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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粗略地看了看這些東西,——它們并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令我更感興趣的是火爐旁的一群人,在洋溢著的玫瑰色的宁靜和暖意中默默地坐著。兩個年輕高雅的女子一一從各方面看都像貴婦人——坐著,一個坐在低低的搖椅里;另一個坐在一條更矮的凳子上。兩人都穿戴了黑紗和毛葛的重喪服,暗沉沉的服飾格外烘托出她們白皙的脖子和面孔。一只大獵狗把它巨大無比的頭靠在一個姑娘膝頭,——另一個姑娘的膝頭則偎著一只黑貓。
這個簡陋的廚房里居然呆著這樣兩個人,真是奇怪。她們會是誰呢,不可能是桌子旁邊那個長者的女儿,因為她顯得很土,而她們卻完全是高雅而有教養。我沒有在別處看到過這樣的面容,然而我盯著她們看時,卻似乎覺得熟悉每一個面部特征。她們說不上漂亮一—過份蒼白嚴肅了些,夠不上這個詞。兩人都低頭看書,顯得若有所思,甚至還有些嚴厲。她們之間的架子上放著第二根蜡燭,和兩大卷書,兩人不時地翻閱著,似乎還在与手中的小書作比較,像是在查閱詞典,翻譯什么一樣。這一幕靜得仿佛所有的人都成了影子,生了火的房間活像一幅畫。這儿那么靜謐,我能听到煤渣從爐柵上落下的聲音,昏暗的角落時鐘的嘀嗒聲,我甚至想象我能分辨出那女人嚓嚓嚓嚓的編織聲,因而當一個嗓音終于打破奇怪的宁靜時,我足以听得分明。
“听著,黛安娜,”兩位專心致志的學生中的一位說,“費朗茨和老丹尼爾在一起過夜。費朗茨正說起一個夢,這個夢把他給嚇醒——听著!”她聲音放得很低,讀了什么東西,我連一個字也沒听懂,因為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語言——既不是法文,也不是拉丁。至于是希腊文還是德文,我無法判斷。
“那說得很有力,”她念完后說,“我很欣賞。”另一位抬頭听著她妹妹的站娘,一面凝視爐火,一面重复了剛才讀過的一行。后來,我知道了那种語言和那本書,所以我要在這里加以引用,盡管我當初听來,仿佛是敲在銅器上的響聲一—不傳達任何意義:
“Da trat hervor Einer,anzusehn wie die Sternen Nacht”“妙!妙!”她大嚷著,烏黑深沉的眼睛閃著光芒。“你面前恰好站了一位模糊而偉大的天使!這一行胜過一百頁浮華的文章。‘Ich wage die Gedanken in der Schale meines Zornes unddie Werke mit dem Gewichte meines Grimms’我喜歡它!”
兩人沉默了,
“有哪個國家的人是那么說話的?”那老婦人停下手頭的編織、抬起頭來問。
“有的、漢娜一—一個比英國要大得多的國家、那里的人就只這么說。”
“噢,說真的,我不知道他們彼此怎么能明白,要是你們誰上那儿去,我想你們能懂他說的話吧?”
“他們說的我們很可能只懂—些,不是全部都懂——因為我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聰明,漢娜,我們不會說德語,而且不借助詞典還讀不懂。”
“那這對你們有什么用?”
“某一天我們想教德語——或者像他們說的,至少教基礎,然后我們會比現在賺更多的錢,”
“很可能的,不過今晚你們讀得夠多了。該停止了。”
“我想是夠多了,至少我倦了,瑪麗,你呢?”
“累极了,那么孜孜不倦學一門語言,沒有老師,只靠一部詞典,畢竟是吃力的。”
“是呀,尤其是像德語這樣艱澀而出色的語言。不知道圣.約翰什么時候會回家來。”
“現在肯定不會太久了,才十點呢(她從腰帶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表來,看了一眼)”。“雨下得很大,漢娜。請你看一下客廳里的火爐好嗎?”
