凰女朱瓊芳”面色一慘,目中頓時閃動著淚光,幽凄地道:“孩子,媽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么你父親十分皂白把我逐出家門,當時,我負气离開,現在才后悔當初沒有追問原因,但……遲了!我該……”
  甘棠動搖的心又恢复原來的堅硬。
  這是遁詞,可恥的謊言。
  他已無話可說,事實已昭然若揭,何必要追根究底呢?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既成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何況,這罪惡的謎底,決不可能從母親的口中揭曉。
  去吧!到那沒有人的地方,讓時間結束這命運的悲劇,讓時間埋葬罪惡的現實。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在滴血!
  林云已听出了事情的梗概,惊疑地道:“表弟,你怎么會有這种想法?”
  甘棠絕望地嘶吼道:“不要問我,去听听江湖的傳言吧!”
  身形一彈,電奔而去。
  “表弟!”
  林云急聲呼喚,但甘棠去勢如電,只眨眼工夫已消失無蹤,林云痴望著甘棠消失的方向,珠淚紛紛滾落,她的心,再一次為甘棠破碎了。
  “鳳凰女朱瓊芳”身軀晃了兩晃,栽了下去。
  且說,甘棠怀著一顆被撕碎了的心。盲目向前狂奔。
  夜,吞噬了整個大地。
  甘棠像幽靈似的飄過峽谷,山澗,峰岭……
  一片疏落的燈光映入眼帘,使他霍然惊覺,离開太行山區已經很遠了,眼前是一個鎮集,從闌珊的燈光看來,當已是夜市收歇的時分了。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怎會來到這地方。
  他此刻仍是處在紛亂与失神之中,腦海中沒有一個完整的意念,但,他直覺地止住了狂奔之勢,茫然駐足荒郊。
  他還沒有想到何去何從的問題,隱痛仍在折磨著他。
  “我做了什么?”
  他自己問自己,然而卻找不出答案。
  一聲斷喝,使甘棠神志稍蘇,舉眼一望,面前,站著一個勁裝疾服的中年武士,雙眼神光炯炯,在暗夜中如兩顆寒星,顯見內力修為之深。武士身后八尺,佇著一頂小轎,四個抬轎的黑衣大漢,直挺挺地站在路中,轎杠放在肩上,似輕如無物。
  半夜深更,抬轎子赶路,這可是少見的稀罕事儿。
  甘棠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不言亦不動。
  中年武士再次喝道:“小子,半夜三更到這里,顯然不是什么好路道……”
  轎內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是什么人?”
  中年武士道:“一個鄉下的野小子!”
  “這里什么地方?”
  “已到地頭!”
  “哦!”
  轎帘一動,露出了一張粉臉,一照面,又縮了回去,轎帘复掩如故。
  “一個乞丐,打發了吧!”
  “要不要帶回去問問!”
  “算了!”
  中年武士一揚掌,排山勁气卷至,甘棠被震得飛瀉數丈之外,六人一轎冉冉而去,眨眼沒人黑暗之中。
  甘棠被這一擊,神智才告完全清醒,轎中人惊鴻一瞥的玉面,再浮腦海。“是她?”心念一動,站起身來。
  轎中人,正是曾被他喚作繼母,而現在是“玉牒堡主西門嵩”情婦的陸秀貞,這情況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陸秀貞半夜坐轎來這荒野何為?
  陸秀貞可沒有認出甘棠來,他現在一身土布衫褲,左半身的血污被黃沙粘染,凝結成一片污糟,衣褲在狂奔中撕裂挂碎,看上去的确是個“襤褸”的乞儿,誰會想得到他便是擊敗“死神”,被武林渲染得成了神的“天絕門”少主。
  此際,別說是陸秀貞,如果臨鏡一照,恐怕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了。
  中年武士的一掌,并沒有使他受傷,雖然他是處在茫然失神的狀態中,但“天絕武學”的奇奧便在此,經脈生机的守護,已到了至上之境。
  這時,他才發現身后不遠是一片黑黝黝的松林,林中隱約露出一段院牆,一條青石小徑,從林內伸展而去,他自己方才正好立身在小徑正中,難怪阻了別人的道。
  他早先對西門嵩与陸秀貞切骨之恨,已因身世的揭穿而消失了。
  就在此刻——
  兩條黑影從林內小徑奔出,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一樣黑忽忽的長形之物,似一具死尸,在走到离甘棠身邊不遠的地方,抖手把那物朝路旁草叢中一拋。
  死尸,甘棠已看清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兩人之一道:“吳二,還是費點事埋了的好,以免被人發現不妥!”
  另一個陰陰地道:“放心,只怕半個時辰,那些貪食的餓狼准會連半根骨頭都不會剩下!”
  “走吧!”
  兩個黑衣人轉身入林,根本沒有發現甘棠的存在。
  甘棠下意識地前行數步,定眼一看,“呀!”他不由得失聲而呼。這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正是本門“天威院”屬下,隨同化身為“半面人”的程院主潛伏“玉牒堡”中的万万通。
  万万通為什么會慘死這里呢?看死狀是被酷刑所殺。
  盡管甘棠万念俱灰,但對于“天絕門”潛意識中總覺得所受的太多,而無以為報。
  于是——
  他迅快地掩埋了死者,輕捷如鬼魅幽靈般地向林中飄去。
  林中,不少樁卡,戒備森嚴,但沒有人發現他的來臨,即使有,至多認為是眼花罷了。入林五十丈,是一所巨大的庄院,庄門牌樓之上,懸著“漱玉別府”的匾額。
  他無意去思索“漱玉別府”的來歷,如一抹淡煙般從側面入庄。
  庄內,畫堂之中,宮燈朗照,巨燭高燒。
  廳外,羅列著十八名錦衣劍士。
  堂中盛宴高張,但只坐著三個人,正中首坐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門嵩”,兩個美艷妖嬈的中年婦人兩側相陪,婦人之一,是剛才乘轎而來的陸秀貞。
  桌旁,兩名青衣小婢執壺。
  甘棠隱身在廳堂對過的暗角里,對堂中院內的動靜,一目了然。
  西門嵩目中不時閃動著一縷陰森森光景,這与他一向威嚴正派的表情极不相襯。
  甘棠大為惑然,這是什么地方?那另一個女人是誰?從排場而論,這“漱玉別府”儼然是一個門派重地,難道這是“玉牒堡”的一處分支?
  陳秀貞似乎顯得有些不安,不時以眼角瞟西門嵩。
  另一個女子,唇角微微上翹,粉腮上表露的是一种嘲弄的神色。看來十分平和的場面,有一种詭譎的气氛在浮漾。
  西門嵩突然地高喚了一聲:“余平!”
  陸秀貞粉腮微微一變。
  一條人影,快步入廳,躬身道:“弟子在!”
  這叫余平的,赫然正是不久前掌擊甘棠,与陸秀貞一同而來的中年武士,在燈光下更真切地看出他長得儀表非凡,足可當美男子三個字。
  西門嵩面帶微笑道:“余平,為師的一向非常器重你……”
  “師父栽培!”
  “你對于你師姑一向侍候得無微不至……”
  “弟子……”
  “听我說,為師的為表心意,特地敬你一杯酒!”
  余平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弟子,不敢……敬領受師父……”
  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受寵若惊,以下的話竟說不下去。
  陸秀貞粉腮大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師兄,對一個門人弟子不必……”
  西門嵩已拿起身后一把精巧酒壺,斟了一杯酒在手,截斷了陸秀貞的話道:“呃!師妹,這我可是全看在他服侍你的份上,才敬他這杯酒。”
  陸秀貞櫻唇已在打顫,急道:“師兄,俗語說有事弟子服其勞……”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弟子服其勞,來,余平,飲下!”
  另一個婦人面上的嘲弄意味更濃了。
  陸秀貞顯得手足無措地道:“師兄,他怎敢當你如此厚愛?”
  西門嵩笑態未改,道:“師妹,你該告訴他,長者賜,不可辭啊!”
  陸秀貞轉向余平,施了個眼色,道:“余平,我忘了件事,別府門外道上你擊斃的那乞儿,來路恐不簡單,你立即去搜查一下,這杯酒你回頭再來領!”
  余平惊懼地望了西門嵩一眼,又望望陸秀貞,似乎不敢行動。
  陸秀貞大聲道:“余平,你敢抗命不成!你听見我說的話了?”
  余平神情一凜,應了一聲:“是!”轉身就待……
  西門嵩笑容一斂,冷冷地道:“回來!”
  余平全身一震,回轉身來,眼中盡是駭然之色。
  “先喝這杯酒!”
  “遵……遵命!”
  上前兩步,伸雙手去接酒杯……
  陸秀貞伸手朝酒杯拂去,怒聲道:“師兄,你不給我這點面子?”
  西門嵩從容地一縮手,竟然避過了陸秀貞疾逾電閃的一拂,面色一沉,道:“師妹!”
  陸秀貞粉面鐵青,咬了咬牙,道:“我有點不适,要歇憩了!”
  說著,站起身來,西門嵩伸手把她按回原來位置,道:“師妹,你不能中途逃席,師兄我要處理一個人事,非你在座不可!”
  陸秀貞粉腮已呈慘白……
  西門嵩再次伸出酒杯,道:“余平,干了這一杯!”
  余平似已覺察到事情不妙,身形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遲疑地接過手來……
  “喝呀!”
  余平舉杯就口……
  陸秀貞正待張口欲呼,被西門嵩凌厲的目光止住,余平一仰頸,喝了下去,覺得沒有什么异樣,雙手捧回酒杯,道:“謝師父!”
  西門嵩向陸秀貞哈哈一笑道:“師妹,你似乎很緊張,像是師兄我在酒里下了毒似的,哈哈哈哈!”
  暗中的甘棠,看得滿頭玄霧,心中著實不耐。
  陸秀貞神色稍見恢复,扭捏一笑道:“師兄慣會說笑。”
  西門嵩一抬手道:“師父無別的教訓,弟子告退?”
  西門嵩一抬手道:“你且別走,在旁邊候著!”
  說完,又取起精巧的小壺,滿斟了一杯,向陸秀貞道:“師妹,遠途勞頓,我也敬你一杯!”
  陸秀貞神色一連數變,一指面前的酒杯道:“這不是酒。”
  西門嵩打了一個哈哈,道:“那酒不是這酒,這酒乃是師兄我特別請人配制,喝了可以延年益壽。”
  陸秀貞螓首一搖道:“師兄盛意心領!”
  “你不喝?”
  “小妹我已不胜酒力了,留待明日如何?”
  “哈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還等什么明天!”
  “小妹我的确喝不了!”
  “也好,等會再說吧!”說著,目光一掃兩名執壺小婢,道:“天快亮了,你倆下去吧!”
  “謝門主!”
  兩名青衣小婢,退了下去。
  西門嵩目光轉向退在一側惶惑不安的余平道:“余平?”
  “弟子在!”
  “為師的問你一句話?”
  “弟子恭听!”
  “欺師犯上者該當何罪?”
  陸秀貞面色又呈蒼白。
  余平如被蜂螫似的一般,囁嚅地道:“這……這……”
  “說呀!照本門規矩,該當何罪?”
  余平登時汗珠滾滾而落,久久,才迸出兩個字道:“凌遲!”
  “答得好,你可知罪?”
  余平蹬蹬蹬連退三步,語不成聲地道:“弟子……不知……所犯何罪?”
  西門嵩臉一沉,目中頓露殺机,厲聲道:“你還敢狡賴?”
  陸秀貞片言不發,一掌向西門嵩當胸按了過去,快逾電光石火。
  同一時間,余平彈身便朝廳外射去。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西門嵩一把扣住陸秀貞的手腕。射向廳外的余平,被守伺在院地中的錦衣劍士飛起兩道劍光,硬生生地迫落地面。
  彈起,再被迫回。
  那些錦衣劍士似乎只奉命阻截,并不跟著出手,一擋之后,又抱劍站回原位。
  陸秀貞手腕被扣,頓時面如死灰,厲聲尖叫道:“西門嵩,你准備把我怎么樣?”
  西門嵩陰陰地道:“不怎么樣!”說完,面向廳外大喝一聲道:“余平,你真的敢抗命?”
  余平全身一震,第三次彈身突圍……
  “拿下!”
  劍芒打閃之中,傳出一聲悶哼,余平已被兩名錦衣劍士分別執住兩手。
  西門嵩拿起原來斟好的那杯酒,送到陸秀貞唇邊,冷冷地道:“喝下!”
  陸秀貞張口喝了,恨毒至极地道:“西門嵩,做鬼我也不會饒你!”
  西門嵩嘿地一聲冷笑,道:“我說過這不是毒藥,你并不會死,如果這樣,豈非太便宜你們這雙狗男女了。告訴你,馬上你就會嘗到風流的滋味了!”
  陸秀貞奮力一掙,猶如蜻蜓撼石柱,破口大罵道:“西門嵩,你這魔鬼,沒有我,你焉有今日……”
  “住口,備刑!”
  立即有四名身披紅綢的劊子手,找了兩個木架,擺在院中。
  西門嵩一抖手,把陸秀貞像拋球似的拋落院中,兩名劊子手出手擒住,往木架上一綁,另兩名劊子手也同時行動,把余平縛牢在另一木架上,兩人對面,相距一丈。
  余平狂吼道:“西門嵩,你的末日不遠了!”
  西門嵩仍端坐席間不動,一揮手,兩名劊子手各塞了一個木桃在陸秀貞和余平口內,兩人罵不出口,只唔唔亂叫,面色凄厲如鬼。
  那伴坐席間的婦人,妖媚一笑,道:“門主,我敬你一杯!”
  兩人照了照杯,西門嵩面上升起了一片陰殘之色,那种庄嚴神情完全消失了,宛如換了另一個人,再次發話道:“褫衣!”
  “嗤嗤!”連聲,陸秀貞与余平被剝得身無寸縷。
  余平垂下了頭,像待宰的羔羊。
  陸秀貞杏目圓睜,目眥盡裂,眼角淌下了殷紅的血水,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高挺的雙峰,諸般妙相畢呈,堂中那妖媚婦人,竟也羞得紅霞照臉。
  潛身暗處的甘棠,看得一清二楚,收回目光,暗忖,看樣子是那叫余平的武士与陸秀貞通奸,西門嵩才以這等殘酷的手段對付兩人,陸秀貞先為“武圣”的側室,“圣城”血劫之后,她竟不知如何幸生,做了西門嵩的副手兼情人,論身份,她是西門嵩的師妹,她的行為不該受到這嚴厲的處置,問題是西門嵩不甘戴門下的綠頭巾。
  西門嵩与那婦人,若無其事地推杯換盞。
  十八名錦衣劍士,一個個兀立如石像。
  四名劊子手,左右站立,像森羅殿前的惡鬼。
  空气呈現一片死寂。
  甘棠此來的目的,是為了“天絕門”弟子万万通的被刑殺,這幕酷劇,實在不愿再看下去,尤其,陸秀貞曾被他喚過繼母,撫今思昔,不由感慨万千。
  就在此刻——
  場面起了變化,先是余平“唔!唔”連聲,額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汗出如漿,身軀拼命地扭動……
  接著,陸秀貞也“嗯!哼”了起來,粉腮赤紅如火,那充滿了誘惑力的胴体在蠕動,扭曲……
  甘棠目光無意触及兩人的下体,登時面熱心跳,血行加速,這時,他才恍然而悟,西門嵩要陸秀貞与余平喝下的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媚藥春酒,否則兩人在這生死交關之時,哪里會有這种不堪入目的丑態表現。
  難怪西門嵩對陸秀貞說,立即就會嘗到風流的滋味。
  這种手段,的确夠殘忍,夠陰損。
  兩人似受不住那欲火焚身之苦,哼聲已變成了野獸垂死的慘哼殘喘。
  西門嵩与那婦人雙雙來到階沿之上。
  又過了片刻,陸秀貞与余平口鼻和下身滲出了血水。
  這种酷和虐的手段,胜過任何的刑法。
  兩人連哼聲都沒有了,變成粗重的喘息。
  酉門嵩抬手向劊子手示意。
  兩名劊子手各執一柄牛耳尖刀,分別站在陸秀貞与余平身前,另兩名各提了一口木桶,手拿長勺。
  刀一揚,雪白的肌膚上冒起一道血花,那提木桶的用勺子在桶內一舀,潑了上去。
  “嗯……”
  那哼聲,令人不忍卒听。
  看來那木桶內可能是一种辛辣的液体,潑上創口,疼痛的酷烈可想而知。
  一刀,一潑……
  只頃刻工夫,雙方已成了一對血人,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慘!
