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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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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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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1:25:21
第013章 龍王不王

交出兵權就是徹底交權,雖然說楊浩承諾許他一個轉運使的官職,這官兒職階不低,而且是個肥差,可是同做一方生殺予奪的草頭王相比,那就大不一樣了,龍王沒想到自己低聲下氣,自稱兒王、交出財政和民政大權,又搭上龍家精挑細選出來的八個美人,楊浩竟然還會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所以聽了龍翰江的回報後,不禁勃然大怒。

事到如今,他才想起沙洲歸義軍來,兩家雖然常起征戰,如今卻是唇齒相依,同仇敵愾,能否爭取沙洲出兵相助呢?龍王計議已定,便命剛剛回城的二弟龍翰江想辦法再突出重圍,與沙洲取得聯繫。

說起沙洲與肅州之間的關係。更是複雜的很,肅州龍王本來是沙洲歸義軍的附庸,沙洲金山國稱帝的時候,肅州龍王是向金山國稱臣的,但是歸義軍被甘州回紇打敗,成爲回紇人的附庸之後,肅州龍王便脫離了歸義軍的控制,自立門戶了。因爲這樣一層淵源,所以肅州與沙洲的來往反而不及甘州與沙洲之間的聯繫密切。沙洲曹家汲取了歸義軍張義潮一脈傳人貶抑其他諸族,只會使用武力進行排擠打壓,結果遭到反噬,使的自己的勢力不斷萎縮的教訓,常以懷柔手段與吐蕃、回紇諸族結交關係。和親就是曹家一個慣用的手段。因此曹家東結回紇,西結于闐。互嫁女子,以爲姻親,但是因爲肅州龍王本是歸義軍下屬,所以卻不肯自折身段主動攀交,而肅州龍王對舊主也本能的想保持距離,所以兩者平素來往並不多。但是這個時候。龍王不得不倚助歸義軍,於是便想與之和親了。

肅州龍王家多出俊男美女,這到不是因爲龍王本人的基因如何的優良。而是因爲肅州人的血源太混雜。一般來說,混血兒更容易遺傳父母雙方的優點,肅州龍家本是焉耆人,但是焉耆人亡國後,他們輾轉東遷。不斷與各族融合,突厥人、黨項人、回紇人、契丹人,漢人乃至波斯、大食人,百餘年下來,使得肅州多出俊男美女,按照現代標準,肅州一個賣狗皮膏藥的小販兒,大概都夠得上一個模特的基本條件。

既然楊浩寧要江山,不要美人兒。龍王就想用這幾名本打算和親楊浩的美人兒再與沙洲曹家結親,換取曹家的幫助。當夜,夜黑風高之時,肅州城悄然開了西門,使龍戰親率五千輕騎,護送龍翰江殺出重圍。龍家用來和親的那幾個女子們雖然看著嬌嬌怯怯,一副弱不勝風的模樣,其實也是個個弓馬嫺熟,因此俱都乘了戰馬,換了騎裝,隨同龍翰江一齊殺出重圍。

龍戰浴血廝殺,總算把二叔的使節團安然送出了重圍,趁著夜色,一隊輕騎沒入茫茫草原。可是他們雖沖出了圍城的大軍營防,卻沒能避過艾義海的耳目。艾義海的鐵騎早已封鎖了肅州到瓜沙兩州的一切通道,艾義海本是大漠馬匪出身,攻城掠塞、攔路剪徑本就是他最拿手的本領,給他一萬五千精騎,要他封鎖一條道路,自然是易如反掌。

於是,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龍翰江和八美人便一個不剩地被艾義海送回了楊浩的中軍。

楊浩聞訊迎出帳去,就見龍翰江臊眉搭眼,垂頭喪氣,那八個換了騎裝之後更是嫵媚與英武兼備的佳人則用異常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倒是不見什麽懼怕之色,也不知這些美女是因爲出身龍王世家。見慣了生死場面,還是有著一個美人兒最差的結局也是充作戰利品,絕不會被人暴殄天物一刀斷頭的覺悟。

楊浩對龍翰江揶揄譏笑道:“龍大人去而復返,可是龍王已然有了決斷?。

龍翰江長歎一聲,挺胸閉起雙目,慨然道:“士可殺,不可辱,楊帥只管動手便是了。”

楊浩笑吟吟地道:“楊某說過。等待龍王做出決定,直至明晨東方日出,又怎會出爾反爾?來人呐,送龍大人和幾位美人兒回肅州龍大人。這一回小心些,可不要再認錯了路,肅州城四面八方,早被圍的風雨不透,要是一不小心,再誤入我的軍營,那就尷尬的很了。”

龍王龍翰海正焦急等待消息,聽到城外動靜慌忙跑上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楊浩把他的和親隊伍再度送了回來,直到穆羽率人悠然返回。這才急忙放下吊橋,把二弟和幾個女子都接了回來。

是夜,城中如何算計暫且不提,到了天明,東方破曉,一輪紅日破空而出,楊浩見肅州城頭仍然毫無動靜。便立即下達了攻城令!

一時間,戰鼓雷鳴,號角聲聲。龍王披掛整齊登上城頭,向外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

戰鼓聲彌漫於整個戰場之中。壓抑得人心沈甸甸的透不過氣來,一隊隊士兵如潮水般撲向城頭,過去這些天楊浩的軍隊攻城只使用過雲梯和飛抓,而今……形形色色、體形龐大的攻城戰車、巢車、望樓、撞城車、掘洞車一輛輛大模大樣地開了過來。真不明白城外俱是一片黃沙,他們從哪兒弄來如此多的巨木,製造出來這麽多龐大的攻城器械,就憑沙漠綠洲中的那些低矮樹木?一時間。龍王幾乎要以爲甘州已然陷落。楊浩把攻打甘州的各種戰車全都調到了肅州。

黑雲壓城城欲摧。山呼海嘯般的狂野吼聲震天撼地。遠遠望去。漫無邊際,漫山遍野都是夏州軍的飛龍、飛虎、飛豹戰旗,因爲天氣炎熱,許多夏州兵都脫去了肥大的袍子、沈重的鐵甲,赤膊挎弓,舞著大刀長矛,就像一群野人般縱躍跳躥。呐喊呼嘯著撲過來。

肅州城雖不算高,但是至少也有三丈,他們可以倚仗地利,居高臨下,與夏州軍作戰,而現在,那麽多龐大的攻城器械,完全彌補了雙方地利上的差距,在那高大的攻城戰車面前,肅州守軍變成了仰攻,而在他們腳下,夏州兵利用飛抓、雲梯也是蟻附不斷。令得他們上下難以兼顧。

龍王見此聲勢不由到抽一口冷氣。他見龍翰江等被安然送回時,就已知道楊浩的決心不可撼動,但是心中一絲僥倖,使他始終不肯做出獻城投降的決定,可是此刻他親眼看到這麽精良的器械,這麽多一往無前的軍隊,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楊浩誓得肅州的信心有多麽堅決。

抛石機、床弩、旋風炮,率先向城中發起了密如暴雨般的攻擊,哪怕站在堅固的護頂下面,龍王還是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有些人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哪怕你說上千言萬語,不用武力去親自證明,他就始終不肯放棄妄想。肅州龍王就是這樣的人,現在他終於知道楊浩的的確確與沙州歸義軍、甘州回紇、黨項李光睿的爲人處事截然不同了。

那些梟雄,只想佔據最便利的通道、最富庶的城池、最肥美的草原。然後用強大的武力壓迫諸族向他臣服,讓豺狼虎豹都臣服於他的尖牙利爪之下,做一個風風光光的獅子王,大漠草原的“阿斯蘭汗”,便心滿意足了。

而楊浩,楊浩是漢人,推崇的是漢人的治理方法,他要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要的是把整個草原變成他的領地,整個草原上的子民都直接納入他的統治之下;他要的是天無二日,人無二主。

戰鼓轟鳴,號角怒吼,現在已經不需要他來決定什麽了,楊浩已經做出了決定,龍王倉惶回顧,龍王宮中那座佛塔的尖頂在陽光的照耀下依然金光燦爛,但是龍王心中卻已明白:這裏……很快就要不再屬於他了。

八月十八日卯時一刻,肅州城東門率先告破。一柱香之後,西城門告破。隨即肅州龍家軍主動棄守北城、南城,全城軍隊撤防內城。辰時二刻,肅州四城飄起的炊煙,已盡屬夏州軍所有。

巳時三刻,楊浩三軍一鼓作氣,開始對內城發動攻擊,內城爭奪戰打到末時,城中挑起了降旗,肅州的縉紳名流受龍王所托,出內城陳情乞降。

這一番,楊浩不再親自出面,而是由張浦出面接待。雙方確定受降之後,龍翰江第三次進入楊浩的軍營,開始正式洽商受降事宜,此時楊浩仍不出面,還是由張浦出面接待,全權負責受降細節。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龍家若主動投降,那就是楊浩的座上賓,如今兵臨城下。不得不降,就不可能受到那樣的優待了,楊浩拒不出面,那麽他原先允諾給予龍翰海的轉運使之職也要落空。龍家已注定要離開河西的權貴勢力圈子,他最好的結局,只能是成爲夏州城中一個富家翁。

可是這是沒有辦法的結局,你想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肅州城還在龍家手中時。如果把它和軍隊完整無缺地交了楊浩,回報自然也高,既然你還抱著萬一的幻想。希望能夠抵住夏州軍的進攻,保住自己的地盤,那你就要承擔失敗的一切後果。

龍家雖不得不降,又怎甘心就此一蹶不振,於是向張浦議降時,龍翰江再度委婉地提出了將龍家幾名女子送作楊太尉侍妾的意思,張浦雖負有談判全權,但是這種事他可不敢替楊浩做主,於是尋個由口,便抽身去見楊浩。

楊浩聽罷回稟對張浦笑道:“龍家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到了黃河還是不死心呐。如今他山窮水盡,被迫投降,還想與我討價還價麽?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儘快整軍投降,交出肅州內城,我會安排他舉族遷往夏州,賜他府宅,龍家上下的安全和個人私産,都會受到妥善的保護,餘此沒有其他條件,叫他不必疑慮重重。”

張浦笑道:“龍家一番好意。大帥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其實和親獻女,事屬尋常。漫說龍家敬獻的那幾個女子天姿國色,的確嫵媚動人,就算姿色平庸一些,大帥也不宜拒絕。和親固然不可能決定一方豪強勢力的決斷,但是這種微妙時刻,這個舉動,卻有重大意義。”

“龍家獻美,於龍家來說,這是輸其誠,大帥接受了,這便是安其心,才能籠絡住他們。如果大帥拒絕,龍家難免要寢食不安,不知道大帥對他們龍家是否還有什麽後續的制裁措施,心中不安,就會猜疑不定,猜疑不定,說不定就會鋌而走險……”

楊浩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道:“現在和龍王已不是談判,而是受降,龍家必須得明白一個道理:他們已經沒有跟我討價還價的本錢!”

張浦無奈,只得點頭應承:“是,末將知道怎麽做了。”

楊浩目送他走出大帳,微笑著搖了搖頭。龍家他當然會保全,既然降了就絕不能殺,還得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可是到這種時候才降,對他們的制裁就絕不能手軟,今天如何處置龍家,沙州曹家、甘州夜落紇很快就會知道,龍家就是他們的榜樣。

恩威並施,剛柔並濟,這就是手段。

至於龍家那幾個美女,楊浩並不諱言她們的美麗,雖然還沒完全看清她們的容貌,但是僅從她們的身段體態,風情氣質來看,已是各具特色。較之自己的幾房妻妾,別具一種異域草原的美人韻味,如果龍家是在主動獻城的同時,獻女和親的話。爲了安撫龍家,打消他們的疑慮,他是不會拒絕的。

在這個時代久了。他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豪強相爭時以女子爲工具的現象,豪門權貴的政治婚姻,不但古代以爲常事,就算現代就少了麽?他不會去做這樣的事。但是要他接受卻也不妨,就算以後不會建立什麽深厚感情,出於政治需要把這些養眼的美人充實他的私宅內室,他並沒有太大的抵觸。

然而,現在卻大可不必,既然沒有這個必要,那麽要她們何用?美人。楊浩已經見過很多了,對美色的抵抗力和眼界也在不斷提高,他欣賞那些女子的美麗。卻完全不會生起把她們金屋藏嬌的打算,更何況。此舉還是對龍家、對沙州和甘州有一種警示呢。

然而對龍家來說,卻不做此想,和親的作用固然有限,然而這卻已是龍家不被權力所抛棄的唯一手段,得到張浦的回復後,龍王一邊自怨自艾,一邊把那幾個。女兒、侄女、甥女喚到面前,聲淚俱下地做著最後的努力和安排,希望能靠她們最大程度地挽回龍家敗落的局面。

而炮打翻山先取肅州的楊浩,此時已一刻不停地開始了對沙州歸義軍的征服。

沙洲,是歸義軍的老巢;歸義軍。曾是所有西域漢人的驕傲。打沙洲的法子,自然與肅州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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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軟硬兼施

肅州這麽快落入楊浩的手中,大出沙洲歸義軍意料之外!

當楊浩不戰而克取了涼州的時候,沙州歸義軍仍抱著觀望的態度,儘管楊浩圍困甘洲的時候,沙州已開始著手做出種種備戰措施,但是實際上仍然不甚緊張,因爲夏州軍隊以前氣勢洶洶一路西進的情形並不是沒有過,但是他們每一次的軍事行動最後也就是止於甘州罷了。

一則,是因爲甘州回紇兵力強大,能征善戰,在河西走廊各股勢力中最爲強大:二則,是因爲自夏州往西,每一州府間的路途都非常遙遠,越是往西,戰線越長,糧草輜重的運輸供應越成問題,所以夏州軍隊一路西進,就算無人可以正面爲敵,只要在夏州軍隊深入大漠之後派出小股部隊沿途騷擾,斷其糧道,就足以使夏州軍無功而返了。

然而,這一次楊浩的打法與夏州定難軍的傳統打法截然不同,他先以和平手段取了涼州,然後以涼州爲跳板兵困甘州,甘州被圍之後,楊浩圍而不打,又突出奇兵直取肅州,攻打肅州的時候,又事先切斷了肅州與涼州的一切聯繫,直到楊浩兵困肅州的第四天,沙洲歸義軍節度使曹延恭才知道楊浩的大軍已到了肅州城下,接連派出幾撥探馬都沒有回音,等到最後一撥探馬成功探得了消息,結果卻是肅州已然易主。

楊浩這種下跳棋一般的打法讓曹延恭大爲緊張,雖說沙洲還在瓜州後面,可是楊浩既能跳過甘州先取肅州,那麽跳過瓜州先取沙州也未必就不會再來一次,所以瓜沙二州都集結重兵,嚴陣以待。

瓜洲城頭,曹延恭正親赴此地巡閱三軍。旌旗獵獵,歸義軍士兵們齊齊整整地立在城頭,滾木擂石俱備,弓匣箭弩齊全,士氣看來也是十分飽滿旺盛,曹延恭十分喜悅,一番作勢鼓動之後,便與瓜洲守將,自己的侄兒曹子滔回了內城,聽取他對瓜州的詳細部署。

令旗一揮,三軍解散,方才那種氣壯如山的氣勢頓然不見,一個老兵和一個看起十分稚嫩的小兵沒精打采地抬著兩匣箭,準備搬回軍械庫去。

小兵張望著城外,喃喃地道:“齊二叔,你說……楊將軍真能打到咱瓜洲城來麽?”

老兵懶洋洋地哼了一聲道:“天曉得,不過……現在他不是把龍王府給抄了麽?你說他肯就此罷手麽?依我看呐,他是一定會來的。”

小兵舔了舔嘴唇,說道:“齊二叔,要是楊將軍真的打過來了,咱們真的跟他打麽?”

老兵道:“吃軍糧拿軍餉,咱們幹的就是這行殺人的買賣,上頭吩咐下來,怎麽不打?”

小兵道:“唉,何若呢?楊特軍可也是咱漢人呢,咱們世居瓜沙,中間隔著焉耆人、回紇人、吐蕃人、黨項羌人,可有多少年不曾見過故鄉人物了。如今,咱歸義軍勢力越來越小,節度使大人還得向甘州回紇人叫一聲父可汗,丟人呐。

聽聽人家楊將軍是怎麽說的‘古道如龍,慘遭寸折。大漠風蕭,敦煌離宗,玉門關外,車馬凋零……謹以至誠,宣告天下,楊浩氣憤風雲,志安社稷。

今見河西之凋蔽,感一身之責任,率堂堂之師,息賊安民,重辟古道,以事祥和,此大仁大義舉也。旌旗所至,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二叔,我聽著心裏熱乎啊。”

“閉嘴,禍從口出,知道麽?”

老兵教訓著他,擔心地向前看了一眼,兩人抬著箭匣剛剛走下石階,已經快到軍械庫了。

小兵不滿地哼了一聲,嘟囔道:“以前,咱們歸義軍何等威風,不管是吐谷渾人、突厥人、回紇人、吐蕃人,把誰放在眼裏了?如今,咱們就守著這麽屁大的一塊地方,要用女人和于闃、回紇結親,才能維持咱們歸義軍的存在,想想咱歸義軍當年的威風,唉!”

老兵默不做聲,眼看要走到軍械庫的時候,他才喃喃地道:“息賊安民,重辟古道!旌旗所至,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楊將軍真是這麽說的?”

“嗯!”

老兵眼睛裏放出了光芒,慢吞吞地道:“其實……咱們歸義軍金吾衛大將軍張義潮大人在的時候,也這麽威風過的……”

瓜州內城,防禦使府。

侍婢奉上茶來,又退了出去。

曹子滔俯身向前,對曹延恭道:“叔父,楊浩來勢洶洶,甘州如此強大的兵力,竟也只能據城自守不敢出戰,如今肅州失守,如此一來,楊浩便可以據肅州爲根本,糧草接濟、兵員休整方面,再也不必山遙路遠,這樣的話,如果他真的打到我瓜州城下,甚爲可慮呀。”

曹延恭不無焦慮地道:“子滔,叔父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尤爲可慮的是,佛教界態度曖昧,我瓜沙二州的佛教弟子實在是太多了,在他們的影響之下,許多人對楊浩的到來,明面上不反對、暗地裏很歡迎,真他娘的……”

曹延恭在自己的侄子面前,自然不需要什麽遮掩,說到這兒,已是憂心忡忡地站了起來。

當年張義潮起兵反吐蕃時,西域佛教界曾給予他極大的幫助,因此歸義軍建立金山國後,便成爲崇佛之國,雖說金山國信奉的是中國大乘佛教,與密宗佛教政教合一,或者對政權影響極深的情況有所不同,他們並不干預當地政權的統治,然而佛教的普及,使得各行各業都有大量的佛教弟子,這些寺主、座師、有道的高僧威望卓著,他們的態度對佛教徒們自然會産生相當大的影響。

楊浩不但敬佛崇佛,將蘆州打造成了佛教聖地,而且本身還有一個岡金貢保、護教法王的名頭,從他翻譯、倡導的佛教經義來看,他並不獨尊密宗,對大乘佛教、小乘佛教都十分尊重和保護,如今瓜沙二洲勢力極度萎縮,所以大乘佛教在西域的影響也越來越小,這不是佛教顯宗弟子對密宗弟子的競爭結果,而是由於政治勢力的萎縮造成的,因此沙洲佛教界認爲,如果河西走廊各州府能夠統一,他們不會受到打壓,而且可以發揚光大,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對楊浩到來的態度便可想而知了。

曹子滔道:“不止佛教界態度曖昧,叔父,我剛剛收到的消息,還沒來得及稟報叔父呢……”

曹延恭道:“還能有什麽更壞的消息?”

曹子滔臉上露出一副苦澀的笑容:“叔父,我沙洲大儒路無痕被楊浩招攬了去,如人……他已被任命爲肅州知州,走馬上任了。”

曹延恭臉色攸然一變,失聲道:“路無痕做了肅州知州?”

※※※※※※※※※※※※※※※※※※※※※※※※※※※※※※

“曹延恭現在在做甚麽?”

狗兒俏皮地輕笑道:“聽說大叔取了肅州之後,曹延恭非常緊張,急急趕往瓜州,親自安排防禦。大叔遲遲不攻,反令曹延恭寢食難安,他每天都登上瓜州城頭,眺望東方,比一個盼望遠行的夫婿歸來的閨婦還要執著呢。”

楊浩被逗得哈哈大笑:“你這丫頭,整天和竹韻那個鬼機靈混在一塊兒,也學會說俏皮話了。”

他略一沈吟道:“嗯,曹延恭的確是急呀,他的外援,一共有兩個。甘州可汗夜落紇如今自顧不暇,他是指望不上了;于闃國王李聖天,正忙著與打伊斯蘭聖戰的喀喇汗王朝交兵,這時候根本不可能出兵援救他:瓜洲內部又不是鐵板一塊,佛教界和他沒有同仇敵愾之心:歸義軍的底層士兵們,對我一路西征敗吐蕃、困回紇,頗有漢人同族揚眉吐氣之感,曹延恭豈能不急?”