那婦人站起來,開了門。從門外望進去,我依稀看到了一條過道。不一會我听她在內間撥著火,她馬上又返回了。
“呵,孩子們!”她說,“這會儿進那邊的房間真讓我難受。椅子空空的,都靠后擺在角落里,看上去很冷清。”
她用圍裙揩了揩眼睛,兩位神情嚴肅的姑娘這時也顯得很關心。
“不過他在一個更好的地方了,”漢娜繼續說:“我們不該再盼他在這里。而且,誰也不會比他死得更安詳了。”
“你說他從沒提起過我們?”一位小姐問。
“他來不及提了,孩子,他一下子就去了——你們的父親。像前一天一樣,他一直有點痛,但不嚴重。圣·約翰先生問他,是否要派人去叫你們兩個中的一個回來,他還笑他呢。第二天他的頭開始有點沉重——那是兩周以前——他睡過去了,再也沒有醒來。你們兄弟進房間發現他的時候,他差不多已經咽气了。呵,孩子!那是最后一個老派人了——因為跟那些過世的人相比,你和圣·約翰先生似是另一類人,你母親完全也像你們一樣,差不多一樣有學問。你活像她,瑪麗,黛安娜像你們父親。”
我認為她們彼此很像,看不出老仆人(這會儿我斷定她是這种身份的人)所見的區別。兩人都是皮膚白皙,身材苗條。兩人的臉都絕頂聰明,很有特征。當然一位的頭發比另一位要深些,發式也不一樣。瑪麗的淺褐色頭發兩邊分開,梳成了光光的辮子,黛安娜的深色頭發流成粗厚的發卷,遮蓋著脖子。時鐘敲了十點。
“肯定你們想吃晚飯了,”漢娜說。“圣·約翰先生回來了也會一樣。”
她忙著去准備晚飯了。兩位小姐立起身來,似乎正要走開到客廳去。在這之前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她們的外表和談話引起了我強烈的興趣,我竟把自己的痛苦處境忘掉了一半。這會儿卻重又想了起來,与她們一對比,我的境遇就更凄涼、更絕望了。要打動房子里的人讓她們來關心我,相信我的需要和悲苦是真的一一要說動她們為我的流浪提供一個歇息之處,是多么不可能呀!我摸到門邊,猶猶豫豫地敲了起來時,我覺得自己后一個念頭不過是妄想。漢娜開了門。
“你有什么事?”她一面借著手中的燭光打量我,一面帶著惊异的聲調問。
“我可以同你的小姐們說說嗎?”我說。
“你還是告訴我你有什么話要同她們講吧,你是從哪儿來的?”
“我是個陌生人。”
“這時候上這里來干什么?”
“我想在外間或者什么地方搭宿一個晚上,還要一口面包吃。”
漢娜臉上出現了我所擔心的那种怀疑的表情。“我給你一片面包,”她頓了一下說,“但我們不收流浪者過夜。那不妥當。”
“無論加何讓我同你小姐們說說。”
“不行,我不讓。她們能替你做什么呢?這會儿你不該游蕩了,天气看來很不好。”
“但要是你把我赶走,我能上哪儿呢?我怎么辦呢?”
“呵,我保證你知道上哪儿去干什么?當心別干坏事就行啦。這儿是一個便士,現在你走吧!”
“一便士不能填飽我肚皮,而我沒有力气往前赶路了。別關門!—一呵,別,看在上帝份上:”
“我得關掉,否則雨要潑進來了。”
“告訴年輕姑娘們吧,讓我見見她們。”
“說真的我不讓。你不守本份,要不你不會這么吵吵嚷嚷的。走吧!”
“要是把我赶走,我准會死掉的。”
“你才不會呢。我擔心你們打著什么坏主意,所以才那么深更半夜到人家房子里來,要是你有什么同伙一一強入住宅打劫的一類人——就在近旁,你可以告訴他們,房子里不光是我們這几個,我們有一位先生,還有狗和槍。”說到這儿,這位誠實卻執拗的佣人關了門,在里面上了閂。
這下子可是倒霉透頂了。一陣劇痛——徹底絕望的痛苦一—充溢并撕裂了我的心。其實我已經衰弱不堪,就是再往前跨一步的力气都沒有了。我頹然倒在潮濕的門前台階上。我呻吟著——絞著手——极度痛苦地哭了起來。呵,死亡的幽靈!呵,這最后的一刻來得那么恐怖!哎呀,這种孤獨——那么從自己同類中被攆走!不要說希望之錨消失了,就連剛強精神立足的地方也不見了一—至少有一會儿是這樣,但后一點,我馬上又努力恢复了。
“我只能死了,”我說,“而我相信上帝,讓我試著默默地等待他的意志吧。”
這些話我不僅腦子里想了,而且還說出了口,我把一切痛苦又驅回心里,竭力強迫它留在那里.—一安安靜靜地不出聲。
“人總是要死的,”离我很近的一個聲音說道:“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注定要象你這樣,慢悠悠受盡折磨而早死的,要是你就這么死于饑渴的話。”
“是誰,或者什么東西在說話?”我問道,一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此刻我不會對發生的任何事情寄予得救的希望。一個影子移近了一—究竟什么影子,漆黑的夜和衰弱的視力使我難以分辨。這位新來者在門上重重地長時間敲了起來。
“是你嗎,圣·約翰先生?”漢娜叫道。
“是呀—一是呀,快開門。”
“哎呀,那么個狂風暴雨的夜晚,你准是又濕又感覺冷了:進來吧——你妹妹們為你很擔心,而且我相信附近有坏人。有一個女討飯——我說她還沒有走呢?躺在那里。快起來!真害臊!我說你走吧!”