  慘!
  慘無人道!
  除此,再也沒有什么恰當的字眼形容。
  “稟門主,暈刑!”
  “噴!”
  另有兩名黑衣漢子,似早已在旁候令,西門嵩“噴”字出口,立即上前各以一桶冷水兜頭淋去。
  “嗯……”
  又是一聲長長的喘息,兩人死又還魂,但頭已抬不起來,看來离死不遠了。
  西門嵩一指陸秀貞道:“讓她開口!”
  一名劊子手立即把塞在陸秀貞口中的木桃搗了出來,手戳了她一指。
  陸秀貞陡地抬起頭來,那原本風韻惑人的粉面,已完全失去了人形,比傳說中的鬼還要凄厲猙獰几分,令人見了從內心發出惊栗。
  西門嵩獰聲道:“賤人,念在同門一脈,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陸秀貞口唇翕動了很久,才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話道:“西門嵩,鳳凰女朱瓊芳尚在人世,甘棠也沒有死,你等著!”
  西門嵩暴喝一聲:“住口!”
  甘棠一听陸秀貞的話,登時如遭雷擊,腦內一陣嗡嗡作響。
  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提及母親,也提及自己,為什么?
  他無法揣測語意所指,但無疑的此中大有蹊蹺。
  劊于手重新把木桃塞入陸秀貞之口。
  西門嵩一擺手,大喝一聲:“行刑!”
  劊子手操刀便……
  “陸秀貞不能死!”甘棠在心里大叫一聲,猛可里一長身,電瀉入場。
  “哇!……哇!……”
  慘號与惊呼混成一片,四名劊子手橫尸當場,甘棠兀立如山,面對惊愕得不知所措的西門嵩。
  “好小子!”
  暴喝如雷聲中,數支長劍疾風迅雷般的刺劈而至。
  “呀!”
  惊呼再傳,數名劍手,被甘棠在揮手之間迫得踉蹌倒退。
  西門嵩惊得失神,只是剎那現象,見狀忙喝一聲道:“住手!”
  錦衣劍手齊齊退回原位。
  “報名!”
  甘棠目暴神光,迫視著西門嵩片言不發。
  西門嵩凝視甘棠良久,才振聲狂笑道:“本座道是誰,原來是施少主,幸會!”
  甘棠冷冷地道:“閣下感到意外嗎?”
  “多少有一點,不知施少主駕臨敝分壇有何見教?”
  “請問万万通何由致死?”
  “這!本座稱你一聲小友,任何門派,如發現有人臥底,該如何處治,不須本座再加以說明!”
  甘棠登時一窒,的确,對方言之成理,使他無法反駁,臥底潛身,武林大忌,他后悔事先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貽人以柄,但現在這已不重要了。陸秀貞吐露的兩句話,內中大有文章,他非追根究底不可。
  西門嵩臉色倏然一沉,怒聲道:“上門殺人,你可有解釋?”
  “有!”
  “本座愿聞!”
  “陸秀貞出語涉及在下母子,在下必須留活口問個清楚!”
  “你問罷!”
  甘棠回身一看,不由冷了半截,陸秀貞業已七孔溢血而死,再看那余平,也已斷了气,死狀奇慘。
  心念一轉之后,回身道:“堡主曾說過在下并非‘武圣甘敬堯’的骨血?”
  西門嵩陰陰地道:“不錯,本座說過這話!”
  “那就請堡主拿出證据!”
  “證据?”
  “不錯,以堡主的身份,當不致信口雌黃。”
  西門嵩略作思索之后、道:“隨本座到內室一談如何。”
  甘棠心念疾變,先弄清自己的身世,然后再設法查證方才陸秀貞臨死所說的那兩句話,倒不失為可行之著,當下慨然一頷首道:“可以!”
  兩人來到一間密室之中,分別落座。
  西門嵩面上又恢复了那庄嚴、豪邁的武士本色,沉聲發話道:“施少主,在談論正題之前,希望你能据實回答本座几個問題?”
  甘棠業已橫下了心要揭開所有謎底,當下正色道:“請問吧!”
  “第一,令堂對你的身世問題,可有解說?”
  甘棠想起母親曖昧的態度,不著邊際的答复,登時心內一陣劇痛,為了求證事實真相,他不能不回答這問題,咬了咬牙道:“家母對此沒有明白的解釋!”
  “令堂承認了!”
  “不,她否認,但沒有說出否認的理由。”
  “好,第二,本座与‘武圣’之間的交情,你可有怀疑?”
  “這……”
  他想到了陸秀貞,既然雙方交情深厚,何以要奸人之妻?
  西門嵩似有所覺,淡淡地道:“如有所疑,請直說好了。”
  “陸秀貞既系‘武圣’的側室,堡主的行為是否逾越……”
  “哦,關于此點,請听本座解釋,陸秀貞是本座同門師妹,幸脫死劫,前來相依,本座不能不予收容,至于那些閒言非語,起于一种誤會。”
  “誤會?”
  “不錯,為了表明此點,本座不得已公開一种秘密,本座因閉關潛修一种武功,又不愿被人所知,曾要本座小婿衛武雄化身本座,應付外人耳目,陸秀貞為大不德,竟然与衛武雄相過從,所以才產生了誤會!”
  “哦!”
  這一說,极近情理,但“天威院”掌院程琦潛身“玉牒堡”,身掌“刑堂”之職,她的話當不會假,同時据“百毒公子”透露衛武雄先天有缺憾,不能人道,才演出了西門素云出家,陳玉芝出走的那一幕悲劇,這一說可信嗎?但這是次要的問題,他不愿深究,只含糊的“哦”了一聲。
  西門嵩接著又道:“第三,‘武圣’雖非你生父,但總有一段教養之恩……”
  甘棠痛苦地道:“這一點在下明白!”
  “如此,你對‘武圣’觀感如何?”
  “衷心欽敬!”
  “第四,你對生父的感想又如何?”
  甘棠全身一震,道:“他是誰?”
  “你先回答本座的問話!”
  甘棠感到無比地屈辱,這話實在難以啟齒,自己雖是他的孽种,但他的行為是不可恕的,毋宁說是罪惡的孽果,心念之中,脫口道:“我恨他!”
  西門嵩點了點頭,臉上飄過一抹無法捉摸的笑意,緊迫著又道:“如果有人為了替‘武圣’不平,而對你生父有所不利,你如何想?”
  甘棠心中一震,但隨即恨恨地道:“他罪有應得!”
  西門嵩一撫掌,道:“嗯,你不愧是人中之龍,思路迥异俗流,現在听著,你生父就在我這‘漱玉別府’之中!”
  甘棠陡地离座而起,內心激動如濤,身形也隨之簌簌而科,栗聲道:“他……就在這‘漱玉別府’之中?”
  “不錯!”
  “他是誰?”
  “稍時自有分曉!”
  “在下……”
  “施少主稍安母躁,本座話未說完……”
  “請講?”
  “令尊在此并非本府座上嘉賓,而是……”
  “是什么?”
  “牢中之囚!”
  甘棠身形一個踉蹌,几乎撞翻了座椅,他無法分析此刻心中的感受,只是覺得激動,震惊,錯亂……
  生身之父,就在這別府之中,他該恨他,還是……
  西門嵩面色一肅,道:“本座為了至友‘武圣’的門第家聲地位,不得不把他監視,如果你認為本應不該如此作為的話,本座愿承擔一切后果!”
  甘棠盡量抑制沸騰的情緒,鐵青著臉道:“在下要見他!”
  西門嵩凝視甘棠有頃,道:“施少主,話先說明,本座愿意听听你將采取的行動!”
  “我……只要見他!”
  “比如說,救他脫离別府,甚或……”
  甘棠咬緊牙關道:“在下只要見見他,別無他意!”
  “好,請稍候,本座應事先安排一下!”
  “請便!”
  西門嵩啟門而出。
  甘棠心亂如麻,見了生身之父,自己該說什么?見了他又有什么意義?他為人所不齒的行為,种下了罪惡之因,結了孽果,卻不負任何責任……
  對“武圣”,他除了崇敬之外,還加上同情。
  恨,又在心田里滋長。
  敗人名節,毀人門庭,該死!
  這可怕的意念——死,一經閃現腦海,便如生了根似的緊緊附著,是的,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丑惡的孽債,讓他与他的罪惡行為所產生的生命,一齊消滅,讓一切都從今天結束……
  正當他意亂神傷之際,一個錦衣武士推門而入,抱拳為禮:“奉敝門主之命,請閣下移駕!”
  甘棠定了定神,道:“貴門主呢?”
  “敝門主一切均已安排妥當,請閣下到地牢一行,特囑本人致歉意,他不便隨行,這一點請閣下諒解!”
  “好,請帶路!”
  甘棠隨那錦衣武士走出秘室,穿越一道長長的回欄,此際天已大亮,看這別府的布設,窮奢极侈,不啻王公貴胄之家。
  就在那將轉入地道之際,一個黑衣女子,從身旁行過。
  雖只這么匆匆一瞥,甘棠已認出了她,登時心頭劇震,几乎惊叫出聲。
  這黑衣女子,赫然正是在“大佛窟”對過的荒野林間,企圖掘墓自葬,被稱為“十五妹”的那神秘少婦。
  甘棠心中的震駭簡直無法言語形容。
  莫非這少婦与那勁裝中年四哥,那晚口中所稱的頭領便是西門嵩?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正好,那“十五妹”目光也朝這邊瞟過來,眨了兩眨,身影便消失在南道里去。
  甘棠心頭疑云大起,不知對方眨眼的用意何在?
  記得那晚在荒郊,這神秘物黑衣少婦曾力阻那被稱作“四哥”的勁裝漢子發出訊號,說是對自己聊表一絲心意,這謎團,如今又被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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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6:41 |只看該作者
  事實卻不讓他多想,轉眼便進入了地下出道。
  甬道中,門戶不少,但都關得緊緊的,而且每一道門都挂有數字號牌。
  甘棠拋開了“十五妹”之謎,意念又回到當前的現實。
  他即將見到生身之父!
  是否照剛才的決定,父子同歸于盡,結束這段罪孽?
  他為自己這個可怕的決定而悚栗,但他沒有改變的意思,他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路,除此,別無他途可循。
  顧盼間,來到甬道盡頭,迎面一道鐵門,門上挂了一個“特”字號,從牌字號而論,這間牢房必然与眾不同。
  “到了!”
  錦衣武士口中說著,在鐵門上敲擊了數下,格格聲中,鐵門開啟,一個上身赤袒的猙獰大漢,當門而立,想來他便是這間“特”字號牢房的禁卒了。
  禁卒一側身,向錦衣武士一躬身道:“近衛有何見諭?”
  錦衣武士大刺刺地道:“奉門主諭,這位貴賓入監探視犯人,小心侍候!”
  “請便!”
  禁卒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轉身開了第二道鐵柵,擺手躬身道:“請進!”
  甘棠抬頭一看,這牢房約三丈見方,黑黝黝的充滿了陰森之气,壁角,蜷曲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蓬首人,因為是蜷縮著,看不見面目。
  他!便是自己的生父?
  一股寒流,透過他的全身,他几乎無法舉步。
  窒了片刻,終于咬牙踏入牢房。
  “鏘”的一聲,鐵柵門隨著掩上。
  甘棠望著屋角那蜷曲的人影,感到手足發麻,遍身奇寒,血液似乎已停止了運行,眼前迸出了朵朵金花。
  “誰?”
  那人影發了話,但沒有抬頭,聲音冷漠得像不是發自活人之口。
  甘棠努力翕動發僵的嘴唇,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你……是誰?”
  這句話可說問得毫無意義,然而,他既不愿先承認身份,又無法對這人有任何稱呼,所以,他只好先使對方報出名號。
  那人影驀地抬頭……
  “呀!”
  甘棠心里惊呼一聲,身軀猛可里一震,只見這被指是生身之父的人,雙目已盲,鬢發虯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那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背壁而立,似乎借牆壁來支撐不穩的身形。
  甘棠几乎想掉頭沖了出去,然而,他畢竟忍住了,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他記得此來的打算。
  于是,他直逼那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孩子,是你,西門嵩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聲音已不似剛才的陰冷,但每一個字,像一柄鐵錘,重重地敲在甘棠的心上。
  甘棠鋼牙几乎咬碎,頭顱似乎要爆裂開來。
  那人不見回應,再度開了口,聲音是暗啞的:“孩子,你恨我?”
  甘棠這才狂聲叫道:“是的,我恨你,我……恨你!”
  “唉!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已退,我不求任何人寬恕,我自知罪無可恕,肉体上的折磨,消不了心靈上的創痛,唉……”
  “我……該如何稱呼你?”
  甘棠腮邊已挂了兩條淚珠。
  那人又是一聲長歎,道:“孩子,無所謂,隨你如何稱呼……”
  甘棠又是一次体味裂心摧肝的劇痛,語不成聲地道:“但,你……是誰?”
  對方答非所問地道:“孩子,你母親現在何處?”
  提起母親,甘棠更是痛上加痛,肝腸寸磔,幼遭孤露,劫后余生,一旦听說還有至親骨肉在世,那份狂喜是無以言喻的,然而,想不到是天倫夢斷,希望大,失望更大,痛不欲生,聞言之下,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問她做什么?”
  “孩子,我只要知道她活得好嗎?”
  “我不會告訴你的!”
  “孩子你……使我……”
  “我要殺你!”
  那聲音已有瘋狂的成份。
  “孩子,你……要殺我?”
  “不錯,我們同歸于盡,以免現世!”
  “啊!孩子,我不怪你,這樣也好,只是……唉,你過來些,讓我摸摸你,否則我死了也難瞑目……”
  字字哀凄,語語斷腸,這确實是人間的大悲劇。
  甘棠的心軟了,可怕的念頭已逐漸遠去,一個新的意念代替了它,憑自己的身手,救出父親,同奔天涯,永絕江湖。
  “父親,我……帶你走!”
  “什么,你帶我走?”
  “是的!”
  “你不是要殺我嗎?”
  “父親,恕孩儿口不擇言。”
  “可是,為父的雙目已殘,同時也無面目再活著現世……”
  “我們到沒有人的地方。”
  “孩子……”
  “事不宜緩,父親,我背您!”
  說著,轉背,蹲身……
  “嗯!”
  悶哼聲中,甘棠被一股怪异的万鈞勁道,震得飛撞向前面的石壁。
  事出猝然,他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但,他的反應,仍是非常人所及的,就在撞向石壁的剎那,運勁變勢……
  “砰!”
  挾著一聲慘哼,甘棠撞向石壁,再彈回原地面,全身骨痛如折,几乎完全昏死過去,完了,他發覺自己的功力已在被偷襲的一剎那喪失了,這情況,和在“疊石峰”頭,被“陰司公主”以“斷元神指”封住功力的感覺完全一樣。
  他掙扎著爬起身來。
  他那生身之父,首先抓落假發,面具,然后扔掉襤褸的衣衫,現出本來面目。
  “你……”
  甘棠狂喝一聲,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站在面前的,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甘棠,你后悔了,哈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得意、狂妄、嘲弄、不屑……的情緒。
  甘棠傻了,頓時呆若木雞,他做夢也估不到這變化。
  西門嵩笑聲一斂,陰殘地道:“甘棠,本座很感內疚,不過,事逼至此,不得不然,因為我們只能有一方活在世上,至于為什么,你不必問,你知道了也是枉然!”