狗兒道:“這還不止呢,路知州走馬上任後,曹延恭更加不安了,路大人是西域大儒,在西域士林中威望卓著,他在西域有弟子七百,這七百弟子,哪個沒有一點家世背景?聽說路大人做了肅州知府,曹延恭把他認爲和路大人關係密切、不太可靠的人,一律或明升暗降、或尋釁罷職,統統趕離了軍政兩界的要職。”

楊浩得意地笑道:“臨陣換將,本是大忌,一下子換掉這麽多文武官員,更是大忌。這些人哪個沒有親信的僚屬?哪個沒有三親六友?曹延恭不這麽做,他不放心,他這麽做了,瓜沙二州卻更是暗流洶湧,人心思動了。且不去管他,讓他再亂一亂吧。那邊的消息,你要隨時掌握,稟報於我。”

“是,大叔,那我先下去了。”狗兒掩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楊浩一拍額頭道:“啊,我倒忘了,你平時都是白天睡覺,晚上精神的,還拉著你說這麽多,快去休息一下吧。”

狗兒向他扮個鬼臉道:“才不是呢,自打隨師父學藝之後,狗兒站著也能睡覺,走路也能睡覺,騎馬也能睡覺,要不是這一次潛赴瓜洲,往來奔赴一刻不曾得閑,我才不睏呢。”

楊浩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好啦好啦,大叔知道你的本事大,快去休息一下吧。這些天,大叔會留在肅州城內,安全上勿需擔心,你只幫大叔注意著瓜沙那邊的動靜就好。”

狗兒應了一聲,這才返身跑了出去。

楊浩吁了口氣,剛剛在座位上坐下,穆羽也走進來,低聲道:“大人,那個人……已經到了。”

楊浩精神一振,連忙起身道:“把他從角門帶進來,請進後宅花廳,我馬上就到。”

“是!”穆羽一再身,又溜了出去。

楊浩稍事整理,便出了書房,向後宅行去。

如今,楊浩已在肅州成立了安西軍,自任安西軍節度使,迄今爲止,他已兼任橫山、定難、安西三軍節度使。同時,他任命張浦爲安西軍節度副使,並且實行軍政分開,命人火速從夏州調來了沙洲大儒路無痕,擔任首任肅州知州。

路無痕高調上任,兵不血刃地便幫楊浩完成了一件大事:曹延恭開始自亂陣腳了。

“張兄此行機密,而本帥出入,行止難免爲人所注意,就不親自送張兄離開了。”楊浩起身,向那位神秘的張姓客人笑道。

“楊太尉太客氣了,太尉政務繁忙,張某就不打擾了,現在就趕回沙洲,一定把太尉的意思,告知家父。”張姓文士起身還禮,笑容滿面。這人三十左右歲年紀,白面微鬚,一表人才,只是在楊浩面前,臉上帶著刻意堆起的笑容,有點誠惶誠恐的感覺。

“河西淪落百餘年,路阻蕭關雁信稀。賴得將軍開舊路,一振雄名天下知!將軍者,張義潮大將軍是也。今日本帥統兵西征,未嘗不是秉承張大將軍遺志。此事若成,便是造福我西域數百萬漢人,利在當代,功在千秋。昔年,張義潮將軍振臂一揮,群起回應,西域重回漢家手中,這是不世之功。今日,希望張老先生能振令祖之餘烈,再舉義旗,則楊浩感激、西域數百萬漢人感激、就是令祖張義潮大將軍,也會含笑九泉的。”

張姓文士聽他吟起讚頌自家先祖的詩句,提到自家先祖的名字,不禁挺了挺腰桿兒,臉上露出自豪的神色,他聽楊浩說完,向他重重一抱拳,激動地道:“太尉放心,此回沙洲,張某一定竭盡所能,不辱使命。”

楊浩也肅容道:“楊某先祝張兄旗開得勝、馬到功成!穆羽,替我送張先生,要艾義海親自帶人護送張先生,安然返回沙洲。”

張姓文人又向他抱了抱拳,隨著穆羽急急行去。

他是張義潮的後人,張承奉稱王時,敦煌長史、金山國吏部尚書曹仁貴自稱歸義軍節度兵馬留後使,確立了曹家在敦煌的統治地位,與張承奉共同統治敦煌。從那時起,張義潮的後人便只是名義上的金山王,而曹仁貴則是實際上的金山王。

此後,曹家勢力一步步擴張、穩定,直到從架空到取代張氏後人,成為金山國不管名義上還是實際上的真正掌舵人,張家後人則漸漸淪落爲游離於沙洲權力核心之外的一個大家族。然而,張家畢竟是歸義軍的創始人,儘管喪失了實際權力,但是張家依然是歸義軍的精神領袖。

平時,張家已很難對沙洲歸義軍産生什麽影響,但是這並不包括特殊時期。比如:沙洲內憂外患,人心不穩,曹家不能給沙州帶來和平與希望,相反會帶來毀滅和死亡,權貴豪門世家需要一個新的代言人,這個人得有資格與曹家叫板的時候。

歸義軍苦守瓜沙二洲,固然不必扯上什麽民族大義,只是曹氏政權維護一家一族之利益的原因,但是客觀上,他們卻起到了讓漢家文化在西域薪火相傳、始終讓漢人在西域保持一定影響力的作用,所以如非迫不得已,楊浩不想與歸義軍兵戎相見,殺個你死我活。

他先以強大的軍威震懾瓜沙二洲,以民族大義喚起歸義軍將士的共鳴,以路無痕影響瓜沙二洲的士林官場,通過宗教勢力左右無數的沙洲佛教信徒,最後再給他們椎出一個血統純正、形象燦爛的張義潮後人,讓張家振臂一揮,直指楊浩大將軍才是沙洲的希望、沙洲的未來,沙洲東方的啓明星……如果這樣都撼動不了曹延恭的統治,那瓜沙二州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副要死不活、到處和親的窩囊樣了。

送走張姓文士,楊浩回到書房,看了看面前堆積如山的各種公文,輕輕捏了捏眉心,順手拿起一份便展開來。

路無痕趕到肅州以後,楊浩肩上的重任減輕了許多。路無痕是西域大儒,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收徒授業,傳遞教化,使得路無痕成爲一個很實際、也很懂得變通的人,他不止有才學,而且是個幹吏,絕沒有中原某些博學鴻儒的臭毛病。

楊浩得了肅州之後,軍、政、經濟,各個方面,都要建立新規矩,推行新制度,還要任用大批的官員,要想得到肅州世家豪族的全力支援,不可避免地要從他們之中挑選一些精明能幹的人才爲己所用。肅州龍家已經倒了,肅州的豪門世家也需要攀上這棵新的大樹,因此每日都有許多世家豪族,帶著珍貴的禮物登門造訪,與他攀交。

楊浩不能冷落了這些人,每日光是搭在往來迎酬上的事就佔用了他絕大部分的時間,路無痕趕到之後,楊浩算是徹底解脫了。路無痕對這裏的豪門大族都很瞭解,接迎待答更是長袖善舞,有他接手這些事情,楊浩才能騰出手來考慮一些全局問題。

門扉輕叩兩聲,楊浩喚道:“進來!”仍然頭也不抬地看著手中的案牘,門扉輕啓,從外面輕盈地飄進一個妙齡少女,手中托著茶盤,修長出挑的身段兒,豐隆飽滿的酥胸,盈盈一握的蠻腰,尤其那紮緊細腰、下開喇叭口的石榴裙,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在裙下款款一動時,便搖曳出一股狂野意味的風情。

楊浩本來專注於公文之上,鼻端忽地嗅到一股中人欲醉的幽香,不禁訝然抬起頭來,乍一迎上那雙勾魂攝魄的海水藍的明眸,瞧見那一頭瀑布似的金髮,楊浩不由一怔,失聲道:“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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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龍女風波

藍眸金髮的少女向他嫣然一笑,福禮道:“老爺,請用茶……”

說著雙膝並緊,隔著三尺遠,便恭恭敬敬地彎腰,將一杯熱茶輕輕放到他的面前。

正值盛夏,穿著簡單。肅州人有一大半都具有大唐安西都護府軍人後裔的血統,所以軍陣戰法、衣甲穿著,俱有大唐遺風,這女子們的衣飾也不例外,金髮少女穿著一身湖水綠的對襟衫襦,外罩一件半臂衣,下身穿一件嫩黃色的裙子,大V領的衣衫,露出一抹誘人的緋色胸圍子,盡得薄、透、露的大唐女裝遺風。

她這一俯身,一對嬌嫩豐盈的堆玉乳丘便似要裂衫而出似的,沈甸甸極具質感在凸現出來,一對玉峰豐盈挺拔,粉瑩瑩、顫巍巍,羊脂玉球一般,旖旎香豔,勾人魂魄。

朱唇深淺假櫻桃,粉胸半掩疑晴雪,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美人了,只不過……對一個頭梳雙丫鬟,明顯尚未嫁人、不諳雲雨滋味的少女來說,這樣飽滿豐挺的胸部實在顯得是太大了些,不過考慮到她有一半的歐洲血統……楊浩不自然地挪開了目光,這一抬頭,瞧見的卻是她輪廊分明的側臉。

金髮少女的五官線條比血統純正的歐州人要柔和了許多,肌膚也不像純正的歐洲人一般粗糙或生有雀斑,而是牛奶一般白暫柔嫩的質感,幾縷金色的頭髮就垂在她那吹彈可破的臉蛋上,因爲靠的太近,似乎他只要呼一口氣,就能拂開那少女頰上金色的髮絲。

楊浩窘然,忙又直了直腰杆,與她悄悄拉開了些距離,藍眸少女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她放好茶杯,飛快地瞟了楊浩一眼,一雙月眉彎彎,眼波俏皮媚麗,眼角微微向上吊起,透出一股子颯俐精明的味道。

這個女孩兒不是別人,赫然竟是肅州龍家的那個龍靈兒,當日龍翰江向楊浩介紹的龍家八美中,頭一個就是這龍靈兒,雖說當時她以輕紗蒙面,但是那雙嫵媚天成,慧黠機靈的眸子,楊浩既然見過,自然不會認錯。

楊浩微微蹙起眉頭道:“龍始娘,你們龍家……不是已經遷去夏州了麽?”

龍靈兒溫順地道:“是,遵大帥吩咐,龍家已舉族遷往夏州,不過……龍家在肅州多年,家中略有薄産,倉促之間遷走,有些田産房舍還來不及變賣處置,所以……我爹就留了二娘在這裏打理……”

楊浩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道:“我的意思是說……姑娘你何以出現在這兒,扮起了端茶送水的侍婢?”

龍靈兒道:“靈兒是太尉府的侍婢,不留在這兒又去哪里,不做這些事情又做什麽呢?”

楊浩聽了不禁愕然,失聲道:“什麽什麽?我怎麽不知道,是誰做主讓你們留下的?”

龍靈兒道:“是靈兒姐妹乞求路知州恩准,才得以留在府上侍候太尉。”

“你們姐妹?”楊浩又失聲叫道:“你……和龍蝶兒那幾位姑娘,都留在了這裏?”

龍靈兒更加乖巧,小聲應道:“是!“不過眸底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的笑意:“口是心非的臭男人,還要裝做一副不近女色的聖人嘴臉,那怎麽一眼就認出了人家,還把人家的名字都記的清清楚楚?”

楊浩的眉頭攸地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沒想到擅自做主把龍家八女充作自己侍婢的竟是路無痕,既然是路先生,他倒不好爲了幾個丫頭侍婢的事情對他有所責難了。

楊浩吁了口氣道:“龍家的姑娘,怎麽可以幹些端茶遞水侍候起居的事情呢。龍姑娘,你們還是儘快趕去夏州吧。我在夏州已爲龍家安排了府邸,龍家在我治下,一定會受到保護和尊重,楊某人一向言行如一,說到做到,你們儘管放心便是。”

龍靈兒垂首道:“太尉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小女子和龍家上下哪有什麽不放心的?只如……家父當初不識大體,妄圖抗拒太尉天兵,以致無端多造許多殺孽,虧得太尉寬宏大量,未予追究,家父心中實是既慚且愧,只恨不能有所補償。太尉在此,戎馬倥傯,身邊怎能沒人照顧?那些男子們粗手大腳的,哪裏做得了細緻的事情,靈兒和姐妹們服侍太尉,實走出自本心,只想報答太尉一二,還請太尉大人不要拒之千里……”

楊浩冷哼道:“你也知道本帥戎馬倥傯,此來是領兵打仗的?爲將者有八患,拒諫、策不從、善惡同、專己、自我、信讒、貪財、內顧,姑娘雖非武人,卻是將門之女,這內顧的意思,你該懂得?”

龍靈兒俏臉微微一白白,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囁嚅地道:“小女子風塵陋質,貌乏葑菲,難入太尉法眼,怎敢妄想能侍奉太尉枕席,此來……只想做個茶水丫頭,那也心甘情願的,色相誘引的罪名,小女子實不敢當。”

“我不需人照料的,你們姐妹……”

龍靈兒抽噎一下,眼淚就像擰開了水龍頭,撲簌簌地滾下臉頰:“太尉,小女子是龍家的女兒,曾幾何時也是王女,說起來,算得上身份尊貴,高高在上,可是大難臨頭,我們這些女子們卻被家族送來送去,猶如一件貨物,何止尊嚴掃地?不錯,做一個侍婢,若放在以前,確實算得委曲,可如今……卻是我姐妹們的一種體面,太尉忍心驅趕我們離開麽?”

楊浩苦笑道:“侍候人還成了什麽光彩的事情不成麽?真是胡攪蠻纏,本帥對龍家,確實並無加害之意,姑娘在我面前,也大可不必扮出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來,這樣吧,回頭我派人送你們去夏州……”

“太尉,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姐妹啊!“

龍靈兒淒呼一聲,噗嗵一下跪倒在楊浩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龍靈兒這一跪下,胸前頓時一陣波濤洶湧,看著叫人眼暈。

楊浩一頭黑線,慌得連忙拔直了身子,雙手扶著胡椅的扶手,吃吃地叫道:“龍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太不成體統了,起來,起來,快快起來……”

龍靈兒哪裏肯放,抱著他的大腿大放悲聲,裂衣欲出的一對飽滿乳球緊緊抵在楊浩的膝蓋上,窘得楊浩更是動彈不得:“太尉,你道我姐妹喜歡被人送來送去的麽?我們留在太尉身邊侍候,此事太尉府上下已盡皆知曉,整個肅州城也是無人不知,若是此時太尉逐我姐妹離開,那我姐妹可真要成了肅州城的笑柄,還有什麽顔面活在世上,太尉若要殺我,只管一刀砍下來,何必用這樣的軟刀子逼我們自盡呢……”

“你……你你……你你胡說什麽,放手,先放手,有話好話,咱們有話好說……”

楊浩狼狽不堪,正在連聲要她放手,門外侍衛高呼一聲道:“肅州知州路無痕路大人求見。”

楊浩一聽沙洲大儒路無痕到了,這副模樣要是被他看見,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好連聲道:“你快起來,你快放手,這副模樣成何體統,你……你……罷了罷了,你要留下便留下好了。”

龍靈兒霍然抬頭,一雙淚眼猶自朦朧:“太尉答應了?”

楊浩苦笑道:“答應答應,本帥答應了,你快放手。”

龍靈兒歡喜地站了起來,這一起立,胸前一對玉瓜又是一陣蕩漾,她歡天喜地把茶盞往楊浩面前輕輕一堆,柔聲道:“多謝太尉大人收留我們,老爺請用茶。”

那雙柔滑的纖纖玉手,是侍婢該有的一雙手嗎?楊浩苦笑著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龍靈兒乖乖應道:“婢子遵命。”

楊浩暗暗擦了一把冷汗,這才揚聲說道:“有請路大人。”

楊浩知道龍王費盡心機,厚顔留下這幾個至親的女子,絕不是懼怕他會加害。他若有心加害,靠幾個女人怎麽可能改變他的心意。但是,女人不能阻止楊浩的殺心,卻能改善龍家的處境。龍家幾個美人兒身前身後的侍候著楊浩,就算楊浩自己沒有優待龍家的意思,還怕他手下沒有善於揣摩上意者去迎合他麽?真難爲了龍王,如此煞費苦心,不過……由此也可看出,龍王此人只是靠祖宗餘蔭成就了一方霸主,他本人並沒有什麽過人的本事。

楊浩剛剛想到這兒,路無痕便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邁步走了進來……

※※※※※※※※※※※※滔※※※※汐※※※※※※※※

路無痕剛剛上任,設官分職,安撫軍民,整頓吏治,設置調整肅州所屬的治官屬吏,推行楊浩制定的各項法令,正忙的不可開交,有許多事情,是需要隨時與楊浩溝通的,他每次到楊浩書房,楊浩都是急急請進,這一次卻耽擱了片刻,先走出一個容色妖豔、體態火辣的女子,路無痕也是男人,自然會想歪了。

他久居西域,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中傳道解惑,授業教化,必須得懂得變通,不像中原的一些大儒一般性格刻板,對於英雄豪傑的風流韻事,也很有一種理解和寬容。

楊浩明知他想歪了,可這種事卻是解釋不得的,所以把他延請入內,也不提方才發生的一幕,只與他商討設官分職、推行律令的公事,等到路無痕把自己拿捏不定的事情一一向楊浩問清了他的態度,正欲起身告辭的時候,楊浩才按捺不住問道:“路大人,這龍家八女,是你留下來充作節府侍婢的麽?”

路無痕一笑,捋鬚道:“非也,非也,下官剛剛趕到肅州還沒兩天,哪裏想得及這些事情,這是張浦將軍親自把八龍女送來,下官才爲她們做出安置的,呵呵,八龍女出身名門,琴棋書畫、詩詞歌舞,盡皆精通,有她們在身邊侍候,大人可還滿意麽?”

“張浦?”楊浩苦笑一聲道:“還好,呃……還好。”

送走了路無痕,楊浩連書房都沒回,拔腿便向張浦那裏走去。楊浩攻打肅州時,讓焰焰代替自己留在甘州城外,由張浦主持大局,肅州得手後,楊浩已離開甘州的消息便也無法隱藏了。

在這段期間,陸續趕回甘州勤王的回紇各部,都被張浦放進了甘州城去,等到援軍基本全數趕回甘州,張浦突然在甘州城外挖戰壕、布荊棘、擺拒馬、築圍牆,建起了城外之城。這種打法,後周世宗柴榮也曾經用過,圍那城池,足足耗時一年。

有那陌刀陣和重甲騎兵嚴陣以待,早被這兩支人馬嚇破了膽的甘州軍隊並未敢出城阻撓,甘州可汗夜落紇站在城頭看再莫名其妙,雖說甘州以牧民居多,城中糧食儲備有限,突然湧入的大批援軍俱都消耗糧食,可是久困甘州,勞師無征的夏州同樣耗不起啊,他有多少糧食可以這樣揮霍?

有鑒於此,夜落紇按兵不動,同夏州軍打起了消耗戰,等到甘州城外防禦工事全部建起,各軍部署完畢,肅州得手的消息業已傳來,張浦便飛馬趕到肅州,接任了安西軍節度副使之職。

如今張浦的節度副使府和路無痕的知州衙門,都設在龍王府前庭的左右跨院裏,倒不用離開府門,楊浩匆匆趕到張浦那裏,只見張浦面前案犢如山,把他的人都埋了起來。

一見楊浩趕來,張浦大喜,忙請楊浩入座,說道:“大人來的正好,卑職正在擬定攻打肅州的撫恤和賞罰名單,並對龍王府的原有軍隊進行整編,重新任命將佐。撫恤與賞罰,關係到軍心士氣;對肅州龍王軍的整編,關係到大帥下一步行動的時間,多等一天,就多耗一天米糧,光是軍餉,就不計其數,末將不敢耽擱呀,剛剛整理出個眉目,大人就到了,呵呵呵,來來來,快請大人看看,還有甚麽不妥之處。

楊浩見張浦眼中泛著血絲,顯見公務繁忙,恐怕通宵達旦都在工作,那問罪的話便咽了回去。這些天,張浦真是累壞了,謀畫方略、分析軍情、巡察軍營、將佐任命、軍隊整編,諸如此類的事務已是極爲繁重,還要與路無痕一起出席肅州名流士紳、世家豪族的宴請應酬,一個人分成了幾份用,也真是難爲了他。

楊浩現在已經開始有意地把許多事交給下屬去辦,軍政分家之後,張浦和路無痕就成了肅州文武兩衙的負責人,只要在他們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楊浩就不予以過問,哪怕他們的安排並不是百分百的合乎自己的意思,楊浩也不予點出,而是等著他們自己去發現不妥並進行修正。

他如果始終抓權,不予放手,就會使自己的部屬對他形成一種依賴,始終無法成長起來獨擋一面,何況……他未必就能保證自己的意見永遠正確。然而,涉及一地政權的創立,他想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人事權和財權,許多事都需要他這位軍政兩方面的最高首腦出面協調和決策,做最終決定。

楊浩放下八龍女的事,先接過了名單仔細看起來,有疑慮的地方,就問問張浦如此安排出於何種考慮,兩人一問一答,研究到暮色西斜,下人上來掌燈,這才驚覺天色已晚。

楊浩擱下筆道:“成了,主要的官員就這麽定了吧,再往下一層去,咱們也不要一手包辦,這些官員,也要給他們一些自主權。喔,對了,龍家八女,留在我的後宅充任侍婢,我聽路大人說,是張將軍把她們送過去的?”

張浦應道:“是啊,八龍女一心要留下來侍奉大人以報答大人寬宏之恩,軟磨硬泡的,末將也是窮於應付啊。呵呵……,還是穆羽看著不忍,在末將面前爲她們說了幾句好話,末將這才……,呃……難道這不是大人的意思?”

楊浩心中靈光一閃,已是恍然大悟,他乾笑兩聲道:“沒甚麽,本帥很滿意,嘿嘿,很滿意。”

張浦便也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呵呵笑道:“末將是個粗人,還怕錯會了太尉的意思呢,只要太尉滿意就好……,”

楊浩離開張浦的署衙辦公之地,回到自己書房坐下,方始苦笑一聲。

萬萬沒有想到,結果竟是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原來一切緣由,儘是因爲穆羽的一句話。如果旁人爲八龍女說幾句好話,張浦是不會往心裏去的,可穆羽是什麽人?那是楊浩的貼身侍衛,論親近,那可是天天守在楊浩身邊的人。

他說一句話,張浦難免要犯核計,會以爲穆羽說情,是出於楊浩的授意,身爲上官,有些事、有些話,不方便自己去說、去做,就要有善解人意的下屬精於揣摩,體會上意。張浦雖是一員靠戰功升上來的武將,卻也不能免俗。

州府民政,乃至府衙內的差使,都是知州路無痕管著,路無痕見是節度副使張浦親自把人送來,自然也絕對不會刁難,很痛快地便答應下來。等他把人往楊浩身邊一送,穆羽見是連楊浩也十分敬重的路無痕安排下來的事情,自然一口應承。這場烏龍事鬧下來,穆羽竟不知道他才是始作俑者。

楊浩如今日理萬機,幾個丫環侍婢的事情穆羽自然不會也去麻煩他,就把這幾個女子安置下來,這幾個女孩兒確也機靈,她們並不急著在楊浩身邊露面,每日灑掃庭院,製作飲食,先和府上的侍衛親兵們都混熟了,連帶著整個肅州府都知道楊太尉收了龍家八美,造成了既定事實,這才由最機靈的大姐靈兒試探著去給楊浩送茶,開始公開亮相。

楊浩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雙眉不禁深深地鎖了起來。

龍翰海費盡心機,厚顔把龍女安排在楊浩身邊,是因爲他知道龍家是否就此沒落,完全取決於楊浩。楊浩對此早已洞燭,也不想追究什麽。說起來,龍家統治肅州這麽多年,在這常年與各方勢力角逐征戰的地方,家中的子侄沒可能成爲紈絝子弟,龍家的男兒個個能文能武,他如今正是開疆拓土的創業階段,等他把龍家的勢力根基徹底消化之後,就用用龍家子侄也無所謂,他身邊正缺將才呢。

他真正擔憂的,是由此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如今,他威權日重,在西北,儼然就是一位土皇帝,麾下的文官武將越來越多,他的統治,已經漸漸走上了軌道,有些問題如果現在不加以注意,他的統治勢必如曇花一現,最終必然走上窮途沒路。

今日穆羽無意中一句話,就引起張浦那麽多的聯想,進而又影響到路無痕,原因僅僅是因爲穆羽是自己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起到了一種楊浩代言人的作用。一個侍衛統領尚且有如此影響力,那麽冬兒呢?焰焰呢?娃娃和妙妙呢?

以前他想的還是太簡單了,總覺得身正不怕影子邪,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最是微妙,是無法用一定之規去約束的。他的統治集團越來越龐大,上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明顯,許多事情他已不能去親力親爲,需要通過層層的下屬官僚去執行,這個時候,他這個最高領導者的親眷家屬,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必然會被許多揣摩上意的人很自覺地把她們當作他的代言人,從而想盡辦法的去執行。

張浦、路無痕,都是清廉能幹,職位很高的官員,涉及到他楊浩的事,尚且會有這許多想法,在他龐大的官僚體系中,他能保證多少人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黑包拯呢?吏治崩毀,其政必亡。吏治,必須治吏。治吏,公私界限必須分明。

楊浩暗暗決定:等到打通河西走廊,返回夏州的時候,必須馬上著手收回賦予冬兒、焰焰她們的權利,以前,兵微將寡,地盤有限時,賢內助們可以站出來爲他分憂解難,同時也可以做爲鼓勵女人參政的榜樣。但是時移勢易,現在繼續讓她們在自己的“小朝廷”中任職,已是弊大於利了。

楊浩並不是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韜武略,足智多謀的天縱奇才,但是他的優點是善於學習、長於自省。從霸州一介家丁,直到今天,成爲擁兵十餘萬,身兼三州節度的一方節度使,除了機遇、運氣,還有他自己不斷的學習和進步,肅州龍女事件,本來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由此及彼,卻在楊浩心中敲響了警鐘,使他意識到了自己治政上存在的漏洞和不足。

楊浩唇邊慢慢綻起了一絲微笑:“這個龍翰海,此舉對我,倒是大有裨意啊。”

不知什麽時候,穆羽閃進了房中,見楊浩一臉的若有所思,唇邊還帶著一絲微笑,不禁好奇地道:“大人,什麽事這麽開心?”

