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絕對官僚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朵朵舞]紅顏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10-8-2 19:02:41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揚之水(三)

    “夫人……夫人!”老管家夾雜著焦慮的蒼老聲音隔牆飄來,倏遠倏近,歸晚聞之,卻若天籟,解了她眼前的窘境。巷角隱藏的侍衛紛紛現身,向著馬車靠近。

    眼看侍衛圍了上來,歸晚暗忖,此刻正是脫身的良機,正要轉身,腳下微動,兩腿酸麻無比,舉步艱難,就在這稍一遲懈之間,鄭 悠閑的姿態驟斂,從車上縱身而下,婉若游龍,搶步上前,猛地扣住她的手,大力擒住,歸晚猝不及防,被鄭 拉到身前,微詫地對上鄭 銳冽的眸芒。

    “他可以,難道朕就不可以?”乍見她想要逃離的模樣,他為之氣結,顧不得時間與地點的不適宜,也不在乎貼身侍衛因為他的反常,都停下腳步,愣在當場,舉止無措,他只是狠盯著她看,要從她臉上看出蛛絲馬跡似的,旁無他顧的專注,雖狂猶痴。

    “不可以,因為你不是樓澈。”手腕被他攫住,炙烈的感覺從腕處蔓延而上,隱隱生疼,她忍著,口氣分毫不示弱,儀靜體閑,透著如許傲氣。

    從她悠淡的明眸中映出自己狂佞的神態,鄭 越發感到心如火燒,與其听到這種答案,還不如繼續看她虛與委蛇,就不會像此刻一般,放之不得,又不得不放,微眯的瞳中暗色幽深,淡然但是綿長的情意糾纏著痛苦,連他儒雅自如的笑都滲進些微苦色。

    一手捏住她的下顎,看著風帶起幾絲發撫過她的唇,他輕悠地一嘆,沉斂的雙眸更暗,低頭欲吻芳澤。

    心失跳一拍,忙不迭臉外後仰,極欲避開他的索求,未被擒住的手抵在他的胸口,向外推,誰知他紋絲不動,躲避不過,已近在咫尺,熾熱的氣息在呼吸間變得濃濁。

    “皇……皇公子。”旁邊不知何人出聲,橫插進小巷的空間,鄭 倏然清醒,唇略偏,在歸晚的頰邊,輕吻而過。再俯首相望,看她面有痛色,手松開鉗制。

    獲得自由,歸晚急退後一大步,侍衛們已經在馬車邊圍成圈,當首的一個幾分焦急地看著鄭 ,張著口又不知如何說。相府門口的喧鬧聲輕了,久未听見報花名,圍觀的人群已經開始散去,不一會兒就會有人路過小巷,如此情景,該當如何?

    意識到不能久留,鄭 邪佞之態收起,郁色暗藏于深瞳中,看向歸晚,薄唇成線,微微勾起成弧,精芒掠眸,隱含殘冷。

    “看來朕對你的縱容……已經出乎朕的意料了,”鄭 自嘲似地笑語,“但是這其中的代價,你可不一定承受得住,歸晚……”最後柔聲輕呢,魔咒般地出口,他揮袖折返,頭也不回地向車而行,上了馬車,黑色簾子一撩一落,擋住了所有車外的視線。

    巷子的另一邊,早已牽出了好幾匹馬,侍衛們動作迅速地上馬,馬車夫揚鞭,馬車轉了個方向, 轆的車輪聲伴著陣陣馬蹄,漸行漸遠。

    歸晚背過身,向著巷口走去,手腕依然有些痛楚,拉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清晰的如爪紅印,邊緣處甚至泛紫,輕柔地撫了撫,她松了口氣,皇上的脾氣本已是難測之極,今日更見張狂,乍怒乍郁,起起伏伏……

    “夫人……”快步而來,老管家面露喜色,“夫人,你可到哪里去了?這半天不見你,我還當……呸,呸,你看我這老嘴,盡說些不中听的。”絮絮叨叨地念著,他走近一看,發現歸晚的面色有些蒼白,暗驚。

    “夫人?這是怎麼了?你遇到什麼事了?”

