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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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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 [血帖亡魂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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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7: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

  他的心激動而緊張,如果在“長陰谷”外對自己下手的“死神”就是判斷中的白袍怪人的話,此行可說冒极大的險。
  連越三座峰頭,怪石堆壘的“疊石峰”在望。
  他從側方繞上去,尋找不久前“神机子”匿伏的岩穴,坐了下來,穴中不見“神机子”的尸骸,可能已由“天威院主程琦”掩埋了。
  石林陣中蕭聲主人既有陣外不許殺人流血的規例,“神机子”何以仍不免一死,下手的人是誰?白袍怪人抑是蕭聲主人?
  “神机子”為了探查武林高手秘密失蹤之謎,結果竟以身殉,他算是替武林盡了力,其行誼值得“武道”崇敬与敬仰。
  三更,可能揭開震惊武林的“血帖”之謎。
  白袍怪人會依言而至嗎?他真的是自己所見的“死神”嗎?
  夜幕深垂,峰頂籠罩在一种死寂的恐怖中。
  禍福難期的等待,一刻猶如一年那么長。
  甘棠勉力靜下心來,在石穴中調息運動。星移斗轉,三更已到,但卻沒有听見預期的蕭聲。
  甘棠走出石穴,藏身在石林陣外可以俯瞰登峰正面的地方。
  一等!
  再等!
  四更已過,既不聞蕭聲,也不見白袍怪人現蹤,這就奇怪了。再默計了一遍時日,三月之期正是今晚,沒有錯,怎會毫無動靜呢?即使踐約的人失約,訂約的人總該發出訊號吧!
  心情由緊張變成了焦灼,然后,沮喪失望。
  五更!
  天亮!
  晨光驅走了黑暗,崢嶸的山峰由模糊而清晰。
  滿怀揭破死神謎底的希望,化為泡影。
  朝陽照著蒼黑的石林。也照見了石縫中的骷髏,這些枯骨,都是武林中有頭有面的人物,一念好奇,曝骨荒山。
  甘棠挺身而起,一种莫名的沖動,使他渴想進入石林一探。
  無形的恐怖,終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何況,這謎底關系著整座武林的興亡,冒險是值得的。
  終于——
  甘棠不知不覺,向石林陣中欺去。
  也許,這是步向死亡,但身為武林人,生与死之間又相差几許!
  他全神戒備,步步為營,緩緩向里走去,枯骨,在腳下砰裂,發出刺耳的“嚓嚓”之聲。
  顧盼間,深入六七丈,了無异狀。
  再向里深入,忽見亂石成堆,一片凌亂。
  甘棠心中大駭,怪不得一路無阻,原來石林陣已被破坏了,是什么人出的手?那聞聲不見影的女人呢?
  偌大的峰頂,一目了然,什么异狀也沒有,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甘棠怔立在亂石堆中,惆然不知所措。
  驀地——
  一個低沉、斷續、凄厲的呼聲,傳入耳鼓。
  “我……快要……死了!”
  一聲接著一聲,同樣的哀號。
  四望不見人影,聲音從何而來?
  甘棠毛發皆豎,一顆心跳到了嗓子邊。
  搜索,尋覓,什么也沒有發現,聲音中斷了片刻,又隱隱傳來。難道是幽靈鬼魅?但此刻白日青天,幽靈也不能現身呀!
  聲音飄忽,似東又西。
  “我要……死了!”
  聲音沉悶得像發自地底,使人听了有一种极不自在的牙痒痒的感覺。
  甘棠施展本門絕技“潛听之術”,這一來,聲音增大了數倍,默察來源,竟然是發自一堆亂石之中。
  難道石林奇陣被毀時,有人被活埋在石下?這是最大的可能。
  甘棠大是振奮,如救出這被埋的人,至少可以解開奇陣被毀之謎。他覷准了方位,開始挪開大大小小的石塊,他不敢用掌力,怕震死其中的人。
  石塊似乎搬不完,挪不盡,被挪開的,已堆成了小丘。
  聲音時斷時續,逐漸微弱,但判斷沒有錯,聲音确是從下面發出。
  盞茶工夫之后,看出被石塊堵塞的,是一個斜斜的向下的石洞。
  他用出神力,繼續搬挪,深入五丈之后,不由為之瞠目,倒抽了一口涼气。一塊与洞徑同大小的巨石,緊緊塞住洞道,估計在万斤以上,這不是人力所能移動的。
  巨石留下了不少空隙,卻容不了一個人出入。
  凌厲的呼號聲雖較前微弱,但听來十分清晰,近在耳邊。
  甘棠耳貼石縫听了片刻,對著縫隙發話道:“洞內是誰?”
  沒有反應,呼號依然,看來被埋的人業已距死不遠,呻吟呼號,只是出于本能。
  如何移開這巨石?
  以掌力逐步震開,并非難事,但被埋的人決活不了,縫隙逐漸變大,足足盞茶功夫,才開出了一個可容匍匐爬入的孔洞。
  他吁了一口長气,鑽了進去。
  內面,是一個五尺見方的巨大石室,石室中央,赫然躺著一個披發怪人,此刻,呻吟聲音已完全停止。
  甘棠小心翼翼地走近怪人身邊,借石縫透進的光芒,可以看得清楚,是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太婆,气息奄奄,雙目圓睜,再一看,竟然是一個瞽目老嫗,身旁地上,拋著一支黑黝黝的洞蕭。
  洞蕭!
  女人!
  甘棠不禁心頭巨震,這怪老嫗不言而喻是支使白袍怪人的石陣主人無疑了。
  如果白袍怪人正是自己在“長陰谷”外所遭遇的“死神”,半年前白袍怪人曾向她要求功力,那說明了她的功力,業已達到不可思議之境,是誰能毀了石陣把她活埋?這未免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甘棠把對方翻了一個身,探了探脈息,還沒有斷气,迅快地取出“万應丹”,塞入對方口中,然后手按對方“天突”大穴,逼入一縷真气。
  這一刻,他竟緊張得汗珠直滾。
  這一件震栗武林的公案,行將揭開了。
  不久,老嫗生机恢复,手足微動,最后,開了口:“誰?”
  甘棠撒手退開數步,激動地道:“一個武林后進!”
  “我……還活著!”
  “是的!”
  “你救了老身?”
  “可以這么說!”
  “你怎會到這里來?”
  “适逢其會,算是湊巧吧!”
  老嫗以手撐地,坐了起來,瞽目轉了兩轉,道:“你年紀不大吧?”
  “二十!”
  “噢!你沒有碰上他?”
  “他是誰?”
  老嫗咬牙切齒地道:“一個卑鄙陰險的家伙!”
  “他是誰?”
  “反噬老身的人!”
  甘棠心念一轉,道:“老前輩說的可是一個蒙面白袍怪人?”
  “白袍怪人?老身不知道。”
  甘棠一愕,又道:“那老前輩指的到底是一人什么樣的人?”
  “老身雙目盲殘,不知道他是什么形象!”
  “名號呢?”
  “也不知道!”
  “晚輩不懂老前輩的話意。”
  “對方是与老身立約的人!”
  甘棠突地想起了上次登峰,以“潛听之術”,听到雙方的對話,一方是傳以武功,另一方是執行傳功者的條件,不錯,這白發老嫗可能不知道与她立約的是誰,如果与她立約的白袍怪人就是“死神”,豈非不可思議,也太駭人了嗎?
  “死神”荼毒武林,難道是執行她的條件?
  這“死神”是六十年前傳說已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的“死神”嗎?
  這老嫗究系何許人物?
  甘棠的心神因過度緊張而呈現混亂,努力鎮定了片刻才道:“老前輩如何稱呼?”
  “你不必知道!”
  甘棠不由為之气結,自己剛救了她的性命,她竟以這种態度待自己。
  老嫗停了一會,接著又道:“娃儿,你剛才說白袍怪人?”
  “是的,怎樣?”
  “你提出他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想,干脆說出來,也許能探出些端倪,當下沉聲道:“三月之前,老前輩曾与他約定昨晚听蕭聲會晤……”
  老嫗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怎會知道?”
  “那晚,晚輩恰在峰頂陣外。”
  “你……說的正是他!”
  “与老前輩立約之人?”
  “不錯!”
  “老前輩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他是‘血帖’主人‘死神’!”
  “死神!”
  瞽目老嫗堆滿皺紋的面孔,起了一陣抽搐,身軀簌簌而抖,枯瘦的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洞底石屑紛紛而落。
  甘棠不由惊魂出竅,這老嫗本來已臨死境,想不到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功力,虛空能抓落岩屑,這种身手,的确是不可思議,只不知何以她在听到“死神”兩字之后,如此激動!
  “你……碰上了他?”
  聲音使人不寒而栗。
  “是的!”
  “你為什么不死?”
  “晚輩為什么要死?”
  “他的功力,武林中已無敵手,沒有人在見到‘死神’之后,仍能活的!”
  “他……真的是死神?”
  “老身問你何以不死?”
  甘棠想起“百毒門”總壇之外,被“死神”襲擊的那一慕,余悸猶存,的确,如非他用的是“天絕武功”,生机不滅,換了任何一個高手,決無幸理,當下冷冷地道:“晚輩是死里逃生!”
  “那你的身手已屬數一數二之流了!”
  “這倒未必!”
  “胡說,老身堅信無人能從他手下逃生!”
  “以晚輩所知,的确是如此!”
  “你知道他的本來面目嗎?”
  甘棠一愣,愕然道:“他……不是‘死神’?”
  “是!”
  “然則何以……”
  “他是‘死神’的化身,懂嗎?化身!”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起來,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激動無比地道:“老前輩造就了另一個‘死神’?”
  老嫗一點頭道:“不錯!”
  “他大肆展開血腥屠殺,是老前輩要他履行的條件?”
  “你知道得太多了,嘿嘿!不錯!”
  甘棠咬了咬牙道:“為什么?”
  “复仇!”
  “复仇?”
  “一點不錯,老身要殺盡那些自命名門正派的人物,取齊各門掌門的頭顱!”
  甘棠雞皮疙瘩遍起,汗毛根根倒豎,栗聲道:“复什么仇?”
  老嫗聲調一變,以刺耳的聲音道:“娃儿,你知道老身是誰?”
  “晚輩曾請教過。”
  “你听說過‘陰司公主孫小華’這名號嗎?”
  “這,倒未听過!”
  “嗯,見聞大差!就是老身,也就是六十年前‘死神’的未亡人!”
  甘棠全身一震,腦內嗡嗡作響,几乎站立不穩,對方竟然是“死神”的妻子,六十年后,造就了第二個“死神”,對整個武林展開血腥的報复,如此看來,傳言不假,真正的“死神”,業已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了!
  “陰司公主”接著又道:“娃儿,你想不到吧?”
  “的确……想……不到!”甘棠激動得語不成聲。
  “老身當年負重傷,但幸逃一命,傷愈之后,雙目已盲,不得不假手他人。”
  “孫前輩是為夫复仇?”
  “對!”
  “可曾想到尊夫生前作為,那些千万死者,又找誰复仇?”
  “娃儿,你敢放屁?”
  話聲中,向前跨了兩步。
  甘棠駭然又退了兩步,但仍滿怀激憤地道:“孫前輩,你這种作法,人神共憤……”
  “住口!”
  “陰司公主”暴喝一聲之后,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笑聲凄厲肅然,在石窟中旋回激蕩,甘棠只覺得心神皆顫,逆血翻涌。
  笑聲,愈來愈烈,窟頂石屑紛落如雨。
  甘棠被迫得跌坐下去,以本門心法護住心神。
  久久,笑聲止歇,“陰司公主”狂聲道:“娃儿,你還活著吧?”
  甘棠睜眼站了起來,咬緊牙根道:“哼!沒有死!”
  “也沒有傷?”
  “沒有!”
  “好!好!能抵得住老身‘魔笑’而無傷,功力當在百年之上,娃儿,你哪來這身功力?”
  “這似乎沒有奉告的必要!”
  “可以,老身不問。嘿嘿,想不到造物者會有這奇巧的安排,把你送了來!”
  “什么意思?”
  “你是最佳人選!”
  “什么最佳人選?”
  “替代原先与老身立約者的人選!”
  甘棠雙目暴睜,渾身疾抖,額上青筋股股而冒,厲聲道:“孫前輩,你想錯了!”
  “陰司公主”冷森森地一笑:“娃儿,這可由不了你,你進入此窟,一切便已注定!”
  “要我做第三個‘死神’?”
  “不錯,以你目前功力,再加上老身的全部真無,你將成為天下第一人……”
  “然后替你屠殺武林同道?”
  “這不過是讓天下人知道‘死神’仍掌握武林生殺之權。”
  甘棠七竅冒火,若非是顧及對方功力太高,他立刻便出手毀了這瘋狂的女魔,為武林除害。當下栗聲道:“你知我怎樣想法?”
  “怎么想?”
  “我离開這里之后,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所造就的白袍怪人,‘死神’第二!”
  “嗯!你不這樣想,老身也會命你毀了他。他得了老身几乎全部武學,不能如期完成所約的條件,竟然敢于反噬,炸毀石陣,堵塞石窟,活埋了老身,狼子野心,該是老身一時大意疏神……”
  甘棠反而對這話感到了興趣,聲音一緩道:“他竟敢反噬?”
  “陰司公主”語含怨毒地道:“娃儿,干脆對你全說了吧!十年前老身自知殘廢之人難以親手為夫复仇,忽發奇想,想找一個武功相當根底的人,把他造就成丈夫的化身。于是,以內元貫注鐵蕭,傳了出去,那蕭聲除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之外,無法受到感應,是以聞聲尋至的,与老身的條件便得接近了……”
  “好主意!”
  “不久,果然有人聞聲而至,便是他……”
  他?他是誰?看來這謎底要甘棠自己去揭開了。
  “陰司公主”移身一個石墩上,接著又道:
  “于是,老身傳他武功,他履行老身的條件,彼此不問來歷。”
  “瘋狂的交易!”
  “別插口,老身一次傳他七成武學,豈料他悟性不高,費時三年才勉強參透……”
  “也許他是別有用心?”
  “不錯,娃儿,你這見識就非常人所及,到現在老身才發現他故意如此,目的在延遲執行老身的條件。”
  “以后呢?”
  “老身每月望日夜半,以蕭聲為號,召他上峰指點一次……”
  “于是許多武林高手,因一念好奇而丟了性命?”
  “當年千名高手圍攻先夫,各門各派均有人參加,這也是复仇的一途!”
  “嗯!”
  “直到半年之前,他自認已無敵天下,才以‘死神’面目出現江湖……”
  “展開了恐怖的屠殺?”
  “這是复仇!”
  “哼!”
  “娃儿,別鬼哼,他一再找借口,學全了老身九成九的武學,同時,也被他發現了老身藏身處所,就是這表面毫無痕跡的山頂秘窟,他頗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老身正面為敵,十天前,他以炸藥毀了陣勢,也活埋了老身……”
  “十天?”
  “不錯,老身被活埋了十天,賴龜息之法得以不死,但是人是血肉之軀,任何功力皆有极限,哈哈哈哈……”
  甘棠寒气大冒,一個人被埋在沒有空气的岩腹之中,十日不死,還能以通玄內力,傳出聲音,真是駭人听聞。
  笑聲,使甘棠十分不耐,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
  “陰司公主”一斂笑聲道:“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把你送了來,使老身不但不死,還能繼續未竟之志。”
  甘棠后悔不及,自己為除魔而來,卻無意中使女魔复活。不過,堪以自慰的是揭開了“死神”的謎底,“神机子”死于“白袍怪人”之手無疑了。白袍怪人為什么要毀這女魔?不愿執行她的條件?但他已毀了十几個江湖門派幫會。
  心念之中,拾回話題道:“我方才說第一個要殺的是白袍怪人,目的是為武林除害……”
  “不管你目的是什么,他必須死,由你接替!”
  “我并沒有應承。”
  “你沒有選擇余地!”
  甘棠沖口而道:“你也沒有選擇余地……”
  “什么?”
  “你不能再活在世上!”
  “哈哈哈哈!”
  狂妄帶煞的笑聲,使甘棠毛骨悚然,他立時警覺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恐怕一個照面也接不下,為今之計,是設法出這石窟。
  心念一動,不自覺地向原來鑽入的那孔隙移去……
  眼一花,“陰司公主”已擋在石隙入口,快得像是她原來就擋在那里似的。
  甘棠寒气大冒,他本可以佯裝接受對方條件,伺机脫身,只要出石窟,對方雙目已盲,要除她并不困難,但這种作法是“武道”所不為,這也是正与邪的分野。
  但,束手待斃嗎?
  留那白袍怪人在武林中,勢必造成末日之局不可。
  “陰司公主”嘿嘿一陣冷笑道:“娃儿,老身已說過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甘棠抗聲道:“除非你毀了我,否則辦不到,如果我不死,我必殺你!”
  “老身不殺你,要殺你太容易了!”
  “別希望我答應!”
  “嘿嘿嘿嘿,你會答應的,前車之鑒,老身不會再犯錯誤!”
  “我不該救你……”
  “這是天意,你后悔也遲了!”
  “你……毫無人性!”
  “罵得好,陰司公主几曾有過人性,哈哈哈哈……”
  甘棠五內皆裂,雙目盡赤。
  他想到家仇,想到武林的安危,也想到尋訪母親的心愿。母親,這力量太大了,立即改變了他的想法,他必須活下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生死下落不明,他必須找到“三目老人”問明母親的生死与過去。
  太夫人訓示他要謀而后動,在不害義的原則下,要用謀術。
  是的,對這失去人性的女魔,何必談武林道義。
  “陰司公主”停了半歇,寒森森地道:“你离此之后,第一件事,毀了那白袍怪人,收回血帖……”
  “我并未答應。”
  “你會答應的!”
  “你認為如此?”
  “不錯!”
  “如此肯定?”
  “陰司公主”陰殘而冷酷地一笑道:“娃儿,我說過前車之鑒,不會重蹈覆轍。听著,我以獨門手法,點你三處‘陰穴’,然后傳你全部武功,然后,你替我去辦事,一年為期,事情辦完,我解開你被制穴道,否則的話,過了期限,你必慘死……”
  甘棠連打了兩個寒噤。
  “陰司公主”頓了一頓,又道:“你不必妄想去求別人解救,這种獨門手法,除了老身,無人能解。同時,你在江湖的作為,執行條件的程度,我一樣清楚,只要蕭聲再傳,自會有人聞聲而至,從他們的口中,可以知道一切,我雙目雖盲,你也休想瞞過絲毫,怎么樣?”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不錯,設想得夠周密,也夠歹毒,但……”
  “怎么樣?”
  “辦不到!”
  “你愿意死?”
  “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老身說過不要你死,普天之下,要再找一個像你這等材料,很難,所以老身決不變更主意!”
  “你辦不到!”
  “沒有辦不到的事。娃儿,你迫老身使出最后一著棋!”
  甘棠心頭又是震,最后一著棋?這女魔頭還有什么毒著不成?心念之中,恨聲道:“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就是!”
  “陰司公主”獰笑一聲道:“老身藏了一粒‘變性丸’……”
  甘棠惊魂出了竅,厲聲道:“變性丸?”
  “一點不錯,當你服了‘變性丸’之后,唯老身之命是從,即使要你殺師殺母,你一樣不能違抗……”
  甘棠雙目盡赤,眼中几乎要噴出血來,暴喝一聲道:“女魔,有你無我,接掌!”
  喝話聲中,“天絕掌”挾以畢生功力劈出,這一擊,根本就是拼命,威力之強,震世駭俗。
  “陰司公主”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以八成功勁,揮掌相迎,這一著,她失算了,她低估了甘棠的功力。
  巨響震耳欲聾,整個石窟為之晃動起來,“陰司公主”被震得向側方踉蹌了八尺之多,机會千載一時,甘棠電閃般欺到了穴口,第二掌又告劈了出去。
  “好小子!”
  厲喝聲中,“陰司公主”全力出擊。
  勁風激撞,石屑紛飛,整個石窟像是瀕臨恐怖的末日。
  甘棠鼻息皆窒,气翻血涌,立腳不牢,倒栽了下去,無巧不巧,頭部正對著那石隙孔洞,他毫不思索地雙腳蹬地,拼命擠射出去。
  “陰司公主”已隨一擊之威,扑了過來,烏爪般的雙手,電抓而出。
  分毫之差,甘棠已到了小孔之外。
  “陰司公主”一抓落空,厲吼一聲,數縷指風,向外激射。
  甘棠剛剛彈身縱起,銳厲指風已電射而至,他連轉念頭的余地都沒有,便被三縷指風射中,悶哼一聲,跌墜下來。
  “陰司公主”白發幡幡的腦袋,已伸出孔外。
  甘棠反手臂出一掌,再度彈起身形。
  “嗤!嗤!”
  指風穿越掌風而至。
  這指風,不類尋常指風,触体穿穴貫脈。
  甘棠再度被指風射中,全身一震,真气立滯,勁道全地,“砰”然墜地。
  “嘩啦啦!”
  勁浪帶動了堆積在洞徑邊沿的石堆,暴雨般瀉了下來。
  這些不過是電光石火間事。
  慘哼,同時傳出。
  甘棠惊魂甫定,轉頭回顧,那塊堵窟口的巨石,已被亂石遮沒,“陰司公主”如非被亂石擊斃,必已退回窟中。
  意外的情況使他揀回了一條命。
  試一提气,不由肝膽俱裂,真元已無法提聚,全部功力算是廢了,這可比死還要難受,他的功力得自太夫人与十大高手,一旦被廢了,將何以對人?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轟!轟!”
  亂石之下,似乎有一种勁力在蠢動,大大小小的石塊,嘩嘩晃動起來。
  如被“陰司公主”破石而出,豈堪設想。
  甘棠咬緊牙關,費力地向斜伸向上的洞道奔去,瞬間到了洞頂,下望堆塞的石塊,鼎沸似的激揚起來。
  顯然,“陰司公主”沒有死,正以不可思議的功力企圖脫困。
  為了整座武林,為了自身,他必須設法除去這禍源。
  心念一轉之后,蹲下身去,用力滾動原先被他自己搬挪堆積的岩石。
  “轟隆!轟隆!”
  斗大的岩石,向洞內急速地擊落飛墜。
  等他力竭筋疲,那石窟已完全被封閉,像他初上峰頭時一樣。
  他坐下來大聲地喘气,心想:“陰司公主”即使功力通玄,也無法重出洞天了。
  日正當中。
  甘棠象不諳武功的普通人一樣,手腳并用,艱難地向峰下爬落,前后兩個時辰不到,他由一個絕頂高手,一變而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變化太大了。
  衣衫,被棱岩挂得七零八落,血汗交流。
  那种痛苦,并非是局外人所能想象的。
  日落西山,他才算落到了山腳的墳場中。
  “玉牒堡”,一個龐然巨魔,在向他發出鄙薄的譏笑。
  是的,此刻,索仇兩個字他連想都不敢想。
  他蹣跚地拖動著腳步,向外行去。
  驀地——
  甘棠一眼瞥見數丈之外,一條孤零的人影,面對著一座新冢,寬袖長袍,隨著晚風飄舞,那人影,赫然是一個女尼,止背對自己。
  一個跳出十丈軟紅之外的出家人,來這里憑吊誰?
  這倒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甘棠不期然地止住了腳步,但轉念一想,自己功力已失,与平常人無异,何必去自找麻煩,心念之屮,再度舉步……
  好奇之念未泯,目光下意識地掃了過去,這一看,舉起的腳步,又停頓下來,那女尼的背影,似曾相識。
  一陣涼風掠過,女尼半邊衣袖,飄然高舉,原來她只有一只手臂。
  “呀!是她!”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聲,竟有些激動起來。
  往事,電映心頭,半年之前,他赴“玉碟堡”退婚,邂逅了這美如天仙的香車美人,當時,只是惊鴻一瞥,但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之后,在“苦竹庵”中,昔日的香車美人,已變成了“棄塵”女尼!白袍怪人血洗“苦竹庵”,“棄塵”為了報答深思,自斷一臂,他自己也險些喪生白袍怪人之手。
  白袍怪人業已自決,經本門“天威院主程椅”鑒定是西門嵩之子西門慶云,他与“棄塵”之間是什么關系?
  腳步在不知不覺之間,向女尼身畔移去。
  突地——
  他連眼都直了,女尼面對的墓碑上,赫然刻著“西門慶云”的名字。
  他在憑吊西門慶云?這就令人不解了。
  “棄塵”未曾回頭,口里冷冷地道:“誰?”
  甘棠心頭“扑”地一跳,脫口道:“是在下!”
  “棄塵”倏地回身,一看,訝然道:“施主是誰?”
  甘棠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帶著面具,她當然不認識自己,既是如此,也就罷了,索性裝著不識吧,心念一轉之后道:“小師太來憑吊故人?”
  “棄塵”面色微微一變,打量了甘棠周身上下一眼,不答所問,道:“施主何以這等模樣?”
  甘棠道:“在下入山遇虎,狼狽奔逃,受了皮肉之傷!”
  “噢!施主請便吧!”
  “在下很奇怪小師太一個出家人,何以……”
  “施主不必過問這些事,還是請吧!”
  “可是在下卻認識墓中人!”
  “什么,你認識貧尼兄長?”
  甘棠全身一顫,栗聲道:“什么!他是你兄長?”
  “阿彌陀佛,是貧尼俗家兄長!”
  甘棠如中雷擊,身形晃了兩晃,几乎當場栽了下去,天呀,她竟然會是自己的未婚妻西門素云。
  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日,也正是她出嫁“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之期,想不到她竟然在洞房之夜脫走,出家當了尼姑。
  于是——
  西門嵩血洗“苦竹庵”,西門素云自斷一臂,衛武雄的替身火焚“苦竹庵”,媛媛現身迫她上路……這些謎不問自解。
  “棄塵”女尼秀眉一蹙,道:“施主似乎很激動?”
  “這……”
  “為什么?”
  “小師太俗家姓名可是西門素云?”
  “不錯,施主如何稱呼?”
  甘棠愴然道:“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小師太不問也罷!”
  “棄塵”面色一連數變,道:“施主似乎話中有話?”
  甘棠心中五味雜陳,辨不出是什么感受,暗念自己目前血仇未報,功力盡失,對方業已出了家,自己也已親自退了婚,又与她父親結下了不解之仇,往事已矣,把它埋藏在心底算了,何必自尋煩惱。
  心念之中,深深注視了對方一眼,掉頭离開。
  “施主且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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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27:47 |只看該作者
  甘棠不期然地止步回首,冷漠地道:“有何見教?”
  “施主何不把話說明再走?”
  “哦!在下無話可說!”
  “不!施主定有話說!”
  甘棠橫了橫心,道:“說起來徒亂人意,小師太四大皆空之人,何必苦苦追尋因由!”
  說完,再度舉步……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奔而至,眨眼到了跟前,向“棄塵”一躬身道:“奉堡主之命,請小姐回去!”
  “棄塵”合什道:“貧尼法號棄塵!”
  來人聞言之下,尷尬异常,半晌做聲不得。
  甘棠目光一瞟來人,是一個麻面老者從得他正是“玉牒堡”外務管事金浩。
  “棄塵”再道:“煩上家父,貧尼出家之人,不敢再沾塵俗!”
  金浩又打了躬道:“堡主立等,叫小的一定請小姐回堡!”
  “棄塵”指著旁邊另一座巍峨的巨冢,道:“我來此,是拜家母之墓,以了俗因,從此將永絕世俗,你回去吧!”
  “這……小的如何复命?”
  “就是這樣照直回稟。”
  金浩目光掃到甘棠面上,冷冷地道:“朋友是……”
  甘棠以更冷的聲音道:“過路人!”
  金浩望了望西門素云,又回到甘棠麗上,沉聲道:“朋友報個名儿?”
  “過路人!”
  “老夫眼里不揉砂子,朋友,說實話吧。”
  甘棠無名火高千丈,但想到功力全無,何必自取其辱,忍口气便過去了,當下口里微哼一聲,轉身便走……
  金浩橫身一欄,道:“朋友,交代明白再走不遲!”
  “棄塵”緩緩地道:“金管事,不要留難他,讓他走吧!”
  甘棠心中痛苦万分,若非被“陰司公主”的怪异指風封住了功力,像金浩這等角色,連正眼都不值得一看。
  驀地——
  一個黑衣勁裝漢子奔了過來,一見甘棠之面,頓時面目失色,栗聲道:“稟管事,他便是昨天与堡主交手之人!”
  “哦!”
  金浩也是面色大變,連退三步,口中發出一長兩短的尖厲呼哨。
  “棄塵”突地朝兩人中間一站,道:“施主還是急速离開吧!”
  甘棠心中業已大起恐怖,對方不知自己功力盡失,否則何必呼哨求援,要擒自己,易如反掌,如堡中人聞訊而至,又是不了之局,西門嵩也不會放過自己,心念之中,向“棄塵”道:“小師太,但愿能再見,那時在下將坦白奉告一切!”
  說完大步离開。
  金浩与那漢子,懾于昨天甘棠出手殺人之威,不敢攔阻。
  甘棠心急如焚,但他只能從容邁步,如果一跑,勢非露出馬腳不可。
  剛走了不到十丈,耳听身后傳來一聲斷喝:“站住!”甘棠暗道一聲:“苦也!”知道無法走脫,干脆止步回身,一看,一個錦袍老者正怨毒地望著自己,他,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西門嵩打量了甘棠一遍,沉聲道:“小子,報名!”
  甘棠恨恨地道:“過路人,無名無號!”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打錯主意了!”
  說著身形一欺,出手便抓……
  灰影一晃,“棄塵”攔在中間,幽幽地道:“爹爹,放他去吧!”
  “為什么?”
  “何苦要作孽!”
  西門嵩雙目一瞪道:“作孽,你要教訓我?昨日死傷近十人,他口口聲聲要取為父性命,站開!”
  “爹爹!”
  “大逆不道的丫頭,听著,隨父回堡,蓄發還俗!”
  “棄生”面色慘變,疾退數步,栗聲道:“阿彌陀佛,罪過!”
  西門嵩厲聲道:“放屁!什么罪過?不听父命是為不孝,背夫出走,是為不節,你修的什么行?念的什么佛?”
  “孩儿自斷一臂,算是還了養育之恩……”
  “胡說!身体發膚,受之父母,你竟敢摧殘軀体,不必多說了。”
  “孩儿但求一死!”
  “辦不到!”