  甘棠目眥盡裂,切齒叫道:“西門嵩,老匹夫,我把你碎尸万段!”
  身形一動,“砰”然踣倒地上。
  西門嵩從容地出了牢柵之外,再關好牢柵,那曾在中堂陪酒的妖媚婦人出現,望了望牢中地上的甘棠,把手指直划到西門嵩鼻尖上,浪聲蕩气地道:“我的老心肝,我死心塌地的服了你了,人前人后,你都有一手!”
  西門嵩擰了她一把,道:“欲為人上人,必須毒中毒!”
  “大丈夫……”
  “小妖精,你沒听說過無毒不丈夫這句俗話嗎?”
  “你准備把他怎樣?”
  “暫時監禁!”
  “斬草必須除根,最好馬上解決掉!”
  “他還不能死,他的价值不菲呢!”
  “我擔心……”
  “擔心什么?”
  “万一他出了籠,什么都完了!”
  西門嵩縱聲狂笑道:“哈哈哈哈,你這叫杞人憂天,他除了化成飛虫地鼠,才能出這地牢。何況,他現在已是廢人一個,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可是,我總感到……”
  “放心,至多一月,他的利用价值喪失,你不說我也會消滅他!”
  甘棠五內皆裂,急气攻心,哇!哇!噴了兩口鮮血,嘶聲道:“西門嵩,我甘棠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殺盡‘玉牒門’弟子,誓不為人!”
  西門嵩嘴里一聲獰笑道:“小子,今生你辦不到了!”
  那婦人又道:“他到底有什么价值?”
  “呆瓜,他是‘天絕門’少主、‘奇門派’至親,還有‘鳳凰女’……”
  “好哇,原來你居心不良,准備把我置于何地?”
  “漱玉別府主人,玉牒門分壇壇主,掌門夫人,難道還不夠?”
  “不!我要名份,我不做黑市夫人……”
  “好,有話慢慢再談!”
  腳步聲离去,外層鐵門“嗆”的一聲關上,牢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甘棠明白了,徹底地明白了,可怕的陰謀,酷毒的謊言,一切都是假的,西門嵩的戲演得十分逼真,然而晚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陷身此地,恐怕連鬼都不知道,別說是人。
  他想血仇,想起母親、林云、義母……
  母親將因此而憂憤以終,自己死了卻難逃不孝件逆之名。
  恩如山情如海的表姐林云,依她的個性,會獨生嗎?自己成了天下第一負心人。
  義母,還有短短三個多月的生命,由于希望落空,將含恨以歿……
  不孝,不義,不仁,自己占全了。
  尤其,他想到西門嵩所說的利用价值一語,不由心膽俱碎,這外表仁義,內心如梟獍的老匹夫,不知要做出什么滅絕人性的事來?
  他以頭叩地,鮮血染紅了臉孔。
  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但死了怎能瞑目!
  他想到即將舉行的“生死大會”,西門嵩將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作生死的決斗,這……是事實嗎?西門嵩是舍己為人的武士嗎?不是,完全不是,他是挂著正義幌子的惡魔。
  然而,這是一個騙局嗎?一個极大的陰謀嗎?
  時間,在生死兩難的情況下悄然流逝。
  他無數次想自殺以救解脫,但,橫亙在他心中的,死并不能解脫,而活,只能是痛苦的延續。
  求生不能,死亦不能!
  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為凄慘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當他的身心逐漸開始麻木之際,渾噩的腦海中,升起了一線靈光,他想到自己曾修習的“天絕武功篇”至上的玄妙心法,“天絕武學”的特點是“生机不滅”,無論受到任何傷害,生机不泯,如以玄奧的心法疏通導引,也許能恢复功力,死里求生。
  念及此處,靈明大開,陰翳盡除。似乎撥云見日一般。
  立即按照無上心法,引導生机,默察之下,信心大增,他發現功力未廢,只是被封住,与上次被“陰司公主”以“斷元神指”所制的如出一轍。
  求生欲信心高漲,如灰的意念重燃。
  當然,他必須十分小心,如果這行為落入對方眼中,死亡立至,這是毫無疑義的。
  被封的功力,如加上外力內攻,收效极速,但,此刻,他只能靠自己,同時,由于“天絕武學”异于武林常軌,除了本門高手,旁人也無能為力。
  這是极端艱巨的行動,因為內元被封,只能靠由于“天絕武學”中生机不滅的奇奧作用,所保留下來的那一點護持心脈的元气,使之滋生茁長、從而逐步打通障閉的經穴,只要有三、四成真力獲得釋放,再以后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從每一次的粗糲飲食中,他按以計算時日,整整八日夜的不停行功,內元竟已恢复了兩成。
  這使他精神大震,成功的希望愈來愈濃了。
  照例,送飲食的時間來臨,鐵門開啟,透進一抹昏黃的亮光,每天,只有這么一剎那,能看到一點光線。
  一個黑衣人,提著一罐水,兩個粗劣的玉米窩窩頭,來到鐵柵之前。
  那猙獰禁卒的龐然身形出現,伸手去接食物,口里道:“不准走近鐵柵!”
  待看清來人,不由惊“哦”了一聲,低聲下气的道:“小的不知是十五近衛,冒犯之處,請擔待!”
  “嗯!”
  禁卒接過食物,掀開柵門上的小孔,往里一放,大聲道:“小子,別裝死,快來拿……”
  話聲未已,只听一聲沉悶的慘哼,禁卒翻身栽倒。
  甘棠本來假裝著蜷曲的壁角里,這聲慘哼,使他霍然而震,抬頭一看,柵門已開,禁卒的身軀,被擲入牢內,接著,一條人影幽靈般來到身前。
  “呀!是你?”
  甘棠直覺地感到必有事故發生,一見來人,不由惊呼出聲,來的,赫然是那稱作“十五妹”的神秘少婦。
  “十五妹”略顯緊張地道:“你能行動嗎?”
  甘棠愕然起身,激動地道:“尊駕……”
  “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問你能行動嗎?”
  “尊駕准備做什么?”
  “救你出去!”
  甘棠被這意外的情況,弄得有些失措,定了定神才道:“要救在下出去?”
  “不錯!”
  “尊駕盛意心感,但這對尊駕……”
  “甘棠,你當不會忘記,我已是早存死意的人。”
  “是的,但……”
  “西門嵩不在府中,已前往主持‘生死大會’,這是机會,你能走嗎?”
  甘棠功力業已恢复了兩成,在他而言,已無殊江湖一個普通高手,當下一頷首道:“勉強可以!”
  “如此隨我來!”
  甘棠內心激動非凡,緊緊地隨在“十五妹”身后,向地道出口奔去……
  一陣腳步聲從不遠的轉角處傳來。
  “十五妹”一揚手,示意甘棠停步。
  甘棠心頭一震,停下腳步。
  兩名黑衣劍手,并肩迎面而來,其中之一喝問道:“前面是誰?”
  “十五妹”冷冷地道:“我!”
  兩黑衣劍手業已看清了是“十五妹”,忙側身表示讓路,“十五妹”疾行兩步,到了兩名巡查劍手身邊,其中一名瞥見不遠處的甘棠,神色一變,惊呼道:“他……”
  “哇!哇!”
  “十五妹”出手如電,戳中了兩人胸前死穴,兩名劍手糊里糊涂地送了命,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棠疾步跟上。
  “十五妹”道:“可能已惊動了別人,我們快走!”
  一路躲躲閃閃,顧盼間,從后花園越牆而出,至此,甘棠算松了一口气,向“十五妹”深深一禮,誠摯地道:“大恩不敢言謝,容留后報!”
  “十五妹”幽幽一歎道:“甘少俠,用不著放在心上,投桃報李,聊表寸心而已!”
  甘棠不由一怔,自己与對方素昧生平,先后再次蒙她之惠,這“投桃報李”四字,從何說起,劍眉一蹙,茫然道:“在下不明白?”
  就在此刻——
  破風之聲,倏告傳來。
  “十五妹”芳容一變,道:“我們被發覺了,快,隨我走!”
  說著,當先向右前方一樹林奔去,甘棠功力雖已恢复了兩成,但較之此刻的“十五妹”,卻差了一二籌,竭盡全力,仍無法追上。
  入林不久,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站住!”
  甘棠大吃一惊,回頭一看,四名黑衣劍手,業已飛扑而至。
  “十五妹”回身折轉,急聲道:“你快走,我來打發他們!”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走嗎?來不及了!”
  甘棠与“十五妹”同時回顧,只見那曾伴西門嵩飲酒的妖嬈婦人從一株樹后現出來,粉腮之上,全是恐怖的殺机。
  “十五妹”芳容大變,栗聲向甘棠道:“她是分壇主黃嬌嬌,西門嵩姘婦,我擋她一陣,你全力逃生!”
  逃,在甘棠來說是個陌生的字眼,出道以來,他不曾怯敵逃過,但,現在情況不同,他功力只恢复兩成,不逃只有死,听“十五妹”口气,她顯然不是這婦人之敵,所以才說擋她一陣……
  分壇主黃嬌嬌已逼到身前,冷笑了一聲道:“十五妹,好哇!你竟敢做出這等事來,這小子不錯,真算得上是小白臉,可是色迷心竅,忘了本門律法!”
  “十五妹”一推甘棠,意思是要他快逃,片言不發,扑向了黃嬌嬌。
  “你真敢!”
  厲喝聲中,雙方已搭上了手。
  甘棠咬了咬牙,正待彈身縱起,四名黑衣劍手,已分四面把他圍住。
  劍手之一道:“你是乖乖回去,還是要我們動手?”
  甘棠知道脫身相當困難,但豈肯束手受縛,目光注定側方發話的黑衣劍士,冷冰冰地道:“攔我者死!”
  甘棠雖說功力只恢复兩成,但威名仍在,對方可測不出他的深線,那黑衣劍手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劍一揚,道:“小子,你插翅難逃了!”
  那邊,“十五妹”与分壇主黃嬌嬌已打得難解難分,但相形之下,“十五妹”似乎技遜一籌,守多于攻,攻拒之間,厲聲高叫道:“甘棠,你還不走!”
  顯然,“十五妹”的目的是掩護甘棠逃生,否則,她全身而退,并非難事。
  甘棠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難過万分,如果應付得不好,自己一死是應該,連累了“十五妹”可就是飲恨的事了。
  心念之中,身形電彈而起,猝然扑向那正面的黑衣劍手。
  “哇!”
  慘號破空而起,那名劍手,竟然毫無還手的余地,撒劍栽了下去。
  甘棠的功力雖然只恢复了兩成,但“天絕武學”以奇詭厲辣見稱,蓄意全力一擊之下,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暴喝聲中,三支長劍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划到。
  甘棠不敢還擊,一式“追風化影”,脫出劍光之外,但右臂已被划了一劍,登時鮮血涔涔而下。
  黑衣劍手,全非庸流,劍術造詣雖比不上錦衣劍手,但在江湖中已可列入一流,甘棠的“追風化影”身法固屬奇妙,怎奈功力不足,難以發揮妙用,能脫出三劍夾攻,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他可不敢稍停,順手撿起死者長劍,不顧傷痛,彈身便朝林深處射去。
  “哪里走?”
  暴喝聲中,三名黑衣劍手銜尾疾追。
  甘棠亡命疾馳,奔了一程,后面已無追兵,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喘了一口气,暗忖,不知那位“十五妹”能否全身而退,自己只顧逃命,的确有愧武士精神。
  但,想到許多等待他去了結的恩怨,只好橫心再奔。
  他暗自慶幸,西門嵩与那批錦衣劍手,全离開了“漱玉別府”,否則不但逃生無望,恐怕“十五妹”也無法救自己出那地牢。
  這片林木不大,約在二里左右,顧盼之間,已到林緣,林外是一條坦蕩的黃泥官道,視界開展,一眼可望出數里。
  他略一躊躇之后,彈身出林……
  身形才現,不由暗道一聲:“苦也!”八名黑衣劍士從左右電扑而至,原來的三名也在其中,看來對方是抄了捷徑。
  脫身不能,只有一戰。
  幸而,他順手撿了那支長劍,較之徒手,要好得多。
  內力雖然不濟,但那些至高無上的訣竅,仍在胸中補了短處。
  八支長劍,挾撕風劍气,罩身卷來。
  “嗆啷啷”一片金鐵交鳴,八支長劍悉被蕩了開去,但臂骨已酸麻如折。
  八名劍手,被一招震退,全為之一怔。
  兩條身影,風馳電掣般從林內先后射出,當先一條人影,從八人圈子掠過。
  “哇!哇!”
  慘號栗耳,兩名黑衣劍手,适當那人影飛射的正面,登時扑地而亡。
  只有電光石火之間,那人影略略一窒,后面的人影業已迫及,橫戳身前,那先來的是“十五妹”,后來的赫然是分壇主黃嬌嬌,兩人再度交上了手。
  甘棠不由肝膽皆炸,他明白,“十五妹”若非發現他被圍攻,去勢不會阻滯,黃嬌嬌可能就無法迫及,現在,后果已難想象了。
  “十五妹”出手全是拼命之著,只重攻而疏于守,看來令人悚目惊心。黃嬌嬌卻沉穩厲辣,絕不犯險,看來足有十成把握克敵。
  “上!”
  六個黑衣劍手,第二次發動攻擊。
  精芒錯落,劍刃撕風,“鏗!鏗”之聲如連珠密爆。
  甘棠雙目盡赤,咬牙苦撐,身上劇痛連連,僅半刻光景,身上劍創至少在十處以上,已然成了一個血人。
  一股本能的求生力在支持他不倒。
  一遍,又一遍,他反复施展同一招式,眼前金星亂迸,已看不出對方出手招式,他明白,死亡已迫在眉睫,一點點真力,已到了油枯燈盡之境。
  “啊!”
  一聲尖銳,刺耳的慘號,划空而起,“十五妹”口血狂噴,栽了下去。
  甘棠不用看,從聲音已能判斷出救命恩人“十五妹”業已不幸。
  登時五內如焚,目眥盡裂,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從脫力的邊緣振作起來,口中栗吼一聲,施出了一指“迸珠碎玉。”
  這一招“迸珠碎玉”,是与敵同歸于盡的絕招,凌厲狠辣,世無其匹。
  慘號再起,殘劍橫空。
  三名黑衣劍手,翻栽血泊之中,另三名身上各中了一劍,暴退兩丈之外。
  甘棠手中只剩下半截劍柄,身上又加了几處創口,身形連連踉蹌,口中鮮血一口接一口地噴了出來,他几番要栽倒,又頑強地穩住身軀。
  衣褲已全被血水濕透,創口皮翻肉轉,慘厲之狀,令人毛骨皆悚。
  分壇主黃嬌嬌一晃而前,切齒道:“甘棠,若非門主有言在先,你還有利用价值,本座現在就把你剁成肉醬。”
  甘棠之所以不倒,只是被一股強傲之气支持住,對方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俊面白如金紙。
  分壇主黃嬌嬌大喝一聲:“帶走!”
  三名黑衣劍手,一涌而上。
  “慢著!”
  一聲冷喝,倏告傳來,三名黑衣劍手,不期然的止住身形。
  兩個蒙面女子,無聲無息地來到場中,點塵不惊,其中一個,聲如出谷乳鶯,脆嫩悅耳,向甘棠一指道:“大姐,是他嗎?”
  另一個冷冷地道:“是他,一點不錯!”
  分壇主黃嬌嬌粉面罩霜,目帶煞芒,上前三步,冷厲地道:“兩位何方高人?”