“噓,漢娜!我來對這女人說句話,你已經盡了責把她關在門外,這會儿讓我來盡我的責把她放進來。我就在旁邊,听了你也听了她說的。我想這情況特殊一一我至少得了解一下。年輕的女人,起來吧,從我面前進屋去。”
我困難地照他的話辦了,不久我就站在干淨明亮的廚房里了——就在爐子跟前——渾身發抖,病得厲害,知道自己風吹雨打、精神狂亂,樣子极其可怕。兩位小姐,她們的哥哥圣·約翰先生和老仆人都呆呆地看著我。
“圣·約翰,這是誰呀,”我听見一個問。
“我說不上來,發現她在門邊,”那人回答。
“她臉色真蒼白,”漢娜說。
“色如死灰,”對方回答,“她會倒下的,讓她坐著吧。”
說真的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我倒了下去,但一把椅子接住了我。盡管這會儿我說不了話,但神志是清醒的。
“也許喝點水會使她恢复過來。漢娜,去打點水來吧。不過她憔悴得不成樣子了。那么瘦,一點血色也沒有!”
“簡直成了個影子。”
“她病了,還光是餓坏了?”
“我想是餓坏了。漢娜,那可是牛奶,給我吧,再給一片面包。”
黛安娜(我是在她朝我彎下身子,看到垂在我与火爐之間的長卷發知道的)掰下了一些面包,在牛奶里浸了一浸,送進我嘴里。她的臉緊挨著我,在她臉上我看到了一种怜憫的表情,從她急促的呼吸中我感受到了她的同情。她用朴素的話說出了滿腔溫情:“硬吃一點吧。”
“是呀——硬吃一點”瑪麗和气地重复著,從我頭上摘去了濕透的草帽,把我的頭托起來。我嘗了嘗他們給我的東西,先是懨懨地,但馬上便急不可耐了。
“先別讓她吃得太多一一控制一下,”哥哥說,“她已經吃夠了”。于是她端走了那杯牛奶和那盤面包。
“再讓她吃一點點吧,圣·約翰——瞧她眼睛里的貪婪相。”
“暫時不要了,妹妹。要是她現在能說話,那就試著——問問她的名字吧。”
我覺得自己能說了,而且回答——“我的名字叫簡·愛略特,因為仍急于避免被人發現,我早就決定用別名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你的朋友在哪里,”
我沒有吭聲。
“我們可以把你認識的人去叫來嗎?”
我搖了搖頭。
“你能說說你自己的事儿嗎?”
不知怎地,我一跨進門檻,一被帶到這家主人面前,就不再覺得自己無家可歸,到處流浪,被廣闊的世界所拋棄了。我就敢于扔掉行乞的行當一—恢复我本來的舉止和個性。我再次開始了解自己。圣·約翰要我談—下自己的事時——眼下我体質太弱沒法儿講——我稍稍頓了一頓后說——
“先生,今晚我沒法給你細講了。”
“不過,”他說,“那么你希望我們為你做些什么呢?”
“沒有,”我回答。我的力气只夠我作這樣簡要的回答。黛安娜接過了話:
“你的意思是,”她問,“我們既然已給了你所需要的幫助,那就可以把你打發到荒原和雨夜中去了?”
我看了看她。我想她的臉很出眾,流溢著力量和善意。我驀地鼓起勇气,對她滿是同情的目光報之以微笑。我說:“我會相信你們。假如我是一條迷路的無主狗,我知道你們今天晚上不會把我從火爐旁攆走。其實,我真的并不害怕。隨你們怎么對待我照應我吧,但請原諒我不能講得太多——我的气很短——一講話就痙攣。”三個人都仔細打量我,三個人都不說話。
“漢娜,”圣·約翰先生終于說,“這會儿就讓她坐在那里吧,別問她問題。十分鐘后把剩下的牛奶和面包給她。瑪麗和黛安娜,我們到客廳去,仔細談談這件事吧。”
他們出去了。很快一位小姐回來了一—我分不出是哪一位,我坐在暖融融的火爐邊時,一种神思恍惚的快感悄悄地流遍我全身。她低聲吩咐了漢娜。沒有多久,在佣人的幫助下,我掙扎著登上樓梯,脫去了濕淋淋的衣服,很快躺倒在一張溫暖干燥的床上。我感謝上帝——在難以言說的疲憊中感受到了一絲感激的喜悅——便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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