  “棄塵”登時雙目淚滾,悲聲道:“女儿不孝。但奉勸一句,因果循環是可怕的,望爹爹……”
  “住口!”
  “棄生”仰面向天,愴然道:“佛主接納弟子!”
  獨臂一舉,拍向自己的天靈。
  “呀!”甘棠脫日惊呼了一聲。
  西門嵩冷哼一聲,一揚手,“棄塵”拍向天靈的手,虛軟地垂了下來,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就在阻止了女儿自決之后,西門嵩揚起的手并未收回,閃電般地向甘棠扣來。
  甘棠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一下被扣個正著。
  “噫!小子!你竟然不反抗?”
  甘棠怒目切齒,閉口不答。
  西門嵩用手一探,駭然道:“原來你已失去了功力!”接著回頭道:“金管事,帶回去!”一抖手,甘棠飛栽三丈之外。
  外務管事金浩一個彈身,伸手抓起甘棠向堡中奔去。
  西門嵩也挾起西門素云,電閃而逝。
  “玉碟堡”刑堂秘室之中,燈光昏黃,顯得陰森可怕。
  甘棠被反縛在一根木柱上,西門嵩与陸秀貞并坐長案之后,刑堂堂主“半面人”恭立一側。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小子,報出你的來歷。”
  甘棠目眥欲裂,厲聲道:“西門嵩!我恨不能飲你的血,剝你的皮!”
  “嘿嘿嘿嘿,你倒是倔強得緊,是否要受皮肉之苦?”
  “奸夫淫婦,你們的末日快到了!”
  西門嵩离座而起,栗聲道:“本座活劈了你!”
  陸秀貞粉腮的表情難看已极,一抬手道:“師兄!且慢!”
  “師妹有什么意見?”
  “你听到他的話沒有?此中大有文章!”
  “嗯!他……”
  陸秀貞雙目如電,略不稍瞬地照在甘棠面上,突然怪笑一聲道:“是他!險些被他瞞過!”
  西門嵩一怔,道:“師妹有何發現?”
  陸秀貞不答所問,离座而起,走到甘棠面前,纖手朝甘棠面上抓去。
  甘棠一顆心頓往下沉。
  面具應手而落。
  酉門嵩駭然大震道:“怎么會是他?”
  陸秀貞目注“半面人”道:“邱堂主,上次是你負責掩埋他的?”
  “半面人”俯首道:“是!”
  “死了還能复活,怎么回事?”
  “卑堂解不開這個謎!”
  甘棠五內皆裂,看來“半面人”非受連累不可,自己死不打緊,連累了救命恩人可是難以瞑目的事。
  西門嵩“砰”地一拍案桌道:“是了!”
  陸秀貞回頭道:“什么是了?”
  “他就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哦!”
  “不過很奇怪!”
  “怎樣?”
  “他怎樣會成為‘天絕門’少主呢?”
  “很簡單,問他。”
  甘棠怨毒地瞪著陸秀貞道:“賤人!有一天你會自食其果!”
  陸秀貞杏目圓瞪,厲聲道:“甘棠!再讓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陸……”
  “廿門清譽,被你這賤人敗坏了,還千方百計迫害我,為什么?”
  “為什么?你死了的父親在冥間會告訴你!”
  西門嵩陰聲道:“用不著和他斗口,辦正事吧。”
  甘棠目光掃向西門嵩,切齒道:“老匹夫,先父把你待為知己,你竟然先奸友妾,后迫遺孤……”
  西門嵩老臉現出一片猙獰之色,暴聲喝道:“閉上你的嘴!”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推門而入,來的赫然是“棄塵女尼”——西門素云。
  陸秀貞面色一變。
  西門嵩怒喝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西門素云面對甘棠,粉腮肌肉連連抽動,幽幽地道:“甘郎!万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說完,轉向西門嵩道:“爹爹!女儿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放了他!”
  “辦不到!”
  “您為什么非要他的命不可?”
  “滾出去!這事你不許過問!”
  甘棠的心,如被滾沸的油在煎熬,恨,几乎使他發狂。
  西門素云粉腮滾淚,凄聲道:“爹爹!女儿答應您任何事,只求您放過他!”
  西門嵩斬釘截鐵地道:“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女儿不忍見‘玉牒’一門,灰飛煙滅。”
  “丫頭,你再不滾我要你的命!”
  “女儿求之不得!”
  “你想死我偏不要你死!”
  “爹爹!言盡于此,女儿拜別!”
  話聲中,盈盈拜了下去……
  “起來!”
  西門素云跪伏著沒動,西門嵩再次喝道:“起來!”
  陸秀貞倏地惊呼一聲:“血!”
  一股殷紅的血水從西門素云的身下流出。
  西門嵩彈身越案而出,雙手抱起他的女儿,只見她胸衣上露出半截刀柄,鮮血仍不斷溢出,業已斷了气。
  這一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甘棠長歎一聲,閉上雙目,心想,一個善良而剛烈的女子,為什么有這樣一個父親,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西門嵩天性未泯,眼中流出了兩串淚珠,片言不發,捧起西門素云的尸体向密室之外走去,腳步顯得有些踉蹌。
  “邱堂主!看好他!”
  “遵令諭。”
  陸秀貞吩咐了“半面人”一句之后,急急出了密室,現在,剩下甘棠与“半面人”相對。
  “半面人”瞄了甘棠一眼,迅快地向室外奔出,片刻,又折了回來,先松開了甘棠的縛,然后急聲道:“我們走!”
  甘棠愕然道:“走?”
  “不錯,遲恐不及了?”
  “前輩是?”
  “少主,慢慢再解釋,為了爭取時間,只好委曲少主了!”
  說完,挾起甘棠,電奔而出,轉了兩彎,開啟机關,進入地道,奔行足足盞茶時光,才到盡頭,啟開門戶,竟然到了堡后的山腳。
  “半面人”連停都不敢停,閃電般進人山區,越過數座峰頭,到了一處林木遮天的峽谷中,放下甘棠,長長吁了一口气道:“終算脫險了!”
  甘棠站起身來,感激万分地道:“前輩……”
  “半面人”一搖手道:“少主,卑座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甘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駭然道:“你是程院主?”
  “是的,卑座隱身‘玉碟堡’,已有十余年,今天,算是結束了,可惜……”
  “可惜什么?”
  “還有些工作沒有做完!”
  “我很抱歉。”
  “不!少主何以失了功力?”
  甘棠把“疊石峰”上的遭遇說了一遍。
  “天威院主”程琦咋舌道:“想不到‘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竟然還在人間,這一來,算是斷了禍源。”
  “她用的是什么指法?”
  “斷元神指!”
  “我的功力業已被廢……”
  “不是廢,乃是被封住。”
  “封住?”
  “是的!”
  “還不是等于廢了一樣?”
  “不,這种‘斷元神指’,武林中或許無人能解,但卻難不倒本門!”
  甘棠大是振奮,脫口道:“程院主能解得了?”
  “卑座可以勉強一試,現在請少主躍坐,默運神功心訣,待到真元破開之時,務必加力施功。”
  “好!”
  甘棠閉目跌坐,心中暗念心訣。
  “天威院主程琦”先點了他一十八處大穴,然后雙掌一拍“天突”一拊“命門”緩緩逼入兩股熱流。
  盞茶工夫,甘棠体內真元開始蠢動,那逼入的外元,也逐漸加強,如兩道洶涌巨流一上一下地撞激,沖突。當下急運复活的真元,接應外力。
  汗珠,大粒地滾了下來。
  全身猛然一震,真气破開,功力盡复。
  “天威院主程琦”收回手掌,自行調息。
  甘棠疾運功三周天,然后緩緩睜開眼來,望著程院主委頓的神情,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若非他,自己這次被擒,決難逃死劫。
  “半面人”之謎,算是揭曉了,自己得入“天絕門”据太夫人侍婢白薇說,是程院主引介,不然焉有今日,這份恩情,的确夠重的了。
  不久,程椅收功張目。
  甘棠誠摯地道:“程院主,在下十分感激!”
  “少主言重了,卑座不敢當。”
  “有几個問題請教院主!”
  “少主請見示。”
  “西門嵩之子西門慶云何以要扮成白袍怪人,与‘死神’一般無二?”
  “這問題目前還不清楚……”
  “哦!我想起一件事了,西門慶云自決之日,是他首先劫取‘奇門派’屬下送往少林的人頭,同時,以殘酷的手法,迫問口供,而少林掌門的替身失頭,是‘死神’下的手!照此而言,西門慶云与‘死神’之間,定有相當關系。”
  “西門慶云平日不在堡中,据說是另外經師學藝……”
  “對了,他可能拜在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座下。可是那白袍怪人的本來面目是誰呢?据‘陰司公主’所說,是她一手造就出來的!”
  “卑座曾有一次在堡后無意中瞥見那白袍怪人,所以曾要潘香主轉稟少主,伺机揭開對方面目,想不到竟是少堡主西門慶云。”
  “還有,半年前西門嵩邀請各門派舉行群英大會時,曾有一張‘血帖’落在堡中,那‘血帖’是否已被‘死神’取回?”
  “沒有,至今仍供在令庭之內!”
  “西門慶云既与‘死神’有源淵,不加害‘玉牒堡’情在理中,但那‘血帖’他不曾取回,半年來‘血帖’出現了十次以上,難道不止一張……”
  “這极有可能,堡中那‘血帖’每日可見,不曾動過!西門嵩當知‘死神’之謎?”
  “也許,可惜卑座已不能回堡了!”
  “我很抱愧!”
  “不,少主不可自責。”
  “我想……”
  “少主想什么?”
  “折回‘玉牒堡’找西門嵩那對狗男女算帳!”
  “不可!”
  “為什么?”
  “第一,‘玉牒堡’按上古奇陣所建筑,外人寸步難行,有入無出,不過這一點尚無關緊要,卑座十余年來留心觀察業已繪成一幅草圖……”
  “哦?”
  “第二,少主目前決非西門嵩之敵!”
  甘棠惑然道:“什么,我不是西門嵩之敵?”
  “是的!”
  “墳場一戰,若非你阻止,我已斃了他,怎說我不是他的對手?”
  “那不是他本人!”
  甘棠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茫然道:“不是他本人?”
  “那只是他的替身,西門嵩本人据說在地下室中修煉一种神功,一月很難露上一次面,大小事全由他的替身出面辦理。”
  甘棠激越地道:“那出手擒我的……”
  “是他本人!前次与副門主陸秀貞在一道的是替身。”
  “天下會有這般惟妙惟肖的人?”
  “是易容化裝,這替身是西門嵩得意弟子衛武雄……”
  甘棠心頭大震,栗聲道:“衛武雄,‘青龍堡’少堡主做西門嵩的替身?”
  “一點不錯,所以在墳場中,卑座阻止少主下殺手!”
  “哦,大意外了!”
  甘棠想起“百毒公子”毒洗“青龍堡”,衛武雄能逃脫死劫,原來他不在堡中;又想到“苦竹庵”前,衛武雄也有一個替身,事實若不揭破,的确使人迷惑不解。
  江湖中,詭譎險惡,于此可見一端。
  “照‘陰司公主’所說,她丈夫‘死神’确已于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現在的‘死神’,是她造就為報复千名高手圍攻之仇的。那假的‘死神’既已炸毀‘疊石峰’,企圖毀了‘陰司公主’,目的當然是不甘驅策,制造血劫,則他前此所為,是被逼處此,倒有可原諒之處。”
  “事實恐怕不是這樣?”
  “何以見得?”
  “据‘陰司公主’透露,她造就的人反噬,是在十日之前,而‘死神’血洗‘百毒門’,是在事后,他若有心悔改怎會再傳‘血帖’?”
  “是,但對方的目的何在呢?”
  “必須對事實來證明,哦,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程院主可曾听說過一個白發紅顏的怪女人?”
  “白發紅顏的怪女人?”
  “是的,隱居在太行山中避世已三十年,功力高得難以想象!”
  程琦攢眉苦思了很久,一搖頭道:“想不起是個什么人物。武林中奇才异能之士,多得不可胜數,對方如不插身江湖是非,你永遠不會知道,何況三十年歲月,可能已改變了本來的面目。少主何故問起這件事來?”
  “我赴‘百毒門’途中所遇!”
  甘棠口里說話,心中卻在轉著念頭,太行山峽谷中那怪女人,以指示“百毒門”所在和借“辟毒珠”為條件,要自己代她查探當年血洗“圣城”的凶手,還附帶著履行條件之后,告知義父義兄當年被肢解之謎。
  這些,是否該告訴“天威院主”呢?
  怪女人的用心,已然叵測,在事情未明朗之前,說出來恐弊多利少。
  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与“魔母”等無疑,自“死神”肆虐巨宅之后,“魔母”母子下落不明,不論那怪女人是何用心,這血仇非自己親手索討不可。怪女人功高莫測,若被她捷足先登,自己豈非落了空,設或她有居心,后果就相當嚴重了,修習“武功篇”全部之后再行動,顧慮就少了。
  心念之中,決定暫秘而不宣。
  “天威院主”沉重地道:“少主,不管‘死神’是何來歷,武林劫運已成,請少主還是依太夫人諭命,先運地宮,參修更高武學,以應付未來艱險,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甘棠頷首道:“我也是這樣想!”
  “那少主就行動吧!”
  “你呢?”
  “卑座職司本門耳目,自應繼續在江湖中從事份內的工作!”
  “可是‘玉碟堡’會放過你嗎?”
  “這點少主不必過慮,請看!”
  說著,從怀里取出一顆桐子大的丸,捻開,放在口中一陣咀嚼,然后朝疤痕累累的那半邊面上一涂,复用手一抹……
  呀!
  “天威院主程琦”赫然是一個姿色撩人的半老徐娘。這种易容之術,的确是妙絕天下,當下贊歎道:“程院主,你隱身‘玉碟堡’十多年,竟然沒有被人拆穿面目?”
  程琦微微一笑道:“本門‘計謀篇’所載的易容之術,堪稱天下一絕,少主將來會有机會修習的,這不過是十之二三,据太夫人說,如得全部精髓,不但易容于彈指之間,就是形体,也可以改變。”
  “哦!本門武學,博大之外還該加上玄奧兩字。”
  “上次給少主的五副面具都使用過了?”
  “是的,最后一副……”
  “卑座已取身邊,另四副請賜還。”
  甘棠取出另外四副面具,交還程琦。
  程琦取出三粒不同顏色的丸子,和三粒帶蜡殼的丸子,雙手獻過道:“少主留在身邊,必要時可以使用,這是三粒‘易容丸’和一粒‘复容丸’!”
  甘棠接過收好,道:“程院主,你早知我的身世?”
  “是的,奉太夫人的諭,打探少主昔日仇家!”
  “關于副堡主陸秀貞的來蹤去跡,你知道嗎?”
  “記得十年前一個深夜,她來投奔西門嵩,以后兩人便分掌‘玉碟門’卑座所知,僅只于此!”
  甘棠無言地點了點頭,心中對后母陸秀貞當年如何得脫死劫,仍難以想象,在模糊的記憶中,她是一個不諳武功的弱女子,而現在,事實證明她武功高得出奇,難道十年之中,有這樣大的成就?她何以稱西門嵩為師兄,是先后同門嗎?太不可能了。
  記憶中,她溫文爾雅,十分賢淑,何以前后判若兩人?
  她為什么同西門嵩沆瀣一气,不擇手段地迫害自己?
  由此,他聯想生身之母,她是什么樣子?為什么棄夫撇子离家?為什么父親不愿提到她?首座長老南宮由要自己找到“三目老人”,打听母親的生死下落,這“三目老人”又到何處去尋?“天威院主”職司江湖耳目,見聞必廣……
  心念之中道:“程院主,可曾听說有‘三目老人’其人?”
  “三目老人?”
  “是的!”
  “听說過,是一位前輩异人,功高莫測,但极少過問江湖是非!”
  “關于他的行蹤……”
  “這就很難說了,他已經很多年不露面江湖!”
  “以往呢?”
  “听說他在十五年前,曾在桐柏山下,救過丐幫掌門‘無憂神丐洪樂天’一命,也許洪幫主知道他的行蹤。”
  骨肉天性,使甘棠恨不得立刻找到“三目老人”問個詳細,如果母親還在世間,可以一盡人子之心,如果母親業已歸天,也得知道其中因由,當下略顯激動地道:“丐幫總舵設在何處?”
  程琦訝然道:“少主要去丐幫?”
  “是的!”
  “卑座愚見,少主先返地宮參研武學為上……”
  “如不辦妥這件事,恐無心所學!”
  “少主要辦什么事?”
  “找到‘三目老人’,問明家母的生死下落!”
  “哦!這是大事。但可緩可急,而且洪幫主未必准知‘三目老人’行蹤。”
  “我心急如焚,寢食難安!”
  “由卑座代辦如何?”
  “不,我必須親自盡這一份心!”
  “既然如此……丐幫總舵設在‘南陽’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好,我立即動身!”
  “少主何不改變一下容貌?”
  甘棠心念一轉,目前最可怕的勁敵是“死神”,而自己的本來面目,業已落入“死神”眼中,遇上了是件麻煩事,當下一點頭道:“也好!”
  說著,取出一粒方才程傳給他的“易容丸”就近取了溪水,在掌心中研化,往面上一陣涂抹,轉眼間變成了紫蕈色的面孔。
  程琦道:“少主,這‘易容丸’涂抹之后,等于天生的皮色一般,除了用‘复容丸’,水洗不脫,汗濕不變,漱洗沐浴一如往常,不必顧慮到面容。”
  甘棠暗地咋舌,這种易容之法,神仙也無法揭破,比之人皮面具高明多了。
  南陽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夕陽余暈中,一個紫蕈色面孔的少年,怔立在祠前。
  他,正是易了容的甘棠。
  甘棠兀立祠前,心中大感沮喪,“天威院主程琦”的話當然不會假,但丐幫是江湖數一數二的幫派,堂堂總舵所在地,竟然毫無警備,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是遷移了地點嗎?還是……
  為了尊重對方,他自然不能冒昧的闖進去。
  怔立了許久,仍無半絲動靜,于是,他只好發話:“貴舵有人么?鄙人求見幫主!”
  一遍!
  兩遍!
  三遍!
  什么反應也沒有,內外一片死寂。
  好歹得看個究竟,不能這樣久站下去,念動之下,舉步便向門里跨入,一路進去,一無人跡,這情景使廿棠納悶不已。
  難道丐幫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轉出中門,甘棠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
  院地之中,整整齊齊端坐著兩排老少不等的乞丐,人數約在四十之間,每一個人的右手中指,均貫入“太陽穴”中,業已全部斷了气,一個個目瞪如鈴。
  集体自決!
  甘棠汗毛倒豎,寒气從背脊骨里直冒上來。
  這數十名丐幫弟子,何以集体自殺?這倒是千古未聞的怪事,死者一個個切齒瞪目,人雖死而怨毒慘厲之色猶存。
  一抬頭,正殿廊上,一字橫排著七具棺木,棺木之前,七個老丐,分別在棺材頭地上閉目躍坐,一個個如老僧入定。
  甘棠不由頭皮發炸!
  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總舵之內的丐幫人物真的死光了?
  這未免太駭人听聞了。
  呆立了片刻,終于硬起頭皮,橫越自決的丐門弟子,向那七具棺木走去,一顆心跳蕩得非常厲害。
  那七個不知是生是死的老丐中,必有一個是幫主“無憂神丐洪樂天”。
  盼顧間,到了階梯之下,七老丐仍無動靜。
  甘棠心中一沉,暗忖:“看來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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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

  甘棠心中的駭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暗忖:“這名老丐莫非也死了?”
  駭震中偶一抬頭,登時連打兩個寒噤。
  殿門橫額之上,赫然一個“血帖”印痕,怵目惊心。
  又是“死神”的杰作。
  這以“死神”化身,肆虐武林的魔頭白袍怪人,究竟是誰?
  “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孫小華”為复仇而造就了第二個“死神”,竟遭反噬,被活埋洞中,事實證明,那白袍怪人反噬“陰司公主”并不是覺悟前非,而是蓄意除去扼制自己之人,別具可怕的用心。
  若非誤打誤撞地發現了被活埋的“陰司公主”,這可怕的謎底,恐怕永遠無法揭穿,誰能想象得到這“死神”不是那六十年前的“死神”僅只是化身。
  白袍怪人已學得當年“死神”邪功,此獠不除,武林非步上末日不可。
  就在此刻——
  七名老丐陡地暴睜雙目,站起身來,十四道怨毒含煞的目光,集中射向甘棠,那情景,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下意識地向后一挪步。
  居中那名老丐厲聲道:“本座恭候多時了,閣下出手吧!”
  甘棠一怔神,愕然道:“什么?”
  那名老丐似覺不對,改口道:“你是誰?”
  甘棠從對方的自稱中明白了這居中老丐便是幫主“無憂神丐洪樂天”當即抱拳為禮,道:“小可冒昧恭謁洪幫主,請恕唐突之罪!”
  七名老丐面色同時一緩,但卻罩上了一層疑云。
  “無憂神丐洪樂天”灰眉一蹙,道:“小友何來?”
  “專程拜謁!”
  “請問稱呼?”
  甘棠心念疾轉,自己既已涂了易容丸,無論真名化名,都以不報為佳,甘棠、施天棠,隨便哪一個名字傳出去都會招致嚴重后果,但又不能捏造姓名欺騙對方,自己乃是有求而來,略加思索之后,道:“小可先告罪,是否可以不報姓名來歷?”
  “這,并無不可,小友當已看到‘敕令’?”
  “是的!”
  “天禍敝幫,變生不測,小友請立即离開!”
  “小可只向洪幫主請教一句話!”
  “說說看!”
  “請見示‘三目老人’老前輩行蹤!”
  “無憂神丐洪樂天”神色陡地一變道:“無可奉告!”
  “幫主是不愿相告還是……”
  “說不愿亦無不可!”
  “為什么?”
  “你的來意可疑!”
  “這……”
  驀地——
  數聲慘號,遙遙破空傳至。
  七丐神色突變,各自抄起了打狗棍。
  “無憂神丐洪樂天”栗聲道:“如果你不是‘死神’的同路人,立即离開,犯不著陪死!”
  甘棠恍然而悟,這七位丐門長者,自知難逃死劫,是以備棺而候,那些院中弟子,無疑的是血性漢子,不憤見本門遭此奇禍,而又無能為力,所以集体自決。
  “死神”肆虐丐幫的目的何在呢?抑是……
  心念之中,脫口道:“洪幫主,院中自決的四十名弟子怎么回事?”
  “無憂神丐洪樂天”悲憤地道:“本門豈無剛烈忠義弟子!”
  “自決殉幫。”
  “不錯!”
  “死神目的何在?”
  “要取本座等七人首級!”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自知決非白袍怪人之敵,但又不忍坐視丐門遭此浩劫,心念電轉之下,突地瞥見七丐之中,一位六結老丐腰中插著一只竹簫,靈机一動,計上心來,除了冒此一險,決無他法解厄。
  當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電閃般凌虛各點七丐一指。
  “你敢……”
  暴喝聲中,七丐同時栽倒棺前。
  甘棠迅捷地一把抓起六結老丐的竹簫,鬼魅般向殿后逸去,剛剛匿好身形,一條白影,無聲無息地來到院中。
  不錯,正是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一顆心不由狂跳起來。
  白袍怪人目光一掃院中四十名自決丐幫弟子的尸体,口里發出一聲冷哼,然后目光移向了橫倒棺前的七丐,口里輕輕地一聲:“噫!”
  顯然,這情況大出白袍怪人意料之外。
  由于四十名丐幫弟子集体自決,使白袍怪人直覺地以為七丐業已身亡。
  如果,白袍怪人察出七丐僅是穴道被制,并未死亡的話,他必須會再加毒手。
  白袍怪人的身形,已到距离离七丐倒臥處不及兩丈之地
  甘棠額上冒出了汗珠,咬了咬牙,把竹簫湊上口唇,吹出一縷极細极細的簫聲,那簫聲完全模仿“疊石峰”上“陰司公主孫小華”生前召喚自袍怪人的腔調。
  簫聲乍傳,白袍怪人猛地一震,連退數步,目光向下掃掠。
  甘棠吹了數聲,便即停止,知道計策已經生效,小心翼翼地向后縮身,無聲無息地出后殿門,隱身祠外一株濃蔭匝地的樹林之內,再次吹動竹簫。
  簫聲极細,純以內力逼出,可傳极遠。
  這簫聲,除了白袍怪人之外,非一流高手不能發覺。
  甘棠旨在疑兵,吹了數聲,估計白袍怪人業已听到,隨即中止。
  情況一如所料,簫聲方止,一溜白煙也似的人影,從祠內掠出,迅速地繞飛一匝,倉皇而逝。
  甘棠吐了一口長气,飄身下樹。
  离樹不遠,橫陳了三具丐者尸体,走近一看,死者周身無死痕,顯然是遭白袍怪人的毒手,方才在祠內听到的慘號聲,發自這三名死者無疑。
  停了片刻,确定白袍怪人不會再回頭,才重新折回祠內。
  七丐仍一動不動地躺在棺前,證實白袍怪人的确沒有施毒手,才完全放了心,臨險使計,終算挽回了丐門一場浩劫。
  略作尋思之后,決定先解開“無憂神丐洪樂天”的穴道,和他單獨談話。
  手揚處,“無憂神丐”翻身而起,陡地橫杖掃向甘棠,勢疾力強,令人咋舌。
  甘棠輕輕閃開,冷聲道:“且慢動手!”
  “無憂神丐”一掃身側的六丐,目眥欲裂,再次舉杖劈向甘棠,丐幫打狗棒法,別出蹊徑,身為一幫之主,功力豈是等閒,何況是存心拼命,這一擊.真有使風云變色之勢。
  但,甘棠的身手,也已到了惊世駭俗之境,旋身,反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杖頭。
  “無憂神丐”全力振奮,奪不回竹杖,厲聲道:“你想折辱本座?”
  甘棠緩聲道:“幫主,這六位并沒有死。”
  “什么,沒有死?”
  “是的,僅是穴道被制!”
  “你……意欲如何?”
  “只想請教幫主方才的問題。”
  “你究意是誰?”
  “幫主定要知道?”
  “不錯!”
  “晚輩甘棠!”
  “出身何門?”
  “先父武圣甘敬堯!”
  “什么?你……你……你是武圣之后?”
  “是的!”
  說完,松開了握住杖頭的手。
  “無憂神丐洪樂天”蹬蹬蹬連退了三個大步,滿面駭然惊震之色。
  甘棠庄重地道:“莫非幫主不信?”
  “無憂神丐”惊疑不釋地道:“方才發生了什么事?”
  “晚輩略施小計,騙走了‘死神’!”
  “哦,你……難道……”
  甘棠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然后沉聲道:“幫主与六位貴門下,雖暫脫劫厄,但目前須隱匿一段時間,如果‘死神’發覺事實的話,后果仍難逆料!”
  “無憂神丐”這才改容,抱拳道:“本座不察,多有得罪,就此謝過援手之德!”
  “不敢當!”
  “少俠确是武圣之后?”
  “這一點務望幫主代為保密!”
  “本座應命!”
  說完,突地激動地道:“令先尊德在武林,天下同欽,想不到竟遭如此下場,只不知凶手……”
  “晚輩已有眉目!”
  “可否容敝幫一盡綿薄?”
  “這……”
  “死神肆虐,老化子自救無方,這話是近于侈談……”
  “不,幫主切不可誤會,今后如有仰仗,晚輩自當叩請!”
  “哈哈哈哈,哪里話,少俠今天已挽回敝幫一劫,大恩不言報,今后如有所命名化子代表敝幫應諾,万死不辭!”
  “幫主言重了,可否賜告事件始末?”
  “無憂神丐”老臉一沉,悲憤地道:“三日前,‘死神’突傳‘死亡敕令’,附柬言明今日正午要取老化子与掌令丐、總香主、四長老等七顆人頭,四十名弟子,憤而自決身殉,老化子等備棺而待,天幸少俠不速而至,解了此厄。老化子無能,愧對祖師之靈与數十枉死英靈……”
  說到這里,眼中滾下了兩行老淚。
  甘棠慨然一聲長歎,道:“劫數使然,受荼毒的非僅貴幫。”
  “當然,老化子德薄能鮮,夫复何言!”
  “關于‘三目老人’老前輩……”
  “少俠要尋‘三目’前輩的目的是什么?”
  “探听另一個人的下落!”
  “一個人的下落?”
  “幫主可否賜告?”
  “老化子……唉!該如何說呢!”
  “幫主有困難?”
  “是的,‘三目’前輩十五年前在桐柏山下,曾救過老化子一命,當時嚴囑不得泄露他的行蹤,但……”
  “幫主既有困難,不說也罷,晚輩……”
  “不!”
  “無憂神丐”皺眉苦思了片刻,毅然道:“少俠既是武圣之后,所找的人當然不是泛泛之輩,老化子積掌丐幫,也許能效微勞,可否說出要向‘三目老人’打听的是誰?”
  甘棠心念數轉,凄然道:“晚輩打探的是生母的生死下落!”
  “無憂神丐”眉峰再蹙,道:“令堂是誰?”
  甘棠心中一陣慘然,苦笑道:“晚輩不知道,是以非找到‘三目老人’老前輩不可!”
  “這……”
  “無憂神丐”老臉現出一片頹然之色,的确,縱使丐幫耳目滿天下,無名無號的根本無能為力。
  甘棠內心雖然渴望知道“三目老人”行蹤,但武林人最重信諾,他不能強人所難,他也明白“無憂神丐”的處境,一方面是維持信守,另一方面自己對他有恩,情理上無法峻拒,當下坦然地道:“幫主不須為難,晚輩另外設法打听就是!”
  “無憂神丐”臉上充滿歉疚之色,道:“老化子實在徹心不安……”
  “不必如此!”
  “為了諾言,老化子未便相告‘三目老人’前輩的住處,但可以轉介一人,他也許可以能為少俠效勞!”
  “誰?”
  “桐柏派掌門‘云漢一鶚樊江’!”
  “多謝指教,晚輩就此告辭……”
  “且慢!”
  “幫主還有話說?”
  “為了避‘死神’凶焰,老叫化等暫時辭謝江湖,今有一物奉贈,少俠持之無論到任何地方,只要有本幫弟子腳蹤,都可以之為憑,號命本幫弟子!”
  “這……”
  “少俠如果不受,益使老化子內愧于心了!”
  “晚輩何……”
  “少俠現在所持竹簫,是本幫首座長老玉眼乞梁尚通的獨特信物,幫中弟子無一不識。見簫如長老親臨,就舉以為贈吧!”