楊浩醒過神來,瞪他一眼道:“開心?開心個屁!你這小子啊……”

穆羽莫名其妙地道:“我?我怎麽啦?”

楊浩哼了一聲道:“張公子送走了?”

“是,艾將軍親自護送,絕對沒有問題。”

楊浩站起身,徐徐踱了幾步,沈吟道:“好,一俟沙洲有了回音,本帥就要統兵殺往瓜州,你呢,就去甘州一趟。”

穆羽奇道:“大人去瓜州,不帶上我嗎?”

楊浩道:“你自己惹下的禍事,自己去解決。本帥兵發瓜州的時候,你就護送了龍家八女往甘州去,交給二娘。”說到這兒,楊浩眸中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就說……本帥給她找了八個使女。”

焰焰那個醋罎子,一見了子渝,就像針尖碰上麥芒,總要鬥個你死我活,這八個美人兒送到她那裏去,女人對付女人,她一定會有辦法把她們打發開去的吧?龍靈兒……那麽‘胸狠’的女人,慣會利用女人的本錢,大概……也只有焰焰才能對付她們了……

※※※※※※※※※※※※※※※※※※※※※※※※

這一晚,府州百花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赤忠趁折二太爺大壽之期,領著一隊精心挑選出來的心腹死士,扮做殘兵敗將直趨府谷,詭稱草城川守軍嘩變,殺官造反,急急趕回府州搬取救兵,一路誑開府寨要隘,先行奪取關隘,再使大軍通過,他本折御勛極爲信任的將領,竟然順利趕到了府谷。

到了府谷,赤忠率死士直撲百花塢,由於楊浩的秘諜如今大部調往西域,而折家的眼線耳目也都放在了外線,對內部這種異動,居然一直沒有察覺。

赤忠誑開百花塢的城門,立即揮軍殺入,同時躡蹤而來的大軍也突然殺將出來。府谷有兩城,隔河對峙,互爲犄角。北城建在山梁上,百花塢就在此處,北城南側,有一道深澗南逼黃河北枕群山,名爲營盤嶺,此處駐紮有一營重兵。北城北的石嘴驛,也是府谷一處軍事要塞,兩處兵營要塞,將百花塢緊緊拱衛在中間。

倚仗險要的地勢,如果外敵來侵,是很難攻入百花塢的。百花塢做爲折家日常辦公、家族駐居之地,塢城內本身卻並沒有多少人馬,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赤忠自東而來,以自家人身份直撲百花塢,又迅速佔據橋頭,截斷了與黃河對面的南城之間的聯繫,本來固若金湯的百花塢,竟就此陷落在他的手中。

赤忠站在白虎節堂上,慘白的臉色還沒有恢復正常,雖然他已決意與舊主決裂,可是多年來俯首聽命,折御勛在他心中的威嚴已牢不可摧,攻入舊主府邸,他不免有些心虛情怯。

士兵們已控制了整座百花塢,白虎節堂上也經過了一場廝殺,旗牌、兵器架倒了一地,士兵們正搬出屍體,扶起旗牌,打掃著節堂。

這裏……以後就屬於我了麽?我將取代折帥,成爲保德節度使?

望著巨幅的白虎下山圖,赤忠還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大人,大人。”

蕭晨趕到了他身邊,小聲喚道。

“哦?”赤忠一個機靈,連忙轉身,問道:“怎麽樣,折家上下,可全抓到了?”

蕭晨得意笑道:“嘿嘿,他們今兒白天折二太爺慶壽,已經喝了一遭,晚上是折家族人的聚會,喝的更多,一個個酩酊大醉,哪曉得咱們從天而降,所以也沒費多少周折,折家上下一個不少,全都抓到了,現在都已投入囚車,大人可要見見他們。”

“不不不,本官……本官不見他們了。”赤忠臉上掠過一片不太引人注意的慚色,仔細想想,他又不放心地道:“你確定?折帥和折御卿、以及折家上下重要人物盡皆抓到了?”

蕭晨道:“末將親自一一核對的,絕不會錯。”

赤忠頷首道:“唔,那就好,那……本官就放心了。”

蕭晨道:“大人,那……末將馬上押運他們上路?”

赤忠皺了皺眉頭道:“王大人爲什麽這麽急,夜色深沈,萬一有個什麽差遲,豈不壞了大事,要不然……等到天亮如何?”

舞晨急道:“那怎麽成?咱們動手雖快,折家還是放出了烽火,現在營盤嶺、石嘴驛的守軍正向這裏馳援,住在南城的那些高官顯要、權貴名流也在集結家將侍衛,試圖殺過河來,任誰也想不到大人您剛一得了百花塢,馬上就把折家上下全部轉移了的,此時把他們運走,最是安全不過,何況還有末將親自押運呢。”

赤忠還是猶豫不決,蕭晨又道:“大人,忠於折家的軍隊爲了把折家滿門救出去,必會不遺餘力攻打百花塢,雖說此處糧草充足,易守難攻,足以支撐到朝廷的援軍趕到,可是那樣一來,咱們的死傷必重。如果把折家的人全都運走,交給王繼恩大人,各路援軍一旦知道折家已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必然軍心渙散,再無鬥志,有他們爲人質,大人才能更好的控制府州,咱們也能少一些傷亡啊。”

“這個……好吧,你馬上把人運走,一定要親手把他們交給王繼恩大人。”

蕭晨挺胸道:“大人放心,屬下但有一口氣在,決不辱使命。”

“好,本官給你三千……不,給你五千人,務必要押著折家上下,決不可出現半點差遲。”赤忠猶豫了一下,目中閃過一絲狠色,低聲道:“如果真的被人截住,且無法突出重圍,你就……”

蕭晨會意,重重一點頭,獰聲道:“末將明白,如果事有不濟,折家上下百十口人,不會有一個活著!”

“好,你去吧……”

赤忠看著蕭晨急步離去,略一思忖,忽也喚過幾名親兵,急急走了出去。

赤忠隱在城門一側,混在士卒們中間,眼見燈籠火把打起,一排早已備好的囚車將折家滿門一一押運出去,像折御勛、折御卿這樣的重要人物,都是單獨一輛囚車,赤忠親眼看見他們被五花大綁在捆在囚車裏,這才放心。

囚車駛出百花塢,只見唯一的一座橋梁上剛剛經過一場廝殺,對岸的人摞下了許多屍體,已退回南岸。蕭晨沈聲吩咐道:“熄了燈籠火把,加緊趕路……”

一支大軍護著二三十輛囚車,藉著夜色的掩護,急匆匆沿河而下,行出里許,就見遠處山嶺上一條火把長龍正急急奔向百花塢,那是營盤嶺的守軍看到了百花塢上燃起的烽火,急急趕來馳援,蕭晨見了,不禁冷冷一笑。

折家四太爺、五太爺、和老七、老九,還有折惟昌和折惟忠兩個小輩困在同一輛囚車上,五太爺醉意未去,神色卻已清醒,他藉著月色環顧四周,喃喃自語道:“赤忠這個叛賊在搞什麽鬼,這是要把咱們運到哪兒去?”

沈吟有頃,摸不著頭腦,五太爺回過頭來,怒視九太爺道:“老九,以前,咱們的‘隨風’一直是由你負責的,雖說如今交給了惟正,可他還年輕,許多事仍然是由你掌舵,你可倒好,你是怎麽管的,咱們折家被人家一窩端了,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九爺苦笑道:“老五啊,咱們的‘隨風’耳目眼線都排布在外面,難道是用來監視自家人的麽?誰想得到他赤忠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會窩裏反?”

老五怒不可遏地道:“他們困住聚會堂,喝令我折家的家將們放棄抵抗時,不是說過麽,朝廷已調安利軍、隆德軍控制了廣原的程世雄,王繼恩親率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進入府州,綏州刺使李丕壽秘密北上,設伏截擊麟州楊繼業的援軍,叫咱們不要妄想,速速棄械投降麽?那些不是外面,還有那裏是外面?怎不見一點消息傳回?”

老四這時也黯然道:“不錯,憑他一個赤忠,就算反了,哪能鎮得住整個府州。正因如此,才不慮他反。如今他真的反了,那話決非恫嚇,赤忠背後,一定有朝廷撐腰,所以他才甘冒天下之大不諱。老九啊,咱們折家這次算是徹底栽了,如果‘隨風’能事先發現點什麽風吹草動,咱們何至於如此不濟?”

老四、老五都這麽說,一向淡定沈著的九爺急得臉色赤紅如豬血,他氣極敗壞地道:“我們折家的眼線雖不能打入宋國高層,但是宋軍若有什麽風吹草動,大軍調動間,聲息豈能小了?那樣的話,就絕不可能瞞過我的耳目!”

老四沈聲道:“事實是,他們已經瞞過了你的耳目,難道你想說,朝廷兵馬根本沒有接應赤忠,赤忠是發了失心瘋,才想憑他草城川傾巢而出也不過一萬八千的兵馬,就想來個改朝換代,佔據府州?”

九爺登時語塞,他失魂落魄地望向茫茫夜色中的層層山巒,聽著滾滾不息的黃河滔聲,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安利軍、隆德軍、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但有一處調動兵馬,我怎麽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難不成……我的‘隨風’也盡被收買叛變了不成?”

騎在馬上,橫槍行於囚車旁的蕭晨把他們的對話都聽在耳中,蕭晨抿了抿嘴唇,回頭望了眼已看不到一絲燈火的百花塢方向,臉上又露出了得意而陰險的笑容……

以君伐臣,且無正當名義,實在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因此即便大宋朝廷的高級官員們,對趙光義取府州的計劃也大多不曾與聞,只有一個在外帶兵,且與皇帝曾同謀過弑君大事的王繼恩,是這樁陰謀的全程參與者。因此從朝廷方面,即便他們的密探成功地在朝廷的要害部門潛伏下來,這一次事先也休想打聽到一點什麽消息。

楊浩的“飛羽”秘探,除了一些固定的消息站之外,已全部調往西域搜集戰爭情報,但是折家的根基就在此處,“隨風”的密探雖也時刻關注著河西走廊的戰事,但是他們的重點監察對象,仍然放在府州週邊。

正如折九爺所說,“隨風”秘諜雖不能打入朝廷的要害部門,但是府州周邊的朝廷駐軍乃是重點監控物件,他們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根本無法瞞過折家訓練有素的秘探們的耳目,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對這次內外勾結的兵變,折家事先的確一點異動都沒有發覺。其中緣由何在呢?

烽火台烈焰沖霄,在夜色中異常的醒目,當百花塢的烽火台上燃起沖霄的烈焰時,一座座山頭的烽火便相繼燃起,迅速向遠方傳去。

以建在高山上的麟州城爲中心,長城綿延而去,探向四面八方,烏沈沈的夜色中,它們就像一條條沈睡的古蟒巨龍,一動不動,突然,其中自北方延伸過來的一條長城烽火臺上,突然相繼燃起了烽火,本已睡下的楊繼業聞訊匆匆披衣起身,登上箭樓向遠方眺望一陣,確認警訊來自府州,不由瞿然一驚。

今天是折二太爺的大壽之期,他還著人送了一份厚禮去的,楊繼業實在難以想像府州這一晚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故,難道是折二太爺喝的興起,要玩一出“烽火諸侯”?

楊繼業當然不會以爲折二太爺會有這個雅興,眼下敵情未明,但兵貴神速,援軍是絕不能等到真相大白之後才派遣的,楊繼業立即披掛整齊,擊鼓聚將,點齊一路人馬,先使數百探馬先行上路,察探消息,又遣長子楊延朗、次子楊延浦領兵八千,殺奔府州。

大軍連夜上路,鐵騎馳騁,次日中午便抵達了府州與麟州之間最大的關隘大堡津,稍事休息之後,又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沿途根本未曾遇見綏州刺史李丕壽的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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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折蘭王

天光大亮,赤忠依託府谷北城的險要地勢,布下了重重防線,人間仙境一般的百花塢裏儘是兵營。從百花塢高處望出去,河對岸經過一夜的整頓,渾亂無序的隊伍也已經集結起來。

赤忠見此深以爲憾,折家麾下的權貴世族,俱都住在南城,整個北城百花塢,就相當於折家的私邸,而昨天白天已經開過壽宴,昨晚是折府家宴,那些官員們都回了南城,赤忠圖謀故主,難免情虛膽怯,所以全部兵力都集結在北城,以致沒有把這些官員一網打盡。

不過聊以自慰的是,折家的主力部隊都設在外線,府谷在重兵團團拱衛之中,府谷本地的兵馬反而有限,屯紮重兵的地方只有石嘴驛和營盤嶺守兵,合計也不會超過一萬人,依託百花塢的險要地勢,根本不必擔心會被他們打下來。

漫步在百花塢中,赤忠一時得志意滿:折家在外線的兵馬是不用擔心的,和他一樣重兵在外的程世雄,已被朝廷的安利軍、隆德軍挾制,王繼恩大人親率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四路兵馬進攻府州,足以牽制群龍無首的府州軍隊,而綏州刺使李丕壽秘密北上,設伏截擊麟州楊繼業的援軍,他便可以安享勝利果實。

折家滿門老少盡被活捉,這就是他獻給朝廷的奇功一件,等到朝廷大軍將各路兵馬降伏,他赤忠,將成爲府州的主人。

舊主折御勛滿門老少已被運走,赤忠心中的不安淡了許多,他已經開始把自己當成府州之主了,看著那一草一木、一亭一廊,心中都有一種莫名的喜悅。

到了中午,心懷大暢的赤忠坐在折家花廳,折府之主折御勛日常用餐的地方,與麾下幾員心腹愛將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赤忠吃的甚是滿意,不禁撫須笑道:“記得以前爲折帥……爲折御勛賀壽時,也曾吃過他府上廚子的手藝,這幾道菜做的,味道並不遜於當日的府州名廚呢,不過風味卻截然不同,折家已換了廚子麽?”

營指揮伍維笑道:“大人,昨夜一場混戰,折家的大廚們驚慌逃竄,亂兵之中也被咱們的人砍死了,剩下的不過是幾個徒弟小工,末將特意抓了折惟正新納的小妾李氏來做的這幾道菜,李氏是府谷小樊樓李掌櫃的愛女,這手藝自然是不差的了。”

說到這兒,伍維向他擠擠眼,小聲地道:“大人,折惟正那妾室李氏,雖然年只十三餘,卻是花容月貌,姿色婉麗呢,大人若是喜歡……”

赤忠連忙咳嗽一聲,正色道:“唉,你我效忠於朝廷,反了他折家,那是大義,若是欺辱人家女眷,那與占山爲王的強盜還有何不同了?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

伍維忙道:“是是是,大人教訓的是。那以後,就叫她專爲大人調治膳食好了。”

赤忠沈吟道:“這也不妥。唔……折家的女眷,還有多少留在此地的?”

伍維忙道:“遵大人吩咐,折家的正室女子,和已有子女的妾室,盡皆裝入囚車,一併押運送與王繼恩大人處了,留下的都是些偏房妾室,未曾生育過的,在折家,算不得甚麽重要人物。”

赤忠揮手道:“把她們集中在後面一幢樓上,統一看管,不得使人騷擾淩辱,那個李氏,一併關起來,不管怎麽說,她到底是折家的人,不可欺之過甚。”

伍維略一猶豫,勉強應道:“是。”其他幾員將領面面相覷,都在互相打著眼色。

赤忠察顔觀色,一見這般情形,已經有些明白,臉色頓時沈了下來。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能被折家的人納爲妾侍的人,姿色自不待言,昨夜亂軍攻入百花塢,赤忠就曾親眼看見折家的一些侍婢丫環被他手下的兵將們按在地上撕破衣裙大逞淫威,如今看伍維和衆將領這副模樣,恐怕這些將領們利用權勢,早已霸佔了些折家的女人,那個李氏想必姿色殊異,兼爲折家少主的妾室,身分比較高,這才留給了自己。

赤忠沈哼一聲道:“等到朝廷大軍進了府州,降服各路亂軍,本官就是府州節度。自古以來,就算是改朝換代,前朝的廟堂祖墳、宮妃嬪妾,也是要秋毫無犯的,人心!懂麽?如果不得人心,以後咱們怎麽在府州站穩腳跟?如今剛剛打下府谷,你們就肆意妄爲,讓對岸那些世族豪門、權貴大家們得知,誰還肯降?誰還敢降?真是目光短淺!”

折家的美妾們的確被赤忠手下的將領們瓜分了一些,只是時間倉促,連夜佈置城防,許多女人還暫時關在後面。待得天明,秩序已定,就不好瞞著赤忠做這些事了,因此他們才攛掇伍維挑了這個嬌俏可愛的李氏來,先以一手高明的烹飪技藝勾起赤忠的饞蟲,然後便想趁機引見,只要赤忠把她納入自己房中,他們也就能夠明目張膽地瓜分女人了,不想赤忠一門心思想著成爲府州節度使的事情,不肯自傷羽毛,反把他訓斥了一頓。

伍維被訓的灰頭土臉,唯唯喏喏只是稱是,赤忠厲聲道:“待本官成爲府州節度使,你們俱有封賞,個個都是鎮守一方的大將,要錢有錢、要權有權,還怕沒有女人?把折家的女人都集中關起來,不許再占爲己有,真是一群鼠目寸光的東西!”

“是是是……”

伍維正連聲稱喏,一個斥候匆匆跑了進來,叫道:“大將軍,南城集結兵馬,在轉運使任卿書帶領下,正欲對我橋頭再度發起攻擊。”

赤忠哂然一笑道:“任卿書麽?呵呵,本官與他私交不錯,此人打仗不行,但是理財卻是行家能手,本官將來,麾下缺不了這樣的人才,待本官去,親自招降了他。”

他剛剛站起身,又是一個斥候匆匆跑入,抱拳稟道:“報,大將軍,麟州方面已派出了援軍,楊繼業長子楊延朗爲先鋒,率三千輕騎,已殺到營盤嶺,與營盤嶺守軍合兵一處。”

赤忠臉色一變,怪叫道:“怎麽可能?麟州的人怎麼可能趕來?你可曾看清楚了?”

那斥候道:“屬下決不會看錯,隔著一道山嶺,那旗幡飄揚,字迹清楚,的的確確是麟州楊延朗的旗號。”

赤忠驚駭莫名,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依照前約,綏州李丕壽不是出兵截擊麟州援軍的麽?怎麽這麽快就把他們放了過來?”

營指揮劉掙跳將起來大叫道:“他娘的,莫非那朝廷閹人陰了咱們一道?”

赤忠向他翻了個白眼,叱道:“真是個不動腦子的蠢物,朝廷一心得到西北,既有如此良機,豈會輕易放過,你道是小孩子過家家麽,堂堂一國帝王,如此費盡心機,卻不出一兵一卒,就爲了看著府州內亂?府州雖首腦盡去卻元氣未傷,旁邊又有個楊浩虎視眈眈,趙官家會坐失良機麽?”

劉掙被罵的不敢吭聲兒,一旁伍維說道:“不錯,與咱們大人合謀的乃是朝堂,豈同兒戲?依末將之見,恐怕是綏州兵馬難敵楊家所至。”

他拱手道:“大人,綏洲自李丕祿死後日漸凋零,這兩年來,又受麟州和府州打壓,情形更加不妙,軍心士氣恐早不堪一用,而楊家如今東征西討,放眼西北憾無敵手,卻正是士氣如虹的時候,那綏州兵,恐怕是沒有阻攔住他們。”

赤忠聽了伍維的分析,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不禁轉怒爲喜道:“不錯,想來也是如此。呵呵,折家的大軍無法回援,靠楊家一路人馬濟得甚麽事?他們不來則已,既然來了,就別想再回去了,官家想吞下府州,又豈會放過麟州,等朝廷大軍一到,咱們一鼓作氣,殺到麟州去!”

“將軍英明。”

“哈哈哈哈……”

※※※※※※※※※※※※濃※※※※※※※※※※※※※※※※※※※※

任卿書組織了各豪族世家、權貴官員的私兵家將,正欲聯合營盤嶺、石嘴驛的駐軍,對百花塢再發動一次攻擊,爭取救出幾個折家人來,這時傳來消息,麟州楊家已派出了援軍。

此時此地,任卿書做爲保德軍節度使和折御勛的拜把兄弟,已是府州的最高指揮官,聞訊立即暫停進攻,會見援軍統領楊延朗。

兩下裏一見面,任卿書便道:“少將軍,我府州危急時刻,麟州慨施援手,任卿書實是感激不盡,在此,我先替我家大帥向令尊、向楊帥致謝了。”

楊延朗連忙還禮道:“任大人客氣了,你我兩家休戚與共,本應互相照拂,談不上什麽感謝。只是……我麟州見烽火起了,便急急派出了兵馬,迄今尚不知道,府州到底出了什麽事。”

任卿書苦笑道:“說來難以置信,草城川防禦使赤忠,不知發了什麽失心瘋,突然詐稱兵變逃回百花塢,一舉控制了南城,將折帥全家都控制了起來。”

楊延朗失聲叫道:“怎會如此?似……難道他以爲如此一來,就能讓府州易主,從此受其轄制麽?”

任卿書苦笑道:“就是因爲不可能,所以我也滿腹疑惑,或許……折帥對他草城川連番鬧營有所不滿,想要撤了他的官職,所以他才鋌而走險?如今折家上下俱都在他控制之中,到底原因爲何,我卻難以知曉了。”

楊延朗遲疑著搖搖頭,忽然問道:“朝廷方面,可有什麽異動?”

任卿書道:“少將軍是懷疑赤忠已被朝廷收買了?不瞞你說,我得知奇襲百花塢的竟是赤忠之後,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這個可能,如今已派出探馬與各地駐軍取得聯繫,同時,因折家滿門都被控制,‘隨風’的人也剛剛與我取得聯繫,現在由我接手掌管。從我掌握的情況看,朝廷目前並無一絲異動,只有赤忠的一路人馬約四五千人正急速返回草城川,令人莫名其妙。”

楊延朗一聽也不禁蹙起了眉頭:“折帥全家都落入他的手中,這就非常棘手了,搞不清他的目的所在,就更無法對症下藥。任大人,延朗有個建議……”

任卿書忙道:“少將軍請講。”

楊延朗道:“折家在週邊府縣的兵馬,輕易不可撤回。”

任卿書頷首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只與他們取得聯繫,通報消息,暫時並不打算要他們揮師府谷。”

楊延朗又道:“此事干系重大,應該把掌握的情況隨時通報與楊太尉,這件事,咱們只怕是扛不下。”

任卿書道:“我明白,這事必須得知會楊太尉。同時……不幸中的萬幸,因爲折二太爺大壽,折家上下全都趕回了府州,結果被赤忠給一窩端了,但是我們五公子卻一直沒有出現,我想……得知府州發生的事情後,她會現身的。”

任卿書憂心忡忡,卻強作歡顔地道:“如今,楊太尉遠在西域,一時半晌就算知道了消息也來不及趕回的,折家軍如今只能有賴五公子出面來主持大局了。”

楊延朗點點頭,說道:“第三,暫時停止對百花塢的進攻,試一試和赤忠見個面,瞭解一下他囚困折帥的原因,是利令智昏還是因爲什麽個人恩怨,盡最大努力保障折帥全家的安全,再想辦法救他們出來。”

任聊書欣然道:“少將軍所言,正合我意,咱們就這麽辦!”