  那身著絳衣,語音冷漠,被喚做大姐的蒙面女子冷聲道:“這一點,你不必問了!”
  黃嬌嬌冷哼一聲道:“好狂的賤婢!”
  “你罵誰?”
  “罵你!”
  “找死么?”
  “憑你還不配,找死的是你兩個賤人!”
  “住口!”
  怒喝聲中,絳衣蒙面女出手攻向黃嬌嬌,一個惊人的場面疊了出來。
  三名黑衣劍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欺向甘棠,另兩名長劍一領,扑向那語音脆嫩的少女。
  寒芒閃處,慘號立傳,那少女不知如何出手,兩名劍手連半個照面都不到,便橫尸當場,妙的是雙雙死在自己回勒的劍上,就像是自己舉劍自戧似的。
  那名欺向少女的劍手,一眼瞥見,不由亡魂盡冒,取出一支付哨,狂吹起來。
  那少女如幽靈般飄身上前,以翠袖凌虛一拂,那吹哨的劍手,也告倒地气絕,舉手投足之間,毀了三名劍手,這种身手,的确惊世駭俗。
  絳衣少女与黃嬌嬌,功力在伯仲之間,打得激烈非凡。
  甘棠被慘號聲喚回了一絲神志,首先,他看到一個蒙面女子,站在身前咫尺之地,那身形,似乎并不陌生,但他此刻神志恍惚,無法集中意志思想,繼而他發現那与黃嬌嬌交手的絳衣女子,于是,他忽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目光再轉,“十五妹”的嬌軀,橫陳在三丈之外。
  于是,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搖搖不穩地掙扎著向“十五妹”身邊移去。
  那蒙面少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妹”身前,他力竭地坐了下去,暗啞的喚道:“大嫂!大嫂!”
  這稱呼并不妥當,但他根本無法用其他稱呼,他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姓氏,“十五妹”三個字當然不是他能叫的,而對方是已婚少婦,所以,他用了這個稱呼。
  “十五妹”气息奄奄,雙目微睜,又閉上。
  蒙面少女脆生生地道:“她是你的大嫂?”
  甘棠不答所問,繼續地嘶喚著。
  蒙面少女俯下嬌軀,用一只纖纖玉指,抵住“十五妹”的“脈根穴”上。
  “十五妹”終于睜開了失神的眸子。
  甘棠疾自怀中取出“万應丹”……
  “十五妹”聲細如蚊地道:“甘少俠……請葬我在‘大佛窟’對面墓中,西門……嵩是……”
  甘棠手捻藥丸,伸了過去。
  “十五妹”雙眸一閉,喉頭咕的一響,頭一偏,死了。
  甘棠全身發麻,藥丸掉在地上,痴痴地望著“十五妹”的尸身,她死了,為他而死,然而現在他還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舍命救他?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淚水,終于滾落在蒼白的腮邊。
  他夢囈地道:“十五妹!大嫂!我發誓為你報仇!”
  另一邊,黃嬌嬌已被絳衣蒙面女迫得毫無還手之力,眼看援手遲遲未到,虛晃一招,閃電般朝向身側林中遁去。
  絳衣蒙面女不予追擊,彈身朝甘棠這邊來。
  “十五妹”最后半句話:“……西門嵩是……”是什么?可惜她沒有說完便斷了气,留下了一個令人莫測的謎。
  她遺言要求葬在“大佛窟”對面荒林之內,她不久前掘的墓中,這又是一個難猜的謎,她死了,此謎也許永遠無法揭曉了。
  甘棠感到全身脫力,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垂,神志逐漸模糊,他意識到將要發生的是什么,但欲振無力,手指“十五妹”的尸身,含糊的道:“請……請……帶走她。”
  聲落仰首截倒。
  蒙面少女惊呼一聲道:“大姐,怎么辦?”
  絳衣女子摸了摸甘棠的脈息:“先帶他离開此地吧!”
  “這女尸呢?”
  “就地埋了吧!”
  “可是他說要帶走,這當中不無蹊蹺……”
  “公主,有了,把您那扇墜‘天龍珠’含在她口內,可保尸体不腐。”
  “好主意!听,有人來了。”
  “公主,他傷勢嚴重,如不立即救治,后果堪虞,依我之見,先离為上!”
  “好!可是他哪能行動……”
  “公主,這女尸由我帶!”
  說著,一把挾起“十五妹”的尸体。
  破空之聲挾著穿枝拂葉之聲,震耳而來,看來“漱玉別府”已大舉出動。
  蒙面女子似乎很不情愿地抱起昏迷不醒,遍身血污的甘棠,甘棠的身軀,比她大了一倍,這一抱在手中,的确十分扎眼。
  “走!”
  兩人雙影,彈身電閃而去。
  數十人影,蜂擁而現,兩個蒙面女子在坦蕩的黃泥大道上只剩下兩點黑影。
  分壇主黃嬌嬌一跺腳,道:“呂堂主,請率二十名弟子追下去!”
  一個黑衫老者,恭應了一聲,率手下疾追而去。
  “趙堂主!”
  另一個同是黑衫的中年武士一躬身道:“卑座在!”
  “飛訊本門弟子,注意追探這兩個蒙面女子的下落!”
  “遵令諭!”
  且說,甘棠蘇醒之時,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張錦帳低垂的繡榻之上,衾柔被暖,枕衾之間,散發著陣陣幽香。
  這分明是女子的閨閣。
  他登時心如鹿撞,想翻身坐起,才一用力,周身劇痛難當,骨頭仿佛全散了似的,“啊喲”一聲,又躺了下去。
  帳外,床邊,一個悅耳的聲音道:“別動,你傷勢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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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8: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

  甘棠在“漱玉別府”之外的斗場中,業已看出兩個蒙面少女的身份,身著宮裝的是“東海派”掌門之女孫瓊瑤,著絳衣的,是司徒霜。
  現在,在床邊發話的,正是被尊稱為公主的孫瓊瑤。
  一种异樣的感覺,立時流通了甘棠的全身,使得他惊惶不安,但下意識中卻又感到無比的慰貼。
  最難消受美人恩,美人殊恩,最令人蕩气回腸。
  孫瓊瑤是他所見美人中的美人,稱之天仙化人,并非過譽,貼切极了。
  隔著薄如蟬翼的柔絲紗帳,幽香微聞,那极美的輪廓,隱隱在目,像霧里看花,朦朧中帶著美的神秘,又像云霧中的仙子,充滿了勾人綺念的誘惑。
  心跳自然地加速,面上有些熱辣辣的。
  他想到初邂逅時,妙目所流露的愛意,司徒霜的話,又一次響在耳邊:“公主愛你!”
  以前,因西門嵩惡毒的謊言使他自卑,沮喪,那种情緒,幫助他抵御了無邊的誘惑,現在,心情不同了,一朵出自造物主精工培育的絕世名花,近在咫尺,等待著他攀折,他,只是一個凡人,他無法不動心。
  孫瓊瑤銀玲般的聲音再起:“甘少俠,怎么不說話了?”
  甘棠心弦陡地一顫,訥訥地道:“敬謝姑娘援手之德!”
  孫瓊瑤嗤的一笑道:“這不值挂齒!”
  “哦!請問這是什么地方?”
  “我臨時租賃的屋子,鄭州鬧市的一角!”
  “鄭州城?”
  “不錯!”
  “已經過了黃河。”
  “少俠,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甘棠心中一震,又是另外一种感受,若非孫瓊瑤主婢适時相救,自己縱不死也落回了“漱玉別府”,后果不可言喻。
  忽地,他想到了為他自己而死的神秘少女“十五妹”,她臨死的話,猶在耳邊:“請……葬我在‘大佛窟’對面的墓中……”她為什么一定要選擇那里作為葬身之地,令人無從想象,但這遺言,他必須做到,這是他對她唯一能圖報大恩于万一的机會了,再就是為她報仇……
  心念之中,惶急地道:“孫姑娘,請問當日罹難的那位女子遺体如何了?”
  “她是誰?”
  “在下的救命恩人!”
  “哦!她的遺体已經殮棺,寄厝在此宅的后院空屋之中。”
  甘棠几乎感激涕零,顫聲道:“姑娘,這件事在下終身不忘!”
  “言重了!”
  “請問今天是初几?”
  “十五!”
  “今天……是……十五?”
  “是的,怎樣?”
  “沒有什么!”
  口里漫應著,心中卻如油煎,十五,“生死大會”之期,自己勢不能代表“天絕門”參与這大會了……
  羅帳輕啟,眼前現了一張吹彈得破的粉靨,尤其那一雙散發著万种柔情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視,四目交換,甘棠感到一陣意亂神迷。
  櫻桃初破的朱唇,發出了珠走玉盤似的聲音:“少俠,听說貴門歧黃之術冠天下,所以你的傷……?我尚不敢造次用藥……”
  甘棠垂下目光,努力定了定神,道:“姑娘,請勞神吩咐為在下備一淨室,在下設法自療……”
  孫瓊瑤粉靨微微一紅,情深款款地道:“何須預備,難道這間屋子不當意?”
  “唉!不!不!在下……”
  “這本是我的臥室,你安心療傷好了,除飲食之外,我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扰你。”
  “在下……豈能……”
  “豈能用女子的閨閣,是嗎?”
  甘棠俊面上漲得緋紅,答不上話來。
  孫瓊瑤盈盈一笑,放下了羅帳,道:“我不扰你了,床頭有小磬,有需要時擊磬好了!”
  說完,蓮步姍姍,翩然而逝,“砰!”房門關上的聲音。
  甘棠本想出言辭謝,自己不能占用女人的香閨,然而,喉頭被什么東西堵住,話無法出口。孫瓊瑤走了,留下了一抹似蘭非麝的幽香,和衾枕上原有的淡香融合在一起,她离開了,但那惑人的倩影,似乎仍在眼前閃晃,久久,他仍回不過神來……
  眼前的幻影起了變化,變成了一個淡掃蛾眉,水色宮妝,云發披肩,滿面哀怨之色的少女,她,是林云……
  甘棠悚然而震,幻像消失了,一顆心仍跳個不停,他不能做出任何有負林云的事,甚至起念都不應該。
  他從而想到那天与母親和林云訣絕的那個場面,無疑地,他的行為不但深深地戳傷了慈母的心,同時也使林云心碎。
  推源禍首,他簡直無法形容心中對西門嵩的恨到底有多深多厚。
  這些意念,使他心頭魔障頓消,靈明复振。
  他探手入怀,想服本門靈藥“万應丹”,發覺情形有些异樣,揭被一看,全身被洁白的絹布纏裹,看來是孫瓊瑤給敷的外創藥,絹布之外,罩了一套綢衫褲。
  他費力地轉身,發現藥瓶在枕畔,另外還放置兩襲外衫,心中不由又起了遐思,這种無微不至的照拂,表示出對方情意之濃。
  他倒了三粒“万應丹”在口中,然后就躺臥之勢,閉目行功。
  靈藥奇效,半個時辰之后,生机大暢,痛楚全消。
  他起身下床,換上外衫,目光瀏覽全室,布置得華而不奢,清心悅目,雖然是女子的寢室,卻有著七分書齋的气氛,這布置顯然是專為了他,更見美人情重。
  小几上置有茗點,他不客气地用了些,然后,在靠里壁的一張木榻涼蕈之上,開始以本門至高心法運功,希望能借略見恢复的一二成內元,釋放被封的功力,由于“天絕武學”迥异常軌,別派高手,根本無法助力,只有靠自己勉力而為。
  在這里的心情气氛,与“漱玉別府”的地牢相較,自是有天壤之別,而孫瓊瑤在日常飲用中,摻加的何首烏等提神培元藥料,發揮了极大的效果。
  三天三夜。
  僅只短短的三十六個時辰,他奇跡般地恢复了全部功力。
  也在這短短的三天之中,江湖上發生了惊人的變化。
  碧天如洗,万里無云,視界极為清朗。
  “玉牒堡”后,第三座峰頭之上,人頭攢動,俗僧道尼丐俱全,人數在千人左右,雖然有這多的人,但卻听不到半絲聲息。
  每一個人,面上都是沉重万分之色,像有不測之禍隨時會臨頭一般。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向對面一座入云孤峰之上。
  疊石峰!
  生死大會正在進行,今天,已進入第五天。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也是武林史上空前的一次聚會,各門各派,三山五岳的武林人,都赶來參与。
  其中,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原本傳言已遭了“死神”毒手的“少林”“丐幫”兩門派的掌門人和長老,居然現身參加大會。
  生死大會,關系著整座中原武林的存亡絕續,并非個人生死之爭。
  “玉牒堡主西門嵩”,率手下三十六名錦衣劍士,抱正邪不兩立的救世宗旨,在疊石峰頭約戰“血帖”主人“死神”和“死神”手下近二十名“死亡使者”。
  這一場武林空前的決斗,雙方約定至死方休,所以稱“生死大會”。
  所有武林道的希望,全寄托在西門嵩一人身上,如果他胜了,道長魔消,如他敗了,“死神”將君臨天下。
  三十六名錦衣劍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的命運,取決于各自的主人,哪一方的主人落敗身死,屬下自決以殉,這也是約定之一。
  疊石峰,孤立云表,峰尖透空,隔峰而望,极為清楚。
  今天,決斗已進入了第三天。
  此刻,峰頭上三十六名錦衣劍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各排一列,分据峰頭的兩側,遠遠望去,像帝王陵寢中的石翁仲一般,挺立不動。中間,怪石棋布,一白一灰兩條人影,久久才交換一個照面。
  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的決斗,似乎已接近尾聲,但鹿死誰手,仍無法預卜。
  千余會眾,一個個的心弦繃得緊緊的,照樣也是不眠不休地觀望。
  不論誰生誰死,西門嵩這种為武林正義不顧犧牲的武士本色,已贏得了普天下同道的贊賞与敬佩。
  這次決斗,較之三十年前“武圣甘敬堯”拼戰“九邪魔母”更加險惡百倍,因為這完全是非生即死之斗。
  西門嵩与手下三十六名劍士,大有春秋時燕園的太子丹,在易水送別謀刺秦王的劍士荊軻,所吟的“風簫簫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复還”的視死如歸的壯怀,在武林同道的心目中,是為神為圣的行為。
  惊心動魄的場面,在死寂中持續。
  倏地——
  在兩條人影一触之際,灰衣人影倒了下去。
  “呀!”
  惊呼之聲如一片雷鳴,每一個會眾的血液在剎那間凝固了,心髒也似乎停止了跳動,所有的面色成了死灰。
  西門嵩倒下去了,這意味著中原武林的命脈被斬斷了。
  白色人影,連連晃動,似乎也力不從心,無法再上前作致命一擊。
  “哦!”
  爆發的是歡呼之聲,灰色人影竟然又站了起來。
  對峙——
  場面笪歸死寂,一分鐘有一百年那么長。
  足足盞茶光景,灰色人影意外地首先發動攻擊。
  白色人影,倒下,再起!
  灰色人影,上步,再出手。
  第四次,白衣人影倒下,不再起來。
  又是難耐的盞茶時間,灰衣人影,俯身,雙手平舉著白色人影,艱難地挪動,到了面對會眾這一面的孤峰邊緣,一抬手,白色人影如殞星飛瀉而下……
  歡呼之聲,震得四山齊應。
  “死神”死了,武林的禍根除掉了。
  飛蝗般的人影,向峰下射落,爭先恐后地要一睹這絕世魔頭的真面目。
  更意外的是,疊石峰頭那批“死亡使者”并沒有照約定自決殉主,紛紛出手發動攻擊,三十六名錦衣戰士,揮劍迎擊……
  慘嗥之聲撕空裂云,不過,工夫不大,像陣頭雨似的猛發疾收。
  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轉眼之間悉數被殺。
  當一些身手特高的會眾登上疊石峰頭,“死亡使者”的尸体全已被悉數拋下峰后的絕谷,西門嵩似久戰脫力,正閉目垂帘,調息運功。
  峰腳怪石嶙峋之中,陳著“死神”面目不辨,血肉模糊的尸体,從峰頭被擲落,自無不粉身碎骨之理。
  三十六名錦衣劍士,被高舉,歡呼雷動。
  “生死大會”結束,“血帖”所造成的末日恐怖也結束了!