  甘棠下意識地把竹簫橫在手中一看,這才發現這竹簫与尋常之簫不同,簫身古色斑瀾,隱隱透出龍鳳之形。
  “無憂神丐”接著又道:“此簫名為‘龍鳳簫’,是戰國時秦宮故物。”
  甘棠正色道:“晚輩不敢接受這厚賜!”
  “少俠不必謙,以剛才的事例而論,這簫在少俠手中或有大用,如能對除魔衛道有所裨益,豈不強似在化子手中把玩多多?”
  “如此……晚輩拜領!”
  “老化子一向不喜酸文,少俠是否愿意盤桓几時?”
  “晚輩立要告辭!”
  “如此請便!”
  甘棠揮指解開了其余六丐穴道,不待六丐醒轉,躬身一禮,隨風而逝。
  桐柏山,當豫鄂之交,由此而南,千里迢迢。
  一种与生而俱的天倫孝思,使他暫時渾忘一切,立意要先尋到慈母的生死下落,他毫不遲疑的覓道南奔。
  披星戴月,晝夜兼程。
  這一天來到桐柏山下,時方迎午,就道旁茅店歇腳,一方面打尖,一方面打听“桐柏派”門派坐落的地點。
  他現在仍是紫蕈色面孔的漢子,毫不起眼,也引不起別人注意。
  打尖已畢,出店打道,徑直入山。
  照店家的指示,很容易地尋到了“桐柏派”所在之地的“臥云山庄”。
  蒼松圍環,翠柏夾道,一座气勢宏偉的巨廈,卻杳無人蹤。
  甘棠在庄門前徘徊了片刻,望著那蛛网封塵的庄門,一顆心直往下沉,堂堂名門大派,怎地會銷聲絕跡?
  千里迢迢地赶了來,不料卻扑了個空。
  正在進退維谷之際,一個鄉農模樣的中年人,擔著些日用雜物,從身邊走過,兩下不期然地打了個照面。
  這一照面,使甘棠心中為之一震。
  這村農,面孔好生熟悉,似在什么地方見過,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從眼神上判斷,對方無疑是武道高手。
  村農中年人在一瞥甘棠之后,匆匆低頭穿林而去。
  甘棠望著對方的背影在想,從記憶中去搜索這似曾相識的面影。
  陡地——
  紫蕈色的面孔上,透出一重恐怖的殺机,猛一跺腳脫口道:“是首邪!”
  他想起來了,對方正是洛陽城廂巨宅所見的大庄主,“九邪魔母”所余兩子之一。巨宅已遭“死神”光顧,三庄主橫尸,想不到“邪子”會在“桐柏山”中現身,“邪子”現身,“魔母”必然也隱身在此。
  仇与恨,立即在血管中奔流。
  這是索討血債的大好時机,說不定元凶“魔王之王”也在近處。
  心念之中,彈身追了過去。
  可煞作怪,只這眨眼功夫,“邪子”化裝的村農,竟然失去了蹤影。
  圍繞“臥云山庄”的松林并不大,一望就可望透,人呢?難道上了天入了地不成,以自己的功力,對手不可能在轉眼間逃出視線之外。
  正自惊疑之間,忽然瞥見一株巨松之后,露出半個籮筐和半截扁擔。
  心里冷笑一聲,追了過去。
  樹后,那村農斜倚樹身,口中含著尺長的旱煙管,正以火鐮取火,模樣儿可是個道地的村俗人。
  甘棠走近前去,冷冰冰地道:“大庄主,久違了!”
  “首邪”陡地拋去手中煙管,駭然起立,臉色剎那間數變,最后似竭力隱忍地道:“朋友說什么?”
  甘棠帶煞的目光直迫在對方面上,更冷地道:“真佛面前用不著燒假香,洛陽城外豪華巨宅确不等閒!”
  “首邪”神色慘變,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朋友,你到底是誰?”
  “少時自會明白。大庄主,太夫人与二庄主大概也在此不遠吧?”
  “朋友目的何在?”
  “不期而遇,正好奉訪!”
  “你……到底是什么來路?”
  “在下說過不久就會明白!”
  “朋友還是說的好!”
  “為什么?”
  “恐有不便!”
  “什么不便?”
  “恐怕要得罪!”
  “哈哈哈哈,在下不在乎這一點,倒是大庄主得要勞駕引見太夫人。”
  “首邪”再退了一步,面上涌現一片殺机,厲聲道:“朋友真的不肯提名報號?”
  甘棠不屑地道:“不錯,怎么樣?”
  “既是如此,朋友是咎由自取!”
  喝話聲中,一掌擊向了甘棠當胸。
  “砰”的一聲大響,甘棠不閃不避,也不還手,硬接了一掌,身形僅微微一晃、而“首邪”卻被無形罡勁反震得連退兩步,登時面如土色,雙方功力的懸殊,已是不言可喻的了。
  甘棠冷森森地道:“大庄主,相煩帶路引見太夫人,如何?”
  “首邪”額上涌出了大粒的汗珠,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搐,連話都答應不出來。
  甘棠迫近了一步,道:“是否要在下動手奉請?”
  就在此刻——
  一個冷漠但不失嬌脆的聲音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
  甘棠聞聲一惊,轉目望去,只見五六丈之外,一個极其眼熟的窈窕倩影,背向而立,細一打量,忍不住全身一顫,暗道:“是她!”
  這女子,是判斷中“魔母”的女儿。
  神秘的牡丹箋,纏綿的留字……
  往事,剎那間,一古腦地電映心頭,在“奇門派”總壇之內,迷毒發作,她該殺他卻反而救了他,為什么?想著,想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俏麗的背影,再度發話道:“閣下意欲何為?”
  甘棠是以“天威院”掌院程琦所給予的易容丸易了容的,他能認得出對方,對方卻無法認出他。
  狹路逢仇,豈能失之交臂,當下定了定神道:“在下想求見令堂!”
  “什么,要見我母親?”
  “不錯!”
  “你知道家母是誰?”
  “太夫人!”
  “太夫人這稱呼未免太籠統!”
  “姑娘要在下說出令堂的大號?”
  “閣下就說說看?”
  “魔母!”
  那女子陡地轉過身來,厲聲道:“誰是魔母?”
  甘棠一見女子真容,如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脫口惊呼:“是你?”
  這俏生生的背影,他做夢也估不到會是情仇交纏的林云。
  旅邸初傳牡丹柬,古陵約會,口盟兄弟……變來變去,想不到竟是林云本人,謎底在剎那之間全部揭曉。
  這情況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甘棠有些疑幻疑真。
  他想到林云為他求藥,反被毒倒,峰頂療傷,識破了她是女儿身那一幕,不禁耳根發熱,心儿狂跳。
  牡丹箋所留哀怨緋惻的詞句,已說明了她的用心。
  這一份情仇,是她無法解脫的枷鎖。
  一時之間,他呆若木雞,冷汗直流。林云惊异地掃了甘棠一眼,由于“天絕門”的易容丸妙絕法規,与天生的一般無二,她無論如何也看不破甘棠的真面目,惑然道:“我!閣下知道姑娘我是誰?”
  甘棠自知失口露了破綻,當下硬著頭皮道:“姑娘是‘奇門派’女少主,不錯吧?”
  林云秀眉一蹙,道:“閣下怎么知道?”
  甘棠自然不能暴露身份,信口道:“這并非武林秘辛,姑娘的身份,在下相信知道的并非在下一人!”
  “那么閣下是誰?”
  “這……容后奉告!”
  “閣下稱家母為‘魔母’?”
  林云似乎未想到甘棠口中的“魔母”是“九邪魔母”,以為是侮辱之詞。
  甘棠冷冷地道:“抱歉,在下說的是令姨母!”
  林云嬌軀一震,栗聲道:“我姨母?”
  “不錯!”
  “你要見我姨母?”
  “是的!”
  “為什么?”
  “現在不便奉告。”
  林云沉思了片刻,道:“閣下到底是敵是友?”
  “兩者均可!”
  “閣下如不說出來意……”
  “怎么樣?”
  “人見不到,也不可全身而退!”
  “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你閣下看著辦吧!”
  “在下勢在必見!”
  “你辦不到!”
  “不見得!”
  “閣下可別自誤生命!”
  林云的情意可感,但仇卻不能不報。
  當下避開林云的目光,轉向大庄主,正待……
  香風飄處,林云快愈閃電地橫在大庄主身前,道:“大表兄,你退開!”
  大庄主自知力有不逮,极快地退到數丈之外。
  甘棠心中大感為難,他不愿和林云動手,但如果不動手,決無法迫出“魔母”的隱匿處所,好在林云并沒有認出他的真面目,否則這場面就更難應付了。
  林云語音帶煞地道:“閣下,既不通告,也不說來意,到底居心何為?”
  甘棠橫了橫心道:“在下向太夫人索一筆帳!”
  “索賬?”
  “不錯!”
  “什么帳?”
  “見面自知!”
  “無論什么帳,本人可以代接!”
  “姑娘接不了!”
  “是人命帳?”
  “可以這么說!”
  “閣下划出道來吧!”
  “在下說姑娘接不了!”
  “何以見得?”
  “冤有頭,債有主!”
  林云一窒,沉聲道:“閣下最好報出名姓,說出真正意圖,我帶你去見家姨母,否則……”
  “否則怎樣?”
  “閣下別打算活著离開!”
  “姑娘口气不小!”
  “閣下不妨試試看!”
  甘棠心念一轉,一式“追風化影”,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扑向數丈外的大庄主,林云喝聲尚未出口,大庄主已被甘棠扣住。
  林云雙目盡赤,粉腮涌起一片恐怖殺机,厲聲道:“放手!”
  甘棠早已橫定了心,冷冷地道:“歉難從命!”
  林云恨得牙痒痒,但投鼠忌器,無法出手,咬牙切齒地道:“你自己找死?”
  甘棠回手一帶大庄主道:“帶路!”
  大庄主腕脈被制,使不出勁道,但仍怒吼道:“辦不到!”
  甘棠冷厲地道:“那就別怪在下心狠手辣了!”
  “你敢!”
  厲喝聲中,林云不顧一切地扑了上去,左掌迅速無比地拍向甘棠。
  甘棠順手一帶,把大庄主的身軀迎向林云。林云掌勢不變,左掌從极其詭异的角度,電光石火的橫切出去,這一手,的确既詭且辣,令人想象不到,右掌只是佯攻,并不著力,勁道全在左掌這一擊。
  “砰!”
  甘棠被震得橫移了兩步。
  林云出手如電,如影附形地跟著戳出一指。
  甘棠不知道是有意抑或無意,竟讓她戳個正著,這一指戳的是腹間死穴“地闕穴”,以林云這等修為,被戳中者必然應指而斃。
  但,事實大謬不然,甘棠僅只身形一晃,這就是“天絕”武功异于常軌之處。
  林云粉腮大變,寒气頓生,駭然退了一個大步。
  甘棠冷冷地道:“姑娘,請帶路!”
  “辦不到!”
  “姑娘不愿令表兄尸橫就地吧?”
  “你敢?”
  “這有何不敢!”
  話聲中,舉手拍向大庄主天靈……
  就在此刻——
  一個蒼勁而冷厲的聲音,起自身后:“把手放下!”
  甘棠心里大吃一惊,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覺,這人的身手未免太駭人了,以他目前的功力,可說十丈之內可辨飛花落葉。
  林云喜孜孜地喚了一聲:“外公!”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林云的外公,當然是“魔母”和“奇門令主”的父親,他是誰?心念之中,收掌回身。
  兩丈外,站著一個須眉俱白的老者,一件土藍布長袍,齊腰曳起,兩眼神光奕奕,最刺目的是額頭上一個拇指大的疤痕,深深凹入成一個黑洞。
  這額有惡疤的老人是誰?
  林云稱他外公,難道他會是“魔王之王”?
  想到這一點,甘棠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這太可能了,“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父親遇害時握在手中,巨宅之內,“魔牌”被“魔母”所奪,不擇手段地追問“魔牌”的來處,當初判斷“魔母”与“魔王之王”可能是師徒,但只是判斷,未經證實,對方何嘗不可能是父女?
  一股熱血,從內心深處翻涌而起,家園被血洗的那一幕,又映眼前。
  血!
  尸体!
  瓦礫!
  他身形晃了一晃,振腕間,慘號陡起,大庄主一只左腕被活生生扭折,人隨著滾出三丈之外。
  林云厲喝一聲:“我劈了你!”
  “砰!”
  甘棠一個踉蹌,但目光始終不离額前有惡疤的老人,面上的殺机像是凝結住了。
  林云一擊之后,反而呆了,對方明明功力深不可測,但不閃避也不反擊,為什么?
  額疤老人白眉一蹙,揚手止住了林云的動作,沉聲道:“娃
  儿,你似乎怨毒极深?”
  甘棠盡量使自己冷靜,他知道面對的敵人如果是猜想中的人物,想是非常可怕的,自己是否對付得了,大成問題,當下咬了咬鋼牙,反問道:“閣下何方高人?”
  “什么,武林尊卑有序,你娃儿稱老夫為閣下?”
  “這并無不妥!”
  “哼,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先請教閣下!”
  額疤老人目中凌光一閃,道:“娃儿,我老人家怕其中有誤會,所以才耐性問你……”
  甘棠在事態未明朗,報仇無把握之前,當然不愿說出身份,強傲地打斷老人的話頭,字字如鋼地道:“閣下是‘鷹龍魔牌’的主人?”
  額疤老人聲色劇變,大聲道:“什么,魔牌?”
  “不錯,在下要證實的就是這點!”
  林云杏眼圓瞪,略不稍瞬地注定甘棠,突地怪叫一聲道:“好哇,原來是你!”
  甘棠全身一顫,冷聲地道:“姑娘說在下是誰?”
  林云激顫無比地道:“你雖易了容,但燒成灰我也認得你,如非是你,不會向我姨母尋仇,也不會知道‘魔牌’的事,更不會認得我大表兄的來歷,你……你……”
  甘棠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栗聲道:“我是誰?”
  林云咬牙道:“施天棠,今天是我們生死互見的時候了!”
  甘棠愴然道:“我知道有這么一天,但來得太早了!”
  林云神情一黯,粉腮為之數變。
  林云易釵而弁之時,她和他情同手足,弟兄相稱,由此也种下了极深的愛苗,因了仇,這愛苗情根,勢將被活活地扼殺,最感慘痛的是甘棠,他受之于她的大多,卻無以為報。
  額疤老人嘿嘿一陣冷笑道:“想不到你就是‘天絕門’少主,這就難怪其然了!”
  大庄主捧著折腕,悄然逝去。
  甘棠思緒起伏如濤,目前,他必須避免与林云發生正面沖突,論功力,他毀她不難,但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這樣做,何況還有那一份明知不可續,但又斬不斷的情感存在。再就是老人的身份和功力,如判斷不差,自己成功的希望极微。
  生身之母的下落不明。
  報伙不成的后果!
  “天絕門”義母的期望!
  這些,得失之間,其后果是相距天壤的。
  重返“天絕地宮”再參“天絕奇書”,然后謀复血仇,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義母的訓誨,使他性格上起了很大變化,在激越如瘋的情緒中,仍能保持一分冷靜。
  林云語音激顫地道:“施天棠,我不和你說你也明白,我們之間只有一條路,死!”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莫可名狀的戰栗,死!意味著什么?她不說你死我活,我死你存,而只說一個死字,難道這是情仇交融之下,必然的結果?
  不錯,為了血仇,他与她不共戴天,然而為了如山之恩,似海之情,除了死,別無解脫,問題只是時間的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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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30:09 |只看該作者
  額疤老者突然宏聲道:“娃儿,你最好坦白供承‘魔牌’的來處,事情或可轉變。”
  甘棠厲聲道:“說与不說都是一樣,我們之間別無轉變,除了生或死!”
  “你執迷不悟?”
  “一切話都是多余!”
  “老夫并非不能殺你,而是……”
  “而是什么?”
  “為了她!”
  甘棠又是一震,目光不期然地一瞟林云。
  林云面寒似冰,神情在悲憤之中帶著极深的幽怨,她芳心的感受,并不比甘棠輕松,談生論死,豈是她本心所愿,然而,造物的安排如此,誰也不能改變既定的命運,人生的旅途上,有些路不是人愿意走的,但卻非走不可。
  甘棠痛苦地思索了片刻,向林云道:“我是該稱你林兄還是云姐?”
  林云顯然地一顫,道:“隨你!”
  “那我稱你云姐……”
  “你認為這稱呼有保留的必要嗎?”
  “當然,事實終是不可抹煞的。”
  “那你請听我最后一言。”
  “請講。”
  “說出你當初何以會持有‘鷹龍魔牌’。”
  這牽扯到“圣城”血案与他的身世,一旦揭開,后果難以想象,三歷死劫,已使他体味到“生”對于他的重要,他不怕死,也不惜死,但現在不是時候,家門百余枉死英靈,在冥冥中等待他复仇,他不能鑄成千古之恨,當下沉痛地道:“云姐,這一點恕我不能在此時此地作答!”
  “這是我最后的請求!”
  “小弟無法應命!”
  林云粉腮劇烈抽搐,一跺腳道:“好!言盡于此,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了你!”
  甘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激動地道:“云姐,可否錯過今天?”
  林云眼圈一紅,堅決地道:“不行!”
  甘棠閉上雙目,暗理了一下紊亂的心情,重复睜眼,道:“出手吧!”
  林云王牙緊咬,從牙縫里迸出一聲:“看掌!”
  呼一掌,迎胸劈去。
  “砰!”
  甘棠退了一步。
  “砰!”
  第二掌,甘棠紫醬色的面孔起了一陣抽搐,再退一步。
  “砰!”
  第三掌,甘棠連退三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林云纖掌再揚,但卻劈不出去,兩位晶瑩的淚珠,滾落粉腮,嘶聲道:“你……為什么不還手?”
  甘棠一抹口邊血漬,苦笑道:“我欠你的太多!”
  林云陡地背轉嬌軀,雙肩在隱隱抽動。
  額疤老者身形一欺,沉聲道:“娃儿,你心地不錯,為何執迷不悟?”
  甘棠換了對象,心神一振,寒聲道:“閣下是否‘魔牌’主人?”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目的何在?”
  “閣下只說是,或不是!”
  “你知道‘魔牌’主人是誰?”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魔王之王!”
  額疤老者臉色一沉,道:“你目的要找‘魔王之王’?”
  “一點不錯!”
  “受何人之命?”
  “不受何人之命,我自己的意思!”
  “哈哈哈哈……”
  “這有什么可笑的?”
  “你今年几歲?”
  “這与年齡何關?”
  “當然有關系!”
  “什么關系?”
  “比如說,論年齡,你決不可能与‘魔王之王’發生糾葛,而且……”
  “魔牌主人已于二十年前作古……”
  甘棠全身一震,栗聲道:“什么?‘魔王之王’死于二十年前?”
  “嗯!”
  “你……閣下不是‘魔牌’主人?”
  “當然不是!”
  甘棠激動欲狂,這情況太出他意料之外,“魔王之王”死于二十年前,“圣城”血劫發生在十年前,其間相差了十年時間,死人當然不能為惡,但父親死時為什么手握“魔牌”?如果說凶手是“魔王之王”的傳人“九邪魔母”,以父親身為“武圣”,功力自非等閒,“邪子”、“魔母”的功力,自己領教過,不可能造成這大血案,由此觀之,必須另有不可一世的高手幫凶,那是誰呢?一人?或數人?
  這老者的話可靠嗎?
  對!這是唯一的關鍵。
  心念之中,脫口叫道:“不可能!”
  額疤老者再向前逼近了一步,雙方相距已不及一丈,凝聲道:“什么不可能?”
  甘棠冷厲地道:“閣下的話可靠嗎?”
  “信不信由你!”
  “在下不信。”
  “不信又何妨?”
  “在下要面質那姓朱的女魔!”
  額疤老者怒喝道:“娃儿,你敢出言無狀?”
  事已至此,甘棠除了暫時忍耐脫身,便只有硬拼一途,當下抗聲道:“有什么不敢?”
  “找死!”
  暴喝聲中,老者雙掌快逾電花石火地疾抓而至,詭异狠辣,世無其匹,几乎每一個要穴部位,都在指影控制之下,令人防不胜防,避無可避。
  甘棠心中一凜,雙掌猛然拍出。
  “天絕”武學,豈同凡響。
  老者被迫得收指后退,口里道:“果是‘天絕’真傳,有攻無守。”
  話聲中,改指為掌,斜斜劈出,這一掌看來緩緩無力,但詭异得令人咋舌,根本就無法判斷擊向什么部位。
  甘棠根本上也不求拆解,雙掌照樣凌厲迅速地攻了出去。
  “砰!砰”連響,雙方手掌在剎那間交擊了八掌之多,這顯示出雙方的招式全屬詭异路數。
  以奇攻奇,雙方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自練成了“功力再生”之后,內力源源不絕,隨減隨生。
  勁气如濤,枝葉橫飛,砂石激揚,五丈之內,一片黑地烏天。
  五十招!
  一百招!
  兩百招!
  老者須發蓬飛,喝聲如雷。
  甘棠汗珠滾滾,喘息可聞。
  激斗近三百招,甘棠雖有“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對手太強勁了,同時他先承受了林云三掌,也已受了內傷,漸漸地呈現不支。
  老者霍地電閃抽身后退。
  甘棠乘机收手,深深地調勻了兩口气。
  老者气呼呼地道:“娃儿,想不到‘天絕門’會出了你這等高手,能保持三百招不敗,憑這點,老夫先知照你一聲,提防殺手!”
  甘棠咬了咬牙,沒有吭聲,凝神而待,看老者施出什么殺手。
  老者面目,突呈一片酡紅,雙掌半揚,掌心向外。
  林云欲言又止,粉腮隨之變幻。
  甘棠突地下了決心,聚集畢生功力,准備以一招“天翻地覆”效搏浪一擊,如能成功,今天便可快意恩仇,原先,他把老者估計過高,三百招下來,使他信心大增,對方不過爾爾,至不濟,全身而退決無問題。
  心念未已,只听老者暴喝一聲:“躺下!”
  林云脫口叫一聲:“外公!”
  呼喝聲中,老者雙掌一顫,卻不見有什么動靜。
  甘棠心念才動,驀感一股暗勁罩身而來,登時心神狂震,真气頓失,眼一花,掌形臨身,但他已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飛栽兩丈之外,鮮血奪口噴出。
  老者冷笑一聲,如影隨形而至。
  甘棠不由駭絕,這是什么功力?竟然使人在剎那間散了真气,本能的反應,使他向斜里彈身,奇怪,真力又已恢复,只是傷勢不輕,勁道減了過半。
  彈身之下,竟然射去三丈之多。
  老者當堂為之一窒,以他的估計,甘棠決無法起身。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目前以走為上策,耽下去必無幸理,這种震人心神,散人真气的功力太邪門了。
  中掌,彈身,轉念,僅只眨眼間事。
  身形再彈,恍眼閃出八丈。
  “站住!”
  甘棠寒气大冒……
  老者雙掌再亮,暗勁襲身,甘棠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真气像方才一樣突然泄散,眼睜睜地望著老者出手抓住自己肩臂。
  被執之后,真力又告复生。
  他領略到對方亮掌所發的邪門暗勁,僅能使人在剎那間喪失抵抗力,但,這已足夠對方下殺手而有余了。
  老者冷森森地道:“禮尚往來,你折老夫大孫手腕,老夫先廢你一臂!”
  甘棠亡魂皆冒,奮力掙臂,但內傷嚴重,已經力与愿違了。
  林云突地大叫一聲:“外公,不要傷他!”
  隨著話聲,人已到了甘棠身側。
  老者吐了一大口气道:“云儿!你該醒醒了!”
  林云狠狠盯了甘棠一眼,毅然道:“外公,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
  “外公,我只求你一次,下不為例!”
  “你姨母忍痛偷生,為什么?”
  “外公,我……我情不自禁啊!”
  林云竟然聲淚俱下,她口口聲聲要殺他,現在反而為他求情。
  甘棠內心感到莫名的痛苦,激越地道:“云姐!我不愿再領受你的恩情了,此生已無法償還……”
  林云凄厲地轉目道:“施天棠,最后一次……下次,也許我親手殺了你!”
  甘棠栗聲道:“云姐,等我本身事了,留有命在,誓必到你面前請你下手。”
  林云粉腮一慘,又流下淚來。
  她愛他,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老者長歎一聲,松開了手,轉身自去。
  甘棠窒在當場,怔怔地望著這情深似海的仇人之女,不知如何是好。
  林云痴痴地注視了甘棠片刻,猛一跺腳道:“你走!”
  甘棠心里有無數的話要講,但口唇翕動了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黯然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他不敢回頭,怕再看到那張幽凄的美靨,不敢領受,但又無法拒絕的思情,事實上是极端痛苦的一件事。
  又一次与仇人失之交臂,究其實,自己的功力太差。
  他茫然地一口气奔了數里,才取出“万應丹”服下,由于已練成了“功力再生”,不須運功療傷,稍籍藥力,便可恢复如初。
  那額有疤痕的老者,究竟是不是“魔王之王”?他的話是否可靠?在甘棠心中仍是一個謎。
  此行,本來是拜訪“桐柏派”掌門,想不到扑了一個空,“三目老人”尋不到,便無法查詢母親的生死下落,這更增加了內心的痛苦。
  回轉“天絕地宮”再練武功,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了。
  一陣緊行疾奔,山口在望。
  驀地——
  微風颯然,一個半百婦人,現身道中。
  甘棠目光一掃,剛剛平靜的心房,又告熱血沸騰起來,阻路的,赫然是林云的姨母,洛陽城外巨宅的主人“魔母”。
  天假其便!
  甘棠心里暗叫一聲,剎住身形,目光閃射熠熠的仇恨之火。
  “魔母”也是滿面怨毒之色,冷冷地發話道:“施天棠,回答我一句話。”
  “什么話?”
  “你到底愛不愛林云?”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他不愿說違心之論,侃然道:“愛!”
  “魔母”神色一緩,道:“如果沒有云儿,你恐怕早已不在人間了,這一點……”
  “在下承認這事實,將來必有以報。”
  “如何報法?”
  “那是在下自己的事。”
  “你該明白一個事實,云儿愛你已深,你死她不會獨活,如果你真愛她,何不現在為她做一件事?”
  甘棠心中一動,道:“什么事?”
  “說出‘魔牌’的來處,上一代的仇恨,讓上一代去解決!”
  甘棠咬牙一哼道:“在下可以為她死,但這件事暫時辦不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仇人全部伏誅!”
  “你口口聲聲報仇,說一說老身母子与你何仇何恨?”
  “從‘魔牌’上你該知道。”
  “老身不知道。”
  “那為什么窮追‘魔牌’來路?”
  “因為它是老身家傳之物!”
  甘棠登時殺机沖胸,厲聲道:“是你家傳之物?”
  “一點不錯!”
  “如此,請問老魔現在何處?”
  “魔母”目中煞光暴射,栗聲道:“老魔?誰?”
  “魔王之王!”
  “你敢辱及先師?”
  甘棠心頭一震,先師?看來那額有疤痕的話不假,“魔王之王”真是已不在人世了,對方承認“魔牌”是傳家之物,又是“魔王之王”的弟子,等于承認是血洗“圣城”的凶手,但以對方母子之力,能辦得到嗎?還有哪些幫凶?“奇門派”參与了嗎?額疤老人被林云稱為外公,自然是“魔母”之父不假,血案必有他一份,如果現在追問,對方可能矢口否認,因為承認了將是天下之敵,而且一旦自己暴露身世,万一仇報不成,勢非略千古之恨不可,唯一辦法,就是制住對方,然后迫供……
  心念動處,故意不屑地的哼道:“侮辱,本人要鞭老魔之尸!”
  “魔母”殺机畢露,作勢就要出手,但忽又忍住,道:“施天棠,看來你仇怨已深。”
  “不錯,山高水深。”
  “‘天絕門’因先師之故而下這狠手?”
  什么狠手,甘棠沒有追詰,也沒有深深去想,聞言之后,脫口道:“事与‘天絕門’無關!”
  “什么,与‘天絕門’無關?”
  “嗯!”
  “是你個人的事?”
  “可以這么說。”
  魔母頓了頓,沉凝著聲音道:“誰是幕后主使人?”
  “沒有幕后人,也沒有誰指使我!”
  “你不說?”
  “會的,等時机成熟之時!”
  “老身希望你現在說。”
  “辦不到。”
  “這可由不得你了!”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女魔,我要找的正是你!”
  “你”字聲落,雙手曲指如鉤,快逾電閃地抓了出去。
  “魔母”也几乎在同一瞬間攻招出手,狠辣得令人咋舌。
  人影一触而分。
  “魔母”狼狽的暴閃三丈之外,一只左袖被撕下了半截,毫發之差,險被制住。
  甘棠志在必得,略不稍停,緊跟著彈身出手。
  “魔母”詭异地一擰身,斜里飄出兩丈,避過這駭人的一擊,迅快地伸手怀中,摸出一塊黑黝的牌子,向前一亮。
  甘棠暴喝一聲:“鷹龍魔牌!”
  正待出手去抓,突地,魔牌映目,射出一道奪目強光,目光甫一和強光接触,呼吸立窒,血行頓止,真气也在剎那間凝結,心里暗道一聲:“不好!”一道排山勁气,已罩身涌至,与不久前与額疤老者交手時無异,他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砰!”
  身軀飛瀉而出,狂撞在兩丈外的山石上,再彈回地面,逆血奪口而出,全身骨骼仿佛拍散了似的,眼前金花朵朵亂冒。
  “魔牌”有此妙用,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
  “魔母”冷笑一聲,舉步欺了過來……
  甘棠強按心神,自覺功力仍在,由于“天絕”武學不同于一般常軌,這一擊并未使他受到大傷害。
  “魔母”腳步到了身前几尺之處。
  甘棠猛地側身揚掌,揮了出去。
  “天絕掌”隔空蝕物,威力非同小可,而且這猝然而擊,出乎“魔母”意料之外。
  悶哼聲中“魔母”倒栽丈外,手中的“魔牌”摔飛三丈有多,鏘然有聲,甘棠電疾彈身,把原本屬于他的“魔牌”搶在手中。
  好奇之念油生,手持“魔牌”,映著陽光一照,奇怪,竟沒有光華射出。
  只這轉眼功夫,“魔母”已失行蹤。
  甘棠恨得牙痒痒,往回倒追了一陣,始終不見“魔母”影子,只好頹然地回頭出山,目前迫切需要的是再練武功,否則無法快意思仇。
  顧盼間,出了“桐柏山”區,來到入山時歇腳的茅店,呼酒暢飲,借以暫時麻醉紛扰的心情。
  可煞作怪,腦海中老是閃動著林云俏麗絕俗的情影,揮之不去。
  這段情,在可預見的將來,必然是悲劇收場,無可逃避,也無法解脫。
  三杯酒落肚,勾起了滿腹愁怨。
  他感傷身世,也自歎飄零。
  聯帶的,他想起了諫父自決的未婚妻西門素云,無辜受害的女子陳玉芝,橫被摧殘的少女衛緩緩……
  難道真的是紅顏女子多薄命?