※※※※※※※※※※※※※※※※※※※※※※※※※※※※※

任卿書依楊延朗之言,一面通知折家週邊各軍鎮將領嚴守本陣勿亂陣腳,一面吩咐“隨風”加緊偵緝朝廷動向,同時通過情報站向楊浩傳報府州發生的最新狀況,又派遣一位與赤忠私交甚篤的府州官員赴百花塢會見赤忠。

當然,私下裏,任卿書不免也要把最新發生的情況向他的大當家崔大郎通報一番,不過,他目前雖是折家軍的領軍人物,但是折家經營府州曆兩百年,樹大根深,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利益團體,任卿書目前雖是大家的帶頭人,也不可能獨斷專行,一味按照繼嗣堂的主張去行事的,如今尚未得到崔大郎的指示,他更是完全以保德軍轉運使的身份主持大局。

任卿書派往百花塢的官員連門都沒有進,就被趕了回來,赤忠拒絕會見。

赤忠當然要拒絕,折家上下已經被他一股腦兒地押運去交給王繼恩了,彼此之間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叛主之人,但有三分天良,也無顔再見故人,在這種勢必決裂的情況下,他還有什麽必要與折家的屬僚們談判。

任卿書得到回信,與府州官吏們磋商了一番,楊延朗和剛剛趕到的楊延浦也列席了會議,商討的結果仍然是毫無眉目,只得再與百花塢交戰。

楊家軍毫無阻礙,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府谷,這令赤忠頗爲驚疑,但是在接下來的攻防戰中,他發現任卿書動用的軍隊只有營盤嶺、石嘴驛,以及由府谷南城豪紳世家、權貴名流的家將、私兵們組織的隊伍,還有就是麟州楊繼業的人馬,外線軍隊一直沒有露面,這才放下心來。

從眼前這種情形看,麟州兵馬出現在這兒不是綏州的李丕壽出了岔子,就是他的軍隊不堪一擊,府州屯於外線的大軍皆不見回援,可見王繼恩仍然依照前言調動諸軍發起了進攻,在群龍無首軍心渙散的情況下,府州軍隊不可能是朝廷兵馬的對手,他只要守住百花塢,就能等著王繼恩傳來捷報。

有鑒於此,赤忠利用百花塢的險要地勢只守不攻,與任卿書的兵馬僵持起來。

這一天,蕭晨押運著折家老少抵達了草城川,赤忠傾巢而出,草城川已是一座空城,蕭晨連城都沒有進,直接繞城而過,奔向細腰寨。

細腰寨是朝廷寧化軍的駐地,依山而建,這山自嶺上俯視,恍若一個倒臥於地的美人兒,因此整座山巒都起了很別致的名字,與草城川折家苛嵐軍接壤的三處要隘,分別是乳山崗、紅唇嶺和細腰寨。細腰寨居中,同時也是苛嵐軍出入中原之地的交通要道。

此時,山西道觀察使王繼恩已悄然自代州趕來,屯兵於細腰寨,蕭晨趕到的消息剛一傳進大寨,王繼恩就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一見軍中護得水泄不通的二十多輛車子,王繼恩又驚又喜,連忙問道:“蕭將軍,折家的人可全都在此?”

蕭晨得意笑道:“末將幸不辱命,折家除了一個喜歡扮做男兒裝的女兒家折子渝,滿門老少,所有折家嫡系宗親,盡皆在此了。”

王繼恩哈哈大笑,一拍蕭晨肩膀道:“蕭將軍立下了一樁天大的功勞啊,官家那裏,少不得你的錦繡前程。”

蕭晨連忙道:“還請王大人多多提攜。

王繼恩喜不自勝,又問了問府州情形,便迫不及待地吩咐道:“來人,把折家的人全都帶下囚車,一一捆上,帳前聽命。”

王繼恩回到中軍大帳,扶著帥案站定,左手邊豎著王旗,右手邊豎著令箭,神情肅然,威風凜凜,雙眉一軒,便凜然喝道:“來啊,有請……保德節度使,折御勛折大將軍。”

不一時,兩名小校押著五花大綁的折御勛走上大帳,王繼恩一見,佯怒道:“豈有此理,折大將軍乃是朝廷命官,官階比本官還高上三分,你們怎敢如此對待?快快鬆綁,看座。”

兩個小校連忙爲折御勛鬆綁,又搬來一把椅子,折御勛這一路都是綁在囚車裏,精神有些萎頓,可是一見王繼恩,他卻是怒目噴火,他也不在椅上坐下,就立在兩排甲仗森寨的侍衛面前,怒聲喝道:“原來如此,赤忠已被你們收買,所以反了本帥。”

王繼恩一臉驚訝地道:“折將軍,這話從何說起,我王繼恩可聽不大明白。”

折御勛冷笑道:“王大人,折某人栽了,栽得徹徹底底,要殺要剮,如今都由得你,大人又何必裝腔作勢?”

王繼恩一臉苦笑,環顧左右道:“折將軍在說些甚麽,你們可明白麽?”

兩旁帶刀侍衛齊齊躬身:“屬下不明白。”

王繼恩雙手一攤,笑道:“我倒是明白了,折將軍想必是怒火攻心,氣的有些糊塗了。”

王繼恩笑吟吟地在帥椅上坐了,拈起一張卷軸來,細聲慢語地道:“折將軍莫要動怒,且請坐下。”

他頓了一頓,又道:“楊浩狼子野心,圖謀府州久矣。他先占了麟州之後,便開始凱覦府州地盤,這一次,他親自率軍西征,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整個河西之地,幾乎已盡落其手,唯有這府州……嘿嘿,麟府兩州,是他出橫山的門戶,他既得西域,便思中原,這個時候,豈容折將軍撫其咽喉?

因此上,他勾結赤忠,夜襲府谷,麟州楊繼業也適時出兵接應,趁折帥不備,終於奪了府谷。可惜呀,百密一疏,危難關頭,方顯忠良啊。赤忠的副將蕭晨蕭將軍深明大義,豈肯與賊爲伍,緊要關頭,蕭將軍救了折將軍滿門老小,逃到這細腰寨來,走向本官求援來了,折將軍,下官說的可對呀?”

折御勛微微一愣,那雙緊鎖的臥蠶眉漸漸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嘿嘿,哈哈……”

折御勛仰天狂笑:“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既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既奪了我的府州,又得了攻打楊浩的藉口。好算計呀好算計,真是好算計,只可笑那赤忠,一門心思以爲攀上了高枝,卻沒想到,他不過是一條被人利用的走狗,哈哈哈哈……”

王繼恩好脾氣地陪著他笑,等他笑罷了,王繼恩才和顔悅色地道:“折帥,這是哪里話來,你看看,這是你向官家親筆寫就的請兵奏折,楊浩勾結赤忠,攻佔府州,圖謀不軌,折大將軍舉家投靠朝廷,請朝廷出兵平叛,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來人呐,拿去給折將軍看看,若是沒有問題的話,就請折將軍謄抄一份,呵呵……折將軍,你放心,官家……一定會爲你主持公道的。”

“我呸!”折御勛目若噴火,一張赤紅的臉龐已是紅中透紫:“你打的好主意,嘿嘿,要謀我的府州,你們已經得了去。以君伐臣,出師不正,這便宜你占定了,這駡名,你們也是擔定了,還想要折某爲虎作倀不成?”

王繼恩臉色一沈,厲聲喝道:“折御勛!這份奏折你若不寫,你道朝廷就沒有辦法正名了?嘿,偌大的天下,要找幾個能將你筆迹模仿的一字不差的又有何難?朝廷未必要你的人證,你的遺書,再加上赤忠副將蕭晨的人證,已經足夠了。

如果你折家滿門盡皆‘死在府谷’,憑你的遺書,朝廷一樣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佔據府州,討伐楊浩。留你一條性命爲朝廷佐證,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你道缺了你,真就不能取信於天下了麽?留你一命,乖乖按官家的意思辦,以後夾起尾巴好好聽官家的話,你折家滿門至少可以保住這條性命,你折大將軍還能受官家賞賜一個官職。

可你若不肯相從的話……雲中折家,將從此除名,其中孰輕孰重,難道你還分不清麽?”

折御勛鬚髮皆飛,怒目嗔道:“你說甚麽?”

王繼恩悠然道:“折將軍,你看清楚,如今你折家滿門都在我的手中,他們的生與死,可都在你一念之間呀。”

王繼恩向帳外一指,折御勛回頭一看,就見折家老少盡皆五花大綁,被按伏於中軍大帳兩側,折御勛倉惶搶出帳外,就見折家老少一字排開,足有數十丈開外,每個折家人後面,都站著兩個押解的士兵和一個手執雪亮鋼刀的劊子手,折御勛登時臉白如紙。

王繼恩領著一幫侍衛跟了出來,悠然笑道:“折將軍,若是折家上下百十口人,于此時此刻同時屍首異地,你說那場面,是不是很壯觀呐?”

折御勛渾身簌簌發抖,只是不語,折家的人是按照身份地位的重要,從帳口向外排開的,被綁在帳左第一人,就是白髮蒼蒼,枯如老鶴的折二太爺,折二太爺又痛又悔,聲淚俱下地叫道:“御勛呐,都是因爲我這老傢夥,才害得折家上下被人一網打盡呐……”

旁邊折三太爺卻是老而彌堅,怒聲喝道:“老二,此時還說這些做甚麽,沒得叫人笑話。御勛,咱折家統治雲中兩百年,威風了兩百年,該享的榮華富貴、權柄地位,都享用過了,天下的好處,還能都叫咱們占了不成,今有此報,也沒甚麽了不起,他們要殺要剮都由得他們,挺起脊梁來,咱折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能向人彎腰服軟。”

王繼恩晃了晃手中的卷軸,微笑道:“折將軍,可肯依我之言呐?”

折御勛臉白如雪,眸子卻赤紅如血,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王繼恩唇角漸漸綻起一抹陰冷的笑意,他慢慢舉起手,突然向下一揮,“嗵”地一聲鼓響,站在大帳最外端的一個刀斧手刷地一下舉起了鋼刀,毫不猶豫地劈了下去。

被砍的折家人自始至終沒有吭出一聲,只見一腔血湧,人頭落地,折御勛的心一下子絞緊了,赤紅的雙目中蘊起了淚光。

“嗵!”又是一聲鼓響,另一側盡頭的劊子手又揚起了手中的大刀……

五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當第六通鼓聲響起的時候,折御勛終於崩潰了,那都是他的骨肉親人啊,折御勛心如油潑,慘呼一聲道:“住手!”

王繼恩微笑道:“折帥可是回心轉意了?”

折御勛一雙赤紅的眸子狠狠地瞪著王繼恩,老牛一般喘著粗氣道:“好,我……我寫……”

王繼恩得意地笑了一聲,揚聲道:“來人呐,給折帥搬來一張書案。”

當下就有幾名兵士搬來一張几案、蒲團,又擺上文房四寶,鋪開紙張,王繼恩將手中的卷軸交予一名侍衛,就在折御勛面前展開,折御勛抓起筆來,依著那卷軸上所言,奮筆疾書起來。

折家的人卻不明白王繼恩要他寫些甚麽,折二太爺憤然呼道:“死則死已,御勛呐,什麽都不要答應他們。”

折老四則瞪著蕭晨喝道:“府州已落入你們手中,我折家滿門也已成了階下囚,你們還想要什麽?”

王繼恩細聲慢語地微笑道:“幾位老人家稍安勿躁,折帥現在做的,正是要保你一家太平富貴呢。”

折御勛把牙齒咬的格格直響,只是奮筆疾書,並不搭一言,一張奏表匆匆寫就,折御勛懸腕執筆,盯著奏表末端一片空白,定定出神半晌,這才署上自己的名字。

侍衛立即扯過奏表,交到王繼恩手上,王繼恩展開奏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好,官家等得急著呢,呵呵,朝廷十餘萬大軍,可都在等你折大將軍這張奏表啊。”

王繼恩將奏表卷起,立即有人遞上一個捲筒,王繼恩將奏表裝入,封好,立即交予一名心腹侍衛,沈聲喝道:“以八百里快騎,急送汴梁!”

“遵命!”那侍衛雙手接過,倒退幾步,翻身躍上早已備好的一匹戰馬,打馬揚鞭,由幾十名侍衛護送著離開了軍營。

王繼恩滿面春風,又對折御勛笑道:“折將軍,稍候,本官會派人把你一家送往京師。呵呵,折帥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只要你乖乖聽官家的話,那麽……你活著,遠比死了更有用。等官家接到你的請兵奏折,折家滿門都會安全了,官家會賞你一幢華麗的宅子,賜你一個顯赫的官職,以顯皇家胸懷的……”

“哈哈哈哈……折御勛忽然一躍而起,仰天大笑,王繼恩嚇了一跳,恐他驚起傷人,連忙退了幾步,只見折御勛兩眼發直,喃喃自語道:“一幢華麗的宅子,一個顯赫的官職,嘿嘿,哈哈,那我就要當一個折家祖上最顯赫的官職,我要做折蘭王,我要官家賜我做折蘭王,哈哈哈哈……”

折家幾老見他如此異狀都驚愕難言,折惟正、折惟信等幾乎掛念父親,不禁駭然叫道:“爹,爹,你怎麽了?”

蕭晨又驚又笑,詫然道:“王大人,他……這是怎麽了?氣火攻心,瘋了不成?”

王繼恩也有些愕然,聽蕭晨一說,卻冷笑道:“堂堂折氏家主,什麽情況,沒見過,說瘋就瘋了?”

他狡黠地盯了猶自狂笑的折御勛一眼,說道:“他瘋且由他瘋,如果他想做孫臏,我卻不是龐涓,嘿嘿,看緊了他,他要瘋,且由他瘋!”

折御勛大笑幾聲,忽又聲淚俱下,其狀真若癲狂:“折蘭王,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我……我折御勛,要做折蘭王!折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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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貧僧功力尚淺,不能隔衣療傷

趙光義收到王繼恩快馬遞來的折家請兵奏摺後大喜過望。此前,他已令自江南剿匪平叛勝利歸來的潘美調兵五萬,對外宣稱要對蜀境叛亂加強圍剿,卻遲遲不予發兵,一直在等候這個機會,此時一見請兵奏摺。如獲至寶,立即開動一切宣傳機器。高調宣揚楊浩背信棄義,罔顧國法,悍然對府州用兵的不義之舉。同時責令王繼恩就近調安利軍、隆德軍進攻廣原程世雄部,調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攻打府州。又命潘美親率五萬禁軍,馬不停蹄直撲麟府。

消息傳到契丹,蕭后大爲驚異。楊浩若是真的圖謀府州到沒甚麽。在她看來,欲成大事者,豈能爲情誼所羈絆,楊浩若真的如此心狠手辣,才算是一個梟雄人物,不過以她的瞭解,楊浩卻不是這樣一個人。而且……就算時移勢易,楊浩已然蛻變,也絕不會利令智昏,在他大舉西征,河西走廊尚未到手的時候。在東線突然再啓戰端,難道李光睿兩面用兵,以致拖得自己山窮水盡的的教訓還不夠麽?及至大宋對此迅速做出反應,宋軍以最快的速度攻入府州,蕭綽終於了然:大宋對西北動手了。

此時,大契丹國剛剛改名,由大契丹國改名爲大遼國。大契丹國。本來是以族名爲國名,但是契丹的民族構成十分複雜,族群衆多,尤其是還有幽雲十六州的漢人,占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加上少主新立。改個國號,也是一種新氣象。

新君登基,年紀尚幼。蕭綽以太后身份聽政。正休養生息,積蓄國力,因此改國號大遼,取漢字“遼”的本意,讓修遠其遼遼兮,寓意擴大疆域,以其遼遠,只不過這時內亂剛剛平息,元氣未復,行事還該低調一些,所以對外宣稱是取“遼”在契丹語中意譯繽鐵的意思,以遼爲國號,寓意國家堅固。

大政方針既是休兵養民,這時就萬萬不能與宋國再起戰端,然而如果坐視趙光義攻佔西北,將整個西域納入他的統治之內,不但宋國的疆域將更形擴大,而且宋人有了養馬之地,遼人的一大優勢就會蕩然無存。這卻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蕭綽穿著一身鬆軟舒適的便服宮衣。斜倚在榻上,一手輕輕搖著團扇。一手輕拍著在她懷裏睡的正香的兒子,思索著西北局勢,那要發生的戰爭雖與遼國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卻對宋遼兩國未來的形勢有著莫大的影響,她豈能不重視。

小皇帝已經起了名字,大號叫耶律隆緒,小字叫牢兒。“舜住陶焉。期年而器牢”矣,這和尋常人家給孩子起名“拴柱兒”、“鐵鎖”一樣,都是盼著孩子平平安安、成人長生的意思,當然,這只是蕭後對娘家人的說法,至於這“牢兒”是否還有別的某一層意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雙十年雙的年輕少婦,又兼錦衣玉食,保養得宜,那體態圓潤豐腴。肌膚脂白粉嫩,誘惑的很,兩條纖直的美腿在榻上半屈半伸,更是依稀可見裙內粉光致致,滑嫩動人的一片春光。

此時正當夕陽西下,金黃色的陽光曬在她那張清水瑩潤的俏臉兒上。有一種慵懶的風情。她的黛眉微蹙著,緊張地思考著對策。

如今大遼是絕不能輕易對宋國這個龐然大物用兵的,否則,一著不慎,自己兩年時間苦心經營的局面就會毀於一旦。

大遼帝國實在是太龐大了,楊浩可以用兩年時間整合諸部,振興夏州。對契丹這麽龐大的一個國家來說。兩年時間,經濟上不過剛剛恢復一些元氣,軍事和政治上,才剛剛將重要職位上的官員全部調整了一遍。內部矛盾的調和、外部糾紛的消彌,如今還很脆弱。然而,就算西北如今不是那個冤家的地盤,也決不能坐視宋國把河西拿到手,大遼對此必須得有所表示。

蕭綽苦苦思索,看來,遼國能採取的辦法依舊是牽制,儘量牽制宋國。使他們不能對西北投入太多的兵力。減輕夏州軍的壓力,至於如何化解這場危機,最終還是要靠那個冤家自己,可那個冤家,如今卻正在瓜沙古道上,他來得及趕回去嗎?

想到這裏,蕭綽輕輕歎了口氣。懷裏的娃兒似乎嫌悶在她懷裏有些熱了,他閉著眼睡著,兩隻小手不耐煩地推開母親的手,兩隻小胖腳丫在娘親身上蹬了蹬,整個身子就在榻上打了橫。

蕭綽瞪了眼熟睡中的兒子,眸中不無幽怨:“這個冤家,吃飽喝的就不是他了,到是鐵隨他那沒良心的爹爹……”

旌旗獵獵,楊浩的大軍終於向敦煌開拔了。

敦煌南枕氣勢雄偉的祁連山。西接浩瀚無垠的羅布泊,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東峙峰岩突兀的三危山。乃是西域胡商跨過玉門關,東進中原的必經之路,這片綠洲面積不是很大,但是土地肥沃,在這個靠近沙漠戈壁的天然小盆地中,党河雪水滋潤著肥田沃土,綠樹濃蔭擋住了黑風黃沙,糧米旱澇保收。瓜果四季飄香……

敦,大也;煌,盛也。敦煌。誠爲大漠古道中的一個奇迹之城。

爲了徹底斷絕匈奴與西羌的通路和聯繫,捍衛邊關和絲綢之路的安全。漢武帝曾在河西設置了酒泉郡和武威郡。並採用設防、屯墾、移民等措施,不斷充實、加強建設河西。後來又將酒泉、武威二郡分別拆置敦煌、張掖兩郡。又從令居經敦煌直至鹽澤(今羅布泊)修築了長城和烽燧,並設置了陽關、玉門關。列四郡,據兩關,保證了絲綢之路的暢通。

從此,中國的絲綢及先進技術源源不斷地傳播到中亞,西亞和歐洲。歐州、地中海沿岸和西域的玉器、瑪瑙、奇禽異獸、農作物等長途轉運到中原。各國使臣、將士、商賈、僧侶往來不絕,都要經過絲路要道敦煌。敦煌成爲中西交通的“咽喉鎖鑰”。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國,獲汗血馬;趙破奴擊敗姑師國俘獲樓蘭王,都是以敦煌爲糧草、兵馬供應基地而一舉獲勝的。

因此這裏的漢人最多,占當地居民的八成以上,於是這裏就出現了這樣一副奇景,當西域與中原隔絕往來之後,瓜沙二州有大量的漢人,反而是在瓜沙東面,更靠近中原的的方,被吐蕃人、回紇人、黨項人佔據。但也正因如此,西域漢人與中原斷絕往來,已有上百年之久,這些孤懸於外的漢人,建歸義軍,自立金山國,依舊傳承著漢人的文化和血脈。

然而,金山國的統治者一味打壓當地少數民族的錯誤政策,使得他們處處樹敵,漸漸的,祖先的榮耀不再。金山國漸漸沒落,反而要敬甘州回紇爲父可汗,這個時候,楊浩來了,帶著他的大軍,總欲重新打通西域古道,重振這裏的東方文明,對執掌瓜沙政權的曹家來說,這是他們的末日,而對歸義軍來說,卻是喜憂參半。

當蕭綽正睹兒思人,黯然神傷的時候,楊浩已親統大軍到了葫蘆河。從此再往前去就是瓜州了。

暮色蒼茫,夕陽西下,楊浩的大軍在葫蘆河邊駐紮下來。氈帳如同突然生長在河邊的一朵朵蘑菇,綿延開去,無窮無盡。儘管瓜州歸義軍冒險偷襲的可能不大,不過排布在外線的人馬,還是按照規矩,一絲不茍的挖戰壕、設拒馬,做好了防禦準備。

這一路上,他們見過了雕刻在溝壑峭壁上的佛像,見過了大漠駝鈴、瀚海蜃景、胡楊秋色、清泉綠洲……,異域風光固然優美,但是見多了也就索然無趣,每日感覺最深的反而是白天的烈日炎炎,夜晚時的秋風刺骨,還有風起時的漫天黃沙。

軍營最南面駐紮的是肅州龍家兵。楊浩得了涼州,便把涼州城主絡絨登巴的兩萬兵馬帶了出來,此番得了肅州,以肅州爲據點,攻打瓜州的時候,依樣畫葫蘆,把肅州兵馬也都帶了出來。龍家兵久居西域。對西域風情更是司空見慣,毫無新奇,好不容易度過沙漠,來到綠洲,兵士們十分暢快,紛紛來到葫蘆河裏沐浴潔身。

最上游的河裏,站著兩個只穿兜襠布,就像兩個相撲手似的彪形大漢。黑鐵塔一般的身子,兩個大漢正在河裏摸魚。這裏的魚肥碩無比,因爲沒有漁夫的捕獵,生態環境極好,一兩尺長的大魚隨處可見。

不過對不怎麽懂水性的肅州軍來說。想要徒手捉條大魚卻不怎麽容易。

好不容易,其中一個黑嘟嘟的漢子濺得滿臉水花地抓起一條大魚,哈哈大笑道:“老支,老支,快來看。哥哥我抓到了好大的一條魚。”

另一個黑漢子一見大喜,連忙躥了過來,嚷道:“妙極,吃那又硬又幹的肉幹兒真是吃膩了,哈哈哈,老卡啊,你抓緊了它,趕快上岸,咱們把它烤來吃。”

老卡一聽,瞪眼道:“怎麽要烤來吃呢?這樣鮮美的河魚,應當下水去燒,燒得肉爛骨酥,吃淨了肉。啃幹了骨頭,再喝一碗濃濃的魚湯。那才美味。”老支搖頭道:“你懂個屁,這魚莫要刮鱗,也莫去了內臟,就這麽在火上烘烤,魚的鮮香滋味才不會消散,我見西域遠來的商賈這樣吃過魚的。”

“燉了吃,有肉有湯,湯鮮味美。”

“烤了吃,鮮香撲鼻,回味無窮。”

兩人站在齊腰深的河水裏大吵起來。老卡勃然大怒,把手中活蹦亂跳的魚兒往手裏狠狠地一摔,那魚砰地一聲入水,竟爾有些暈了,清醒了一下,才搖頭擺尾地遊去。

老支膛目結舌地道:“你怎麽把魚扔了?”