    “沒事,里頭鬧了點,我出來散散心。”轉眄一笑掩飾而過。

    點頭相和,老管家將疑問堵在心間,夫人是相爺的掌中寶,下人只有盡心伺候,不敢多加干涉。

    “相爺呢?”隨著管家回到院中,眼見周圍都是相府下人在忙碌,人襯花,花映人,處處繁花似錦,其中偏不見相府主人。

    “相爺在書房和來訪的官員議論正事。”從旁一招手,讓下人端來椅子,放在花院的蔭蔽處,讓歸晚依坐,一邊可以小憩一番,同時還可以賞花為樂。

    “書房里都是些什麼人?”漫不經心地問道,歸晚靠著椅子,一手支頰,將院中美景收進眸中。

    “是京中幾部的大人,還有幾個,下相,河南,覃州的巡撫,還有……”恭敬地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卻在最後顯得有些吞吐。

    “還有?”歸晚揚眉。

    重重點了幾下頭,老管家神態無奈,解釋道︰“今天還來了個怪人,送花不止,還自稱有經國濟世之才,相爺還召見了他,居然還讓他到書房議事……”也許是從未遇到這種事,老管家的話音里還透著好奇不已。

    輕恩了一聲,歸晚不置可否,默默地在院中等待著,這一等,直等到日落山頭,華燈初上。也許是耐不住沉悶,書房門終于打開。魚貫而出幾個錦衣玉帶,或老或少的官員,都是一臉肅然正色,走出房門之時,還在互相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幾人瞥到院中有人,探眼而望,見到簇花而坐的歸晚,無不露出驚艷之色,隨即想起什麼似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轉過頭去,低頭而行,往院外而去。

    跟在最後的,居然是一個布衣男子,這本沒有不妥,但是跟在一群華服官員之後,卻顯得有些奇特。歸晚立時明白他就是老管家說的怪人,只見他向自己看來,沒有任何表情,猶如未見一般,也跟隨其他人的步伐,離院而去。

    等官員們都走淨了,歸晚站起身,向書房踱來,還未上台階,書房門一開一合,樓澈走了出來。

    “歸晚?”挾著滿園芍藥的馨香,樓澈笑看著她。

    踏上台階,歸晚恬然含笑︰“夫君可算是忙完了……”似嘆。

    “等久了?”執起她的手,慢慢向花廳走去,“用膳不必等我,小心身體,別把自己餓著了。”

    輕偎著他,心頭踏實,歸晚笑而不答。

    花廳已是燈火熠熠,玲瓏站在桌旁,看見兩人來到,忙吩咐下人開飯。一桌子熱氣騰騰的佳肴,只聞香,也勾起了幾分食欲。

    杯盤交錯,看見樓澈兩杯酒下肚,歸晚暗訝,放下玉箸,問道︰“夫君今日心情這麼好,是踫到什麼喜事了?”

    “一個人,”看著醇色在酒杯中晃悠,樓澈說道,“今日得了一個對我大有助益的人。”

    是指那個布衣的青年?居然能得到樓澈這麼大賞識︰“哦?依夫君的說法,比管修文更有才學?”

    听到這個名字,樓澈酒杯觸桌,厭色淡浮。當初在府中就覺得與他有無法消弭的鴻溝,如今果然應證了想法,此子手段狠辣,做事果斷,儼然又是朝中後起之秀,此刻雖然氣候不足,假以時日,必成大患。而對于他,最讓樓澈厭煩的,並非是他日漸雄厚的實力,而是他的眼神,澈如水,又帶著痴態。

    那痴迷之狀似乎專為歸晚……心頭一陣煩躁,見歸晚自然脫口這個名字,顯見是坦然,樓澈釋然,答道︰“此人的才華不是狀元之才,和管修文截然不同。”

    輕撇嘴,歸晚笑出聲︰“莫非他是將才?”看那布衣青年的樣子,不像將才,相比林瑞恩,感覺上差了什麼……

    “他雖然武功高強,但沒有領兵做戰的才能,”見歸晚嗔然的嬌態,樓澈輕怔,誰都無法想象,即使成婚已經三年有余,每見她如此宛自天成的笑,他都為之怦然心動,似乎有此已經萬般滿足了,“他的才能在于能取代朝中任何人。”

    見歸晚聞言眉輕折,樓澈解釋︰“得他一人,等于得一家族。你可听說過南方的舒氏?”