  造化弄人,有時未免太酷虐了。
  正在冥思出神之際,店外突然一陣喧嚷吆喝之聲,接著是數聲慘厲刺耳的慘號,甘棠不禁心頭一震。
  店內酒客,紛紛奪門而出。
  甘棠皺了皺眉,掏出几粒碎銀,放在桌上跟著出了店門。
  只見遠遠一道人圈,盡是勁裝疾服的漢子,在好奇的驅迫下,舉步向那人圈奔去,尚未接近,已有人吆喝:“要命的不要過來湊熱鬧。”
  一些膽小的,已聞聲回頭。
  甘棠當然不在乎,估計著必是江湖仇殺,加速地追了過去,張目向人叢中一看,只見一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中年漢子,坐在當中,身旁橫臥著五具尸身,數十勁裝漢子,圍成了一個大圈,死者也是這些勁裝漢子一路的人。
  那坐地漢子目光遲滯,口中喃喃不知說些什么,赫然是一個瘋漢。
  這多人追捕一個瘋漢,這事頗堪尋味。
  就在此刻——
  一個聲音似在向眾人發令:“准備暗青子,圍住他。別讓他走脫!”
  數十勁裝漢子,紛紛掣暗器在手。
  瘋漢仍不斷地喃喃自語,對四外的情況,似乎毫無反應。甘棠一念好奇,施展“天絕門”“潛听”之術,想听听瘋漢在呢喃些什么,只听瘋漢重复著一句話:“我是人嗎?西門嵩,我不饒你,武圣!武圣!”
  翻來覆去就是這么一句話。
  “武圣”兩字入耳,甘棠心頭大震惊,心里頭起一個念頭,非要究明真相不可。
  突地——
  那原先發令的人,突然歡呼道:“閃開,總管來了!”
  人群,裂開了一條縫。
  甘棠目光朝發聲處一掃,不由殺机大發,那發話的,赫然是“玉牒堡”外務管事金浩,不言可喻,這些勁裝漢子全是“玉牒堡”屬下的弟子了。
  心念之間,只見一個獅面老者,大步入場,身后隨著四個佩劍漢子,四名佩劍漢子迅疾地各站一個方位,長劍出鞘,如臨大敵。
  獅面老者,想來便是外務管事口中的總管了。只見他徑直走到瘋漢身前八尺之處,才止住步子。
  瘋漢喃喃如故,似乎根本沒有發覺有人近身。
  獅面老者宏聲發話道:“五號,認得老夫是誰嗎?”
  瘋漢被稱為“五號”而不名,這稱呼的确別致。
  瘋漢徐徐抬起頭來,遲滯的目光,迫注在老者面上,久久才道:“你……是誰?”
  “五號,你真的認不出老夫?”
  瘋漢如中蛇蝎般一躍而起,這動作使獅面老者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甘棠這才看清瘋漢還持著一柄精光奪目的長劍。
  獅面老者一個干哈哈道:“五號,你再看看!”
  瘋漢厲聲道:“王士邦,你是總管王士邦!”
  “不錯,你還認得老夫,現在隨老夫回去!”
  “回去,去哪里?”
  “回堡呀!”
  瘋漢突地惊怖地一退身,狂聲道:“門主!不!師傅,求您……別殺我……”接著,雙眼一瞪,凄厲地吼道:“西門嵩,你這沒有人性的老匹夫,我要……殺你!”
  那吼聲,令人听來不寒而栗。
  “總管王士邦”目光掃了四名隨行劍士一眼,然后大聲問“五號”道:“五號,你听見沒有,隨老夫回去!”
  瘋漢愣愣地望著王士邦,神情一片迷亂。
  王士邦再次道:“五號,把劍放下!”
  “劍!”
  瘋漢應了一聲,突然挺劍向“總管王士邦”攻去,出手之厲辣,世無其匹,看樣子竟然是一個超級劍手。
  “總管王士邦”身形暴退,順勢封出一掌。
  瘋漢如影隨形跟進,劍刃撕風,劍气縱橫,狂攻不息。
  四名劍手,合圍而上,雙掌四劍,全力搶攻。
  一場惊世駭俗的劇斗,展了開來。
  瘋漢的劍術,似已達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以一敵四,攻守兼備,一個精神失常的人,而能應戰,完全出自于本能。
  但一個失心瘋的人,終不能和常人相比,三十招之后,劍勢已告散亂。
  一聲暴喝傳來,瘋漢身中一劍,血流如注。
  甘棠下意識心頭一顫。
  接著,瘋漢又連中數劍,成了一個血人。
  “砰!”夾以一聲厲哼,瘋漢在“總管王士邦”出掌之下,飛栽丈外,倒地不起。
  王士邦揮手道:“捆上帶走!”
  “慢著!”
  喝話聲中,甘棠如鬼魅般地飄落瘋漢身前。
  在場的“玉牒門”人,全感一室。
  “總管王士邦”目光一掃甘棠冷冷地道:“朋友如何稱呼?”
  “過路人!”
  “哼!這算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過路人專管不平!”
  “這是敝堡家務之事!”
  “在下管定了!”
  總管王士邦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朋友,恐怕你管不了。”
  甘棠不屑地嘿嘿一笑道:“當然管得了!”
  四劍之一,大喝一聲:“好狂妄的小子!”隨著喝聲,划出了一劍。
  “哇!”
  慘號曳空而起,接著一片惊呼之聲,無人能看出這自稱“過路人”的紫醬面孔的少年,是如何出手的。
  “總管王士邦”見狀不由惊魂出竅,栗聲道:“朋友出手就要殺人?”
  甘棠陰森森地道:“‘玉牒堡’自西門嵩以下都該殺!”
  “好狂!”
  暴喝聲起,三支長劍,一雙肉掌,同時罩身擊向甘棠。
  甘棠迭遇西門嵩和手下人迫害,怨毒已深,再加上后母陸秀貞与西門嵩奸合,更是恨上加恨,曾有血洗“玉牒堡”之言,出手豈肯留情。
  “哇!哇!”
  三名劍手,立斃當場,“總管王士邦”吐血而退,一個照面,使四名一流高手三死一傷,這种功力,的确是駭人听聞。
  外圍數十勁裝漢子,一個個亡魂盡冒,觳觫不已。
  外務管事金浩越眾而出,栗聲道:“朋友身手的确不凡,請留個名,好等敝堡主拜會!”
  甘棠目中殺光一閃,道:“金浩,今天暫饒你一命,歸告西門嵩和陸秀貞淫婦,准備納命!”
  外務管事金浩登時面如土色,對方一出口道出他的姓名,他對對方卻一無所知,窒在當場,做聲不得。
  甘棠一把抄起瘋漢,揚長而去。
  “總管王士邦”狼狽已极地向金浩道:“金管事,他是誰?”
  金浩哭喪著臉道:“不知道!”
  “收尸上路!”
  “對方……”
  “他逃不了的!”
  且說甘棠挾著瘋漢,順道而馳,心中在想,以這瘋漢在心神喪失之下,尚能具這等身手,決非等閒身手,他稱西門嵩師父,又要殺他,其中內情決不簡單,尤其他嘮叨“武圣”二字,看來此事必与自己家門有關,以本門歧黃之術的精妙,使他复原,并非難事,這謎底非揭開不可。
  心念之間,奔出了十來里地面,一座鎮集。展現眼前。
  挾著一名瘋漢入市,勢必惊世駭浴,又不能這樣挾著馳行千里回“天絕地宮”,想著,身形不自覺地緩下來了。
  目光游掃之下,瞥見道旁不遠有一間破廟,心念一轉,折身向破廟奔去。
  到了廟前一看,竟然是一間荒蕪了的土地祠。斷瓦殘垣,凄涼滿目。略一猶豫之后,終于舉步跨入。
  前腳甫自跨入,后腳便再也無法移動,宛如一下子掉入冰窖里,透心冰涼,從頭直到腳跟,冷汗大粒地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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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

  一個白袍怪人,當門而立。
  他,赫然就是第二個“死亡敕令”之主“死神”。
  會在這种場合之下碰上“死神”,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雖然,對方并非六十年前的真正“死神”,而是“死神”的未亡人“陰司公主孫小華”為了向武林報复而造就的“死神”化身,但自己遠非其敵,如果沒有這瘋漢累贅,全身而退或無問題,可是這瘋漢似与家門有關,勢不能棄之不顧。
  一時之間,進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白袍怪人的目光,像兩道冷電,似要照徹人心。
  走?帶著這瘋漢,絕對脫不了身。
  “長陰谷”外,被對方勁气貫穿心脈,險死又生的一幕,涌現心頭,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
  “白袍怪人”陰森森地開口道:“報名!”
  甘棠硬起頭皮道:“過路人!”
  “哼!你知道本令主是誰?”
  “冒版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顯然相當震駭,他認為這秘密天下無人知曉,想不到被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揭穿,當下腳步一挪,栗聲道:“你說什么?”
  甘棠連退三步,到此刻他仍想不出脫身之道,但仍傲然應道:“在下說閣下是冒牌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目中殺光熠熠,陰惻惻地道:“小子,看來你頗不簡單!”
  “好說!”
  “你准備如何死?”
  “在下還不想死!”
  “現在說一說根据什么認定老夫是冒人之名?”
  “人所共知,‘死神’伏誅于六十年前!”
  “你……到底是誰?”
  “過路人!”
  “她……她難道還沒死?”
  “她是誰?”甘棠故意反問一句。
  “白袍怪人”全身一顫,像自語般地道:“不可能,她絕不可能還在世間,但是武侯祠……”
  甘棠想起自己以簫聲,巧解丐幫之厄的經過,故意冷冷地道:“人算不如天算。”
  “白袍怪人”突地怪叫一聲道:“小子,快報上你的來路!”
  驀在此刻——
  一縷极細极細的簫聲,飄傳入耳,簫聲和“疊石峰”頭的毫無二致。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難道天下有這等怪事,“陰司公主孫小華”死里逃生了?對方雙目已盲,縱使真的不死,也不可能尋蹤而至啊!但這簫聲是從何而來呢?再巧也巧不到這种程度呀!
  更加震駭的是“白袍怪人”,只見他雙目注定遠方,身軀微現顫抖。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管它是真是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白袍怪人”在惊疑恐怖之下,出手必然相當可怕,勢難逃過他的一擊。
  心念動處,竭畢生功力,驀施一式“追風化影”,如電光閃電般從斜里逝去。
  “哪里走!”
  “白袍怪人”電扑而出。
  甘棠早有成算,不敢在視線開闊之下逃走。身形半途一折,反飄入祠中,眼前是一口枯井,他連想都不想地一晃而入,雙腳落地,再度彈起緊貼井口內壁。
  手中挾著一個大漢子,還能憑一口真純之气貼于井壁,這份功力确屬惊人。
  光影從井口一閃而過,他知道是“白袍怪人”追襲而至,暗道了一聲:“僥幸”如非這口枯井,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過了半晌,不見再有動靜,忖測“白袍怪人”必是追蹤那簫聲去了,才飄身沉落井底,在情況不明之前,他尚不敢貿然出去。
  “咿……嗚!”
  瘋漢業已醒轉,猛力一掙,脫出甘棠的挾持。
  甘棠怕他出聲喊嚷,惊動了“白袍怪人”,极快地點了他一指,瘋漢“砰”然躺倒,昏沉睡去。
  井口天光逐漸昏暗。
  夜幕開始垂落。
  甘棠坐在井底,想著那突如其來的簫聲,不禁忐忑不已。無論如何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如果說“陰司公主”真的破石窟而出生天,或是再造就了第三個“死神”,武林天下勢將亂而不可收拾了。
  “白袍怪人”既在此處出現,“桐柏”一派銷聲匿跡,莫非与此有關?
  想到此行扑空,拜訪不到“桐柏”掌門“云漢一鶚樊江”,就無法探听“三目老人”的行蹤,也就無從詢問母親的生死下落,為人子者,連生身之母的聲音容貌姓名生死都不知道,未使不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不由頹然一聲長歎。
  但又想到“桐柏”山中,巧逢“魔母”父女母子,還悉了“魔王之王”業已不在人世的秘辛,雖說不能快意恩仇,總算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還不虛此行。
  井口上望,星光閃爍,時已入夜了。
  甘棠置瘋漢在井底,小心翼翼地溜出井外。
  破殿之內,突地傳出一陣人語之聲。
  甘棠心中一動,鬼魅般地掩了過去,就窗隙一看,只見殿中央生著一堆火,火光熊熊,映照著十几個蓬頭垢面的乞儿,正在七手八腳地包裹東西,定神再看,包裹的竟是些乞儿尸体,總有二十具之多。
  這情景,使他大感震惊,莫非……
  他想,這里可能是丐幫弟子匯集之處,那些死者,十有八九是遭“白袍怪人”毒手,這批丐幫弟子,正在處理善后。
  其中,一個黑瘦長的老丐,滿面悲憤之色,盤膝坐在火堆邊,片言不發,從他腰間的四個法結來看,身份當是分舵主或丐幫各壇香主之流。
  靈机一触,甘棠想到了井底的瘋漢,他正愁無法安排,以他的能力,決無法醫治對方瘋癲這症,而一時又無法与門中人取得聯絡,如果暫時交托丐幫保護,當不失為一良策,心念之中,就待現身而出……
  驀地——
  一旦武功到了某一程度,具有的銳敏特殊感覺,使他意識到身后來了絕頂高手,這种感覺,可以說是本能上的直覺感應。
  他這一惊,非同小可,當即凝聚功力于雙掌,緩緩回身。
  “呀!”
  一看之下,不由毛發皆豎,惊呼出了聲。
  眼前,兩丈之外,站著那白袍怪人,兩只眼神在黑暗中有若拂曉前的寒星。
  他這一惊呼,惊動了殿內諸丐,那四結老丐業已喝斥出聲:“何方朋友駕臨?”
  如果丐幫諸人現身,決無法逃過“白袍怪人”的毒手。
  甘棠一念及此,暫置自己的生命安危于不顧,故意怪叫一聲道:“死神!”
  殿內立時傳出一陣惊呼雜沓之聲,不久杳然,相信眾丐業已聞聲而循。
  “白袍怪人”一瞬不瞬地注定甘棠,對殿內眾丐未采取任何行動,如果他真有心殺人,眾丐是插翅難逃的,可能,他鑒于不久前甘棠在他眼前挾人而遁,是以毫不放松。
  由于“白袍怪人”的出現,空气頓時充滿了陰森与恐怖。
  甘棠滿以為“白袍怪人”業已离開,想不到對方會再度折返。
  面對這可怕的惡魔,使他由心底生出寒栗之感。
  “白袍怪人”冷森森地開了口,那聲音不帶半絲活人的气味:“小子,人呢?”
  這一問,使甘棠大是惶惑,對方為什么會問起那個瘋漢?瘋漢是“玉牒堡”要追捕的人,与“白袍怪人”何關呢?
  當下,硬起頭皮反問道:“誰?”
  “你方才挾持的人!”
  “是閣下要的人?”
  “別廢話,人呢?”
  “死了!”
  “尸体呢?”
  “拋掉了!”
  “帶本令主去看!”
  “在下沒有這份閒功夫!”
  “好小子,你死定了!”
  喝話聲中,一道怪异勁風,飄然卷向了甘棠。
  前車之鑒,甘棠可不敢輕攖其鋒,一式“追風化影”,閃了開去,但他快,“白袍怪人”更快,第二道勁風,又告暴然卷至,甘棠避無可避。
  勁風触体,但覺心神一震,真气瘓散,人也跟著栽了下去,但知覺未失,顯然,“白袍怪人”不愿他立刻死去。
  由于“天絕”武功的詭异,生机不滅,所以死亡對他便不构成威脅,只要不被肢解,決死不了。
  “白袍怪人”獰笑道:“說,那簫聲怎么回事?”
  甘棠抗聲道:“簫聲,什么簫聲?”
  “別給本令主裝佯!”
  “不知道!”事實上甘棠真的不知道是誰的簫聲,如非那簫聲惊走“白袍怪人”,他自己与瘋漢早遭“白袍怪人”的毒手了。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算你不知道,敢于与本令主答腔的,數你是第一人,能從本令主眼下逃生,也數你是第一人,現在報上你的出身來歷!”
  甘棠咬了咬牙,道:“閣下認為我會說嗎?”
  “你會的!”
  “錯了,恕難從命!”
  “你……敢?”
  “這有什么敢与不敢,要命拿去!”
  “嗯!想死沒有這么簡單,在沒有說出真話之前,休想痛快地死!”
  “閣下會失望!”
  “本令主的話,世間無人能違抗!”
  “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所為人神共憤,末日已不遠了!”
  只這短短的對話時間,甘棠的功力在本門心法的摧行下業已恢复,但他不敢妄動,他要等机會。
  “哈哈哈哈,小子,本令主號稱‘死神’,焉有末日……”
  “自欺之談!”
  “你不說是不是?”
  “辦不到!”
  “本令主要一破往例……”
  “怎樣?”
  “把你生撕活裂!”
  甘棠不由惊魂出了竅,如被活裂分尸,那是死定了,一句話,使他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相信這魔王說得出做得到……
  “你怕了!小子?”
  “哼!”
  甘棠希望簫聲再起,然而奇跡般的事,有一而不會有再啊!如果今夜死在“白袍怪人”之手,的确是死不瞑目,恩仇未了,他不甘心就死,可是生的希望太渺茫了。
  死亡的陰影,再一次籠罩心頭。
  他數歷死劫,然而這一次,他想,生命要真的結束了。
  “白袍怪人”目中光芒一閃,身形一挪,伸手便朝甘棠抓去……
  甘棠表面上不言不動,雙掌已蓄足全部真元,准備出其不意地猝然反擊。
  手抓堪堪沾及衣邊……
  驀然——
  一個像發自寒冰地獄也似的陰森刺耳聲音道:“死神,幸會了!”
  “白袍怪人”霍然收手回身,只見兩丈外站著一個須發如銀,面目猙獰可怖的枯瘦老者,眼中碧光閃爍,令人見了,有如逢著山魈鬼魅的感覺。
  甘棠目光所及,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這人是誰?竟敢找上了“死神”?
  雙方瞪視良久,“白袍怪人”開口道:“何方朋友?”
  枯瘦老者仍以那陰森得令人股栗的聲音道:“還不到通名報姓的時候!”
  “來意何為?”
  “討一筆帳!”
  “討帳?”
  “不錯!”
  “哈哈哈哈!向本令主討帳,這倒是天下奇聞,什么帳?”
  “血帳!”
  “說說看?”
  “時辰未到!”
  這种閃爍的答話,使人听了心里發毛,敢于向橫掃武林的巨魔“死神”討帳,這老者決非泛泛之輩。
  “白袍怪人”气极一聲厲哼道:“朋友還是把話說明了的好!”
  “為什么?”
  “恐怕你不會再有開口的机會了。”
  “未必!”
  “如此,納命……”
  以上的話,似在驟然之間凍結了。只見“白袍怪人”雙掌上提平胸,卻沒有攻出來,愣立如一尊石像,姿勢也不見更改。
  枯瘦老者腳下不丁不八,雙掌欲迎還拒,那姿態,有說不出的詭异,看來十分不順眼,但卻有一种凌人的气勢。
  雙方像中了邪似的僵持著,連眼皮都不稍眨。
  甘棠激奇不已,看看“白袍怪人”,又看看枯瘦老者。
  久久!
  久久!
  他看出了其中的奧妙,這枯瘦老者所擺出的架式,可說絲毫無懈可擊,這是修為到了极限的現象,“白袍怪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以任何招式出擊,不但攻不進去,而且立即可遭致命的反擊。
  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所見的絕頂高手。
  這枯瘦老者可能是“白袍怪人”唯一的勁敵。
  天下,竟然還有堪与“白袍怪人”相頡頏的高手,實在令人感到意外。
  枯瘦老者既已聲明向對方索討一筆血帳,自然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他不先報名,也不說明原因,大概是還沒有絕對致胜的把握,所以為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果這一戰枯瘦老者能致“白袍怪人”于死命,那就從此天下太平。
  甘棠內心興奮至极,忘其所以地站起身來。
  此刻,他立身之處,正在“白袍怪人”側后,相距不過咫尺。
  如果,他猝然出手,“白袍怪人”在全神凝注敵人之際,准死無疑。
  甘棠心念電轉,躍躍欲試。
  一擊,不須全力,只消五成勁力的一擊,可消除武林禍患。
  時机可說千載難逢。
  但,另一個念頭阻止了他,那便是“武道”的精神,不管對方是什么窮凶惡极的魔頭,乘人之危,正道之士所不為。
  同時,枯瘦老者似乎也非善良之輩,除狼扑虎,實屬不智。
  “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這其中說不定還有可怕的秘辛。
  從形勢而論,自己決非枯瘦老者之敵,插手別人恩怨,亦屬武林大忌。
  心念之中,他毅然地緩緩移步退了開去。
  敵對雙方,仍僵持如故。
  這是一場最高等的武功較量,意志精神稍差的一方,必遭致命的反擊。
  甘棠退到三丈之外,站住了,他本可從容离開,但武人共通的癖性,使他不愿放棄觀賞這罕世難逢的好戲!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一滴地消逝。
  場面,緊張得使人透不過气來。
  每一眨眼之間,都可能出現生死的場面,這比狠拼惡斗,還要凶險万倍,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致命的攻擊立至。
  這是武學的至高境界,精神与意志力的搏戰。
  甘棠業已忘了自己置身何地,心神完全被這場面吸引了,額上不自覺地滲出了汗珠,以他的修為,還看不出究竟胜敗誰屬。
  “死神”竟然碰上了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武林中也可算一件聳人听聞的大事,因為時至今日,還沒有人見過“死神”的形貌,見過的,早已不在人間。
  星移斗轉,三個時辰過去了。
  “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仍僵持著不分上下,只是,雙方的身軀開始顫抖。
  看來,距离生死胜敗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驀在此刻——
  一團黑影朝兩人疾扑而至。
  几乎是同一時間,暴聲起,“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同時出手,快得猶如電閃一般,以甘棠的修為,竟也瞧不出對方所用的招式。
  “呱”地一聲哀鳴,但見羽片紛飛,黑影四散星射,有一塊正落在甘棠腳前。
  僵局被打開,雙方搭上了手。
  一幕惊神泣鬼的場面,展現了出來。
  甘棠确實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低頭看去,不由啞然失笑,腳前,落了一個雕頭,想不到解開兩個絕代高手僵局的,竟然是一只巨雕。
  這類碩大無朋的巨雕,多產云貴深山,“桐柏山”一帶,竟也有此物,照理,這巨雕不可能暗夜亂飛,看來必是有人故意操縱的,而放雕的人,八成是枯瘦老者一邊的,目的可能是解開僵持之局。
  場中,業已打得地覆天翻。
  如濤勁气,卷掠回蕩,四周的殘垣頹壁,經不起勁波震蕩,紛紛倒坍,使場面顯得更加動魄惊心。
  甘棠但覺全身血液,也隨著這場面激蕩奔流。
  雙方所用,皆是奇詭至极的絕著,每一招攻拒之間,都可致人死命。
  甘棠無法辨記雙方拼斗了多少回合,但時間約在茶盞光景。
  突地——
  一聲栗人暴喝挾以一聲悶哼同時傳出,人影霍然分開。
  枯瘦老者口血飛迸,退出三丈之外,眼中碧光亂閃。
  “白袍怪人”狂聲一笑道:“朋友,你是本令主生平所遇勁敵,現在可以報名了嗎?”
  枯瘦老者陰森森地道:“還不到時候!”
  “到時候你就不能開口了!”
  “且莫大言狺狺!”
  “如此你等著瞧。”
  白影一挪,“白袍怪人”潛步向枯瘦老者身前迫了過去。
  枯瘦老者在負傷之下,當然更非“白袍怪人”的敵手。
  甘棠心中一動,失悔方才不曾出手,先制伏這卷起武林遍地血腥的凶魔,現在,可能為時已晚!
  眨眼間,“白袍怪人”已欺近到枯瘦老者身前丈外之地。
  空气又告緊張起來。
  枯瘦老者一部白須,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眼看敵人欺近,卻沒有走避或出手的姿態,看得甘棠大惑不解。
  就在雙方接近到八尺之際,“白袍怪人”忽地身形一個踉蹌,退了三四步,暴吼一聲道:“你用毒?”
  “毒!”使甘棠心中一震。
  枯瘦老者嘿嘿一陣陰笑道:“不錯,是毒,毒絕天下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四個字,使甘棠心頭又是一震,在“青龍堡”中,他就曾中過“百毒公子”的無影之毒,几乎不救。
  他也連帶想起林云為他冒生命之險,赴“長陰谷”求解藥,但這念頭只如電光一閃,情勢使他無暇深想。
  “白袍怪人”一窒之后,怒哼一聲道:“‘無影之毒’又豈奈本令主何,你死定了!”
  枯瘦老者顯然一惊,隨道:“死神,咱們后會有期!”
  期字余音尚繚繞耳際,人已幽靈般飄逝。
  甘棠猛省自己的處境,枯瘦老者這一走,“白袍怪人”的下一目的便是自己,心念動處,騰身飛射。
  身后,傳來“白袍怪人”的暴喝聲:“哪里去?‘老毒物’,本令主知道你是誰了!”
  這句話是對枯瘦老人而發,甘棠可不敢怠慢,身方出祠,立即掩了起來,他知道如果一味奔馳,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事實卻又不然,掩好身形之后,久久沒有動靜,“白袍怪人”想是追蹤那枯瘦老者去了。
  枯瘦老者被稱為“老毒物”,他會是誰?
  是“百毒”掌門馮少丹?年齡不對,而且也不可能有這高能耐。
  夜盡天明。
  甘棠折回祠內,從枯井中帶出那瘋漢,先以本門獨特手法,封閉了他的武功,然后才解開他被制穴道。瘋漢醒來,神志仍然不清,但已無力作亂,否則以他對付“玉牒堡”追擊諸高手的功力,也是相當惊人的。
  不久之后,數條人影逡巡入祠。
  甘棠一看,不由喜出望外,來的,全是丐幫弟子,當先的正是昨晚所見四結老丐,當下赶快閃身迎了上去。
  “呀!”
  惊呼聲中,眾丐一個個面如土色。
  四結老丐囁囁嚅嚅著道:“尊駕……是……是……”
  甘棠抽出丐幫之主所贈的首座長老信物“龍鳳竹簫”,高舉手中,道:“閣下認得此物?”
  四結老丐惊“哦”了一聲,躬身抱拳道:“桐柏分舵主呂有信見過少俠!”
  甘棠還禮不迭,道:“不敢!不敢!”
  分舵主呂有信遲疑地道:“昨夜示警莫非是少俠?”
  “正是在下!”
  “老化子就此謝過!”
  “不敢當!”
  “少俠此來……”
  “嗯……在下有件事要拜托閣下。”
  “拜托兩字不敢當,老化子已接總舵傳訊,恭候少俠差遣!”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肅容道:“請恕在下不便通名。”
  “有事但請吩咐。”
  甘棠手指一旁的瘋漢道:“這位朋友身罹瘋癲之症,在下正設法求醫,帶在身邊多有不便,相煩閣下代為看顧……”
  “小事一件,老化子遵命!”
  “還有……”
  “請吩咐。”
  “這土谷祠是否貴舵立舵之處?”
  “是的!”
  “死神既已在此現身,看來以另遷他處為上。”
  “老化子已計及此!”
  “這就好,在下朋友本身有些糾葛,所以請閣下盡量保守秘密,勿露人眼……”
  “少俠放心好了!”
  甘棠忽地想起此行目的,呂有信既是“桐柏”分舵主,對這一帶的情況定然了如指掌,當下又道:“在下還有件事請教。”
  呂有信誠摯地道:“請見示!”
  “‘桐柏’一派何以銷聲匿跡?”
  “暫避‘死神’凶焰!”
  “哦!在下有事急須求見該派掌門人,閣下可知‘云漢一鶚樊江’現在何處?”
  “這……”
  分舵主呂有信皺眉思索了片刻,道:“樊掌門人住處不愿人知,同時也拒見任何人,不過他与敝幫首座長老相交莫逆,憑這支竹簫,也許可以為功,老化子愿盡力一試。”
  甘棠感激地道:“如此有勞了!”
  “現在就動身?”
  “可以!”
  “請隨老化子上路!”說著,又回頭向一中年丐者道:“汪執事。”“弟子在。”
  “這位朋友先扶持到新舵,由你親自照顧,對外保密!”
  (此處缺四頁!PAGE395-398)
  “不錯!”
  “為什么?”
  “不為什么?”
  “至少得有個理由。”
  “否則呢?”
  “在下不跟你動手!”
  “你怕了?”
  “隨你怎么說,本人不在乎!”
  “好狂!你一定要我說出動手的理由?”
  “當然!”
  白衣少年思索片刻,突地一咬牙道:“你認識林云這個人吧?”
  甘棠有點莫測高深地道:“認識,怎么樣?”
  “如此,听著,我叫林鵬,是她的弟弟,你明白動手的原因了嗎?”
  甘棠恍然而悟,怪不得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他是林云的胞弟,模樣与林云确有些相似,如此看來,“桐柏”掌門与“奇門派”之間,必有极深淵源,方才自己報名之后,對方立起強烈反應,卻是為此。
  “桐柏派”与“奇門派”有淵源,自然与“魔母”也有關聯。
  隨著升起心頭的,是無比的仇与恨,面上登時透出了殺机。
  可是,“奇門派”是否參与昔年“圣城”血案,還未經證實,自不能冒昧從事,心念及起,殺机一緩。
  跟著,他想到了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林云,他有一百個理由也不愿和林鵬動手。
  林鵬向前一欺身,气勢洶洶地道:“請吧!”
