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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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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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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1 22:00:30
第043章 時來,自然運轉

“娃兒……”

楊浩伸手一推,房閂竟是插著的,以他武功若要破門而入並非難事,只不過手上力道剛剛凝聚起來,略一猶豫,卻又散了氣力,只沈聲道:“開門!”

房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吱呀一聲,房門開了。緋色的燈光灑過來,只見娃兒嬌小玲瓏的身子裹在一襲月白色淺飾竹梅圖案的軟袍裏,好似還未成年的一個女娃兒,但是一頭秀髮打散了,只用一根杏黃的絲帶鬆鬆地挽著,卻是充滿了迷人的女人味兒。

閨房裝束本就隨意,再加上此刻正是入寢時刻,吳娃兒懶梳螓首,青絲半挽,雙腕如藕,瞳如點漆,再加一襲軟袍,緋紅色的燈光映得那稚嫩如少女、奶白如美玉的一張俏臉,嬌韻動人。

娃兒輕輕撩了下髮絲,俏臉微暈,稍帶些不自在地道:“老爺……官家……,忙完公事了麽?”

楊浩一見她神情心中更疑,他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信步入房,撲奔而來先是一陣香氣,仔細一嗅,卻是檀香的味道。房中隱約可見一絲未散的煙氣,楊浩心中更是疑惑,再往桌上一瞧,只有茶盤茶盞,餘外並無他物。不過那茶盞卻有兩只是掀開了的,茶水正滿溢著。

楊浩一見,目光頓時一厲,娃兒在他身後,瞧見桌上茶杯不由暗吃一驚:“壞了,忘了收起杯子。”急忙再看楊浩,見他動作沈穩,好似沒有發現異狀,這才稍稍心安。

楊浩一面走,一面側耳傾聽,屏風後面就是娃兒的錦羅綺帳,錦帳後面本是放置馬桶的地方,此時那裏隱隱有一道呼吸,楊浩打心眼裏不願相信娃兒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這樣的場面換了哪個男人不起疑心?楊浩只想搶步過去揪出那個人來,卻又不知一旦發現娃兒果真不守婦道,又該如何處置於她,一時心亂如麻,便在桌邊慢慢坐了下來。

娃兒趕緊走到他的面前,堪堪擋住他的視線,柔聲道:“官家這些時日操勞國事,已有多日不曾回轉後宅了,今日可是清閒了些麽?”

楊浩慢慢擡起頭來凝視著她,娃兒確是難得一見的佳麗尤物,雖今也有二十三四歲了,可是看起來麗色嬌容仍與十六七相仿,杏眼桃腮、稚嫩清純,若不是楊浩早知道這個水晶一般的妙人兒一旦與人間情欲掛起鈎來時是如何的銷魂蝕骨,妖嬈嫵媚,也要被她這副稚嫩的容顔騙了去。

“可這美人兒……真的難耐閨中寂寞,做出……做出……”

楊浩心中不由一痛:“我夙興夜寐,辛苦操勞,又何嘗不是爲了我的家人,爲了讓你們能有一個太平富貴的日子?娃兒啊娃兒,你若真個做出了對不起我的事來,你叫我如何處置於你。”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怎麽,今日我來看你,娃兒不歡喜麽?”

娃兒道:“妾身哪有不歡喜的道理,只是過於驚喜,只擔心官人公務繁忙,來坐上一坐就要回去呢。”

她一面說,一面扭頭回顧,螓首微微一側,卻又硬生生止住,楊浩一見,心中疑慮更深,他順手抓起一杯茶,強笑道:“怎麽會呢,我既來了,今晚就不會走了。娃兒見他要喝茶,連忙輕呼一聲,楊浩擡了擡眼皮:“嗯?”

娃兒吱唔道:“這杯茶……妾身喝過了,要不……給官家再斟一杯吧。”

“不必了。”

楊浩剛剛忙完了公事,確也又乏又渴,便將那碗稍有涼意味道稍差的茶水一口喝乾了,漫聲道:“我那立國詔書一發,趙光義就像火燒屁股一般,立即加派兵馬,催促那潘美加緊討伐。潘美又是個善攻的將領,本就不耐和我僵持,進攻自然不遺餘力。

嘿!這就正合我的心意了,我正不想與他久戰呢,短時間內呢,就算如今不是楊繼業那樣善守的名將爲我主持大局,宋軍一時半晌也打不下我的夏州,我該忙的都已忙完了,剩下來的就是見招拆招罷了,所以也就不甚忙碌了,以後這些日子我就可以多陪陪你們,開心麽?”

“官人,真的嗎?”

娃兒喜出望外,忘情之下,嬌軀輕縱入懷,玉臂環住他的脖子,含情說道:“官人西征大漠,戎馬倥傯,回來後又籌立登基之事,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人家縱然思念官人,卻也曉得輕重緩急,哪敢……哪敢在官人面前露出依戀之色,官人現在既然不甚忙碌了,你……你可要多陪陪人家才好。”

楊浩自度閱人多矣,真情假意了了然,可是此刻看她真情流露,歡喜出於自然,全無半點矯飾虛僞,心中不由冷笑:“好演技,可以拿金馬獎了!”

他哈哈一笑,一把抄起娃兒輕盈香軟的身子,說道:“這幾個月整日忙於大事,你道我便不想你麽?來,天色不早了,我們這便上榻去,早些歇了吧。”

楊浩說完抱著她便繞向屏風後面,娃兒頓時緊張起來,忙嬌嗔道:“官人怎麽這般猴急,總得容……容妾身卸妝沐浴一番,再來服侍夫君呀。”

說話間楊浩已到了床邊,他冷笑一聲道:“老夫老妻了,何來那許多規矩!”說著一步邁到錦帳後面,伸手將那錦帷流蘇一掀,錦帳後面果然站著一人,錦帷一掀,那人便是一聲輕呼,楊浩怒氣盈然,瞪眼一看,待看清了那人模樣,不由也是一聲驚呼……床後有人不假,卻是一個女人,那女人竟是唐焰焰。

楊浩一見先是一呆,繼而大惑:“焰焰在她房中何必躲我?難不成,難不成床第久曠,她們竟搞起了假鳳虛凰把戲?”

轉眼再看,卻見唐焰焰手中還捧著一具佛像,那這似乎最靠譜的猜疑卻又不像了,楊浩不由怔道:“你……你躲在這兒幹什麽?”

唐焰焰看看吳娃兒,吳娃兒看看唐焰焰,唐焰焰跺了跺腳,說道:“我早說就不必躲他,偏你顧慮重重,還不是被他看到了。”說著從那帳方走了出來,楊浩這才看清她手中捧著的是一具“觀音送子像”心中立時恍然,不由爲自己方才的猜疑暗叫一聲慚愧。

不過幸好他方才並未發作,這一家之主可不能輕易示弱的,楊浩知道這兩個妞兒都是聰明絕頂的人,他這般闖入,不由分說去掀後帳,恐怕兩人業已猜到他在想些什麽,乾脆先發制人,放下娃兒,板起臉道:“你們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麽?”

吳娃兒吱吱唔唔一番,便拿眼去看焰焰,焰焰卻不怕他,她在榻邊一屁股坐了,將那佛像抱在懷裏,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們倆偷偷的去請了一尊送子觀音,敬香禮佛,祈求菩薩賜子,這法兒在此地流傳了幾百年,據說靈驗無比呢,偏她不想讓人看見,惹人笑話,所以躲躲藏藏的,我們還不是爲了讓你楊家人丁興旺,多子多孫?有什麽好羞的。”

楊浩一聽果然是這個緣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說道:“這還真是急病亂投醫,如此虛無縹緲之說,你們也信?與其求菩薩,還不如來求你家官人,沒有我,你們生的什麽子女,再說,我不就是岡金貢保,活佛轉世?”

唐焰焰氣衝衝地道:“誰曉得你是怎麽一回事,你最偏心不過,大姐有兒有女,就連女英也……,偏偏我們毫無動靜,心中怎能不急。”

吳娃兒卻不敢像她這般和楊浩說話,忙解釋道:“這些法兒雖說聽起來荒唐,卻未必不管用呢。藥王孫思邈有轉女爲男之法,女子懷孕之後,取弓管弦一枚,以絳囊盛之,帶婦人左臂之上,滿百日去之,或取利斧一柄,于孕婦床下藏置,系刃向下,勿令人知,則生子必爲男。比選法兒還要稀奇……”

她瞟了唐焰焰,吞吞吐吐地道:“我們……我們原打算待有了身孕之後,便依藥王之法試上一試呢。”

楊浩聽了苦笑不已,原來藥王孫思邈那樣被後人傳得神乎其神的古代名醫也有這樣荒誕無稽的藥方傳世?走了,就算他原來那個時代,也有許多人有種種迷信行爲,對她們此舉倒也不好苛責。

唐焰焰把菩薩像往床上一放,跳下地說道:“和他說那麽多幹什麽,我們女兒家的心思難處,他懂得才怪。走,先去喝了賜子湯。”

楊浩看看她背影,詫異地道:“不求向菩薩求子麽,怎麽還有什麽賜子湯?你們可別亂喝東西,小心喝壞了肚子。這‘賜子湯’用的什麽藥物?”

吳娃兒抱起那佛像,赧然道:“這方兒用的不是藥物,仙姑說,只要我們女子在‘送子觀音像’前跪拜三柱香的時間,默默祈禱之後,將……將這裏……刮下一點土來,和水喝了,就……就成了……”

楊浩順著吳娃兒的手指看去,兩隻眼睛頓時直了。她懷中抱著觀音大士,慈眉善目的菩薩懷裏抱著一個肥墩墩的大胖小子,只穿一件紅肚兜兒,脖子上系著長命金鎖,吳娃兒的纖纖玉指所指之處,正是那大胖小子幼蠶一般大小的……小雞雞。

楊浩瞪眼看了半晌,忍不住暴笑出聲:“哈哈哈哈,小雞雞?吃小雞雞上刮下來的土?哈哈哈哈…,真想得出來,笑死我了,這小傢夥的這玩意兒比得了我?依我看呐,你還不如吃吃你家夫君的……,沒准還有點用處……,哈哈哈哈……”

楊浩笑得前仰後合,吳娃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這時唐焰焰昂首挺胸地從屏風外面繞了回來,橫了楊浩一眼道:“笑!有什麽好笑!”又看向娃兒,問道:“你那份先喝了?”

楊浩笑得打跌,擺手道:“去吧去吧,把你那份什麽什麽‘賜子湯’喝了吧,我看菩薩給我楊家送個什麽來,哈哈哈……吳娃兒羞羞答答地道:“妾身那一碗……,剛剛被官人喝光……”

“嘎!”楊浩的笑聲戛然而止。

關中,藍田,灞水邊上。

雖然已是夜深,原淮南西路節度使兼侍中、中書令、知開封府的齊王趙光美卻是全無倦意,他徘徊在灞河邊上,望著滾滾東去的河水,憂心忡忡,初冬的風呼嘯在河面上,寒意襲人,可他的心卻更冷。

現在,他只剩下了一個王爵和長安留守的官職,又被發配到了這個地方,照理說應該安全了,可他不知道這是結束還是開始,不知道他那位二哥會不會就此放手。

本來,他被諫官彈劾,罷了他的開封知府回家反省,就以爲到此結束了,誰知道彈劾並未就此結束,緊跟著張泊又彈劾他不知悔過,怨志聖上,結果又被皇兄發配到了長安古城。上路之後,外管事胡喜兒的一番話,又讓他心中忐忑,一路難安,好不容易熬到了藍田,暫時保住了這條性命,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知道那位二皇兄會不會就此罷手,如果他對自己猜忌之心不去,就算離得再遠,他一道詔書,還不是會取了自己的性命?想到這裏,趙光美不由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胡喜兒是他去年經“千金一笑樓”的女兒國大管事張牛兒引薦才招募的一位管事,這胡喜兒因爲善體上意,說話辦事很知分寸,所以很快就贏得了他的歡心,成爲他的心腹。

趙光美並無大志,又恐皇兄對他有所忌憚,所以在知府任上並不怎麽關心政事,倒是常常流連於“千金一笑樓”,因此導“女兒國”的張牛兒、老黑兩個大掌櫃十分相熟,並得其引薦,聘用了胡喜兒代替年邁病故的老管事。

他流連風流之地,本是藉酒色自晦,可惜……人家想收拾你,你做事就一定找得出你的岔子,你不做事……那人家就不需要找了,不做事這就是岔子,結果他還是被羅織了一堆罪名,發配長安城了。

離京沒有多久,胡喜兒就告訴他,發現一群形迹可疑的人暗中跟著他的車隊,趙光美馬上就想到皇兄是不是想要借匪盜之名投去他這顆眼中釘,一路上害怕的飯吃不下,覺睡不著,後來還是胡喜兒爲他出謀畫策,自導自演了一出遇刺的鬧劇,又故意把聲勢鬧的極大,把這事捅到了朝廷去。

結果,朝廷不得不加派了人馬護送,沿途各府道官員生怕這位王爺在自己轄地出身,也是入境即迎,遠送出境,把他護侍得風雨不透,這才順利到了藍田,再走不遠就是長安了,說起來該是安全了,可他最大的危險來自於當今的皇帝,這個危脅又如何解除?

趙光美越想越是擔憂,正仰天長歎的當口,一道人影悄悄地走到了身後。侍衛們正在上下游警戒著,能走到他身邊的自然是府上的人,這人在他身邊一丈遠處停下了,躬身道:“王爺,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趙光美攸然回頭:“喜兒。”

“小的在。”

胡管事剛一欠身,趙光美就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激動地道:“胡管事,本王可以信任你嗎?”

那胡管事擡起頭來看了趙光美一眼,運人三十出頭,貌不驚人,只是一雙眼睛非常有神,透著幾分精明。他只擡頭一看,便又垂首下去,說道:“王爺信重小人,對小人有知遇之恩,小人視王爺爲主,願爲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趙光美道:“明日一入長安,便如進了樊籬,再想稍離都不可能了。爲策萬一,本王現在託付你一件大事,本王的侍婢雲霓現已懷了孤的骨肉,此事知者寥寥,她也尚未被本王晉爲側妃。唉,本王原本是想等風平浪靜之後……

現在倒是更好,本王給你些金銀細軟,你帶了她連夜離開,代孤照料於她。本王身邊少一個侍婢一個下人,不會大過引人注目的。雲霓生男生女雖尚不可知,如有萬一,至少算是爲本王留下一線骨血。”

胡喜兒大吃一驚,失聲道:“王爺這話從何說起,王爺是皇室貴胄,天子胞弟,路上遇些強盜歹人還是有的,一入長安,誰還能加害王爺?”

趙光美慘笑道:“嘿!這個人……他若想害我,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阻止得了他?”

他看了眼胡喜兒,忽然下定了決心,把腳一頓道:“罷了,孤……就全告訴了你吧。”

趙光美把先帝格外看重,一月三入其府,以致許多揣摩上意的朝臣與他親近,繼而與二哥生了嫌隙,此後二哥繼位,爲大宋開了一個兄終弟及的先例,因此對他更爲猜忌,他懷疑撤職發配、路遇劫匪這一連串的事都走出自皇兄授意的事對胡管事說了一遍,含淚道:“孤這二哥,遠不及大哥仁愛家人,品格寬厚,如果他覺得我對他會有所不利,就算一母同胞,也不會放過了我的。”

胡喜兒看著趙光美,安慰道:“王爺想的太多了,就算官家想對王爺不利,也絕不會起了滅王爺滿門的念頭,何至於要王爺生起托孤之心?再者,路上所遇的行蹤可疑者就算與官家有關,如今咱們既然安全抵達了長安,一時半晌,官家也絕不會再下手了,如果堂堂王爺剛到長安就出了事,連如此大阜大城都治安不靖,官家如何向天下交待?所以,王爺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趙光美是個很情緒化的人,一時想得悲觀,便把事情想的不堪之極,一旦受人開解,仔細想想卻也大有道理,不禁又煥發了希望:“有道理,有道理。此去長安,孤一入城,立即託病自閉門中,安份守己不生事端,長安軍政概不理會,或可避此塌天大禍。”

胡喜兒目光一閃,靜靜地說道:“王爺本來是大智慧的人,如今自亂陣腳,有些東西也就想的不那麽縝密了。”

趙光美一怔,訝然道:“本王所慮,哪裏不對了?”

胡喜兒道:“如果官家確對王爺起了殺心,王爺這麽做,那就是予官家以機會了。”

趙光美愕然道:“怎麼說?”

胡喜兒道:“王爺若是託病閉門不出,天長日久,長安百姓不記得有您這麽一位留守,朝廷百官淡忘了您這麽一個王爺,那麽您的生死還有誰會在意呢?既然王爺一到長安,就自己告訴天下人您生了病,生了很重的病,所以不會署理政務,不能接見屬下,那麽一年兩年,三年五載之後,‘久病不愈’的王爺您要是‘病死'了,也不算是很意外的暴斃吧?”

趙光美恍然大悟:“啊!不錯,是孤糊塗了,那……依你之見,孤王應該怎麽辦?”

胡喜兒微微一笑,說道:“王爺此去長安,就該負起這長安留守的責任來,關心民生,署理政務,時常妄請士紳會唔名流,尋訪鄉里探查地方,兢兢業業不遺餘力,叫人人都曉得王爺是奉官家之命來留守長安,造福一方的,要所有人都曉得王爺春秋鼎盛、龍精虎猛。趙光美驚疑不定地道:“如此這般,就可避禍麽?”

胡喜兒道:“自然不能,不過……卻能製造官家對王爺不利的難度,拖延官家下手的時間。”他回眼東望,臉色有些陰沈起來,不過夜色掩飾,難以叫人看個清楚:“天下大勢,時移勢變。或許……時日久了,官家就會改變心意,又或許……天長日久,官家會覺得王爺已不會對他造成威脅呢?”

胡喜兒轉過身來又復微微一笑:“拖的時日久一些,王爺也才能多爲自己尋找一些機會,今天看來山窮水盡,明日再瞧,也許生機已現。

“本王……等,好好活,耐心等……”

唐焰焰無力地俯在榻上,急促地喘息著,任由楊浩的大手將她胸前腴潤的雙峰揉麵團兒一般搓成各種形狀,高潮的餘韻此刻仍叫她難以自己。

而楊浩身後,娃兒香軟溫滑的嬌軀緊貼著他,一雙粉光致致雪白腴嫩的大腿已緊緊纏向他的腰間,渴求的意味不言自明,楊浩一回身,那與他連體嬰兒般纏繞在一起的娃兒便被他覆在了身下。或許女兒家真的是天生駝骨吧,她那嬌小的身子沒有感到絲毫的痛楚,反而在一仰一壓之間,發出一聲曼妙誘人的低吟,低吟婉轉,蕩魄銷魂。

方才目睹了一番活春宮,娃兒早已情動,楊浩一壓上身來,她那蛇一般的腰肢便蠕動著,一雙豐腴雪膩令人神馳的玉腿悄悄蜷成了蛙形,好似一隻玲瓏可愛的玉蛙,和他嚴絲合縫地契合在了一起,隨著那繡榻顫動的節奏,一隻妖媚雪嫩渾圓光滑的美臀也極富技巧地篩動起來,令得覆於其上的楊浩不費什麽氣力,便體會到了極樂的快感。

甜美嬌膩的呻吟聲中,楊浩在泥濘幽秘的谷壑中奮力廝殺,一山又一山,山的盡頭仍然是重巒疊嶂,將他牢牢地嵌在中間,突圍不得。有人說,燈一關,世上的女人都一樣,這話只能騙騙經歷未深的毛頭小子,真正見過女人的男人是騙不了的,每一個女人,都有不同的容貌,不同的風情,不同的胴體,不同的反應,於是她給予男人的感覺便也迥然不同。

焰焰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座噴發的火山,熱情、猛烈、狂放,卻不持久,而娃兒,則像一隻修練千年的狐狸精,嬌軀玲瓏如童子,媚眼如絲真女人……

娃兒那玲瓏嬌小的身子所迸發出的力量和激情,比唐焰焰更勝幾分,一柱香的時間,焰焰就在楊浩的伐撻之下潰不成軍,胡言亂語了,而娃兒嬌小卻韌勁十足的胴體,要讓她骨軟筋酥再也無力反抗,恐怕要比焰焰多出一倍的時間。

燭花輕爆,似已昏迷過去的娃兒嚶嚀一聲,悠悠回魂,慵懶地翻身,一條玉臂,一條大腿側搭在楊浩身上,燈光映在她美妙的臀部,那一道曲線就像初月的弧:“官人……越發的厲害了,人家兩個都似應付不得你……”

唐焰焰則把發燙的臉蛋貼上了他的胸膛,輕輕撫摸著平坦的小腹,癡癡地道:“你已幾個月不曾…這回人家一定能懷上寶寶……”

楊浩一番歡愛,卻仍是精神奕奕,在兩位愛妻桃花映紅的頰上香了一吻,低笑道:“這段時間,事務繁忙,著實地冷落了你們,接下來這段時間,咱們就專心致力於造人運動好了。”

唐焰焰聽了,勉強掙扎起酥軟的身子,擔憂地道:“浩哥哥,人家不是不知緩急的蠢婦,也不是貪戀床第之歡的淫娃,國事要緊,我們曉得輕重的。”

娃兒也應了一聲,輕輕握住了他的一隻手:“嗯,雖說我們盼著能天天見到官人,可是好男兒是不該迷戀溫柔鄉的,相夫教子,婦人的本份,我們懂得的。”

楊浩笑了笑,說道:“我有此言,自有道理。只要想得明白,準備充份,這氣勢洶洶而來的大軍並不足懼,寒冬將至,大雪將來,天時、地利、人和盡握我手,短時間內,宋軍的攻勢不足構成什麽威脅。

至於長遠麽……,我只能等,等著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各股勢力各步伏棋開始變化,現在敵是敵友是友君是君臣是臣,接下是,我只能等,等到敵非敵友非友,君非君臣非臣……,時來,自然運轉。”

焰焰眨眨眼,向娃兒道:“官人在說甚麽,你聽得懂麽?”

娃娃搖搖頭:“一頭霧水。”

楊浩哈哈一笑道:“不懂沒關係,你們只要懂得服侍好官人就成了。來,夜宵苦短,咱們再恩愛一番。”

“還來?”娃娃和焰焰齊聲嬌呼,一左一右紛紛逃開,可惜尚未及遠,就被楊浩大手一伸攬了回來錦榻上,兩個美人兒齊肩並股,四肢拄地,好似兩隻可愛的小牝犬,紅燭淚盡,只有火盆中的炭火一閃一閃,映著圓月兩輪,一榻春光無限……窗外,今冬第一場雪,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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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帝王心思

入冬以來的第七場雪,也是最大的一場雪,大雪下過之後,河西大地上真個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北國風光,分外妖嬈,不過當地人對這景象卻是早已見慣不慣了。如果有自南方而來,初見千里沃雪的人,還未來得及讚歎一聲,也會被那呼嘯而來,雪沫子刮得漫天遍野的大風吹回曖融融的炕屋裡去。

    這樣的天氣,除了少數獵人跋涉在沒及小腿的厚厚積雪中搜尋覓食的小獸,已很少有人會出現了,這樣的大雪,不但車子難以通行,驢,馬,駱駝也是行路艱難,然而此刻卻有一支隊伍以極快的速度行進在莽莽荒原中。十餘架雪撬被狗兒拉得飛快,前後更有幾百名務穿灰白色皮袍的人踏著滑雪板呼嘯相隨。

    一隻小獸忽然在風中聽到了些聲息,馬上迅速逃開,鑽進一個雪洞子裡,悄悄探出頭,鬼頭鬼腦地窺視著,那路奇怪的隊伍就在前方雪原上飛馳而過,不管是坐在雪撬上的,還是踏著滑雪板的,身上都穿著厚厚的皮袍,口鼻遮在厚厚的氈毛巾中,眼睛居然也用黑紗蒙著,看起來怪裡怪氣,那小獸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不禁嚇了一跳,立即飛快地逃開。

    這支隊伍正護送著楊浩,種放,丁承宗等幾個夏州軍政首腦趕赴銀州途中。這樣奇怪的運輸工具用於軍隊行軍趕路,在西北也還是頭一次。其實雪撬和滑雪板已不知發明多少年了,現存最早的有關滑雪板的記載是新疆阿勒泰山上一萬多年前古人刻繪下的以滑雪板滑雪的岩畫。

    楊浩沒有滑過雪,也不知道這個時代在東北,西北地區不止有了雪撬,連滑雪板也有了。他剛想起這件事時,煞有介事地傳來一個木匠,比比劃劃地對他說出自己創意,那木匠只聽了一陣兒,便一拍腦袋,說道:“皇上說的怕不是咱西北人冬季遠行所用的察納,吧?”

    當時倒把楊浩弄得一愣,細細一問,才明白當地人所說的察納,就是滑雪板,這種滑雪板與現代滑雪愛好者使用的滑雪板略有相同,滑雪板寬約 13厘米,長約米,從尾部到腳踏處是直的,從腳踏處到前端尖部漸漸向內變細,微微翹巨浪。

    製作起來也簡單,一般是用雲杉木刨出雛形來,將其半投入火中利用木板自身的水分使其變彎或在熱水中煮,使其一端變彎,然後定型。雪板中間用生牛皮做一個固定器,大小可容一隻鞋子,然後用皮帶纏繞因定,板底用獸皮覆蓋,皮毛向後,這樣滑雪板不只可以平地行走,也可以用來爬山或向山下滑行。只要材料齊備,很快就能製作一具。

    那個木匠自己就是會滑雪的,他做了一副,很奎力氣地給楊浩表演了一番,這種察納所用的滑雪槓不是雙桿,而是一根兩米左右長短的單滑雪桿,兩端裹以鐵尖,不止可以用來滑雪,平衡,掌握方向,還能做為武器。

    經他一番演示,楊浩發現這種古老的滑雪桿速度巨浪雖然比不上現代的滑雪板,但是卻更加的實用,不僅結實耐用,可以在雪地上滑行,還能在岩石,倒地的原木巨浪滑行,這些可是現代西方流行的滑雪板無法辦到的。

    楊浩見之大喜,立即將軍中所有懂得使用察納,的士兵選拔出來充作教官,教授全軍學習使用滑雪板,如今很多士兵都能熟練使用察納“這種西北地區古老的冬季狩獵工具,便成了夏州軍必須熟練使用的一件交通工具。

    現在,遼國和於閱國已率先承認了大夏國的成立,派出了使節進行慶賀。高昌國猶豫了一陣之後也“羞羞答答”地表態承認了大夏國的合法地位。對於闋國和高昌國來說,畢竟宋國離他們太遠,雖然聽說宋國十分強大,但是近在咫尺的卻是這個大夏國,何況於閱國正接受著楊浩的武力援助,哪有捨近求遠,為了那個從未打過交道的宋國得罪楊浩的道理。承認大夏國的成立,雖然會令宋國不滿,卻也不致兵戎相見,而眼前利益卻是不能不顧的。

    遼國也承認了大夏國的存在,遼國如今無力西顧,西北出現一股抗衡宋國的勢力,對他們來說當然 - 是大大有益的,不過他們並未答應給予大夏經濟和武力上的援助,現在這種承認,有點像一位黑道大哥拍著一位小老弟的肩膀,鼓勵他說:“兄弟,跟他拼,扛到底,大哥在精神上支持你!”