    在三娘的薄子上似乎見過記錄,隱約還記得三娘曾評說此家族世出武林,但是經營有道,家底豐厚。歸晚瞅瞅樓澈︰“舒氏又如何?”

    “這個家族人才輩出,行事縝密,不出幾年,就在南方展露頭角,前景可觀。”

    得一人,得其家族原來是這個意思,最後一口羹入喉,歸晚抬起頭,看著樓澈,本欲把今日之事告訴他,眼前看來,不是時機,心中嘆息一聲,罷了,罷了。這朝中矛盾本已激烈,何苦再添上一筆,他與皇上真要嫌隙更深,這平靜的日子只怕也過到頭了……

    隱見憂色懸于她眉間,樓澈柔聲問︰“身子不舒服?”

    搖搖頭,歸晚綻開笑︰“在花園坐久了,這花香燻得我直泛困。”

    仔細看她倦色已現,樓澈心疼不已,站起身,牽起她的手︰“既然累了就別硬撐,快回房休息。”伸手撫過她的發,在發稍輕頓,在她站起之時,輕樓縴腰。

    雖然知道歸晚並不孱弱,卻總是不自覺地想將她納入羽翼之下。

    如今時局不穩,只有這一座相府,似亂濤中的方舟,任憑外界如何的明爭暗斗,這里永遠鳥語花香。

    他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換來的,不過是一隅的安逸,晨曦初現,看歸晚對鏡梳妝,院內院外,看歸晚笑語流連……

    一生醉于權術,只有他知道,權勢得之不易,去之卻在頃刻之間。

    “夫君在想什麼?”繞著廊道,已經走到了房門口,歸晚偏首看著樓澈。

    樓澈輕撫她的臉頰,呢喃道︰“胭脂點玉。”推門而進,點起蠟燭,室內瞬時明亮,綿緞羅紗的帳幔,流甦飄搖的琉璃宮燈,紅木雕制的梳妝台。

    解下頭上飾物,任由黑發鋪瀉,歸晚煙波流轉︰“看來夫君對芍藥真是情有獨鐘。”這胭脂點玉是芍藥名品,今日送到府中不少。

    她這一笑真如撥雲見月,說不盡的風流雅致,樓澈啞然,默然地看著她洗盡鉛華,長發飄飄,隨意自如之至。

    抱起她,放在床上,為她蓋好綢被,看著她閉上眼簾,直到呼吸平穩,現出酣甜熟睡之態,他才定下心,落一吻在她頰邊,淺言低笑︰“這胭脂點玉哪里說的是芍藥。”戀戀不舍地再三望之。這才又起身,走出房外。

    在房中感覺只有半刻時光,出門之時才發現,月上柳梢頭。

    老管家和樓盛站在院口,等樓澈走出內院,兩人都是恭敬地低下頭。

    “听說今日有人送過一盆牡丹?”沉聲問道,樓澈淡笑里含著肅殺。

    “是,”管家跟在他身後,向議事廳走著,“听說是過路馬車上的老爺送的。”

    “今天夫人見過誰?”歸晚有些心不在焉,他雖不動聲色,卻暗記在心。

    “這個……”額上現出汗光,老管家支吾以答,“夫人離開過一會,也許只是到門口去賞花……”

    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樓澈轉頭向左︰“樓盛!”

    樓盛默不作聲的上前兩步,緊跟在後。

    “調查得如何?”

    “幸不辱命。”鏗鏘有力的回答。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10-8-2 19:03:05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揚之水(四)

    書房靜謐地落針可聞,樓澈坐在桌前良久,倏地逸出一聲低長的嘆息︰“這麼說,始終沒有動靜?”