  事實真的如此嗎?
  這時,在峰后臨絕谷的一面,半峰之間,岩石的裂縫里,夾著一條白衣人影,也沒有被人發現,事實上這岩縫并非特別突出,從上俯視,的确不易發覺。
  這一天,也是甘棠借無上心法,恢复了全部功力的那一天。
  几天來,孫瓊瑤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使他刻骨銘心,然而,也使他感到极度地痛苦,他明白對方如此做的用心,但,為了表姐林云,他無法分割自己的感情。
  男女之間,情感是獨占的,自私的,而且像眼睛一樣,不能容半點砂子,固然,有不少人享齊人之福,也有不少明理的女子有容人之量,可是分割的感情,本身已失去了神圣的涵意。在珍視純情与節操的人的心目中,兼愛是痛苦而不是幸福。
  他愛林云,是毫無疑義的。然而使他感到痛苦莫釋的,并非孫瓊瑤舉世無匹的姿色,而是她那份奇情殊恩。
  兩者之間,的确很難取舍,他不能同時愛兩個人,即使,林云与孫瓊瑤甘心共事,他也不情愿,何況,兩者都是一派掌門千金的身份,彼此很難相容。
  他苦苦地思索兩全之道,世間极少有兩全其美的事,無論如何不可避免的,總有一方受到傷害。
  他不能犧牲一直占据著他心房的林云,但對中途聞入心扉的孫瓊瑤,他也不能使她的感情受到傷害,困難的是情愛之中夾著恩惠。
  剪不斷、理還亂,他已深深地沉湎在痛苦之中,無由解脫。
  人,在性格上有与生俱來的弱點,很多悲劇的發生,在于人忽略了這弱點。
  甘棠具有過人的智慧,他明白這弱點,在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之后,他毅然決定了應該采取的行動——离開。
  离開誘惑,是最智慧的抉擇,如若再相處下去,人性的弱點無法克制的時候,難免會做出錯事來,要想自拔,就辦不到了。
  同時,功力已复,許多的恩怨在等待解決,他沒有耽下去的必要。
  他從自我的感情束縛中掙脫出來,內心感到無比的舒泰。
  他移步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中的木石花草,考慮如何措辭。
  就在此刻——
  房外廊沿上傳來一陣語聲:“稟公主,赴開封的探報業已回轉!”
  “哦!情況如何?”
  “生死大會業已結束……”
  甘棠心頭一動,忙聚精會神地听下去。
  “胜負誰屬?”
  “三日夜的拼搏,‘玉牒堡’主西門嵩掌斃‘死神’,盡滅死亡使者……”
  甘棠雙掌緊握,額上竟滲出了汗珠。
  孫瓊瑤激動的聲音道:“說下去!”
  回事的婢女聲音又道:“中原武林各門派公決,‘玉牒堡’門門西門嵩尊為‘武圣’,并被推為武林盟主,各門派各派出一名代表,常駐‘玉牒堡’處理武林大事!”
  以下再說些什么,甘棠已無心听下去,思想已陷入极亂的紛歧中。
  “死神”——該說是“白袍怪人”——死了,西門嵩能搏殺“白袍怪人”,實在是震世駭俗的大事。
  如果照以前西門嵩所說,血洗“圣城”的主凶是“白袍怪人”,這段血海深仇,已無法親手報雪了。西門嵩被尊為“武圣”,等于取代了當年父親的尊榮,十年間滄海桑田,武林風云的變幻未免太大了。
  身為人子,既不能報雪親仇家恨,文不能重振家聲,何以對亡父与近百家人弟子的英靈于地下!
  以西門嵩對付自己与陸秀貞等的手段而言,他只是一個戴著天使面具的魔鬼,隱在面具之后的,是一張猙獰的臉孔,与一個卑鄙的靈魂,以他的為人,而能甘冒生命之險,為武林安危而獻身拼斗“白袍怪人”,的确難以置信。
  然而,事實畢竟是事實,是不容否認的。
  他被推為武林盟主,掌武林生殺之權,是武林之福,抑武林之禍?
  “白袍怪人”并非真的“死神”,只是“死神”的未亡人“陰司公主孫小華”為了要報复武林各門派當年聯手殺她丈夫之仇,而造就的一個恐怖工具。“白袍怪人”一死,這謎底將永遠無法揭穿了……
  “白袍怪人”在眾口睽睽之下被擊斃,難道沒有人發現他的真面目。
  “少俠!”
  甘棠一惊回頭,孫瓊瑤已站在身前。
  “白袍怪人死了!”
  “在下業已听到。”
  “這件事發生得很意外!”
  “難道現場沒有人揭開‘白袍怪人’的真面目?”
  孫瓊瑤困惑地一搖螓首,道:“死者被西門嵩從疊石峰頂擲落,業已面目不辨!”
  “姑娘對這事的看法如何?”
  “我只覺得意外。”
  “姑娘是否打算回轉東海?”
  “我……為什么要回去?”
  “白袍怪人已死,貴門失落的‘上元寶芨’,想已無法追查。”
  “不,我有信心追回!”
  “什么,姑娘有信心追回?”
  “是的,因為我姑祖母‘陰司公主孫小華’可能還在人世。”
  甘棠怦然心震,駭然道:“姑娘根据什么如此推測?”
  “我已查過疊石峰的石窟!”
  “怎么樣?”
  “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尸体存在。”
  “哦!”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陰司公主”竟然沒有死在窟中,自己不久前听到東海門人所發怪异簫聲,曾疑為“陰司公主”可能脫困重出,想不到這假想成了事實,“陰司公主”不死,中原武林隱患仍在……
  孫瓊瑤又道:“正因為窟中不見尸影,所以才北上追蹤你,想再問當日詳情,想不到巧之又巧地碰上你被人追殺,以你的身手,何以……”
  甘棠毫不隱瞞地把在“漱玉別府”的遭遇說了出來,只略去了陸秀貞一節。
  孫瓊瑤凝神思索了片刻,雙眉一緊,栗聲道:“你說被西門嵩掌擊之后,功力被封!”
  “是的!”
  “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
  “這是本門派不傳的獨門絕學,分掌指兩部分,專以封閉敵人功力,指法為‘斷元神指’,系用指風凌虛襲擊敵人,中者無不立倒……”
  甘棠暗自點頭,他曾中過“陰司公主”的“斷元神指”,想起來余悸猶存。
  孫瓊瑤略略一頓之后,又接著道:“掌法稱為‘奪元掌法’,較之‘斷元神指’又深了一層,我閱歷淺薄,不知武林之中還有什么門派也有這种專門封閉敵人真元的掌法,西門嵩所使的不知是否‘奪無掌法’,如果是,他從何處得來東海不傳秘學,這……”
  一幕往事,閃電般掠過甘棠腦海——
  破廟療傷,白袍怪人挾持“奇門派”一名弟子拷問“少林”掌門人頭的來路,交手之下,白袍怪人重傷,堅不肯吐露實情,最后自決而死,經潘九娘剝下面皮,送“天威院主”鑒定,認出是西門嵩長子西門慶云。心念之中,脫口道:“莫非……”
  孫瓊瑤眉頭一皺,道:“莫非什么?”
  甘棠沉凝地道:“這是在下的推測,也許事實不是這樣,西門嵩長子西門慶云,曾扮過‘白袍怪人’,而且以‘死神’自居,結果不敵在下,自戕而死,這個謎,一直尚未揭開,如果照此推測,西門慶云可能是‘白袍怪人’手下,從‘白袍怪人’得到‘奪元掌法’秘決,轉傳其父,所以西門嵩有此絕技!”
  “有此可能!”
  “再由此推演下去,西門慶云投在‘白袍怪人’門下,可能是西門嵩一著妙棋,目的在套取‘白袍怪人’武功,以西門嵩的修為,任何武功只要懂得秘訣,不難參練,這也奠定了他今日擊斃‘白袍怪人’的基礎。”
  “有理,但該如何查證呢?”
  “當然,也許事實全不是這樣。”
  “可能的成份居多!”
  甘棠別有深意地道:“在下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孫瓊瑤含情脈脈地注視了甘棠一陣,道:“少俠,你的臉色似乎已复原了。”
  甘棠連忙一揖道:“是的,在下業已复原,敬謝照顧之德!”
  “這話未免太見外了,我立刻著人替你收拾一個房間……”
  “不必費事了,在下想立刻告辭!”
  “什么,你要走?”
  孫瓊瑤眼睛睜得大大的,面上流露出一股幽怨之情,這神色,使甘棠“怦”然心跳,离去的心更迫切了。
  “姑娘,在下有太多的事要處理,尚請原諒!”
  “你不能多留些時?”
  “以后的机會還很多。”
  孫瓊瑤粉靨一甜,幽幽地道:“甘少俠,我們真的能再見嗎?”
  咫尺相對,香息微聞,尤其那幽怨的神情,呈現在迷人的玉靨之上,的确使人蕩气回腸,不能自己,他垂下目光,不敢和她正面對視,不安地道:“會的!”
  “你……一定不愿小留几日?”
  “不是不愿,是不能。”
  “好,我為你餞行。”
  “這……怎好……”
  “難道你也拒絕?”
  “不!不!在下承情。”
  “回頭再見!”
  孫瓊瑤盈盈出房而去,留下一抹淡香和無邊的悵惘。
  酒席設在園中的小榭之內,只孫瓊瑤与司徒霜作陪,席間的空气顯得沉默而凄情!
  离情黯黯,別緒依依,本來是一席很丰富的餞行之宴,但由于各自的心情不同,感受也不一樣,一席酒,在沉默的气氛中進行,似乎誰也不愿意多說一句話,做主人的如此,做客人的當然更三緘其口了。
  這原因,甘棠明白,他希望這尷尬的場面早些結束,不過他的內心是含有歉疚的。
  孫瓊瑤哀怨的目光,不時掃向甘棠,使他如坐針氈,只顧喝悶酒,連頭都不敢抬。
  突地——
  司徒霜盈盈起立,手持玉盞,道:“少俠,公主,婢子敬您倆一杯!”
  您倆兩個字,意味深長,孫瓊瑤粉面飛霞,嬌羞不胜地白了司徒霜一眼,低下頭去,芳心猶如鹿撞,不辨是甜是酸,甘棠俊面也“刷”地紅了起來,他最怕的就是這一點,本打算裝聾作啞的席終便告辭,想不到司徒霜會來這一手!
  兩人如接受這一杯酒,那便表示情感上的默契。
  孫瓊瑤芳心自是千肯万肯,只是礙于自尊,矜持著不動。
  甘棠的感受可就完全相反了,他心中只有林云.他不能熊掌与魚翅雙兼,是以也呆坐著不動。
  這可為難了司徒霜,站起來坐不下去。
  甘棠從侍婢手中接過酒壺,自斟了一杯,重行起身道:“孫姑娘,在下不愿以借詞褻瀆清听,謹借花獻佛,敬姑娘一杯,聊表寸心!”
  不待對方反應,便喝了下去。
  孫瓊瑤幽幽一聲輕歎,站起來默默地啜了一口,坐了下去。
  甘棠雖打了圓場,但已充分表示出他的心意。
  孫瓊瑤那一聲輕歎,算是對甘棠心意的答复。
  酒席草草而終,甘棠即席告辭道:“孫姑娘,在下受恩深重,負疚良久,但愿將來能有以報,就此告辭!”
  孫瓊瑤芳心欲碎,秀目微紅,矜持地一笑道:“少俠,萍蹤偶聚本無憑,但愿今离會有期!少俠,我不送你了!”
  甘棠呆了一呆,硬起心腸道:“不放勞姑娘相送!”
  說完,深深一揖,匆匆舉步,回到原來安息的房中,內心千回百轉,几乎想改變原來的初衷,他知道,如果不赶緊离開,情感的堤防將不能保,對鏡理了理衣衫。一身之外,別無長物,把藥瓶和母親上次分手時所贈的金珠掖在怀中,正待……
  人影一閃,司徒霜現身房中,面上,又恢复了上次邂逅時那种冷艷神色。
  甘棠訕訕地道:“司徒姑娘,敬煩帶路!”
  他重傷昏迷被救來此,足不曾出戶,對門戶通道,可說完全陌生。
  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俠要走也不急在一時,天快晚了!”
  “在下實在心急如焚。”
  “明早登程如何?”
  “這……敬遵姑娘之命!”
  “如此,你請坐,我有句話不吐不快!”
  “姑娘也請坐!”
  兩人坐定,早有小婢燃上燈火,甘棠十分不安地道:“姑娘有話請講!”
  司徒霜冷眼凝注了甘棠片刻,道:“少俠恐怕不會不知道公主心意?”
  甘棠咽了一泡口水,苦苦一笑道:“姑娘,實不相瞞,在下榮獲孫姑娘垂青,衷心感激,怎奈……”
  “什么?”
  “在下不能辜負敝表姐林云!”
  “你曾說過不愛她?”
  “這……在下實在難以解脫,當初在下与敝表姐之間,曾發生了某种誤會,事后在下又被西門嵩惡毒謊言所愚,一度心灰意冷,現在,情況又不同了……”
  “男女愛悅,出乎自愿,無法勉強。但有件事不能不相告,少俠重傷之后,是由我們公主親自抱持上路,來到這里,又安置少俠在她的寢室,這一番心意,少俠能体會否?固然武林儿女不拘小節,但以她的身份地位,這是极大的犧牲。”
  甘棠頓時冷汗遍体,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東海派雖說是一個武林門派,在東海區域之內,實際上是一方之主,所以孫瓊瑤才有公主的稱號,身份地位,自不待言,以一個黃花少女的身份,不避嫌疑,与一個陌生男子肌膚相接,用心不言可喻,司徒霜說她付出了极大的犧牲,并不過分。
  然而,事無兩全之策,他除了甘作薄情人之外,別無他途。
  司徒霜面色更凝重,也更冷,幽幽地道:“敝公主深明事理,不愿作任何無意識的舉措以爭取少主的感情……”
  “在下……在下對孫姑娘深深負疚!”
  “不過……”
  “不過什么?”
  “敝公主外柔內剛,此生不可能再事他人,她的終身幸福,算是拋在中原了!”
  甘棠悚然而震,這可就嚴重了,非說几句負疚或抱歉的話就可了事,對方絕世姿容,并沒有使這奇男子迷惑,然而這一份痴情,卻使他惊惶失措了。
  先是林云,再是孫瓊瑤,一樣的痴心,一樣的恩情纏夾,二者如出一轍。
  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心神又陷入狂亂。
  這神情,當然瞞不過司徒霜的眼,冷冷地又道:“少俠,用不著自苦,也不必為難,今后再見的机會仍多,你盡時間冷靜地考慮、思索,言盡于此,請安歇吧!”
  是的,今后不愁沒有再見的机會,從長考慮,未始不是善策。
  甘棠松了一口气,心中浮起了一個意念,孫瓊瑤西進中原,目的在打听他姑祖母“陰司公主”的下落,在尋找東海失傳的“上元寶笈”,自己如能為她完成這心愿,未嘗不是報恩的一法,但,盡管如此,他不愿說出口,因為怕將來辦不到時,就成了失言輕諾了。
  忽地,他想到“十五妹”的遺体,必須照她的遺言去做,她的死,完全是為了救他,這件事非盡速辦好不可,死者入土為安,豈能久居于此,孫瓊瑤等在這里也客居性質,事實上也不能以一個死人拖累她。
  心念中,隨道:“在下想請姑娘派人做一件事!”