    遼國有此反應,原因無他,只因為复國給予遼國的條件實在是太少了,這樣的條件不足以令遼國掌握軍隊的幾個大佬為之出兵,而蕭綽雖與楊浩有一段不能為人所知的情愫,同樣不會情令智昏,毫無條件地予以相助。

    畢竟,她是一國太后,代表著一個龐大的統治集團,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得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不符合遼國利益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她必須得為自己的國家謀取利益,為此,彼此勾心鬥角都是有可能的,如果她真是一個為愛昏了頭的小女孩,肯不惜一切地幫助楊浩,那也起不了作用,違背本集團的公眾利益,其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她的統治集團所拋棄,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而楊浩此刻急行於雪原之上,就是在接到遼國的國書之後,與丁承宗和種放緊急磋商一番,決定親赴前線,與前線將領進行一次會議,擬定夏與卜下一步的行動方針,眼下夏國的一舉一動,離不了前線將領的支持和理解,而他們此時又不能遠離前線,就只得楊浩屈尊相就了。

    不過楊浩現在也是一國帝王,身份尊貴。而橫山前線的戰事如火如荼,你爭我奪已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在宋軍的猛烈攻勢下,一處處險要之地常常一日之間敏易其手,文武大臣們是不肯讓他親身涉險的,所以會議地點就選在了距橫山前線最近的銀州城。檀合焉山,貂蟬洞。

    一個頭戴昭君臥免絨的暖套,貂尾環頸,身穿烏雲豹裘,身材修長的女子正眺望著遠方,忽見一線黑點頃刻間便現於眼中,越來越近了,那些人俱都刀盾弓弩,裝束齊全,身下並無戰馬,居然快捷如飛,如驚濤拍岸一般直撲山下,雖知复州軍伍之中正習練察納,行軍之法,這女子還是因為他們的奇速驚訝地挑了挑蛾眉。

    她馬上向山坡下走,待得那隊人馬到了近前,她率領侍衛也堪堪迎在山下,一見前面的那隻雪撬端坐的人,裘衣女子立即舉步上前,低首姍姍下拜:“銀州長史龍靈兒,拜見官家。”“呵呵,愛卿平身。”

    楊浩一見這美人兒,便會心地一笑。當初唐焰焰剛剛向他舉薦龍靈兒的時候,他就猜到焰焰的用心了,不過這龍靈兒有勇有謀,倒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他既立國,就需要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而且自己的嬌妻愛妾要退出政治中樞,要推行自己允許女人參政的國策,也的確需要人來填補這個空白,於是他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下來。當然,對柯鎮惡和李一德他也另有封賞,一則是安撫其心,二來也是對他們能順應時勢,主動出城阻擊夜落紇和李丕壽的讚許。楊浩和顏悅色地問道:“李一德和柯鎮惠何在?”

    當初龍家能在金山國和甘州回紇夾縫之間生存,自有一套自己的治理地方的獨到之處,這龍靈兒是肅州龍王龍翰海的愛女,確也是個人才,到了銀州之後主持政事,比那對政經一竅不通的柯饋惡和半路出家的李一德強了百倍,確也把銀州打理得井井有條,日漸興旺。對這樣一個得意的臣屬,楊浩當然要客氣一些。

    龍靈兒道:“李知州和柯防禦使因責任重大,未能親自出城相迎,著橄臣在此恭迎聖駕楊浩問道:”原來如此,你起來吧,鎖守橫山的幾員主將可到了麼?

    “謝官家。”龍靈兒盈盈起身,仍然恭敬地低著頭:“臣離城之時,他們已將到銀州,此刻該已在城中相候了。”山後備了車輿,官家可要換乘車駕而行麼?“

    楊浩便道:“既如此,就不必挨乘車駕了,楊將軍等人不能久離,咱們還是快些趕去吧。這雪橇行速甚快,節省些時間,你也上來同坐吧,這些侍衛,讓他們騎馬慢慢而行便是。“

    “臣遵旨。”

    龍靈兒欠身答應,上了雪橇,在楊浩身邊坐了下來,她與身材修長,仍比楊浩矮了些,往他身邊一坐,身子微微前傾,貂尾中便露出半截粉殖,鬚子又細又長,線條柔潤,肌膚白皙,看起來就是一個秀美處子,誰曉得這妖嬈竟然是銀州長史。駕駛雪撬的人一抖繩索,十幾條大犬便拉著雪撬向山坡上奔去。

    銀州城中,楊浩受眾文武將相迎,馬上趕往防禦使的將軍府“十進議事大廳他也顧不及客套,便立即召集文武開始籌劃定準軍應對眼前因局的詳細策略。楊浩介紹清楚了目前的內外形勢之後,丁承宗道:“諸位大人,自從官家登基以來,宋國的攻勢一日比一日凜厲,如今遼國只答應與我國建交,而不肯予以任何實質性的援助,可以預料的是,宋國一旦得知這個消息,必然更加肆無忌憚,我們所承受的壓力將更勝從前。“

    眾將頓時議論紛紛,丁承宗提高嗓門道:“承宗在夏川時,就向官家建議,我國新立,國小勢徽,離不了遼國的幫助。我們可以做出更多的讓步以換取遼國的援助,而官家已否決了承宗這個建議,官家以為,外力之助,終非持久之計。

    夏國之立,利於遼國,所以能予以我們幫助的地方,我們不提出要求,遼國也會去做,不艙予以我們援手的地方,我們不知要做出多少讓步才能換取遼國的援助,那麼我們從此就要接受遼國的控制,可謂得不償失,所以,還得我們自己來解決這個困難。“

    遼國的武力援助,本是复國文武十分期盼的外在因素,而丁承宗這番話卻是搶先告訴大家:不要指望遼國了,不給遼國更多的好處,遼國不會發兵,官家也根本沒考慮給予遼國更多的好處,求人不如求己,咱們還得自己來想辦法。

    已被派赴橫山參與防禦作戰的張崇巍微微蹙眉道:“若無遼國直接出兵干預,或者由他們在遼宋邊境製造些事端牽制宋國兵力,恐怕我們要承受的壓力太大,短時間內,橫山防線或許不會被攻破,不過兵員消耗方面,我們是耗不過宋國的。“

    楊延浦沉聲道:“不錯,若不爭取遼國的援助,我們的困難會增大十倍。但是,末將以為,官家不求助於遼國,未必就是壞事。遼國狼子野心,一旦對他們依賴過重,他們就合得寸進尺,最後,我們必然淪為遼國的附庸,而遼國對其附庸是如何的予取予求,從漢國的情況諸位大人應該看得出來。到那時,我夏國不過是遼國手中對付宋國的一件工具,我夏國君臣也將淪為遼國的馬前卒。把我夏國立足根本寄望於遼國,這是前門拒虎,後門引狼,不足為取。“

    楊浩微微一笑,讚許地點頭道:“延浦所言甚是,倚助於遼國,不足為取。而我們周圍,並沒有其他強大的盟友,我們只能依靠自己,困難是更加困難了些,可是一旦熬過了這個階段,卻可以少了許多後患。我們在一統河西的戰爭中,每一個敵人都比我們強大,可是最後都被我們一一戰勝了。以前能,現在就不能了?

    把遼國這個龐然大物放進來幫助我們對付宋國,兩個巨人在我們的地盤上大打出手,最先滅掉的不會是這兩頭猛虎,只能是我們自己,所以... ...不要過份寄望於外力,我們要好好算計一下,如何憑我們自己的力量,撐過這個難關。“

    基調既已定下,文武們便只需要順著這個基調來出謀畫策了,一個個計劃被提出來,然後又在同僚的論證之下一一駁下去,楊浩也不時插嘴,加入正方或反方的辯論。

    他是大夏國的最高統治者,並不代表他是夏國文韜武略最出色的政治家,軍事家,長期以來,他早已在自己的部下間養成了一種良好的風氣,大家各抒己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怕是他親口提出來的東西,也可以予以反駁。一開始大家還有所顧忌,現在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

    大家議論良久,楊浩忽然發現楊繼業太沉就了些,他很少插嘴,只在別人提出一個新的見解的時候注意傾聽一下,一旦被人推翻,他的視線就會重新投向沙盤,苦思冥想,楊浩心中不由微微一沉,楊繼業可是橫山前線的作戰總指揮,也是他在東城最為倚重的將領,如果他對此戰心存悲觀消沉,那麼勢必影響全軍士氣。楊浩開口問道:“楊將軍以為,我們該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面啊?“楊繼業盯著面前的沙盤兩眼出神,根本沒有聽到楊浩說話,楊延浦忙拐了拐父親的胳膊,低聲提醒道:爹,官家喚你。“哦?啊!官家... ...”楊繼業回過神來,茫然看向楊浩:“官家說什麼?”楊浩籲了口氣,說道:“我說 ... ...楊將軍對我們如何應對宋國,可有主意?“”這個一一一一一一“

    楊繼業又看向沙盤,沉吟片刻,說道:“短期內,宋軍不可能攻破橫山防線,但是,遼國未予我們幫助的消息一旦傳開,宋國沒有了後顧之憂,必然會派出更多的兵力,給予我們更大的衝擊,就算我們頂得住,消耗也必然極大。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更麻煩的是,少了一個強大對手的牽制,宋國的攻勢可以連綿不絕,而避免持久戰,正是官家最初的計劃。那麼,我們要想避免持久戰,就不止是守得住那麼簡單了,我們還必須得予敵重創,迫使宋國放棄武力進攻,至少... ...也要大傷他的元氣,叫他一時半晌不敢再向我河西增兵。 “

    種放聽了目光頓時一閃,若說到戰略,他能高屋建瓴,若說到具體的戰術戰策,這些時日前方敵我雙方的排兵布陣,攻防戰鬥,他在收到情報後也常常在自己心中進行一番推演,其反應和判斷與實際戰果相印證,使他知道自己的實戰經驗還是不如楊繼業的,這時聽他說法“不由有些吃驚,忙問道:”莫非將軍認為,我們還該主動出擊?“

    楊繼業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楊浩不禁說道:“我們正在這裡討論軍事,言者無罪,將軍如果有什麼看法,不妨說出來,大家論證一番。”

    楊繼業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末將以為,我們 ... ...應該放棄橫山,再度後撤。”

    眾文武聽了頓時嘩然,丁承宗變色迕:“橫山天險也棄而不顧了?我們還未露敗勢呢,這就主動退卻?如果放棄橫山,門戶大開,宋軍長驅直入,就可以直抵夏州城下了。“

    種放,張崇巍,李繼談等也紛紛動容,鋃州長史龍靈兒卻機一雙妙目投注在楊浩身上,女兒家心細,又不似男人一般爭強鬥勝,所以她的第一直覺就是楊繼業還有後招,所以馬上看往楊浩,看他反應如何。

    種放,丁承宗都是心思縝密的人,片刻驚駭之後,也反應過來,便即住口,看向楊繼業。

    楊浩初聞楊繼業所言,也是大吃一驚,橫山險要在他心中一直是對抗宋軍的一道可以倚賴的憑仗,如果放棄橫山 ... ...,在他看來,和乍一聽說宋軍安然渡過長江天險時的李煜心情差不了多少。

    可是看見楊繼業的神色,他心中不由一動:“楊繼業莫非想要來個林沖棒打洪教頭的招法?可能麼?宋軍實力不弱呀,我們主動放棄麟府,是為了爭取主動,集結優勢兵力,布防天險山隘,從戰略上來說,是以退為進,可是面對如此強大的一個對手,把橫山也放棄了... ...“

    他緩緩舉起手,制止了眾人硌聲音,待得廳中一靜,這才慢慢說道:“楊卿,說說你的理由。”

    楊繼業道:“是,官家,臣以為,要守住橫山,雖然艱難,但是我們還是守得住的。可要重挫宋軍,迫使他們停止武力進逼,卻不可能。而按照官家的大計,又必報盡快結速運場戰爭,迫使宋國朝廷與我們議和,那麼,就必須得使用非常手段了。“

    楊浩問道:“你的非常手段,就是放棄橫山天險,再度撤軍,與宋軍在夏州城下來一場攻防大戰?”

    楊繼業道:“若依臣的主意,在夏川決戰也不是個好主意,最好繼續撤下去,一直撤過八百裡翰海,把宋軍引到靈州城下再決一死戰,才最妥當,只不過 ... ...官家既立都於夏州,國之根本不可輕棄,是決不能再退的了,所以... ...只好至夏州而止。不過,雖然沒有了八百裡翰海之助,妙在此時正值冬季,靠著老天爺的幫助,勉強也可抵過八百裡翰海沙漠的作用,只是... ...難免要更加艱苦了些。“

    在座眾文武還有許多不明白楊繼業的意思,而楊浩,種放,丁承宗卻已聽明白了幾分,三人不約而同向前探了探身子,楊浩迫不及待地道:“說下去。”

    “是!”楊繼業答應一聲,這才把他剛剛考慮成熟的大膽計策說了出來。依著他的算計,要守住橫山易,要迫宋國和卻難,而且戰事一旦持久不歇,國力薄弱,根基不稂的夏國在歷時綿長的戰爭中,必然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從內部崩潰,想盡快結速戰爭,只有盡快重挫宋軍,想重挫宋軍,在自己實力有限的情況下,就得把他們放進來,為自己創造更有力的勝利條件。

    這個條件就是,利用宋國想盡快取得勝利,給予這個膽大包天自立稱帝的复國皇帝一點顏色看看的急迫心理,放棄橫山,進行戰略撤退。即便是潘美這一代名將,也不可能想像夏國是主動放棄這個對夏國來說倚為重要憑仗的橫山的,何況他們大可把有序撤退,做得像是一敗塗地。

    不管走出於宋國朝廷的政治需要,還是從具體的戰場形勢分析,亦或是從潘美這員主帥的個性上來分析,在這種局面下,宋軍都沒有穩紮穩打,一步步築堡壘,設營寨步步進逼,給予楊浩喘息之機的可能,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迅速追擊,抓住這個給予沉重打擊,甚至一舉滅掉复國的機會。

    而宋軍迅速推進帶來的副作用就是戰線拉得過長,兵力予以分散,後勤補給變得更加困難,對楊浩來說,放敵人進來,他內部也沒有多少城池,不虞城池陷落,搗墳國家根基的危險,黨項八氏的部落隨時可以遷移避禍。

    只要以夏州為據點吸引宋軍主力團團圍城,且能在猛烈的攻擊下堅持得住,巨大的後勤消耗就會變成宋國最頭疼的問題,這時夏國卻能發揮它的大量優勢,它在宋軍外圍有大量的遊遷徙部落,這都是全民皆兵的草原游牧部落,而且對楊浩的忠誠度極高,可以破壞宋軍的通訊,補給,不斷地對其實施騷擾戰術。

    而楊浩的夏**團也可以發揮騎兵作戰的優勢,在圍城的宋軍外線實施反包圍,聲東擊西,圍點打援,運動作戰,摧毀補給線,把宋軍硬生生拖垮。嚴冬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過去,在這段時間裡,當宋軍的補給斷絕,士氣低落的時候,就是他們發起全面反擊的時候。在遼國的俯慎之下,夏國的一場完胜,足以迫使來國暫時停止武力進逼。

    楊繼業的計劃說完,丁承宗第一個提出反對,他知道楊繼業這個大膽的計劃不無實現的可能,但是以前城為誘餌,以大夏皇帝楊浩為誘珥,這麼行險他接受不了,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在,他就不會同意用這麼冒險的主意。

    種放也反對這個計劃,其理由與丁承宗大體相同,以皇帝為誘餌?簡直是大逆不道,楊繼業只考慮戰爭勝負,完全忘記了皇帝對一個帝國具有多麼重大的作用,就算丟了橫山,丟了夏州,夏國還有直抵玉關門的十多個州 - ,仍然成其一國,可要是把皇帝丟了... ...

    面對眾文武的指責,楊繼業苦笑道:“我們可以先行準備,把本就堅固無比的夏州城再做一番佈署。臣多年未守禦城池,頗有心得。以現在的攻城器械和宋軍的攻城戰術,只要讓臣佈置穩妥,臣有把握抵禦得住宋國的進攻,確保夏川不失,臣有此大膽主意,也是先考慮了官家的安危的。“

    李繼談道:“不成,我反對,雖說楊將軍善於守城,可是百密一疏啊,以官家和都城做誘餌,萬一有所閃失,我們輸不起。”

    楊延浦道:“你道宋國是那麼好對付的?潘美是那麼好打的?我們夏國新立,兵微將寡,根基淺薄,若不行奇險,如何取奇勝?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雙方激辯不已,楊浩坐在上首聽著眾人的意見卻是一動不動“看來面色平靜,心中卻是波瀾起伏:”這他娘的是要打一場莫斯科保衛戰?楊繼業能成為朱可夫第二麼?夏川將成為我的滑鐵盧,還是趙二叔神功大成的代表作?“

    正沉吟著,種放制止了雙方的爭辯,轉而對楊浩道:“官家”楊將軍所提的計劃雖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太過冒險。以臣之見,我們不如再做一番嘗試,爭取讓遼國對宋國施以壓力,我們的存在,對遼國有重大意義,他們不會坐視不理的,我們只要稍做讓步,就能換取他們的幫助。“

    楊浩搖了搖頭,沉就有頃,說道:“不,對遼國,只能提出完全平等的條件,不能以犧牲主權換取任何幫助,哪怕是微小的讓步,這關係到一一一一一ř “

    他頓了頓,霍地抬頭,沉聲道:“就按楊將軍所說的計策辦”馬上加固夏州城防,會見各部首領,提前做好種種應變部署,然後楊將軍率橫山諸軍執行撤退,佈局完成後,立即展開內外兩線作戰,直至反攻條件成熟!“

    他站起身,又道:“夏州是定難五州的中心,卻不是河西的中心,朕如今擁有整個河西,夏州已不適宜做我夏母之都,朕早有意立興州為國都。興州西禦玉門,南控蕭關,北制賀蘭,東挾黃河,周圍順靜懷定四州拱衛,北有噦保大陷谷,西為騰格里沙漠,東為毛烏素沙漠,南有青銅峽,易守難攻,虎踞龍蟠,又因倚托賀蘭山和黃河,環境氣候適宜,不遠處的攤糧城乃是河西的糧米之鄉,最且定為都城。因此,朕欲定都興州,丁大人馬上著手準備,先將朕和夏州重要人物的家眷以及我夏州財富盡數搬遷興州。“

    楊浩要把妻妾子女全部遷往興州,那就是要接受楊繼業的計劃,自己留在夏州行險一搏了。見他計議已定,丁承宗不再反駁,只是神色凝重地答應下來。楊浩又從戰略戍術兩方面與眾將邊磋商邊敲定,待所有安排明確下來,便道:“橫山諸將立刻返回,待朕這裡佈局完成,便立即開始執行撤退!”

    眾將轟然稱喏,立即散去,丁承宗和種放並肩出了大廳,看看眾文武已匆匆散開,丁承宗擺了擺手,推著他的那個侍衛立即止步,輕輕退了下去。丁承宗扭頭道:“種大人,我總覺得 ... ...官家似乎另有算計。種放笑道:”帝王心思,還是莫要胡亂揣測的好。“

    丁承宗一笑,說道:“不是猜測官家的心思,而是我們輔佐人君,總要務求做到盡善盡美嘛。我的意思是說,官家對遼國的態度 ... ...有問題。”“哦? “種放走過來,推起他的輪椅,一邊走一邊問道:”丁大人有何見解?“

    丁承宗沉吟著道:“昔日官家圖謀銀州時,與遼人曾並肩作戰,雖說當時是各取所需,遼人欲謀慶王,官家欲謀銀川,可是遼人擒了慶王便就此離去,沒有趁機進城大索財富,與遼人一向的作派迥然不同,可見 ... ...官家與遼人還是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

    如今官家自立稱帝,河西獨立一方,這對遼人來說,是對他們大有助益博事情,其實官家不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不管走出於自身利益,還是因為往昔的交情,只要再做些讓步,要得到遼國相助並不困難。叫人想不通的是,官家對借助遼國之力似乎全無誠意。

    不管是我夏國目前的實力,還是眼下的窘境,遼國的幫助都是十分重要的。可官家在國書中所提的條件僅僅是在一些貨物交易上予以優惠,遼國如此龐大,這些許利益好處,豈能看在它的眼中?官家就是不肯再讓半步,你不覺得有些蹊蹺麼?“

    種放也猜不透楊浩為什麼對這個唯一肯給予夏國幫助,也有實力給予夏國幫助的大國竟然採取這樣的態度,思來想去,他只能苦笑道:“或許,管家昔日在宋國的控制之下舉步維艱,深以此為戒,故而不想再被一個強國控制過深吧。“

    丁承宗慢慢搖頭,他很了解以前的楊浩,能借勢時,楊浩決不會猶豫,尤其是在這樣因難的時刻,他如何不肯侍勢,一定是有更多的考慮,會得到更大的好處,可是... ...這明明是兩邊不討好的事情,這好處 ... ...在哪兒呢?

    丁承宗百思不得其解,他發現,自己真的越來越不了解自己兄弟現在的想法了。

    待得眾文武紛紛領旨退下,楊浩站在廳中蹙眉思索片刻,揚聲喚道:“暗夜!”

    一個灰衣人應聲閃入,躬身頜命,楊浩吩咐道:“立即通知巴蜀那邊,停止對義軍的糧草供應,告訴小六兒,'祭灶節,那天,攻打成都奪糧,聲勢越大越好。

    那灰衣人答應一聲,返身便走,楊浩喃喃自語道:“誰說皇帝不差餓兵?該餓,就得餓著。”

    他負起雙手踱了幾步,又想:“楊繼業這個計策雖然行險,卻比我硬抗硬頂的想法更能減小損耗,正所謂富貴險中求,該冒險時還得冒險吧蜀砰 - 邊可讓小六配合一下,汴梁那邊,要不要... ...“

    仔細想想,他又搖了搖頭:“不行,汴梁那步伏棋,現在不能動,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啊... ...”

    汴梁,東十字大街有一家酒肆,叫丁美人酒坊,店主就叫丁美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美貌少婦,手下有一個小伙計。這家店店面不大,但是在東十字大街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個小婦人能單獨開得起這樣一家店面,家境也算是蠻殷實了。

    這店不賣菜食,就只是單純的沽酒,在這鬧市區生意品種如此單調,生意大多不好,不過這當壚賣酒的婦人眉色姣好如望遠山,臉蛋嫵媚常若芙蓉,肌膚臬滑羊脂美玉,身段婀娜娉婷多姿,是個秀色可餐的佳人。那酒坊賣的酒品質也好,絕不摻水,也從不賣放久了的酸酒,便有許多酒客上門照應。

    東京城裡潑皮混混多,好酒的食客中好色之徒自然也多,不是說 ... ...酒為色之媒麼。丁美人酒坊剛剛開張的時候,東十字大街上的潑皮頭子熊開山見了人家,口涎馬上就流了一地,當即就宣布這美人兒是他的禁臠了,可他只調戲了這美人兒一番,還沒來得及動手動腳呢,就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禁軍壯漢吊起來暴打了一通。

    等那些軍漢打累了抬腿走人,他的潑皮兄弟們才壯起膽子過去放他下來,當時熊老大舌頭抻出來好長,腫得有三寸厚,也不知道那幾個軍漢用的什麼拔舌之刑,舌頭雖未拔了去,從此卻變成大舌頭了,更糟糕的是他兩條腿都被打瘸了。

    一開始他昔日的兄弟還敬他三分,時日久了便沒人理會他了,東十字大街的新老大朱壯薯嫌他這原來的老大哥在這兒礙眼,也怕他給自己招災引禍,於是這往日裡踢寡婦門,刨絕戶墳,無惡不做無所不為的東十字大街頭把金交椅的熊老大就只能捧著個破碗到棗家子巷守著單雄信墓討飯吃了。再後來,常常有今年輕英俊的將軍來訪,時日久了,大家便曉得這個將軍必是她的相好兒,如此一來,更沒人敢來鬧事了。。

    此時,東京城裡正下著大雪,大雪瀰漫,飄飄灑灑,眼見雪厚盈尺,沽酒的客人稀少,那丁美人兒便吩咐道:“小明,雪下得這麼大,沒什麼客人登門的,把門板安上,你先回了吧。“

    那小伙計一聽掌櫃的提酋打烊,大喜過望,連忙起身去安門板,剛妥了兩扇,外邊一個身著禁軍將服的人踏著碎玉飛瓊健步而來,進了門一邊拂著肩上雪花,一邊笑道:“怎麼,曉得我要來,這便打烊了麼?

    小二一瞧,連忙點頭哈腰地陪笑道:“哎喲,羅太尉,這不是雪太大麼,掌櫃的吩咐,提前歇了。

    那老闆娘瞧見他來,連忙迎上前來,一邊使毛巾幫他掃著一頭一肩的雪,一邊溫柔地嗔道:“雪下這麼大,你還過來做甚。”

    那小二伶俐,一見二人說話,趕緊把另兩扇門板安上,一溜煙兒地去了。不料對面酒樓這時走出兩個身著裘衣的老者,步履沉穩,神態安詳,顧盼之間,不怒自威,頗有幾分大人物的權貴之氣。這兩人正是三司使前任主官楚昭輔和現任主管羅公明,二人走出酒樓拱手道別,楚昭輔轉身登上自己的小轎,下人抬起小轎,輕輕快快就離去了。

    羅公明卻沒有走,老人家老眼不花,方才羅克敵進店的一幕被他堪堪瞧在眼中,只是礙著楚絡輔在旁邊,不便露出形色,待得楚昭輔走了,就見那小伙計上了門板,只留一道小門兒,竟也一溜煙走了,羅公明不禁壽眉一皺,疑惑地道:“克敵這是... ...,那販酒的婦人,是什麼人呢一一ř一一一“

    旁邊恰有一個圓領長衫,頭戴兔絨護耳帽的書生往酒樓裡走,聽清了他後半句話,扭臉一看,見這老人年紀雖大了些,倒是腰不彎,背不駝,精神矍鑠,頜下美:$,顯得極具儀態,不禁笑道:“呵呵,老人家,你也瞧上那當壚賣酒的小娘子了麼?