    “是,林將軍駐扎邊關,近一個月來,只有小部分兵防調動,屬正常範疇。”樓盛站直身軀,一絲不苟地回答著,半邊臉上可怖的傷疤隱藏在陰影中。

    “駐守邊疆?難道即將有戰事?”樓澈有絲疑惑,“弩王兩月之前過世,弩族此刻正是內爭紛亂,林瑞恩根本沒有必要親自坐鎮邊關……”

    “是的,根據調查,弩族的確沒有任何開戰的跡象。”

    半開的窗飄進陣陣淡雅的花香,似果甜味,樓澈半眯著眼,狀作沉思,勾起笑︰“這兩個月,你都在邊關,照你所見,林瑞恩此人如何?”

    驚異于這個問題,樓盛抬起臉,沒有像前兩個問題一般立刻作答,此時有了些遲疑,猶豫再三,開口道︰“是條漢子。”與士兵同作同息,不驕不躁,舉止有度,指揮若定,的確具備了名將風範。

    知道他這句“漢子”里包含了許多意味,樓澈微微一笑,如夜沉眸掃過他︰“林家世代忠良,最得皇上信任,這個時候,沒有戰事的預兆,他卻守在邊關,這可真有意思了……”

    好個鄭 ,這回是攻心為上嗎?

    以不變應萬變?

    一直以來,他都防範著林瑞恩的一舉一動,鄭 所依憑的,除了京中的部分近臣,就是這軍中砥柱,這回,沒有把林瑞恩調回京,是因為另有所圖,還是惑人耳目?

    “相爺。”樓盛低喚一聲,看著樓澈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簾,“剛才,我看見那舒豫天徘徊在相府之外。”

    “舒豫天?”輕呢一聲,這才記起這個名字就是南方舒氏的當家人,樓澈折起眉,半晌之後,說道,“派人繼續監視林瑞恩的一舉一動,還有,調查一下南方舒氏家族的情況。”

    樓盛簡單的答了一聲是,垂首恭立的姿勢不變。

    室內寂靜如初,略帶著窒悶,花香四溢,又蘊著甘醇的味道。

    樓澈慵懶地靠著椅背,眼輕闔,似已睡著了,樓盛卻紋絲不動,默然地等待著。

    “樓盛。”

    “在。”

    “讓管家挑幾名美女,再選些珍寶,送給舒豫天。”睜開眼,樓澈一手支頰,現出一種高位者的清貴之態。

    樓盛怔然不接口,雖然送財送美是籠絡人的好辦法,但是相爺卻甚少用,這次為何會如此吩咐。剛才還命令調查舒氏的背景……對于舒氏,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相爺,如果他不收呢?”

    “不收,那就說明他另有所圖。”如果不收,就證明一點,舒氏所要的,遠比金錢地位更多。

    “舒氏本就富庶,不收,也許是因為不在乎……”知道相爺目前需要用人,樓盛開口為舒氏開脫道。

    樓澈聞言低笑,笑意卻未傳進眼底︰“貪財者不嫌錢多,好色者不嫌美多……如果他真的不收,那就說明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了。這種人,必成後患。”

    重重地點了下頭,告退一聲,樓盛退出書房。

    慢慢站起身,樓澈踱到窗前,暗色中,借著微薄的月光,看見滿院的芍藥花惹人愛憐地在風中搖曳,姿態裊娜。

    “牡丹……”輕嘆一聲,幾不可聞,他深鎖眉。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敢在今日送來花中之王……好一招攻心為上,既想動搖他的信心,又想借花警告他,芍藥再珍貴,也在牡丹之下。

    沒有動用林瑞恩,難道皇上另有所憑?是京城提督司?還是羽翼漸豐滿的管修文?

    長期生存于斗爭之中,樓澈早已習慣了陰謀的氣息,只是這一次,沒有任何預兆,他卻感到了危險的氣息……

    必須步步為營,才能守住一切。

    弈子,弈天下。

    ***

    急步走進內院,芍藥花的果香撲鼻而致,沁心而舒爽,樓盛緩下腳步,內院庭中忽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他凝神相望,內院花圃旁,樓相,夫人執子下棋,如晴如明等丫鬟伺候著,連老管家都站于一旁,聚精會神地觀看著。

    默然停步,樓盛立在稍遠處,緊緊握著手中小冊子,一時不知進退。

    夏意漸致,染了滿城的翠綠,如往年一般,東南風一起,為京城帶來了勃勃生機,而今年,這昂揚的翠色中,卻多少摻合了其他斑斕色彩,真可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朝廷之勢如箭在弦上,越繃越緊。黨政之爭眼看是避無可避,在京官員的陣營也壁壘分明,似乎這是一場豪賭,兩黨選一,勝者,繼續官場得意,敗者,一無所有。

    樓府顯然是浪尖針鋒,首當其沖,可當此暗潮涌動,明爭暗斗之時,這內院卻是花香淡逸,花繁似錦。

    這時時飄過的笑聲,是掩在朝廷爭斗後的平靜,還是虛幻一場的榮華?