  甘棠一搖頭道:“我不和你動手!”
  “為什么?”
  “為了你姐姐!”
  “大可不必,我姐姐遲早一天也要取你性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自當別論。”
  “本來就是一回事。”
  “可是我不愿和你動手。”
  “除非你答應一件事,本少門主便暫時放過你。”
  “什么事?”
  “說出‘天絕門’總壇所在地!”
  甘棠几乎失口笑出聲來,的确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說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不錯,“九邪魔母”,“奇門派主”都有這個意圖,但從林鵬口里提出,還大言不慚的,就有些可笑了。當下冷冷地道:“你認為辦得到嗎?”
  林鵬一瞪眼道:“那只有動手一拼!”
  “拼命?”
  “不死不休!”
  “可是我不愿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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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31:51 |只看該作者
  “大言不慚,你也配?空言無益,讓事實來證明吧!”
  “你不是我的對手。”
  “姓施的,你以為憑几句大話就可以唬退本少門主!哼!”
  甘棠終竟年紀不大,盛气仍在,不由激起了怒气,冷哼了一聲,“非動手不可?”
  “當然!”
  “出手吧?”
  林鵬怒哼了一聲,劈出一掌,這一掌不但詭奇絕倫,而且勁道惊人,快逾電花石火,指向胸腹七大死穴。
  甘棠雙掌一提,但一個念頭電映腦際,使他垂手下來,他想到自己欠林云的太多,此生恐無以為報,豈能傷他胞弟,“天絕武學”有攻無守,出乎就是殺著,除非對方武功高過自己,否則非死即傷。
  轉念,只不過電光一閃的工夫。
  “砰!”
  一掌擊出,甘棠當堂被震退了一個大步,一陣气翻血涌,暗惊對方修為不弱,若非本門武學走的是詭异路子,气血運行之道不同常軌,這掌非致命不可。
  林鵬心頭大震,這一掌竟不能擊倒對方,窒了片刻才道:“你為何不還手?”
  甘棠沉緩地道:“看在你姐姐份上!”
  林鵬大怒道:“我不領你這個情!”
  甘棠淡然道:“誰要你領情!”
  “你以為不還手,我就不殺你?”
  “只要你辦得到!”
  “看掌!”
  喝話聲中,林鵬再次出手,左掌一揮,直劈腦門,掌至中途,突改為斜削,左掌卻從极其詭异的角度閃電攻擊,這种招式一般武林高手根本無法抗拒。
  甘棠一扭身旋了開去,粟米之差,使對方的招式落空。
  林鵬兩次出手無功,羞怒交迸,身形暴退一步,厲聲道:“施天棠,本少主要用毒了!”說著,雙手一揚,虛空拂出。
  甘棠方自一震,鼻端已嗅到一股麝香似的淡淡香味,登時殺机大起,栗聲道:“林鵬,你迫我殺你?”
  林鵬再度揮手,閃電般身形退到兩丈之外。
  毒——雖為正派之士所不屑為,但先叫破再出手,仍不失“武者”之風。
  甘棠曾在“毒”下吃足了苦頭,几乎送了性命,對毒可說是深惡痛絕,當下怒哼一聲,電扑過去,伸手便抓。
  林鵬駭呼道:“你不怕……”
  只叫出半聲,便被甘棠一把扣牢。
  甘棠切齒道:“林鵬,我不想殺你,但你迫我!”
  林鵬強橫地道:“我早已說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我問你,本門‘聞香墜馬’之毒,百無一失,你……何以連中兩次而不倒?”
  甘棠猛然省悟,自己身上帶有太行山峽谷中白發紅顏怪女人借与的“辟毒珠”,所以才不被毒倒,當下冷笑一聲道:“區區之毒,算得了什么!”
  “算你強,下手吧!”
  那股英挺強傲之气,實在令人心折。
  甘棠眼前又浮現出林云的倩影,突地一松手道:“我說過不殺你!”
  林鵬大聲吼道:“姓施的,我不要你布恩施惠!”
  “那你錯了,我是看在你姐姐份上!”
  “我姐姐一定要殺你。”
  “那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我欠她的太多。”
  “你放過机會可別后悔。”
  “后悔什么?”
  “我將不擇手段地殺你!”
  甘棠冷冷地道:“也許下次碰上時我會殺你!”
  “那我們走著瞧!”
  “慢著!”
  “你后悔?”
  “還不至于。我有句話問你,可肯答复?”
  “什么?”
  “‘三目老人’的行蹤。”
  林鵬不屑地連連冷笑,道:“施天棠,你不殺我是為了這個?”
  甘棠一揮手道:“請,我并沒有迫你一定要說,如要迫你,現在并非來不及!”
  說完,轉身上道……
  白影一晃,林鵬已攔在身前,口里道:“且慢!”
  “怎么樣?”
  “我告訴你!”
  “什么使你改轉了主意?”
  “即使你是激將法,我愿意上你一次當。撇開仇恨不談,你還算得上是個武士,我愿意告訴你。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找的人對你沒有好處!”
  甘棠大是振奮,如能找到“三目老人”,母親的生死下落之謎,立即可以揭曉。林鵬既可以說出“三目老人”下落,這證明桐柏掌門“云漢一鶚樊江”所說,允予盡力,“三目老人”行蹤難測等語,全是遁詞。
  心念之中,和聲道:“我會記住這份人情!”
  林鵬冷冷地道:“用不著,我們是生死之敵,這情況不會改變,告訴你是我自愿。”
  “那就請講!”
  “你已經見過他老人家了!”
  甘棠心頭一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我見過他老人家了?”
  “不錯!”
  “何處?”
  “你知道‘三目老人’是誰?”
  “誰?”
  “就是我外公!”
  甘棠如中雷擊,蹬地退了一個大步,激動万狀地道:“‘三目老人’是你外公?”
  林鵬淡淡一笑道:“如何,我說他老人家對你沒好處。”
  “你……說的是真話?”
  “我犯不著騙你!”
  甘棠宛若失足冰窖,全身感到一种說不出的寒意,“三目老人”既是林鵬的外公,當然也是“魔母”的父親,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不錯,事實正是如此,桐柏山中,那額有疤痕的老者,乍看之下,的确像長了三只眼睛。
  想到“三目老人”制人心神的魔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以這种功力對付敵人,可說當者匪易,無人能敵。
  “三國老人”极可能也是血洗“圣城”主凶之一,以他的身手,父親當年以武圣之尊難逃一死,自是意料中事。
  他暗自咬了咬牙。
  南宮長老傳訊,要自己找“三目老人”,便可知道母親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自己既非“三目老人”之敵,一旦暴露身份,豈非是飛蛾扑火?這當中不是另有蹊蹺便是南宮長老錯傳訊息。
  天倫之夢,再次破滅。
  他怎么也想不透南宮長老為什么要他向“三目老人”打探母親的生死下落,可能,南官長老是經由一种錯誤的情況來判斷的,同時,也根本不知道“三目老人”的真正來歷身份。
  林鵬見甘棠神色變幻,久久不語,話帶譏嘲地道:“如何,我說的不錯吧?”
  甘棠恍若未聞,腦海中浮現出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家園慘遭血洗,陳尸以百計,除自己与淫賤的后母陸秀貞之外,似已無一活口。
  血債必須血還。
  從“魔牌”證明,凶手是“九邪魔母”已經無疑義,至于“三目老人”与“奇門公主”等是否參与,尚待最后證實,或許還有其他幫凶也說不定。
  如果目前所知的全是當年凶手……
  林云的倩影又現心頭,數次救命之恩,牡丹柬,凄惻的留詞……
  造物者的安排的确是酷而虐,讓血海仇人遇合在一起,仇,不能不報,林云當然不能坐視尊親同門被殺,最后的結局,是以死求解脫。
  林鵬再次道:“施天棠,要見家外祖父,可以重上桐柏山,不過,我忠告你,除非你想死,否則最好是遠遠地离開!”
  甘棠一瞪眼道:“你可以走了,免得我改變主意。”
  林鵬欲待說什么,但口一張之后又閉起來了,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彈身奔去,就在林鵬身形剛剛消失之際,兩條纖纖人影,飛瀉而至。
  “見過少主!”
  來的,正是太夫人侍婢之二的綠蒂与紅薔。
  二婢會在此現身,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
  “免禮,你倆怎會找到這里來?”
  綠蒂道:“從‘玉牒堡’門人口中,得悉少主的行蹤在這一帶,能碰上是巧遇。”
  “哦!”
  “稟少主,太夫人傳出急訊,要少主立即返回‘天絕地宮’!”
  “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好,我立刻動身。”
  他想起了托付丐幫“桐柏分舵”舵主呂有信看管的那名瘋癲高手,他囈語中曾提到“圣城”兩個字,看來內中必有惊人的秘密,心念一轉之后,道:“本門中,對歧黃之術,哪一位修為最高?”
  紅薔搶著道:“太夫人!”
  “其次呢?”
  “東方總管一揚!”
  “再其次呢?”
  “執法院孫院主!”
  “哦!這……”
  綠蒂接口道:“少主問這……”
  “當然有道理,目前在外面的,誰的修為最高?”
  “南宮長老与程院主在伯仲之間,小婢二人也粗通。不知少主有何諭示?”
  “我要治療一個人!”
  “誰?”
  “目前還不知他的來歷!”
  “傷勢如何?”
  “失心瘋?”
  “失心瘋?”
  甘棠一頷首,道:“不錯,怎么樣?”
  綠蒂秀眉一蹙,道:“瘋癲之症,在醫道中列為疑難絕症,本門中除了太夫人和一二好手之外,恐怕無能為力!”
  甘棠心念一轉,道:“既是如此,我先回宮再說,你倆呢?”
  “當然隨侍少主!”
  “上路吧。”
  主婢三人,連袂上道,甘棠為了避免“白袍怪人”追擊,再次易容。
  數日之后,回到了“天絕地宮”,甘棠想起一年來遭遇,不由感慨系之。他洗去了易容藥物,回复了本來面目,然后急奔太夫人起居之所。
  起居室外,走廊上,一個黃衣麗人,遠遠迎了近前,万福檢衽道:“少主回來了,婢子這廂有禮!”
  這黃衣麗人,赫然正是“玉牒堡”中,誅刺西門嵩不成,被首座長老南宮由救出來的伍若蘭。
  甘棠“哦”了一聲道:“伍姑娘……”
  “請少主叫婢子黃梅!”
  “黃梅?”
  “是的,蒙太夫人恩典,收歸座下,改名黃梅!”
  “哦!好!太夫人此刻……”
  小廳中已傳出了太夫人的聲音:“棠儿,進來!”
  甘棠舉步人廳,只見太夫人半靠在安樂椅上,白薇、紫鵑隨侍,忙下跪道:“孩儿參見母親!”
  “兔禮,坐下!”
  “謝母親!”
  甘棠起來,尚未就座,忽地發現太夫人面容有些异樣,仔細一看,不由駭絕,短短數月功夫,太夫人竟然蒼老了,先后判若兩人,惑人的風韻已消逝無存,代之的是一條條的皺紋。
  太夫人原修“駐顏篇”已達十成,照理不該衰老,這,為什么?
  難道這就是召自己立即回宮的原因?
  太夫人已看出甘棠惊駭之狀,慈靄的一笑道:“孩子,你先坐下。”
  “是。”
  “你看我比你离開的時候有何不同?”
  “您……您老了!”
  “我本來已經老了。”
  “可是您老人家精修‘駐顏’之術……”
  太夫人面露一絲苦笑,打斷了甘棠的話道:“孩子,任何秘傳的武功,都不能超過人体的极限,‘駐顏之術’雖可奪天地之造化,但不能違反天道的法規,生、老、病、死,這便是法則。武功秘術,固然可以駐顏、祛病、延年,但最后仍然步上人生的最后歸宿——死亡……”
  “可是……”
  “你听我說,本門駐顏之術,与武功修為深淺相輔相成,我的武功修為只有五成,而駐顏之術卻到了十成,這便違反了修為法規,我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白薇与紫鵑傷感地垂下了頭。
  甘棠心內也感到一陣莫明的哀傷,他潦倒江湖,太夫人改變了他的命運,收為義子,使他得有今天,這种思德,天高地厚,眼見太夫人暮年散功,怎能不難過。
  當下,語含哽咽地道:“母親,本門歧黃之術冠絕武林,難道沒有挽救之方?”
  太夫人幽幽地道:“孩子,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本門醫術雖高妙,但豈能逆轉天道。所謂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世俗頌贊之詞,如果生机已滅,神仙也難回天。我已年逾古稀,又何必計較于容顏之駐留。”
  甘棠心中興起一個念頭,卻又不好唐突出口,臉上頓現猶豫之色。
  大夫人卻已察覺,先笑了笑,才道:“我母子閒話家常,你有什么話盡量說!”
  “孩儿是想……”
  “想什么?”
  “這現象會有什么后果?”
  太夫人坦然道:“孩子,我老了,死不為夭……”
  甘棠“怦”然而震,顫聲道:“母親的意思是……”
  太夫人神色一黯,隨又開朗地一笑道:“孩子,不要難過,人,最后必然走上這條路,我們還可以有半年的時間相聚,感謝祖師在天之靈,本門不致因我而斷……”
  “半……年?”
  “是的,半年,一百八十天。”
  白薇与紫鵑,竟然抽咽出聲,廳門外的黃梅,也告淚水橫流。
  甘棠雖然盡力抑止悲怀,但淚水仍忍不住扑簌簌地滾了下來。
  小廳之內,頓時被慘霧愁云所籠罩,气氛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气來。
  太夫人冷冷地道:“我不喜歡看你們這种樣子!”
  各人連忙拭淚,但面色卻緩不過來。
  甘棠忽有所感,遲疑地道:“母親,您說武功与‘駐顏’相輔相生,否則便是違背本門武功法則?”
  “不錯!”
  “如果母親在修為上獲得增長,是否可以挽回?”
  “孩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甘棠突地离座下跪,悲聲道:“母親,當日您若非為了造就孩儿速成,輸出本身內元,當不致有今天……”
  太夫人臉上一陣激動之色,大聲道:“我的做法沒有錯,不許重提!”
  甘棠以頭叩地,激顫無比地道:“請俯允孩子還出功力……”
  太夫人以掌擊桌,厲聲道:“胡說,你置本門的絕續于不顧么?”
  “但孩儿將終生難安!”
  “唉!孩子,你有此存心,我如同身受了,起來吧!”
  白薇、紫鵑雙雙側身上前,盈盈拜倒,尚未開口,太夫人已肅容道:“你倆不必多說,要犧牲本身真元是不是?听著,順天應道,是為人的根本,老身決不逆天行事,何況為時已晚,縱使有奇珍异寶,也嫌遲了,起來!”
  二婢不敢多言,起身退回原位。
  甘棠知道事已不可為,只好含悲忍淚而起,他与太夫人相處并不太久,然而對方所施恩德,不异重生父母,還產生了一种骨肉般的感情。
  “孩子,坐下!”
  “是,母親!”
  “孩子,我有一個奢望……”說到這里,忽然頓住。
  “母親有話但請吩咐!”
  “孩子,在我有生之日,希望看到三件事。”
  “哪三樣?”
  “唉!孩子,我說是奢望……不可能啊!”
  “母親說說看?”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第一,我愿親眼得見你義父義兄之仇得報……”
  甘棠腦海立即浮現太行山無名峽谷之內的那白發紅顏怪女人,怪女人要他找出當年血洗“圣城”的真凶,這并非渺不可期的事,血洗“圣城”的凶手,是“九邪魔母”父女等無疑,只要自己一說出口,就可得到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線索,目前唯一考慮的是那怪女人企圖不明,而自己技不如人,否則指日即可辦到。
  心念之中,目注太夫人,毅然決然地道:“母親,孩儿誓必在短期之內辦到!”
  “什么,你能辦到?”
  “是的!”
  “孩子,你用不著安慰我,也不要勉強,這是勉強不來的。几十年了,本門弟子對此慘案的偵察一直沒有間斷,但時至今日,仍無一絲端倪……”
  “母親,孩儿是有本而發的,并非虛言安慰。”
  太夫人顯然十分振奮,但仍不甚相信地道:“你有了線索?”
  “是的!”
  “告訴我。”
  甘棠把太行山所遇,說了一遍。
  太夫人听得雙眉緊緊蹙在一起,惑然道:“太行山每一角落都被踏遍,怎沒有發現所說的怪女人?同時,血洗‘圣城’的慘案与她何關?她這條件提得奇怪。”
  “孩儿也是這樣想!”
  “哦!莫非……”
  “母親想到什么?”
  “你生身之母,下落不明,莫非她……”
  甘棠不由霍然而震,不錯,自己應該想到這一點,除了對方是自己的母親而外,為什么會不擇手段地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一時之間,他呆了,心中在仔細回憶那白發怪女人的聲音容貌……
  這觀念使他几乎想立即動身赶去,一詢真相。
  愈想,更覺得愈近事實。
  太夫人接著又道:“孩子,這只是猜想,也許其中另有蹊蹺,你必須小心求證,切不可魯莽行事,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身世不能揭開,否則后果難以想象。”
  “孩儿謹受教!”
  口里答話,心中卻切盼這猜想是事實。
  “第二,我希望你能了斷你家門血仇!”
  甘棠咬了咬牙,道:“母親,為時不遠了!”
  “噢,你也有了線索?”
  “是的!”
  說著,把“魔牌”的出處与失而复得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后道:“凶手是‘九邪魔母’無疑,至于‘三目老人’及‘奇門令主’等是否也是其中一份子,甚或另有別人,尚待最后證實!”
  大夫人激動地道:“昔年令尊‘武圣甘敬堯’在太行山下,力戰‘九邪魔母’母子十人,誅六邪,重創‘魔母’,以致种下禍胎。不過,以‘魔母’及所剩三邪子的功力,似不足以血洗‘圣城’,‘三目老人’既是‘魔母’之父,极可能是主凶,甚或有比‘三目老人’功力更高的魔頭參与也有可能,孩子,以你目前功力,尚不足以言報仇!”
  “這一點孩儿清楚!”
  “你知道我要你回宮的目的嗎?”
  “知道!”
  “很好,如果能修完‘武功篇’全部,不但可快意恩仇,且可為武林放一异彩。”
  “孩儿除為報仇之外,最大志愿是為武林彌劫,一斗‘死神’!”
  “有志气,覆巢之下無完卵,理應如此!”
  “孩儿尚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南宮長老要孩儿向‘三目老人’探查家母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
  太夫人蹙目道:“奇怪,武林中從未听說過‘三目老人’是‘魔母’之父,而‘奇門令主’又是‘魔母’的姊妹行,這的确是一樁惊人的秘辛。至于南宮長老要你尋找‘三目老人’是因為‘圣城’血案未發生之前,‘三目老人’在你家中出入內宅而不禁,一般傳說令堂尊就學于他。”
  “哦!”
  甘棠雖明白了內由,但仍想不透其中的蹊蹺,這其中,似乎有极其复雜的因素存在,不由又想起了那被稱為“五號”的瘋漢,他喃喃叨念:“武圣……武圣……”是什么意思?一個失心瘋的人,所言所語,并非全無意識,記憶中常會保留某种不可磨滅的印象。
  心念及此,脫口道:“母親,神志喪失之症是否可治?”
  “可以,但很難,你問這做什么?”
  “有一個瘋漢,身手相當不凡,從他囈語中,似乎与某件公案有關,孩儿已把他暫時交丐幫桐柏分舵看管,想治好他的病症……”
  太夫人沉思有頃,道:“醫治瘋症,必須藥与手術齊施,這事暫時擱下,目前最迫切的事,是繼續修完未竟的‘武功篇’。孩子,你知道我要你如此做的用意?”
  “是的,孩儿知道!”
  “好,今天休息,明天開始閉關!”
  “謹遵母親之命!”
  “你可以下去了……”
  “母親說有三個愿望,只說了兩個。”
  “哦!這第三個愿望……我希望能眼看你接掌本門。”
  甘棠不由熱淚盈眶,這是感激之淚。
  “母親,孩儿能胜任嗎?”
  “可以的。”
  “孩儿當盡全力完成前兩個愿望,不使母親失望!”
  “好!好!”
  甘棠拜辭義母太夫人,來到了從前為他安排的寢處,在宮的各院主、護法、執事……等有地位的人物,紛紛前來問安,他身為掌門繼承人,只好—一答禮,足足耗了一個時辰,才有時間梳洗用餐。
  一宿易過,大清早黃梅便奉太夫人之命前來催促他進密室閉關練功。
  甘棠摒除雜念,拋開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開始修參“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的最后兩段。
  第九段,沒有任何招術手法,全是玄奧艱深的至高心法,溶以前所學于一爐。
  他廢寢忘餐地苦苦鑽研。
  時間的觀念已不复存在,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曠古未聞的奇奧心法之中。
  逐漸,他發現這第九章才是“武功篇”的精髓,一切掌法指法身法,在完成九段之后,才能真正發揮威力,精、气、神、心、意合而為一,有如畫龍點睛。
  他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武道中的上乘境界。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的觀念被推翻了。第九段中,几句口訣,使以前所學完全改觀,“天絕武學”攻守兼備,守勢完全寓于攻式之內,他自己都几乎不相信天下竟有這等精深全備,毫無瑕疵的武學,同時也体會到以前所學,實際上是扎根基功夫。
  現在,他才完全明白了不久前“白袍怪人”与枯瘦老人斗時的情狀,雙方都是“武道”特殊高手,攻守都憑本身的修為与意志力。
  時間就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中消逝,沒有任何干扰,連人影都不曾現。
  他不知道已經歷了多少時間,但意識到必是一串不短的時日,從那些發霉的干糧上可以得到證實,干糧一共從秘洞中遞入三次,他吃得很少,大部分已生霉腐坏。
  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九段。
  第十章,也是最后一段,其中所載更加艱深難測,鑽研之下,他看出是“金剛不坏”神功的法門,要完成這一階段,至少得化十年以上的時間,是否能成,還在未定之天,考慮再三,他決定暫時放棄。
  他不能再等十年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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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35: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初創死神

  他感到极端的興奮,此番重出江湖,快意恩仇,了卻畢生大愿,滿腔豪气,呼之欲出。
  最后涌入腦海的,是太夫人的三個愿望,是的,他必須在義母有限的生命過程中完成,聊報大恩于万一。
  心念之中,他整了整衣衫,擰開了密室之門,步入甬道。
  突然——
  一陣殺伐之聲,隱隱傳入耳鼓,他這一惊非同小可,難道有人侵入了地宮?地宮秘藏在地底,自開派以來從未有外人涉足過,這殺代聲何來?
  心中一急,腳步無形中加快,殺伐聲愈來愈清晰了。
  甬道盡頭,是一扇木門,其實也就是后宮的屏風,推開屏風,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迎面扑來。
  “誰?”
  “砰!”
  人影倒地,甘棠一看,不由肝膽皆寒,倒地的赫然是五婢之一的白薇。
  “白薇,發生了什么事?”
  “死……死神……”
  白薇昏厥過去。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殺气沖頂,“白袍怪人”竟然向“天絕地宮”下了手,他無暇顧及白薇的死活,匆匆塞了一粒“万應丹”在她口里,電奔而出。
  內院之中,八大護法之二,与三名執事,分別与兩名白衣蒙面劍手拼戰,白衣蒙面人的身手,高得出奇,場面動魄惊心,劍气縱橫,破風有聲,以五對二,竟然被兩名劍手追得毫無還手之力。
  第一次,他發現“白袍怪人”有手下人參戰。
  暴喝挾慘號,從不同的方向傳來,整座地宮,如處在狂風猛雨之中,不知有多少敵人闖入地宮。
  凄哼傳處,三名執事之一,被白衣蒙面劍手削去半截手臂,一骨碌滾出丈外。
  另兩位護法雙戰一名白衣劍手,也呈不支之勢。
  甘棠雙眼盡赤,大喝一聲:“住手!”
  這一喝,使人心膽俱顫,耳膜如割。
  場中交搏的雙方,不期然的各自收手退出圈外去。
  兩護法与未受傷的兩名執事,恭謹地叫一聲:“少主!”
  兩名白衣蒙面劍手雙雙欺向甘棠,其中之一陰森森的道:“少主,你便是‘天絕門’少主,好极……”
  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咽喉,以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完全懾伏在甘棠的眼神之下,那眼神猶如利刃,又似有形的電芒,使人心旌動搖,悚栗,惶恐。
  甘棠雙眼罩住兩人,腳步向前挪了三四步,緊抿著嘴,面上盡是栗人的殺机。
  兩名白衣劍手兀立如兩座石像,劍尖下垂,忘了出手,也忘了逃避,一种無形的力量,完全控制了兩人的心神。甘棠一揚掌,只那么輕描淡寫地一揚。
  “哇!”
  “哇!”
  兩聲栗人的慘號過處,兩名白衣劍手雙雙栽了下去,气絕身亡。
  三名執事与兩名護法,連眼都直了,一個個呆若木雞。
  甘棠虛空一抓,兩名死者的蒙面巾被揭落,露出兩張精悍的中年面孔。
  “認識嗎?”
  各人如夢乍醒,護法之一躬身道:“卑座等認不出死者來路!”
  甘棠抿了抿嘴唇,沉聲道:“怎么回事?”
  另一護法道:“‘死神’率數十白衣人突襲地宮。”
  “情況如何?”
  “我方死傷很重!”
  甘棠咬了咬牙,一揮手道:“几位出去援手!”
  “遵命!”
  又一名白衣蒙面劍手,闖了進來,白衫上血跡斑斑,劍身半截赤紅,目光一掃,挺劍攻向迎面的三執事。
  “哇!”
  可能,他還沒有看清是誰出的手,便已了賬。
  甘棠再次揮手道:“快去!”
  話聲中,人已穿出小院,奔向太夫人的居處,他最擔心的便是太夫人,太夫人正值散功之期,万一不幸,的确是遺恨千古的事。
  死尸!
  血!
  浮動的人影!
  一路所經,盡是怵目惊心的場面,他已無暇支援那些拼死苦斗的本門弟子,身形連閃,沖入太夫人寢室的外院。
  “呀!”
  他的雙眼几乎爆出眶外,黃梅、紫鵑、紅薔、綠蒂業已橫尸院地。
  “白袍怪人”面對激憤如狂的太夫人,嘿嘿冷笑。
  雙方距离在八尺左右。
  甘棠飄身上前,厲聲道:“‘死神’,回過身來!”
  “白袍怪人”這一惊非同小可,竟不知身后有人欺近,陡地回過身來,突然蹬地退了一步,似乎万分震惊地道:“你,小子。”
  甘棠切齒道:“惡魔,你的末日到了!”
  太夫人可能料不到甘棠會在此時出關,眼神上,她看出甘棠已如同換了一個人,不由激動得簌簌而抖。
  甘棠竊喜來得及時,太夫人安然無恙,只這么神思一分。
  白影一晃,“白袍怪人”閃電般暴扑甘棠。
  “砰!”
  勁气四迸,人影一触而分,雙方的距离拉長到兩丈。
  這一個回合,猶如電光石火。
  雙方瞪視片刻,開始舉步移身,每一步,似乎都費了极大的气力,緩慢、沉重,久久才跨出一步,白石平舖的院地,平空添了兩行深淺如一的腳印。
  移近!
  縮短!
  雙方在距离八尺之處停住,但四只眼睛似乎相膠在一起,連瞬都不瞬。
  空气,在剎那之間凝結住了。
  暴喝与慘呼之聲,仍不斷傳來,但与這里的情景,宛若是兩個不同的境地。
  太夫人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喃喃地道:“難得,孩子!”移身上前,在倒地四婢口中各塞了一粒丹丸,手指連動,分點四婢几處經穴。
  工夫不大,四婢竟然活了起來,而后站起身形。
  太夫人揮手示意噤聲,并指向通往外院的門戶,四婢齊齊晃身堵住出入口。
  “白袍怪人”做夢也估不到會遇見這等強勁的敵手,本覺不耐,一晃掌。
  僅止于一晃,沒有攻出去,他感到對方完全無懈可擊。
  然而,這极細微的异動,已給了甘棠出擊的机會。
  勁飆猛蕩,几乎看不見出手。
  一聲悶哼,“白袍怪人”退了兩步。
  一擊之后,又歸寂然,雙方再呈膠著狀態。
  斥喝聲起,兩名白衣蒙面劍手闖到院門,四婢分別接戰,以二敵一。
  一幕慘烈的畫面,疊了出來。
  白衣劍手的劍術,似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以四婢的功力,二人對一人,竟然僅只能勉強遏住來勢。
  漸漸,甘棠心中急躁起來,他与“白袍怪人”如此對峙,白衣劍手有數十之眾,時間久了本門弟子勢將被屠殺殆盡。
  心神微分,“白袍怪人”閃電般出手。
  人影乍合倏分,雙方各打了一個踉蹌。
  再分再合,駭世惊俗的場面展開了。
  剎那之間,勁气雷動,罡風四溢,雙方各自施殺手,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愈打愈覺得得心應手,許多精奧之處,非如此拼搏無法徹悟,內力如泉,源源而生,二十個照面之后,“白袍怪人”已迫處下風。
  甘棠橫定心要除去這武林禍魁,同時揭開這死神的真面目,故此每一擊都是致命之招。
  但“白袍怪人”的武功太高了,雖落下風,卻非三招兩式所能制伏。
  嬌哼聲起,黃梅首先被創,栽倒地上,与她聯手的紫鵑,芳心大亂,兩個照面也告負創不起。
  那名白衣劍手,彈身便奔向太夫人。
  太夫人因修“駐顏之術”与內力修為不成比例,違反了“天絕”武學法則,發生了散功的嚴重后果,功力只殘存十之二三。
  白衣劍手連攻三劍,迫得太夫人險象環生。
  甘棠目光瞥及,怒火猛迸,暴吼聲中,驟聚全身功力,以駭電奔雷之勢,發出了最凌厲的一招“天翻地复”。
  這一擊在此刻甘棠的手中發生,威力之強,足可震天悚地。
  當然,施展這一招所消耗的真力,也是相當可觀的,現在,事急燃眉,他不計后果地施出了這一招。
  這一招如不能擊倒對方,而對方乘他真力驟滅之下反擊,后果不問可知。
  但,他沒有考慮的余地了。
  “哇!”。
  栗人的慘號傳至,“白袍怪人”身形一連几個用蹌,退了七八步之多,蒙面白巾立即被口血染紅了半幅,前胸也是一片殷紅。
  几乎是同一時間,旁邊傳出一聲凄哼。
  甘棠目光轉處,不由五內皆裂,太夫人被白衣蒙面劍手繞柱而轉,身上已有多處現出血漬。
  “鼠輩敢爾!”