    嘿嘿,倒是好眼光,不過瞧你難得活到這麼大,老胳膊老腿的憐也禁不起折騰了,晚生好心,說一句忠言給你聽,那小娘子可是咱東京禁軍馬步軍都指揮使羅克敵羅大將軍的相好兒,你惹不起人家的,還是謀幹嘛幹嘛去吧。“

    這秀才不是旁人,就是當年因為受違命侯李煜府上的大火牽累,把自己家燒個精光,無奈之下搬到這兒居住的那個秀才蕭舒友,蕭秀才當日看到禁軍大漢修理潑皮熊,運人天生的好事兒,便四下里打聽“羅克敵又是常來的,竟被他打聽明白了羅克敵的身份,經他大嘴巴一番宣傳,美人酒坊在東十字大街可就成了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再也漢人敢去生是非了。

    羅公明一聽不覺大怒,他這小兒子老大不小了,早過了婚配年紀,可是與他說親時,這混帳兒子卻堅辭不受,退而求其次,要給他納兩房小妾吧,他還是不允,老羅還以為這個兒子是驟然 - 大權在握,是以謹慎克己,一心撲在仕途上,想不到... ...想不到他竟迷戀了一個當壚賣酒的女子,聽這人說話,竟還是嫁了人的?克敵他... ...我羅家怎麼出了這麼一個忤逆子!

    蕭秀才兩句話說完,見這老頭兒凸眉瞪眼地定在那兒運氣,還以為他被自己一番話給嚇住了,嚇住總好過被一群粗漢軍爺打死,蕭秀才自覺做了件好事,便哈哈一笑,搖搖擺擺地登樓而去。

    羅公明站在那兒又氣又急,當即就想讓下人去酒坊那邊拍門而入,揪了那混帳兒子出來,可是眼見那門兒掩著,天曉得兒子與那美貌婦人在裡邊正做些什麼勾當,萬一有什麼不雅的舉動,這一闖進去,讓街坊四鄰的看見,老子捉兒子的姦,父子倆還都是東京城位高權重的官員,這事兒在東京城一傳開,老羅家的臉可丟的幹乾淨淨了。

    老羅投鼠忌器,吹鬍子瞪眼睛地生了眸子悶氣,便把靴子重重一跺,轉身走向自己小轎。老羅憤憤地登轎坐下,唬著一張臉對正欲放下轎帘的老家人沉聲吩咐道:“等克敵回來,叫他馬上來見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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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1 22:01:43
店門一關,羅克敵臉上輕鬆地笑容就消失了,他搓搓手,在爐邊坐了下來,伸出雙手烤著火。
“有心事?”丁玉落柔聲問道。
羅克敵搖了搖頭,道:“你也坐吧。”
丁玉落嫣然一笑,搬過一條凳子,雙手一拂裙擺,折腰坐下,挨著他的肩膀,靜靜地看著他。幾年下來,羅克敵顯得更加成熟了,大權在握,使他的氣質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神情一肅時,頗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儀態。
店中一片靜謐,清冷的光線從門隙中透過來,映在玉落的臉上。玉落仍然有種卓爾不群的清傲,不過芳齡漸長,肌膚膩玉,清豔如雪的嬌容已帶上了幾分成熟女子的嫵媚,柔化了她的颯爽之氣。
“喝杯酒,暖暖身子……”
丁玉落輕輕說著,抬起玉手,為他斟了一杯酒,酒是燙在熱水中的,此時溫度正好。酒杯輕輕送到他的面前,羅克敵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手上,一雙柔荑如玉,小指微翹,宛若一朵幽蘭,只看到這隻手,便已令人銷魂,美人在座,暗香浮動,恍若天上人間。
雪花簌簌,遠遠傳來小販的叫駡聲,更顯室中的安靜。羅克敵滿懷愁緒都消失在她的柔情裏,他輕輕攬過玉落的纖腰,輕輕撫著她的秀髮,聽著彼此的心跳。出神半晌,羅克敵才輕輕說道:“遼國已與夏國締結邦交,不過僅僅是最基本的邦交,並未答應予夏國任何幫助,官家聞訊大喜,已下詔自河北道再調三萬禁軍增援河西,同時傳令於潘將軍,要他抓緊戰機,儘快突破橫山防禦,直搗夏川腹心,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他當然知道,丁玉落隱姓瞞名在汴梁開店,絕不僅僅是為了能與他時常相見。當楊浩還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時候,他很開心玉落的到來,至於玉落來汴梁是不是還負有特別的任務,他並不太在意。別說以楊浩是這樣手握重兵稱霸一方的封疆大吏,地方上有些實權的人物誰在京裏沒有幾個眼線負責打探朝廷的一舉一動?
可是等到朝廷發兵奪麟府,進攻橫山,楊浩悍然稱帝,彼此的關係就尷尬的很了。如果被朝廷知道他和夏國大長公主有私情,而且明知對方在汴梁反而替她隱瞞,他羅克敵馬上就得從高高在上的禁軍統帥變成階下囚,可是儘管他知道後果如此嚴重,但他並不想對玉落有一絲一毫的傷害,除了他對玉落深深的愛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楊浩如今的作為還沒有觸及他心中的底線,同時他對趙光義這個皇帝,本就缺少忠心,他忠的是趙氏天下,而不僅僅是代表著這個天下的某一個人。
丁玉落輕輕吁了口氣,眉宇間閃過一絲憂慮,喃喃地道:“是啊,我知道了,不過……二哥既敢自立,必然也會考慮到官家會做出的反應,我想……二哥不會這麼不濟事的,何況如今天寒地凍的,潘將軍想要取得重大進展並不容易。我只擔心……你不會被派去河西吧?”
羅克敵搖了搖頭:“官家對前朝老將不甚信任,要不然也不會破格提拔我這個和前朝老將無甚淵源的少壯將領了,他沒個三五七年來穩固帝位,是不會輕易把我調走的,除非……他想御駕親征,我才會伴駕隨行。”
丁玉落鬆了口氣:“那就好,我真怕你會去和我二哥對陣廝殺,那時候兩軍陣前相見,唉!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羅克敵苦笑道:“我現在,就已不知該如何自處了。想當初,我煞費苦心謀取今上的信任,得以手握重兵,一路升遷到今日地位,本意是要做一個扶保正朔振興社稷的周絳侯。可是皇長子德昭已死,皇次子德芳又年幼無知……,我羅克敵獨立朝綱,孤掌難鳴啊。還有你那二哥,他足智多謀,我本以為他能做個陳平之流的宰相人物,誰想得到他卻跑到河西去做了一個海外立國的虯髯客,當年我們是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的袍澤兄弟,如今我是宋國將領,而他卻成了宋國的叛逆……”
丁玉落挺起腰來,反駁道:“難道鋼刀加頸,我二哥就該俯首就戳?現在不是我二哥攻打大宋,可是宋國出兵討伐河西呢,官家是使得什麼卑鄙手段謀奪了麟府兩州,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一點內情都不知道。我二哥如今所統御的領土,可從不曾劃入過大宋的版圖。
麟府兩州呢,更是先帝在的時候公開承諾過允其自治的,結果如何?還不是被官家巧取豪奪了去?都說北朝人兇悍,可是這麼多年來,北朝徒負惡名,可曾出兵滅過一國嗎?他們頂多扮扮強盜搶掠一番,哪比得了趙氏兄弟,連滅七國猶不知足,野心越來越大,恨不得將四海全部納入囊中,挑起戰火的,可是宋國。”
羅克敵搖頭一笑:“什麼叫義?什麼叫不義?我的義,就是他的不義。他的義,就是我的不義。站在不同的陣營,立場自然不同。南平、荊湖,西蜀,漢唐乃至吳越,它們都能罵宋國野心勃勃挑起戰爭,但我是宋人,是宋國的臣子,我就不能說這樣的話。這種事本就沒有對與不對的道理的,誰也別自以為受命於天,其他的國家和其子民就活該俯首稱臣。
所以……你二哥據河西而自立,我沒有話說,他有他的立場,我有我的立場,站在他的立場,他沒有錯。可是如果真的需要我領兵與之一戰,我絕不能容情,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和你二哥兵戎相見,我和你……該怎麼辦呢?”
丁玉落聽了一時只覺心亂如麻,思來想去,只覺二人此刻雖是依偎在一起,彼此間卻有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深鴻溝,只怕當年一言成真,二人真的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欄,也無法成就鴛侶,不由得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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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克敵踏著一天飛雪碎屑回到羅府,府中老家人一見了他,立即道:“四公子,老爺請您回來,馬上去書房見他。”羅克敵如今雖在朝中官位甚高,但是在家裏仍敘齒排行,被家人稱為四公子。
“哦……”羅克敵用馬鞭敲了敲肩頭雪花,跺著腳上的積雪問道:“是什麼事啊,我爹心情如何?”
老家人四下看看,湊近了小聲道:“老爺怒氣沖沖,好似不甚開心,老奴進去送茶時,見老爺走來走去的,往日裏老爺回了家,可是很快就焚香讀書的。”
“知道了。”羅克敵向前走了兩步,忽又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招手喚過老家人,吩咐道:“告訴我娘一聲。”
老家人會意,立即一溜煙地去了。
羅夫人聽到老家人傳訊,馬上從後宅往書房裏趕,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何況這羅克敵不但是老羅家的小兒子,還是她的親生骨肉,這寶貝兒子年紀輕輕,就做了這麼大的官兒,而且既不嗜酒也不好賭,簡直越看越完美,老頭子還要時不時的敲打敲打,修理修理,她豈能不管。
待羅夫人趕到書房,側著耳朵貼在門上一聽,書房裏頭父子倆已經吵的不可開交了。
“混帳東西,老夫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不省心的畜牲。多少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你不要,偏要喜歡了一個當壚賣酒的女子,我聽說怎麼著?還是嫁過了人的?也是,這般年紀,豈能是沒嫁過人的,你……你怎麼偏偏被這麼一隻狐狸精給迷住了?”
“爹,什麼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便勝過了她嗎?扭扭捏捏、拿腔作勢的所謂使相千金、名門貴女,我一個也看不上,我就喜歡了她了。”
“絕對不成,我羅家是什麼身分,娶這麼一個女人過門,你要滿朝公卿都拿老夫說笑嗎?”老羅的調門兒拔高了一格。
“拿您說笑?您就算想,也辦不到,人家還不願意嫁到咱們家來呢。”羅克敵毫不示弱,大嗓門馬上壓過父親一格。
什麼?”老夫兒咆哮起來:“那你就這麼耗著?一輩子不成親了?到底是個什麼女子,竟有這樣的妖魅手段,老夫明兒就叫人去砸了她的店!”
“父親大人敢派人去,那兒就叫我的兵去守著,我就不信咱羅府的家僕鬥得過禁軍大營的士兵。”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你老子如此說話?你個忤逆不孝的東西,老夫……老夫親自去,我看誰敢動我一根汗毛!”
“那成,酒館兒砸了,我找個您絕對找不到的地方安頓她,滿東京城的人看著,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想必父親大人也一定壓得住!”
“混帳!混帳!”
房中“嘩啦”一聲,打碎了一個茶盞,羅夫人一聽趕緊往門裏闖,剛一伸手,房門就開了,羅克敵一個箭步躥了出來,緊接著一本線裝書嗖地一下飛了出來,貼著他的頭頂飛到了雪地當中。
羅夫人兩眼放光地道:“兒子,你喜歡了誰家的媳婦?錯了,是個孀居的婦人?人品如何,長相怎樣……”
羅克敵剛要說話,就聽房中腳步聲響,他敢跟父親頂嘴,可不敢還手,馬上一溜煙地逃了,羅夫人“哎哎”兩聲,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的好奇,笑眯眯地闖進門去,堵住了自家老爺。
羅克敵這歲數還不成親,在汴梁城的確是鳳毛麟角,如果他時常流連於煙花之地那也罷了,偏偏從不曾聽說過他的什麼風流韻事,把個老娘擔心的不行,汴梁這幾年男風盛行,平常和三姑六婆,各家使相夫人們閒坐聊天,也常說些八卦新聞,偏有那家財萬貫的大財主,放著妖嬈的女子不納,專好男子,甚至鄭重其事娶個男妾的奇談怪事在東京城也不是沒有,她一直擔心自己這兒子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如今聽說他喜歡了一個女子,羅夫人心事擱下,倒是不怎麼擔心了。
男人嘛,只要還是個喜歡女子的,哪有不風流好色喜歡三妻四妾的,就算他現在癡迷那婦人,也情有可原,那婦人既是嫁過了人的,知情識趣,善會溫存,自己這兒子哪有不動心的,時日久了也就好了。以他如今的官職權位,以後三妻四妾那是跑不了的,就算先納一個身份不高的再蘸之婦,那也沒甚麼。
要知道許多大戶人家兒子長大,都縱容他出入煙花之地長長見識,再不然就先找兩個姿色出眾的使女送與他作妾,一來是要兒子開開竅兒,不要於男女之事一無所知,又或者情事少於歷練,將來反受制於男女之情。這婦人就算嫁過了人,總好過那青樓女子吧?羅夫人把運兒子當成寶貝疙瘩,自然會為他找出一堆理直氣壯的理由,她倒想得開。
羅夫人一進門,就見老羅吹鬍子瞪眼,氣喘吁吁,立即漾起一臉笑容,迎上去道:“哎喲,老爺,這才多大的事呀,值得你這麼生氣。你看看你這四個兒子,最有出息的就是咱們克敵,平時和那些大人們的家眷一起喝茶聊天,誰不羡慕咱們家呀,不就是喜歡了一個嫁過了的女子嘛,總好過不喜歡女人不是?看把你氣的,值得嘛!”
老羅一見羅夫人,氣就不打一處來,兒子畢竟大了,又是朝廷大員,他怒歸怒,總不成真個追出去劈頭蓋臉地一通打,如今夫人出面攔駕,他正好趁機下臺,不過一腔怒火就發向了自己夫人,怒哼道:“你還說,看你生的好兒子。”
“我生的好兒子怎麼啦?你還別說,克敵還真是個好兒子。”羅夫人喜孜孜地道。
“他好?他好!堂堂正五品的朝廷官員,禁軍大將,卻與一個賣酒的婦人勾勾搭搭,傳揚出去豈不丟盡了我羅家的臉?就算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少不得也要告他個行止不端。”
“嗨,我當多大點事兒呢。”羅夫人鬆了口氣:“趕緊叫克敵把那婦人娶進門兒來不就沒事了,誰還敢說三道四?”
羅大人頓足道:“那是一個婦人。”
羅夫人瞪起眼睛道:“婦人怎麼啦?不就是嫁過人了嘛,只要人品出眾,賢淑溫良,克敵又真心的喜歡她,那又有何不可?難道我是你第一個女人嗎?”
老羅七竅生煙地道:“我是男人!”
“男人了不起?還不是女人生的。”
“滿口的廢話,沒有我這個男人,你生個屁呀。”
羅夫人瞪起杏眼,叉腰嗔道:“怎麼著,離了你這個男人,我就不能生嗎?”
老羅氣得暈頭轉向,已經快找不著北了,羅夫人佯怒打岔,心裏卻在暗笑,只要成功地轉移了老頭子的話題那就好辦了,一會兒他總不成撿起方才的事情舊話重題,等安撫了老頭子,她再去好好盤問兒子一番,如果那婦人確是個品性出眾的女子,便一頂小轎抬回門來,給兒子做個二房,好歹先生個親孫子抱才是正經。
老兩口兒在房中吵個沒完,羅克敵逃出書房,站在廊下想了想,又趕緊向外走去,他得知會玉落一聲兒,叫她趕緊關了酒館換個地方,要不然這事兒只怕沒個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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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克敵出府門,匆匆上馬直奔梁門,他的家在城西,而玉落的酒館兒在東十字大街,這一去得橫穿半個汴梁城呢。前行不遠,就是原來“建隆觀”的地方,當年這裏起了大火,微服巡訪軍營歸來的趙匡胤、趙普在此處救火,曾經遇見了楊浩的地方。
那片大火毀了一片房屋,新起的房子臨街的大都改成了店鋪,雪愈發的大了,羅克敵從張家鋪子前邊匆匆而過,沒向路邊瞧上一眼。張家鋪子是西城最大的一家菜鋪,常年從郊外採購各種蔬菜,店鋪後面又挖了巨大的菜窖可以大量儲藏,冬季的時候生意更加火爆,附近大戶人家,小戶百姓,大都從這裏採購蔬菜。
原來這裏叫做趙家鋪子,店主叫趙夕樵,和大宋皇帝是本家,平時最好關撲,結果在一次關撲的時候,把自己的店鋪都輸了出去,於是這家店鋪就換了主人。這事兒在西城下層百姓間很是喧囂了一陣子,其結果不是使得嗜賭者以此為戒,東京關撲之風大減,恰恰相反,反而使得東京關撲之風更加盛行,誰都想著贏,卻很少去想輸。
這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從那次豪賭之後,趙家鋪子就換成了張家鋪子,如今的店主姓張,名叫十三,是個其貌不揚的男人,老大年紀還未娶妻,時常留連青樓煙花之地,不過卻不好酒不嗜賭,在西城池方,還算是一個名聲不錯的人物。
張十三原是京西南路房州府人氏,前些天,聽說家中老父過世,張店主把鋪子委託給可靠的掌櫃照料,回了趟老家,再回來時,把他三個未出閣的妹子都帶了來。嘿!別看哥哥生得其貌不揚,他這三個妹妹,卻是如花似玉,百媚千嬌,雖說布衣釵裙,怎掩天香國色,登時引起了許多人家注意,這幾天上門說親的媒人都快把張家的門檻兒踏破了。
可惜,張十三放出話來,老父過世,雖因生意需要打理,不能在祖墳前為父守孝,但是張家兄妹四人還是要為老父守孝一年,一年之內,不談婚嫁,門庭這才清靜了些。東京城百姓,女兒家坐店經商的比比皆是,張家鋪子雖也算殷實,可是三個妹子個個能寫會算,出來坐店經營,那可省了一大筆帳房的支出,所以這三個妹妹都幫著哥哥打理店鋪,這一來,除了買菜的人家,許多西城的潑皮混混,有事沒事兒的便都開始登門了。
雪花裊裊,一個黑衣少女閃進門來,從腰間抽出手巾抽打著身上的積雪。西城的潑皮陳昭華正趴在櫃檯前,跟裏邊埋頭撥著算盤珠子的張家大姐張韻姑娘搭訕著,一見這黑衣少女進來,膚白勝雪,玄衣似墨,嬌媚不可方物,登時撇了那半晌不曾抬頭的張韻,湊上來笑道:“張渝姑娘,這麼大的雪,還要出門送菜啊,可真是辛苦。”一面說一面抬起袖子,就要幫著人家掃雪。
可那黑衣姑娘身子靈活的很,蠻腰一扭,就避開了去,杏眼朝他一瞪,嗔道:“走遠些,別跟本姑娘動手動腳的。”
姑娘閃身就進了櫃檯,盯著那纖腰款款,步履輕盈,把個陳昭華心癢癢地,不過像這樣正經生意做到一定規模的,和當地的里正、巡檢多多少少都有些關係,他們這些潑皮混混只能欺負欺負路邊小民,這樣的人家,口花花一番倒沒甚麼,真要他出手調戲,他是沒那個膽子的。
“折家的菜送去了。”張韻抬頭,向張渝微微一笑。
張韻自然就是竹韻,張渝卻是折子渝,如今二人雖走做了一路,可是折子渝卻還不知她就是當初與她並肩作戰的賈大庸。
“嗯,送去了,這是菜錢。”
折子渝掏出一個錢囊放在桌上,當著外人的面,兩個人對這商賈身份做得有板有眼,毫無一點敷衍之處。
折家就是雲中折家,因為主動歸附朝廷,被朝廷晉封為牛千衛上將軍的折御勛折大將軍家。因為折家人口眾多,每日需要消耗大量的蔬菜,而張家鋪子在西城是有字號的老店,早在折家搬至京城前這家店就已存在了,無甚可疑之處,所以這蔬菜就由張家鋪子供應。
不過折家的戒備簡直比公主出家的崇孝庵和一般的官府衙門還要森嚴十分,據說這是官家對折家的關愛。官家擔心河西叛賊楊浩派遣刺客對折家不利,因而給予萬全的保護,雖說張家鋪子在西城是有字號的老店,但是往折府送菜,還是要嚴加看管,一路監視著直到膳房的。折子渝帶著夥計已去了幾回了,還沒有接觸到一個折家人,不過她有的是耐心,再嚴格的戒備,哪怕是皇宮大內,也有日久懈怠的時候,何況是折家,她會一直耐心地等待機會。
折家被安置在西城,“飛羽”、“隨風”秘諜機構也在西城,這倒不是他們神機妙算,早已算出有此一劫,提前在汴梁安排伏樁,而是因為原來的趙家鋪子所負責的大主顧之一,就是“崇孝庵”。
“崇孝庵”在西城,庵主是報慈普渡定如大師,就是當年的永慶公主。奪趙家鋪子為己所用,目標其實是“崇孝庵”,折家也被安置在西城,只是他們的意外之喜,這也是折子渝答應竹韻一同喬扮身份,共同匿居於此的原因。
“張家”三個姐妹花的出現,多多少少會吸引些登徒浮浪子的注意,不過她們並不在意,有時候太低調了反而會引人注意,你要是在街坊四鄰之中盡人皆知,反而是最好的保護色。張揚與低調,危險與安全,運用存乎一心。
“大姐,二姐。”如今化名張燚的狗兒蹦蹦跳跳地走出來,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小巧動人的櫻唇泛著甜甜的無邪微笑,透出三分頑皮七分俏巧。勻稱的身材還未發育完全,但是那花布小棉襖卻已隱隱透出胸前一對半熟的蓓蕾輪廓來。絕對是個美人胎子,要是再大幾歲,應該會出落得比兩個姐姐更加禍水。
“喲,小燚妹妹。”陳昭華眼前一亮,相對於張家大姐和二姐,很明顯這年輕活潑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更容易揩油,陳昭華立即賤咧咧地湊了過去:“你大哥太小氣了吧,這麼漂亮的小妹子也捨得出來幫他做事,要是我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妹子,可不捨得她抛頭露面。”
陳昭華一面說,一面很有大哥風範地舉手拍向人家小姑娘的香肩,“去,不知羞,誰是你妹子啦,別瞎叫。”狗兒瞪他一眼,閃過了他的魔掌,跑過去搬起了凳子:“雪這麼大,沒生意啦,我家要關門打烊了,出去出去,不要在這兒聒躁。”
小姑娘一彎腰,小屁股便翹了起來,雖說冬天穿得厚,可是她的身材似乎根本遮掩不住,舉手投足間衣服的一凹一折,就能讓你意會到她的小蠻腰是如何的不堪一握,小屁股是如何的翹挺,一雙玉腿是如何的圓潤筆直。陳昭華眼中閃過一抹淫邪的神氣,假意笑道:“天還沒黑,哪有往外趕人的道理,嘿嘿,你昭華大哥坐鎮這兒,不知給你張家少了多少麻煩。”
他一面說,一面飛快地往前靠去,運氣好的話可以假裝立足不定,挨一下小妮子的屁股,她要是起身早了,假意一閃間,也能在她大腿上蹭一下,雖說穿著棉褲,那柔軟十有八九不是來自她的肌膚,不過對一個合格的淫民來說,代入和幻想是不可或缺的揩油工具啊。
悲劇了,小姑娘沒起身,也沒在起身前讓他捱近了去,她搬起凳子,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彎著腰便是一個大轉身,凳子角兒不偏不倚地撞在昭華大哥的襠下。
“嗯!”陳昭華一聲悶哼,臉色當時就白了,雙膝微微彎著,屁股微微後翹,屏著氣,瞪著眼,好像一副便秘的樣子,這個潑皮吃了個暗虧,氣都喘不上來了。
“哎呀,你怎麼了啊?”
狗兒眨眨迷死人的一雙杏眼,一臉天真無邪的神情。
“你……你……”潑皮連話都說不全了。
“喂,你可不要想訛人喔,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再說了……”小妮子撇撇櫻桃小口,不屑地道:“你個大男人家,我才幾分氣力啊,撞你大腿一下,至於嘛你……”
陳大混混欲哭無淚,也無從解釋,他似乎看到眼前這個眉眼如畫的小妮子頭頂雙丫髻上慢慢鑽出了一對角來,他咬著牙,吃力地向前挪了幾步,趔趔趄趄地出了店鋪的大門,風雨一吹,身上一涼,胯下倒似舒坦了幾分。
竹韻仍然埋頭打著算盤,只是唇角微微牽動了一下,折子渝正在回想著方才進入折府一路所經的房舍、道路、以及各處的警衛,眼前一幕也被她完全看在眼裏,她輕輕笑了笑。忽地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天、那個人因為“擠神仙”的潑皮占她便宜,為她揮出的一拳。
恩怨糾葛這麼多年,她累了、倦了,崢嶸的傲氣也磨得差不多了。那個想忘也忘不了的人,以前常常想起他的時候,想的最多的總是他對不住自己的地方,越想越氣。現在每次想起他,卻更喜歡兩個人在一起時的甜蜜日子,在廣原程將軍府鬥嘴,在府谷碧荷院喝茶,在蘆州草叢中的一吻,在金陵花市中他死皮賴臉的糾纏……,她發覺自己的性子已經有些變了,驕傲的小公主快要變成溫柔的小女人了。
想起此次來汴梁前,他對自己承諾一般的莊重宣言,想起他如今已身為帝王,卻願意把一件對帝王來說無比重要的傳國玉璽用來交換她的家人,她的心不由熱了起來:還要要求他什麼呢,天下的臭男人都是一個樣兒,他……算是不太具的那一個吧……
子渝想著,輕輕皺了皺鼻子,麗顏頓如一湖春水,蕩起片片漣漪。
門外飛雪飄搖,她的心神忽也隨之飄搖起來:“對遼國,你為什麼開出那麼沒有誠意的條件呢?憑你一己之力對抗宋國有多困難,難道你不知道嗎?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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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巴蜀境內,邛崍關上,也有一個人正遙望著河西,心神飄搖。綿亙於岷江、大渡河之間的邛崍山,與大渡河沿岸的險隘關柵形成一道屏障,翼護著成都的西面。不過這個地方如今已經被攻破了,破關的是縱橫巴蜀的義軍,如果讓他們平地列陣,與訓練有素的宋軍作戰,他們就是一群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
然而在這勢如山劈的高山和滔滔不絕的江水之上,那些一身甲胄的士兵與這些身形動作比猿猴還靈活,攀爬絕壁如履平地的山民比起來,簡直就像是一頭豬。他們一撲上來,就是漫山遍野,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打著亂七八糟的旗幟,縱躍跳躥,呐喊呼嘯,全無章法,也不需要章法,這裏特殊的地勢,使得常規的防禦措施幾乎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他們不止從關下悍不畏死的往上攻,還有無數的人憑著他們的手腳,爬上兩側的懸崖峭壁,居高臨下往關隘裏射箭,或者乾脆跳進城來一通廝殺。
好歹這也是冬天啊,他們居然光著大腳ㄚ子,憑一雙手腳攀爬懸崖峭壁如履平地,這他娘的還是人嗎?在視死如歸的強悍士氣面前,守軍崩潰了,剩下來的就是一面倒的屠殺,守軍倉惶逃卻,邛崍關易手。邛崍關陷落,再往前去,就可以長驅直入,進掠成都了。
此時,取代趙得柱成為義軍大頭領的彎刀小六正站在邛崍關上昂首北望,久久不語。
邛崍關的糧食落到了義軍的手中,一處處炊煙開始燃起,饑餓的義軍迫不及待地生火做飯,巴望著吃上一頓飽飯。破衣爛衫的士兵們把戰死守軍的軍服都剝了下來,七手八腳地穿在自己的身上,全然不顧上面還沾著鮮血,關隘上下登時出現了無數赤條條的屍體。
一員將領向站在城頭箭垛上眺目遠望的彎刀小六拱手道:“大將軍,邛崍關已經到手,咱們現在……真的去打成都嗎?”
小六側首,目光微微一凝。
這人叫狄峰,也是義軍的一員驍將,原本是義軍大頭領趙得柱的親信將領,不過趙得柱中“流矢”而死,義軍指揮權落入二頭領童羽手中之後,狄峰對此也並沒有什麼不滿,實際上他也無法有所不滿,對趙得柱的逃避政策,二頭領、三頭領、四頭領都是完全一致的反對意見,所以早在趙得柱活著的時候,其餘幾位頭領便走得極近。二來,他們避往偏遠這麼長時間,義軍的糧食供給主要靠二頭領率兵出去籌措,不管是聲望還是人脈,二頭領早已不在大頭領之下,如今大頭領死了,他就是順理成章的老大,沒有人可以撼動他的位子。
狄峰抱拳道:“大頭領,成都畢竟是巴蜀中樞,屯兵甚多,我們不如劫掠金堂、九隴、晉源、蜀州等地,這些地方離成都甚近,糧草也必豐厚,何必捨易而就難?”
彎刀小六冷哼一聲道:“你這還是趙大頭領當初的策略,總是避險就易,躲來躲去,結果如何?我們當初聲勢何等浩大,躲來躲去的結果卻是越來越弱小,逃兵越來越多。正因為成都是巴蜀之中心,現在我們才一定要把它打下來,如此,我們不但可以獲得足以支撐一年的大量糧食,而且……成都陷落,巴蜀震動,我們的聲勢大起來,才會有更多的人投奔我們。”
他霍地轉過身來,披風在風中飄搖:“奪取成都的意義並不在於區區一座城池,我們能否扭轉頹勢,在此一舉,所以,成都一定要打。”
他轉首看向成都方向,冷冷一笑道:“成都算不得險要,它的險要,在於它在四面八方幾處絕險天塹處設置的關隘,如今邛崍關已然在手,成都何足為懼。”
“大頭領說的是!”微微有點鷹勾鼻子,顯得有些兇猛的三頭領王小波踏前一步道:“兵威和實力是打出來的,而不是逃出來的,打成都損失一定不小,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大把的好處,這筆買賣,值得一幹。”
二當家鐵牛趁機站出來,攘臂高呼道:“祭灶節馬上就要到了,老爺們要祭灶王上天言好事去啦,可咱們這些窮棒棒們還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呢,跟著大當家打到成都去,搶了那些貴人老爺們的東西,祭咱們的五臟廟,這個祭灶節,咱們替灶王爺過啦!”
關下,十萬大軍群起響應,呼嘯如潮,揮臂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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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光義得知遼國對夏國的態度後自然大喜,夏國毫無反應的反應卻令遼國朝堂眾臣一片憤怒。