    “樓盛,何必站得這麼遠?”正下著棋,樓澈側首看見站在院中的人影,召喚道。

    樓盛點點頭,走上前,站在棋盤左邊,把手中小冊子掩在身後,只有在這里才能看見相爺誠摯的朗朗笑語,何必唐突打擾。

    樓澈執白,歸晚執黑,在棋盤上殺地不亦樂乎,其實歸晚棋藝與樓澈相差甚遠,但憑一個巧字與樓澈多番糾纏,樓澈也留手三分,兩人就樂于棋,而非樂于贏。

    白起黑落,轉眼一番又分勝負,如晴如明掩嘴而笑,歸晚厥起嘴角,十指張開,在棋盤上一抹,囔囔道︰“又輸了,不玩了。”棋盤上黑白兩子混在一起,面目全非。

    老管家都忍不住揚起笑意,樓澈無奈只能笑著搖頭,只能在這片刻之際,窺得歸晚任性撒嬌之態,他怎忍拂逆,一笑作罷,何論輸贏。

    歸晚抬首注意到樓盛站于一旁,雖然帶著淡笑,但是手放身後,有些緊繃,心知他必有要事匯報,斂起濃濃笑意,站起身,嘴中說著下棋費神,帶著兩個丫鬟遠遠離去。

    雅稚的裊裊笑語隨之淡消。

    “相爺,”樓盛把手中小冊子拿到身前,遞在棋盤前,“這是南方舒家和近幾日京城情況的調查。”

    左手上捏著一顆黑子,很隨意地丟在棋盤上,落得一聲清響,樓澈接過小冊子,潦潦翻了幾頁,驀然停手,視線膠著在冊上。

    “送去的東西怎麼樣了?”

    樓盛眼光也落在冊上樓澈注目的那一頁,只是一張很普通的介紹舒氏家族結構的報告,微有些訝意,口中答著︰“已經送過去了,舒豫天全收了,而且神情很愉悅。”

    仔仔細細地把同一頁看了個遍,樓澈合起冊子︰“這舒氏還真是個難題。”

    “相爺不是說,如果收了這些,就可以起用舒氏嗎?”樓盛把心中疑惑說出。

    “你說他收了美女和珍寶很愉悅的表情,”樓澈撥動著棋盤旁散落的棋子,似在考慮著什麼,忽而一笑,“在你眼中,認為夫人美不美?”

    怔懵在當場,不但樓盛張大了嘴,連管家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瞠目結舌了一會,樓盛回過神,看相爺似在等答案,他認真思考起來,在他心中,這世間自是沒有任何女人比染衣更好,更美了。但是他也非是蠢人,自是知道夫人之美,世間難尋,如此直接回答,會不會過于唐突?生性不會在樓澈面前說謊,他直言而論︰“夫人秀美絕倫。”

    “听管家說,舒豫天出書房之時,看到歸晚,視若無睹,這樣一個人,連歸晚之美都難以撼動半分,怎麼會為送去那些美人所惑,那愉悅之態只怕也是裝的……此人心計比你我所想的更要深。”

    宦場沉浮多年,他早已洞察世間百態,未及弱冠時中狀元,後為太子獻策,再經歷太後獨政,這些,可並不是靠運氣。

    “依相爺的意思,舒氏棄之不用?”