  厲吼聲中,電扑過去。
  “哇!”
  慘號再傳,血花飛濺,那名白衣蒙面劍手,頭碎額裂,橫尸當場。
  “母親,不妨事么?”
  “沒有什么,外面。”
  語聲未已,兩聲刺耳的慘哼傳來,甘棠驀地警覺,回身一看,“白袍怪人”已失去了蹤影,院門拒敵的紅薔与綠蒂雙雙仆倒在地,再一看,雙睛几乎噴出血來,二婢胸血飛迸,死于非命,身軀已毀,“天絕門”歧黃之術再玄妙,也無法使之复活了。
  太夫人視四婢如己出,顫聲道:“她兩個怎么樣了?”
  甘棠悲憤填膺地道:“沒有救了!”
  語聲中,人已穿門而出。
  只這眨眼工夫,一切聲音都靜止了,暴風雨已成過去,但摧殘的痕跡怵目惊人,死傷枕籍,遍地血腥,未死的,似在噩夢中尚未醒轉,四處木然站立。
  甘棠閃電般朝地宮出口追去。
  令人難以置信,對方竟在這极短的時間內全部退去,鴻飛冥冥。
  室外,夜幕低垂,原來此刻已是晚上,甘棠知道追已無及,宮內善后待理,只好恨恨地折返宮中。
  宮內,已展開了救死扶傷的工作。
  甘棠巡視一周,返回太夫人起居之處。
  黃梅、紫鵑、白薇業已隨侍,但眼圈卻是紅紅的,悲憤之情難抑。
  太夫人幽凄地道:“孩子,真想不到本門會罹此浩劫,若非你适時出關,重創‘死神’,本門恐怕是毀于一旦了。”
  甘棠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一字一句地道:“不把‘白袍怪人’和他的手下碎尸万段,誓不為人。”
  太夫人一轉話題,關切地道:“孩子,三個月來,你的成就如何?”
  甘棠駭然道:“孩儿閉關練功已經三個月了!”
  “是的!”
  “哦!真是想不到一晃就是三個多月。”
  “孩子,我預期你出關時我已不在人世了,三個月,太快了,不到百日啊!”
  “孩儿已完成九段,第十段估計非五年以上不為功,所以暫時放棄了。”
  “這樣很好,看你對敵‘白袍怪人’,功力業已敷用了。”
  “謝母親!”
  突地——
  一個聲音道:“總管東方一揚求見太夫人。”
  “進來!”
  一個蒼發灰袍老者疾步而人,先向太夫人一曲膝,然后向甘棠躬了躬身。
  “東方總管,清查結果如何?”
  “回太夫人,對方遺尸八具,我方重傷四十,罹難三十七位。”
  “罹難的都無救了?”
  “生机已絕,都無救了!”
  “都是些什么人?”
  “四位太上侍婢,五名執事,六名執法,六位護法,其余二十四名系各院屬弟子。”
  太夫人老淚縱橫,咽聲道:“以重禮厚葬!”
  總管東方一揚躬身退了出去。
  甘棠存疑地道:“奇怪,‘白袍怪人’何以探知本宮秘道?”
  太夫人道:“是跟蹤本門兩名弟子而來的!”
  甘棠默然,心中像壓了千鈞巨石般沉重。
  太夫人口注白薇道:“傳令‘神武院’,封閉現在通道,以防敵人卷土重來,開啟第二秘徑。”
  “是!”
  白薇銜命而去。
  大夫人深深地注視了甘棠片刻,道:“孩子,此間善后自有人料理,你可以去辦正事了!”
  甘棠恭敬地道:“謹遵母親之命!”
  “行止可有打算?”
  “孩儿先赴太行山,尋那白發紅顏的怪女人,查詢當年殘害義父的真凶!”
  “好,‘神武院’全部弟子隨你入江湖,听你調遣運用。”
  “這,孩儿認為一個人之力足夠!”
  “孩子,俗語說獨木難支大廈,也讓他們有為掌門人效力的机會,他們在暗中待命,并不影響你的行動,‘天威院’可作你耳目,程院主閱歷极丰,他會安排一切。”
  “是!”
  “還有,武功不可恃,必須謀而后動……”
  “孩儿謹記。”
  “本門是否重新揚名武林,全仗你了!”
  “孩儿盡力而為!”
  “哦,還有你提及的那瘋漢,以你的修為足可以醫治了。”
  “請母親指示。”
  太夫人取出一只小瓷瓶,道:“這里面是一粒特制的‘伏神丸’,患者服下之后,以‘真絲貫胸’之術,點‘百合’、‘玉枕’、‘華蓋’、‘天靈’四穴,然后雙手中指按前額,‘上星’、‘神庭’二穴,由指尖迫入真气,至破金為止。”
  甘棠默記了一遍,接過瓷瓶,道:“孩儿記住了!”
  太夫人特為甘棠置酒以壯行色,各院香主以上全部參与。
  一宿之后,甘棠經由另一個秘道出宮,徑奔太行山。
  他此番重出江湖,已不再遮掩行動,以本來面目現身,精深的武功修為,使他有一种豪气凌云之感。
  他盼望有這么一天,快意恩仇,現在,這一天已來臨了。“白袍怪人”、“三目老人”、“九邪魔母”、“奇門令主”、“玉牒堡主”……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面影,一一從腦海中閃過,最后,他想起了恩深情重的仇人之女林云,仇易報,恩難償。
  胸中的豪气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幻滅的悲哀。以他的原來打算,在報仇雪恨之后,一死以酬知己,這是唯一解脫之道,否則活下去是一种痛苦。
  但,太夫人的愿望,還有生身之母天幸而仍在世間,奉養天年的人子本份,死,又能解脫嗎?
  受人深恩而不報,是為不義,親恩不償,是為不孝。
  假使,林云不是血海仇家之后,一切問題不會發生,且是一雙理想的情侶,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誰能改變這酷虐的命運?
  痛楚,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像影子似的,拋不掉,擺不脫。
  未婚妻西門素云在他毫無印象,待到他真正的認識了她,她已身入空門,而且在不久之后,因諫父而自決,唯一闖入他心扉,帶走了感情只有一個林云,偏偏,她是仇家之女。
  到目前為止,林云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世,只知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魔母”等僅以“魔牌”之故而仇視“天絕門”,卻不知道事實与“天絕門”完全無關,現在,是揭露真相的時候了。
  為了盡早完成太夫人的心愿,甘棠晝夜不息地奔馳。
  這一天,朝陽曉霧中,甘棠進入了太行山區。
  熟路輕車,他毫不困難地找到了上次与白發紅顏怪女晤談的峽谷。
  峽谷中死寂如恒,這本是人跡不到的深山僻谷,除了鳥獸偶爾現跡外,荒涼得像洪荒之境。
  甘棠順谷緩緩而馳,他可不知道白發紅顏怪女人到底隱居在谷中的什么所在,但他相信對方會自動現身,以往兩次都是如此。
  奔了一程又一程,卻不見對方現身,半個時辰之后,業已到了峽谷的盡頭,甘棠心中一涼,這可是件麻煩事,他根本不知道白發紅顏怪女人名號來路,想發聲招呼也不可能,還有,對方是否隱居這峽谷中呢?
  他懊喪地折返身影。
  對方,無論如何必須找到,找不到對方,就無從探詢殺害義父兄的凶手,而義母天年將盡,他不能讓她含憾以歿,這是他聊報大思于万一的唯一机會。
  顧盼間,他來到上次与白發紅顏怪女人談條件的地方,他下意識地停住身形,希望對方不期然地出現。
  時間,在焦灼与不安之中,一分一秒地消逝,空山寂寂,什么也沒有發現。
  失望,沉重地壓迫著他。
  如果怪女人不出現,只有守下去,守到對方現身為止,不管是十天,半月……
  怪女人既与自己訂約,以血洗“圣城”的真凶,作為肢解義父凶手的交換,她提出這條件,證明她不會現身江湖自去探訪,守株待兔不失為可行之法。
  對方提出這條件的動机是什么呢?她為什么要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她与“圣城”有淵源?抑是……
  一個意念浮上心頭,使他感到一种從未有過的激動与緊張,腦海一片狂亂,莫非她就是自己千方百計尋覓的人——母親?
  這可能性极大,也极合情理。
  孺慕之情,從心的深處涌起,他喃喃地祝告,祈求上蒼,使骨肉重逢。
  一陣山風過處,不遠處的巨石之后,似有什么東西在拂動。
  哦!那是一方衣角。
  甘棠心頭一動,如幽靈般地飄了過去,不帶絲毫的聲息。
  一看,几乎惊叫出聲,竟自激動得渾身直抖。
  石后,兩人四掌交貼,似兩尊塑像。
  其中一個,正是甘棠要找的白發紅顏怪女人,而另一個,赫然正是在丐幫桐柏分舵所在的土谷祠中,与“白袍怪人”交過手的那白發猙獰枯瘦老者。
  枯瘦老者會被“白袍怪人”稱為老毒物,他是誰?
  雙方何時動上了手,而成拼命之局?
  對于甘棠的現身,拼斗的雙方毫無反應,內力拼斗,生死懸于一發之間,決不能疏神分心。
  怪女人白發蓬立,汗漬淋漓,面紅如脂,胸部起伏不停。
  枯瘦老者也是汗珠滾滾,眼中碧芒似電,雙腳陷入土中已到了脛骨。
  顯然,雙方功力在伯仲之間,而且都已到了精疲力竭之境,欲罷而不能,最后,必然是兩敗俱傷。
  甘棠對兩者之間,無所謂好惡,只是有一樣,他不愿怪女人受傷或死亡,一方面是彼此的條件要完成,另一方面是怪女人的出身來歷……
  于是,他移步到兩人身前。
  要化解這生死互見的場面,必須要有一個功力在雙方以上的第三者才能辦到。
  甘棠一揚掌,一道輕柔的勁風,朝兩人中間撞去。
  這看似輕柔的一掌,其中所含的潛勁是相當惊人的,功力到了上乘境界,便是如此,所謂由實返虛,運功力于無形。
  “波!”
  巨震聲中,人影霍然而分,拼斗的雙方各踉蹌退了七八步,口角沁出了鮮血。
  甘棠默默注視雙方,不發一言。
  “噢!”
  怪女人与枯瘦老者同時惊呼出聲。
  怪女人當然認得甘棠,她記得他的功力不及己甚多,短短數月工夫,竟然儼若換成另一個人,她焉能不惊,像這樣以內力化解別人性命交搏,一個不巧,便會三敗俱傷,甚至雙方的勁力反震,但他卻輕易的化除了這兩敗俱傷的局面。
  枯瘦老者可不認識本來面目的甘棠,可能瞥見,但卻提不起他注意,現在,這面如冠玉的少年人,竟然表現了這一手,的确使他震惊莫名。他從不曾听說過武林中有這等卓絕的年輕高手。
  怪女人目注甘棠道:“你踐約來了?”
  甘棠一頷首道:“是的!”
  目光下意識地深深在她面上打量,心中有一种莫明的情緒在蠢動,她會是誰?猜想能成為事實嗎?
  雙方這一回答,使枯瘦老者心中警惕,如果怪女人聯合這少年對付他,后果難以想象,心念動處,眼中碧芒一閃,以刺耳的聲音道:“我們的這筆帳,改后再結了!”
  又轉向甘棠道:“娃儿,不管你有心或無意,老夫承你這一份化解不了之局的情。”
  說完,再深深地注視了甘棠一眼,彈身飛逝。
  甘棠脫口問道:“他是誰?”
  怪女人神秘地一笑道:“是老身昔年一名債主。”
  這句話說了等于沒說,甘棠覺得沒有追根的必要,聞言之下,不再開口。
  怪女人試了試口邊的血漬,道:“娃儿,老身很感激你解圍之德。”
  “解圍?前輩与那老者不是存心拼命嗎?”
  “拼命老身犯不著,那老人也不想死,只是態勢形成,欲罷不能。”
  “嗯!”
  “娃儿,你目前的功力,太出老身意料之外。”
  甘棠含混其詞:“謬贊了。”
  “你今天是踐約而來?”
  “不錯!”
  怪女人面上立呈激動之色,似是迫不及待地道:“你真的查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
  “查到了,不過……”
  “不過什么?”
  “在交換條件之前,有一個問題請教?”
  “什么問題?”
  “前輩的名號出身!”
  怪女人沉吟了片刻,一搖頭道:“這不在條件之內。”
  甘棠一愣神,無可奈何地道:“晚輩是請教!”
  “很抱歉,老身早已隱性埋名。”
  “至少,前輩當示知探查血洗‘圣城’凶手的動机!”
  “當時在條件中并未加上這一點。”
  “前輩提出這條件,必有原因。”
  “那是當然的事。”
  “為什么呢?”
  “哈哈,娃儿,你繞了几個彎,問的還是同一句話!”
  甘棠心中大為發急,對方堅不吐實,而他,怀疑這怪女人可能是自己尋覓不獲的生身之母,所以非問明白不可,而自己的起初身份,卻又不能透露,万一所測不對。可能會節外生枝。
  心念數轉之后,乃換而不舍地道:“前輩自秘身份,難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處?”
  “隨你如何去想!”
  “前輩在什么情況之下,才肯表露身份?”
  “永遠不會!”
  甘棠心內不由打了一個結,把心一橫,道:“晚輩既能為前輩打听到血洗‘圣城’真凶,當然有資格知道前輩的動机!”
  “條件互惠,談不上資格兩個字。”
  “如果晚輩不准備履行這條件呢?”
  怪女人淡淡地一笑,道:“你必須會履行,否則你不會來,同時,‘天絕門’數十年來,等待的是什么?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為的又是什么?”
  甘棠傲然道:“話雖不錯,但晚輩可以另找線索!”
  怪女人嘿嘿一笑道:“老身敢說,這秘密除了老身与凶手之外,普天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未見得!”
  甘棠不由沒了主意,事實上,他不能賭這口气,更不能空手而回,義母還有四個月不到的生命,他不能讓她失望,不能讓她含恨以歿,當下旁敲側擊地又道:“晚輩听說‘武圣甘敬堯’還有一位元配夫人在世!”
  “你說的是‘鳳凰女’?”
  “鳳凰女?”
  “噫!難道不是?”
  甘棠有些失措,他第一次听到“鳳凰女”這三個字,他根本不知道母親的名號,記憶中也沒有母親的影子,更不會听人提到過,他這一問本是想迫出對方的真話,甚或在表情上有所透露,想不到反被問住了,只好硬起頭皮道:“鳳凰女是誰?”
  “你不是說听人言‘武圣’元配尚在人世?”
  “不錯,傳言如此,但沒有提及甘夫人名諱!”
  “嗯!這老身知道,‘鳳凰女’与甘敬堯在‘圣城’事變之前數年,就已斷了夫妻情義,生死互不相問……”
  提及身世,甘棠沉不住气,急聲道:“夫妻因何反目?”
  “為了一個女人!”
  “什么樣的女人!”
  “一個絕世佳人!”
  “誰?”
  “老身久已不履江湖,是無意中听來的,說是陸秀貞那女人!”
  “哦!她!”
  “你知道?”
  甘棠咬牙點了點頭,道:“知道!”
  “娃儿,你對甘敬堯的家事似乎特別關心?”
  “‘武圣’宇內同欽,非獨晚輩一人!”
  怪女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也許不盡然!”
  甘棠心中一動,道:“也許前輩是唯一例外?”
  “就算是吧!”
  “仇?抑是恨?”
  “不談這個,我們言歸正轉,你愿不愿交換條件?”
  甘棠當然不肯放棄這露出端倪的話題,母親,在一個劫后孤雛的心目中,份量是相當重的,為了母親,他可以付出一切,不計任何代价。
  “前輩,恕晚輩饒舌,以‘武圣’的為人,難道會為了另一個女人而遺棄結發之妻,這似乎……”
  “你是來履行條件,還是談‘武圣’的家事?”
  “晚輩既已找到當年血洗‘圣城’的真凶,對這些似乎也有知道的必要!”
  怪女人無可奈何地喘了一口大气,道:“好吧,我告訴你,甘敬堯夫妻反目,除了那女子之外,還另有原因。”
  甘棠盡量制住狂動的情緒,道:“什么原因?”
  “他原配的妻子‘鳳凰女’不貞!”
  甘棠反目一瞪,退了兩個大步,采聲:“什么?”
  “他妻子不貞!”
  “不會,沒有這樣的事!”
  甘棠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母親,在他心目中偉大、崇高、圣洁、無可非議,毫無瑕疵,這“不貞”兩字,使人無法忍受,似一柄利劍直插入心房。
  怪女人惑然道:“施天棠,你怎么了?”
  甘棠激顫地道:“甘夫人決非這樣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想。”
  “你如此激動,又為了什么?”
  甘棠不由語塞,一時答不上話來。
  怪女人冷冷地道:“你是崇拜‘武圣’入了迷?”
  甘棠順水推舟地道:“不錯,這對‘武圣’是一种侮辱。”
  怪女人從鼻孔里冷嗤了一聲道:“可是這并不能改變事實。”
  甘棠一顆心頓往下沉,一股寒意,從內心升起,他感到暈眩,痛苦,這未免太殘酷了,自己日夜思念,千方百計要找的母親,竟然是個不貞的女人。他不能也不愿接受這事實,他不甘心美夢被無情地打破,當下狂聲道:“是真的?”
  怪女人似不解又似不屑地橫了甘棠一眼,音調仍然平淡冷漠地道:“你以為是假的?”
  甘棠內心起了一陣撕裂的痛苦,沮喪地一聲苦笑道:“前輩是听誰說的?”
  怪女人不經意地一搖頭道:“忘了,我說過是無意中听來的。”
  甘棠半晌無語,心想,自己的猜想錯了,如果對方是自己的母親,她不可能自認自己不貞,而且是一副漠然的神情,那她是誰呢?為什么要打听血洗“圣城”的凶手呢?至少,她与“圣城”有所淵源,但神色上卻又不是,這個謎底就令人莫測了。
  不管如何,母親的下落必須查明,這謎底也必須打破。
  心念之中,沉聲道:“前輩可知‘鳳凰女’的下落?”
  “你問這個干什么?”
  “前輩可答則答。”
  “她可能已不在人世,或許永絕江湖……”
  “何以見得?”
  “血案發生已十年過外,她如在世該有所行動,不過……”
  “不過什么?”
  “她既被甘敬堯遺棄,血案也許稱她心意。”
  “前輩不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
  甘棠默然,他的心是狂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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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女人意頗不耐,沉凝地道:“施天棠,說,誰是血洗‘圣城’的真正凶手?”
  甘棠意猶未釋,道:“前輩的動机是想要為‘武圣’复仇,還是……”
  “嘿嘿!老身為‘武圣’复仇?那豈非天下的笑話。”
  “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施天棠,你定要知道?”
  “不錯!”
  “好,你先說出真凶是誰,條件交換之后老身告訴你。”
  怪女人既已讓步,答應交換之后說出原因,甘棠自是無話可說,他先整理了一下紊亂的思緒,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道:“血洗‘圣城’的主凶是‘九邪魔母’……”
  怪女人面色一變,打斷了甘棠的話頭,道:“你說誰?”
  “九邪魔母!”
  “不錯,‘魔母’前身叫‘四絕女朱蕾’……”
  “哈哈哈哈……”
  怪女人縱聲狂笑起來。
  甘棠被怪女人笑得頭皮發炸,冷哼了一聲道:“前輩有什么可笑?”
  怪女人斂住笑聲,道:“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晚輩親自打探到的。”
  “你知道‘魔母’是什么樣子?”
  “一個半百婦人!”
  “‘四絕女朱蕾’成名一甲子之前,豈止半百?”
  “安知那女魔不是駐顏有術?”
  “你根据什么來認定對方的身份?”
  “第一,對方姓朱!”
  “嗯,天下姓朱可不止‘魔母’一人,第二呢?”
  “第二,當年在太行山下,‘武圣甘敬堯’力戰‘九邪魔母’,結果誅九邪之六,重創‘魔母’及另三邪,晚輩所查到的,正是母子四人!”











第十五章 天倫夢回

  巨宅主人怨聲道:“什么證据确鑿?”
  “如果沒有‘魔牌’為證,此案很可能成為千古懸案……”
  “魔牌證明了什么?”
  甘棠目中殺光大盛,字字如鋼道:“證明你等是血洗‘圣城’的凶手,現在是償債的時候了!”
  “什么?”
  所有在場的,异口同聲地惊呼出聲。
  甘棠雖在殺机狂熾,仇恨洶涌之下,但仍保持了几分冷靜,他直覺地感到情況有些异樣。
  “桐柏派”掌門人“云漢一鶚”樊江,突地開口道:“施天棠,上次訪晤,原來你是易了容的,家師便是‘三目老人’,有話請當面講,本座算是完成了諾言。”
  甘棠漠然地道:“現在不需要了!”
  “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在沒有流血之前,何妨平心靜气地談一談?”
  “沒有什么好談的!”
  “那么上次你找家師,僅是借口?”
  “本人否認。”
  “三目老人”接過話頭,道:“小子,上次与老夫交手時,你不知道老夫是誰,事后,你又尋訪老夫,必非無因,是否受人指使,憑什么意向辦事?”
  “你想知道?”
  “你到底真正的意圖何在?”
  甘棠帶煞的目光再次遍掃諸人一眼,厲聲道:“听著,本人為‘武圣’复仇!”
  “什么?你……”
  “你……”
  “為‘武圣’复仇……”
  七嘴八舌,叫嚷成了一片,場面顯得紊亂而詭譎。
  “三目老人”揚手止住眾人,惑然瞪了甘棠一眼,道:“施……”
  “我不姓施!”
  “你……不姓施?”
  “我叫甘棠,‘武圣’遺孤,明白了吧?”
  巨宅主人身軀在原地一個踉蹌,栗聲道:“你是甘……棠?”
  所有在場的,似乎全因甘棠報名而震惊得愣住了。
  “三目老人”須發齊動,戰抖著聲音道:“你……真的是甘棠?”
  “難道會假?”
  “哦!”說著轉向巨宅主人道:“瓊芳,你一點也看不出來?”
  巨宅主人如痴如呆地瞪視著甘棠,那眼光,那神情,使人一見難忘,她根本沒有听見她父親“三目老人”在說些什么。
  甘棠也被這异樣的气氛弄得手足無措。
  “奇門令主”似有所悟般地揚聲道:“甘棠,你听說過‘鳳凰女朱瓊芳’這名號沒有?”
  甘棠陡地一震,狂聲道:“認識,怎么樣?”
  “奇門令主”一指巨宅主人,道:“就是她!”
  甘棠但覺在頃刻之間,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腦內一片空白,暫時呈無意識狀態,這情況大突然也太意外了,使他的精神無法承受。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實片段,絞成了一堆無法清理的亂麻,千頭万緒,愈理愈亂。
  場面突然死寂下來,顯得万分的不調和。
  久久!
  還是久經風流的長者“三目老人”打破了難堪的空气,道:“你,不是‘天絕門’少主嗎?”
  甘棠如夢乍醒般“唔”了一聲道:“是!”
  “如何解釋?”
  “螟蛉義子。”
  口里答應,腳步已緩緩向“鳳凰女朱瓊芳”身前移去。
  “鳳凰女朱瓊芳”伸出顫抖的雙手,珠淚驟然滾落,悲聲道:“天,真的會是棠儿!……”
  “媽!孩儿不孝……”
  甘棠扑倒“鳳凰女”腳前,放聲大哭起來。
  母子劫后重逢,這場面相當感人,“三目老人”也頻頻拭淚。
  此刻,他脆弱得像一只乳燕,一頭羔羊,淚水,傾瀉出他十多年來的悲酸与孺慕。
  哭聲,使這郊野染上了一層凄清之色。
  東方現出了曙光,天亮了,村雞四啼,遠處升起炊煙,与薄薄的晨霧混在一起。
  “奇門令主”移步上前,一手扶住“鳳凰女”,一手拉起甘棠,淚眼婆娑地道:“好了,你母子能重見,這是天意,別哭了,該歡喜才是!”
  甘棠應勢起身,淚珠仍不斷滾落。
  “鳳凰女”抓住甘棠雙手,端詳了很久,夢囈般地道:“孩子,這是真的?”
  甘棠痛啞著聲音應道:“媽,是真的,這像是夢,然而,卻是千真万确。”
  “啊!孩子,媽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你……為什么不早說出真相?”
  “媽!孩儿也有很多的顧慮!”
  “當初你与云儿上門,就存了心的,是嗎?”
  “是的!”甘棠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道:“當初,孩儿听說洛陽城郊有一所巨宅,隱居著母子四人,因當年父親血戰‘九邪魔母’,存活的正是母子四人……”
  “你疑心我是‘魔母’?”
  “正是這樣。巧的是云姐透露您也姓朱,与‘魔母’同姓……”
  “嗯!還有呢?”
  “父親死后遺創,是奇形劍所傷,而据說‘邪子’使的正是奇形劍……”
  “你當初要求觀摩劍術,用意在此?”
  “是的!更巧的是這塊‘魔牌’,孩儿認定是凶手所留……”
  “啊!多可怕的巧合,多可怕的誤會,孩子,‘鷹龍魔牌’是你師祖之物……”
  甘棠大睜雙目,駭然道:“師祖?”
  “不錯,你師祖是‘魔王之王’,你父親是‘魔王之王’的傳人,這一點武林中沒有人知道。因你師報以往剛愎自用,聲名很不好,所以你父親決意爭一口气,贏得了‘武圣’之名,受天下同道景仰,想不到……唉!”淚水又簌簌而落。
  “奇門令主”道:“芳妹,你母子一時也談不完,先回去怎樣?”
  “鳳凰女”赧然一笑,放開了拉住甘棠的手,道:“孩子,先見過你外公!”
  甘棠轉身趨向“三目老人”身前,跪下去,道:“外公恕棠儿不知,多有冒犯!”“三目老人”捻須呵呵一陣大笑道:“起來!起來!不知不罪,長江后浪推前浪,外公不成了!”“鳳凰女”又指“云漢一鶚樊江”道:“見過你樊師叔,‘桐柏派’四十年前發生了一次變故,先掌門与你外公交厚,把樊師叔托你外公,所以多了這層關系。”
  甘棠上前見了禮,自動轉向“奇門令主”行下禮,道:“見過大姨!”
  “啊!棠儿免禮。”
  甘棠起身,目注大二兩庄主,不知該如何稱呼,難道真是自己兄長,但幼時又沒有听說過。“鳳凰女”已察知甘棠心意,一招手道:“這是你大師兄白承武,二師兄斐忠!”
  “見過兩位師兄!”
  “師弟少禮!”
  甘棠這才想起了傷心而難過的林云,方才几乎釀成了悲劇,遲片刻該多好,論關系他該叫她表姐,以前因誤會而起的复雜气氛,已告煙消云散,一种微妙的情意,立時涌上心頭,劍眉一蹙道:“媽,云表姐她……”
  “不要緊,你鵬表弟已追下去了!我們動身到你師叔居處再說吧。”
  一行七人,由“三目老人”領先,彈身奔去。
  一路之上,甘棠念及這場誤會几乎造成彌天大錯,不由冷汗直流,假使傷了其中任何一位,豈非百死莫贖,深悔自己孟浪,如果早早指名索仇,不瞻前顧后,母子早已相逢了。
  可是問題來了,誰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心頭又不覺沉思起來。
  到了“云漢一鶚樊江”隱居之處,自有門下弟子料理酒食,擺了上來。
  骨肉重逢,該是天大的喜事,但奇慘的遭遇,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酒飯是在沉悶的气氛下用過的。
  飯后,齊集草堂之中。
  甘棠向“云漢一鶚樊江”道:“師叔,‘臥云山庄’何以封閉?”
  “云漢一鶚”苦苦一笑道:“躲避‘死神’凶焰!”
  “哦!”
  甘棠本想說出“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覺得牽涉太廣,話到口邊,便即止住,只“哦”了一聲。
  “鳳凰女”眼中充滿了慈祥的光輝,柔和地道:“棠儿,說一說你這些年來的遭遇。”
  甘棠應了一聲:“是!”
  接著,把九歲那年,僥脫死劫,流蕩江湖,以及諸般遭遇,至被“天絕門”太夫人認為螟蛉義子等經過,說了一遍,听得在座的,唏噓不已。
  “鳳凰女”含淚道:“孩子,苦了你,照你所說,全家唯一僥生的除了你之外,便是那陸秀貞?”
  “是的!孩儿一直不明白西門嵩与陸秀貞何以一再對孩儿下毒手?”
  “這……其中或有誤會。”
  “誤會?”
  “嗯!西門嵩是你父親的至交,曾主動把女儿許配你,對你父親奉如神明;而陸秀貞是他的師妹,未嫁你父親前常來走動,是一個端庄嫻靜女子!”
  “可是以我所知,她与西門嵩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孩子!她是偏房,守寡之后,也用不著苛求!”
  “如果事情發生在家門血案之前呢?”
  “這……這……恐怕不會!”
  “媽!您如何离家的?”
  “鳳凰女”面色一慘,凄清地道:“孩子!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何以不見容于你父親。記得,那一晚,你父親無故咆哮,逐我出門,既不說理由,也不給我分辯的机會,我……一气之下走了。你三師兄自愿隨我离家,一直以母子相稱,可怜你三師兄竟遭‘死神’毒手……后來,你父親續娶了陸秀貞,我也死了夫妻重圓的這條心。”
  突地!
  他記起了“魔母”說過的那句話:“……夫妻反目,是為了鳳凰女不貞……”這像一條毒蛇在啃嚙著他的心。
  部面色變了,陰沉,痛苦……
  母親說不清原因,這分明是一种遁詞,用以掩飾她的罪惡。
  這种話,他不能追問,他說不出口。
  “魔母”雖說是無意中听來的,但其來有由,日后非從她追出真相不可。
  “鳳凰女”一見甘棠無緣無故地變了色,關切地問:“孩子,你怎么了?”
  甘棠苦在心頭,勉強一笑道:“沒有什么。”
  “三目老人”感慨地道:“棠儿,你的身手恐怕是中原武林,百年來第一人!”
  “外公過獎了!”
  這,也許是實情,但卻不能稍減他心中的隱痛,血仇未复,有母如此,就是天下第一人,又有什么值得自豪呢!