遼國雖未給予夏國武力援助,但是遼國承認夏國的成立,這就給夏國留出了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果夏國在兩國間的地位上,或者軍事合作、經濟互通方面能做出一些讓步,那麼遼國方面未必就不肯給予他軍事援助,到時候不管是直接出兵相助,亦或是陳兵邊境做一個姿態,都足以牽涉宋國兵力,減輕楊浩的壓力。
然而楊浩愣是沒有做出任何讓步,這個消息不得令遼國文武憤憤然的覺得這個夏國皇帝不識抬舉,就是蕭太后也是怒極而笑:“這個冤家真以為和我有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情緣,就可以擺佈本宮,讓我損害我的國家、我的族人與部眾的利益,不惜一切地幫助你嗎?大遼江山是我兒子的,任何人想損害它、操縱它都不可以,就算是你也不行!”
蕭綽氣極,決心坐視不理,先讓楊浩吃個大大的苦頭,肯對遼國服軟乞援時再說。哪知道宋國馬上增兵三萬趕赴河西,援軍還未到,原本固若金湯的橫山防線就開始鬆動,等到回京彙報軍情的王繼恩帶著三萬援軍趕到橫山,兩軍匯合士氣大振,竟一鼓作氣連拿五處要隘,夏軍的橫山防線全面崩潰。
蕭綽得到這個消息不禁大吃一驚,她本以為楊浩堅決不肯向遼國稱臣納貢,必然是有所倚恃的,哪想得到他竟敗得這麼快,如果河西真個落入宋國之手,讓宋國擁有了自己的養馬之地,不但從軍事實力上會對遼國構成更大的威脅,而且會很大程度地抵消幽雲十六州的地理優勢。幽雲十六州的險要是對南而言的,如果河西盡入宋國之手,宋國就可以從河西,取道奉聖州,直接殺到遼國中京。
有鑒於此,蕭后不得不改弦更張,打消了讓楊浩吃個大苦頭的想法,馬上命令耶律休哥統迭刺六院部四萬精兵趕奔河西,以宋夏之戰影響遼國國境安全為由,充實西京大同府的實力。
蕭綽對耶律休哥面授機宜,吩咐他非不得已絕不可直接干涉宋夏之戰,這一去非敵非友,只循戰場形勢而動。如果宋軍勢強,就對宋軍施加壓力,如果夏軍反敗為勝,少不得就要敲打敲打夏國,總之,要儘量製造一種有力遼國的軍事平衡。
遼國突然增兵西京大同府的消息傳回東京汴梁之後,趙光義頗感擔憂,遼國如果與夏國建立了軍事聯盟,大可直接揮軍南下,不需要捨近求遠趕赴西京,如今遼國向西京集結軍隊,未必就是與夏國有所勾結,但是冰天雪地的,遼國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向西調兵吧?如果遼國想火中取粟……
趙光義坐不住了,三日之內連下三道聖旨,命令潘美、王繼恩所部加緊攻勢,搶在遼國屯兵西京大同之前盡可能地擴大戰果。同時令崔彥進率兩萬禁軍急赴雁門關,與當地守將郭進一同守禦雁門關,對遼西京大同構成威脅。
宋遼兩國調兵遣將,互相震懾的時候,夏州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誘敵深入,打其後勤,陣地戰與運動戰相結合的戰爭準備。接到授命的黨項八氏部落紛紛開始遷徙,堅壁清野,以應敵軍。西夏州城則加固城防,屯集糧草,同時對大量人、物進行戰略轉移。
河西城池少而草原多,部落遷徙十分迅速,要做到堅壁清野非常容易。寒冬一來,大雪遍地,各部落一走,正是斥候之郊,非耕牧之所;轉戰之地,非耕桑之邑。宋軍十萬餘眾,浩浩蕩蕩而來,若不能迅速攻克夏州,其後勤壓力馬上就會凸顯出來。
潘美久經戰陣,對後勤輜重的重要豈有不知之理,可是如今夏軍潰敗,正絡繹撤出橫山,逃向夏州一帶。常言道兵敗如山倒,此時正是奮起餘勇追窮寇的時候,哪有時間再來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以致坐失戰機,讓楊浩有時間集結亂兵,重新整編,站穩腳跟後,拉開架勢在千里雪原上層層設防。
何況遼國的態度曖昧不明,戰機稍縱即逝,官家一次強似一次的催促更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壓力,因此潘美只能選擇迅速挺進,窮追敵寇。他本想留下監軍王繼恩負責照料後勤,可是眼看大勝在即,那可是滅其國擒其君的無上功勞,王繼恩哪肯留在後方,執意要與他一起挺進夏州城下,潘美無奈,便留下了兩員穩健老練的心腹將領專司負責輜重,這才匆匆上路。
夏國為撤退的軍隊提供了大量的馬匹,因此退速甚快,宋軍銜尾急追,兩條腿終究趕不上四條腿的速度。不過夏軍退得毫無章法,已很難對潘美的進攻形成有效的抵抗。一路追下去,接近夏州外圍的時候,夏軍才開始組織起了一些像樣的阻擊和偷襲,潘美明白對方的目的所在,所以不為所動,一俟擊退敵兵絕不追擊,只認準了一個夏州。
夏州是夏國的都城,它的意義絕不僅僅是一座城池那麼簡單,不管是夏國皇帝被擒,亦或是夏國都城失陷,都不是剛剛立國的夏國所能承受的失敗。楊浩不能離開夏州,夏州插翅難飛,他的目標自然只有一個夏州,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他豈能不懂。
潘美的大軍趕到鐵冶務時,才算是遇上了自橫山失陷後夏州軍真正意義上的抵抗。這是挺進夏州的門戶,一處堅固的堡壘,攻下鐵冶務,他便能直達夏州城下,潘美立即在鐵冶務關隘之外扎下十里連營,各軍輪番出戰,開始日以繼夜一刻不停地攻打這座要塞。
與此同時,潘美還命令後方加緊向前線運輸糧草,並且集中麟府兩州和宋軍中的工匠,開始製造攻城器械。宋軍是猝襲麟府得手的,潘美更是一路急行軍,輕裝從汴梁趕來,所以並未準備沉重的軍械,一到麟府他就投入了橫山爭奪戰,軍匠們大多承擔的是建造兵營和橫山各處要塞的堡壘任務,此時才得以騰出手來製造巨型攻城器械。
儘管有最熟練的工匠和充足的材料,第一批軍械製造出來也需要最少半個月的時間,再運至夏州城下耗時更長。不過夏州是跑不了的,先打到夏州城下,把它圍困起來,楊浩這個短命皇帝嘛,他自然可以慢慢地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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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夏州遷往興州的最後一批物資和人員正在緊急地集結之中。其實楊浩早已有意把他的政治中心設在興州,興州就是歷史上的西夏國都城興慶府。西夏立國時還沒打下河西諸州呢,那時夏州的重要政治作用更甚於現在的夏州,然而李元昊還是頂住了重重壓力,把國都從夏州遷到了興州,這裏邊自然是有極重要原因的。
正如楊浩在銀州對文武重臣們所言,興州的地理位置特別好,依賀蘭山傍黃河水,周圍不是天塹雄關,就是大阜大城,又緊挨著產出最多的糧食基地攤糧城,而且是在整個河西地區的中心位置,這個地方適合做一國都城。而夏州距宋國太近,一旦橫山失守,宋軍數日可至,軍事上大不安全,而且由於夏州附近沙漠化日趨嚴重,從自然條件上來說也不適宜做為一國之都。
不過想要遷都可不容易,和宋國一樣,他的統治班底主要是夏州附近的人,許多官員在此根深蒂固,想要他們遷徙豈是那麼容易的。這一次楊浩卻是借了宋軍的勢,使得遷都壓力減至最低,順利完成了遷都的前期準備。
楊浩不但借宋軍的勢,完成了遷都這個大難題,還借宋軍的急進,打亂了遼國的計畫,順利地引出了遼軍,當他收到遼國已向西京大同府集結兵力的時候,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楊浩不肯向遼國讓步,放棄了兩國本可因共同的政治利益而從一建國就締結牢固聯盟的機會,其實他是有著很深層的考慮的。這其中的好處,要在他整個部署的第二階段、第三階段,才能慢慢凸顯出來,這招意義深遠的伏棋,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看得出來。
雖說宋國遼國乃至他的麾下,都是人才濟濟,不乏目光長遠的政治家、軍事家,但是絕不會有人看得出他這步棋的深遠意義,甚至完全看不出這是楊浩有意為之。這倒不是楊浩雄才大略無人能及,而是因為做為後來人他對一些歷史大事件的把握。
儘管因為他的出現,整個歷史已開始改變,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改變到面目全非的地步,有一些歷史大事的走勢,他現在還是能夠把握得住的,就憑著這一點先見之明,他把南朝北朝兩大帝國,都做了他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現在好了,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預料進行發展,接下來就要看他如何唱好“夏州保衛戰”這齣大戲了。
楊府右院,玉真觀。
女英最後環視了一眼自己所住的靜室,她馬上就要去興州了,冬兒、焰焰她們是第一批上路的,先行趕赴興州部署安排,而她將隨最後一批人員和物資離開。腹中嬰兒已經六個多月了,可是並不怎麼顯懷,穿上一件寬大的道袍,就更加的不引人注目,只有她自己輕撫腹部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那裏面孕育著的小生命是如何的蓬勃。
忽然,一陣腳步聲起,女英立即欣喜地回頭,這處靜室,如今還在夏州城中的人中,只有窅娘和楊浩可以不告而入,窅娘走路輕如靈貓,沒有半點聲息,這腳步聲不是楊浩還能有誰?
女英知道楊浩此刻是何等的繁忙,本沒指望他能抽空來送自己,經歷過亡國毀家之痛的女英,再也不是那個不知輕重,一直活在虛幻浪漫中的小周后,她如今懂得珍惜,懂得知足,楊浩的意外到來,讓她驚喜不已。
“官人……”
回眸一望,果然是楊浩,女英撲到他懷中,親昵地喚了一聲。
楊浩輕輕攬住她,並肩在榻邊坐下,柔聲道:“一會兒你們就要上路了,忙裏偷閒,來看看你。鐵冶務那邊支撐不了多久,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佳兒出生的時候,我這個做爹的沒能在他身邊,希望你生產的時候,我能趕回你的身邊。”
“嗯”女英溫順地點頭,依偎在他懷中,抬起頭看著他道:“官人,人家……人家現在還是出家人的身份,孩子出生後,該怎麼安排個身份才好?官人自從回來一直太忙了,妾身……未敢用這件事打擾你,可……可再有幾個月他就出生了,人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件事啊……”
楊浩沉吟起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一拍大腿,說道:“對了,可以過繼給我大哥呀……”
“嗯?”
“這個孩子若是男娃,過繼給大哥怎麼樣?”
女英慢慢低下頭去,細不可聞地道:“喔……”
楊浩察覺有些不對,詫異地扶住她的香肩,說道:“過繼給大哥,也還是咱們的孩子啊,怎麼你……你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
女英低聲道:“官人怎樣安排,妾身怎樣做就是了。”
楊浩蹙眉道:“抬起頭來。”
女英掙了一下,不肯抬頭,楊浩扳住她的肩頭,逼她抬起頭來,才見她臉上已有兩行晶瑩的淚花。一見楊浩看她,女英便扭過了頭去,輕輕擦擦眼淚。可憐見的,女英現在快成了水做的了。
曾經高高在上的一國皇后,那個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熱情浪漫活潑溫柔的最佳情人,自從跟了他,從不違拗他的任何決定,不求什麼,也不爭什麼,乖巧的快成了個小可憐,就連反對,也只會用她的眼淚來表達,真是讓人又憐又愛。
楊浩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捨得,說一句不就完了,我也就是一時起意嘛,至於……,算了算了,當我沒說。”
女英輕輕地道:“人家……人家只是捨不得,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嘛,並不是想要違拗官人的心意,要是官人想把他過繼給大哥……”
“得了得了,我本想著,過不過繼的,不過是個形式,孩子不還是咱的孩子,一樣的疼他也就是了,嗨,我這當爹的,總歸不如你這當娘的,算了,這是官人的錯,以後都不提了,嗯?”
女英破啼為笑,輕輕點了點頭,一副溫馴聽話的模樣。
楊浩輕輕一歎,勾起她的下巴,笑道:“瞧你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兒,為夫萬丈豪情,一見了都煙消雲散啦。”
女英害起羞來,又見自己稍露不願之色,楊浩便馬上否決了原來的打算,心存感激,一見楊浩吻來,便吐出雀舌兒,與他來了個濕吻。自她懷孕之後,楊浩一直未與這絕世妖嬈親熱過,這時佳人主動獻吻,楊浩不禁心神一蕩,那又滑又軟的雀舌兒輕輕一探,未及縮回,便被楊浩吮了個結實,一雙大手也攀上了她那裂衣欲出的玉梨雙峰,入手便是一陣豐膩軟滑的感覺。
“嗯……”
女英難捺地呻吟了一聲,胸前兩顆紅豆在楊浩的蹂躪下迅速地硬挺凸起,孕後的婦人情慾本較平常強烈,何況她與楊浩這麼久不曾親熱過了呢。她忍不住更加用力地環緊了楊浩的脖子,嬌喘細細,如藤纏樹,閉起了眼睛任他溫存,兩朵桃花悄悄綻於頰上。
楊浩的手滑入她的衣下,把那一對顫顫巍巍高挺溫潤的玉乳納入魔掌。手指陷落,膩潤豐腴,飽滿的雙峰不是少女的那種青澀堅實,指尖掌心,但凡觸處儘是綿致柔軟,滑韌無比的美妙觸感,楊浩把玩得趣,女英的身子也漸漸熱了起來。
“官……官人……”女英的身子酥軟了,雙手環著楊浩的脖子便往榻上軟倒,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楊浩隨之俯了身,卻用手撐著了榻,意猶未盡地狠狠親了她一口,替她斂好衣衫,苦笑道:“你正懷著孩子呢,可不能動了胎氣,等以後……官人再好好欺負欺負你。”
女英張開眼睛,雙眸水一般濕潤:“妾身……倒沒什麼,可……官人現在怎麼辦呢?”
“我?我有什麼怎麼辦的?”
女英玉手一伸,便探進楊浩衣下,一把握住了那堅挺的玉杵,眸波向楊浩一挑。敏感的尖端被她膩滑微涼的掌心一觸,楊浩的身子便顫動了一下,女英吃吃一笑,昵聲道:“已經箭在弦上了呢,行前,就讓妾身侍奉夫君一回吧。”
楊浩搖頭道:“怎麼可以,你正有孕在身……”
“怎麼就不可以?”女英含羞掠了掠鬢邊的髮絲,一語說罷,忽然伸手一掀,一張俏臉全都探到了他的袍服下去,檀口一張便吮住了那肥碩壯實的大肉菇。楊浩只覺火熱濕潤緊湊柔滑之中一股強大的吸力幾乎把他的魂兒都一口吸走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一把攥緊了榻上的床單,緩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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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欲仙欲死的當口,汴梁城東華門太子宮正烈焰焚天。
宮衛禁軍、大小太監、乃至設在皇宮內的火情鋪子,各路人馬來去如飛,那水龍車也罷了,有的小太監還端著臉盆,抱著水瓶兒,也不知這杯水車薪濟得甚麼事。
太子宮起火了,不是失火,而是縱火,那縱火的人居然就是太子趙元佐。
趙無佐一直疑心先帝之死與自己的父親有關,自幼接受孝悌忠義教育的他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無法接受自己的父親竟是這樣一個大奸大惡狠毒無情的人,再後來趙德崇意外死在兩軍陣前,趙元佐對父親的疑心更重了,這筆帳毫無例外地被他算到了父親頭上。
父子二人的關係變得十分緊張,哪怕是重大國事,需要皇帝和皇太子一同出席的時候,他對父親也是不假辭色,官家父子不和在東京汴梁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不過,他對父親雖然甚是冷淡,這兩年來只是幽居太子宮中讀書習文,倒也很少與父親再生衝突。
誰知這兩天不知哪個多嘴,居然把齊王趙光美被罷了開封府之職,發配長安城,途中還遇到刺客的消息告訴了他,趙元佐一聽可就炸了。他為人單純偏執,他的父親在他心目中本來僅次於雄才大略的伯父趙匡胤,這種印象已不是一年兩年,可當他長大成人,卻發現自己的父親其實是一個大奸大惡之輩。
現在,有人要害叔父,天下間有誰要害他?誰有必要去害他?伯父是爹爹害的,堂兄是爹爹害的,那麼他對叔父下手還有什麼稀奇?爹爹已經做了皇帝,還要不斷殘害自己的親人,他真要做一個無情無義的孤家寡人嗎?想起歷史上那些一登帝位,就把自己的兄弟侄兒殺個一乾二淨的昏君梟雄,趙元佐又悲又怒。
他本來是個極開朗的青年,這幾年來因為背負著沉重的心事,心情一直無比壓抑,到這一刻,數年來積蓄於心中的憤懣終於徹底爆發了。趙光義正與心腹大臣興沖沖地分析著河西形勢,皇太子就闖了進去,父子二人激烈衝突,暴跳如雷的趙光義吩咐人把兒子捆回了太子宮。
趙元佐壓抑扭曲數年的情感一俟暴發,直如癲狂,回到太子宮後一會大哭一會大笑,神志都有些激憤不清了,最後竟舉火燒殿,大叫著要把自己和這太子宮付之一炬,要把一切骯髒污穢燒個乾乾淨淨。
總算搶救的及時,太子宮除了主殿付之一炬,幾座偏殿尚還完好,眼看著那殘垣斷壁,青煙裊裊,還有那被人控制著猶自大哭大笑的混帳兒子,趙光義氣得渾身哆嗦,鐵青著臉色轉身就走。
回了文德殿,趙光義餘怒未熄,抓起茶盞哆嗦著湊到唇邊,一口未喝又狠狠摜到地上摔得粉碎:“孽子!孽子!”
“官家息怒,太子是性情中人,只是年紀輕,少不更事罷了,以後,他會明白官家的苦心的。”
程羽、宋琪、賈琰等人戰戰兢兢地勸解著,趙光義一拍龍書案,咆哮道:“年少無知?他還年少無知?已經過了及冠之年,居然如此不知輕重,忤逆不孝,氣死朕了,真是氣死朕了,悔不當初啊,朕不該輕率立下太子,這個兒子,如何能繼承大寶,君臨天下!”
程羽、宋琪等人聽了面上頓時變色,不敢接口。
儘管他們是皇帝最親近的心腹,可也不是什麼話題都能接的。太子乃國之根本,豈可輕言廢立?真個廢了太子,如何對滿朝文武、對天下萬民交待?用個什麼理由?這要是不能拿出一個讓普天下都信服的理由來可是絕對不成的。
再說,就算這太子應該廢掉,那也是皇帝的親生兒子,要是他一個臣子出言贊成,等皇帝氣消了,想起你一個臣子摻和他立儲之事,豈能對你沒有戒心?怎麼?你同意廢太子,你為什麼同意?莫非你私下結交擁戴了哪個皇子?再者說,萬一哪天皇帝回心轉意了,重新扶立廢太子,那不是給自己找彆扭嘛。
要是出言反對那還好一些,要知道太子既立,就是國之儲君,是正統,你表示擁戴,就說明你忠於朝廷,就算有一天太子真的換了,新太子只要明事理,不是太渾蛋,他對你也沒有多少敵意,因為你這種表現就是懂分寸、守規矩,你能反對皇帝也要扶保太子扶保正統,那我現在做了太子,你自然也能全心全意地忠於我。
正是出於這番考慮,趙光義激怒之下露出廢儲的念頭,眾心腹大臣沒有一個出聲附合的。
趙光義並不只是口頭說說,這幾年來和兒子不斷交惡,他心中的憤怒也是越積越深,此刻真有動了廢儲君的念頭。他喘了幾口大氣,在御案後坐下,掃了一眼幾個心腹大臣,沉聲道:“你們怎麼不說話?元佐狷狂荒誕,無父無君,還像個太子嗎?國之儲君,社稷根本,豈可不慎,朕有心廢了太子,眾卿以為如何?”
皇帝問到頭上了,不能搪塞了,程羽上前一步,斟酌著說道:“官家,元佐乃官家嫡長子,皇室正統,且人品端正,素無大錯,不可輕言廢立以亂社稷,臣睞死言:還望官家收回成命。”
賈琰也道:“太子國之基石,續統之事,關乎天下,還請官家三思。”
趙光義冷冷地瞟了宋琪一眼,宋琪道:“官家,太子廢立,事關宗廟社稷,雖係陛下家事,實為國家大事,不可輕言更改的,還宜從長計議。自古立嫡以長,元佐位居東宮,天下皆知,且素無大過,人心歸附。今太子與陛下衝突,便即更立,恐不利於長治久安。官家不見先朝隋文帝廢立太子之禍嗎?”
程羽一見兩位同僚都同意自己的意見,膽氣壯了些,忙又說道:“依臣愚見,太子之位萬不可輕奪,可將太子圈禁起來閉門思過,也許太子閉門反思,會痛改前非亦不可知。”
趙光義餘怒未息,冷笑道:“閉門思過?朕一再忍讓,這幾年一直讓他閉門思過,他可曾有過一絲悔改,反而對朕變本加厲,朕已忍無可忍了。”
賈琰道:“今太子與官家之爭,實不宜為外人道也。若廢太子,以何罪名公諸於天下呢?再者,官家登基大寶,本是兄終弟及,如今諸皇子之中,除太子之外,以德芳年紀居長,官家若廢了太子,那時當立誰為儲君呢?”
趙光義身子一震,怒氣立時便收斂了幾分:“德芳嘛……,德芳……”
他喃喃地重複了一句,日光一閃,帶起了一絲冷意……
東華門外,一個年輕俊俏的和尚站在百姓群中,仰望著太子宮上飄起的滾滾濃煙,又看看前面戒備森嚴的皇宮大門,冷冷一笑,轉身向大相國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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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偏殿,盤剝的廊柱,潮冷的室溫,透出幾分荒涼,這是前朝宋皇后的寢殿。
趙德芳和已出家成為定如大師的姐姐永慶公主坐在桌前,和臉帶病容的宋 皇后正說著話兒。這兩年,趙光義對他們的戒心已漸漸消除,不再嚴密監視了,所以他們想見宋皇后並不是很難。宋皇后這兩年身子 骨一直不大好,險惡的處境讓她的身子越來越差,當年嬌豔欲滴如同一朵富貴牡丹的宋皇后,如今已是容顏憔悴,形銷骨立。
趙德芳現在身高比姐姐還超出幾分,唇上一抹淡淡的茸毛,雖仍帶著幾分稚氣,卻是一副遠比同齡人冬成熟的多的氣質,再過一年,滿十六歲,他就有資格封王了。
永慶的身材依舊是那麼嬌小,幾年的佛門歲月,青燈古卷的薰陶,使得她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現在的她文靜、秀氣,神韻內斂,和光同塵,再不是當年那個嬌蠻任性,整日像一隻開心的喜鵲似的小姑娘了。
幾年下來,趙光義已漸漸坐穩了 帝位,他們想報仇的希望越來越是渺茫,每次相聚,想起夫 (父)大仇,一家三口母子三人總是對坐幽歎,黯然神傷。
方才,太子宮那邊出了 點動靜,母子三人立在宮簷下張望了一番,曉得是太子宮失火了,問及詳細緣由,宮婢內侍們也說不出 個所以然來。如今他們行動的自由僅限於這處偏殿,想瞭解詳情也辦不到,而且他們也不想打聽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便又回到了宮中坐下重拾話題。
永慶道:“母后,皇叔現在也被發配長安了,如果他肯就此收手那也罷了,若是不然,恐怕接下來還要有對皇叔不利的舉動。皇叔素來安分守己,也莫敢與他爭,尚且不能見容於他,明年德芳就有資格封王建府了,以他的為人,會放過漸漸長大的德 芳嗎?女兒每次想起,真是寢食不安。”
宋皇后掩口咳嗽了幾聲,緊鎖愁眉道:“朝中文武,我們孤兒寡母能倚靠誰呢,老臣子們要嘛被眨離 了 京城,要嘛便是效忠了他,我們一家人的性命現在都操在他的手中,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永慶顰眉含淚道:“仇人如今竊據帝王,逍遙自在,我們……卻連德芳的性命都無法保證,我不甘心啊。朝中無人可以倚靠,那西北楊浩……”
趙德芳臉色一沉,怒聲道:“姐姐莫要提他!”
永慶歎了口氣道:“德芳,我知道你對他不滿,可是現在是趙光義兵攻打河西,而不是楊浩圖謀我大宋啊。易地而處,換作是你,你肯甘心就戳嗎?想那河西本是諸胡雜居之地,中原王朝歷梁、晉、漢、周直至我大宋,那裏就從來不是我中原領土,楊浩雖據其地,畢竟還算是我宋國的官兒,說起來遠較以前河西的胡人領與我大宋親近,如果朝廷沉得住氣,恩威並濟攏絡人心,河西早晚歸化中原,何至於 刀兵……”
趙德芳截口道:“不管如何,他據地稱帝,就是造反。我們還能指望他做一個忠臣嗎?難道咱們還能帶了外人來滅了咱趙家的江山?他據地稱帝,就是大逆不道,這個人,指望不上了。”
永慶的眼睛紅了,咬著牙道:“這江山姓不姓趙,和我們又有什麼相干?若是依著我,如果能報得了父仇,保得你平安,但有借重之處,無不可依!”
趙德芳噌地一下站 了起來,厲聲道:“姐姐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這天下是爹爹親手打下來的,爹爹已死,不能復生,難道咱們再把爹爹一手創下的基業也拱手讓於外人嗎?”
宋皇后一見姐弟二人衝突,焦急地看看殿門口,連聲道:“小聲些,小聲些,這些話若傳入他的耳中,便是滅頂之災了。”
趙德芳回頭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冷笑道:“他趙光義可以弑君奪位,可是有一樣東西,他是無論如 何也奪不走的,那就是……宗廟社稷,我爹爹是開國皇帝,是大宋太祖,這份榮耀,他再如何卑劣,也永遠搶不走!德芳無能,殺父仇人近在咫尺,都無力去報,可是……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借外人之力毀了爹爹的江山呐 !”
永慶緩緩閉上雙目,兩行清淚潸然而下:“佛曰:假令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爹爹這血海深仇,幾時才能明識因果,善惡得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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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殿中,趙光義秉燭批閱著奏章,忽然一陣心浮氣躁,忍不住摞下了手中的奏章,起身走到一邊推開了窗子。
又下雪了,大雪簌簌而下,眼前一片迷茫,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憑心而論,他對自己那個長子的品性為人還是很喜歡的,然而這個兒子實在是太不讓人省心了,胳膊肘兒往外拐且不說,如今竟一怒之下火燒太子宮,如癲似狂的,被人制住之後還不肯安靜下來,現在服了太醫的藥才沉沉睡去,這個兒子真是自 己最好的選擇嗎?
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方才撞見趙德芳的事情,今日永慶和和德芳來探望皇嫂,夜色晚了,永慶宿於宮中,德芳卻須離開,離宮時堪堪與他撞見。這個侄兒年紀還不大,但是性情沉穩,秉正剛毅,在自己面前,也是答對得體,頗知進退,當年那個騎在他脖子上摘果兒的虎頭虎腦的小侄兒大不相同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德芳的恭敬和溫馴,看在他的眼中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就像是在德芳臉上戴著一張謙恭溫馴的面具,讓他心裏很不舒服,這樣的趙德芳,比那喜怒形於色的趙德昭,更叫他心存忌憚。
明年,他就滿十六歲了,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表面上他視先帝的子女一如己出,到時怎麼也得表示表示,一個王爺的爵位是少不了的,可自己的長子幾近瘋癲,其他的子女年紀還小,光美已封了王,一旦德芳也封王,那 麼要廢儲的話……
光義輕輕蹙起了 眉頭,大雪紛紛落下,模糊了他的身影,也掩去了他眉宇間的一片肅殺之氣。
這場大雪,給壁宿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本是一個偷兒,一個縱橫河北的神偷,偷大官人老員外的財物,偷大姑娘小媳婦的芳心,江湖上送了他一個諢號,叫“渾身手”。後來,他隨著繼嗣堂中最出色的女刺客竹韻又學到了五行遁術,這是遠比禁軍日本直的扶桑忍者更高明的潛行之術。現在,他又掌握了一手霸道絕倫的大手 印功夫,做為刺客,他可算是最高強的刺客了。
楊浩曾經答應過要幫他對付趙光義,可是他是夏國皇帝,趙光義是宋國皇帝,要等到什麼年月才會出現王見王的局面?壁宿對楊浩的承諾已經有點絕望了,他不想再等下去,他要憑自己的本事,為水月報仇。
大雪扯天漫地,心揣一輪明月。
壁宿悄然潛入了大宋的禁宮樞要。
這場大雪給他提供了最好的掩護,一襲灰白的衣衫,往地上一撲,整個兒便與大雪渾然一色,哪怕是走到了近前,也無法讓人注意到那兒有一個人。
壁宿使飛鈎入宮,在雪中靜靜地匿伏了將近一柱香的時間,才抓住兩支禁軍巡戈隊伍交叉而過的刹那機會,遁入禁宮深處。過了第一道防線,他就輕鬆多 了,皇宮裏也不可能處處兵丁,越過了外圍防線,再往裏走就容易多了。
做為一個出色的小偷,壁宿曾認真地研究過豪門大院的建築,他必須清楚地辨認出,主人房間、庫房的所在,瞭解家丁護院日常巡邏的路線,但是皇宮大內卻不同於普通的豪門大戶,一處處巍峨的宮殿,飛簷斗角,大體相似,想從中找出皇帝的所在,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壁宿靈猿一般攀在一座宮殿的飛簷下,向四下仔細觀察了許久,才悄悄滑下巨大的廊柱,向前潛去。
文德殿,趙光義又回到了宮中,宮外廊下,兩名禁軍侍衛身穿蓑衣披雪而立,手按鋼刀,站得筆直。
大雪紛紛揚揚,文德殿長廊盡頭立著兩個帶刀侍衛,雪地上有一道虛幻若無的身影正無聲無息地向他們滑過來。若是仔細看去,雪地上毫無異樣,只是因為大雪薄厚的不同,從光線視覺上有些許明暗的差別,這麼一點差別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回風飄拂,雪花飄落本就薄厚有異的。
於是,當那雪地上突然詭異地躍起一個 雪人,閃電般撲向他們的時候,兩 個禁軍侍衛不由大吃一驚,他們還來不及拔刀叫喊,一雙手便探向了他們的咽喉。出手如閃電,輕輕地兩聲“咯”地輕響,喉骨立即被捏碎了,兩個侍衛身子還未軟倒,那雪人雙手一分,便把他們甩進了左右陰暗的角落,緊接著,他立即向後一滑,再度沒入雪地。
一個三十出頭的軍官走了過來,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息,四下看看,沒有發現什麼動靜,握緊刀柄的手便鬆開了,慢悠悠地轉身往回走去,似乎他根本不知道這裏本來安排有兩個侍衛。
身後,雪花飛揚而起,一個似無實質的雪人鬼魅一般從雪地中重新出現。一伸大手探向這個軍官的後頸,以他的手勁,可以輕易地扼斷這個軍官的脖子,而不讓他出一點聲音。壁宿已經捉住了一個內侍,問清了血屠江州的元兇,害死水月的大仇人趙光義,此刻就在這座宮殿中。
那軍官本已轉過身去,可壁宿長身而起,只帶起一縷微風,卻立即被他感知到了。他方才就已發現了兩個士兵的消失,卻沉住了氣,故意露出了一個空門,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膽大包天闖入皇宮大內。察覺有異,他霍然轉身,手 中鋼刀如匹練一般劈頭斬下。
猛撲過去的壁宿已毫釐之差讓過了這柄呼嘯而來激蕩起一 天雪花的鋼刀,如鬼魅般橫移開去,抬腿飛掃。
“噗”地一聲如中敗革,那個軍官被他一腿擊得倒飛出去,跌出五步,身子搖晃了一下居然站住了。壁宿暗吃一驚,沒想到皇宮裏竟有這樣的高手,這個穿著禁軍制服的軍官竟有一身上乘的橫練功夫。
壁宿低喝一聲,雙掌如法輪飛轉,挾帶著雄渾無比的力道,向那軍官猛攻過去,他的功夫在手上,那個軍官受得起他一腳,卻未必受得起他一掌,兩個人拳來刀往大戰幾回。說來雖慢,不過是刹那之間,那軍官被他一掌掃中胸緣,只覺如中大錘,胸口一震,喉頭一甜,他硬生生憋住一口鮮血,借勢化勁,狂退八尺,這才大喝一聲:“有刺客!”
壁宿身形極快,在飛雪中化作一道淡淡虛影,一掌橫拍在他手中鋼刀上,一股大力幾乎震裂了虎口,那鋼刀脫手飛去,然後雙手連環擊出“噗噗噗噗”一連八掌,壁宿連進,那軍官連退,身子每每剛剛頓住,就被壁宿一掌再度拍起,八掌擊罷,那軍官整個胸口都塌陷了下去,兩排肋骨都被拍斷,內腑五臟已糜爛如泥。
但是這時又有幾個人從殿角、殿內、廊柱後閃了出來。光看那身法,沒有一個武功在剛剛斃命的這個軍官之下。
“砰砰噗噗 !”拳掌交擊,幾人合圍,那雄渾有力的攻擊就像大海橫流,激得雪花四濺,被那罡風激蕩著,撲在臉上如刀子般的生痛。
壁宿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頭蛟龍,若隨巨浪洶湧,或迎狂濤而上,雙方拳掌相交,不時擊中人體,傳出如中敗革的聲音。這些人不止有一身 高明的 武功,而且個個都有一身強悍的硬功,以一敵眾,每一掌不能出盡全力,縱然有人受傷,也不致馬上失去戰力。
此時,四下裏影影憧憧地又閃出了一些侍衛,外圍持槍拔刀的都是和剛才被壁宿扼喉而死的侍衛一樣,屬於普通侍衛。而前邊幾個赤手空拳的,穩穩地站在那兒,論武藝,個個都不在正與壁宿交手的人之下。只不過這樣的高手相爭,三四人合攻一人,便已將四面八方封鎖的風雨不透,旁人再難插進手來,那些人都只站在外面,控制了所有逃走的方向。
壁宿暗暗吃驚,他沒想到還未靠近正主兒,就碰上了這麼多高手,儘管他們的武功都遜色於自己,但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在他們的合擊之下,他一點機會都沒有。皇宮大內竟有這麼多的高手嗎?
楊浩常常東奔西走,親臨戰陣,出於安全考慮,在他身邊也有一群貼身鐵衛,可是那些鐵衛絕沒有一個及得上這些禁軍高手。這些禁軍侍衛武藝精湛,功力渾厚,臨戰對敵的經驗更是豐富,在他們的合圍之下,壁宿左衝右突,不管拳掌如何凌厲絕倫,都始終無法再向文德殿踏近一步。此時他還沒有看 到趙光義,可以想見,當他衝到趙光義身邊時,貼身保衛趙光義的高手會比他現在所遭遇的侍衛更強大多少。
天子富有四海,當然網羅得到許多江湖奇人,皇城司自大宋立國時就建立了,主要就是負責皇城和皇宮的安全,豈能不竭力招納天下高手?其實楊浩麾下也不乏高手,只不過這樣的高手大多都被楊浩派去執行一些艱難特殊的任務去了,就連最喜歡黏著楊大叔的狗兒都被派了出來,留在他身邊的自然沒有特別傑出的人才。
楊浩喜歡把實力最強的,最信得過的人派到外面去主持大局,承擔重任。而趙 光義喜歡把最強大的,最信得過的力量留在自己的身邊,這是他們兩個人為人處事的一個很大的區別。
這邊的打鬥已然驚動了趙光義,他站在文德殿門口,冷冷地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刺客。在他身前身後,站著八個五旬上下的常服老者,往那一站,淵停嶽峙,氣宇不凡。趙光義低聲吩咐了兩句話,便有兩個老者舉步向前走來。
“九五至尊,果然不是輕易靠近的,今日沒有機會了,我再不走,就得白白交待在這兒!”
壁宿把牙一咬,突然吐氣開聲,大吼一聲,兩隻手掌陡然變成赤紅,霍地變大了一圈,兩隻巨靈掌猛地迎上,氣勁爆響,劈啪作響。那幾個侍衛壓力陡增,只覺這股大力莫可抗禦,下意識地一退一避之間,壁宿便從殺開的一線縫隙中一掠而出,呼嘯而出。
有兩個侍衛只來得及在他背心猛拍了一掌,卻被他藉這兩掌之力加快了速度,兩個縱掠之間,便突出了這幾個侍衛的合圍。
嚴陣以待的外圍護衛立即縱身撲來,不料壁宿劈面噴出一口血霧,藉這一阻之機,抖手一揚,袖中飛出一支飛爪,堪堪鈎中殿頂鴟吻,一個身子騰空而起,三下兩下便上了殿頂。
趙光義冷笑道:“抓住他,要活的,朕倒要看看,是誰那麼大膽,敢打天子的主意!”
不待他吩咐,侍衛們已急急追去,頃刻間皇宮警訊大作,一隊隊禁衛武士四處出動,壁宿強提一口真氣,飛簷走壁,那溜滑的琉璃瓦在他腳下如履平地,仗著一身高妙的輕身功夫和手中一支飛爪,壁宿的身影在一幢幢殿宇樓閣間神出鬼沒,漸漸消失在禁宮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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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1 22:02:50
第十一卷 西北狼煙 第048章 等待