老卡賭氣道:“要燉來吃,就要燉來吃,你偏要烤來吃,好罷好罷。乾脆不吃,懶得跟你惹那一肚子鳥閒氣!”

老支聽了也是怒髮衝冠,大叫道:“不吃就不吃,好稀罕麽,難道就你會抓,老子的一雙手是擺設不成,我自己抓!”說著雙手伸手河中。拼命地攪活起來,攪得河水四濺,故意濺了那老卡一身。

岸邊站著的侍衛見了二人吵鬧。不禁掩口偷笑。這兩個人,一個叫卡波卡,焉耆國人後裔,還有點突厥人的血統,是肅州龍王軍的左果毅都尉,另一個姓支,叫支富寶,山東琅琊人,唐朝時他的祖上從軍入伍。成爲安西都護府的一名士兵。後來道路阻隔,就遠離家鄉,在西域安家落戶了。這兩個人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朋友,又一起當了兵,一起做了官,好的能穿一條褲子,偏又最喜歡拌嘴嘔氣,他們的屬下早就見慣不慣了。

肅州軍因爲很大程度上接受了大唐安西都護府軍的衣缽,所以官制一如唐朝,又因他們學大唐官制學了個四不象,最高領袖稱王爺,區區一州之地,偏又按照一國的官制來設官,所以官制體系混亂的很,按大唐軍隊的官制,每十丁設一什長。每五什設一伙長,每三伙設一隊長。這支部隊的規模也就是一隊的數量。設一個隊長、一個隊副足矣,然而肅州龍王兵的將校“通貨膨脹”的厲害,這一隊約一百五十人的隊伍,居然設了左、右果毅都尉兩名正六品級的校官。

楊浩因爲正在戰時,不能對他們的軍隊進行徹底的改編組和,爲了讓士兵們習慣和適應,現在只來得及對管事的高級官員按著節府編制進行了改制,至於下面人浮於事的衆多將校長官,依然按照舊制,暫時沒有觸動。

支富寶攪活了一陣,一條魚也沒有抓到。覺得很沒面子,不禁憤憤地道:“奶奶的,不捉了不捉了。我還去吃自己的肉幹去。”直起腰剛要上岸。忽然發現前方順流而下,落隱若現一道影兒,不禁驚喜道:“哇!好大的一條魚,來人啊。來人,抛一支矛下來。”

岸上士兵急忙抛過一支長矛。支富寶接矛在手,便向那河中起浮不定的一道黑影急急趕去,卡波卡扭頭一看,忙也跟了過去。

支富寶得意洋洋地道:“嘿嘿。這條魚塊頭兒夠大,一半用來燉,一半用來烤,怎麽樣,哥哥我比你大方吧?”

卡波卡嗤之以鼻:“等你真捉到了再來充大方吧,你就那笨手笨腳的樣兒。”

支富寶大怒:“你這廝怎麽總是與我作對?好好好,叫你看看某家的手段!”支富寶舉矛在手,就欲抛出長矛,卡波卡突然一把拉住了他,凝神肅容道:“等一等,好象不是魚,是個人。”

卡波卡奇道:“怎麽可能?這種地方,哪來的人?”

二人凝神屏息,定晴看去,只見那或浮或沈的黑影漸漸飄近,果然是個溺水的人,卡波卡大驚道:“真的是個人”。說罷伸出長矛將那人撥了過來,只見那人長髮在水中披散。容顔蒼白清麗,恍如一個水妖。又大叫道:“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支富寶掏掏耳朵道:“這個地方。怎麽會有女人落水而死呢?莫非是過境的胡商遭了馬匪?”卡波卡道:“你怎知她就一定是死的?。

支寄寶道:“不是死的,難道還是活的?”

兩個人又擡起槓來,一邊拌著嘴。一邊各自拉住一隻手,將那女人拖上岸去。

卡波卡喋喋不休地道:“如果是活的,咱們以後捉了魚,就全都燉了吃。”

支富寶道:“如果是死的,咱們以後捉了魚,全都烤了吃。”

雖然日光西斜如血,但是沙地上仍然極熱,那女人被拖上岸往沙地上一放,熱氣往上一烘。不等救治。鼻翅便翕動了一下,卡波卡眼尖。一見大喜,叫道:“活的。活的,她是活的。”

支富寶不屑地道:“你沒看她一身是傷?現在活著,不代表一會兒還活著。”

卡波卡氣的跳腳:“你又要賴皮不成?依你這麽說,就算她是活的。再過幾十年還是要死的,這個賭你豈不是永遠也不會輸?”

支富寶道:“咦,我有說幾十年那麽久麽?我只是說,一會兒她也許就斷氣了,這樣的話,我就沒有輸。”

手下的兵士早已看不下去了。當兵三年,老母豬做貂嬋,何況這女人雖然芳容憔悴,卻極是秀麗,偏生兩個混帳主將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還在那兒拌嘴,一名親兵便忍不住插嘴道:“兩位都尉大人,咱們是不是先救人呐?”

這時,那女人似乎神志清醒了些。她朦朦朧朧地張開眼睛,虛弱地道:“這……這是什麽地方?”

卡波卡和支富寶對視了一眼,蹲下身道:“這裏是葫蘆河,你怎麽落了水的,還有什麽家人麽?”

女人眸波閃爍了一下,弱弱地問道:“葫蘆河?瓜州……東面的葫蘆河?”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女人道:“我,我認得沙州曹家的人,你們……你們救我……”

卡波卡哈哈大笑道:“那可對不住了,我們雖然正身在葫蘆河,可我們卻是肅州龍家的人。”

女人微微茫然,半晌才低語道:“肅州龍家?又……又開戰了麽?龍家……龍翰江大人,與……與家父是老友,尚請……請賜予援手。”

支富寶拐了卡波卡一下,說道:“老卡,以後不要再說是龍家的人了。太尉聽了一定不開心的,咳!姑娘,我們現在,實是夏州楊太尉的人,奉命西征,討伐瓜沙的。”

女人啞然:“楊太尉?”

卡波卡道:“不錯,夏州楊太尉揮軍西進,一路勢如破竹,已然占了涼、肅,現在正兵進瓜洲。我們龍家軍,現在也歸附太尉了。”

女人眸中一片驚喜,身軀猛然一動,似想要坐起來,可惜實在虛弱。她喘息著,一把抓住卡波卡的手,急促地道:“快!快帶我去見楊太……尉,我……我是楊太尉的……”

女人勉強說到這兒終於力竭,雙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卡波卡抓了抓頭皮,疑惑地道:“她怎麽誰都認識啊?她說她是楊太尉的什麽?”

支富寶蹲下來。仔細看看那女子憔悴中仍不失俏麗的容顔,摸著下巴沈吟道:“莫非她是楊太尉的相好兒?”

卡波卡恍然大悟道:“老支啊,你總算聰明了一回,我琢磨著也是八九不離十,八龍女都做了太尉的侍婢。太尉爲人,那可是風流的很呐。你看她這俏模樣兒,就算現在不是太尉的相好兒,見了太尉之後,也保不齊就成了他的相好兒。”

一旁的侍衛忍無可忍了,大叫道:“兩位都尉大人,等你們弄清楚了,這女人也就死啦!”

卡波卡大驚道:“既是太尉的相好,可不能死在我的軍中。”

支富寶跳起來道:“不錯不錯。咱們得撇清自己,快快快,拿條氈毯來,趁她還沒斷氣。趕緊給太尉大人送去。”

兩個活寶弄來一條毯子,把那女人往毯中一裹,又試了試她的鼻息。果然還有微弱的呼吸,兩個大漢趕緊把她擡起來,撒開雙腿便向楊浩的中軍奔去。

中軍帳外,楊浩憂心忡忡,踱來踱去,也不知帳中的竹韻現在是生是死。

他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在這裏見到竹韻,看她一身是傷。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場慘烈的廝殺,方才趕緊餵了些熱湯下去,看她氣息稍稍平穩了些,但是到底生死如何,現在還是一個未知數。

楊浩正在想著,就聽帳中一聲嬌叱:“滾開,再敢碰我,殺了你!”

隨即便是一聲杯盤落地的聲音,楊浩一驚,趕緊衝了進去,就見頭髮花白的軍中老郎中仰面摔了開去,旁邊一個捧著藥匣的小徒弟驚惶失措地站在那兒,楊浩趕緊扶起郎中,掠到榻邊,就見竹韻伏在榻邊,一手撐著床榻,一手抓著楊浩的佩劍,緊咬牙關,怒視著那郎中。

楊浩道:“竹韻,你怎麽樣了?這是……怎麽回事?”

那郎中險險被一劍開膛破腹。嚇的臉色慘白,這時一見楊浩,便大吐苦水道:“太尉大人,老朽奉命來爲這位姑娘診治傷勢,誰想這位姑娘也太凶了些,老朽還沒解開她的衣衫,就險些被她一劍取了性命。常言道,有病不諱醫,老漢這麽大歲數了……”

那郎中還在喋喋不休,竹韻一見楊浩,頓時萎頓在榻上:“太尉,竹韻……竹韻此去隴西……”

楊浩截口道:“有什麽話,等裹了傷再說。”

“不,此事干系重大……”

“再如何重大,也得保住了性命再說。”

竹韻臂上一條刀口肌肉外翻,因爲被水浸泡的緣故,已經不再滲血,看著更是怵目驚心,楊浩急忙喚過郎中。吩咐道:“快快爲她塗藥包紮。”

竹韻這一動作觸及傷口,又已痛出一身冷汗,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勉強一笑道:“大人,我……沒有事……”

那郎中馬上插嘴道:“還說沒有事?我的老天,這渾身上下,也不知傷了多少處地方,肋下的箭傷都化濃了,大腿上中的一刀……”

竹韻霍地一下強撐著坐了起來。氣的臉龐脹紅:“你這混蛋?你看了我的身子?我……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竹韻掙扎著就要下地,那郎中嚇的一溜煙逃到帳口,探出頭來道:“姑娘,老朽絕對沒看你的身子,那膿水血水都沁出了衣袍,老漢兩眼不瞎,又是治慣了刀劍瘡的,還用脫衣診治麽……”

楊浩一把按住竹韻的肩膀,訓斥道:“都這副模樣了,你不想活了麽?”

“我……”

“好了好了,現在什麽都不要說,先治傷,有什麽話,等敷了藥,包紮了傷口再說,郎中……”

楊浩扭頭喚人,那郎中站在門口一見竹韻殺氣騰騰的目光,哪里還敢進來,楊浩好說歹說,最後氣極了走過擊拎著他的衣領,才把這郎中強行拖了進來。那郎中戰戰兢兢拾起藥匣擱在榻邊,先擡頭看看竹韻的臉色,又扭頭看看楊浩,楊浩鼓勵地點點頭,郎中才哆哆嗦嗦去解她濕透的衣衫,竹韻緊緊閉上了眼睛,蒼白的臉頰上卻浮起了兩抹異樣的紅暈。

外衣解開了,只見腰間繫著一條已經變了顔色的布條,布條是從長袍下擺上撕下來的,纏了幾匝,在小腹前打了個死結,那郎中哆哆嗦嗦解了幾下,沒有解開繃帶,手指偶爾碰到她的小腹,反而令得竹韻一下下繃緊了身子。

郎中解了幾下沒有解開,自己急出一頭大汗,他喘著粗氣,壯起膽子勾起死結,彎腰湊近了去想看個清楚,竹韻忽然尖叫一聲,一把拍開他手,喘吁吁地道:“不要碰我!再敢碰我,我就宰了你!”

楊浩哭笑不得地道:“竹韻……”

件韻哀求道:“太尉,我……我自己敷藥,成不成……”

郎中早已像受驚的兔子般閃了開去,苦著臉道:“老朽還沒碰見過這麽難纏的病人。太尉大人啊,反正……反正就是敷金瘡藥嘛,藥在匣裏呢,您不如讓人四下搜尋一番。找個女人來爲她敷藥就是了,老朽……實在侍候不來。”

楊浩怒道:“這種時候,去哪裏找人?這樣嚴重的傷勢,還拖得下去麽?”

“可是,老朽……”

“快些診治!”

楊浩一聲嗔喝,老郎中硬著頭皮。哆哆嗦嗦地湊上來,竹韻緊握明晃晃的紫電劍,倔強地道:“不許……不許他看了我的身子,否則……否則我必殺他。”

那郎中一聽立即畏縮不前,楊浩不禁大感頭痛,可惜軍中沒有帶著一個女人,那八龍女都讓穆羽送去甘州了,指望著焰焰把她們打發回家。早知有今日,就把她們帶來了。

眼見竹韻就像受了傷的雌虎,那郎中哆哆嗦嗦卻象一隻病貓,楊浩把眼一咬,喝道:“藥匣留下,你們出去吧。”

老郎中如獲大釋,趕緊答應一聲。叫那徒弟放下藥匣,帶著他一溜煙逃了出去。

楊浩沈聲道:“軍中實在找不出一個女子,事急從權,現在……本太尉親自爲你敷藥,若是你覺得於名節有損,無法接受,那你就一劍刺死我好了!”說罷昂然走到竹韻身邊,伸手便去解她腰帶。

“你……你……”

竹韻的嬌軀打起了擺子,手中的劍顫抖不已,楊浩剛一解開那濕擰在一起的衣結,竹韻忽然嬌呼一聲。當啷一下長劍落地,雙手迅速掩住了臉龐,指間露出的肌膚已赤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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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1:28:07
第018章緊要關頭

楊浩雖然說的正與凜然,然而手指一觸及竹韻的腰帶,還是有些緊張口他和竹韻只是上下從屬的關係,雖說是為了替她敷藥,可男女有別,一觸及這女殺手的身子,心中自然也不太自然。

但是拜開腰帶,輕輕拉開她貼身的小衣,看到那觸目驚心的傷。 後,這些顧慮和些許的旖念便都消失了,留下來的只有關切和擔心。

竹韻自水中飄流而來,這就省卻了楊浩為她清洗傷口的步驟,傷。 已沒有血跡,創口傷勢十分清晰,因此看來更加令人觸目驚心,肋下那道深深的箭創,因為她強行把箭拔了出來,倒鉤撕裂了一片肌肉,被水浸泡以後,肌肉創口外翻,看著有些嚇人。 而這時又沒有楗和的工具,敷藥後即便是好了,也難免要留下一片疤痕。

楊浩抓過藥匣,將金創藥小心地灑向她的創口,竹韻悶哼一聲,雙手忽然握緊,額頭沁出細密的汗水。

楊浩緊張地道:“竹韻,忍耐一下,創口若是化膿,那就麻煩了。”

竹韻嗯了一聲,咬緊了牙關不再出聲音,楊浩加快度,為她的創口均勻地撒好金創藥,又扯過裁好的潔淨白布,輕輕按在她的傷。 上,然後扯緊一端,輕輕探入了她柔軟的腰下,竹韻嬌軀一顫,眼簾緊閉,任他擺佈,楊浩將布條一層層纏起,將傷口緊緊包紮起來……

竹韻身上的傷不止一處,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楊浩真難相信一個女孩兒家竟然可以強悍若斯,以她的武功,尚且受了這麼重的傷,也不知經歷過過多少慘烈的廝殺,到底經受過什麼樣的境遇。 楊浩忽然想起她曾經自傲地對自己誇口過十二歲就開始殺人,忽然覺的她那未今是自誇,其實未必是在傾訴她內心的辛酸:谁愿意做一個刀口舔血的殺手呢,尤其是一個女兒家,她的身上依稀還有一些依稀可見的舊創傷痕,從小到大,也不知她經歷過多少次這樣險死還生的危局。

竹韻咬緊牙關,緊閉雙目,俏麗的臉蛋透著暈紅的顏色,她還從來不曾在一個男人面前如此袒露自己,尤其是一個讓她傾心的男人,這樣任他擺佈,她真的是羞不可抑,然而……如果一定要在一個男人面前赤身**,她寧願看到自己身子的那個人是他。

竹韻的肩腫處也有一處創傷,敷藥容易,可要包紮傷口,就不免要為她除去整件衣衫,楊浩為難半晌,說道:“竹韻,事急從權,你的傷勢耽擱不得,我只辦……得罪了。”

竹韻微微張眼,就見楊浩並掌如刀,正要對她頸項斬下,不由脫口叫道:“不要!”

楊浩硬生生止住,尷尬地道:“暫時暈厥……更好過一些,而且痛楚也能……也能輕一些……”

竹韻的呼吸急促起來,卻倔強地道:“不要,我……我不習慣昏迷著受人擺佈……”

她牙關一咬,忽然竭盡力量翻過身去,顫聲道:“午勞太尉大人了……請……請動手吧。”

楊浩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輕一扯她胸圍子系在後背上的活結,胸圍子已被她的體溫烘乾,結扣一解,胸圍子便鬆開了,身側乳肉被她身子擠壓著,在側邊微微露出一彎圓潤動人的輪廓曲線,楊浩迅將藥粉灑到傷口上,取過布帶,低聲道:“得罪。”

竹韻雙手撐床,竭力將身子撐起,纖腰微沉,上身挺起,下身貼身小衣裹著的隆臀因為這個動作而顯得更形豐盈隆突,整個姿勢充滿了曖昧的味道。

楊浩不敢多看,視線緊盯著大帳一角,試探著將布條裹向她的身下,竹韻胸前一對**兒受地心引力作用,輕輕蕩漾在她身下,楊浩兩眼旁望,笨拙的雙手即便想避開它們,還是不可避免地再三碰觸到。

竹韻被他觸到第一下時,羞得一聲嚶嚀,雙臂酸軟幾乎癱例,只是咬牙苦撐,過了片刻才適應過來,楊浩慌慌張張地將布帶纏過去,布帶一圈圈纏上,只覺觸手處肌膚火熱光滑,那異樣的觸覺在他腦海中漸漸幻化出了那裡完整的形狀,唔……應該是筍狀的,頂端還微微有些上翹,兩粒小小的乳和……在他不斷的碰觸之下,那乳珠竟漸漸凸出、堅礫……老天!

楊浩低頭看了一眼,見竹韻的耳根後頸都是紅的,渾身的肌膚都透出了一杵粉紅色,自己的呼吸也不禁急促起來,手忙腳亂地為她裹好傷口,楊浩的額頭也不禁滲出了緊張的汗水。

竹韻這時身上橫七豎八的纏滿了繃帶,雖然露出一處處肌膚,側也不致春光大洩難以見人。 楊浩取過一件自己的干淨整潔的中衣,輕輕為她披上,裹住了她的上身,讓她重新翻躺在榻上,然後如臨大敵地看向她的下身……

方才裹傷,已先挑容易包紮的地方敷藥包裹過了,所以竹韻的兩條褲腿早已撕開,她小腿上的傷處倒不多,只有幾處在山澗樹林間奔跑時的刮痕和磕碰的淤青,但是大腿上……一道斜斜舟三角形創口正刺到大腿根下,應該是用長矛造成的創傷。

她的下身只剩下兩片遮羞的布片,如果要包紮那裡,少不得要掀起一些,這時代沒有那種貼身的小褲褲,那布片兒一掀開,萬一看到點什麼,這女孩兒的身體對他而言可就再也沒有什麼秘密了……

楊浩遲疑半晌,才探著將手湊向她的大腿,剛剛靠近,掌背就感覺到一股烘烘的力量,竹韻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忽然沙啞著聲音叫道:“太尉!”

楊浩華了一跳,急忙收手,抬頭一看,就見竹韻紅暈爬滿臉頰,結結巴巴地道:“太尉,”…還是請你,斬暈了我吧,…”

一掌下去,竹韻解脫了,楊浩也輕鬆了,他小心地掀起竹韻下身的一角衣片兒,露出大腿根部嫩若豆腐的肌膚,忽然想到:“不對呀,大腿處的傷痴,…她自己不也能包紮的麼“……

楊浩看看已暈迷不醒的竹韻,搖頭苦笑一聲,只得硬著頭皮包紮起來……

    ※※※※※※※※※※滔※淡※※※※※※※※※※※※

竹韻幽幽醒來,只覺一勺濃香撲鼻的肉湯正輕輕灌到口中,她下意識地張開眼睛,就見楊浩正端著湯碗,坐在她的榻前,竹韻的頰上登時又飛起兩抹火燒雲:“太尉……”

只叫出一聲,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從記事的時候起,她就已經很少再哭,但是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原來和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想哭的時候並不需要什麼理由。 竹韻眼淚汪汪地看著楊浩,從未覺自己是如此的軟弱。

楊浩喜道:“不要哭,危險已經過去了。”為避免尷尬,他馬上聰明地換了話題:“竹韻,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的,還弄得一身是傷?”

楊浩這一問,竹韻也清醒過來,急忙問道:“太尉,折姑娘還沒有趕回來麼?”

楊浩驚道:“折姑娘,哪個折始娘?”

“折子渝折姑娘呀。”

楊消失聲道:“子渝?你見過她了,你在哪兒見到她的?”