  司徒霜已轉身要离去,聞言回身道:“什么事,盡管吩咐。”
  “吩咐不敢,在下希望能購買一輛雙套大馬車!”
  “馬車?”
  “是的!”
  “少俠要買馬車?”
  “不錯!”
  “做什么用?”
  “在下想把那位罹難恩人的遣骸,送到她指定的地點安葬!”
  “哦!雇一輛不就成了?”
  “不,江湖風云詭譎,在下不愿恩人死后受扰,所以此事須單獨去辦。”
  “好,這容易,我立刻令人去辦!”
  “還有,請致意孫姑娘,在下明早不向她告別了!”
  司徒霜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會意地一點頭,道:“也好,這樣可以免了彼此精神上的負擔,不過,我再說一遍,希望這一次的別离,不是友誼的結束,請少俠多想上一想!”
  甘棠黯然神傷地道:“在下會的!”
  “請早些安歇!”
  “請!”
  這一天,時未過午,一輛雙套大馬車,直駛大佛窟對面的曠野,在一片疏林之中,停了下來,車身滿披黃塵,看來是經過了一番長途驅馳,車把式跳下車來,掀落了罩頭遮臉的馬連坡闊邊草帽,露出一張仆仆風塵的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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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49:22 |只看該作者
  他正是不辭千里奔波,運恩人“十五妹”靈柩前來歸葬的甘棠。
  四周風物如舊,曠野,疏林,荒煙、蔓草……
  遙望大佛窟,巍然聳立,被炸毀的痕跡猶在。
  身畔,“十五妹”生前自營的墳墓,業已墓草萋萋,墓碑上,那些衷感而神秘的字句猶存,他不自禁的讀了了出來“天長地久有時盡,此很綿綿無絕期。朝朝暮暮,永對大佛之窟,君其有靈,曷來相依!”
  這是個謎,到現在還是解不開的謎。
  “十五妹”的來歷姓氏?
  她當初為什么要選擇此地自殺,何故輕生?
  墓碑上她自刻的碑銘,包含著什么凄慘動人的故事?
  他想起了當時在此地,被“十五妹”稱為四哥的中年武士,要揭開這個謎底,只有尋到此人,而此人當然毫無疑問必定是“玉牒堡”的門下弟子。
  想到“玉牒堡”,他不禁聯想起取代亡父地位,被武林尊為“武圣”,登上盟主寶座的西門嵩,也想到了被西門嵩搏殺的“死神”——“白袍怪人”。
  西門嵩當初所說的話可信嗎?如果說血洗“圣城”的真凶,确是“白袍怪人”,那這筆血債,業已無法親自索回了,如果不是,那凶手該是誰?西門嵩當初造這謠言居心何在?
  西門嵩制造惡毒的謊言,說自己不是“武圣”的親生子,几乎毀了自己,企圖又是什么?
  他一而再地不擇手段,迫害自己,為什么?
  無邊的恨又充滿心頭,這些帳,非和西門嵩算清楚不可。
  他暫抑住心頭的恨火,揭開車帘……
  “呀!”
  他惊呼了一聲,連退了數步。
  車中,“十五妹”的棺木之上,赫然躺著一條人影,以他的身手,竟然沒有發覺,被人藏身車中,未免太惊人了。
  “車內何方朋友?”
  “是我!”
  入耳聲音极熟,隨著話聲,一個臃腫的身形,掀帘而出,甘棠一看,不由啼笑皆非,現身的,正是化名“無名老人”的本門首座長老南宮由。
  “原來是南宮長老!”
  “本座無狀,少主受惊了!”
  “長老何時上這車的?”
  南宮由嘻嘻一笑道:“昨晚你打尖之時。”
  “哦!長老來此有何見教?”
  “太夫人十分關切少主何以不參加‘生死大會’?”
  甘棠恨恨地把一切經過,說了一遍。南宮長老凝重地思索了片刻,道:“西門嵩此舉,顯然別具惡毒用心……”
  甘棠一咬牙道:“我不會放過他!”
  “你這棺中裝的是誰?”
  “一個救我性命而犧牲的女子,叫‘十五妹’!”
  “十五妹?”
  “是的,是西門嵩手下。”接著又把前因后果,約略的說了一遍。
  南宮長老皺眉道:“奇怪,本門‘天威院’程院主潛身‘玉牒堡’數年,從未發現西門嵩有這些身手高絕的弟子,就是現今的那些錦衣劍手,前此也從未現過身,看來西門嵩城府之深,行事之周密,實在令人惊奇。”
  “長老是否參与了‘生死大會’?”
  “是的,不過不是代表本門身份參加,代表本門的是三長老白無忌,現在白長老是本門駐‘玉牒堡’的門派代表!”
  “死神的面目是否揭穿?”
  “沒有,尸身面目無法辨認,不過,當日我曾發現到兩個意外情況!”
  “什么情況?”
  “我冒險匿身拼斗現場之外的石罅中,以本門潛听之術,听到‘白袍怪人’在西門嵩下殺手之際,厲呼:“頭領,你真的……’以后慘哼結束這半句話。”
  甘棠駭然震惊,栗聲道:“莫非西門嵩是在演戲?”
  “如此看來,莫非……”
  “莫非什么?”
  “西門嵩借‘死神’來完成他獨霸武林的野心!”
  “那‘白袍怪人’該是誰?”
  “与西門嵩勾搭,或者是西門嵩所利用的傀儡!”
  “可是‘玉牒堡’曾被‘血帖’光顧過?”
  甘棠想到西門嵩殘酷的手段,惡毒的居心,和那隱在俠義面具之后的猙獰的面目,不由脫口道:“也許西門嵩犧牲一些無辜手下,故布疑陣,淆亂武林同道耳目。”
  南宮長老猛擊一掌道:“极有可能,你曾說,西門嵩封閉你的掌法,可能是東海派的‘奪元神掌’,那是‘白袍怪人’得自‘陰司公主’的絕學,他的長子曾扮過‘死神’,他對他女儿西門素云的手段,證明他毫無人性,而‘玉牒堡’真正的高手,都不在堡中,也從未現過身,他對你的迫害……”
  話鋒一轉之后,又道:“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而且,疊石峰与‘玉牒堡’咫尺之隔,他不可能不最早發現‘陰司公主’的簫聲。‘血帖’第一次出現,是在他召開‘群雄大會’之時,殺少林五僧,留‘血帖’,附條逆我者死,從各种跡象推斷……嗯,可能西門嵩本人就是那冒名‘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全身一震,雙目暴射奇芒,顯然內心十分激動。
  南宮長老又道:“我還沒有說完‘生死大會’的第二個疑點,那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被那些錦衣劍士屠殺之時,似乎沒有還手,以‘死亡使者’的身手而論,決不可能沒有還手的余地,同時,西門嵩与‘白袍怪人’約定,戰敗的一方,隨行弟子自決以殉,‘死亡使者’在看到‘白袍怪人’被殺之后,不守諾言,首先發難,這當中可能有一個慘無人道的謎底存在。”
  甘棠木立著從紛亂的思潮中尋找頭緒,層層剖析,最后栗呼一聲道:“是他!”
  “什么是他?”
  “西門嵩就是‘白袍怪人’!”
  “少主又有什么發現?”
  “當日,丐幫桐柏分舵所有弟子,被慘殺于‘大佛窟’中,我被騙入窟,立刻被炸,幸被東海派派人所救,無巧不巧西門嵩与陸秀貞雙雙現身,他所說的,全是謊言,前后事實對照,他已無所遁形。”
  “少主,這問題牽扯太大了……”
  “我誓要追個水落石出?”
  “他目前是武林盟主,對他下手,必須有證据,否則將犯眾怒!”
  “證——据!”
  “少主,先辦完你的事,再從長計議吧?”
  “好!”
  甘棠從車上搬下“十五妹”的棺木,然后以掌劈開了墳墓,土石翻卷之中,墓穴內忽地露出了兩具棺木。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
  當初“十五妹”自己掘墓刻碑,准備自盡,這墓毫無疑問,必是一具空棺,而現在墓內竟然有棺木兩具,這未免太令人無法思議了。
  南宮長老也覺出了蹊蹺,指著其中一具空頭棺木道:“怎么回事?”
  甘棠雙目緊蹙,困惑地一搖頭道:“令人不解,應該只是這一具空棺才對!”
  “這墳墓既是這叫‘十五妹’的女子所自營,何以又有別人落葬,而且這墳外貌完整,若非是‘十五妹’早先葬入的,這內中定有別情!”
  “太不可能了,這另一死者是誰呢?”
  “何不啟棺一看?”
  “這……”
  南宮長老突地手指著倒轉在地的墓碑道:“看,墓碑的反面!”
  甘棠循聲一看,墓碑的另一面赫然刻著:“十五妹葉淑珍,五弟姚岑夫婦之合冢,四哥斐坤立”
  “十五妹葉淑珍”自是死者無疑,姚岑是她的丈夫,四哥斐坤當是那日所見的那中年武士。
  甘棠紛歧的思想中,突然一線曙光,腦海中不停地轉著“十五妹、五弟、四哥”這三個稱呼,目光無意間又掃到了遙遙相對的“大佛窟”,頓有所悟,大叫一聲道:“是了,無疑了!”
  “什么是了?”
  “五弟姚岑便是与丐幫桐柏分舵弟子一同罹難的那瘋漢,看正面的碑文:“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朝朝暮暮,永對大佛之窟,君其有靈,曷來相依。’十五妹選這地方的目的,是能与亡夫隔山相望,五弟是被‘玉牒堡’高手所追殺,未死之前,人雖瘋癲,劍術极高,与那批‘死亡使者’不相上下,而大佛窟是‘白袍怪人’所炸,這證明了什么?”
  南宮長老栗聲道:“酉門嵩毫無疑意,便是‘白袍怪人’。”
  甘棠咬牙道:“老匹夫,掩盡天下人耳目,竟以這种手段,躍登盟主寶座……”
  “你是說死者与那四哥,都是‘死亡使者’?”
  “是的,這些稱呼,無疑是身份次序的代號,這刻碑的四哥斐坤,想來是從大佛窟中,掘出五弟姚岑遺体,安葬在此,目的是成全十五妹的心愿,因為十五妹死志早決,她之所以又不就死,是怕連累其他同門受到株連,于此,可見西門嵩對這批手下魔爪控制之嚴。”
  “現在先葬了死者,再從長計議對策吧!”
  甘棠移出空棺,把“十五妹”就所殮的棺木葬入墓穴,掩好了土石,墓碑仍以正面樹立,怕的是西門嵩發覺會殘殺死者。
  然后劈碎空棺,毀了馬車,放走了兩匹馬。
  諸事停當,甘棠与南宮長老換了一個隱秘的所在,坐下繼續未完的話。
  這可怕的謎底一旦揭穿,其震栗武林天下,可想而知。
  甘棠耳邊又想起當初瘋漢五號反复不停地囈語:“西門嵩……我要殺你……我是人嗎?……武圣……武圣……”
  這意味著什么?
  心念之中,激越地道:“長老,如能找到那四號斐坤……”
  南宮長老一搖頭道:“遲了,西門嵩不會留下任何活口,‘死亡使者’全死光了!”
  甘棠向空中一揮拳道:“此事与‘圣城’血案有關!”
  南宮長老一震道:“你認為血洗‘圣城’的凶手,可能是西門嵩的一批已死的爪牙?”
  甘棠目中殺光一閃,道:“极有可能。听人言當初西門嵩曾敗在先父手下,以后,他与先父成了莫逆之交,這惡魔豺狼之性,一切可能出于他惡毒的安排。先父側室陸秀貞竟然幸免,我早有疑心,看來陸秀貞這淫婦也是与謀之人,這……這……”
  激動得說不下去。
  “少主,你准備如何行動?”
  “直接找西門嵩追查真象。”
  “此非善策,如他矢口否認,既無人證,也無物證,他現在身為武林盟主,以他的奸詐狠毒,如利用武林勢力,你想,將為与你有關的門派帶來什么后果?”
  甘棠殺气騰騰地道:“我不會留給他施展陰謀的机會。”
  “少主,這是匹夫之勇,如果一切正如現在所推測的,他是武林的頭號罪人,他得償還所有的血債,在一切真相未白之時,你与他為敵,是与整座武林為敵,万一事情的結果与推斷不符,你將無法對天下同道交待。”
  甘棠不由栗然而震,改容道:“長老所說极是,為今之計,將如何著手?”
  南宮長老沉聲道:“謀而后動!”
  “何以為謀?”
  “漱玉別府是‘玉牒堡’一處分支,依我判斷,那里才是真正‘玉牌堡’的心髒所在,分壇主黃嬌嬌,實際上就是西門嵩的繼室夫人,我們從黃嬌嬌下手!”
  “如何下手?”
  “效法當年程院主入‘玉謀堡’的故智,制造進身的机會,徐徐圖之!”
  “程院主故智?”
  “不錯!”
  “長老的意思要我設法打入玉牒堡中,相机行事?”
  “對了,本門易容之術,天下無雙,少主再次改頭換面。”
  “長老計將安出?”
  南宮長老以极低的聲音,向甘棠耳畔低語了一陣。
  甘棠面有難色的道:“這么做……”
  南宮長老面色一肅,道:“為了公仇私怨,武林安危,些許犧牲是值得的!”
  甘棠舉目望了望天色,沉重的道:“好,照計行事吧!不過,請以半月為期!”
  “為什么要半月之久?”
  “我有兩件事必須先做!”
  “什么事?”
  “第一,先看視家母,說明前次誤會的經過,第二,應先到疊石峰現場觀察一番,也許有什么蛛絲馬跡可循!”
  “這樣也可以,但必須注意掩飾身份!”
  “我會注意的。”
  “如此再見了!”
  “再見!”
  南宮由彈身電奔而逝。
  骨肉天性,甘棠此際歸心似箭,恨不能立刻飛到母親身邊,痛海不久前對母親不孝之罪,他判斷母親必已回到桐柏山中隱居之地,由這里前往,倒是十分便捷。
  日落時分,他來到“桐柚派”掌門“云漢一鶚樊江”隱居的山坳茅屋,卻已人去樓空,心想,“死神”已滅,各門各派都已恢复正常,于是,他取道晝夜奔赴“桐柏山”中,“桐柏派”原來的立派之地“臥云山庄”。
  時當子夜,甘棠來到“臥云山庄”之前,心頭思潮澎湃,它恨不得立時伏跪在母親膝前,痛哭一場。
  “什么人?”
  喝話聲中,四個黑衣漢于同時涌現。
  甘棠定了定神,道:“在下甘棠,四位敢是樊江師叔門下?”
  黑衣漢子忙躬身為禮,其中之一道:“請少主稍候,容小的通稟!”
  甘棠頷了頷首,四個漢子退了開去,其中之一立即轉身叩門而入。
  突地,一個意念電映腦海,他記起了“九邪魔母”說過的一句話,“……鳳凰女不貞,早与‘武圣’斷絕關系……”這意念,使他原來的熱度一下子降到冰點,從頭直冷透腳心。
  西門嵩造謠固屬居心惡毒,但“魔母”所說就不見得是假話了,她說這話,是在西門嵩之先,而且當時她不知自己真正身份,沒有造謠的必要,母親一直不肯說出与父親分手的原因,父親生前也不愿提及母親半個字,要自己稱陸秀貞為繼母。顯然動机是出于一种恨,如此看來,西門嵩的話未必全假……
  可惜陸秀貞死了,“魔母”也死了,這恥辱的謎底如何探求呢?
  西門嵩,不錯,西門嵩必知內情。
  在真象不明之前,還是暫時不見母親的面為上。
  從西門嵩在“漱玉別府”的語气,自己是“武圣”的骨肉不會假,但母親不貞這一節,可能也事出有因。
  走!