  「人在荊中,不動不刺。心在紅塵中,不動不傷。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世間諸般痛苦。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表,無憂亦無怖……」

    一柱檀香,兩盞紅燭,永慶合手合什,正默默誦經。儘管她告初出家並非因為信奉佛教經義,但是幾年下來,身在佛門,對於經義的瞭解,她已不弱於一個真正的比丘尼,現實世界的無奈,使她更加的寄托於佛的世界。

    忽然,靜謐的宮中傳來一陣嘈雜,這是絕不該出現的情況,永慶心中詫異,便起身走了出去,就見宮女內侍們都站在殿中,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永慶問道:「出了什麼事?」

    一見公主動問,一個隨她入宮的女尼連忙迎上前來,說道:「定如大師,宮中突現刺客,聖上震怒,已下令封鎖禁宮緝拿兇手。」這女尼原本是她貼身的侍婢,永慶出家時,她也隨之出家,一直侍候左右,乃是她的心腹。

    永慶聽了暗吃一驚,詫然道:「有人行刺官家?」

    「正是。」

    一個內侍連忙趕上前來,細聲細氣地說道:「大師不必擔心,官家身邊高手如雲,那刺客再如何了得,也根本接近不得,哪能傷得了聖上分毫呢。現如今宮中已經戒嚴,那刺客是逃不了的,定如大師請回去歇息吧,勿需擔心。」

    永慶略一沉吟,點了點頭,轉身往自己房中行去。

    「竟然有人闖進皇宮大內行刺?好高明的身手,好無畏的勇氣!」

    永慶心中百感交集:「可惜,那惡人命大,如果真的殺了他,那該多好。」

    永慶舉步入房,美目一閃間,恰見一道人影一閃而過,永慶吃了一驚,一聲驚叫便要脫口而出,不料一隻大手已突兀出現,緊緊扼住了她纖細的脖子,那手十分有力,有如一隻虎鉗,看那樣子,只消一力,就能硬生生扼斷她的脖子,此時那人尚未用力,永慶就已喘不上氣來了。

    壁宿正要下手殺人,忽見自己所擒竟是一個比丘尼,在皇宮大內意外地撞見了一個出家人,壁宿便是一呆,手上的勁道頓時一鬆。永慶幾近窒息,驚駭欲絕地望去,卻見一個臉頰蒼白如雪的男子,那日光卻狠厲的像一頭利齒猙獰的狼,正冷酷地盯著自己。

    眼前這個女尼很年輕,一襲緇衣,眉清日秀,那雙因為驚愕而張大的杏眼,像極了水月的神韻,清澈如水,純潔無暇,壁宿明知自己身在險境,只要這女尼一聲呼喊,頃刻間就能引來大隊的侍衛,可是那隻手顫抖著,竟然無論如何也扼不下去。

    永慶定定地看著這個殺氣凜然的刺客,察覺他扼住自己咽喉的鐵掌輕輕一鬆,她急促地喘了。大氣,忽然問道:「你……就是行刺皇帝的刺客?」

    「不錯,我就是!」

    永慶眸光一閃,忽然說道:「放開我,我助你脫逃-o」

    壁宿訝然道:「你?」

    他逃跑的時候,後背被兩個大內侍衛擊中了一宇,他一雙肉掌雖如鐵鑄,可是身子卻未練得金剛不壞,那兩掌已震傷了他的內腑,緊接著未及調息便躥高伏低一路逃竄,傷勢更加的嚴重了,此刻再想逃走已是不能,可是……她想幫自己脫困?她是誰?為什麼肯冒奇險救自己性命?這個女尼……值得信任麼?

    殿外的喧嘩聲越來越大,禁軍侍衛一座座宮殿搜索著,聽聲音已搜到了這處8殿,永慶臉上露出一絲安詳的笑意,輕輕地道:「你要麼相信我,要麼殺了我,自去闖開一條血路,你選擇!」

    她的笑容淡淡的,一如水月般溫柔,她的雙眸一如水月,無邪、純潔、善良、溫柔……,盯著這樣一雙眼睛,壁宿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一寸、一寸地離開了她的咽喉……

    一夜大雪,清晨起來,後院的臘梅居然開了。潔白的雪厚厚地覆蓋在虯龍般的枝幹上,梅花從雪底下鑽出來,點綴著毛茸茸的樹枝,就像是在雪地上灑上了點點鮮血。

    折御勳一如往常,穿著一件棉布袍子,臉色陰霾地走到後院中,抬頭看看,竟意外地現沃雪下盛開了一朵朵梅花,他湊近了去,仔細端詳半晌,才輕輕地歎了口氣,又復退開幾步,抬腿在身旁一個竹籬笆上踢了一腳,竹。;$笆一陣抖動,雪灑了一地,折御勳伸出兩指,挾住一片竹篾扭動了幾下,伸手向上一拔,便將竹篾握在了手中。

    他深吸一口氣,在那樹下展開架勢練起了劍法,折御勳的劍法大開大闔,氣勢雄渾,輕薄的一片竹篾在他手中競似一柄大錘,有重若千鈞之感,折御勳心中無盡的憤懣、憂慮、苦悶,盡被他付之於劍舞之中,雪隨劍起,回風激盪。

    院角,幾個縮著脖子抱著槍,慢悠悠地巡弋著的士兵,一如平常地巡弋著,偶爾往這裡瞄幾眼,懶散而隨意,隨即便又自顧聊起了天。「噯,聽說昨兒晚上大內遭了賊?」

「那是賊嗎?那是大盜!敢去行刺官家的賊,放眼天下,你能數出幾個來?」「這人的膽子也太大了,聖上也敢行刺,別說聖上身邊高手如雲,就算他真得了手,還能活著離開嗎?」

    「廢話,人家敢去,還能打算活著回來?就像荊軻似的,人家那是懷著必死之心去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人還真是好本事,行刺不成,居然就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逃了,高來高去,能人啊。」

    「能人?他再能有個屁用,調一路兵來,他就得屁滾尿流,想當初那聶隱娘紅線女,據說千里之外飛劍殺人,也沒見他們能對抗得了皇帝,就連一方節度使都對付不了,這就叫蟻多咬死象,現如今滿城戒嚴,到處追索兇手,他再有本事還不是不敢露面?」

    另一個士兵就嘿嘿地笑了起來:「眼瞅著年關將至,因為這件事,各營兄弟又得忙活起來了,要說呢,還是咱們兄弟運氣好,就守在折家大院裡,差使夠清閒,折家的伙食也比軍營裡好了百倍……」

    幾個士兵聊著天,晃晃悠悠地走過去了,折御勳每天都在樹下練武,洩心中的憤懣,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了,也佾得理會。折御勳在一樹梅花下舞了三趟劍法,直到身上滲出汗來,這才丟了竹篾,返回自己的住處。

    他回到住處的時候,也就是折夫人做好了早餐的時候。折御勳這一輩子生活的都沒有這麼規律過,可是現在他每天的生活都完全一樣,不斷地重複著,完全沒有新意。

    折夫人托著一個托盤從膳房走來,托盤上放著幾樣清淡的小菜,後面跟著一個半大小子,看衣著應該是折家老三,折惟昌穿著一件兔絨襖,頭戴灰兔皮的帽子,手裡端著滿滿一大海碗米粥,因為腳下積雪未清,手中海碗飯湯齊沿,熱氣蒸騰,所以低著頭兩眼只顧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腳下,慢騰騰地跟在格夫人後面。

    由於府州已落入朝廷手中,目前楊浩的地盤和折家已沒有關係,再加上楊浩稱帝自立後,最初的緣由也已不重要,朝廷已經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出兵討伐,所以折家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大了,只是趙光義當初使了不甚光彩的手段謀得奪了府州,在河西未定之前,他擔心折家不顧利害,把府州淪陷的真相張揚開去,所以析家目前仍處在監控之中,也不允許他們僱傭奴僕,一日三餐都是析家的人自己料理。

    折家被擒來此處已有半年多了,兵丁對折家的監控早已流於形式,尤其是對折家人在內院的種種活動,更是無人理會。

    就算在他們監視最嚴密的時候,也不可能對折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日常起居都逐一監視盤查不是。廂房廊下蹲著喝粥的一個大頭兵抬起頭來漫不經'古地看了折夫人母子一眼,又埋下頭去,輕輕轉動著手中硌大碗,一囝囡地唏溜起白米粥來。十進門,折夫人便揚聲道:「官人,開飯了。」「你們先吃吧。我沒胃口。」

    折御勳悶聲回答,他正站在牆邊就著水盆裡冰涼的井水嘩啦嘩啦地洗著臉。折老二、折老四都在房間裡正襟危坐,折家一直保持著在府州時的習慣,用餐時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如今老大折惟正已經成了親,尚水成親的幾個兒子仍是遵循著老規矩。

    「新年就要到了,張家鋪子按咱家的菜單送來了一大堆年貨,等一會吃完早飯,我帶幾個孩子去廚房清理一下,給幾位長輩和各房分送下去。折夫人一邊掩著房門,一邊大聲說著。

    房門一關,那個剛剛放下粥碗的半大小子便慢慢地抬起頭來,端坐桌邊的老四折惟忠一眼看清這個穿著二號衣服的人,不由得;$身一震,身前的筷子都被他碰到了地上。一聲驚呼還未出口,身旁二哥折惟信已手疾眼快,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巴。「你多大了,還毛毛躁……」

    折御勳正拿毛巾用力地擦著臉,聽見筷子落地,沒好氣地訓斥道,可是他的毛巾移開,一眼看清了站在桌邊的那人,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都似石化了一般,定定地呆在那裡。

  「大哥……」折子渝臬柔地叫了一聲,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迅蒙上了一層霧氣。

  「你為什麼要救我?」偏殿深處,一片幽暗,壁宿盤膝坐在榻上,疑惑地看著這個行止奇怪的女尼。

    永慶盯著他頭上的戒疤,眼前的,分明是一個僧人,可是一個僧人,卻扮起了刺客,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永慶不答反問:「你為什麼要刺殺官家?你應該很清楚,就算你能成功,也不可能活著離開。」

    壁宿恨聲道:「從江州屠城的那一刻起,我活著的唯一使命「就是殺死趙光義!只要能殺得了他,能不能活著離開又有什麼關係?」

  「江州?」永慶心傘一動,脫口問道:「你的親人……死於江州之徙?」

    壁宿的牙齒格格作響,兩隻眼睛已慢慢變成了赤紅色,他一字一頓地道:「那不是作戰,那是一支軍隊對一群手無寸鐵的善良百姓的屠殺!」

    永慶靜靜地凝視著他,從壁宿的神情和口氣,她能看得出壁宿的恨有多深,受過的傷有多痛,那瘋狂的眼神,真已到了為復仇不惜一切的地步。他的親人因為趙光義的一聲命令,死於戰亂之中。而自己的親人,卻是直接死在趙光義的手中的,兩相比較,誰的仇更重,誰的痛更深?可是他能為親人做的,自己卻……,永慶心中一陣羞慚。

    她不是不想報仇,只是她的牽絆太多……太多了……,她想為爹爹報仇,還得想辦法延續爹爹一手創下的基業,她想殺死殺父弒君的大仇人,可是還要盡最大可能保全自己的兄弟,匹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為之縞素,確實痛快,她也想,但是……她做不到」

    壁宿想起慘死的水月,一時激憤難以自控,好半晌,他才壓住心頭騰騰的殺意,慢慢抬起頭來,寒聲問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他了?因為……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一次,我沒有成功,但是只要我活著,下一次我就還會來!你呢……你是什麼人,你明知我是刺王殺駕的兇手,卻要冒險救我,為什麼?你千萬不要告訴我,是因為佛家弟子的一顆慈悲心,呵呵,人間世上,帝王最大,佛在西天,難顧世人啊!」

    永慶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我救你,只是因為……我和你要刺殺的那個人,同樣有不共戴天之仇。」

    壁宿眉頭一挑,道:「你以比丘身份,能住在宮中,可見……你和皇室當有莫大關係,你會和趙光義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什麼人?

    永慶雙手合什道:「貧尼定如,未曾出家時,是宋國永慶公主。

    趙光義登基後曾假惺惺地加封永慶為虢國公主,可永慶心中「永遠都是她父全身邊的小永慶,虢國公主的封寺直接被她無視掉了。

    壁宿自然知道永慶公主是誰,一聽她的身份,立即明白了她為什麼要救自己:「永慶公主?原來你就是……你父皇是被他……」

    永慶公主一雙粉拳握得緊緊的,雙眸也隱隱泛起血絲:「我爹爹,是被他殺的,他是一個弒君自立的大奸臣。可是,他現在是皇帝,我殺不了他。不過……我有機會接近他,你有殺人的本領,但是你卻接近不了他。你我既是同仇敵愾,那麼,你我合作,怎樣?