竹韻道:“屬下……去隴右打探吐蕃人動靜,窺察尚波千與吐蕃諸部結盟,勾結宋國意欲對太尉不利的舉動…“,”

楊浩嘴然道:“這個我知道,其實他們能玩出來的花樣不多,早知此行如此凶險,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允許你去隴右的。”竹韻啟齒一笑:“心, ”其實也談不上什麼險,屬下本可全身而退的,只是……屬下無意中見到尚波千酒後向他兒子賣弄一件寶物,屬下以為,此寶物對太尉必然大有用處,可是他對這寶物太過看重,屬下無法下手竊取,只好強行搶奪,以致暴露了行藏,被他們一路追殺,屬下逃到六盤山時,恰好在那裡碰見了折姑娘。 ”

楊浩驚訝地道:“六盤山?原來如此,她使了個聲東擊西之計,故意暴露異踪,似乎潛去中原,原來竟是去了隴右。”

竹韻道:“是,屬下見到折姑娘,也感到非常驚訝。屬下當時已收到焰夫人的傳訊,知道折姑娘一怒之下離開了夏州,就想誑她回來,恰好此時追兵迫近,屬下就攜了折姑娘一起向北逃,我們趕到蕭關的時候,後有追兵,前有強敵,無奈之下,屬下只好把竊來的那件寶物交予折姑娘,由我出面誘開守關之敵,為她製造逃回河西的機會。”

楊浩沉聲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一個月前。當時,我只想越招搖越好,逃得越遠越好,這樣折姑娘才容易闖過關隘,待我吸引了大批追兵後,我就向西逃去,後來又從牧人那兒搶了匹好馬,這一路逃亡,他們緊追不捨,屬下自舞關向西,逃到蘭州,又從蘭州逃到西寧,本來想翻越姑盛山先到涼州,再返回夏州。

可是整個隴右,幾乎都是吐蕃人的地盤,他們知道我是夏州的人,不管是往東還是往北,都安排了重重兵馬,屬下始終不能擺脫,更難以突破他們的重圍,無奈之下只得繼續西向,一路殺入青海湖,直到進入黃頭回訖的地盤,這才擺脫他們的追兵。

屬下翻越大雪山後,便進入了瓜州地境,不想翻越大雪山後,又碰到一夥馬賊,見我一個女子形單影孤,對屬下起了歹意,屬下當時已精疲力竭,邊打邊逃,逃到一條河邊旁,終於不支落水,…”

說到這兒,竹韻道:“屬下從蕭關這一路逃過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折姑娘如果能順利自舞關返回河西,早該見到太尉了,至少…”也該與太尉通個消息,可是……難道,…她遭遇了什麼不測麼? ”

楊浩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按照竹韻所說,折子渝如果當時順利過關的話,至少會比竹韻早半個月時間見到自己,就算她不想見自己,但是以她為人,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也絕不會就此消聲匿跡。 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楊浩心中焦慮,可他也知道,這時如何擔心都無濟於事,至多叫人加強自蕭關北來各處地方的搜索注意罷了,看了看竹韻蒼白憔悴的容易,他這才問道: “竹韻,你奪了尚波千的什麼寶物,以致他不惜一切,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一直追殺你過青海湖,直到黃頭回訖境內?”

竹韻的眸中立時放出光來,激動地道:“是傳國玉壘!”

楊浩駭然道:“傳國玉重?”

竹韻道:“是,傳國玉堡,秦始皇的傳國玉壘。誰也沒有想到,這件寶物竟然落在尚波千手中,尚波千得了這件寶物後,就欲以此為號召,重建吐蕃帝國,可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實力有限,因此對這寶物秘而不宣,只想在宋人的支持下佔據整個隴古,一統葉蕃諸部,待時機成熟後,再嘯罌毗寶,自立稱帝。這傳國玉壘,被屬下偷來了……”

她的兩頰浮起兩抹激動的紅暈,說道:“太尉嘯傲河西,掌控西域,將來還要揮軍南下,一統隴右,此望若歸太尉所有,不啻猛虎背插雙翼,來日……太尉若要建國稱帝,也可據此寶而號令天下了。可是……折姑娘怎麼會迄今沒有消息……”

竹韻身子一震,突然失聲道:“莫非……折姑娘把玉壘拿回折家去了?”

一語出口,竹韻立知失言,擔心地看了楊浩一眼,楊浩卻未怒,只淡淡一笑道:“不會,重利面前,一個人的為人品性或不可盡信,至少……他的智慧不會因此而稍減口這傳國玉蠻雖是無上寶物,但是也得有相應的實力,才能揮它的作用,否則只會給人帶來禍事,尚波千雖得此寶卻秘而不宣,就是這個緣故,折家雖是雲中一霸,但是卻不具備稱王稱帝的條件,府州若據寶物,那便是為折家招來來頂之災。”

竹韻慚然道:“是,竹韻錯了。”

楊浩笑笑:“不要多想,折姑娘的下落,我派人去打聽。天色已晚,你好生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再來看你。”

竹韻回過神來,輕輕應了聲是。 、

楊浩起身為她掖好被角,囑咐道:“大漠中夜晚涼意襲人,注意休息,如有需要,帳外有人侍候,你就在我的帳中好好休息吧,我去跟老艾擠一晚,呵呵,但願他的呼嚕不要震天階地*……

竹韻定定地看著楊浩背影,待楊浩的羽步聲漸漸遠去,竹韻的目光又慢慢望向帳頂,眼神飄忽,也不知想著什麼,眼波先是朦朧如星海,漸漸盈盈欲流,如同兩泓春水。

她悄悄掀起薄餘,看看自己已被包紮過的身子,忽然一把扯起被子,在她的臉蛋變成一個紅蘋果之前,把自己的臉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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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走出中軍大帳,手下侍衛立刻為他披上了大氅,楊浩揮了揮手,屏退了侍衛,卻沒有急著往艾義海的大帳裡去,他踱在如銀的沙地上,慢慢踱到河邊,望著葫蘆河中鱗鱗的河水,痴望半晌,忽又回東顧:子渝雖然驕傲負氣,卻絕不會帶著傳國玉壘翹家的,可是為什麼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呢? 她是回了府州,還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楊浩的視線,穿越大漠長空,似乎已飛到了府谷百花塢。

百花塢,赤忠酷面大醉,趔趔趄趄地被人扶回他的寢室。 他的寢室就是折禦勳原來的房間,他早已把自己當成府州之主了,可是這種得意和滿足感只持續了區區七天。

今天,他的心腹侍衛出去探察消息回來,他才知道自己被人當了猴耍,朝廷的確出兵了,可兵馬今天剛剛才對府州起進攻,他們拿著朝廷的詔令和折禦勳的親筆請兵奏摺,把他赤忠說成背叛折禦勳、投靠楊浩的一個奸佞,號召府州上下立即歸附朝廷,共同討伐折赤兩家叛逆。

外圍,現在是一團遭,折家的兵想要抵抗朝廷的旨意,但是卻有折帥的親筆書信,而且朝廷的使者陪著折禦勳長子(人人都愛十三娘)折惟正親自到陣前招降,折家軍此時根本無法分清到底孰是孰非了。 楊家軍處境尷尬,被迫撤軍以示清白,任卿書等人明知朝廷必有奸計,可朝廷一方有大帥的親筆書信和折惟正出面,他們根本不能再做抵抗,眼下是左右為難,無所適從。

而正在百花塢裡翹企盼的他,卻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踏上末路了,朝廷容不得他,折家容不得他,楊浩也容不得他,不管是哪一路人馬攻到府谷,他都是死路一條。

他甚至不敢把這個消息向全軍宣布,可就算如此,很快,所有的將領都會知道,緊接著,所有的士兵也都會知道,那時候,誰還會死心踏地的跟著他往絕路上走? 他很快就要眾叛親離了。

赤忠想到悲處,不由大叫一聲,一把將攙扶著他的兩個侍衛推了開去,大叫道:“滾,都給我滾!滾、滾、滾!”

兩個侍衛不知將軍為何大雷霆,慌忙退了下去,赤忠咬牙切齒地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赤忠,豈能如此任人擺佈?折家滿門,都葬送在我手裡,老子反正是無法回頭了,明知……明天我就親自去見任卿書,把你趙官家的醜惡嘴臉公諸於眾,總個……總會有人信的。”

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一陣涼風吹來,突然扶著廊下欄杆俯大吐起來。 單了半天,忽然驚覺有人接近,赤忠霍地一下拔出了佩劍,那柄皇帝御賜的鋒利寶劍,揮劍一指,大吼道:“誰?給我出來!”

“嘿嘿嘿,將軍,是我啊。”

一個人從屋簷陰影下慢慢踱了出來,現身於月光之下,赤忠定睛一看,認得是營指揮伍維,不禁吐出一口濁息,搖搖晃晃地以劍拉地,斜睨他道:“你……你不巡守營盤,到……到這兒乾什麼?”

伍維讒笑道:“大人,朝廷兵馬一到,咱們的困局立解,大人到時候就是府州之主,一方節度了,大人怎麼還鬱鬱寡歡呢?”

赤忠聽了,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朝廷兵馬一到,咱們的……困局立解…哈哈哈……”

他笑聲如哭,儼如夜梟鳴啼,驚起林中幾隻飛鳥,伍維眉頭微微皺了皺,說道:“大人,夜深更涼,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呵呵,末將在大人房中,為大人安排了一個排遣寂寞的妙人兒,大人若是喜歡,今夜就留宿了她吧,這事兒只有末將一人知曉,斷不會張揚開來的,大人戎馬辛苦,偶爾放縱一番,也是應該的嘛,不要太苦了自己……

說著就要上前扶他,赤忠吼道:“走開,我……我沒事,本將軍還沒有老,不……不用人扶。”

他拔起明晃晃的利劍,搖搖晃晃地往自己房中走,喃喃地道:“呵……不錯,不能太……太苦了自己。唔……妙人兒,妙人兒……

伍維站住了腳步,看著赤忠的背影,陰陰一笑,又復遁入了簷下,赤忠跌跌撞撞搶進房去,房間裡已掌了燈,赤忠把利劍往桌上一拍,抓起茶壺咕咚咚地灌了一氣兒,醉眼一掃,這才現榻邊站著妙齡少女,豆寇年華,卻梳著婦人的型,眉若春山,眼似秋水,似乎見他進來,才從榻邊站起,躲在榻邊瞟著他時,神情怯怯,猶如一隻楚楚可憐的小兔兒。

赤忠一怔,指著那小婦人,大著舌頭問道:“你……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那小婦人怯生生地道:“奴家……奴家姓李……是折少將軍的妾……

赤忠“啪”地一拍桌子,抓起明晃晃的長劍,晃晃悠悠地指著她喝道:“老子問你名字,你哆嗦什麼,你也要欺騙老子,是不是?你也要背叛老子,是不是?你……你想害我麼?”

那小婦人眼見長劍抵到了胸前,只駭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妾身……妾身只有一個乳名兒,叫小咪……”

赤忠一拍額頭,忽然清醒了一些:“啊,我知道你,你……你做的一手好菜,你是小樊樓掌櫃的女兒,呵呵呵,我很喜歡,咦,你……你在這兒做甚麼?”

小咪體如篩糠地道:“如……是將軍大人派人把我押……押過來,要妾……妾妾身……服侍將軍……”

“哦?”赤忠上下打量她,只見這年方十三的小婦人纖細的蠻腰,光滑的皮膚,柔順的秀……一切都是那麼的迷人,尤其是她年紀尚小,那種稚嫩、清新、嫵媚的味道,叫人打心眼裡喜歡。

赤忠的目光漸轉淫邪,他曾想努力做一個人所景仰的大人物,做一個府州上下人人愛戴的大將軍,可是現在一切夢破,除了美酒,大概只有這美人兒是他能夠爭取,能夠享用的了吧,還有什麼呢? 還有什麼呢?

“當榔……一聲,長劍落地,官家御賜的那口寶劍,被他踩到了腳下,他一把撲上去,雙手一分:“哧啦”一聲,便將小咪的外袍撕開兩半,只著抹胸褻衣的小美人兒,肌膚粉光致致,每滑如雪,極致妖嬈,赤忠咕咚吞了泡口水,一把抱起她,隨著那小婦人的一聲尖叫,一起倒在了榻上。

“嗤嗤”聲不絕於耳,衣片粉飛,小婦人尖叫著被脫成了一個粉嫩丅嫩的小白羊兒,赤忠咬牙切齒地撲了上去,就像見到了生死仇敵,奮力一刺,小婦人一聲尖叫,幾乎痛得暈厥過去,赤忠卻迫不及待地顛動起來。

錦帳頻搖,吱呀作響,伴隨著他粗重的呼吸,一幕醜陋在房中上演,赤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看就要攀登到極樂巔峰,一個敏捷的人影兒突然闖了進來,赤忠正在**蝕骨的關鍵時刻,欲罷不能,那人闖進來後更不搭話,手起刀落,一顆大好頭顱便飛了出去。

小婦人被噴了一臉熱血,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那人持刀而立,面對聞聲衝到門口的侍衛們大喝說道:“赤忠背叛主上,欺凌主妾,罪不容赦,伍維大好男兒,豈甘與此醜輩為伍,今已取他性命,眾將士是要附逆,還是願隨本官棄暗投明?”

是夜,府谷南城,眾文武云集轉運使任卿府中,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庭院中,侍衛們高舉火把,照得庭院亮如白晝,眾人的心也如那火把一般,燒得劈啪作響。

趙光義控制了折家滿門,因此便左右了天下輿論,做為一個帝王,對他的臣子和子民有了一個出師有名的交待,而對府州軍來說,如今卻走進退兩難,他們自然知道折帥不可能遠遠逃去汴梁求取救兵,折惟正的出現,恐怕是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是主公在人家手上,折家軍該怎麼辦?

降了不甘心,戰又不佔理,揮家的官員們走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就在這時,指揮使馬宗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在任卿書耳邊低語幾句,任卿書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急喝道:“她在哪裡?”

“正迎進府中。”

任卿書拔腿就往外走,眾文武莫名其妙,紛紛隨之行出,眾人行到院中,恰見中門大開,一群侍衛高擎火把,擁著一輛車子闖了進來,車上盤坐一個玄衣少女,臉白如雪,神若寒冰。

任卿書一見,驚喜交集,霍然拜伏於地,毒呼道:“五公子,你可回來了!”

這關頭緊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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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美麗的母豹

任卿書的鞍運使府臨時做了帥堂,折午渝靜靜地坐在主位上,看著魚貫而入的文武官員。 她仍是一身玄衣,膚白如雪,蒼白而肅穆的臉頰上有種說不出的憔悴,可是一雙眸子卻熠熠放光,就像一頭受傷的黑豹,隨時會躍起傷人。

    堂上一片寂靜,只有悉索的腳步聲,很快,連腳步聲也消失了,府州的重要文武官員已全部趕到,分坐兩側,一個個神情肅然,折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們的身家性命,官運前程也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都心中忐忑,而折子渝的出現,給他們帶來了一線曙光。

    不管是地位崇高的實權人物進來,還是隻掛了個官銜虛名的府州士伸名流步入大堂,折子渝只是據案而坐,巋然不動,似乎架子比她兄長還大,這些官員都知道五公子腿上受了傷,是以也無人露出不愉之色,何況這種時候,他們的心裡都已放在了府州何去何從的這件大事上。

    竹韻當日引開吐蕃人馬以後,把守蕭關的人數果然大為減少,但是折子渝並沒有立即闖關,她忽然想到,敵人也不是傻瓜,如果竹韻剛剛現身引開大隊人馬,自己立即闖關而出,吐蕃人未必就不會意識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畢竟這傳國玉壟,在有實力的野心家眼中是一件無法抗拒的瑰寶,如果倉促突圍的話,恐怕竹韻的一番冒險就全然白費了。

    折子渝耐心地潛伏起來,靠著一囊飲水和儲備的肉乾,一直堅持到第二天凌晨,選擇了另一處關隘,這才趁著清晨林中霧氣瀰漫的當口兒悄然闖關,饒是如此,她仍然驚動了守軍,守軍派出一個弓手隊追殺不捨,在密林中與弓手對峙,個人武藝實不足恃,折子渝使盡渾身解數,斬殺了幾名追近的吐番兵,在山林中穿越疾行半日,擺脫了大部分的追兵,最後為了避讓一箭,失足滾落山懸,雖然因此逃過了追兵的搜捕,但是一條腿卻也摔斷了。

    折子渝候得追兵尋向他處,忍痛校正了腿骨,確了樹枝綁在斷腿上以防止腿骨再次錯位,又做了一對拐杖,花了幾天的時間才走出密林,碰到一家山間獵戶。 折子渝向那獵戶人家一打聽,才知道山前不遠處竟是蝦蟆寨,蝦蟆寨在隴右,並不在河西。 也就是說,她擺脫追兵時,在那原始森林中迷失了方向,她並沒有翻過兜嶺,結果又繞回了隴右地境。

    幸運的是,此時竹韻已成功地吸引住了尚波千的全部注意力,追兵前堵後截,被竹韻一路引著向西去了,蕭關往東方向的道路上設卡布伏的人馬已盡數撤去,儘管如此,子渝還是十分謹慎,她在那獵戶家避了幾日風頭,打聽到進城的道路已十分安全,這才花了銀錢請那獵戶僱輛車子送她進城。

    那獵戶按竹韻囑咐,繞過蝦蟆寨把她直接送到了通遠城,因為這獵戶從未離開過家門百里之外的地方,到了這裡的時候不管折子渝出多少錢都不肯繼續往前走了,折子渝無奈,只好打他回去,自己先在通遠城匿居下來。

    腿骨折斷是沒有那麼快養好的,但折子渝歸心似箭,不肯在此久耽,便想方設法和那客棧老闆攀上了交情,讓他幫著想想辦法。

    又過了幾日,那客棧老闆打聽到有一戶商賈要運送一批皮貨去中原,那商人是通遠本地人,家境殷實,為人仗義,是個有家有業的正經商人,便趕緊告訴了折子渝,折子渝通過客棧老闆與那商人取得了朕系,假稱自己是客棧老闆的甥女兒,使了一筆錢,請那商人照料,隨他商隊一起東去。

    就這樣,折子渝隨著那商賈一行人一路東行,趕到定胡城時,這裡有一家折家的消息站,公開身份是一家雜貨舖子,折子渝這才離開那商賈隊伍,在自家人的護送下再輾轉向北,趕往最近的府州。

    她還沒有到達府州地境,就听到了赤忠叛亂,佔據百花塢的傳聞,種種相關的傳說充斥於坊間,眾說紛紜之中難辨真假。 折子渝又驚又怒,此時謠言滿天飛,折子渝也不知道府州治下的各路兵馬中是不是還有被朝廷收買的,因此一路上不敢亮出身份,只是加緊趕路,直奔府谷。

    今天,她終於在折家何去何從的關鍵時刻趕回來了。

    正式召集所有重要文武之前,任卿書已將他所掌握的情報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折子渝,其中自然也包括折禦勳已神誌瘋癲,曾經叫嚷出要向朝廷獻出府州,向朝廷請封折蘭王的傳聞。 蜀、唐、漢、荊、湖等國被朝廷平定,其國君也不過是封一個上將軍,加一個侯爵。

    大宋如今得封異姓王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吳越王錢俶,錢俶對宋國一直恭馴有加,又是以一國國君身份主動獻土稱降,這才被趙光義封為淮海國王。 折禦勳封疆領土不及吳越,國勢實力不及吳越,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一國國君,只是早已在名義上歸順了大宋,依照趙匡胤對他父親的承喏,一直享有較大自主丅權的一位節度使。

    閩南的陳洪進與他情形相似、權位相似,主動投宋後也不過封了個檢校太師、同平章事,看那樣子,不到致仕退休的那一天,是不會加爵的,到時候頂多給個牟爵,叫他風光致仕,回家養老就走了,折禦勳何德何能想要稱王? 因此,傳聞中才說他已瘋癲,故而才有此狂語。 府州上下對這個傳聞是不大相信的,但折子渝聽說之後,卻知道兄長這是在向自己傳遞消息,安排後事。

    折禦勳是折家的主人,涉及一族前途去路的大事,如果沒有這位族長表態,就算是他的親妹妹,折子渝也不能擅自作主,如今聽了兄長這句話,她已明白兄長心意,對於府州的去留,她的心中更加有底了。

    人都到齊了,折子渝面沉似水,雙眼輕輕一掃間,將堂下眾文武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振聲說道:“諸位,折家世居雲中,已歷兩百年,今日所逢,是我折家兩百年來,前所未豐之危局。朝廷,圖謀我府州久矣,而今他們收買了赤忠,一舉挾制了我折家滿門,找到了一個堂皇出師的理由…………

    “如今,朝廷大軍兵臨城下,若是讓朝廷奸計得售,我云中折家固然從此於世間除名,而諸位,也將隨我折家的消失而煙消雲散,不復與聞。不過,趙官家雖挾泰山壓卵之勢而來,可惜我折子渝回來了,我折家也不是一枚不堪一擊的雞孵,折家,不會垮!”

    堂上眾人一瞬不瞬地看著折子渝,折子渝的口氣低沉下來:“諸位追隨我父兄多年,說起來都是我折子渝的叔伯兄長,子渝先禮後兵,今日在這裡先向諸位長輩們說個清楚,若與朝廷為敵,其艱其險可想而知,如果自顧出路,不願與我折家共進退的,也是人之常情,你可以現在就可以走出這座府邸,不管你是投靠朝廷甘效犬馬也好,亦或棄職去鄉,捲帶細軟做一個隱姓瞞名的富家翁也好,折子渝都決不留難。不如……”,

    折子渝語氣一轉,寒聲道:“若是讓你走,你不走,留下來,卻三心二意,兩面三刀,那時再被我現,可休怪我折子渝不念往日情份!”

    堂下文武齊齊拱手道:“吾等願奉五公子號令,與折家共進退!”

    折子渝雙眉一軒,朗聲道:“好!既如此,那我折子渝便當仁不讓了!諸位,朝廷的用心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不惜一切、不擇手段地吞併我府州。王繼恩調了安利軍、隆德軍困住了廣原的程世雄,又親率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進攻我府州,其後續軍隊,仍將是源源不絕。

    接州李晝壽暫時雖無異動,但是朝廷不會不用他們,他們也不會坐失良機,這也是埋在我們腹心的一顆釘子。

    我折家的府州防線措手不及之下失去了幾處重要關隘,此時已是千瘡百孔,守不可守,我們唯一的盟友楊浩大帥此時又在西征路上,如果想要他回援,那也是遠水不救近渴,因此,我擬採取如下措施以應其變:先:立即向全天下公開朝廷吞併我府州的醜惡行徑,朝廷勢大,此舉固然不能得道多助,但千夫所指,對朝廷來說,也是得不償失! ”

    任卿:“五公子,公開與朝廷撕破臉面,恐怕……朝廷就會更加肆無忌憚了。依屬下之見,我們不如公開五公子已控制府州全境的消息,盡全力以最快的度平息百花塢赤忠之亂,朝廷打出來的可是受折帥請兵平叛的幌子,府州之亂既然已平,朝廷還有什麼藉口出兵。”

    當下便有人連連點頭,隨之應和。

    折子渝冷笑道:“任叔叔,趙光義羞刀已出,不沾人血豈肯入鞘?這府州,他垂涎已久,如今已把這口肥肉叼在嘴裡,你道他肯輕易掇兵?我折家的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想找什麼樣的藉口找不到?這齣戲要怎麼唱,還不是朝廷說了算麼。”

    她又面向大家,沉聲說道:“不管我們現在怎麼做,朝廷都會找出一個理由繼續進軍府州,而對我府州軍而言,朝廷持著我兄長的書信為憑,又挾我侄兒惟正為人質,如果這時候我們仍然顧慮重重,遮遮掩掩,不馬上公開朝廷的醜行,朝廷混淆是非、指鹿為馬,種種下作手段之中,我府州各路兵將如何分清敵我?在此刀兵加頸,迫在眉鍵之際,我們不直指朝廷之非,旗幟鮮明,麾下兵將那是戰還是不戰呢?如果戰,又以何名義與朝廷一戰呢?”