    “如此人才怎能不用,”樓澈站起身,掃一眼碧翠搖曳的花園,“能用則用,舒氏一族各類人才輩出,與其給別人用,不如收為己用,但是對其必須防備三分。”當務之急,要先把權勢穩固,他和鄭 的權利之爭,京中官員的立場到這地步已經很難更改,這種時候多一個助力,無疑是多了一分把握,至于這助力有朝一日是否會成為威脅,還是等到與鄭 之爭後再作考慮。

    樓盛心悅誠服地低下頭︰“是,我這就安排舒氏的工作。”

    此後一月,舒氏為相府所用,果然如樓澈所料,用舒氏一族裨益良多,在京中活動,拉攏官員,傳遞信息等等,行事周密,處事小心。無論在人,財,物上,舒氏的資本都非常雄厚,起到了事半功倍之效。

    京中的局勢依然是僵持不下。皇上提出的“中書院”變革沒有絲毫進展。而以六部為基礎的樓相一黨也積極活動著,除了加大在京官員中的影響。樓澈還同以南的地方官員建立聯系,鞏固手中權勢。

    朝上太平盛世,朝下明爭暗斗。

    盛夏來臨,七月酷暑,六部之一的吏部尚書突然暴斃。死訊傳出未到三日,原來的吏部侍郎接替尚書之職,鄭 同時宣布管修文為吏部侍郎。原吏部侍郎是個生性懦弱之人,本就對黨政之爭搖擺不定,此刻面臨如此嚴峻形勢,對吏部之事,不敢多言,以養病之由暫避鋒芒,而管修文這個新任的侍郎接掌了吏部的實權。

    七月中旬,相府。

    夏日炎炎,人乏蟬鳴,田田荷葉,碧波紅蓮,偶過微風,輕起漣漪,蜻蜓嬉戲,點紅依翠,動靜相宜。

    “好一招奇兵突起……”看著院內美景如斯,樓澈感嘆出聲,“如此張冠李戴,掌握吏部,皇上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相爺,吏部尚書之死時機太過巧合,其中會不會……”樓盛低聲說道,伸手抹去頰邊的汗。書房地處幽靜之所,可這酷暑炎炎,熱氣不斷從外透進來,窒悶地讓人頭腦發昏。

    “那又如何,結果已經這樣,即使現在查出他死因,也于事無補了。”溫澤的口氣中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怒氣,樓澈拿過桌上的茶一飲而盡,折扇輕搖,看著窗外碧空蓮池。

    對鄭 這招不得不贊一聲,如此手段,不擔出乎眾人意料,還有驚人之效。

    樓盛默然靜立,書房一時無人作響。

    “相爺,”老管家站在書房門外,謹而慎之地報告,“舒豫天求見。”

    “哦?”提起一絲興趣,樓澈坐正身軀,“有請。”這個時候前來,想必是有計策要獻,他到想看看,舒氏到底有什麼樣特殊的能耐。

    管家應了聲後,門外片刻杳無聲響,過了一會兒,半掩的門被徐徐推開,一個布衣青年走進房中,五官生得極清秀,可拼在一起,只能用普通兩字形容,最具特色是生就了一雙丹鳳眼,顧盼間現出優雅。一進門,恭身行了個禮︰“叩見相爺。”

    “何必多禮,請坐。”樓澈淡淡一笑,親切地招手,示意他在賓客之位坐下。

    跟隨在外的老管家命丫鬟把茶奉上,樓澈與他寒暄幾句,舒豫天不卑不亢,應對得體,說話謹慎圓滑。

    “相爺是為吏部之事而煩惱嗎?”房中只留下三人,舒豫天瞥了瞥門外,思之再三,才開口。

    開門見山,也省去了猜測心思,樓澈坦言︰“不錯。”

    “相爺本來掌控六部,捏著朝中命脈,即使與皇上不合,皇上顧及太深,不敢奈何,這是相爺至今為止的優勢,而吏部尚書一死,形勢大變。現在的尚書在其位而不管其事,真正握權的是管大人,管大人雖名義上為相爺的門生,但是心卻偏向皇上,”頓了一頓,探看樓澈的臉色,似乎並沒有惱怒之色,舒豫天安下心,滔滔不絕的分析,“六部因此而不能連成一線,相爺的權也出現了裂縫。吏部對別人來說,或許一般,但對相爺來說,卻是重要之極,不是嗎?”