    壁宿的眼睛頓時一亮:「怎麼合作?」「我提供機會,你來殺人!但是這機會,你要等。

    壁宿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能等,我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只要有機會,我會很耐心地等著它出現!」

    「好!」

    永慶點頭道:「現在宮禁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任何人出入都會仔細盤查,你且耐心留在這裡,母后會帝我照拂你。我馬上出宮,製造一出你已逃離皇宮的假像,宮裡的戒備自然放鬆了,等下一次來,我再想辦法帶你出去。」壁宿冷冷一笑,說道:「等到宮中戒嚴的情形一撤消,我自可以離開。「那也好,貧尼現在城西『崇孝庵,修行,你若離開皇宮,可來那裡尋我,我們再好生計議」這看似善良單純一如水月的女尼,聲音中終於帶出了一片森冷的殺氣一

   「赤忠死了?嘿!死得好,死得好啊!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視他為心腹,想不到他竟在我腹心狠狠捅上一刀,可惜,他投錯了主子,狡兔未死,走狗已烹,真是大快人心吶,哈哈……」

    臥房中,聽說赤忠已死,楊浩稱帝,現在與宋軍依托橫山大戰數月未露敗跡,折御勳心懷大絡,多日來的積鬱之氣一掃而空,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忽又轉向折子渝,目光炯炯地道:「他立國了,他現在已經立國稱帝,那麼他準備怎麼安置你?他有原配,皇后之位咱家是搶不得了,怎麼著他也該封你一個宸妃吧?唔……唐家那丫頭搶了先著,莫非他封你做了淑妃?」

    民間有所謂三宮六院之說,那都是不明皇家規矩得出的似是而非的說法,三宮其實是指皇帝、太后、皇后三宮,又或稱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為三宮。所謂六宮或六院,都是指的皇后居處,皇后寢宮有六處,一正寢,五燕寢,合稱六宮或六院。

    明清以前,皇后只有一個,獨一無二,其下為妃,依次為宸妃、淑妃、德妃、賢妃、惠妃、貴妃;以上都是一個封號只有一人,再往後的封號便不限人數了,分別是貴儀、順容、婉儀、婉容、充妓、修容、修儀、修姣、昭容、昭儀;再次一級是婕妤、美人、才人;然後是夫人;最低一級的是紅霞帔和侍御。

    折御勳琢磨著自家妹子論身份論地位論才貌怎麼也不算差了「再說以楊浩的為人,折家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他又是深愛著自己妹子的,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都不會虧待了她,是以有此一問。

    折子渝聽了又氣又羞地道:「哥哥,人家費盡心機進來,只為你和家人擔憂,你偏說這些不相干的事情。」

    折御勳梗著脖子道:「怎麼不相干?咱一家老少全被囹禁在這汴梁城,活,活不了;死,死不了。從今往後,再無出頭之日了。我只有你一個妹子,不關心你的終身還關心甚麼?楊浩那小子沒有對不起你吧?

    折子渝頓了擺足,沒好氣地道:「人家沒有嫁他!」

    「什麼?」折御勳的臉皮登時就紫了:「好,好啊好!破敵眾人捶啊這是,我折家如今一無所有了,他就如此待你,我折御勳瞎了眼睛,竟把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做了兄弟……」

    一聽大哥破口大罵,折子渝不愛聽了:「哥哥,是我不肯現在嫁他,不關他的事。」

    折御勳瞪起眼睛道:「你明明愛煞了他,怎麼,還在計較昔日那麼一點狗皮倒灶的事情?妹子,不是大哥說你,你也太小氣了點兒。」

    「胡說什麼呢你!」折子渝沖大哥翻了個白眼兒,無可奈何地道:「一門老少在汴梁受苦,你讓子渝如何安心出嫁?」

    折御勳道:「若說受苦,倒也談不上,其不過混吃等死,無所事事罷了。你便為這,一輩子不嫁人了?你呀……你這妮子真是混帳的可以,從來都不叫我省心-……

    折子渝哭笑不得地道:「哥,我不是不肯嫁,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們,其實……我……我已答應了他,等救了你們回去,就……就嫁給他一一r一一一

    折御勳兩眼直,一屁股坐在榻上:「完了!等你救我們出去?你也看到了,以這府中的防禦,我若一個人想逃走,未必就走不了,可是我若一是,折家滿門就都葬送在這兒了。我不是走不了,是不能走啊。可是若想要我折家滿門百十口人老老少少一齊離開,那可是神仙都辦不到了。你這麼個條件,那和一輩子不嫁人還有什麼區別?」

    折子渝四下看看,放低聲音道:「大哥,救我折家上下離開,未必就沒有機會,楊浩手中有一件寶物,這寶物在趙光義心中遠比我折家重要百倍,他說……等時機適宜的時候,就用逕件東西,換我折家滿門自由。折御勳奇道:「什麼東西有這般重要?」

    折子渝低聲說了四個字,折御勳一聽傳國玉璽四字,登時大驚失色:「這東西……竟然落在他的手中了?他……他肯為了救我折家滿門,把遠東西交給趙光義?不可能,怎麼可能,那是傳國玉璽啊,得之就是天命所歸,他如今建國稱帝,這東西對他何等重要,怎麼捨得送人。

    折子渝聽著大哥的話,想起楊浩為救自己家人,竟把對一個皇帝來說無比珍貴的寶物拿來交換,不由得也是心懷激盪。傳國玉璽,當它還是一塊和氏璧的時候,秦國要用十五座城來換,趙國都不答應。當它被賦予「皇權神授、天命所歸」的重大意義時,其價值又該如何衡量?無價之寶啊!

    這麼些年來,為了些許糾結的原因,自己一直冷戰、為難他「楊浩如今是什麼身份地位?他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只要他想要也絕對不缺女人,可是在他心中,自己竟是這般重要,竟讓他連傳國玉璽捨得放棄!一個女兒家,有一個男人這樣的疼她愛他,復有何求?曾經的那些癡怨糾葛,此時想來,只覺好笑。

    子渝心中一陣柔軟一陣辛酸,一陣甜蜜一陣後悔,百轉千回,不由想得癡了。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想要馬上趕到他的身邊,撲到他的懷裡去,用她的一腔柔情,還報他的深情厚意。

    折御勳到底是曾經統治一方的地方領袖,驚訝之餘神智迅恢復了清醒,他本以為折家要永遠留在開封,再也不得自由了,任誰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救他們脫困,可是傳國玉璽……,如果說普天下還有什麼東西能扭轉折家的命運,大概也就只有這件寶物了,如此說來「折家想脫困未必無望。

    原本他的心已經死了,只想著妹子能有一個好的歸宿,了卻自己最後一樁心願,如今有了這個希望,他頓時恢復了生氣,心眼也活泛起來:「不成啊妹子,這樣不成,這麼做太莽撞了,趙光義貪婪成性,如果楊浩主動去除帝號乞降,趙光義氣焰更盛,這時他若不肯用我們來交換玉璽,繼續兵討伐,迫使楊浩交出玉璽,楊浩的打算未必能如意啊。」

    折子渝道:「楊浩既敢甫一稱帝就做好了去除帝號的準備,豈能沒有所悻。他沒有對我明說過,不過我猜……他是想借重遼國之力。

    折子渝素來聰慧,就連折御勳每遇大事也常問計於她,對妹子的判斷自然十分信服。他也不是庸者,妹子一點,他往深層一想,便已明白,不由大喜道:「不錯,十有八九該是如此了,只要佯做獻玉璽於遼國,趙光義還能沉得住氣才怪,如此說來,我們折家真的有希望逃出生天了!丁,

    這兄妹二人皆非庸才,但是所思所想也只至此而止,全未想到楊浩伏椹之深莫測如斯,不過想到了這一步,便知折家脫困有望,折御勳大感振奮,身心都輕鬆下來。折子渝道:「大哥,我冒險潛入,一來是想探望探望你們,看看你們如今情形如何;二來就是想把這個大秘密親口告訴你,莫要因為受圍於此,氣悶鬱結,生出一身病來,又或者以為脫困無望,觸怒了趙光義,惹來殺身之禍。如今河西戰事正酣,要等候良機,救你們脫困,還須一段時日,你們……一定要耐心等待。」

    折御勳興奮難捺地道:「你放心,既已有了盼頭,大哥會耐心地等下去!」

    說完,他又擔心地道:「小妹,雖說現在朝廷對我們的看管已經不那麼嚴了,可是府中畢竟還駐有兵丁,你千萬不要再來了,以免打草驚蛇。

    折子渝道:「大哥放心,要不是以前不清楚府中房舍建築的位置,駐兵的多少,你們各自住於何處,兵丁的監視是否嚴密,妹子早就夜行潛入了,今日能這般大模大樣地出現在你面前,看著容易,事先我可是做足了功夫的。此番離開後,如非特殊大事,我不會再來,你只需耐心等候時局變化便是。」

    折御勳點點頭,仔細想想,卻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妹子,離開之後,你還是馬上回河西去吧,大哥可不希望你也出點什麼意外。再說了,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再這麼蹉跎下去,萬一人老珠黃……,咳咳,我是說,你先嫁了他,救自己大舅哥的事兒,他也會更上心不是?捨不著妹子套不著狼啊,說到孩子……,你們的親事哥怕是不能去喝喜酒了,不過我可以去喝孩子的滿月酒啊,對,是這麼個主意,你先給我生個小外甥,宮裡的地位也才秸當……」

  「滾!」 折子渝惱羞成怒,狠狠一腳跺在大哥的腳背上,折御勳悶哼一聲,停止了對小妹後宮生活的暢想聒噪。

    茫茫雪原,惟余莽莽,宋軍和夏軍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射程達到六百步的床子弩,仰射城頭,巨箭破空,呼嘯聲幾乎刺裂耳膜。宋軍使用的拋石機雖然是中原傳統的拋石機械,需要大量人力操縱,但是宋軍有充足的人手,所以也能保證拋石機的持續操作,隨著黑壓壓一群炮手的奔跑,百十條纖索拉動,一塊巨大的石頭便在空中翻滾著,帶著一種無聲的沉重壓力砸向城頭,每一顆巨石落下,都砸得泥土飛揚,混挾著鮮血和骨肉的碎屑。

    櫓盾、尖頭木驢之類的近戰攻城武器在遠程打擊的掩護下持續接近,壕橋、折迭壕橋、折迭雲梯、攻城槌也在大量集結,配合動猛烈的攻擊。宋軍已開始使用火藥武器,不過這時的火藥武器主要還是用於縱火和施放毒煙,火蒺藜\火烏鴉、毒煙團,弄得城頭一片烏煙瘴氣,不過現在是冬天,夏州城周圍又是平原,寒風呼嘯,這種原始化學武器對夏軍的干擾作用十分有限。

    這是宋軍剛剛運抵夏州城下的第一批攻城器械,宋軍隨即使用這些武器對夏州城展開了更為猛烈的攻勢,可是城中的防禦力量也隨之加強了,原本未曾動用的床弩和新型拋石車也拉上了城頭,與城外宋軍展開了猛烈的對胳。

    王繼恩披盔戴甲,親自站在前沿督戰,命令各部輪番作戰,不予城中片刻歇息。自從他們付出巨大犧牲強行奪取鐵冶務要塞,兵臨夏川城下,因為缺少必要的攻城武器,一直在重複著圍城和剪除外圍的準備工作,直到這批器械運至,他已經不想再等了,他熱切地盼望著早日攻破城池,親眼見證夏國都城陷城的那一刻,如果他能攻破夏州城,生擒夏國皇帝,那麼以他和官家那麼親密的關係,再加上如此不世戰功,一個公爵之位想必跑不了吧。

    連營數十里,旌旗飄揚,刀槍尹!亮,中軍大營,信使斥侯來去匆匆,一派殺氣騰騰的模樣。潘美穩坐中軍,偎著火爐,翻閱著一份份軍情戰報,綜合了各方面的消息,卻漸漸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感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管是野戰還是攻堅城,對輜重補給的依賴都是很重的,而輜重糧秣的統籌調運更是戰爭的重中之重。而這方面,儘管他事先已給予了相當程度的重視,如今看來,事先對可能遭遇的困難,還是嚴重估計不足。

    與以往做戰不同,宋軍攻打荊湖蜀漢唐諸國時,糧草輜重問題完全不需要主帥擔心,宋軍步兵所向無敵,水軍儘管不及步兵強大,但是要擔任補給運輸任務也毫無問題,實在不濟時,他們還可以就地取糧,以戰養戰,他們攻打以上諸國時,到處都是大城大阜,想要就近解決糧食問題非常容易。

    可是這次不同,從橫山過來就是一片不毛之地,除了大雪還是大雪,這是宋國自建國以來,頭一次長途北征,深入大漠雪原,並且是冬季作戰。在這種特殊地形、特殊氣候下的作戰經驗十分匱乏,糧草補給線也是頭一次拉得這麼長。因為漫漫路途和冰天雪地造成的補給困難變得尤為明顯,如果夏軍能在外圍對其展開有效打擊的話,這條脆\}!的生命線很容易就被掐斷,圍城妁軍隊越多,因為供給線被切斷帶來的困難也越嚴重,其後果不堪鈹想。。

    同時宋軍的裝備也不適且這種惡劣環境作戰,這裡的夜晚太寒冷了,以棉花填塞御寒的衣服在中原還沒有流行,現在屬於奢侈品「宋國士兵的鋪蓋、衣袍都是布料,不像西北民族大多採用可御嚴寒的獸皮縫製,所以御寒效果太差,許多士兵都生了一身凍瘡,生寒熱病的人群也日漸增多,非戰鬥減員的現象十分嚴重。

    這些都是對戰局可以產生重大影響的不利因素,然而監軍王繼恩現在已經被奪取橫山、長驅直入的一連串勝利弄得忘乎所以了,他一門心思盤算著打下夏州城,生擒楊浩,對這些可能產生的問題毫不在意,不過……現在意識到了,恐怕也沒有什麼作用。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沒有不敗而退,主動從敵國都城下卷旗撤軍的道理,現在只能盡快想辦法補救了。」希望……夏國新立,人心不穩,如今其都城被圍,其外圍潰軍會變成一盤散沙,無法展開有效反擊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潘美憂心忡忡地想:

    夏州城頭,楊浩迎風而立,靜靜地凝視著城下冰天雪地中的十里連營,半晌,他淡淡一笑,吩咐道:「可以開始了!」

    穆羽等七名侍衛齊刷刷地站在他的身後,每人小臂上架著一隻顧盼生威的雄鷹,楊浩一聲令下,七名侍衛齊齊振臂,七頭蒼鷹振翅高翔,迅即鑽入濃重的鉛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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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西北狼煙 第049章 劫糧

    草原上的積雪因為運送糧草和巨型攻城器械,被車輪不斷地輾壓,與泥土混淆成了混漿,上面一層結凍後,勉強可以行人,但是高低不平且濕滑的路面走起來跌跌撞撞,極易抒倒。而裝滿糧食和軍械的車子,是這些泥漿地面無法承受的,車子一走,地面就重新變成了泥漿十分難行。

    不過宋軍也沒有辦法,西北地面他們並不熟悉,一路上又沒有什麼標誌性建築,如果胡亂改道,天知道合走到哪兒去。再者說,那些表面已經品化的雪地,未必就比這泥漿路好走。於是,他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沿著這條路前進。

    他們行進的路線有跡可尋,對黨項八氏的游騎來說就容易捕捉他們的隊伍,眼前這支龐大的輜重運輸隊伍一路上已經和夏軍幾度交手了。夏軍看來是真的被宋軍打散了,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游弋於草原上對宋軍運糧隊伍進行襲擊的人馬十分有限,很難組織大的襲擊和阻攔戰鬥。

    不過他們人數雖少,卻充分發揮了游騎兵的機動優勢,你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來,所以就得時刻保持高度戒備。他們攻擊一旦受阻立即就會遠遁,你的戰鬥力再強也趕不上他們逃跑的速度,所以對他們只能擊退,無法予以有效殺傷。夏軍攸忽往來,一觸即迕,儘管始終是淺嘗輒止的戰鬥方式,卻使得運糧的宋軍隊伍疲憊不堪。

    此S1,距夏州城只有幾十里路程了,按照慣例,夏軍游騎不會在太靠近夏州城下宋軍主力的地方進行襲去,宋軍隊伍不禁鬆了口氣。

    軍旗獵獵,在凜冽的寒風中飄揚,皇甫香君掌中槍、胯下馬「端坐馬上十分精神。這位將軍,頭戴護耳鐵盔,身穿魚鱗甲,胸口八卦護心鏡,肩頭睚眥吞肩獸,下身八片戰裙,戰裙下露出一線雪白的內褲,這一路上雖然不止一次與夏軍游騎作戰,道路又泥濘不堪,但他仍是一塵不染,威風颯然。

    押運糧草的宋軍身背胲張弩,手上紅纓槍,俱是禁軍精銳,只不過他們哪怕是穿了七八層布衣,也擋不住寒風呼嘯地往脖子裡誘,一個個凍得嘴唇發青,腳上一雙靴子沾了厚厚一層泥巴,變得好像有十來斤重,就算輕裝徒步而行,這麼遠的路程也早累的精疲力盡了,何況又是這樣的路況,若不是馬上就能趕到夏州城下,喝一口熱水,躺在帳蓬裡暖曖身子,他們真是堅持不住了。

    宋軍拄著槍桿兒,打起精神竭力趕路,爭取今晚趕到大營,不必再露宿曠野,不必再整夜警醒著以防偷襲,而此時,盤旋在天空中的蒼鷹可以看到,在他們前面左右方向,各有五千人的騎兵隊伍正像一對鐵鉗般夾向這條運糧的長龍。

    左右各有一翼,每翼五千人,每一千人為一大隊,排列五層,層層推進。每一百人為一分隊,每十人為一小隊,迂迴包抄,十里之外,宋軍斥候急射響箭向中軍示警,警訊剛剛傳到軍中,夏軍呼嘯而來,距其目標已僅止五里路程,一時蹄聲雷動,隨風而來,宋軍的運糧隊伍頓時騷動起來。

    夏軍左右兩翼,各挺一桿狼頭大盍,左翼先鋒穿一身灰色的狼皮袍子,頭戴狗皮帽子,護耳口罩一應俱全,只露出一雙凶狠的眼睛,他的手也襞在一層毛皮中,只露出十狠手指,把鋼刀緊緊握在掌中。運人正是野利氏少族長小野可兒。

    右翼先鋒是楊延浦,楊延浦披掛婁齊,午只是一身輕便的黑色皮製鎧甲,皮灰頂上紅纓突突亂顥,猶如一簇火焰,掌中一桿長槍,隨著越發逼近,他的槍已挾在肋下不,槍尖前指,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夏軍竟然還敢襲擾?」

    皇甫香君又驚又怒,正欲令人工前迎敵,只見左右兩翼無數人馬滾滾而來,較此前一路上所遭遇的七八次劫糧兵馬何止多了數倍,這才曉得此番敵人有些扎手,當即下令:「快,依托糧車,布三環套月陣。

    來不及了,夏軍馬速甚快,宋軍依托糧車,三環陣剛具雛形「夏軍已衝到近前,小野可兒跨下戰馬撒開四蹄飛奔如箭,手中的鋼刀高高舉起,在凜冽的寒風中閃耀著嗜血的寒光。另一側,楊延浦緊攥手中長槍,長槍前指,鐵蹄踏踏,猶如一陣旋風般捲過雪原,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繃繃繃繃……」一陣弓弦聲響,剛剛扎'下陣腳的宋軍第一潑箭雨呼嘯而去,楊延浦一抖長槍,上護人下護馬,撥打亂箭,速度一刻不停,在他後面,士兵們或以兵器撥打,或以取出了馬盾,一蓬箭雨下去,倒也有些衝鋒的士兵中曾落馬,但是根本沒有整個部隊前進的步伐和速度,這一蓬倉促凌亂的背雨下去,就像一塊石頭拋進了洶湧澎湃的河水,只濺起一抹無關輕重的浪花。

    另一側,小野可兒的人馬不像楊延浦的人馬都是制式武器,統一的訓練,反應就是五花八門,各顯其能了,有人蹬裡蕺身,有人舉盾迎箭,有人揮舞兵器撥打,有人狂呼亂叫悍不畏死地狂衝,還有人反應極快,早已取了弓來騎射反擊,兩路大軍主將衝鋒在前,無數英勇的武士呼嘯其後,在濺起的雪霧之中,好像天兵天將一般衝殺過來。小野可兒和楊延浦充分發樣騎兵的機動能力,迅速集結,迂迴包抄,突擊穿插,切割作戰,漫說是皇甫香君在指揮一支疼軍,就算是潘美在此,所部又又體力充沛,在這樣的劣勢下也唯有失敗,頂多會讓對方多付出些犧牲罷了。

    這一路上,夏軍假劫糧劫了七八次,把宋軍拖得人困馬乏精疲力盡,如今又在宋軍最為懈怠的時候突然出現,九淺一深,直搗黃龍,宋軍……終於崩潰了,丟盔卸甲,任人宰割……

    夏軍十人一小隊,彷彿一百枚鋒利的箭簇,在運糧的長龍隊伍中鑿穿而過,左右兩翼同時夾擊,就像是咬合的鋸齒,宋軍的防禦陣線全部告破,整個糧隊被切割成了一截截的零碎。

    第一波的衝鋒就如波分浪湧,殺得宋軍人仰馬翻,緊接著,第二波打擊接踵而來,夏軍千人為一排,左右兩有五列縱隊,五次咬合之後,宋軍成了被剁碎的肉餡。

    最後一撥衝鋒的騎兵交錯而過的時候,第一撥衝殺過去的夏軍已撥馬回來,開始了下一輪的衝鋒,長槍大戟,鐵叉鋼刀,利刃碰撞,火花四濺,橫七豎八的車隊中已拋下了無數的屍體,面對著這種根本無法抵抗的打擊,宋軍放棄了糧十,開始向雪原JL逃散,如此一來,更輕易成為對方的獵殺目標。

    皇甫香君驚怒交加,舞動一桿長槍,恍若猛虎出柙一般左擋右殺,可是戰陣之上哪有萬人敵?一人之力實在微乎其微,夏軍十人一隊的密集衝鋒就像一波一波永無止歇的潮水般湧來,皇甫香君殺得汗流浹背,卻覺得敵人似乎越殺越多了。

    他原本一塵不染的風采全然不見了,當他的汗水模糊了雙眼。雙臂酸軟的已抬不起槍時,忽然發現,廝殺已經停止了,在他的周圍'是一圉端坐馬上,凶狠盯視著他的復軍旁士,其中一人用嘲笑的眼神看著他,只輕輕一舉刀,七余條套馬索就齊齊飛上半空,向他頭頂罩來。「真他娘的,真多糧食。哇哈哈哈……,好多箭矢……」

    小野可兒興沖沖地檢查著一輛輛大車,順手一刀刺開一袋糧食,白花花的大米流淌出來,順手接了一把,在陽光下,那一粒粒米就像珍珠一般晶瑩剔透。再掀開一輛車子上的油氈布,只見裡面是一匣匣的利箭,箭羽雪白,箭簇鋒寒。墊在下邊的卻又是一件件的冬衣……

    「有錢啊,真他娘有錢啊。」小野可兒口水直流,立即吩咐道:「快,快快,每個人都盡量往馬上裝,能拿多少拿多少,剩下的全都燒了,快一點!」

    大雪瀰漫,天地一片迷茫,呼嘯的風雪扑打在臉上,刀子一般生痛,運糧的宋軍步卒頂著風雪艱難地跋涉著。他們知道運往夏州的穭重已經被夏軍劫掠多次了,他們知道圍困夏州的袍澤們現在面對的最強大的敵人不是夏州城中的軍隊,也不是夏州城外不斷襲擾他們的部落軍,而是嚴寒的天氣和糧食的匱乏。

    自從離開麟府,越過橫山,他們一路上就不斷地逮到夏國小股騎軍的追擊騷擾,不分驟夜,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被夏軍盯上,當他們被拖得精疲力盡的時候,就會有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可是……夏州他們必須得去,他們別無選擇。

    大地微顫,後方響起隱隱的馬蹄聲,雖說這裡是平坦的雪原,可是迷茫的大雪阻礙了視線,百十米外便難辨人蹤,他們無法看清來了多少敵人,只能從大地的顫動中估量一個大致的數量。

    他們已經很小心了,一路盡量節省體力,每日行軍的里程極其有限,行軍的時候隨時保持警戒,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狀態,一聽聲音,不待吩咐,他們就開始圍成車壘,準備據壘抵抗。宋軍兵種以步卒為主,在這樣的草原上,同等兵力下他們在戰法戰術上本就吃虧,而且他們執行的任務是運送糧草,糧草就是他們最大的罩門,敵人可以攻可以守、可以進可以退、可以隨時來隨時走,他們攻不得走不得,只能守著糧草被逼挨打,這樣的戰鬥勝算怎麼會大?