    任卿書鎖緊雙眉,沉沉地點了點頭。

    折子渝又道:“其次,朝廷謀而後動,而我們卻先機已失,府州核心的百花塢現在掌握在赤忠的手中,而府州外圍防線,在各路兵將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已坐失戰機,幾處重要關隘失守,整個防線漏洞百出,各處關隘、烽隧、堡寨之間已被切斷朕系,這種情況下,各自為戰的前沿部隊只能被朝廷兵馬逐一吃掉。

    是故,我決定,令程世雄放棄廣原,在朝廷援軍趕到之前,立即殺出重圍撤往府州,否則的話,廣原孤懸於外,等朝廷援軍一到,廣原必然失守。 此外,府州最外線的關隘、烽陡、堡寨,已被朝廷兵馬切割開來,各自為戰的幾路兵馬,也須迅收縮,在府谷周圍構築第二防線。

    第三,集中內線軍隊,全力解決百花塢赤忠的人馬,穩定內部,不授朝廷口實。 第四,立即與遠征西域的楊帥取得朕系,朝廷西進,此已非我府州一家之事,折楊兩家休戚與共,共損共榮,所以這大政方略,還需要楊帥拿個章程出來。

    第五,立即與麟州楊繼業加強朕絡。 我說要公開朝廷醜行,這也是一個原因,如果我們還是顧慮重重,遮遮掩掩,真相不予公開,則麟府沒有理由赴援,這正中了朝廷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奸計,麟府兩州從地理上說是唇齒相依的,兩者失其一,則門戶大開,再不可守,所以兩家須得同心協義,共禦強敵。 第辦……

    折子渝侃侃而談,顯見對於如何應變,早已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待她說完自己的打算之後,向眾文武朗聲問道:“這是子渝心下的打算,諸位對我的部署,還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嗎?”

    都指揮使馬宗強踏出一步,說道:“五公子,末將還有一個疑慮,我們這樣同朝廷公開作對,已是跡同反叛了,這樣的話,折帥還在朝廷手中,他們的安危……怎麼辦?”

    折子渝眉宇間煞氣一現,冷冷笑道:“我折家滿門的安如……”哼哼,我們對朝廷罵的越兇,對朝廷打得越狠,我折家上下才會越安全,懂麼? ”

    馬宗強憬然若悟,折子渝雙手據案,緩緩站起,堂上眾文武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折子渝向下凜然一掃,一雙美麗的眸子如修羅般充滿殺氣,栗聲喝道:“最後,我再糾正馬指揮的一句話:從現在起,我們不是跡同反叛,而是真的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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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背水一戰

綏州治中從事楚雲天、別駕從事吳有道,一左一右站立在刺史公案之前,各路將領頂盔掛甲,匆匆跑入。

    這幾年,在麟府兩州的排擠打壓下,綏州苛延殘喘,餓殍遍地,幾乎變成了一座死城,在這座城裡,唯有從軍入伍者,尚能有口飯吃,所以綏州百姓踴躍參軍,連老帶少,綏州此時怕不有四萬以上的軍隊。

    李繼筠對士卒那是多多益善,只要開得了弓,扛得起槍,大多都招納進來,府庫的存糧吃完了,所有的大戶分光了,所有的金銀珠寶都拿去從走私商人那裡換了米糧,優先供應旱隊,饒是如此,糧食也是一天天減少,如果不是朝廷成功收買了赤忠,適時動了對府州的襲擊,綏州真就堅持不下去了。 “眾位將軍,咱們綏州苦苦打熬兩豐,如今……終於有了出頭之

    李繼筠對眾將領興奮地說道。 朝廷出兵府谷的消息,除了他的幾個心腹將領,其他所有人都還蒙在鼓裡,此時一聽李繼筠此言,都齊刷刷地把日光投向他。

    兩年多的隱忍、藏匿,痛苦的煎熬,已經使李繼筠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的外貌與以前並沒有甚麼分別,但是氣質沉穩多了,以前他的眼神是日空一切的,性情是粗暴狂傲的,而今,他不管看向誰,那雙兇晴中閃耀著的都是陰鷲如鬼火般的光芒,遇事也變得陰忍起來。

    他沉穡地一笑,這才向消息極度閉塞、已經陷入絕望的將領們宣佈道:“諸位,我們的大仇人楊浩,勾結了草城川的赤忠,意圖奪取府谷,事機敗露,折楊兩家的聯盟已然瓦解,府州折禦勳逃亡至京,向趙官家請兵平叛,如今趙官家已調集六路大軍,兵府州,又派潘美率五萬大軍,如今正在征途之中,嘿嘿,朝廷和楊浩,終於要幹起來啦!”

    堂上眾將一聽,不由得精神大振,李繼筠又道:“你們以為本官壯志消磨,這兩年來只是醉生夢死麼? 本官運兩年來,亦秘密與朝廷建立了聯繫,此番朝廷兵攻打府州,本官亦得朝廷令諭,令本官奇襲銀州,使楊家軍尾不得兼顧,為潘美攻打麟府兩州製造機會。”

    營指揮使肖楓寒大喜道:“大人,咱們要是奪回銀州,憑此堅城便足以立足了,西北以我党項羌人為主,朝廷想要控制西北,總要扶植一個能被羌人各部所接受的頭人,楊浩一倒,還有誰比大人您更有這個資格,得了朝廷的幫助,楊浩和折禦勳又垮了,這西北、這定難五州,一定能回到大人手上。 ”

    李繼筠手下這些將領,除了擺設似的楚雲天、吳有道,全是這兩年裡李繼筠提拔的親信,這副將肖楓寒更是李繼筠的侍衛隊長,提拔做了營指揮使。 聽了肖楓寒的話,李繼筠嘿然道:“楓寒,你想的也太簡單了。”肖楓宋一怔,訝然道:“大人,屬下說的不對麼?”“當然不對。”

    李繼筠扶案坐下,躊躇滿志地瞟了眼恭謹地立於案前的眾將,沉聲說道:“朝廷之所以一直不能把西北牢牢控制在手中,就是因為我西北自成一格,為將者享有獨霸地方的生殺之權,儼然一方諸候。雨今朝廷有機會進軍西北,如非得已,豈會把到手的領土和子民再交予他人?哼哼,自古以來所有的皇帝,還有比他趙家更喜歡把持軍權的麼?”

    肖楓寒唯唯稱是,李繼筠Q 光閃動,獰笑著道:“如果我們的實力夠強,如果朝廷自忖吃不下西北這塊肥肉,平息不了西北之亂,那麼……官家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扶植一個人,對西北施以羈縻之策。91du.net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火中取栗,製造這個機會。”

    行軍司馬吳火火也是李繼筠一手提投起來的將領,聞言大聲道:“他娘的,這兩年來恐在這綏州城,生不像生,死不像死,屬下早就忍夠了。大人,屬下是個粗人,想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的事情,你說怎麼幹,咱們就怎麼幹便走了。

    李繼筠微笑道:“本官的意思……,咱們佯攻銀州,半途改道,直取夏州。奪回我李氏中興之地。諸位都知道,夏州對我党項羌人意味著什麼,夏州對我党項羌人,就像蘆州是西北僧侶們的聖地一樣!

    只要我們奪回夏州,楊浩已然得罪了朝廷,樹下了他最大的敵人,又失去夏州成了一條喪家之犬,野利、細封等七氏族長,豈能不為自己一族的命運前程著想? 到那時候,他們只得掉回頭來,再度向我效忠,嘿嘿! ”

    別駕從事吳有道眉頭一蹙,忍不住說道:“大人,夏州如何重要,我們知道,楊浩自然也知道,恐怕……夏州會比銀州更難打吧?”

    李繼筠瞥了他一眼,咬著牙笑道:“不然,楊浩如今不在夏州,他野心勃勃,欲一統河西,已車兵一路殺向玉門關去了,甘州回紇兵強馬壯,不好對付,楊浩便繞過了甘州。

    嘿嘿,這邊戰事一起,他的糧草接濟就會斷了,當楊浩軍心大亂,倉促逃回的時候,你以為甘州回紇會放過這今天賜良機? 你以為歸義軍會放過這個機會? 後有追兵,前有強敵,楊浩能不能活著回來授於本官刀下都很難說了。 ”

    吳有道與楚雲天對視了一眼,都隱隱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既然赤忠是被楊浩收買,夥同楊浩意欲吞併府州的,那麼在此緊要時s1,楊浩豈會精銳盡出,西征玉門關? 這也太有悖常理了,就算他想聲東擊西,故布達陣,也不會真的不留一支伏兵應付萬一吧?

    不過,雖然心中存疑,二人卻不敢說破,他們兩個能活著,完全是李繼筠化名李丕壽時,需要他們兩個原綏州官吏充門面的原因,兩人的權力早就被架空了,如今掌兵的人都是李繼筠的心腹,他們豈敢觸怒於他。

    李繼筠說的得意,一挑眉頭,又道:“楊浩臨行之前,將夏州大軍盡數調往西域,而東線,主力則部署在銀州和麟州,他本以為夏州在其腹心之地,最是安全不過,怎會想到如今處處火起呢?我們打夏州,正走出其不意。說起來,銀州和夏州一樣城高牆厚,不好攻打,可是我李家坐鎮夏州百餘年,城中豪紳士族,豈會那麼快就全部歸心於楊浩,只要本官趕到夏州,亮出我1李繼筠的名號……”

    李繼筠說到這兒,把拳頭緊緊握起,怨毒無比地道:“這一幕,和兩年前何等相似? 呵呵……,當初,他楊浩是如何奪我夏州的,我如今就要依樣奪回來,當初,我父子是如何的狼狽不堪,末路窮途,今天……我也要讓他楊浩嚐嚐相同的滋味

    通政參議吳尤之是綏州的老人,不過這人見機得早,一見情形不妙,便已投向了李繼筠,在他身邊參謀贊畫,甚受他的器重,聽到這裡不禁有些擔心地道:“大人,既然朝廷令咱們去打銀州,以牽制楊繼業,若是咱們貿然轉向夏州,會不會觸怒官家?”

    李繼筠陰陰一笑道:“誰說咱們不去打銀州了?只不過……眼見銀州兵精糧足,早有準備,無奈之下,我們才轉攻夏州罷了。嘿嘿,守夏州的是個從未帶過兵,只會紙上談兵的種放,一個考中過進士的文人,咱們去打夏州,豈不是更能配合朝廷兵馬,牽制楊繼業麼?”

    吳參議疑慮重重地又道:“大人所言甚是。不過……若是朝廷得了罐州兩州,而咱們偷襲夏州得手的話,楊浩的人馬軍心大亂,則朝廷可輕易謀取銀州,到那時,銀州、府州、麟州、綏州盡在朝廷掌握之中,朝廷不會繼續西進麼?如果朝廷迫大人交出夏州,那時我們該如何應付?”

    李繼筠哈哈大笑,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到那時候,朝廷一定會任命本官為定難節度使,為朝廷牧守西北的。”吳參議訝然道:“大人何以如此篤定?”

    李繼筠笑而不答,轉他顧道:“眾將士,立即回營,點齊兵馬,攜帶所有糧草,e1 時三刻,全軍拔營。”

    他霍地立起,沉聲說道:“是非成敗,在此一舉,我們要斷去所有退路,向前有生,退後必死,三軍一心,共謀大業。

    所以……出兵之前,把這綏州城,給我一把火燒了! 本官要……背、水、一、戰!"

    三名信使站在黃河邊,洗了把臉,潤了潤瑕裂的嘴唇,然後便取下水囊汲起水來。 這裡的黃河水碧水悠悠,清冽甘甜,然而河畔卻是黃沙漫漫,一望無垠。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起伏的沙山,在夕陽下幻化出火紅的顏色,就像燃燒著的火焰。

    大概幾里遠的地方,正在上演著一幕沙漠奇觀,一個兩頭粗「中間細、連天接地的巨大龍捲風,正捲起無數黃沙,在空無一人的大沙漠上肆無忌憚地呼嘯著。

    水囊汲滿了,三名騎士翻身上馬,又向那無垠的沙海、火焰般的沙山、以及那接天連地的風龍看了最後一眼,便披著一天晚霞,繼續向西方趕去。

    腳下是鬆軟乾燥的黃沙,最出色的西域駿馬也跑不起來,他們時而馳騁,時而下馬牽著馬兒艱難地跋涉沙山,時而整個人坐在沙山上,在轟隆隆的響聲中直滾下山坡,而他們的馬兒則希聿聿一聲長嘶,搖著尾巴追上去。

    他們是自府州趕來的信使,正揣著府州的臬-急軍情,送往正督師西征的楊浩那裡。 楊浩剛剛打下涼州和肅州,中間還隔著一個甘州,還沒來得及架設訊息傳遞渠道,西域的路本來就不好走,再加上環境惡劣,他們這一路可真是吃盡了苦頭,然而他們知道自己肩負著多麼重要的使命,仍然頑強地與天地搏鬥著,行進著……

    楊浩已兵臨瓜州城下,瓜沙二洲的關係正如麟州兩州的關係,唇齒相依,互為倚靠,失其一則門戶洞開,如果瓜州有失,楊浩以此為據點,就完全可以抵消勞師遠征戰線延長,供給不力,進退無據的不利因素,對歸義軍形成致命的威脅,所以曹延恭親自坐饋瓜州,嚴陣以待。 楊浩在瓜州城下紮起了大營,大營綿延十里,軍威肅殺,不可一世。

    他沒有急著進攻,大軍駐紮之後,立即使人射空頭箭五百枝,每支箭上都附著召降歸義軍的書信,言辭切切,極富煽動力。 曹延恭、曹子滔叔侄如臨大敵,立即指揮親信部隊滿城搜索,回收楊浩的傳單「但是消息已然傳開,歸義軍原本對楊浩就缺乏敵意,當迫不可及,只是傳說中的他真的親自帶著大軍趕到瓜州城下,且又對他們出招降傳單時,他們的士氣變的更加低落,曹延侄叔侄驚恐莫名,曇碉1派了他們最忠誠可靠的人分赴各營擔任監軍,以防軍隊譁變。

    第二天,楊浩才正式對瓜州城實施攻擊,因為自肅州而至瓜州,中間要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沙溢道路,重型的攻城器械無法繼續攜帶「所以楊浩的攻勢對瓜州造成的實質性威脅相對有限,但是楊浩軍所展示的一具具攻城硬弩,還是給沙州守軍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殺傷。

    威加之餘,楊浩還日夜對城中實施騷擾戰術,間以宣傳攻勢「曹延恭叔侄則指揮兵馬苦苦支撐著,又是一場苦戰結束了,衝宵的喊殺聲消失了,血還未乾,天地重又被風沙佔據,曹延恭叔侄登上了城頭,眺望著楊浩的軍營:歸義軍佔據了地利,這瓜洲是由此向西唯一的綠洲,四面前是漫漫黃沙,如果楊浩的攻勢僅止於此的話,他們相信自己能捱過這一關,捱到楊浩糧草耗盡主動退兵為止。夕陽西下,楊浩披著一天殘陽,靜靜地站在沙漠裡,在他前面,是那座漫漫黃沙中屹立不倒的孤城,夕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

    他也在等待,等待沙州的消息。 張家的後人已經離開歸義軍權力中心很久了,對歸義軍的高級將領影響力有限,但是張家在瓜沙士林、世家、民眾和普通士兵中,仍享有極崇高的威望,瓜沙的佛教勢力,是不會反對他一統河西的;調路無痕任肅州知州這步妙棋一下,不但對瓜沙士林更造成了極強烈的震動,更使得曹延恭陣腳大亂,把許多與路無痕有瓜葛的官員推到了他這一邊。

    一切先決條件都準備好了,在兵前,他更是派出了狗兒,帶著最出色的飛羽秘諜趕赴沙洲,暗助張家成事。 現在,他已把曹延恭成功地拖在瓜洲,只等沙洲傳出好消息了。

    “同為漢家兒女,如非得已,我決不與歸義軍刀兵相見。但是,如果沙州事敗,曹延恭又執意不降,那麼……對阻撓我一統河西的歸義軍,說不得……我也只好下辣手了!”

    楊浩眺望著遠處的瓜州城決心暗下,他伸手一攬被風沙捲起的披風,正欲轉身回營,身形一轉,就見兩個士兵急匆匆地向他跑來,腳步急促,踢起一地黃沙,楊浩不由眉頭一挑,那兩個士兵搶到面前「急匆匆叫道:“大帥。 請……請回營。 府州信使。 帶來手緊急軍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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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素手調羹

    熱氣蒸騰,上好的小牛肉正在沸水中翻滾。 精心調配的佐料一放下去,立即消除了牛肉本身的腥腹,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 竹韻滿意地笑了,這是她親手爆制的牛肉湯,這麼香,一定會合大帥的口味吧?

    旁邊另一個灶上,陶罐裡的水已冒起了蒸騰的熱氣,竹韻正要把陶罐拿下來,忽聽遠遠的似乎有人在喊:“大帥回營啦,大帥回營啦

    隱約中,那一線呼聲夾雜在士卒們的談笑聲、歌唱聲、樂曲聲以及馬嘶牛嘩聲中傳來,並不特別明顯,不過竹韻卻馬上聽到了,她的耳力固然遠於常人,但是各種聲響混雜在一起,要想從中抽取一點特殊意義的聲音並不容易,然而”太尉、大帥、楊浩,這些特殊的字眼,只要落入她的耳中,準能馬上引起她的注意。    竹韻立即起身,踱出了氈帳。她身上穿著楊浩的一套常服,布帶束如馬尾,唇紅齒白杏眼星眸,儼然一個美少年。她的傷還沒有好,失血過多的臉頰還有些削瘦蒼白小剛剛結痴的創處還經不起劇烈的運動,但是她不肯整日伏在帳中養傷,適當的活動和充足的陽光,是有助於她身體康復的,身體稍見起色,她就盡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動了。

    此時夕陽如火,彩霞滿天,金色的黃沙地上氈帳星羅棋布,有些戰士裸著上身正在角力摔跤,旁邊圍了好多人為他們喝彩叫好,有人卸下鞍鞘正在飲馬餵食,梳理馬毛,有人蹲在灶坑前邊忙碌著,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 竹韻的目光穿過這一副副優美的畫面,直接定格在楊浩的身上。

    楊浩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十餘名侍衛,正飛騎馳過營中一條淺淺的小河,河水濺起一人多高,在夕陽的透視下,就像一粒粒美麗的琥珀。 一絲溫柔而歡喜的笑容,悄悄爬上了她的臉頰,淺淺的酒窩、甜甜的笑靨,乍然一笑,百媚叢生。

    人如虎、馬如龍,飛騎馳騁,身手矯健,楊浩繞過一頂頂氈帳,向這個方向疾馳而來,竹韻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蹣跚著趕回帳去,沏了一壺清香四溢的熱茶,然後又快步迎向帳外,等她再走出來時。 楊浩一行人已踪跡全無,竹韻茫然若失,四顧之下,這才現不遠處的中軍大帳前已停著十餘匹駿馬。

    “啊,原來太尉還有事要忙”

    竹韻釋然,她側頭想了想,回到帳中。 把灶下的柴火撤了些,用火慢慢地燉著肉,然後搬了個馬扎回到帳口坐下。 雙手托著下巴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凝視著中軍大帳。 夕陽的餘暉披在她的身上,就像蒙上了一層緋色的薄紗,她神情恬靜、體態安閒,就像一個耐心地等候她的郎君回家的小婦人。

    是的,自從楊浩看過了她的身子,在竹韻心裡,她就已經是楊太尉的人了。 她賤命一條,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一個乾淨的身子,如今這身子已被楊太尉看了個遍,那她不是他的人,還能是誰的人?

    比起冬兒的端莊大方、焰焰的風情萬種和娃娃、妙妙的妖嬈嫵媚,她自卑的很,冬兒是楊浩的原配夫人,曾甘苦與共,焰焰是唐家的大姐,富可敵國的唐家,她自然是聽過的。 娃娃和妙妙是汴梁出了名的花中魁,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曉,這樣的女子,正是世家豪門、位高權重者喜歡納入私房的尤物。 可她是什麼?

    她只是一個雙手染滿鮮血的殺手,那些做為一個江湖人了以為傲的殺人手段,在權勢和地位面前不值一文,在楊太尉這樣位高權重,威儀日盛的男人面前,她是一個傑出的手下,可是做為一個女人,她沒現一點引以為傲的本錢,就算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也不會喜歡把一個只會舞刀弄劍殺人如麻的女殺手納進母來,何況楊浩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諸候。

    她不敢向楊浩索取什麼。 甚至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然而當楊浩看光了她的身子,在她心裡面,她已經是太尉的人了,在她心裡,她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男人,這已讓她心滿意足了。 她不敢奢望其他。 只希望能跟在他的身邊,看到他的笑臉小聽他和自己說幾句話,她想要的,只有這麼多。

    曾經拉著楊浩一起在冰天雪地的蘆葦河上數星星,曾經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的時候,由她喜歡的男人親手為她包紮了傷口,這些溫馨的回憶。 已經足夠她用一生來回味和歡喜了。 在楊浩身邊,她不僅僅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工具;在她心中,楊浩已不僅僅是一個和霄可親的上司,這就足夠了。

    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父親年紀大了,老不以筋骨為能,可他現在不必再像以前那樣賣命了。 他如今是蘆州講武堂的教授師傅,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體面人,而她,也不再是一個躲在陰暗角落裡隨時準備取人性命,也準備著被人取走性命的殺手,儘管有時她仍然需要執行一些危險的任務,但是這完全出於自願,她的生命。 看書請到==9 要讠賣==還能獲QB記住我們的網址www.9⒈Du.net已經開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一個被人秦養、命若浮萍任人擺佈的刺客。

    楊浩,就是改變她生命的那一縷陽光。

    竹韻坐在帳邊,耐心地等待著,沒有一絲不耐煩,她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等候他,就算一直這樣等下去,她也不煩。

    晚風起了,羌笛的嗚咽聲中,最後一縷陽光漸漸消在天盡頭。 灶坑中紅紅的火苗,取代了陽光,依然把光明,送到她的眼前,”

    ※※              ※※

    中軍大帳,一隊甲胄鮮明的持槍武士巡戈於外,楊浩的親軍侍衛則如眾星捧月一般,將整個大帳團團圍住,按刀面外而立,帳中,楊浩麾下各路將領各執己見,正爭論不休。

    一開始各路將領的意見分歧很大,什麼奇異的想法都有,漸漸的。 有些人被說服了,意見漸趨統一。 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意見,一介小建議留、一個建議走,兩派意見針鋒相對。 各執一辭,爭的面紅耳赤。

    楊浩坐在帥個上努力保持著冷靜。 聽著兩派人馬各自陳述的理由,一壺驂茶已經續了好幾次水,茶水已喝得淡而無味,他仍然不置一辭。

    現在所議之事。 關係重大。 往大里說,甚至可能關係到他稱霸西北的楊氏政權能否存續,而這又關係到他麾下來自各族的將領、以及他的直屬將領們的切身利益,決不是他簡簡單單說一聲走或者留就能統一意見的事,他必須充

    事情生的實在是太快了,當赤忠佔領百花塢的時候,南城許多百姓還茫然不知所以。 同時他西進的戰線也太長了,而府谷並不是他留守東線的勢力重點監察的對象,所以,最先送到消息的,不是他的飛羽秘諜,反而是事次日就遣派了信使一路疾馳而來的任卿書。

    目前,他所掌握的情況是:赤忠反叛,夜闖百花塢,折家上下已盡在赤忠的掌握之中。 府州外線暫無消息,赤忠謀反的原因亦尚未查明。 這樣的消息,讓人如霧裡看花,難辨清晰,但是誰也不相信赤忠會了失心瘋,以他區區一軍之力悍然控制百花塢,就能夠改朝換代。

    毫無疑問,在他背後必有一個強大的支持者,力量強大到足以使赤忠相信,可以在這股勢力的幫助下控制府州。

    能夠直接插手西北,左右府州命運的強大勢力只有三股,遼、宋和他楊浩,而這其中最可疑的就是宋。 楊浩當然清楚,自己絕對沒有下令吞併府州,更從不曾勾結赤忠小那麼剩下來的只有兩股勢力了:遼和宋。

    遼國目前的國策很清楚,完全是休養生息、消化內部矛盾,恢復幾次內亂大傷的元氣。 此外,即便遼悍然決定對外擴張,選擇西北的可能也不大,西北沒有遼國想要的東西。 他們想要的是中原的錦繡江山,花花世界。

    而對宋國來說則大大不然。 宋國最想征服的是幽燕,欲征服幽燕就必須與遼國為敵,與遼國為敵,宋國最大的弱點就是缺少戰馬和養馬之地,而這個不足,一旦得到西北就可以彌補。

    宋國的經濟實力和武備科技、軍隊素質實際上都強於遼國,唯一缺乏的就是戰場上的最強大兵種…騎兵,在疆域遼闊、戰線綿長的領土上做戰,如果少了機動力最強的騎兵,就算是殺神白起、冠軍侯霍去病任正副統帥,那也勝算寥寥。

    所以,楊浩判斷。 收買赤忠,奇襲肩州的幕後力量必是趙光義,這一點業已得到所有將領的認同小這樣的話。 這些信使趕到這裡前的這段時間,天知道府州已經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艾義海急急地道:“大帥,末將以為。應該微下瓜州之事,以最快的度殺回去。趙光義如謀府州,絕不會就此罷手。府州到手,必攻麟州。麟府兩州到手,就該長驅直入,攻我夏州了,夏州是大帥的根基之地,這瓜沙二州今日不取,來日還可再戰,如果失去根基之地,那咱們才是一敗塗地了

    木恩也急道:。 大帥,我也同意艾將軍的意見。 留得青山在。 哪怕沒柴燒? 定難五州,才是咱們最重要的所在。 ”

    李華庭也道:“大帥,李光睿當日之敗,前車之鑑啊,不要猶豫了,還是立刻拔營,披星戴月趕回夏州去吧

    涼州軍指揮使劉識大聲道:“大帥,府州情形如今怎樣,末將並不知道,不過末將曾聽人言,鎮守麟州的楊將軍乃善守之名將,而鎮守夏州的種大人,也是精於用兵的人物,這兩位大人絕不會坐以待斃的。而我們倉促返皿夏州,眼下卻有幾樁難處:舊!