  “鳳凰女”完全沉浸在母子重聚的歡愉中,當然不知道愛子的心意,更想不到母子之間已悄悄划上了一條無形的鴻溝。
  “鳳凰女”幽幽地又開口道:“孩子,雖然你父親對為娘的不仁,但為娘的豈能不義,十年來,和你玉芳阿姨,發動了‘奇門派’全部人力,探查血洗家門的凶手,但如石沉大海,自發現你持‘鷹龍魔牌’又自稱是‘天絕門’少主,誤以為行凶的是‘天絕門’,想不到卻是這么大一個可怕的誤會。”
  甘棠突起想起托由丐幫桐柏分舵主呂有信看管的,那被“玉牒堡”高手追殺,稱為“五號”的瘋漢,他囈語中曾提到父親“武圣”之號,看來其中不無蹊蹺,也許,与血案有關也說不定,尤其“五號”的惊人劍術,證明他決非泛泛之輩。
  目前必須治好那瘋漢,解開這謎固。
  如不能在短時間內查出血洗“圣城”的凶手,就無法履行与“魔母”之約,交換肢解義父的凶手,而義母太夫人天年將盡,豈能使她含憾而歿。
  心念及此,不由煩躁起來。
  思量片刻之后,毅然道:“媽!孩儿不孝,又要遠离膝下了!”
  “鳳凰女”皺眉道:“孩子,你不能与為娘的多聚几時?”
  “媽!目前有一條可能与血案有關的線索,孩儿想立即前往查證!”
  “哦!什么線索?”
  “有一個失心瘋的劍道高手、囈語中提及父親的名號……”
  “什么?失心瘋的劍手?”
  “是的!”
  “這……”
  “以常情而論,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往往對于所受最深刺激的某种事物,保持記憶,孩儿以‘天絕門’歧黃之術,治愈他的瘋症,也許能尋出端倪!”
  “這瘋漢目前在何處?”
  “孩儿托丐幫呂分舵主看管,就在附近不遠!”
  “孩儿,這是正事,為娘的不能攔阻你,你……去吧!”
  說完,竟有些泫然泣下之態,本來,母子自幼分离,歷經大劫,自己以為沒有相見之期,天幸奇跡般地骨肉重聚,席不及暖,又要离開,能不黯然。
  甘棠又何嘗不是,但“母親不貞”這觀念沖淡了母子之情,同時也增加了內心無限的痛苦,而這痛苦,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承受,這才是真正的痛苦。
  “三目老人”沉聲道:“孩子,這失心瘋的劍士是何來路?”
  “不知道,是從‘玉牒堡’武士手下救出來的!”
  “玉牒堡何以要截殺他呢?”
  “目前也無法臆測,但有一點孫儿想不透……”
  “什么?”
  “孫儿救出瘋漢之后,在丐幫分舵土谷祠內,不期与‘死神’相遇,‘死神’竟然也要索取這瘋漢……”“哦!此事大有可疑,瘋漢口念你父親名號,先后被‘玉牒堡’与‘死神’追索,此中問題不簡單,莫非血案与‘死神’有關?”
  此言一出,舉座動容。
  甘棠心頭大大一震,這太有可能了,今日以前,他一直認定出手的是“魔母”,結果是場大大的誤會,唯其如此,他一直沒有朝‘白袍怪人’身上去想,現在經此一提,立即扭轉了觀念。“血帖”出現武林,在血案之后十年,“陰司公主”所言,她造就第二“死神”早在“圣城”血案之前,這其中就有思索的余地了。
  “啊!還有一件事值得可疑!”
  “三目老人”、“鳳凰女”、“奇門令主”几乎是异口同聲道:“還有什么可疑?”
  甘棠面向“奇門令主”道:“芳姨可記得貴派主壇弟子尉遲風被一個白袍怪人酷刑逼供那回事?”
  “記得,怎么樣?”
  “那白袍怪人自戕而死,后來證明是‘玉牒堡’少堡主西門慶云所扮……”
  “哦!他……”
  “所扮形貌与‘死神’一般無二。”
  “冒充‘死神’?”
  “也許是冒充,也許是真的与‘死神’有關而受命行事!”
  “三目老人”插口道:“你的意思是說‘玉牒堡’可能与‘死神’有關?”
  “是的!”
  “也許你錯了?”
  “為什么?”
  “你可曾听說最近發生的一件大事?”
  “孫儿倒未听到說發生了什么……”
  “玉牒堡已遭‘死神’光顧!”
  甘棠不由大吃一惊,脫口道:“死神已光顧玉牒堡?”
  “不錯,所以你的想法可能不對,西門嵩之子冒充‘死神’,可能是他個人為達到某种企圖而為。”
  “結果如何?”
  “死神先傳‘血帖’,堡中已有戒備,但仍死亡十弟子……”
  “西門嵩呢?”
  “听說与死神的一場撕拼,占堡中奇門布設之利,死神知難而退!”
  “哦!西門嵩的功力竟然能与‘死神’頡頏……”
  甘棠陷入沉思之中,据本門“天威院主程琦”潛伏該堡秘得資料,西門嵩以“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作他的替身,他自己則秘密潛修武功,數月不露面一次,不知練的是什么功力,竟然能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分庭抗禮,以“血帖”肆虐以來的記錄,“死神”被擊退可算是破題儿第一遭,照此一說,他儿子西門慶云扮的“白袍怪人”与真正的“白袍怪人”無涉的了,但當初西門慶云迫問尉遲風的口供,是為了“少林”掌門人頭而起,這內中的蹊蹺,就令人無法想象了。
  就在此刻——
  一名村漢裝束的弟子,匆匆奔到草堂門外,躬身道:“稟掌門,有客人求見!”
  “云漢一鶚樊江”神色一變,道:“什么樣的客人?”
  “一個白發長者,指名要掌門人出見,不肯通名報號,只說見面即知!”
  “好,你退下!”
  那個弟子施禮而退。“云漢一鶚”皺眉道:“我這居處十分隱秘,是誰找上門來?”
  “三目老人”道:“你出去看看,也許是故舊至交到訪!”
  “云漢一鶚”應聲而起,狐疑不已地步出柴扉之外。
  遠遠,一個老者揚聲道:“掌門人,久違了!”
  “云漢一鶚”一看來人,赫然正是游戲風塵的“無名老人”,心中雖奇怪對方何以探知自己隱居之所,不速而至,但“無名老人”為人正派,倒放心了一半,當下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閣下惠然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無名老人”打了一個哈哈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受人之托而來!”
  “哦!請到蝸居奉茶……”
  “不必了,老夫無事窮忙,沒工夫喝茶。”
  “請問……”
  “受人之托,來談筆交易。”
  “交……易?”
  “嗯,無妨先看貨色,再談价錢!”
  說著,朝身后不遠的林中,揮了揮手。
  十余條人影,驀然從林內現身出來,散立不動,其中一名貌相威嚴的灰袍老者,大步上前,身后兩黑一白三條人影,并排跟進。
  “云漢一鶚”不由怦然心惊,栗聲道:“閣下,怎么回事?”
  “無名老人”冷冷地道:“別急,馬上就會明白!”
  顧盼間,對方已臨切近。
  “云漢一鶚”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那灰袍老者,他沒有見過,完全陌生,老者身后兩個黑衣漢子,挾持著一個白衣少年。這少年赫然正是他的師侄,“奇門派”少主林鵬,林鵬半日前去追赶他的姐姐林云,不知何故落入對方之手?
  他身為一派掌門,內心雖然震惊万分,但表面上仍持鎮定,一抱拳道:“朋友何方高人?”
  灰袍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本座‘天絕門’屬下‘神武院’掌院姜鳴松!”
  “哦!姜院主,久仰,不知……”
  “掌門人認識這少年人?”
  “本座師侄!”
  “令師侄身手相當不凡,連傷敝門七名弟子。”
  被挾持的林鵬似已被點了穴道,怔怔地不發一言。
  “云漢一鶚”沉緩地道:“請問姜朋友事緣何起?”
  姜鳴松灰眉一揚,道:“令師侄与敝門下半途遭遇,在獲知敝門下身份之后,遂下殺手,并聲稱敝少主施天棠業已落入掌握之中,現在請問敝少主身在何處?”
  “云漢一鶚”哈哈一笑道:“姜院主,這是誤會!”
  “無名老人”訝然道:“什么,誤會?”
  另一個聲音遙遙接口道:“确是誤會!”
  話聲中,一個俊美少年,業已現身眾人身前。
  “哦!少主!”
  “神武院主”姜鳴松惊呼一聲之后,躬身為禮,南宮長老也跟著一擺手,道:“竊喜少主無恙!”
  “天絕門”首座長老,也就是“長老院”掌院南宮由,在江湖中是以“無名老人”的姿態出現,在甘棠未正式接任掌門之前,他的身份較甘棠為高,是以擺手致意。
  甘棠目光一瞟被挾持的林鵬,道:“姜院主,放了他罷!”
  姜鳴松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聞言之下,向兩名弟子點頭示意,兩名弟子松開了手,其中之一在林鵬身上戳了三指。
  林鵬穴道解開,目光轉動几下,突地彈身扑向甘棠……
  “云漢一鶚”橫身攔住,大喝一聲道:“休得無禮!”
  林鵬被迫收勢,气呼呼地道:“師叔,您……”
  “他是你表兄!”
  “什么,他是我表兄!”
  “不錯,詳情停會再說!”說完,轉向“無名老人”等道:“請進一敘!”側身拱手,作出肅客之狀。
  “無名老人”側顧姜鳴松道:“姜院主,你率弟子們先离開吧!”
  “是!”
  姜鳴松向甘棠施了一禮,然后轉身奔去,從林內現身的一干弟子,也同時隱去。
  “無名老人”隨甘棠等進入茅舍草堂之中,甘棠一一為他引見,然后把經過簡略地一提,“無名老人”向“鳳凰女”一抱拳道:“甘夫人,老夫敬賀夫人骨肉團聚!”
  “謝長老對棠儿栽培之德。”
  “呵,不敢當!夫人言重了。”
  “奇門令主朱玉芳”目注林鵬道:“你姐姐呢?”
  林鵬面色一變道:“姐姐似乎受刺激太深,孩儿追上,几乎被她一掌擊中腦門!”
  “人呢?”
  “走了,孩儿追不上!”
  說完,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恨意。
  甘棠心中大感焦灼,事緣已起,如果林云發生了什么意外,豈非抱恨終生,而且,自明白了彼此的關系后,那原來因誤會而被阻止的愛情,猶如江河泛濫,滔滔滾滾,不可收拾,當下皺眉向林鵬道:“表弟,表姐走的是什么方向?”
  林鵬板起面孔道:“沿官道向東!”
  “好……”
  “表哥,話先說明,如果云姐有三好兩歹,我可不會与你甘休。”
  甘棠尷尬地發出一聲苦笑道:“表弟,好歹我會找她回來,我比你還著急!”
  “奇門令主”一招手道:“鵬儿不得無禮,你這是什么態度?現在立即傳令本門弟子,急速查探你姐姐的行蹤回報!”
  林鵬應了一聲:“是!”出門而去。甘棠頓時如坐針氈,似乎分秒也不能再延,林云絕望而离,她根本不會知道這一場誤會的真相,必然認定流血慘劇業已發生,一面是她的至親,一面是她痴心所愛的人,如果她一時想不開,出岔是意料中事。
  心念之中,霍然而起,道:“我去找云表姐!”
  “奇門令主”与“三目老人”皺眉不語。
  “鳳凰女”一頷首道:“孩子,去吧,云儿一向任性,你去找她最合适不過。”
  “媽,那我現在就起程?”
  “嗯……你等一等。”
  說著,轉身入內。
  甘棠乘此向長老南宮由道:“長老,您沒有事在這里和家外公盤桓盤桓吧。”
  南宮長老道:“你走吧,我遲一步,有些話和你外公談談!”
  “鳳凰女”入而复出,手中拿了一個小絹包,道:“孩子,這些金錠与珠子你帶在身邊!”
  甘棠心頭升起一片從未有過的溫馨之感,激動地道:“媽,孩儿有……”
  “孩子,媽這是第一次對你盡為母之心。”
  “謝謝媽!”
  甘棠雙手接了過來,揣入怀中,然后依次向在座的人辭別。
  离了山坳,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慨,他慶幸骨肉重逢,也慶幸解開了他与林云之間的情感上的死結,但,“魔母”的那句話,成了他心中的隱痛——母親不貞——每一触及,便是一陣刺心的痛楚。
  他一鼓作气地出來尋找林云,上了官道,才有茫然之感,半日之隔,像林云這等身手,至少當在百里之外,如果要發生意外,可能已經發生了,林鵬雖說林云是順官道向東奔行,但又怎能保證她不中途改道?
  天下之大,要尋一個人何异大海撈針。
  奔了一程,突然想到了丐幫桐柏分舵,丐門耳目滿天下,如果請丐幫助一臂之力,比自己盲目追尋要強多少倍,同時自己正好乘此机會治愈那瘋漢,也許能從瘋漢的口中得悉當年家門血劫的線索。
  心念一決,立即取道奔向目光触及的一個大鎮,他知道有人煙的地方,便有丐幫弟子,必須先打听桐柏分舵的新址,找到分舵主呂有信,才能辦事。
  一頓疾赶,來到鎮前,放緩了步子,走入鎮中。
  這鎮甸不小,街道寬坦,酒樓店舖林立,人群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覺走完了一條正街,奇怪,連半個丐幫人物的影子都不曾發現,這倒是罕有的現象。
  由正街入背街僻巷,繞鎮一周,仍然一無所見,他感到惶惑了。
  無可奈何之下,又重新折入正街,進入一間規模甚大的茶樓,要了一份茶點,搭訕著向堂倌道:“貴地可真是少見的富庶之區!”
  堂倌咧嘴一笑,露出了令人惡心的黃板牙,一邊道:“客官是初臨敝地?”
  “啊!嗯!也不算初次,不過只來過一次!”
  “听客官口音像是豫南……”
  “正是,老哥一猜就中,貴地物阜民丰,毫無邊城小鎮的樣子……”
  “客官一再提這……”
  “哦!在一下走遍全鎮,竟看不到一個化子,豈不證明物阜民康嗎?”
  堂倌臉色忽地一沉,左右張望了一下,低頭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沒法看到了!”
  甘棠覺得這話中大有蹊蹺,赶緊問道:“為什么?”
  就在此刻——
  進門處的柜台上大聲吆喝:“四位,看座!”
  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點頭,提起開水壺張羅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個悶葫蘆,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會,那堂倌來旁座收錢,甘棠干咳了一聲,堂倌轉身道:“客官還添點什么?”
  “唔!來份鹽水豆吧!”
  堂位拉直了喉嚨高唱一聲:“六號座,鹽水豆一份!”
  甘棠乘机追問道:“方才老哥說化子沒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堂倌再次一掃四周,以极低的聲調道:“都死絕了!”
  甘棠不由心頭劇震,駭然道:“什么?死絕了?”
  “客官,這些事最好不談。”說著,轉身要走開,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錢?”
  堂倌回頭道:“客官不多坐一會?”
  “算了錢再坐也是一樣,免得走時又麻煩一次。”
  “二十七文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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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38:02 |只看該作者
  甘棠摸出一些碎銀,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給你!”
  堂倌連眼都直了,他可是頭一遭碰到如此闊綽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這……這足可值三百文大錢……”
  “我說不用找了,剩下的給你!”
  堂倌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顫抖的手,把那些碎銀抓在手中,生怕它會飛去似的,赶緊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謝您老,您老還用點什么?”
  “夠了,你倒是說說鎮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絕的了?”
  堂倌把頭湊近桌面,臉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聲音道:“听說……听說,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
  甘棠目光中暴射精光,栗聲道:“死神!”
  堂倌猛地打了一個哆嗦,結結巴巴地道:“是……是……不錯,說是……‘死神’!”
  堂倌車轉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座椅上,只覺得熱血陣陣沸騰,想不到“白袍怪人”會向丐幫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瘋漢是否也在罹難之列?如果瘋漢不幸已死,那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線索便算告斷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開,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猶豫地道:“您老可姓甘?”
  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您老姓甘不錯了?”
  “怎么回事?”
  “有位爺台要小的送這張字條給您老。”
  說著,雙手遞上一個疊得整齊的紙折。
  甘棠接過手來,先不開看,沉聲問道:“要你送這字條的人呢?”
  “走了!”
  “什么樣的人?”
  “一位衣履鮮明的中年人!”
  “哦!好!”
  堂倌退了開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開紙折,只見上面廖廖几個字:“請即駕鎮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沒有具名,這張白頭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對方會是誰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實姓,如果說是“奇門派”弟子或本門所屬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決不會含混,會是誰呢?約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當然,不管如何,他必須去。
  桐柏山北麓,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狀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個天然石窟,被當地人稱為大佛窟。
  大佛窟形勢奇險,蛇獸出沒,是一個人跡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條人影如一溜輕煙般飄向大佛窟。
  這人影,便是來踐無名之約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達到通玄之境,身輕如片羽,根本無須審定峰勢,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顧盼之間,已停身窟口邊沿。
  乍看這窟洞,形如葫蘆,窟口直徑在五丈左右,口內突然開展,成為一間數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縮成一道窄門,門內遠望黝黑陰森,但隱約可以測出較之外洞更為寬廣。
  由于窟處峰腰,而且全部是懸岩巨石构成,顯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輝的反射,使外洞呈現一片慘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卻不見那約會的人現身,心中大感煩躁。
  既然出柬邀約別人,照理應該早早在地頭等候,自己來此已有半盞茶的時間,仍不見對方現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陰謀不成?
  心念及此,警惕頓生。
  驀地——
  一股腐尸惡臭,沖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細察之下,那臭味似傳自內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內洞,方走近內外相隔形如窄門的石罅,那臭味突趨濃烈,令人欲嘔。
  是死人抑是死獸?
  他決心一看究竟,當下屏住呼吸,一彈身站到石罅中間,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發根根逆豎。
  死尸,橫七豎八,不下百具之多。
  這是恐怖的集体屠殺。
  甘棠功力再高,面對這多死尸,也難免惊魂出竅,頭皮發炸。
  現場沒有血污,雖有惡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來死的時日還不太久。
  仔細一看,再也忍不住駭呼地出聲。
  死者,全部蓬頭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幫弟子,在茶樓內听到的話證實了,所有丐幫在這一帶的弟子,恐已悉數罹難。
  毫無疑問,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從死狀來看,不錯,是“白袍怪人”一貫的殺人手法,死者無傷痕,一個個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殺在這人跡不到的“大佛窟”?
  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呂有信和那名瘋漢,登時心跳怦怦,不顧扑鼻惡臭,踏入尸体叢中,逐一審視。
  “呀!”
  呂有信与那瘋漢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條极其重要的線索。
  “白袍怪人”下這等毒手,目的何在?
  難道是為了這瘋漢?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滅口……難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惡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瘋漢之死這一點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殺瘋漢以滅口,那這百余丐幫分舵弟子成了無謂的犧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瘋漢交托呂有信看管,當不致罹此慘禍,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況死的不是分舵主呂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來分舵所在地發生變故之后,必定是呂分舵主選上了這“大佛窟”作為舵址,結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顧,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慘遭殺害?
  驀地——
  一聲震耳欲裂的爆炸之聲傳來,整個石窟猛然晃蕩,甘棠被這猝然而發的劇烈震動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煙硝之气充塞了整個窟洞。
  窟洞業已被炸毀,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聲“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陰謀,一個卑鄙惡毒的陰謀,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疊石峰”窟洞內的“陰司公主孫小華”,現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運。
  他盡量鎮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觀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發現石隙或任何可資脫困的机會。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說是絕望,外洞寬廣數十丈,窟口僅五丈左右,形如一個小口巨瓮。現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亂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無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陰影立時籠罩心頭。
  從砂石堆疊所占的面積判斷,封堵的直徑當在二十丈之間,脫困可以說毫無希望。
  他頹然坐了下來。想,仔細地想,這施毒計的人是誰?
  据茶樓的堂倌說,送字柬的是一個鮮履華服的中年人,在記憶中,根本找不出這中年人的影子。
  對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蹤,似乎連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則不會引自己到這殘殺丐幫分舵的弟子所在,這不但可怕,而且簡直不可思議。
  呆坐了不知多少時候,他又走回后洞,望著上下四方渾然的石壁,頹然地搖了搖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這絕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義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強韌。
  “天絕武學”冠蓋武林,“天絕歧黃”奪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為,可使他多活些時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義呢?
  腐尸惡臭,令他無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現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強烈的求生欲,可是在這山腹之中,連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殘存的空气變濁,跟著來的是窒息,發狂……死亡。
  用不著受饑餓的折磨,在饑渴沒有來臨之前,便會窒悶發狂而死。
  如果不運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死,便是毀滅。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無聲無息地毀滅在這山腹中。
  他甚至連對陰謀者的恨意都沒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勞。
  他想到“天絕門”義母會因他的突然失蹤而抱恨以歿,甫見一面的母親,也將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誰知道她會做出什么?別的,許多關心他的人,他們或她們,會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聲,回聲使他的耳膜欲裂,頭腦發脹。
  窒息的感覺來臨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斷地移動腳步,茫然,空虛,絕望,無助。
  仇!
  這意念強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門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覺得他不能死,無論如何要活下去,可是,這意念滑過腦海,掉到絕望的深淵里,像一聲沒有余韻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開始浮動,紊亂……
  他用力絞扭著雙手,他想,乘自己沒有發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縮短痛苦的時間。
  這可怕的意念,隨即緊緊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將隨生命之火的熄滅而消失。
  眼前,浮現出一個窈窕絕倫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靨,籠罩著一層濃厚的哀凄,動人的眸子,散泛著無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電似的一震,他知道這是幻像,然而,他們不自禁地開了口:“云姐,我……永遠對不起你!”
  耳邊,似隱隱听到林云凄涼欲絕的聲音:“我殺了你……然后自殺!”
  那是在雙方誤會未澄清之前,但說明了她至死不渝的愛心,現在,也許她已經知道了彼此間真正的關系,她會尋覓、悲傷、絕望而死,會的,這是必然的結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這聲音是屬于自己還是出自幽靈,因為那嘶啞异樣的音調,自己從來沒有听到過。
  深厚的內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還能支持較常人更長久的死亡壓迫,但,那痛苦是筆墨所無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消失,這大概是世間最最慘酷的事了。
  一個武士,時時面對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絕望中等候死亡。
  他連希望奇跡出現的意念都沒有,但,他忽然喪失了自決的勇气。
  “嚓!”
  他的雙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沒到腕際。
  心神開始狂亂,無法捕捉住任何一個意識。
  身軀,像一個鼓足了气的皮球,隨時會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著是麻木,然后,進入無意識的狀態,空蕩蕩的,像一片飄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隨波逐流……
  一切都靜止了!
  凍結了!
  連時間在內。
  強烈的陽光,使他睜不開眼,身上有一种熱烘烘的感覺。
  死,并不難受!
  這是甘棠的第一個意念,但另一個意念否定了第一個意念,陰司地府,應該陰冷冰寒,豈會有這种感覺,難道,自己沒有死?
  他試著再次睜開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沒有死!”
  他猛地挺身彈起,一個苗條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沒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緊緊摟住,閉上了雙目,口里頻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見了。”
  衣香、發香、膚香,溫軟的嬌軀,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貴。
  這一刻,他領略到愛情的偉大。
  一只柔若無骨的纖掌,把他輕輕推開。
  甘棠依戀地,若有所失地睜開了眼……
  “呀!”
  他惊呼一聲,連退了三個大步,手足感到一陣發冷,夾脖子通紅到耳根。
  對方并非林云。
  一時之間,他手足無措,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句話。
  他看出對方是一個豆蔻芳華的絳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較之林云,有過之無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層嚴霜,使人望而生畏。
  絳衣少女身后,赫然橫排著四個巨型怪人,赤足光膊,僅腰間系了一條皮質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獅鼻闊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個巨人手中,各執著一柄開山巨斧,斧鋒映日生花。
  此時立身之處,卻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塊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過神來,深施一禮,尷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時失神冒犯,請姑娘恕罪!”
  “嗯!”
  僅僅是一個字,但冷得像冰塊,甘棠也揣度不出這個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沒有被炸死!”
  答非所問,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請姑娘恕在下無心之過!”
  綠衣少女冷電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連几繞,聲音中不帶絲毫感情地道:“我該稱你施少主還是甘少俠?”
  甘棠心頭猛地一震,對方對自己的來歷,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對她一無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遲疑地道:“這……隨便!”
  “好一個隨便,張三的儿子,當然不會是李四所生!”
  說著,掩口一笑。這一笑,猶如雪里泛開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識地心頭一蕩,但這笑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時又恢复那玉觀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請問姑娘芳名?”
  絳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謹銘肺腑!”
  口里說,心里卻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個巨無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終默無一言,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對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為,深感不安,想說几句得体的道歉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方既然不提,想來已原諒自己了。
  “姑娘門派可否見示?”
  “東海!”
  “哦,姑娘是東海來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個大漢的長相和裝束如此詭异,原來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顧四大漢道:“你們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聲,齊施一禮,彈身飛逝,從身法看來,四怪人的功力相當不弱。
  甘棠目送四個東海武士离開之后,誠摯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義手?”
  “适逢其會罷了!”
  “适逢其會?”
  “不錯,我遲了一步幸而你沒有死,否則……”
  “怎樣?”
  “豈非很遺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將要被人活埋?”
  “我說過适逢其會!”
  “可否見告?”
  “我追蹤一個人!”
  “什么樣的人?”
  “死神!”
  甘棠駭然惊呼道:“姑娘追蹤‘死神’?”
  “不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對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這秘密除自己与少數几個由自己轉告的人外,可說決無人知。
  司徒霜接著又道:“中原武林無庸諱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實是這樣!”
  “可惜沒有人能和他匹敵。”
  甘棠沉聲道:“有的,他的末日不遠了。”
  “你有這雄心?”
  “在下有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過……”
  “怎么樣?”
  “你不是他的對手!”
  甘棠不愿分辯,轉過話題道:“炸毀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頷首道:“是他,否則我怎會适逢其會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經過見告?”
  “我盯蹤他的一個手下,發現你進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現身,指示手下炸窟,我發現陰謀時,已無法阻止,認定你必死無疑,但……”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冰冷的粉靨微微一紅,又道:“事后,我命四個‘大力武士’,挪開石塊岩屑,結果,意外的發現你沒有死,就是這樣。”
  甘棠內心激動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無疑了,但她為什么會對一個看來已無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關切呢?
  為什么?
  從她如冰粉靨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轉,道:“你有一個表姐?”
  甘棠想起剛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紅,訕訕地道:“是的!”
  “樣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當時神志未复,同時因為重見天日,惊喜過度,所以才……”
  “她美嗎?”
  “這……可以當得上一個字!”“你看我呢?”
  她問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卻紅了臉,窒一窒才很難為情地道:“姑娘較之她有過之無不及!”
  “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說。”詞鋒咄咄迫人,相當犀利。
  “在下不慣諛詞,是實話!”
  “嗯!這一點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覺對方問的太多,但仍誠懇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愛的人?”
  “嗯!我……我們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愛,你不會否認吧?”
  甘棠無詞以應,只好尷尬地笑了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深深掃了對方一遍,他發覺這絳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質。
  雖然她冷漠、孤傲,但卻掩不了天生的靈慧与高貴。
  如果林云是籠煙芍藥,那她該是空谷幽蘭。
  “對了,我忘了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對簫聲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幫總舵的血劫,憑你數聲竹簫而解……”
  甘棠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對自己知道得這么多,難道這又委之“适逢其會”么?自己何以不發覺被人暗中注意呢?看來這女子相當不簡單,不覺駭然道:“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還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簫聲解圍有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聲道:“有,有這回事,但在下至今還想不透那簫聲何所自來?”
  司徒霜從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簫,道:“喏!就是這個……”
  “如此說來,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會,我不過摹仿你以前在丐幫總舵的作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兩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釋為适逢其會?
  “哦!這……”
  “甘少俠,我說‘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簫聲?”
  甘棠正想說出疊石峰頭,“陰司公主孫小華”以簫聲作信號,呼召“白袍怪人”的經過……
  驀地——
  一縷尖細悠長的簫聲,破空傳至,那音韻像是來自遙遠的天外,飄渺、空靈,使人無從捉摸,与“疊石峰”頭,“陰司公主孫小華”所發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動。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簫,湊近櫻唇,輕輕和了數聲。
  “我該走了。”
  “司徒姑娘……”
  “我們會相見的。”
  絳影一閃,如輕煙般消逝。
  甘棠怔在當場,司徒霜冰冷冷的聲音,似乎仍在耳際,軟玉溫香的一幕,又縈回腦海,鼻端似乎還留著那淡淡的幽香,他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覺得惚惚若有所失。
  簫聲,他想到那詭异的簫聲,与“疊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陰司公主”如出一轍,那發簫聲的是誰?
  司徒霜為什么要追蹤“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論,追躡“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從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會,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來歷,這也令人不解。
  据她說,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傳字柬誘自己入谷的所謂華服中年,當是“白相怪人”的手下無疑了。
  現在,他開始認為有了恨,強烈的恨,“天絕地宮”的血債,再加上這筆新債,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寢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殺瘋漢的身上,那瘋漢是什么身份?為什么同時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殺,他被稱為“五號”,這五號代表什么?
  瘋漢死了,一條极重要的線索斷了,丐幫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幫耳目追尋林云的希望也破滅了。
  對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關切,他希望在這兩天當中,“奇門派”出動的弟子能尋回她,他默待她不要發生任何意外。他与林云之間的關系澄清,使他懸在心中的一塊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無法報償的恩与情,已有了補償之道——全心全意地愛她。
  意念,紛沓而繁淆,不自覺的又回到絳衣女司徒霜的身上。
  她知道“白袍怪人”的秘密,她追蹤“白袍怪人”。
  她以簫聲為聯絡的訊號。
  而簫聲与“陰司公主”如出一轍。
  這些,決非無因,莫非“陰司公主”沒有死?
  這意念使他机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是的,這太可能了,當日自己在重傷之下,拼死逃生,無巧不巧的扒落石塊,把石窟唯一的通道重新封堵,“陰司公主”被重新活埋,但這不能斷定她絕對死亡,也許另一次巧合使她重見天日。
  難道司徒霜是她所造的第二個恐怖人物!