    沉瞳中精芒掠過,樓澈勾起唇角,笑看著舒豫天︰“你看得倒很透徹。”

    “相爺過獎了,我舒氏一族為相爺效命,當然把相爺的仕途看得比什麼都重了。”舒豫天正襟危坐,神態認真,“六部之中,吏部決定著官員升遷調動,一時還難以看出其重要作用,但是時間一長,必對相爺造成影響。當今皇上這一招,可謂是釜底抽薪,厲害得很。”

    果然是個人才,把情勢分析地滴水不漏,樓澈自如地輕搖扇,淡然道︰“有什麼好法子,你不妨直言。”

    顯然對樓澈如此直接的態度有些詫異,舒豫天微征,隨即一笑︰“相爺,既然皇上打亂我們的陣營,我們完全可以仿效。”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確是個好辦法。樓澈沉吟不語,將腦中人選一一思索,想不出有什麼人可以派到皇上身邊,還能擾亂對方。皇宮禁院已是完全在鄭 掌握之中了,無處下手,而官員一方,也難以控制和拉攏……

    “皇上為人深沉,難以估測,這方面很難下手。”輕擺手,將這一計謀輕言否定,樓澈眼眨也不眨得盯著他。

    “其他人這個計謀實施不了,但是對相爺來說,卻並非不能為之。”舒豫天說地氣定神閑,似成竹在胸,“請相爺先听我說兩個典故可好。”

    “洗耳恭听。”

    “第一個,是勾踐臥薪嘗膽,以美人獻吳王夫差而復國的故事;第二個,是秦時呂不韋,以歌姬嫁秦王異人,權霸朝綱的故事。”

    這兩個故事早已爛熟于耳,即是剛入學的幼童也能略知一二,樓澈皺起眉,笑中帶冷,自利眸中迸射而出︰“美人計對當今皇上沒有用。”螢妃之事做鑒,鄭 根本就是善于演戲,而非是會醉于美色之人。

    “相爺也許不知,我在宮中打听過,皇上將景儀宮的主殿命名為隱月殿,而曾有女子住在殿中近半年之久,皇上對其的態度可謂是特殊之致,”舒豫天倏然從座位上站起,伏身跪倒在地,“這個人,就是相爺的夫人。”

    房內因這句話驟然寂靜,窗外依然听聞蟬鳴,一聲聲,刺入心間似的,本還躁熱無比的空氣,在竄入書房時卻帶了冷意,樓盛看著地上跪著的人,臉色忽白忽紅,汗水從臉龐上滑落及地,帶著詭異無比的沉默。略一偏首,看向樓澈,面色森寒,手指緊握扇柄,關節已然泛白。

    “你,想,死,嗎?”樓澈咬牙一字一句吐出,手中無意識地用力,克制著滔天怒火。

    “相爺,”即使到了這步田地,舒豫天的聲音平靜如初,伏著的頭抬起,仰望著樓澈,“如果比耐性和忍性,皇上無疑比你更甚,長期以往,相爺之勢必倒。相爺,夫人對您來說是個致命的軟肋,與其這樣,不如將您的軟肋變為皇上的軟肋,此長彼消,對您有莫大的好處啊……以一個女人,換天下大勢,難道不值得嗎?”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10-8-2 19:03:25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揚之水(五)

    一番話出口,書房頓時鴉雀無聲,這個大膽地超乎想象的計謀擲地有聲,怔住了房中人。

    手俏俏按到了腰側的刀柄上,樓盛一臉肅殺地瞪著舒豫天,就等著樓澈一聲令下,即刻動手,務必要伏地之人血濺五步。

    舒豫天也注意到他的殺氣,跪著的姿勢絲毫未變,冷冷地瞥過樓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神態平靜,似十分有把握的樣子。

    空氣異常地壓抑,流動著炙熱的氣息,時間一分一秒都變地漫長,樓盛緊握刀柄的手心沁出汗,卻依然沒有听到樓澈的任何一個指令,心下一凜,轉頭看向端坐在書桌前的人。

    從沒有見過樓澈如此模樣,那顯見于外的黯然神傷清晰地表現在臉上,形狀極美好的眉深折起,臉色發青,連一貫的雅然的笑都消隱無蹤,樓盛暗驚,就在他疑惑不定之時,樓澈閉上了眼,遮住了眸中沉重的痛苦,狀似沉思,半靠在椅上。

    樓盛握住刀柄上的手情不自禁松了開來,在這悶熱無比的午後,蟬鳴不絕于耳,而這一切都像假像一般,平靜的背後伏著爭斗,陰謀,而這一些又把本就酷熱的夏天變地更加熾熱,幾欲讓人窒息。

    緊閉雙眸的相爺到底在想什麼呢?