    追兵如鐵流漫卷,冷酷無情的騎兵們圍著各個車壘輪轉圍攻,衝擊、騎射,如同虎入羊群摧枯拉朽。晉寧路副都總管黃道樂眼見後陣有大股夏軍追來,沉聲喝道:「傳令,各部就地防禦,不得妄動,免為敵人所趁,龍敢情,你領本部人馬往援後陣……」

    黃道樂一語未了,就聽一陣蒼涼的號角聲響起,前方白茫茫的大雪中突然又殺出一路人馬來,影影綽綽的隊伍還未衝到面前,無數利箭已破空而至,帶走了無數生命,緊接著,又是那如潮水般一層疊著一層,衝入陣來的夏州兵。隨即,兩側亦現敵蹤,狂衝疾馳,血肉橫飛,當者披靡。

    這樣的雪原,本就是騎兵的天下,以己所短,迎敵所長,疲睏之師,又有糧草穭重這個大包袱,這場仗的結局如何還有懸念。馬嘶人喊,流矢橫刀,不斷地有人倒斃沙場,卻無人顧及,只有沖、斬、劈、撞……,什麼陣勢協同都無濟於事了,復州兵狂衝而來,面對密集結陣的槍兵迅速提韁掠過,就在他們身前十餘步遠,劃著弧形衝向另一處結陣薄弱點。匆忙結成的陣勢破定百出,宋軍眼睜睜看著他們想一柄尖刀般從薄弱處切入己方陣營,根本來不及過去加強那裡的防禦,縱然來得及他們也無法過去,只要陣勢一動,這邊密集的陣形也會立即彎成不堪一擊,夏軍騎兵來去如飛,他們只憑兩條腿,在有輜重車輛需要照顧的情況下顧此失彼,進退維谷,只能被敵人牽著鼻子走。

    一處告破,處處糜爛,陣形鬆散的宋軍被夏軍鐵騎斷地分割、壓縮、衝殺、再切割、壓縮……,已是人仰馬翻一片混亂。黃道樂眼見在夏軍急如驟雨的的強大攻勢面前,各部被切割開來的將士只能各自為戰,自己的將旗已失去效用,不由得面色如土,他知道,潰亡,只是時間問題了。「他們的打法很簡單,但是很有效!」夏州城下,中軍大營中,將領分坐兩旁,上首坐著面色陰霾的潘美和王繼恩。

    潘美繼續總結道:「平原雪地做戰,我們步卒本就屈居劣勢,又兼有糧草輕重需要照料,只能被動挨打,而復軍熟悉地形,來去迅速,他們的馬隊游弋在草原上,不斷對我運糧隊伍進行疲勞戰術,等到時機成熟,就迅速集結大批兵力,他們的集結速度非常快,在騷擾進攻中不但使得我軍精疲力盡,而且試探出了我軍虛實,集結時總能保持優勢兵力,行致命一擊,所以幾乎是不打則已,一擊必成。我們沒有好辦法應付他們這種戰術。」

    王繼恩眉頭一皺,不快地道:「明知他們的計謀所在,都不能化解嗎?」

    潘美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說道:「監軍大人,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姓,並不適應所有局面的。戰場上,種種詭道層出不窮,的確都是克敵致勝的法寶。可是,有時候即便你清楚地知道對方是怎麼做的,也未必就能破解掉他的部署,尤其是……目前這種情形。」

    王繼恩沉著臉道:「兵出橫山,追擊夏軍的時候,這個問題……難道諸位將軍就沒有想到過嗎?」

    潘美大怒,他長吸一口氣,壓了壓火氣,這才說道:「我們從未有過在北方冬季草原上作戰的經驗,許多困難估計不足,對於這種環境下運輸糧草的難度雖然有所預科,但是實際困難遠比我們預科的更大。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現在已可以確定:夏軍並沒有敗,他們是主動放棄橫山,誘使我們突擊冒進,從而使軍需補給,成為我們最大的困難。

    潘美沉重地道:「如果夏軍真是在橫山一敗塗地,倉惶後退,那麼我們緊急追擊,在其穩住陣腳之前兵圍夏州,隔絕內外,完全可以使其外圍亂兵群龍無首,無法組織有效反擊,更不可能讓他們像現在這樣有目的地針對我們的糧草下手。只要輜重無虞,我們就可以一直圍住夏州,就算今冬不能攻克,也可以一直守下去,憑我宋國雄厚的實力,夏州早晚必克。但是現在,其實是我們被圍在這兒了,而且……我們無法撐過這個冬天。」

    他看了看沉就不語的眾將,說道:「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夏軍,而是天威和糧食。天氣越來越寒冷了,沒有足夠的冬衣送上來,凍傷生病的士年會越來越多,我們十萬大軍,沒有多少人能憑著現在的衣服強撐過這個寒冷的冬天。沒有糧食送上來,我們不要說打仗,就算只是守在這軍營裡,也絕不會撐過三天。」

    王繼恩倒也不是一點軍事也不懂,聽潘美說的這麼明白,他也開始恐慌起來,忍不住放下傲氣,緊張地問道:「潘將軍,那……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潘美的目光從岙將臉上一一掃過,沉聲說道:「別無辦法,要想扭轉頹勢,我們只能退兵!」

    王繼恩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道:「退兵?楊浩就在城中,已被我們牢牢圍住,如今他們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有和我們打過,我們主動退兵?」

    潘美的臉頰抽搐一了下,淡淡地道:「監軍大人還沒看出來嗎?楊浩不是被我們圍住的,他只是一個珥,吸引我們集結於夏州城下的珥,現在退兵,我們還能保全實力,以待捲土重來。如果等到那誘人的珥探出之下面雪亮的鉤子的時候,我們……就成了他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王繼恩倒抽_口冷氣,緊緊盯了潘美良久,才陰惻惻地問道:「未奉詔諭,若是我等退兵的話,官家怪罪下來,誰人承擔?」潘美挺起胸膛道:「本帥是三軍統帥,此事自然有我一力承擔。」

    王繼恩暗自鬆了口氣,潘美沒再理他,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半晌。才喃喃低語:「我只擔心。楊浩……肯不肯讓我們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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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西北狼煙 第050章 崔大郎的苦惱

    天寒地凍洛陽城,儘管是大宋繁庶的西京,但是在這寒冬天氣,街頭巷尾也是一片蕭條。

    儘管室外滴水成冰,岳員外的花廳中卻是溫暖如春,流香四溢。八個白銅的火盆,燃著質地最好的獸炭,房中熱流湧動。岳員外叫岳盡華,有一處店舖、一所宅院,都可以被人恭維一聲員外,但岳員外卻是真正的員外,洛陽城的豪商巨賈,洛陽三條最繁華的街道上,一多半店舖都是他的。

    在洛陽城漫說尋常百姓、商賈富紳見了他要畢恭畢敬,就算是知府大人那兒,他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本該是跺一腳九城亂顫的大人物,此刻就在自己的家中,他卻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花廳一角,就算是在知府大人面前都沒這麼溫馴有禮,垂頭耷腦的好像正在受著他老爹的教訓。

    可是那老爹看起來比他的歲數還小了許多,黑鐵塔一般的身子,粗壯結實,雖然穿著一身文士常服,卻沒有一點斯文儒雅之氣,若非他眸間閃動的光芒精明如電,很容易就會被人把他歸為一個只知道動用一雙缽般巨大鐵拳莽夫。

    這個莽夫正在大發雷霆,他坐在岳員外的家中後宅,大發雷霆的對象也不是岳員外,可岳員外卻像掃到了風尾似的,大氣都不敢喘。

    坐在上首正在發火的這個男人,正是崔大郎。在他面前,正躬身立著三個女人,頭前一個玉立修長,穿著一件玄狐皮裘,柔順光鮮的裘衣閃耀著紫中透黑的毫光,裘衣外又罩一件灰鼠皮的披風,延頸秀項間圍著一截雪白的狐尾,足下一雙鹿皮小蠻靴,若有行家去看,便知道這一身名貴打扮,俱都出自名家。

    裘衣女子眉如遠山,眸若秋水,秀媚毅麗,不可方物,再穿著這一身貴氣逼人的衣服,真如天上仙子,只是這仙子穿著裘衣,站在這溫暖如春甚至如同初夏的花廳中,眉際間已隱隱沁出汗來,所以顯得有些狼狽。她一進花廳,還未寬去外衣,就被盛怒的崔大郎給嚇住了,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時間一久,自然難耐房中溫度。

    站在她後面的,是兩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都是明眸皓齒的美人臉子,各穿一件兔絨襖兒,襯得她們粉光脂艷,美麗動人。

    「這樣的事,竟然把我蒙在鼓裡,真是豈有此理,此番若非我突然停止採購絲綢茶葉瓷器首飾,大量籌集糧食,打亂了他們的部署,還是一無所知呢。語殖,這件事,你難辭其咎。」

    那美人兒忙俯首道:「奴家知罪,鄭爺那邊的動靜,奴家一向過問不得,這些年來,潛顯兩宗又一向相處得益,所以……奴家未免大意了,請公子處罰。」

    那美人兒說著,一提裘裾,便跪了下去,身後兩個俏麗的小婢見狀,忙也慌慌張張地跪了下去。

    這美人兒叫石語殖,本是崔氏家族裡從小就特意挑選出來著意栽培的女子,小時候伴著崔大郎讀書、習武,學習經商,長大後便做了他的侍妾,崔大郎能逍遙自在地周遊天下,對這麼龐大的一股勢力只從發展方向上做些決定,身邊自然有一個分工明確、極具效率的執行班底,諸多細節都是由他們去完善貫徹的,他的幾個侍妾都是這個班底中很重要的人物。

    崔大郎沉著臉色一揮手,說道:「籌集糧食的事,交給李家去做,從現在起,你給我嚴密地監視鄭家的一舉一動,不管是人事調動還是錢款調撥,事無鉅細,統統都要及時稟報於我。」

    石語殖連忙應了聲是,崔大郎沉思片刻,又道:「鄭家現在派往河西主持其事的是夏夏和唐然?」

    崔大郎目光閃動有頃,漸漸露出一絲殺氣,冷笑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看來,我以往太縱容他們了……」

    石語殖忙道:「公子要怎麼做,請吩咐下來,奴家馬上去安排。」

    崔大郎睨了她一眼,吁了口氣道:「算了,這件事我還要好好想想。你剛剛趕來,天寒地凍的行路不便,暫且留下吧,去換了衣裳,沐浴歇息一下口……

    石美人兒聞言便知他已冷靜下來,又可留在他的身邊,心中不無歡喜,連忙答應一聲,似喜還嗔地瞟他一眼,嫵媚自生,姍姍起身,便帶著兩個小侍女退了下去。

    轉身之際,石語殖嘴角輕輕一翹,方才裝出來的膽怯模樣兒已換成了淺淺一絲笑意。

    她與郎君久別重逢,剛一見面,卻先被他玉斥了一番,豈能沒有一點脾氣的?既然公子叫她留下……哼哼!這時受了氣,當著下人呢,得給自己男人面子。待得晚上床第之間,少不得要先撒撒嬌兒使使性兒,總得讓他低聲下氣告個罪兒,扳回了這一局,才與他恩愛繾綣。

    石語殖自幼侍候崔大郎,和他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又是他的枕邊人,要說怕他,除非自己觸了他的逆鱗,否則……倒不會真個害怕。要不然假正經的孔老夫子怎麼會很頭痛地說女人是「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怒……的情感動物呢?這位大學問家顯然是學問有餘,情商不夠,在男女情事方面有點擺不平,這才悻悻地發了句牢騷。

    「公子……」

    石美人兒一走,岳員外便湊了上來,崔大郎擺擺手,吩咐道:「你也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岳員外如釋重負,在這位不常見到的掌門人面前,他的心裡總有種無形的沉重壓力,尤其他正發怒,不管是崔大公子還是方才石姑娘口中的那位鄭爺,都是「繼嗣堂」裡頂尖兒的人物,動動小指都能讓他灰飛煙滅的人物,能躲遠一點兒那是最好不過了。

    眼見岳員外如履薄冰地退了出去,崔大郎吁了口氣,有些頭疼地坐了下來口楊浩突然稱帝,保密工夫事先又做得十足,連他也被搞得十分被動,不過自從楊浩一統河西,他就已經有了這種預感和心理準備,倒也不是特別的匆忙,河西一統,與宋遼鼎足而立,本就是他當初鼓動楊浩回到河西時憧憬的局面,這兩年,他的投入雖然還沒有全部收回來,可是河西一統帶來的收益已是十分巨大了,他的投入是一次性的,得到的好處卻是源源不絕的,這筆生意自然是大獲成功的。

    至於楊浩對他龐大的潛勢力有所忌憚,有些事情能避過他就避過他,他倒沒有放在心上。他是生意人,根本就不想掌握政治權力,也沒有那個能力,擁有龐大的財力未必就能自己來做那個一統天下的人,要不然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麼多富可敵國眼光長遠的豪伸富賈,想要掌握權力或者想要得到權力的庇護以圖長治久安時,要散家財去資助一位當時未必就比他實力強大的有潛力的英雅豪傑了。

    大唐當年何等耀煌,強盛不過三代,說亡就亡了。

    自朱溫滅唐,自立稱帝,哪一位豪傑不是劍指天下,豪門世家無一可御?然而,這些龐大的帝國,這些帝王將相,一個個像曇花一現般輝煌、泯落,從無例外。唱戲的角兒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可那後台裡邊打鼓拉弦的卻不會受到影響。

    崔大郎有心要做的,就是那幕後擊錢打鼓的樂師,浪花淘盡英雄,我不做那浪尖上的小丹,只做那把你椎上巔峰的浪花。這也正是繼嗣堂歷數百年總結出來的生存經驗。

    然而如果這小舟沒捧起來,丹傾船覆之時,風起雲湧的新一代權勢人物未必就肯接受你這朵浪花,那時怎麼辦?帝王將相、皇朝霸業總是輪番變幻的,同樣總是有投機正確的新的世家大族以從龍之功取代前朝的世家大族,成為天下一等一的豪強世家,繼嗣堂如何能保持不敗?

    繼嗣堂想出的辦法是把整個龐大的勢力劃分為兩部分:潛宗和顯宗。顯宗負責審時度勢,追隨強者逐鹿天下,以赫赫功勳謀取利蓋。潛宗則偃旗息鼓,在顯示扶保一方豪傑的時候,處於絕對的沉寂狀態,一旦顯宗投資失敗,需要扶保另一方時,亦或是功成之後不能身退,受到了清洗,這個皇帝需要另一股勢力來取代一手把他扶上九五至尊寶座的繼嗣堂時,表面上和繼嗣堂全無關係的潛宗就會出現,潛宗變成了顯宗,顯宗變成了潛宗,在這個互換過程中,保證家族的存續和興旺。

    崔大郎是繼嗣堂這一代的掌門人,是顯宗的帶頭人。他接掌權力的時候,繼嗣堂已在唐、宋和邊遠地區經過多年苦心經營,安插下了自己的勢力,天下亂局初定,繼嗣堂各大家族大多已經開始看好宋國,認為它能一統天下,但是五代亂世,不知多少雄才大略之主,最終也是功虧一簣,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傘籃子裡的事,繼嗣堂是不會做的。

    更何況趙家是利用兵權,直接從前朝皇帝那裡接掌了權力,繼嗣堂當初可沒有在雄才大略的後周世宗柴榮在位時,把趙匡胤這個正做著殿前都點檢的將軍看成一條潛龍,所以並未從中謀得多少好處,這也正是唐家後來舉族遷往汴梁的原因,因為這裡還有大量賺錢的機會,繼嗣堂並沒有早早地把持這裡的一切。

    這個時候,崔大郎發現了楊浩這支潛力股口西域商路本是繼嗣堂的一條重要商路,可是西北連年戰亂,儘管從祖輩起,繼嗣堂一代代當家人都不遺餘力地試圖打通西域商路,並且和大食商人塔利卜搭上線,聯手打造了一條秘密經商通道,可是這成本太高了。

    再加上西域比中原五代十國時期王侯將相紛紛登場的局面不遑稍讓,繼嗣堂重金賄通一個地方勢力,剛見成效,這股勢力又被其他人取代,他們還得從頭再來的事情屢見不鮮。而且這些少數民族政權搞破壞遠比搞建設更在行,就算是運用大量金錢,與他們攀上了關係,也很難從這個地方政權中獲取更多的好處。

    最初,崔大郎扶持楊浩,只是希望能通過他來改善繼嗣堂在西北的處境,可是隨著他們掌握的有關楊浩潛勢力的越來越多的情報,以及對楊浩這個人的瞭解,他們漸漸發現,楊浩這個人、楊浩這個人的勢力,還大有潛力可挖,於是投入也越來越大,隨著楊浩的崛起,他們終於發現,這個人完全有能力一統西域,徹度解決困擾繼嗣堂百多年來的西域商路通暢問題。

    楊浩一統西域,就能保證東西方貨物的暢通無阻,東方的絲綢、瓷器、茶葉……,西方的珠寶、香料、琉璃……,每一個往返,都是黃金萬兩。

    如果河西走廊不統一,根本無法想像可以讓大量的、易損壞、易打劫的財物平率安安地運送往來。

    河西地區豐富的鹽礦、鐵礦、硫磺礦、芒硝礦,牛馬羊畜、棉麻製品、乃至阿爾泰山的金礦、寶石礦、崑崙山以及和闃的玉礦,如果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商人想要開採、製作、運輸、販賣,更是不可想像。於是經過慎重縝密的分析,繼嗣堂開始不遺餘力地全力扶持他。

    可是沒想到繼嗣堂巨大的投入剛剛開始產生效果,便到了楊浩與宋國政權角力的關鍵時刻,一旦楊消失敗,歸附於楊浩麾下的河西各族勢力很可能立刻土崩瓦解,重新回到原來的無序混戰局面,這個時候繼嗣堂已經沒有回頭路,必須全力支持,不管楊浩稱王稱帝還是叫甚麼河西隴右大元帥,總之要盡量保持河西地方政權的統一性的關鍵時刻,繼嗣堂內部居然又起事端。

    幾十年前,盧家試圖一舉幹掉其餘劑世,撂取繼嗣堂的最高權力;前幾年唐家拒不服從繼嗣堂的統一部署,悍然從河西遷往汴梁;而今,潛宗領袖鄭家也不甘寂寞,想要跳出來呼風喚雨了。

    鄭家暗中調動各種資源開始為趙光美經營關中創造條件了,因為鄭家是潛宗一派,平時本就只管進行各種正常的經商買賣,顯宗沒理由干涉和監督,竟然毫無察覺,要不是崔大郎因為楊浩突然稱帝,被迫改變原有的採購計劃,大量籌措糧草,因為事態緊急,需要動用潛宗的儲備,他還發現不了鄭家的所作所為。

    「他奶奶個熊!」

    想到這裡,喜大郎不由罵了一句粗話:鄭家真是異想天開,竟想扶植趙光美!

    趙光美?崔大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也看不出趙光美有取代趙光義的條件和機會,鄭家那老不死的腦袋簡直是讓驢踢了!

    不錯,我當初扶植楊浩的時候,他還只是東京汴梁的一個火情院長,趙光美如今是王爺,起點比楊浩高的多,坊間都在傳說趙氏天下兄終弟及,趙大把皇位傳了趙二,趙二將來還要傳給趙三,可是趙光義像是肯放棄的人嗎?他已經把太子都立下了!

    而楊浩當初雖然只是開封府一個火情院長,可是蘆州百姓是他從漢國帶出來的,他們只認得楊浩,不認得大宋朝廷;楊浩還有黨項七氏秘密的服膺和臣服,有李光本這個定難節度使的法定繼承人做義父,趙光美有什麼?

    東施效顰!

    這就是崔大郎得出的結論。

    剛才氣頭上,崔大郎恨之已極,真想動用最嚴厲的手段制裁鄭家,可是此時冷靜下來,才發覺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首先,儘管他是繼嗣堂的當家人,可是對繼嗣堂中的一大世家,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同時也是可以與他分庭抗禮的潛宗領袖,不是輕易可以動得的。如果他真有這麼大的權力,當初也不會無奈地接受唐家遷往汴梁的事實了。

    第二,鄭家的舉動並不算大,對趙光美的投入也還有限,潛宗本就有權力對他們認為有潛力的人進行扶持,哪怕是兩股勢力正打得如火如荼,顯宗正在全力支持其中一方,潛宗如果認為有必要,也可以和另一方先行進行接觸,總不能等到顯宗失敗退入幕後時,潛宗才跑出來急急抱佛腳,所以……鄭家的舉動在繼嗣堂不算走出格的行為。

    這個擦邊球打得……

    坐視不理?

    不成,唐家自西北撤走後,繼嗣堂在西北的資源有限,這有限的資源必須全部用在楊浩身上。蜀地彎刀小六和鐵牛的十萬義軍需要資助、河西地區如火如荼的戰事更是燒錢,葉之斑在河西隴右巴蜀一線鋪設通訊、隴右王如風、秋海景、巴薩、張俊等人招兵買馬,哪一處不用錢,不能再讓潛宗的鄭老頭兒像吸血似的把這有限的資源浪費在趙光美那個廢物身上。

    崔大郎咬著牙齒冷冷地笑起來:西北,誘敵深入、斷敵糧道之計已初見成枚,潘美進退兩難,看樣子楊浩是守得住了。這鄭老頭兒我動不得,那就來個釜底抽薪,絕不能讓鄭家壞了我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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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2 22:40:02
第十一卷 西北狼煙 第051章 潘楊會

    楊浩的暖閣中同樣溫暖如春,楊浩和幾個重要的官員圍坐著一個大火盆兒,正在談笑風生。這些日子楊浩並不輕鬆,每日裡處理各種軍機要事,人清瘦了些,但是神情氣質卻更加凝練精神。

    左右幾個主要官員神色也十分的振奮,誘敵深入、斷敵糧道已初見成效,事態的發展已在掌控之中,眾人揪著的心自然放鬆了許多。

    種放、蕭儼、徐鉉等幾人已經去了興州,蕭儼和徐鉉善於治理,並不善於開拓,在夏州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他們是文臣,歲數又在了,萬一需要放棄夏州的時候,他們禁不起折騰,所以早早的送去興州了。至於種放,興州那邊雖說在敵後,但是諸部族中難保不會有生異心者,再者說從夏州遷至興州的豪門大族眾多,不能少了一個文武雙全的人主持大局,所以他也去了興州。

    有張浦坐饋肅州,種放坐鎖興州,河西走廊可保無虞。如今坐在楊浩左右的只有丁承宗、拓拔昊風、張崇巍睪幾個近臣。

    丁承宗微笑道:「楊延浦、楊延胡、小野可兒等將領每每出兵襲擊宋軍糧隊皆有斬獲,能夠安全運抵夏州城下的糧草軍械已經越來越少了,什麼叫以戰養戰?這才叫以戰養戰,以往草原部落間的爭戰,就算打了勝仗,頂多撈到一些牛羊,唧有這麼多軍需供給可以擄獲,呵呵,小野可兒他們倒是嘗到了甜頭,出兵洗劫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雖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可是宋軍不敢追,想追也追不上,這樣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可把宋軍恐屈的夠嗆。」

    張崇巍道:「宋軍其實並沒有多少在草原上進行冬季作戰的經驗,經過這麼多次失敗,他們已經漸漸掌握了些應付游騎兵的手段,雖說不是非常奏效,不過已為劫掠增加了許多難度,楊將軍已命各部盡量打消擄掠物資的念頭,只以摧毀為目的。

    從橫山到這裡,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再加上大雪寒冬,步卒行進更加困難,潘美沒有足夠的兵力運送糧草,又無法把這段廣袤的雪原完全掌握在手中,我們的騎兵來去自如,純以摧毀為備的的話,潘美如果不能大量增兵,就無法解決這個糧草運輸的難題。「他沒辦法大舉增兵的。」

    楊浩微微一笑:「對宋國來說,真正忌憚的不是我們,而是遼國。有北朝這個龐然大物虎視眈眈的盯在那兒,宋國絕不會不留後手,使盡全力來討伐西北。再說,他增兵越多,輜重補給的壓力越大,趙光義可不想把封樁庫積攢了十多年的錢財都耗費在西北。再說遼兵突然增兵大同府,雁門關那邊很緊張啊,小潘潘如今可說是進退兩難……」

  「小潘潘?」眾人先是一愕,隨即才明白楊浩所指,不由得哄堂大笑。很快,這個諢號就不徑而走。

    眾人聽他所說,知道是潘美,不禁哄堂大笑。這個綽號登時傳開了,傳到中原,把潘大鬍子氣得臉都成茄子色了

    這時,有人悄然閃進大廳,在丁承宗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丁承宗臉色頓時微微一變,楊浩看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丁承宗臉色凝重地道:「宋軍開始退兵了。」

    楊浩一怔,失聲道:「這麼快?向汴梁請旨,一往一返,應該沒有這麼快吧。」丁承宗道:「很顯然,撤兵並不是趙光義的旨意,而是……潘美自作主張。」

    楊浩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起來,過了半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帶著幾分欣賞與讚許地語氣道:「潘美,無愧一代名將!」

    拓拔昊風緊張地道:「聖上,楊將軍本想待他糧草耗盡,不得不退時,才盡起伏兵全力反擊,殺他個潰不成軍。如今潘美軍中尚有餘糧,軍心未慌,若從容後退,再使其後方兵馬接應的話,恐怕便不易得手了。畢竟,借其冒進之機斷其糧草容易,若他全軍後撤,想要追擊也好,阻攔那罷,那就是實打實的對戰,憑楊將軍手中的兵力,再加上潘美用兵的本領,咱們未必便佔得了便宜。」「如果再加上我夏州兵馬呢?」沉思半晌,楊浩緩緩抬起頭來,眼中精芒暴射。

    丁承宗吃了一驚,反對道:「夏州守軍不能動,夏州是我國都城,聖上也在這裡,豈能……」

    楊浩一言不發,起身便往沙盤旁走,眾持會意,立即起身趕過來,丁承宗也推動木輪車到了他身邊,楊浩待眾人趕到身旁,伸手一指沙盤上的夏州城,再緩緩東移,忽爾頓住,說道:「叫楊繼業全力出擊,我夏州按兵不動,宋軍後撤兩日路程之後,傾我夏州兵馬,與楊將軍合力一擊,以優勢兵力,務求重創敵軍!記住,我說的是宋軍步年後退兩日的路程。」

    張崇巍一下子反應過來,大叫道:「啊!我明白了,這個險值得一冒!」

    楊浩輕輕地笑了,說道:「哪還有什麼險啊,朕擺明了就是在欺負人嘛,小潘潘這回更要鬱悶了。」

    「嗚~~~嗚嗚~~~~」號角長鳴,伴隨著雄渾悠長的號角聲,皚皚雪原盡頭,無數的小黑點從四面八方密集而來,逐漸彙集成一線「然後猶如一股怒潮,惡狠狠地翻湧著,鋪天蓋地而來。天空中,兩隻蒼鷹尖唳一聲,斂翼撲向宋軍,堪堪飛過大旗頂端,長翼一振,又復沖宵而起。潘美勒馬住韁,戟指喝道:「左右布數陣,本陣布偃月陣,迎敵!

    旗鼓號令立即傳下,三軍立即行動起來,這樣訓練有素的主力軍團,又沒有糧車輜重這些累螯需要照料,佈陣速度著實更快,那鐵騎尚未衝至近前,長槍大盾已布下數重,後面弓弩手業已就位,箭矢斜指長空,只候將校命令。潘美提著手中刀,冷冷凝視著遠方撲來的夏軍,怒火在眉宇間騰騰燃起。

    潘美還是果斷退兵了,他在軍中威望甚高,各路將領都認同他的判斷,王繼恩雖然不捨得前功盡棄,卻也擔心如果真如潘美所料,全軍就得交待在這兒,到時候自己也跑不了,既然潘美要一力承擔,他使不再堅持,不過他也留了個心眼,自始至終不曾說出一句贊同的話。

    潘美親自押陣,在隊伍的最後方,眼見得遠處人馬如潮,蹄聲如雷,他絲毫不懼,反而怒火滿腔。在他親自押陣之下,三軍寂然無聲,只是迅速而密集地按照將領排列的陣勢。前方,一支數千人的騎兵隊伍呼嘯而來,明明眼見前方偃月狀的大陣中無數弓弩斜指,槍戟森然,卻夷然不懼,事實上在這樣的衝鋒陣勢下,他們也站不住腳步,誰要停下,先就要被自己人撞個人仰馬翻踏成爛泥,向前,唯有向前,死中求生!