  心念之中,掉頭就待离開……
  人影一晃,大師兄朱承武業已站立身前,左手持著一柄明晃晃的蛇形怪劍。
  當初,他錯疑母親与二位師兄是“魔母”与殘留的“邪子”,父親死后身上劍創為奇形劍所留,正巧大師兄自承使的是奇形劍,更證實了那誤會,今日一見這奇形劍,并非三刃怪劍,深悔當初不曾細察。
  朱承武冷厲地發話道:“師弟,我仍然如此稱呼你,你此來意欲何為?”
  甘棠無奈,只好道:“要見母親!”
  “師弟心目中還有母親兩個字?”
  甘棠有口難言,母親不貞的意念,仍在心中作祟,當下一橫心道:“大師兄,請据實答复一個問題!”
  “講!”
  “當初家母何故与先父分离?”
  “這是個謎,師母十余年來,一直痛心疾首极待查證的謎!”
  “謊話!”
  朱承武陡地欺身上步,一抖手中蛇形劍,采聲道:“師弟,你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痛如絞,激顫地道:“大師兄,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是一個謎!”
  “我……不相信!”
  “不相信又待怎樣?”
  甘棠強忍滿眶淚水,道:“我會查出來的!”
  朱承武咬牙道:“這柄劍是當初師父在我入門時所賜,封存已久,今晚特別開啟,我知道功力不如你,但我忍不住出手,我要以這劍殺你這忤逆不孝的師弟,當然,死的會是我,可是我愿意這樣做,看劍!”
  “刷!”
  劍刃撕風,詭厲無倫猛然划出。
  甘棠彈退數步,痛苦地叫道:“我不与你動手!”
  “但我要殺你!”
  第二度揮劍攻上,甘棠再次彈退。
  “小畜生,你好,你還敢回來!”
  一道排山掌勁從后疾襲而至。
  甘棠听聲音知道是外祖父“三目老人”。一式“追風化影”,閃出丈外,凄聲道:“外公,你可知棠儿內心的痛苦?”
  “三目老人”須發俱張,怒喝道:“什么痛苦?你忤逆不孝!”
  “外公,請听棠儿一言,如有不當,棠儿任由處死,決無怨言!”
  朱承武气呼呼地拄劍而立。
  “三目老人”顫巍巍地道:“你講!”
  人影再現,“奇門令主”与“桐柏掌門”雙雙現身。
  甘棠瞥了姨母“奇門令主朱玉芳”和師伯“桐柏掌門樊江”一眼,對方面上的神色,使他打了一個冷顫,那表情,較之言詞上的責罵還要令人難受,他明白,自己此刻在所有尊長的眼中,是忤逆不孝之子,他的目光回到“三目老人”面上,沉痛地道:“外公,有關孫儿的謊言,您有耳聞否?”
  “什么謊言?”
  “說孫儿不是‘武圣甘敬堯’的親骨肉!”
  “你相信?”
  “孫儿不能不信!”
  “為什么?”
  “因為母親沒有辯解!”
  “你可曾想到有人想逼你母親現身?”
  “可是母親又為何不肯道出當年离家的原因?”
  “因為她不知道!”
  甘棠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道:“為什么都是這樣說呢?為什么?……這話孫儿不能接受!”
  “奇門令主”冰冷地接口道:“你母親性极剛烈,你父親在一個夜晚,自外歸來,突然要你母親离開或自決,你母親急气之下,也不問明原因,一怒离家,事實就是這樣!”
  甘棠咬了咬牙,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母親多少應該知道些端倪?”
  “可是她确不知道!”
  “她為何一點儿不分辯?”
  “夫妻一向相敬如賓,彼此結婚以來,連臉都不曾紅過,突然而來的惡毒言詞,她受不了。”
  “這合乎情理嗎?”
  “三目老人”暴喝一聲道:“放屁,你這是為人子之道?”
  甘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痛苦地道:“孫儿曾听人說母親离家是為了她……她……”
  “她怎么樣?”
  “不守婦道。”
  “三目老人”厲聲道:“你敢再說,我就劈了你!”
  甘棠窒了片刻,道:“當初母親离家來依,外公何以保持緘默,不到‘圣城’理論?”
  “奇門令主”接話道:“你母親离家至到‘圣城’血案發生,才傳訊聯絡,在此之間,她沒有任何消息,誰也不知道這家門之變!”
  甘棠不由語塞,但心里很奇怪何以不見母親和表姐林云現身,當下脫口問道:“我母親呢?”
  朱武承悲聲怒叫道:“師母那天被你這不孝子頂撞之后,不知去向!”
  甘棠全身一顫,骨肉之情豈能泯沒,他后悔,自責,悲傷,但也彷徨、感慨……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母親,在每一個做子女的心中,是代表偉大、圣洁、完美,唯其有這种求完美的觀念,所以不能忍受即使是一點點瑕疵。
  “奇門令主”栗聲道:“甘棠,如果她有三長二短,你是殺人的凶手!”
  甘棠蹬蹬蹬連退三步,顫聲道:“她……也……”
  “奇門令主”厲聲道:“生死下落不明!”
  甘棠痛苦地哼了一聲,掉頭電奔而去。
  苦難不幸,似乎与他結了不解之緣,一起伴隨著他。
  天亮了,山區已盡,晨風扑面生寒,使他清醒了些,母親与林云的影子,不停地在腦內打轉,他痛苦地自問:“我該怎么辦才對?”
  追查事實的真相!
  他作了最后的決定,如果真相不明,內心陰影不除,將痛苦一生。
  母親呢?
  林云呢?
  她倆如果万一發生了什么意外,自己將百死莫贖。心念及此,肝腸起了一陣扭搐,然而天涯茫茫,何處去尋她們的行蹤?
  “奇門派”弟子遍及江湖各行各業,三教九流醫卜星相以至鼠竊狗偷,無所不包,大姨身為令主,當然是不遺余力地追查,如果仍不為功,自己豈非無能為力。
  与南宮長老的約定,又現心頭,那是大事,不但關系自己的恩怨血仇,也關系著整座武林的命運,他必須照長老所定之計,全力去做,這意念,把他沉痛的心情沖淡了些,于是,他上道奔向“疊石峰”。
  一路之上,他盡量隱秘行蹤,避免和任何人朝相,他明白,西門嵩說什么也不會放過他。
  耳中所聞,盡是對“玉牒堡”掌門西門嵩的歌頌之詞,他為正義而挺身,毀了使武林陷于未日恐怖的禍源“死神”,較之當年獨戰“九邪魔母”母子九個魔頭的“武圣甘敬堯”還要偉大,武林在他的蓋世神功之下,得以獲得重生。
  這些話,使甘棠感到無比的痛苦。
  他并非嫉妒妒西門嵩如日中天的成就,而是痛心于整個武林被可怕而可鄙的陰謀出賣了,所有武林正義之士的耳目也被蒙蔽了,惡魔被尊為神,崇為圣,真正的神与圣,卻被踐踏,遺忘,的确,這是“武道”的悲哀,亙古未有的悲劇。
  這一天,旭日初升,曉霧未收,甘棠登上了“疊石峰”。
  目光所及,不由肝膽皆炸。
  峰頂正中,一座高聳的巨型的石標,上面刻著兩尺大小的耀目金字:“武圣西門嵩誅死神處”。
  下側是各門派掌門人或代表出席“生死大會”之人的指書留名,最后是年月日。
  甘棠面對這石標,雙目盡赤,手掌緩緩揚起……
  他激動得非常厲害,他要毀去這陷藏著血腥与罪惡的標志。
  就當他蓄勁待發之際——
  一种极微极微,輕微得除了他這种高手才能發覺的异聲,突然傳入耳鼓,他心頭猛地一震,上揚的手,徐徐放落,冷冷地發話道:“什么人?”
  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道:“好靈敏的听力,老夫重返中原算是碰到了真正的高手!”
  甘棠心頭又是一顫,緩緩地轉過面去,三丈之外,赫然站著一個青衣人,腰懸長劍,兩鬢微霜,看年紀當在五十開外,一部長髯垂胸,業已變成灰色,貌相威嚴,雙目澈如秋水,一望而知是個不世出的高手,業已到了神儀內蘊之境。
  青衣人乍見到甘棠不過是個二十左右的村裝少年,口里不禁“噫”了一聲。
  甘棠目光在青衣人身上一繞,道:“閣下何方高人?”
  青衣人打量了甘棠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娃儿,你先報名!”
  對棠冷傲地道:“本人先請教閣下!”
  “你很驕傲?”
  “談不上!”
  “老夫現在還不到提名道號的時候!”
  “如此彼此兩免了!”
  “哼,娃儿,憑你能在五丈外覺察老夫來臨,看來功夫相當不俗。你此來是瞻仰這‘武圣’的紀念標?”
  說到后半句,面上全是不屑与鄙薄之色。
  甘棠覺得沒有向一個陌生人透露內心情感的必要,聞言微微一哂道:“閣下想來也是慕名而至的?”
  “慕名,哈哈哈哈……”
  笑聲排蕩裂云,震得四山齊應,以甘棠的修為,竟然也被笑聲震得心旌搖搖,忙一懾心神道:“閣下有什么可笑的?”
  青衣人笑聲一斂,目中陡射奇芒,厲如電,冷如冰,但聲音仍极平和地道:“小友,你定力也不差,老夫此次重返中原,所見到的高手,數你是第一,難得的是你年紀輕輕,便具這等修為,可惜……”
  甘棠心中微微一動,娃儿變成小友,連稱號都改了,當下不經意地道:“可惜什么?”
  青衣人道:“可惜沒有真知灼見之士指導。”
  “閣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小友很崇拜這‘武圣’,是不是?”
  “這……”心念一轉之后,道:“這是時勢所趨。”
  “答得好!”
  “閣下莫非認為‘武圣’不值崇敬?”
  青衣人面色微微一變,不答所問,沉緩而有力地道:“小友,請替老夫辦件事?”
  “什么事?”
  “傳訊与西門嵩,說有故人在此佇候!”
  甘棠“怦”然一惊,道:“閣下的意思是要挑戰武林盟主?”
  青衣人面色又恢复原先的平靜,道:“這一點小友不必過問。”
  甘棠不由心中有气,冷聲道:“閣下認為在下會听這差遣?”
  “你不愿意?”
  “對了!”
  青衣人目芒一閃,道:“老夫已說了一個請字!”
  甘棠心中念及与南宮長老所約,當然不能在西門嵩之前現面,同時,他也不敢到“玉牒堡”,万一按捺不住,勢將影響大局,故作傲然的神態道:“閣下你何不親自登門討教?”
  青衣人莫測高深地一笑道:“老夫認為此地最好!”
  “可惜在下無法應命!”
  “為什么?”
  “不為什么?”
  “小友要在什么情況下,才肯為老夫傳這口訊?”
  “反正在下抱歉難以從命就是。”
  青衣人養气工夫可到了家,面上毫無慍色,這正是一個特級劍手所必需具備的條件,由此可以測知這青衣人的劍術,必相當可觀,同時,既敢向被尊為“武圣”的西門嵩挑戰,當然是有所恃的。
  心念之中,又道:“閣下向‘武圣’挑戰的動机是什么?”
  青衣人目中奇芒再射,但一現而隱,淡淡地道:“小友莫非認為老夫不配?”
  “在下沒有這意思。”
  “依小友的猜測呢?”
  “為名?”
  “你錯了,武人之患,在于好名!”
  甘棠暗自佩服,這廖廖數字,含有极深的哲理,試探著又道:“為仇?”
  青衣人面色變了,久久才告平复,避開了這問題道:“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了!”
  “閣下明白什么?”
  “是否要老夫表現一下,能否有向西門嵩挑戰的資格。”
  甘棠心中一動,躍躍欲試,他真想見識一下對方的能為,敢公然向西門嵩挑戰,必有過人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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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51:02 |只看該作者
  就在此刻——
  兩條人影,從峰下飛射而至,甘棠目光一掃,道:“為閣下傳訊的人到了!”
  話聲中,人已向側方的亂石中逸去。
  青衣人灰眉一皺……
  人影颯然而至,赫然是兩名錦衣劍士。兩名劍上身形穩住之后,目光齊齊掃向青衣人,面上微露愕然之色,其中之一把手一拱,道:“閣下何方高人?”
  青衣人反問道:“兩位朋友何不先論身份?”
  那名錦衣劍士面上頓露揚揚自得之色,眉毛一挑,道:“閣下看不出咱們來歷?”
  青衣人冷靜地道:“恕老夫眼拙!”
  另一個錦衣劍十傲然道:“武林盟主座下錦衣近衛!”
  “哦!老夫失敬了!”
  “閣下可以報名了吧!”
  “區區微名,不值得報。”
  原先發話的那名錦衣劍士面色一沉,道:“閣下可知現在足踏之地,是什么地方?”
  青衣人淡淡地道:“一座山頭而已。”
  “哼!這是圣地,等閒人不許涉足。閣下為了瞻仰圣地而來?”
  “哈哈哈哈!”
  “閣下因何發笑?”
  青衣人不屑地道:“想不到西門嵩竟然成了武圣,登上了盟主……”
  兩劍士霍然變色,一個怒斥道:“閣下敢直呼盟主名諱?”
  “這……有什么不可?”
  “本近衛恐要得罪!”
  “憑你還不配!”
  那劍士“唰”地拔出長劍,一抖幻起三朵劍花,厲聲道:“閣下到底是何來路?”
  青衣人依然冷漠無動于衷地道:“朋友,這你不配問,速傳語西門嵩,老夫在這里等他!”
  錦衣劍士嘿地一聲冷笑道:“閣下居然要去向盟主挑戰,嘿嘿……”
  “老夫要你快去傳訊!”
  “如果不呢?”
  “別激怒老夫殺了你!”
  那劍士先是一愣,繼而狂聲大笑道:“好一個大言不慚的匹夫!”
  青衣人雙目一瞪,奇光暴射又斂住,道:“快去!”
  那劍士一振腕,道:“閣下先露一手瞧瞧。”
  青衣人聲音一寒,道:“老夫不想殺你!”
  “可是在下卻想教訓你!”
  “你找死?”
  “那是笑話!”
  “出手吧?”
  “拔劍!”
  青衣人一字一頓地道:“老夫給你机會,讓你先出手!”
  “看劍!”
  “哇!”
  慘號震空,血光迸射,那名錦衣劍士,攔腰被斬為兩截。
  青衣人若無其事地回劍入鞘。他出手快得猶如電光映閃,不,那還慢了,應該說快得使人連動的余地都沒有,若非見他回鞘,根本就像沒有出手一般。
  另一名錦衣劍士,面如死灰,久久才爆出一聲栗呼道:“逆拔快斬!”













第二十二章 劍拔弩張

  隱在石隙中的甘棠,不由駭然大震,“逆拔快斬”這名稱他曾听說過,是扶桑國“無雙流”派的劍術名稱,“無雙流”劍術執扶桑武林之牛耳,人才代出,但僅只是傳說,扶桑武士极少有入中土的。
  難道這青衣人是東瀛武士?但口音貌相,都不折不扣的是中原人。
  這种劍術,不但詭辣,而且殘忍。
  憑這一手,的确可以挑戰武林盟主西門嵩,如果自己与這青衣人交手,對方可算是頭號勁敵,以“天絕劍術”与之相較,即使能胜也相當不易。
  “他是誰?”
  他挑戰西門嵩既否認為名,那該是仇了,雙方之間有什么仇?