  他從內心發出一陣陣悚栗。
  他想到目前的行止,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一方面了卻自己家門血仇,另一方面,以之作為向“魔母”交換殺害義父兄凶手的條件。義母太夫人天年已迫,在短短的四個月不到的時間中,必須完成這兩件事,這是義母的大愿,豈能使她含恨以歿。
  然而,從何著手呢?瘋漢的線索斷了……
  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如果“白袍怪人”殺瘋漢旨在滅口,那“白袍怪人”可能与“圣城”血案有關,也許,他就是真凶……
  “玉牒堡”是最先追殺瘋漢的一方,“白袍怪人”行蹤飄忽,“玉牒堡”可隨時拜訪,這疑點必須予以澄清,否則這追凶的行動將步入歧途,只是“玉牒堡”新遭“白袍怪人”冒充的“死神”光顧,不知是否找得到人,但不管如何,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心念之中,暫時拋去其他的煩瑣,一意先赴“玉牒堡”求取這答案,順便,將把“玉牒堡”与自己的舊帳,作一了結。
  行動有了准則,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正待彈身离開之際,只見一條人影,星飛丸射般朝這邊奔來。
  來人身法快捷异常,顧盼之間,便到了切近,從甘棠的身側不遠,一晃而過,像是突然發現了甘棠的存在,馳出數十丈之后,又折了回來。
  雙方一照面。
  來人惊“啊”了一聲,臉色大變,接著口竟說不出話來。
  甘棠一看對方,是一個衣服華麗的中年人,面孔完全陌生,對方的神情,使他惊詫不已。
  華服中年終于迸出了一句話:“你……沒有死?”
  這句話使甘棠心頭大震,脫口道:“在下為什么要死?”
  華服中年面上的肌肉抽搐了數下,駭然之色未退,結結巴巴地道:“你……不是被活埋在大佛窟……”
  甘棠心念一轉,面上登時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机,冷笑了數聲道:“閣下就是傳柬邀約在下到此晤面的人?”
  一雙精芒似電而含煞的眸子,緊緊地迫視著對方。
  華服中年不自覺的向后退了一個大步,道:“不錯……正是……”
  甘棠向前一跨步,寒聲道:“看來倒是你該死了!”
  華服中年急搖手道:“甘少俠,且听在下一言!”
  “有什么遺言,說吧?”
  “甘少俠何以得能不死?”
  “哼,鬼域伎倆,其奈本少主何!”
  “啊!這倒是……”
  “閣下有個名姓吧?”
  “在下鄭文良!”
  “死神手下?”
  自稱鄭文良的華服中年,神色又是一變,栗呼道:“什么?少俠說‘死神’?”
  甘棠冷极的一笑道:“閣下很會演戲!”
  鄭文良惊退了一步,一副惶然之色,道:“少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
  “在下一點也不明白,莫非那炸窟的是……‘死神’不成?”
  “你不是‘死神’手下?”
  “不是!”
  “那傳柬約晤本少主目的何在?”
  “因為……因為听說少主要找丐幫弟子,所以傳柬讓少主看過明白!”
  甘棠聞言之下,為之一怔,隨又道:“然則閣下何以知本少主的名姓?”
  “這……”
  突地,一個聲音接過話題道:“本座可以解答。”
  甘棠“怦”然心惊,側身轉頭一看,先是愕然,繼而血脈賁張,恨火熊熊,剛剛退去的殺机,又回到了面上。
  發話的,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門嵩”,而他身后,站著的是曾被自己喚作繼母的陸秀貞,兩人現身之處,是五丈外的一方巨石,顯然對方已隱在石后多時。
  奸夫淫婦,會在此時此地現身,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這的确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他正准備赴“玉牒堡”,對方卻自動投到。
  西門嵩老臉一片神威凜然之色。
  陸秀貞則粉腮鐵青,眸中隱泛恨毒。
  甘棠咬緊牙關,從齒縫中迸出一句話道:“兩位來的正是時候。”
  西門嵩行所無事地把身形移近兩丈,一指那華服中年道:“他是本堡武士,你的身份他當然清楚,明白了吧!”
  說完,向鄭文良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鄭文良躬身一禮,掉頭飛奔而去。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視著西門嵩,冷森森道:“西門堡主,我們之間的帳正好此地清結!”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甘棠,我們先平心靜气地談一談。”
  “可以,确實該談一談!”
  話聲中,目光朝五丈外的陸秀貞一掃。
  西門嵩老臉一片肅穆之色,看上去是典型的武林長者風度,沉聲發話道:“首先消去你的敵意,現在本座認你是‘天絕門’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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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39:36 |只看該作者
  “就是甘棠,‘武圣’遺孤,這身份不容否認。”
  “正好相反!”
  “為什么?”
  “停會再談,現在先從昨天發生的事說起。”
  “好,說吧。”
  “你知道被你劫持而后托丐幫分舵看管的‘五號’瘋漢是誰?”
  這正是甘棠想要問的話,不意對方主動說了出來,不由略感激動地道:“他……是誰?”
  西門嵩頓時目爆精光,一字一句地道:“死神座下第五名‘死亡使者’!”
  “什么?第五名‘死亡使者’?”
  “一點不錯,可惜你坏了本座的大事……”
  “什么意思?”
  “這瘋漢昔年曾受‘武圣’大恩,一時糊涂,從‘死神’之命參与血洗‘圣城’的行動……”
  甘棠全身一震,栗呼道:“凶手是‘死神’和一干手下?”
  “你听本座說完,‘五號死亡使者’事后可能悔恨交加,是以成瘋,這是本座從他囈語之中自責的言詞与頻呼‘武圣’之名所推斷的……”
  甘棠激動欲狂,身形簌簌而抖。
  西門嵩接著又道:“本座派人截他的目的,是要證實‘死神’是否血案的主凶,与當年經過的全部詳情,好為‘武圣’報仇……”
  這話大出甘棠意料之外,西門嵩与陸秀貞通奸,逼害遺孤,現在竟然說要替父親報仇。這与自己初上“玉牒堡”退婚,所說的美麗謊言完全一樣,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西門嵩自顧自地接下去道:“可惜,你從中一岔,被‘死神’殺了滅口,還連累了丐幫百余生命。”
  他說話的態度很認真,甘棠的心理起了變化,難道這是真的?那他又為什么一而再的逼害自己呢?這行為不是互相矛盾嗎?
  心念之中,脫口道:“事實是這樣嗎?”
  西門嵩鄭重地一點頭道:“不錯!”
  “你……竟然要為‘武圣’報仇?”
  “不止本座,天下正義之士莫不皆然。”
  甘棠逼進一步,切齒道:“然則你三番兩次置我于死地?”















第十六章 英雄气短

  西門嵩面露歉然之色,凝重的道:“本座為此鄭重向你道歉,如何?”
  “道歉?哈哈哈哈,西門堡主,你說得太輕松了。”
  “施少主,那只是誤會!”
  “誤會?”
  “不錯,很大的誤會。”
  “在下倒愿意听听這是什么樣的誤會?”
  “因為……”
  “因為什么?”
  西門嵩面上現出十分為難的樣子,停了一歇,才緩緩開口道:“施少主,本座說過承認你這身世,至于為什么,你還是不問的好。”
  甘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一定要問!”
  陸秀貞姍姍來到西門嵩身旁,插口道:“師兄,告訴他吧!”
  甘棠恨恨地掃了她一眼,目光又返回西門嵩面上。
  西門嵩象突然下了決心似地點了一下頭,道:“好,本座告訴你,施少主,本座与‘武圣’系生死之交,自血案發生之后,無時無刻不在作報仇的打算……”
  “哼,很動听!”
  “本座當初怀疑失蹤的令堂‘鳳凰女朱瓊芳’是主凶……”
  甘棠登時怒气沖頂,大喝道:“你信口胡言。”
  西門嵩面色一變,但仍不慍不火的道:“你耐心听本座把話說完……”
  “講!”
  西門嵩回頭看了陸秀貞一眼,又接著道:“當你幼時,可曾知道令尊要你稱呼本座師妹為繼母的原因?”
  甘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什么原因?”
  “因為令尊‘武圣’心中認為令堂已不在人世!”
  “為什么?”
  “你能平心靜气的接受本座的說明嗎?”
  “嗯!”
  “因為‘武圣’不齒她的為人!”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射穿了甘棠的心房,“九邪魔母”的話又響在耳邊:“……鳳凰女不貞……”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冷凝了,雙方的話不謀而合,生身之母果然是個不守婦道的婦人,這……多么殘酷的事實。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迸出了一句話:“說下去!”
  西門嵩冷冷地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狂聲道:“說下去!”
  “當初以那种手段對付你,是出于不得已!”
  “為什么?”
  “希望因你的被害而迫使令堂出面,結果,證明凶手竟另有其人,當初是一個可怕的誤會,所以本座向你道歉!”
  “為什么怀疑家母是凶手?”
  “因為她被‘武圣’所逐,可能怀仇而出此下策!”
  甘棠突地振聲狂笑道:“謊言,多美麗動听的謊言,你居然面不紅耳不赤,西門嵩,這里就是你們這一雙狗男女葬身之處!”
  俊面之上抖露出一片栗人的殺机,腳步再向前挪……
  西門嵩一擺手,道:“要動手無妨稍待,本座還問你一句話!”
  甘棠咬牙道:“有話快說!”
  “何以見得本座所說是謊言?”
  “你自己應該明白!”
  “本座不明白!”
  “怀疑家母是凶手,殺我而迫家母現身,這种話連三歲小孩也騙不了!”
  “何以見得?”
  “你口口聲聲要替先父報仇,卻以遺孤作犧牲,這合理嗎?”
  西門嵩目暴寒光,沉聲道:“此所以本座只承認你是‘天絕門’少主的原因!”
  甘棠在急怒之中有些迷惘,他听不出對方的話意,憤然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西門嵩一目不瞬地瞪視了甘棠片刻,才道:“因為你不姓甘!”
  甘棠猛可里一震,厲聲道:“我……不姓甘!”
  西門嵩寒聲道:“不錯,你并非‘武圣’的親生子。”
  甘棠如中雷擊,但覺頭暈目眩,眼冒金星,身形連晃了几晃,几乎栽了下去,天!這多可怕的事實,自己竟然不是“武圣”的親生子,太殘酷了,這會是事實嗎?不!絕對不是。
  對方說的是什么?自己是私生子?母親罪惡的結晶?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不!決不!你這老匹夫,竟敢撒這彌天的謊言。”
  陸秀貞冷冰冰地接口道:“這是事實,信不信由你!”
  甘棠連退了三四個大步,身形搖搖欲倒,他像是一下子被推落無底深淵之中,沉淪,一直向下沉!
  雄心,壯志,恩、怨、情、仇,剎那間化為灰燼。
  一切都不存在了,連自己本身。
  “哈哈哈哈……”
  他縱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瘋狂,悲憤,也像是對命運的哀鳴。
  西門嵩与陸秀貞不期然地向后退了數步,面上現出惊疑駭震之色。
  天知道甘棠在受這重大刺激之后,會有什么瘋狂的舉動。
  足足半盞茶的時間,甘棠才止住笑聲。
  麗日當空,然而在他此刻的眼中,是一片灰暗,整個的宇宙似乎也改了觀。少主!“武圣”之后,卻原來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不可能!這只是惡毒的中傷。
  他再度為自己辯護。
  “西門嵩!這是實話?”
  他的聲音全變了調,連自己听來也陌生刺耳。
  西門嵩陰陰地道:“本座似乎沒有捏造事實的必要!”
  “如果將來我查出事實不是這樣?”
  “信不信由你!”
  “那……我……該姓什么?”
  “這一點你可以去問你令堂!本座話已說完,你准備怎么辦?”
  甘棠木然的一揮手道:“你們走!”
  西門嵩与陸秀貞半句話都不多說,雙雙掉頭電閃而去。
  甘棠木立當場,腦海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沒有想,什么也不能想,似乎,他剩下的只是一副軀殼。
  一陣裊裊的簫聲,使他從無意識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又是夕陽卸山的時候。
  昨天,正是這個時候,他來此赴約,險些活埋,一日之隔,使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對一切事物的看法,完全改觀,這變化是何等的大。
  簫聲不絕如縷,一絲絲,一線線傳入耳鼓,直扣心弦。
  腦海中,不期然的浮現出那冷艷絕倫的絳衣少女司徒霜的倩影,他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朝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程,頭腦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停止了腳步,他自問:“我去見她做什么?這有什么意義?恩怨情仇,得失榮辱,到頭來又是什么?”
  他笑了,十分凄涼的笑,自嘲的笑。
  于是——
  他掉轉頭,向与簫聲相反的方向奔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奔馳了多少路程,簫聲也不知在什么時候消失,繁星滿天,眼前是一片死寂的曠野,他停住身形。
  今后何去?何從?
  像自己這樣身世的人,是否還有生存在世間的价值?
  夜風習習,他的頭腦更清醒了,他需要想,深深地想一想,那些恨,那些仇,那些恩,還有曾經綰住了他的心的水樣柔情……
  想來想去,只覺万念俱灰,興趣索然。
  父仇,母愛,結果是一場夢。
  走吧!遠遠的,到沒有人蹤的地方,讓生命与草木一同腐朽……
  驀地——
  离身側不遠的叢林之中,傳來一場輕輕的歎息,那聲音,像來自地底,低沉、窒悶,又像是發自幽靈之口,陰森,凄怨。
  午夜,荒野,怨歎!
  甘棠不由毛骨悚然,但,他并沒有移動身形,也無意追查究竟,在他看來,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管他是人,是鬼……
  “咳!”
  又是一聲歎息傳來,悠長、絕望,充滿了傷感之情,而且是發自女人之口。
  甘棠木然的把目光投向那片叢林,隱約中,見一條人影,倚樹而立。
  一個女人,在這种地方,發出絕望的悲歎,情況可就不簡單了。
  是武林中人,抑是普通的女子?
  好奇心,暫時驅走了他那近乎麻木的意念,他開始挪動腳步,向那片叢林走去,腳步虛飄飄的,完全不像是一個身怀蓋世武功的武士。
  顧盼間,來到了林中,只見一個黑衣女子,坐在一坯新土之前,那坯上赫然是一座新冢,但沒有墓碑,一塊長方形的石塊,橫在一旁,在墓碑的位置,卻是一個兩尺許的洞穴。
  這詭异的情形,使甘棠寒气大冒,一個意念,電映心頭——
  鬼!破墓而出的女鬼!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逼近的身形,不期然地向后一縮。
  黑衣女子似乎不知有人走近,連頭都不抬一下。
  甘棠怀著忐忑的心情,再度注目,他無法分辨對方是鬼是人。
  午夜!
  荒郊!
  新冢!
  單只這气氛就足以使人膽寒了。
  過了片刻,甘棠忍不住開口道:“你,是人是鬼?”
  黑衣女子沒有抬頭,以冷得使人血液凝固的聲音道:“是人如何?是鬼如何?”
  甘棠有些牙齒打戰,硬起頭皮道:“那你是人?”
  黑衣女子嘿一聲冷笑,這一笑,直使人頭皮發炸,雞皮疙瘩遍起,幽然道:“人与鬼又有什么區別,人,多一口气而已!”
  一問一答,甘棠直覺地認定對方是人,世間鬼魂之說本是無稽,想起自己在“大佛窟”中,若非司徒霜相救,還不是變做了鬼。
  心念及此,反倒泰然了,重新向前挪了數步,淡淡地道:“你在此做甚?”
  黑衣女子一揮手道:“你最好請便!”
  甘棠撇不下好奇之念,又道:“在下想知道你准備做什么?”
  “你最好少管閒事。”
  “如果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女子聲音仍是那樣冷冰冰的,但語句相當惊人:“那我只好殺了你!”
  甘棠一愣神之后,毫不為意地道:“只要你殺得了,亦無不可!”
  黑衣女子幽幽抬起頭來,冷厲地道:“你,是誰?”
  借著蒙蒙的星光,甘棠這才看清對方是一個二十許三十不到的少婦,姿色可人,只是蒼白得真像是墳墓里鑽出來的,心頭微微一顫之后,不自覺地脫口道:“我是誰?”
  是的,他是誰?既不是“武圣甘敬堯”之子,也不是真正的“天絕門”少主,是母親与人私通的罪惡結晶,他是誰?
  黑衣女子似乎也被這句不倫不類的話,說得一愣,再次道:“你到底是誰?”
  甘棠冷漠得不帶半絲情味地道:“在下是人!”
  “你是人?”
  “嗯!人,別于鬼的人。”
  “你找死?”
  “隨你如何去想。”
  黑衣少婦驀地長身而起,一晃,手爪已抓到甘棠面門,奇詭迅速,世無其匹。
  甘棠本能地一偏身,輕輕避過了這一抓,心里著實惊异對方的身手,看來竟在林云姐弟之上。
  黑衣少婦雙眸陡射奇光,在暗夜中如兩粒寒星,一窒之后,第二次出手,右掌斜出,左手立掌如刀,直截“七坎”大穴,中途突又閃電般變勢,左掌一翻向上五指箕張,罩向前胸各大“孔穴”,斜出的右掌,突地改為下削。
  甘棠雖負蓋世武學,但意冷心灰之下,斗志全無,一式“追風化影”,如鬼魅般欺到對方身后,垂手而立,根本無意反擊。
  黑衣少婦見招出人杳,芳心大駭,旋身划了一道半弧,与甘棠成對面之勢,目光一黯,沮喪地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殺不了你,我……請你走開!”
  甘棠冰聲道:“在下會离開的,你只告訴在下,你想做什么?”
  黑衣少婦嬌軀微退,久久,才迸出一句冰冷的話道:“我想死!”
  甘棠大感震惊,駭然道:“什么,你想死?”
  “一點不錯!”
  “這新冢碑倒墓開,是怎么回事?”
  “這是我為自己安排的歸宿!”
  甘棠不由汗毛直豎,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困惑地道:“墓內是什么人?”
  “空的!”
  “空墓?”
  “嗯!”
  “在下不懂?”
  “很簡單,我造好了墓,留下墓穴入口,我鑽進去,然后用墓碑由里自封墓門,然后……我長眠其中,明白了吧!”
  甘棠心中的震惊,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天下之大,的确無奇不有,但這少婦正當綺年玉貌之時,為什么要以這种殘忍而富戲劇性的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當下栗聲道:“你,為什么要尋死,而且用這种自我殘忍的方法?”
  少婦似頗不耐地道:“你不嫌問得太多?”
  甘棠下意識地瞄了那黑洞洞的墓門一眼,道:“如果是你碰上這等事,必然也會追根究底,問個明白,是嗎?”
  黑衣少婦凝望了甘棠片刻,道:“從你的身手与儀表而言,你不是尋常之輩。”
  甘棠触動心事,苦苦一笑道:“也許你看錯了,還是說你的吧!”
  黑衣少婦“咳”的一聲長歎,道:“一個人,當生命對他已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活著,只是痛苦的延續,他為什么要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呢?死,自然是最好的解脫。”
  “俗話說,螻蟻尚且貪生……”
  “人,并不是螻蟻,人有思想,有靈性,也會選擇生死!”
  “你必然是傷心的人,別有怀抱!”
  “你問得已經夠多了。”
  甘棠心念一轉,道:“在什么情況下,你才能打消死意?”
  “沒有什么情況可以改變這种決定!”
  “比如說……在下可有什么為你效勞?”
  黑衣少婦面上神色一動,但又立即恢复死灰呆滯之色,道:“你可以自便了!”
  甘棠本待准備設法讓對方打消死意,但想到了自己的坎坷遭遇,可恥的身世,他覺得少婦适才的話很有道理,生命既已失去了應有的意義,的确生不如死,像自己,活著已成了多余,也許這少婦的遭遇比自己更慘。
  一個人,尤其是武人,不是万不得已,不會輕易地走上自絕之途。
  想到這里,木然地點了點頭,幽然道:“你說得對,生既失去了意義,還是死的好,你照計划去解脫吧!”
  黑衣少婦顯然一愣神,這种口吻,出自一個少年武士身上,令人不解,但她沒有反詢,以一种懇求的目光看著甘棠道:“我本當殺你以滅口……”
  甘棠一震,打斷了對方的話道:“滅口!為什么?”
  “因為我不愿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可是……我的功力不如你,所以,請求你,這件事不讓我以外的第二個人知道。”
  這當中顯然大有蹊蹺,但甘棠已無意再深究,反正人一死,一切都隨之幻滅了,當下一頷首道:“在下答應守密,你放心地安息吧!”
  說完,轉身便走……
  “你回來!”
  甘棠停了腳步,回身道:“還有什么事?莫非你改變了……”
  “不!”
  “那有何見教?”
  “我覺得你這人很奇怪。”
  “是嗎?怎么樣?”
  “一個武人,沒有見死不救的,這是常情,然而你沒有這樣做,便是悖乎常情;再則,從你儀表談吐而言,你不是陰殘狠毒之輩,這一點令人不解。”
  甘棠暗忖,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決心要解脫了,還撇不下這好奇之念,當即道:“這沒有什么,我認為你的說法看法都對,如此而已!”
  說著,忽地想到了一個問題,接著問道:“你為什么選擇這种方式?”
  黑衣少婦突地一轉身,目光凝注遠方,以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道:“因為我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我死,更重要的是死后遺体不能落在別人眼中,同時我選擇這地方是因為……”
  她沒有接下去,聲音到最后已低至不可聞。
  甘棠好奇之心又被這句話引得蠢然欲動,追問道:“為什么?”
  “你看到那座隱在暗中的孤峰嗎?”
  甘棠目光透過叢林,望向沉沉夜幕中的遠方,隱約可見一座孤峰的影子,仔細辨認之下,略見激動地道:“那是‘大佛窟’!”
  “不錯,你說對了!”
  “這与‘大佛窟’有什么關聯呢?”
  “有的,這墳冢与‘大佛窟’遙遙相望,所以我選了這地方!”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這又為什么?”
  黑衣少婦聲音變得像夢囈般的道:“我所能告訴你的,就這么多了!”
  似乎,她心中另有所思,而這思念,又与“大佛窟”有關。
  甘棠正待追問一句,黑衣少女卻搶先再度開了口:“我可否求你辦件事?”
  甘棠似乎很感意外地道:“什么事?”
  “請你為我封墓立碑,這樣我可以省很大的手腳!”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不阻止她死,已屬過分,豈能幫助她死,當下一搖頭道:“對不起,這一點恕在下不能效勞!”
  “你……不答應?”
  就在此刻——
  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遙遙傳至,黑衣少婦尚無所覺,甘棠目光朝夜空中一掃,道:“有人來了!”
  黑衣少婦蒼白的粉腮更形蒼白,目光中抖露一片駭芒,顫聲道:“你,誤了我的大事!”
  說著,作勢就要鑽入墓門……
  甘棠一揚手道:“來不及了,別弄巧成拙,你回避一下,我應付來人!”
  黑衣少婦當場一窒……
  甘棠心念電轉,來的是什么人,竟使少婦惊愕若此,少婦一再表示不愿意讓別人知道她死,選擇這种死法是不愿遺体落入人眼,難道有人不放過她嗎?為什么?她說墳墓与‘大佛窟’遙遙相望,這又是什么原因?
  風聲颯然中,一條人影驟然剎勢停身,少婦已來不及回避。
  來人,是一個瘦削的勁裝中年,背上露出斜背的劍柄。
  “噫!十五妹,是你?”
  勁裝中年似乎极感意外,逼近黑衣少婦發問。
  甘棠心中一動,這“十五妹”三個字不知是黑衣少婦的名還是外號?
  被稱為“十五妹”的少婦凄然喚了一聲:“四哥!”
  勁裝中年惶聲道:“十五妹,你在這里做什么?”
  “沒有什么!”
  “噫!他……”
  勁裝中年目光一轉到甘棠身上,就像被膠住了般,不再移開,口中惊呼了半聲,臉上起了相當的變化。
  黑衣少婦蹙眉道:“他怎么樣?”
  甘棠一望這勁裝中年,目芒似電,顯然身手不凡,但陌生得很,從來沒有見過。勁裝中年急聲道:“發訊號!”
  “就是他!”
  “就是他?”
  目光死盯在甘棠面上,一不稍瞬。
  甘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自己不認識對方,而對方看似認識自己,從神情上判斷,此中大有文章。但,自從被“玉牒堡主西門嵩”揭開了可恥的身世之后,英風豪气,已喪失殆盡,對任何突發事件,都不會引起強烈的反應,心雖惊疑,但只面上微起變化,情緒仍是在麻木狀態中。
  黑衣少婦栗聲道:“你……是甘少俠?”
  甘棠冷然道:“我不姓甘!”
  “你姓甘,為什么不姓甘?”
  “在下不喜歡別人提及這一點!”
  “就這……”
  勁裝中年再次道:“十五妹,我來發訊號……”
  黑衣少婦尖聲道:“不!”
  勁裝中年面色變得极為難看,顫聲道:“十五妹,你不可任性!”
  “一點也不,我們走!”
  “走?”
  “是的!”
  “你當知道頭領……”
  “四哥,你當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可是……”
  “四哥,你不能成全小妹這一點心意?”
  甘棠可完全听不懂對方在說些什么,所謂“頭領”,又是什么樣的人物?窺一斑而概全貌,手下如此,領頭的人物可以想見。
  黑衣少婦接著又道:“四哥,再說你要發訊號,恐怕机會很少。”
  “十五妹,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該明白他的身手!”
  甘棠忍不住向勁裝中年道:“閣下是何方高人?”
  勁裝中年沉緩地道:“你不必問了,本人不會告訴你的!”
  “看來閣下不是為在下而來?”
  “也許!”
  “何不發出訊號,讓在下見識一下貴頭領!”
  黑衣少婦接口道:“甘少俠,盼你立刻遠走高飛,這是賤妾一點心意!”
  甘棠激奇不已地看著黑衣少婦道:“可否明告?”
  “抱歉,言盡于此!”
  說著,回身捧起那塊石碑,掩好墓門,一拉勁裝中年,道:“四哥,我們走!”
  勁裝中年無可奈何地道:“十五妹,這事如被查出……”
  黑衣少婦冷森森地慘然一笑道:“四哥,問題是現在您能擔待些,至于以后……小妹我已無所懼了!”
  勁裝中年似乎費了极大的力气把頭一點,道:“好!”
  甘棠卻不是怕對方發訊號,召幫手對付自己,而是豪气已失,認為一切都無所謂,逗留下去,實在毫無意義,當下,片言不發,彈身奔去。
  奔了一程,似乎又感到心懸不下,對方是什么來路他不知道,但對方卻認識他,不僅如此,對方是奉什么頭領之命在追緝他,而今他想不透的是那被稱做“十五妹”的黑衣少婦,似乎在冒著某种可怕的危險來維護他,她本是決意求死,由于勁裝中年的現身而使她放棄了原意,這當中必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使她恐懼屈服,這力量大過死。
  黑衣少婦乍聞勁裝漢子惊呼“就是他”的時候,那种特异的表情,使他不能忘記,黑衣少婦說請勁裝漢子不要發訊號,為了表示一點心意,這“心意”兩個字指的是什么?
  對方口中所稱的頭領,圖謀自己的目的何在?
  心念之中,前奔的勢子不期然緩了下來。
  突地——
  他想到了“天絕門”,什么都可拋棄,甚至于林云的情,但太夫人的恩義,是拋不掉的,雖然,他已無意再矜持少主的身份,更無意接掌“天絕門”,但如果對方圖謀自己的目的,是因為自己具有“天絕門”少主的身份,就不能不過問了。
  自己在遁世之前,絕不能為天年將盡的義母留下任何麻煩。
  這件事務必要澄清……
  想到這里,他毫不遲疑的折身奔了回去。
  轉眼間,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目光掃處,現場多了一條人影,當下急剎身形,朝一株合抱的樹木隱去。
  距离雖在數丈之外,但甘棠的目力,几乎可辨對方的毫發。
  現場,赫然多了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一面孔陰沉詭詐之色。
  這時天已破曉,林中擴散著一片蒙蒙白色,曉風帶著濃重的寒意,令人起一种瑟縮之感。
  甘棠的功力,几乎已到了凌虛御气之境,他的來到,三人均未發覺。
  只听黑衣少婦以令人皮膚起栗的冰寒聲音道:“九哥,你到底准備怎么樣?”
  中年文士裝束的先發出一陣令人惡心的干笑,陰陰地道:“十五妹,你心里明白!”
  “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知道吃里扒外的后果……”
  “你……威脅我?”
  “事實是這樣,我不能冒包庇之險而遭連坐。”
  “那你向頭領報告好了,我不在乎!”
  “嘿嘿嘿嘿,十五妹,如果我要報告,就不會現身了!”
  “那九哥的意思到底怎樣?”
  “嘻嘻!十五妹,你是否感覺到我一向很愛護你。”
  黑衣少婦冷极地哼了一聲道:“小妹很承情!”
  中年文士又是一聲奸笑,道:“所以,我……嘿嘿,希望十五妹回心轉意。”
  勁裝中年,似乎很激動的道:“老九,你這算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慢吞吞地道:“四哥,你讓我与十五妹談個清楚!”
  黑衣少婦嬌軀略見顫抖,蒼白的粉腮因激動而微現紅暈,接過話道:“九哥,你用不著吞吞吐吐,開門見山地說吧!”
  中年文士默然了片刻,以凝重的音調道:“十五妹,你知道我知情不舉,被發覺的話,將受殘肢斷体之刑……”
  黑衣少婦仍是那不帶感情的音調道:“九哥,你舉發好了,小妹無視于亂劍分尸……”
  “十五妹,你知道我不能。”
  “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
  “你……愛……我?”
  “是的,十五妹。”
  “哈哈哈哈……”
  黑衣少婦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
  “十五妹,有什么好笑的?”
  黑衣少婦一斂笑聲,道:“九哥,感情心領,你用不著冒殘肢斷体之險。”
  中年文士面色一變,陰惻惻地道:“十五妹,你考慮清楚了?”
  “小妹我考慮好了!”
  “愚兄我不知哪一點配不上你?”
  “哼!是小妹我配不上九哥。”
  “十五妹,你得替四哥想想!”
  說完陰鷙地一笑,目光向勁裝中年一掃。
  黑衣少婦如被蜂蟄似的一震,栗聲道:“九哥,你真狠!”
  中年文士雙手一攤,裝出一副十分為難的神情道:“十五妹,這叫做事無兩全啊!”
  “你不怕我反舉發?”
  “這……你不會!”
  “何以見得!”
  “你不會讓四哥同遭亂劍分尸的酷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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