    統治瓜沙二州的曹延恭。 並非等閒之輩。 我軍若倉促撤軍。 這個機會他不會放過,我軍一退,軍心必亂。 這裡的地理,沒有人比曹延恭更熟悉的了,若是他自後追殺,我們既不能紮下營盤與之纏鬥,便只有一路被他追著打。 而我們的退路上還有甘州回紀人,他們如困獸一般仍在垂死掙扎,我軍一退,甘州迴繞必也竭力截殺,恐我大軍未至夏州,先就折了五成了

    肅州軍將領鄧弘贊同地道:“不錯,以殘敗之師,咱們縱然趕回夏州那又怎樣?何況那時兵疲馬困,不過是趕回去送死罷了。以末將之見,可令麟州、夏州守軍據城自守,竭力防禦,我們則盡快打下瓜沙。再回過頭來滅了甘州回訖。到那時候,率大捷之師。挾一腔銳氣返回夏州,方有勝算。

    如果定難五州已有失陷,大帥那時以靈州為中樞,西據瓜、沙、肅、甘、涼五州,北擁順、靜、懷、定、興五州,往東,還有鹽、冑、夏諸州,也未必就不能捲土重來,重新打下失陷的領土。 若是此刻倉促退兵,只怕兩頭落空,這是自亂陣腳啊。 ”

    楊浩自夏州帶出來的將領大多已方寸大亂,一門心思勸說楊浩立即退兵。 星夜馳援東線,解決府州之亂引起的危機,而一路收服的涼甘等州將領,則傾向於繼續攻打瓜沙。 東線如今情形如何實難預料。 在他們看來。 捨了唾手可得的瓜沙二州,率疲兵在後有追兵,前有強敵的情況下一路殺回夏州去,不用人冉,自己就拖垮了。 ”

    楊浩沉吟良久,緩緩問道:“我們能否有什麼辦法,以最快的度掌握東線的情況?。

    艾義海蹙眉道:“大帥,咱們的訊息傳遞,主要是依靠飛禽在沙漠草原雄鷹時常出沒之地,信鴿很難起作用,而鷹雖快捷安全,但是它飛的路程不遠,認路的本領又差小須得沿途架設訊息站,讓經過吊練的雄鷹以接力方式傳遞消息。咱們這一路西征度太快,葉大人的的訊息站網剛鋪到靈州。距這裡還遠得很呢。”

    楊浩長長地籲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帳中眾將都停止了爭吵,默默地註視著楊浩的舉動。

    趕回夏州? 如果那邊真的勢危,現在回去怕也是遠水難救近火。 更何況還有曹延恭和夜落訖這一對兇猛的草原狼,他們豈會坐失良機? 倉促返回的話,不但這一路西征所取得的成果盡付流水,而且一著不慎,自己就要像像當初急於逃回夏州的李光睿一樣,眾叛親離,窮餘末路”

    選擇相信楊繼業和種放,放手讓他們應付東線,自己繼續攻打瓜州? 赤忠已佔據百花塢,控制了折家滿門,朝廷大軍一到,府州百分百是守不住的,府州一失,楊繼業獨守麟州便孤掌難鳴,雖說他是當世名將,可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因素絕不僅僅是高明的戰術和精明的決策,巨大的實力差距面並,再加上地利已失,他要是還能力挽狂瀾,歷史上的楊無敵也不會在陳家谷被遼軍生擒活捉了。 如果府州之亂,再導致麟州有個閃失。 那麼種放還能守住夏州麼,他到底缺乏帶兵的經驗

    ”

    楊浩心中委決不下,腳步沉重地在帳中踱著步子,許久許久還是拿不定主意,眼見眾將都在屏息等候他的決斷,楊浩終於站他卉;。 沉聲道! “事關重大,輕率不得。容本帥再好生權切跚餌再做決斷。現在”都散了吧。 ”

    木恩急道:”大帥。”

    楊浩沉著臉揮了揮手,木恩只得忍住到了嘴邊的話,拱手退出帳去。 眾將一見,紛紛拱手而退,楊浩獨自立於帳中,牛油巨燭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投映在帳幕上。 他仰望著帳頂,沉思良久,才喚道:”暗夜!”

    帳外應聲閃進一人,一身灰衣,與氈帳同色,他本來就一直站在帳口一側,但他在那兒一動不動,出入的將領們竟然沒有留意到那兒還有一個人。

    灰衣人飄身入內,捷若狸貓小見了楊浩只是雙手抱拳,垂聽命,並不一言。

    楊浩道:“暗夜,傳令下去,麟州、府州、銀州所有留駐的消息站停止其他一切任務,全力打探府州情形進展,但有任何消息,事無鉅細,全部通過飛禽傳往夏州,令靈州與夏州每日五班聯繫,接收夏州傳來的一切消息,同時多備快馬。每日兩班送往我的中軍大帳。”

    “是!”

    “還有,”

    暗夜幽靈一般用欲閃出帳外,聞聲又攸地期主,真個是動如脫兔,靜若處子。

    楊浩沉聲道:“立即與馬琰統領取得聯繫,我需要掌握她那邊的最新動態!”

    “是!”那人並不多話,只低應一聲,便閃出大帳。 沒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楊浩踱到帳口,仰望向低懸天幕之上的無數繁星,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

    夜深更覺月寒,風徐來,竹韻打個冷戰。 緊緊裹在身上的披風,抬頭向中軍大帳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見楊浩踏著一天月色緩緩走來,竹韻又驚又喜,急忙站起來道:“太尉! ”

    楊浩心事重重地信步而行走還是留。 兩個針鋒相對的念頭在他心中互相別著苗頭,始終難以決斷。 忽爾聽到說話。 楊浩定睛一看,這才現立在帳側的竹韻,楊浩頗為意外地道:“天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竹韻歡喜地道:“我……我不仇

    “嚇?”楊浩聽的一怔。

    竹韻臉上頓時一熱,幸虧夜色深沉,看不清她臉上的紅暈,竹韻急忙背過身去,搶先趕回帳中:“太尉商量公事,還沒吃東西吧,我燉了些小牛肉,太尉吃一碗吧。”

    楊浩歎道:“唉,不用忙碌了。我吃不下。”

    ”多少吃一些吧,從傍晚到現在,太尉還未吃過東西呢。”

    楊浩在帳中盤膝坐定,順手拿過案上的小剪刀。 挑了挑油燈的燈芯,火頭高了許多,帳中頓時亮堂起來。 竹韻端了碗小牛肉,輕輕送到他的面前,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說道:“太尉,這是…”這是我燉的,也不知合不合太尉的口味。 ”

    “哦,”楊浩應了一聲。 拿起湯匙。 在碗中攪拌了幾個,又興味索然地摞下了匙子,竹韻見了,跪坐在几案對面,雙手扶膝,輕聲問道:“太尉,有心事嗎?”

    楊浩搖搖頭,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燈光映在竹韻的臉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雙纖月般的蛾眉,柔軟粉潤的唇瓣,檀口櫻唇。 那神情氣質,雖是一身男裝,倒蠻像個居家的婦人”

    被楊浩審視地看著,竹韻忽然又有了那種在他面前赤程相見時的羞窘。 她瑟縮了一下,有些不太自信地側垂了頭,秀美柔和的臉部曲線一側明亮、一側幽暗,像極了一副嫻雅秀氣的仕女剪影。

    楊浩被她欲羞還怯的表情逗笑了,眉宇間的隱憂雖是揮之不去。 臉上卻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呵呵,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誰會相信你是繼嗣堂裡一流的女殺手呢。如果你這副模樣出現在我面前。就連我都會完全失去戒心的。”

    竹韻立即輕聲申辯:“屬下屬下從來不曾以色相殺人。”

    楊浩頜道:“嗯,那倒是,憑你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領,又有誰能從你劍下逃命呢?”

    竹韻澀然道:“竹韻奉命去刺殺的,不是自己有一身極高明的本領,就是家中秦養著極高明的護院,竹韻並不是每一回都那麼幸運礙手的,不止一次,我這個行刺者卻變成了被人追殺的人,我本來設好了陷阱,自己卻變成落入陷阱的人,很多回,我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

    “本來已經設好陷阱,自己卻變成落入陷阱的知  ”楊浩咀嚼著這句話。 悠悠出神。 “是啊”竹韻也有些出神:“那時真的好難,往前走,有敵人、有陷阱;往後退,同樣有敵人、有陷阱。不管是進是退,都是步步殺機,不見生門”

    “那你怎麼,”

    “拼唄,努力為自己製造機會,把主動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讓我的對手預料到我的每一步行動,不讓我的對手牽著我的鼻子走,再憑著應敵的急智和一身武功,總算是死裡逃生。可是,殺人者,恆被人殺,這是一個殺手的必然結局。繼嗣堂的殺手還從來沒有一個壽終正寢的,而女殺手中,活的最長的一個,只有三十七歲,”

    竹韻酸楚地笑笑:“我知道,我也不會永遠那麼幸運的,或許下一次,或許下下一次,就是我的死期,我一直很好奇,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過三十七歲,成為繼嗣堂殺手們活得最命長的女刺客。好笑吧?我用自己的命,跟自己打賭,的確挺無聊的”可我活的本來就夠無聊的”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大公子傳來的緊急命令。 叫我和繼嗣堂的幾位前輩殺手立即趕去汴梁,護送一個楊浩大人安全返回西北蘆州,我們當時接到的命令是:我們可以死,就算全都死光了也沒關係,卻必須衛護他的周全。 然後。 我就扮做一個小丫環到了你的身邊,你和我以前保護過的人都不同,很不同

    她深深地凝視著楊浩,柔情暗藏,款款低聲道:“太尉,謝謝你,我真希望”放下刀砰,為你端茶遞水,照料起居,做你一輩子的”小丫環。”

    楊浩慢慢站了起來,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緩緩說道:“我現在”倒想做一個殺手,一個身陷絕境的殺手,我只希望,我也能像你那麼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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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1:29:39
第022章難做的飯

因楊浩一言,牽動了竹韻的心事,自敘身世,自憐自傷之餘,她忽然機一動,說出了願一生服侍楊浩左右的願望。要知道這個時代男主人專屬的丫環侍婢,那可是半妾半婢的身份,並不同於普通的侍婢,竹韻這已走向他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心願。

    這句話說完,竹韻既惶恐又羞澀,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唐突,萬一楊浩不答應呢? 那以後怎還有臉在他面前出現,不過……不過……萬一太尉答應……竹韻彬嫵媚的心像小鹿一般嚇嗵嗵地跳了起來。

    不想楊浩聽了她這句話卻兩眼放光,匆匆站起,說了一句與她想听的毫不相干的話,拔腿便走。

    “太……太尉……太尉……你……”

    竹韻傻眼了,自己只是稍示愛意,竟然把楊太尉嚇跑了? 難道自己真就如此不堪麼?

    楊浩拔腿跑出了寢帳,忽然又繞了回來,向帳中一探頭,笑吟吟地道:“竹韻,你早些歇了吧,本官忽然想起一樁大事,還得馬上去辦。那小牛肉聞著很香,先燉著吧,等我回來再品嚐。”

    “喔,是……”竹韻馬上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看著楊浩又火燒屁股般地跑出大帳,竹韻拈起湯匙,在碗中輕輕攪拌了幾平,舀起一匙湯來口湯水清亮,牛肉鮮紅,湯水中還飄著一片乳白色的野蔥,輕輕把肉湯送進嘴裡,頓時濃香滿口,竹韻的一雙眼睛便彎成了一雙月牙儿:“其實……人家不只會殺人,調羹制膳也很有天賦呢,只要給我機會,我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她又舀了匙濃香撲鼻的牛肉湯送進嘴裡,然後托起下巴,痴痴地想:“可是……他到底是答應了呢還是不答應?又或者……方才根本沒有聽進心裡去?”

    楊浩離開寢帳,快步走到中軍大帳前面,忽地站住腳步,抬眼望了一下那低懸蒼穹的一天繁晨,長長地吸了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怀大暢。

    他是關心則亂啊,自從知道府州出了事,他的心中便一直糾纏於走與留之間的利弊得失上,所以始終委決不下,而今竹韻一語驚醒夢中人,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思考對府州之亂的應變措施時,從最根本的出點就是錯誤的。

    用兵者無情,伐謀者無心。 這種關鍵時刻,他應該保持絕對的冷靜,讓自己站到一個更高的角度來俯視這場危機,他現在最需要做的不是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不是權衡走與留的利弊,而是應該考慮在先機已失的情況下採取什麼樣的措施來化解這種不利局面,扭轉對他不利的局面,把主動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唯有掌握主動,不讓趙光義算計到他每一步的行動,那麼即便一時失利,他也能漸漸改變這種頹勢,否則的話,每一步的反應都在對方掌握之中,他只會一步錯、步步錯,被趙光義牽著鼻子走。 當初李光睿驚聞夏州有失匆匆撤兵,就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李光睿逃至無定河時卻突然設伏反擊,殺了一個回馬嗆,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一戰若非他窮極智生,借河水逃出了生天,李光睿可不就反敗為勝了麼?

    楊浩本來最擅長於逆境中尋找機會、製造機會,把握主動。 不管是他當初率漢國五萬民眾以聲東擊西之法逃往府州,還是將計就計給李繼遷來了個致命的反伏擊,還是挑起吐蕃、回紀與夏州之戰,牽制夏州展蘆州,又或者於唐國遇刺,或是在上京大牢中運籌帷幄反制蕭后,莫不是身臨絕境後又起死回生。

    可這一回,他險些分寸大亂,原因無他,只因為他的家業越來越大,負擔也越來越重,原來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輸個一干二淨,重新做回一個白丁,所以他該拼命時敢拼命,該放棄時敢放棄,然而現在他雄踞西北,勢力龐大,心中的牽絆多了,顧忌也就重了,遠不如以前那般灑脫。

    如今因為竹韻那番話,楊浩心中陰霾盡散,頓時敞亮了許多。

    這一晚,剛剛睡下的各路將領們輪番被楊浩派人叫起,一個個傳喚到中軍大帳。 楊浩掌起燈燭,與他們秉燭夜談,逐個促膝談心,分析當前局勢,權衡走與留的利弊得失,研究種種應對方案,統一大家的思想,及至天光大亮,楊浩說的口乾舌燥,卻也對所有的重要將領們都溝通了一遍,而他靈機一現的想法在和大家的探討瓣論中也更形成熟完善。

    太陽不聲不響地從東噴薄而出,伏在几案上沉沉睡去的竹韻被一陣急促的擊鼓聲驚醒了,睜眼一看,天光大亮,起身走到帳外一看,就見各路將領正頂盔掛甲急匆匆趕往中軍大帳,竹韻心中納罕不已:“到底出了什麼事,太尉似乎一夜未睡,早膳也不用,便又召集眾將領議事了? ”

    “哎啊!”

    竹韻忽然想起那鍋小牛肉,趕緊又回到帳內。 她本以為楊浩說的回頭再吃是一會兒就回來,本來在灶裡又加了柴禾,希望把那牛肉燉得酥爛香濃,給太尉做夜宵吃,誰想加完了柴,等得無聊,竟然睡了過去口竹韻急急趕到灶旁,只見灶下火苗已滅,只有火星一閃一閃,似乎熄滅了也沒多久。

    掀起鍋蓋一看,本來清亮的肉湯已經變得混濁了,舀起一塊牛肉嚐了嘗,燉得凡經失去了香滑可口的感覺,感有些柴了,竹韻彬嫵媚有些沮喪地看著那鍋牛肉起愁來。

    就在這時,兩個吵吵嚷嚷的聲音傳到了耳中:

    “這些魚兒得燉來吃,那湯燉成濃稠的乳白色,喝下去最是補身。”

    “奇哉怪也,把魚燉了湯喝補身子,難道把魚整條的吃下肚去反而不補身子了?饞人愛喝湯,懶人愛睡覺,竹韻姑娘有你那麼饞麼,要我說,還得是烤了吃,你瞧這魚,個個都有巴掌大,刮了鱗使火一烤,色澤金黃,鮮香撲鼻,咱西北菜色,講究的就是燒與烤。你祖上不是瑯挪人麼?又不是江南人氏,哪那麼愛喝湯。”

    “廢話,我這不是替竹韻姑娘考慮麼,那麼俊俏的一個女子,你叫她把魚烤得焦糊巴刺的,一條魚啃完,那俊模樣全毀了,臉蹭得就跟花臉貓兒似得,很好看麼?”

    “咦?老卡,我聽著這話不對勁兒呀,你莫不是看上人家竹韻彬嫵媚姑娘了吧?我說你一大早的攔河捕魚呢,敢情是為了討人家竹韻姑娘的歡心呀?”

    “胡說八道!我老卡用得著討好女人嗎?我要是看上了誰家的姑娘,只要勾勾小指,她還不打扮打扮馬上歡天喜地的上花轎?咳!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說……我要真有那個意思,我這官職地位,還配得上她吧?聽說她是大帥的飛羽秘諜,我老卡可是堂堂的肅州軍左果毅都尉大人…… ”

    兩個人離得還遠,可是他們嗓門本來袁,大,竹韻的耳力又特別的出色,這番話都被她聽在耳中,竹韻嘴角一翹,便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竹韻姑娘……”

    卡波卡和支富寶走到竹韻帳前,就見人家大姑娘正俏生生地站在帳口,卡波卡那黑胖大臉居然難得地紅了一下,竹韻彬嫵媚清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卡波卡手上有一根紅柳枝,枝上拴了三條巴掌大的白魚,陽光下,那鱗片閃閃光,魚腮還在翕動著,十分鮮活。

    卜波卡趕緊獻寶似的舉起那串魚來,嘿嘿笑道:“竹韻姑娘,這是老卡一早從河裡摸到的魚兒,想著竹韻姑娘傷勢未癒,送來給姑娘你換換口味,補補身子,這魚鮮的很,燉湯最好。”

    “竹韻姑娘別聽他的,這魚炙來吃最香,再配盅好酒……

    “你別說話,又不是你捉的。”卡波卡勃然大怒,狠狠瞪了自己的老友一眼。

    竹韻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魚兒,柔聲說道:“卡將軍有心了,竹韻真不知該如何謝過將軍才好。”

    卡波卡聽到她細細柔柔的聲音,激動的滿臉紅光,搓著手道:“不謝不謝,嘿嘿,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啊!”竹韻輕呼一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我昨兒晚上燉了一鍋小牛肉,一個人又吃不下,將軍如此好意,我就把那肉湯回贈將軍好了。”

    “哎喲,不敢當,那可不敢當。”

    卡波卡連聲推辭著,竹韻不容分說已走進帳去,人家大姑娘的寢帳,卡波卡可不敢冒冒失失地走進去,只是押著脖子在帳口看,片刻功夫,竹韻提了一口陶罐出來,未語先笑道:“卡將軍,這是竹韻親手燉的肉湯,不熱著呢,將軍拿回去嘗個新鮮吧。”

    “哎喲,這多不好意思,”卡波卡還在假意推脫,支富寶已一把接過了陶罐抱在胸前。

    “嗚……嗚嗚……蒼涼的號角聲響了起來,竹韻側耳一聽,說道:“聽這號角聲,莫不是有甚麼重要軍事? ”

    卡波卡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這是叫起的號角聲,還沒吃早飯,不會這麼早攻城的。”

    竹韻嫣然一笑:“話可不是這麼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不可一日無帥,兩位將軍可是統領一方的大將軍呢,萬一有什麼倉促的事兒,士卒們尋不見兩位大人怎麼辦?竹韻可不敢耽擱了兩位將軍大人的公事,這就請回吧。

    “呃……好好好,那我就回去啦。”卡波卡依依不捨,卻又不想被竹韻看輕了他,便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兩人走出老遠,竹韻耳梢動了動,就听卡波卡喜不自勝地道:“嘿!你說竹韻姑娘送我肉羹,是不是對我也有那麼點意……嗨!你怎麼喝上啦?”

    “嘖嘖嘖,火候太老啦,湯已經不鮮了,肉也柴了,這怎麼吃啊……”

    “屁話!你還講究上了?誰上趕著給你吃了,這是竹韻姑娘彬嫵媚送我的肉羹,拿來拿來……,”

    兩個人搶奪起來,竹韻遠遠看見,忍不住“吃”地一聲笑,隨即卻又掛上一臉幽怨:“唉,怎麼識貨的卻是這麼個黑炭頭呢?難道在太尉大人眼中,本姑娘不算女人麼?”

    怏怏地回到帳中,提起那串魚兒來,竹韻眨眨眼,忽然犯起愁來:“這魚,是燉了給他吃呢,還是烤來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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