    近了,更近了,千餘人的先鋒隊伍漸漸形成一個鍥形箭頭陣,筆直地向偃月陣心,潘美立處殺來。

    潘美冷笑,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眼看敵騎馬上就要進入弓弩的有效殺絡範圍,潘美一聲令下:「放箭!」

    「嗡」地一聲,聽得人心都怵麻了,本來是呼嘯破風的聲音,可是因為千百枝箭一齊騰空,便形成了令空氣震顫的嗡鳴聲,彷彿一團烏雲般,利箭迎空射去,箭速加上馬速,雙方恰可在箭矢最有效的射殺距離內重創敵騎。

    不料,幾乎與潘美下令的同時,夏軍狂奔如雷的騎士竟然齊刷刷地提撂轉向,潘美的後陣布的是偃月陣,形如半月,他們堪堪擦著一側月尖,劃著弧形繞向左翼撲去。他們是騎兵,豈有不發揮所長,偏與敵硬碰硬的道理。

    但是潘美早已防到了他們可能利用馬速聲東擊西的戰術,宋軍左右兩翼布的是數陣,密集的陣形可攻可守,鐵騎洪流衝向左翼,迎來的同樣是密集的箭矢和槍戟,夏字一路疾馳,人人側舉圓盾護住要害,第一撥箭雨!\}也射倒了許多人馬,但是因為他們是從敵軍後陣擦其尾翼而來,並不是正面衝來,所以與宋軍挨的極近,正常情況下宋軍在短兵相接前至少可以射出三撥箭雨,這時已被減少成一撥,使得夏軍的傷亡減至最低。

    前方數千騎根本就是引發敵箭的幌子,他們衝過去之後,緊跟其後的騎兵稍稍撥馬,便與宋軍短兵交接了,仍然是片刻不停地向前衝,手中的刀槍只憑快馬疾馳的一個拖字訣,就劃斷了許多宋軍將士的咽喉、胸膛。宋軍不甘示弱,長槍短戟交替刺出,上刺人下刺馬,一旦有夏兵中槍落馬,阻得後面的兄弟衝勢一頓,便都做了皋軍刀下之鬼。

    想打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是這種擦翼而過的打法避免了正面衝撞,卻將傷亡降至了最低,萬餘人的馬隊馳過之後,枵上著強大的衝勁,宋軍密集的陣形已被衝亂,後邊洪流般不斷的大軍開始直接突入敵營,舞動鋼刀居高臨下進行斬殺。

    宋軍大旗又變,大軍立即由數陣變為疏陣,密集的隊伍立即撤向中間空地,整個密集的大陣疏散成十人左右的一個個小陣,盾牌手、短刀手、長槍手相互配合,殲殺夏軍騎士。在這樣的陣形下,已突入敵軍的夏軍已失去速度優勢,反會變成任由步卒宰殺的對象。只要運用得宜,沒有完勝不敗的兵種,任何兵種都是可以發揮自身優勢,重創強敵的。

    夏軍顯然也非庸手,三長三短的號角聲起,剛剛陷入宋軍陣營尚未深入的騎兵突然撥馬後退,融入了密集的洪流,綿綿不斷殺至的夏軍開始用大斧長刀像削皮剔骨一般,一層層地削去宋軍皮肉。

    宋軍馬上陣勢再變,長兵器刺人身,短兵器斬馬腿,雙方殘肢斷臂,血浪滔天。

    這是楊繼業的主力和潘美的主力第一次的正式交鋒,無所謂誰強誰\}」端看你臨戰的技巧、心態、意識、裝備,和手下兵將的素質,沒有人全靠硬打硬拚,除非你數倍於敵,且企不在乎己方的傷亡,楊字大旗下和潘字大旗下,兩員以守和攻聞名於世的名將,此刻堪堪掉了個個兒,善守的在攻,善攻的在守,似乎……他們攻或守的本領都不弱於他們為他們創下一世英名的另一方面的專長。

    名將本就如是,攻守兼備,能守能攻,楊繼業以善守而聞名於世,只是因為他以前所保的君王國力太弱,無法給他攻的機會;潘美以攻名揚天下,不是他不善守,而是他以前所遇的對手,再加上他所在陣營的強大實力,不需要他去守。

    這一場大戰,廝殺半日,直至風起雪飄方止,雙方死傷枕藉,不計其數,楊佶業一聲令下,大軍迅速撤去,潘美則迅速整軍,急急東行。

    不提戰馬在戰鬥中的作用,就算它僅僅只能起到代步作用,在這莽莽雪原上,一方只能用雙腿趕路,一方可以積蓄體力,直到迎戰時爆發,這是多大的差距。宋軍糧草將盡,軍衣不暖,若不盡快上路回到橫山以東,僅是這北國凜冽的風雪就能把他們的戰力消磨殆盡,十萬大軍,毀於一旦,所以明知對方未生死對決是存著消耗他們體力的打算,他也不能不硬著頭皮趕路。

    有時候,即便你明知道對方是怎麼做的,有什麼目的,你也無從化解,鐵索橫大江,這就是陽謀的威力。陰謀自有陰謀的作用,用得好時勝過十萬大軍的作用,兩行密疏傾天下,一夜陰謀達至尊。

    但是再高明的陰謀都有一個罩門,這罩門就是那個陰字,陰謀是不能被人看穿的,否則你這陷阱就一文不值。楊浩準備用來對付趙光義和蕭綽兩大政治領袖的辦法就是陰謀,所以他輕易不敢示人,為了保證絕對的安全,就連他身邊最可靠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打算,因為它一洩露,便一文不值。

    西陽謀則不同,它是借勢而動,推動一切必然的發展而達到自己的目的。它把一切都放在你的面前,毫不藏匿,本身沒有多麼複雜的策劃,但是它的去勢是不可逆轉的。你明知是計,還是不得不往裡鑽。

    正如潘楊這場大戰交兵正酣的時候,夏川的追兵業已傾巢而出一樣,夏州現在已成了一座空城,就剩下楊浩一個光桿皇帝守城,只消派出五千兵就能輕易奪取城池,生擒楊浩,可是潘美坐擁十萬大軍「兩天前都攻不下夏州,現在五千兵就能輕取夏州了,但是他就算知道了也無計可施,他這裡兵馬一動,楊浩的斥候就能掌握,派人回去就是送羊入虎口。全軍回去就正中楊浩下懷,把他足以支撐著逃回麟府的糧草也全部消耗掉,步年兩天的路程,就算玩了命的往回趕,又怎能快得過楊浩的騎兵?

    你知道也破解不了,無破綻可尋,無懈可擊,這就是陽謀。

   

    大軍漫漫,一路上楊繼業陰魂不散,大小戰事也不知經歷了多少,直到今日,攻擊才突然停止。再往前去就是黑蛇嶺了,黑蛇嶺迤邐如蛇,翻過這道嶺,再有幾十里路就能進入橫山,一旦進入橫山,善於馬戰的夏軍就難以發揮他們的優勢,宋軍就徹底安全了。車中,潘美沉沉思索著。

    他並以為到了這裡就安全了,夏軍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打擊他們的機會,如果這十萬大軍受到重創,短期內以宋國雄厚的家底一時也無法再對河西用兵了,夏軍必然不惜一切,在他們逃出橫山以前盡可能地打擊他們,削弱他們,直至剷除他們,可以預見,黑蛇嶺做為可以起到一定阻擊地勢作用的唯一所地,突然消聲匿跡的夏**定然是趕到前面去準備決戰了。

    鐵索橫江,勢不可擋,又不能不擋,潘美並不在乎,他一生戎馬,不要說被他消滅的軍隊,就算是亡在他手中的王國,生擒的皇帝都不止一個,這一生已經輝煌過了,復有何憾?

    但是他雖敗了,非戰之罪,夏國也並非不可戰勝的,他正在苦思對付夏國的良策。

    「夏軍悍勇,民風使然,然其武勇,非不可敵也。然河西形勢,地廣人荒,夏人善馬戰,我軍若分兵深入,糧輜不支,進則賊避其鋒,退則敵躡其後,勞師費糧,終難勝也。若長驅直入,摘其首腦,避其雄城,堅壁清野,非旬日可克,而敵斷我糧道,疲我軍伍,未知何謀可以捍御。

    故臣以為,謀夏國宜緩而不宜急,若有十備,當可謀之。一、佔據罐府,養備馬匹,教習騎射,以為奇兵;二、羈縻橫山屬羌,恩鹹並撫,以為藩籬;三、結交涼甘吐蕃、回紇,又聯隴右吐蕃北出蕭關,以胡制胡,並力破賊;四、度地形險易遠近、砦柵多少、軍士勇怯,而增減屯年,逐步推進,蠶食其地;五、詔諸路互相應援,統一調度,如臂使指;六、並邊小砦,毋積芻糧,賊攻急,則棄小砦入保大砦,以完兵力;七、夏國路途久遠,城池少而草原廣,兵眾則輜重,兵少則鞠輕,故伐夏國之兵宜精而不宜眾,當裁併冗兵,集結精銳以以舒饋運

    潘美字斟句酌,沉吟良久才寫下一條,一封請罪奏表及平夏諫議寫思忖良久才寫完,凝神又看一遍,喚進書記,吩咐道:「分抄十分,令驛兵分路送回汴梁,急奏官家。」

    此時,王繼恩也窩在車子裡,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著奏表,潘美怯敵畏戰、潘美臨陣退兵、潘美獨斷專行……,想了半晌,看看寫下來的才只七條罪名,王繼恩不禁輕輕搖了搖頭,怎麼也得湊足十大罪狀,那才有些力量。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咬著筆桿又思索起來。

    「報!大將軍,夏軍陳兵黑蛇嶺。」趕到潘美牟前稟報的探子聲音中微微帶起了恐懼之意。

    「知道了!」潘美淡淡地說了一聲,兩個親兵立即上前,先替他穿好戰袍,又為他披上戰甲,中箭的左臂被甲冑一戰,又變成了一個鐵甲衣寒、威武鏗鏘的大將軍,彷彿出鞘的寶劍一般,鋒寒奪目。

    走出車子,翻身上馬,此時冬日殘陽如血般殷紅,那森寒的鐵甲上竟也染上了一層血色。落日照大旗,備鳴風蕭蕭。

    潘美一磕馬鐙,戰馬輕馳起來,趕向隊伍前列,後邊幾十名護縣緊緊相隨,三軍肅立,注視著他們的主將。這位將軍打荊湖,平蜀漢,帶領他們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這一次,他能帶領他們安然退回宋國去嗎?七萬金眾,默默地佇立在那兒,目光隨著他們的大將軍遠去。

    一眼看清前方的敵軍,潘美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他早預料到夏軍在此必有一戰,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擺出來的陣勢竟是如此雄壯。夏軍背依山崗紮營,從山腳到山頂一座矮山已被密密匝匝的夏軍覆蓋了,遠遠的依稀可見山頭上楊字帥旗在冷冷的朔風中飄揚。

    東西兩面,無數的騎兵看得出來是剛剛趕到,大概是怕打草驚蛇吧,他們一直隱遁在什麼地方,以他們的馬力,只派幾個游騎斥侯監視著宋軍主力的動向,想要還來自然易如反掌。這兩側的兵馬穿著五花八門,看得出來時黨項八氏的部族兵,不止裝備混亂,騎士們的年紀也是老少皆有。

    不過誰都看得出來,哪怕是花白鬍子的老漢,穿著狗皮襖的少年,一旦打起仗來,照樣都是威猛難敵的對手,河西人口不過中原之十一,但是真要傾國用兵,其兵力不在中原之下,就因為他們是全民皆兵,自幼的騎射,幾乎不需要專門的訓練。

    而中原那些握慣了鋤頭的農夫,沒個兩三年的訓練豈能算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儘管這樣的部族兵是一群烏合之眾,比不得經過行伍訓練的士兵,但是混亂的大決戰時,這個不利因素的影響力微乎其微。

    今日,當有一番苦戰!

    晚霞漸暗,威力全無的太陽正一寸寸沉涇天邊,宋軍和夏軍遙遙對峙著,沒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沒有任何一方衝殺。風吹著他的胡抵「潘美揚起頭來,看著映在山頭帥旗上的最後一律陽光:「今日的太陽落下,明日,我是否還能看到它呢?」

   「轟隆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起,張崇菇,和拓拔昊風帶領夏州守城的大軍也趕到了,四面合圍,九萬對七萬。

    王繼恩臉在馬上,臉色蒼白如紙,不由勾主地攥緊了真在袖間的彈劾奏章。

  「大夏皇帝有旨:小潘潘若肯棄械投降,官賜上將軍,封護國侯!」

    山坡一面,楊繼業身後帥旗下,近百個大嗓門的士兵突然齊聲大吼,聲音在整個原野上飄散開來,四面合圍的夏軍頓時哄然大笑。

    潘美,河北大名人,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曉諭天下的聖旨,就是由他宣讀的。陝西袁彥心懷異志,太祖命潘美監軍,潘美單騎入長安,唇槍舌箭,說服袁彥順天應命,俯首入朝。此後,征荊湖、滅李重進、汪端;伐南漢,以十萬大軍一舉蕩平二十萬漢軍;獨當一面,所向無敵,文武雙全的潘大將軍幾時受過這樣的奚落?

    潘美白哲的面皮一下子變成了茄子色兒,手中的刀柄兒幾乎被他攥斷,戰神之火在他頭頂熊熊燃燒起來……

    夏軍嘲弄似的吶喊聲還在繼續,宋軍也被激怒了,只要這時潘美把刀鋒向前一指,全軍就會蜂擁上前,哪怕全軍都交待在這兒,也要衝上山去,把那些奚落自家主帥的「大喇叭」撕個粉碎,但是暴怒中的潘美卻突然一提馬格,在眾目睽睽之下返叼L了中軍。

    楊繼業站在山頭,眼見潘美並不受激,不禁也是心中暗讚,頓起惺惺相惜之意。這一路追擊,幾番交戰,他對潘美用兵也是十分的欽佩,此時在十餘萬大軍面前如此嘲弄,潘美神志仍然清醒,並未上當妄動,這樣的對手,由不得他不敬。

    楊浩數庋公開表現出對潘美的讚賞,丁承宗見他有愛才之意,曾問他如果能包圍宋軍,可否盡力生擒潘美,以納為己用,卻被楊浩一口否決了。

    潘美全家都在汴梁,就算被生擒了,也決不可能投降。潘美是宋軍主帥,是全軍的靈魂,所有將士拱衛的核心,萬馬軍中想生擒其主帥,更是不可能的任務,如果真的昏了頭,下這麼一個命令,使得自己的部將束手絆腳,不得舒展,弄不好就做了曹操第二,活活放走了趙子龍。

    再者,就算真的生擒了潘美也沒有用,一個潘美扭轉不了大局,接下來,他鬥智鬥勇的對象是身揣好人卡的的趙二叔,和絕對把社稷江山看得重過一己情感的女強人蕭炎炎,到時候向宋乞降議和,這潘美無論如何都得交還回去,與其如此,不如抓住機會,盡最大能力,削弱敵人的力量。所以,楊浩傾染出動;所以,楊浩給楊拽業的命令是:盡其所能,重創宋軍。

    潘美策馬馳回中軍,馬上下達了第一個命令:「布方圓陣!」

    麾下眾將摩拳擦掌正待強攻黑蛇嶺,一聽這道命令登時傻7眼,方圓陣?方圓陣幾乎是完全放棄了進攻的陣法,大將位於陣吵,兵力層層佈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這是與優勢敵軍交戰時使用的陣法,隊形密集,防禦力強,不過同時也是一種挨打陣法,大帥不下令強行突破敵陣,反而要採取絕對的守勢?難道我們還有援軍嗎?

    儘管百思不得其解,眾將還是馬上執行了潘美的命令,楊繼業站在山頭看得分明,不同也是一奇:方圓陣?就算潘美被嚇破了膽,也沒理由布方圓陣啊,他這是……

    眼角光線忽然一暗,楊繼業眸光一凝,盯在那面帥旗上,映在帥旗上的陽光已經完全消失了,太陽堪堪沉落山頭,楊繼業憬然大悟:「我還道宋軍精疲力盡,方才緩行至今方到黑蛇嶺7-,難道……竟是潘美有意為之?他明知黑蛇嶺前必有一戰,故意不早不晚趕在這個時間到達,就是要等待天黑!要想突圍,還有比黑夜更有利的機會嗎?」

    「大敗之餘,退戰之中,竟連這也算計在心,此人,真是我平生所遇第一勁敵!」楊繼業深吸一口氣,霍然舉起了手中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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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2 22:40:14
第十三卷 衝冠一怒 第052章 你混水我摸魚

一夜鏖戰,死屍盈野。

    潘美拿捏著時間。堪堪在日暮時分趕到黑蛇嶺,早一分便提前陷入重圍,多付出無數犧牲,晚一分則無法充分利用旗鼓號令於嶺下集結,已是將時機算得再準確不過。但是楊繼業雖僅名聞於西北,遠不及他戰功赫赫,名揚天下,論起調兵遣將的本領來卻絲毫不弱於他。

    在日落西山時刻,如果倚仗優勢兵力和有利的地形全力進攻,一俟天色漆黑,敵我難辨,他的兵力優勢、地形優勢將全部失去效用,必須潘美所趁。所以此刻雖然佔據了絕對上風,楊繼業卻下令四面合圍,只以弓弩等遠程武器進行攻擊,陣勢團團紮住,不肯上當混戰。他此刻佔據著絕對優勢,就算捱到明日天光大亮也無所謂,何必急於一時。

    若說遠程武器的犀利,雖說弓弩在宋軍中的配備比例極高,但是遠不及楊浩所屬配備的一品弓。一品弓強勁的殺傷力,在雙方陣營密集的對射中發射了極大的作用,宋軍的傷亡率遠遠高於夏軍。及至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潘美終於按捱不住,下令突圍。

    夜色的作用還是發揮了作用,雙方一旦短兵交接,弓弩便失去了作用,士兵怕誤傷戰友,豈能胡亂發射,而雙方一旦進入混亂,除非正在生死雙搏的雙方,其他士兵衝到近前,也要先頓上一頓,看清敵我這才揮刀劈砍,這樣一來宋軍自然可以鑽個空子。

    面對如此局面,楊繼業便也無計可施了,潘美失了地利,卻充分利用了天時,好在宋軍不管怎麼混水摸魚,其主攻方向必是黑蛇嶺無疑,楊繼業早在黑蛇嶺上布下重重防線,防線內的士兵絕不許妄動,堵在山下的士兵只管背對山嶺向前衝鋒,所以但凡衝上山來的士卒必是宋卒無疑,只管摸黑放箭,刀槍齊上。一俟被其kao近,陷入肉搏。短兵交接的夏軍也是只向前不向後,能夠突出來的宋軍迎來的又是一道嚴陣以待的防線。

    在如此打法下,宋軍每進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犧牲,一座不算甚高甚險的黑蛇嶺,幾乎一步一具屍體,鮮血染紅了整座山嶺。

    及至天色微明,宋軍終於用人命衝開了黑蛇嶺,殺向橫山去了,夏軍則留一部分人馬打掃戰場,清剿殘餘,救助傷殘戰友,又分兵追趕,此時宋軍得以逃出生天的已僅僅兩萬人上下,人馬只管前奔,混亂之中帥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號旗鼓鈸全部丟失,完全是各自為戰了。

    突擊,擺拖,攔截,再突擊。再擺拖,再追擊……,五步殺一人,一步一流血,所有人都瘋狂了一般,只是本能地向前衝去,最前面的宋軍已衝到了橫山腳下,最後面的宋軍猶在黑蛇嶺下竭力突圍,在黑蛇嶺到橫山腳下十數里皚皚雪地上,已被死屍和鮮血鋪出了一條道路。

    宋軍慨然向前,同仇敵愾,每個人都血貫瞳仁,傷痕纍纍中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強大戰力,給試圖攔截包抄的夏軍以極大殺傷。潘美這三軍主帥也親自上陣了,掌中一口長刀所過之處波分浪裂,人仰馬翻,哀號慘叫之聲令人聞之心悸。

    宋軍且戰且走,除了緊緊守在潘美左右的親兵侍衛之外,誰也不知道主帥在此,眼見大軍拖成一條稀稀鬆松的隊伍亂哄哄地衝入橫山,潘美有心整頓一下隊伍,以免為敵所趁,奈何一夜衝殺之中帥旗鼓號全都丟了,他就是扯破了喉嚨,也沒幾個人聽得到他的號令。

    後面夏軍緊追不捨,到處都是一片「活捉小潘潘,賞千金,封萬戶侯」的叫喊聲,把個潘美氣得七竅生煙。卻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王繼恩也被他的親兵護擁著,隨著這亂軍向前衝殺,王繼恩通曉些武藝,在太監之中也算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陰柔之氣不算十分嚴重。

    在此生死關頭,更是陽剛之氣大作,提著一口刀子,踉踉蹌蹌隨著大軍向前衝殺,雖然自始至終,在士兵們的護衛下,他並未和夏軍交過手,那刀口還是不沾一滴鮮血,卻也累出一身透汗,狼狽不堪。

    最先衝到橫山腳下的幾百名宋軍亂哄哄地上山了,叢林中雪地下突然鑽出許多衣衫凌亂的「宋軍」,他們悄無聲息的,往身上潑了些雞鴨狗血,悄然前進,很快混進了宋軍隊伍之中,像這樣悄然加入的宋軍不止一撥,隨著宋軍的步伐,他們也腳步踉蹌。一副疲憊不堪氣喘如牛的模樣。

    橫山宋軍營寨,如臨大敵,嚴陣以待,一俟有人靠近,堡塞上的宋軍已即吱呀呀拉開了弓弦。

    「打開寨門,快,夏軍追上來了!」

    「我日你親娘,你拿箭對著誰?老子廝殺一夜,人都快癱了,開門,開門!」

    「我是禁軍侍衛步軍都虞侯岳無聲。守將是哪個小婢養的,給老子開門!」

    「潘大將軍和王監軍都在後面,再不開門,有個好歹,哪個灰孫子替大人償命?」

    城頭守將嚴陣以待的戒備把廝殺了一夜,好不容易趕到自己營下,結果迎接他們的不是戰友的撫慰和援助,反而是森冷的刀槍,一下子把這些百戰餘生的戰士激怒了,叫罵聲不絕於耳。楊延浦、楊處朗、小野可兒帶著化妝成宋軍的「夏軍」混在這亂哄哄的隊伍中,跳著腳兒的罵,比誰咋唬的都起勁。

    這樣的情景在每一處叫營的堡塞前都有上演,堡寨上的守將吃不住勁兒了,堡寨下面可不是一個兩個三百五百的袍澤,那是漫山遍野數以千計的傷兵,若不開城,一個個驗明身份把他們用筐吊上來,等到夏軍追至,把他們眼睜睜剁在城下,自己有幾個腦袋夠官家砍的?

    再說人家死了,那是為國捐軀,自己就算被砍了腦袋,那也是遺臭萬年啊。更何況潘美和王繼恩這兩位大人也在城外,閉門不放,誰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守將無暇多想,在叫罵聲中倉惶開了寨門,亂兵一哄而入,扮成宋軍的夏軍一入堡寨,呼號一聲便立即動手,展開了一場混亂。

    這一下各處宋軍堡塞立即也陷入一團混亂,夏軍混水摸魚闖進堡寨的戰士不是很多,每隊不過數百人,一則是因為人數多了,恐被宋軍發覺有異,二來他們都是宋軍打扮,又不能攜帶明顯標誌,彼此不熟悉面孔的一旦闖進城去,很可能會來個自相殘殺,所以每一隊人都是原本一營的戰友或者同一部落的勇士。

    而宋軍則不然。逃回的宋軍,守衛堡塞的宋軍,假扮宋軍的夏軍,三方大多各不相識,夏軍發一聲喊,便開始動手殺人,混戰一起,那些宋軍提著刀,只看見兩個戰友捉對兒廝殺,哪還分得清敵人?不等他分清敵我,又有那沉不住氣的舉起槍向他刺來,沒奈何只得舉刀相迎,於是乎真宋軍之間,真假宋軍之間,便打成了一鍋粥。

    潘美和王繼恩也先後趕到了宋軍駐守的橫山堡寨,此時各處堡塞一團混亂,敵我難辨,追兵躡足而至,堡塞的作用全然消失,夏軍緊跟著宋軍擁入堡寨,宋軍眼見已不可守,只得再度敗退,夏軍再分一路兵亂哄哄地自後追趕,其餘人等迅速清剿堡寨裡未及撤走的殘敵,加固要塞,cha上夏軍大旗,宋軍數月之功,毀於一旦。

    楊繼業、張崇巍將領登上葫蘆寨,葫蘆寨失守兩月有餘,如今再度回到了夏軍手中,堡塞中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呻吟掙扎的傷兵,山野叢林間夏軍猶自追捕著宋軍。

    張崇巍翹首遠望,對楊繼業道:「將軍,我們倉促追來,將士們業已疲憊不堪,馬匹輜重又來不及運至。再者說,混入敵軍的將士有限,由此前去,麟府兩州烽燧堡寨不計其數,大可放過前軍,截我旗幟鮮明之隊伍,已難再有混水摸魚之奇效,咱們此時就算一鼓作氣,也拿不下麟府,宜固守橫山再做打算呀。」

    「呵呵,張將軍所言有理。」

    楊繼業微微一笑道:「不過,再追一追也無妨,宋軍落花流水而去,總得給他一個反撲回來的機會才是。要不然,趙官家顏面何存?」

    張崇巍大惑不解,夏已立國,和宋早成水火之勢,給趙老二留什麼顏面?

    不過楊繼業一語說罷,便不想再說,張崇巍只好把這個悶葫蘆憋在了心裡。不出張崇巍所料,麟府守軍早已得了消息,正嚴陣以待。由橫山下去,俱是借助天險修建的一處處堡寨烽燧,同橫山不同,這些堡寨都借助地勢,依托險要修建在一處處必經要道上。

    偶有幾處堡寨救人心切,被夏軍混進城去,但是宋軍將領也都是久經戰陣,並非平庸之輩,消息通過堡寨烽燧間的通道迅速傳遞開去,再往後去,各處堡寨便閉門堅守,不放宋軍入城,只將他們放過,後面但有穿著夏軍服飾,打著夏軍旗號的隊伍,便以弓弩一陣招呼,如此一來,切斷了夏軍內應與外援的關係,內應就算跟著混過去也攪不起什麼風浪,進攻只得就此而止。

    潘美穩住了陣腳,馬上便集結兵力進行反撲,依托各處堡塞相互呼應,已被夏軍佔領的幾處堡寨彼此間都是切斷了聯繫的,很難據而堅守,夏軍被迫後退,放棄了剛剛佔領的這幾處要塞撤回橫山,雙方分別以橫山和麟府為據點,再度進入僵持狀態。一切,又回到了兩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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