  青衣人冷冷地向那名惊呆的錦衣劍士道:“帶你同伴的尸体,傳語西門嵩,故人在此佇侯。”
  故人兩個字,使甘棠認定對方是中原武士無疑。
  那名錦衣劍士,片言不發,抓起同伴的兩半截尸身,疾瀉落峰。
  青衣人仰看白云青天,儼若一尊石像,站在原來的位置,半寸都不曾移過,他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种懾人的气質,這种气質,可使一個功力低于他的人懾伏,消失斗志,那錦衣劍士,一念輕敵,惹了殺身之禍。
  甘棠不現身,青衣人也似乎忘了甘棠的存在。
  場面呈現一片沉寂,但死寂之中卻隱伏著恐怖的殺机。
  時間在死寂中消逝,青衣人一直不曾動過分毫。
  武人的定力、毅力,在他身上表露無遺。
  甘棠內心大是感慨,他發覺自己的養气功夫不夠,雖說已練成了“天絕武學”九段,這一點卻是美中不足。
  這片刻時光,他領悟了一個真理,無形之中,武功又深入了一層。
  他覺得自己方才妄逞意气,想要毀去這紀念標石,是非常幼稚而愚蠢的行為,應該候真相大白于天下時,讓那些立標的同道把它毀去。
  前后半個時辰,他似乎懂得更多的東西。
  他心里已暗自作了一個決定,稍停雙方決斗,不讓他們生死互見,西門嵩不能死,許多血淋淋的謎底要從他身上得到解答,青衣人看來并非邪惡之輩,不能讓他毀在西門篙之手。
  潛意識中,他似乎對青衣人發生了好感。
  一個絕頂高手的產生,相當不容易,如非流于邪惡,自應惺惺相惜。
  在等待中,時間似乎特別長。
  半個時辰,像是過了一年,破風之聲傳來,數十人影,涌現峰頭,當先一個錦袍老者,正是新近登上盟主寶座的西門嵩。
  來人排成新月形的半環,西門嵩被簇擁在正中,面對青衣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甘棠一見西門嵩現身,熱血不由沸騰起來,但,這行動很快地平息了,他從青衣人身上,學到了養气自制的工夫。
  隨西門嵩而來的,僧道俗尼俱全,顯然是各門派常駐“玉牒堡”的代表人物,其中“天絕門”三長老白無忌,少林監院“無相大師”,丐幫長老“玉眼乞粱尚通”,“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些,是甘棠認識的,其余大部分卻陌生。
  青衣人气定神閒地轉正身形,面對西門嵩。
  所有的目光,全惊疑地集中射在青衣人身上。
  西門嵩抱拳為禮道:“朋友何方高人?”
  青衣人冷冷地道:“西門嵩,看來在下應稱你一聲盟主,你是健忘抑是故作不識?”
  西門嵩熟視了青衣人半晌,面色逐漸陰沉,但瞬間便恢复原來的雍容威嚴之態,哈哈一笑道:“失禮之至,本座一時竟認不出來,十余年不見,司徒兄改變了許多,為何不枉駕敝堡一敘离情,卻要揀這地方相晤?”
  青衣人哈哈一陣豪笑道:“盟主,難得還認識在下,在下居然不死,很出盟主的意外吧?”
  西門嵩臉色又是一變,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地向身后人擺手一指道:“各位對‘青衣劍客司徒望’這名號當不陌生。”
  “哦!”
  人群中傳出一片嗡嗡之聲,丐幫長老“玉眼乞梁尚通”怪叫一聲道:“司徒望,記得臭要飯的否?”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拱手道:“請恕本人今日無法敘舊,如有命在,改日登門謝罪!”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陣嗡嗡小語。
  西門嵩再次一抱拳道:“司徒大俠有何指教?”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陡射奇芒,一掃群雄,道:“盟主,請先說明這些朋友的立場?”
  “這些是中原武林各門派代表,所有武林紛爭,都須經過他們公決裁處!”
  “我倆之間算是武林紛爭,抑是私人恩怨?”
  “本座不懂大俠言中之意。”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以本座的立場,當不致信口開河吧?”
  “在下今天要討還那筆舊帳!”
  “本座与大俠之間,道義為交,沒有任何怨隙,哪來舊帳?”
  “你想否認?”
  西門嵩若有所悟地“噢”了一聲道:“是了,莫非司徒大使說的是昔年在‘圣城’之內,雙方印證劍術,承讓的那回事?其實當年……”
  “圣城”兩字入耳,使暗中隱伏的甘棠心頭一惊。
  “青衣劍客司徒望”吟哼一聲,打斷了西門嵩的話道:“住口!我司徒望既敢下注,就輸得起,用不著巧言詭辯……”
  西門嵩面色一沉,道:“這本座就不懂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養气功确實到了家,仍保持冷靜的語調道:“西門嵩,我司徒望家破人亡,險些一命不保,拜賜良多。當年在‘圣城’中印證劍術,虧你做得出那种不齒于武林的卑鄙手段,竟然……”
  西門嵩不等司徒望說完,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道:“司徒望,你只說出你此來的目的好了?”
  “算帳!”
  “准備如何算法?”
  “意外的有這些同道在場,正好作為見證……”
  “私事私了,這不關武林全体。”
  “你怕公開那些無恥毒謀?”
  “笑話,西門嵩頂天立地,事無不可對人言,只是不愿把個人恩怨扯及武林同道,也不愿以本身地位妨礙武士精神。”
  “好冠冕堂皇的話,可以,本人依你就是!”
  西門嵩回顧各門派代表道:“各位請成全本座,离開此地!”
  各代表面面相覷,衛武雄大叫一聲道:“不可!”
  “賢契有何高見?”
  “盟主生為群龍之首,‘武圣’二字豈容輕侮,以盟主對武林的貢獻,可說空前,盟主個人的恩怨也是整座武林的榮辱,弟子愚見應提出公決!”
  少林“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問“青衣劍客”道:“司徒施主可愿服從武盟仲裁?”
  “青衣劍客司徒望”面寒如冰,但仍不慍不火地道:“區區在在不僅僅服從公理与正義!”
  丐幫“玉眼乞梁尚通”怪聲怪气地道:“司徒老友,你怀疑武盟立場?”
  “青衣劍客”面露一絲苦笑道:“老友,我司徒望業已告過罪,如果留得命在,改日登門負荊!”
  “听你口气,只有拼生斗死之慨?”
  “我家破人亡,僥幸留下孤孑一身,這筆帳焉能不算。”
  “你明白武林盟主是中原武林同道所共推戴的?”
  “老友不是在威脅我吧?”
  “要飯的提醒你!”
  “足感盛情,老友的意思是……”
  “交由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公決!”
  “并無不可!”
  西門嵩大聲道:“司徒大俠,盟主之位,本人視為草芥,只是順應輿情,不得不為武林盡武士本份,‘武圣’之稱,本人更無意接受……”
  “閣下配稱武士?”
  “司徒望,不必在言詞上咄咄逼人,不管你居心如何,本人接受你的挑戰,見過真章之后,再論是非!”
  “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陡地越眾而出,豪聲道:“盟主,請容弟子領教一下這位司徒大俠的劍術!”
  西門嵩一皺眉道:“賢任,論公誼私交,本座都不許你這樣做!”
  衛武雄高聲道:“司徒大俠以异端劍術‘逆拔快斬’毀了一名近衛,以中原武士而擅扶桑劍術,來意更值可疑,弟子現在撇開師徒之份,以武盟一份子立場,向司徒大俠挑戰。”
  西門嵩一擺手道:“武雄,不可莽撞,你的身手……”
  話至中途而止,很明顯的是說衛武雄的功力,不足以言挑戰。
  衛武雄面色一紅,抗聲道:“盟主,弟子是為‘武盟’而挺身,死亦無憾!”
  衛武雄与西門嵩是師徒名份,他曾化裝為西門嵩在“玉牒堡”應付場面,掩人耳目,這一點甘棠十分清楚,師徒一搭一擋,甘棠已了然對方是別有居心,為了顧全大局,他不能現身,心里卻恨到了极處,看來,西門嵩在盡力阻止事實真相公開,而衛武雄卻想激起全体“武盟”代表,聯手對付“青衣劍客”,兩人行為,令人惡心。
  一個虯須老者,粗聲粗气地歎道:“太湖幫代表何中柱愿為衛少俠后繼!”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冰地道:“西門嵩,公了還是私了,速作決定!”
  衛武雄彈身上前,拔劍在手,厲聲道:“司徒大俠,本人以‘武盟’一份子的立場,向大俠挑戰!”
  西門嵩大喝一聲:“不可!”但卻未以行動阻止,各門派代表半數上面帶怒容,小半數呈困惑之色。
  場面在衛武雄彈身之際,突呈緊張。
  甘棠在暗中罵了聲:“不知死活!”
  衛武雄有應援在側,面對“青衣劍客”,毫無怯意。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衛武雄道:“你是‘青龍堡’衛非之子?”
  “不錯!”
  “你父与我交情不惡……”
  “此地不談私誼,晚輩只知武林公義,不及其他!”
  “孩子,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晚輩明白,為正義而挺身。”
  “你錯了……”
  衛武雄傲然打斷了對方的話道:“請拔劍!”
  “青衣劍客”面色陡地一沉,凝聲道:“你退開!”
  衛武雄亮開了門戶,道:“大俠不敢應戰?”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傷你!”
  “大俠當知武士進場容易退場難?”
  “你執迷不悟?”
  “晚輩再拔劍!”
  西門嵩面上掠過一抹不易被人覺察的陰笑,斷喝一聲道:“武雄,我不許你冒險,你這是以卵擊石!”
  衛武雄勢成騎虎,大叫一聲道:“亮劍!”“青衣劍客”似乎被迫無奈地喝道:“出手吧!”
  衛武雄大叫一聲:“有僭!”手中劍以疾風迅雷之勢,電刺而出,奇詭玄厲,的确不可小覷。
  “鏘!”劍折的聲音,代表群中爆起數聲惊呼,接著是死一樣的沉寂。
  衛武雄面如死灰,手中只剩下一段劍柄,對方的長劍,指在他“七坎”重穴之上。
  場中,除了极少數的一二人,沒有人看出“青衣劍客”如何拔劍出手,撇開劍術不談,單就這劍術的動作,已然近乎神話,如果“青衣劍客”手下不留情,衛武雄十個也死了。
  “青衣劍客”緩緩收回長劍,道:“你可以下去了!”
  衛武雄羞憤難當,揚掌拍向自己的天靈,竟圖自決。
  “青衣劍客”微一彈指,衛武雄上揚的手搭然垂下。
  西門嵩一晃身抓住衛武雄一只手臂,把它帶回代表群中。
  少林“無相大師”、丐幫“玉眼乞梁尚通”,及“武當”代表,同時欺身入場。
  場面呈現劍拔弩張之勢。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笑一聲道:“如此武盟,令人齒冷!”
  “無相大師”庄嚴地道:“施主不可逆天行事,須知回頭是岸。”
  “青衣劍客”看來已動了气,栗聲道:“大師,何謂公道?何謂正義?大師是否知道區區此來為的是什么?事實真相又是什么?難道武盟不計是非黑白,獨行其是?”
  “無相大師”合什道:“老袖等靜听施主申辯!”
  西門嵩面色一變,大步欺身上前,宏聲道:“本座首次使用中原同道所賦予的號令之權,這是本座私人過節,應該自了,請各位立即离開。”
  “玉眼乞梁尚通”激動地道:“盟主……”
  西門嵩沉聲道:“梁長老,這是命令!”
  “玉眼乞梁尚通”默默無語。
  “無相大師”身軀半轉,面向西門嵩,法相庄嚴地道:“盟主身份地位特殊,榮辱与武林混為一体,老州等應留此作為見證。”
  西門嵩專橫地道:“恕本座不便收回首次所發的命令!”
  各門派代表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甘棠在暗中急以“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法,向本主派駐“玉牒堡”的代表三長老白無忌傳聲道:“白長老,我是少主,此地有我相机行事,請即帶頭离開。”
  “天絕門”代表白無忌朗聲發話道:“為維護盟主命令庄嚴,我等應該遵令行動才是!”
  說完,當先向西門嵩施了一禮,轉身离開,這一來,其余門派代表已無法再留下,一人動,十人隨,剎時間,走得一干二淨,只剩下四名錦衣劍士,站在場邊。
  “青衣劍客司徒望”咬了咬牙,發話道:“西門嵩,我們開始結帳吧!”
  西門嵩寒聲道:“司徒望,你說吧,該如何了結?”
  “青衣劍客”面上浮起一重沉痛之色,略見激動地道:“西門嵩!想不到你竟是這么一個齷齪卑鄙之徒……”
  “說話慎重些!”
  “哼!當初在‘圣城’印證武學,胜敗無關榮譽,想不到你竟然預先茶中下毒,令本人功力銳減,你胜了何榮?”
  “還有沒有?”
  “青衣劍客司徒望”牙根緊咬,似在竭力抑制激動的情緒,沉痛地道:“當然有,綁架我弱妻稚女,騙我追往東海,在船上預置炸藥,意圖赶盡殺絕,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人意然死里逃生……”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住口!你這是根据什么編造的謊言?”
  “謊言!哈哈哈哈,西門嵩,可惜你派去的爪牙,人性不泯,在船毀飄浮之際,吐露了全部實情,否則我司徒望死了也做糊涂鬼。”
  “那人呢?”
  “死了!”
  “哈哈哈哈,司徒望,人證物證俱無,憑你一席話就能取信于武林天下不成?”
  甘棠在暗中不由發指,西門嵩足可當人面獸心四字無愧。
  突地,一個意念電浮腦海,据東海公主孫瓊瑤透露,司徒霜是海行覆舟,被救生還,莫非她就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口中所稱的稚女?地點,姓氏,遭遇,全都一樣,天下不會有這樣的巧合的事,看來司徒霜是他的女儿無疑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殺光大盛,厲聲道:“西門嵩,用不著邀武林之信,今天我們只能有一個活著下峰!”
  西門嵩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滿面惊騖之色,本性在這一刻完全暴露無遺,那偽裝的俠義面孔,已蕩然無存,嘿嘿一笑道:“于是,你被扶桑人所救,流落東瀛三島,机緣湊巧,習得了‘無雙流’至高劍術,重返中原,找本人算這筆帳,不錯吧?”
  “不錯,正是這樣!”
  “你以為目前身手,足可制本人死命?”
  “西門嵩,你的智計可當‘魔圣’兩字!”
  “可借你沒有考慮周全,當各門派代表之前,你沒有公開真相,今日之戰,如果死了,是活該,如本人不幸,中原武林道不會放過你。”
  “青衣劍客司徒望”厲笑救聲,道:“西門嵩,本人只要把你碎尸万段,血洗‘玉牒堡’,其余在所不計。”
  西門嵩嗤了一聲道:“只怕你辦不到!”
  “話說完了,你仍然是用劍吧!”
  “當然,能有幸試試扶桑劍術,未嘗不是生平快事!”
  說完,一抬手,一名錦衣衛士,立時解劍呈上。
  甘棠心情隨之緊張起來,一場舉世罕見的劍斗即將展開,雙方都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鹿死誰手,真還不能預卜。
  西門嵩凝神靜气,左手僅握劍鞘,右手抓住劍柄,劍身稍稍下斜。
  “青衣劍客”右手搭在劍柄,目中奇光煜煜。
  雙方互相對視,雖然劍未出鞘,但已等于交上了手了,絕頂高手過招,不在有形的撕殺,而在無形的精神与意志決斗,誰露出破綻,給對方以可乘之机,生死胜敗可決于俄頃之間。
  場面看似一片沉寂,但卻險惡万分。
  甘棠一顆心也為之提了起來。
  雙方功力修為,似相差极微,一樣的無懈可擊。
  日過中天,又西斜,兩人如泥塑木雕似的,連微微的顫動都沒有,日光,把巍峨石標和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曲折地投射在那些鱗峋石筍之上,形成了一幅极其詭譎的畫面。
  空气似乎凝結了,若非由于日影的移動,改變了投影的角度,似乎一切都是在靜止的,連山風也停止了吹刮。
  晶瑩的汗珠,閃爍在雙方的額頭、面頰、鼻梁。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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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0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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