    樓盛頭腦一片空白,茫茫然中,突然想起了很多本應該忘懷,卻  最終丟在記憶深處的陳年舊事。

    他是最早跟隨樓澈的人。

    記憶中,在太子府那時,樓澈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生得清秀俊美,眼光清澈如水,第一次見時,還以為他是太子府中公子,後來才知道不過是個食客,地位低下。

    可就是這麼一個文弱少年,每日孜孜不倦地研讀書卷,所體現出的毅力連他這習武之人都自嘆不如。從那時起,才發現,這個清俊少年有成功的潛質。

    十五狀元及第,當時幾乎成了京城的轟動。

    弱冠之姿,錦衣玉冠,躍身馬上,風流俊彩。

    當前來賀喜的人流踏破門檻之時,他發現那少年開始變了,時不時嘴邊掛上笑容,笑如春風,眼中的清澈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如幽潭。

    成為太子幕僚是順理成章的事,而自己,就成為他貼身的護衛,看著他一步步接近權力中心,看著他從一開始的緊張變地日趨老練。

    欲望,在接近權力時像雪球般越滾越大。引來太子的忌憚,甚至動了殺心,而那個在官場上混了兩年的少年先一步察覺到了危險,當機立斷,轉而輔佐當時的太後,為她出謀劃策,當太子病逝,太後專權時,少年已經從雛鳥變成了展翅的雄鷹。

    敏銳過人的洞察力,不懼不畏的膽識,談笑風聲間制人死地的手段,運籌帷幄的謀略……幾乎所有成功應該具備的條件,他都具有了。

    在那樣風起雲涌的斗爭中,他比老奸巨滑的太後更先一步行動,籠絡大臣,擬罪狀,引禁軍,把太後逼死在崇華殿上。

    當時那淒婉的一幕,猶似歷歷在目,太後喝完毒酒後,七竅流血躺在殿中,樓澈一步步踏下殿來,淬藍的衣袍,目如朗星,姿態帶著天生貴族般的優雅,唇邊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睥睨眾官的高傲,何等的驚才絕艷。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跪倒在殿上,也是從那一刻起,他忠心耿耿地護衛這個主子,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步步高升,平步青雲。

    權勢愈來愈大,當初那清澈少年也不復見,等著這麼多年,終于遇到了夫人,在這花園深處,才有了真誠的笑容,難道……現在也要拋卻在權力的欲望中了嗎?

    官場如海,沒有界限,他的主子到底要走向何方?

    記憶如潮涌,心思翻滾,樓盛慨然無比,錚錚漢子也驀然多了一聲嘆息,默默等待著樓澈的最後決定。

    ***

    樓澈默然無語地靠著椅背,閉眼養神,隔絕了一切外界干擾,舒豫天的話字字句句砸在他心間,時時回蕩。

    天下……

    這兩個字有著何等的誘惑性。只手遮天的權勢,掌握命運的力量,這些都是他隱隱期盼的東西,近十年在宦場沉浮,一次次與死亡擦肩而過,這不見刀光劍影的朝廷爭斗,比之戰場的拼殺又不知凶險了多少倍。

    從弱冠之年,就懂得如何去保存自己,如何去消滅對手,在生存中磨練出種種手段和智謀,成為他的本能。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親手得來的,沒有任何人的幫助,即使別人在背後譏諷他“狡詐如狐,陰毒如蛇”,他也置若罔聞,付出一切,換來的是傲視天下的姿態。

    而如今,這一切都有可能在一夕間化為泡影……

    鄭 ,從不知道他隱藏的如此之深,在他全力對付太子之時,想必他在一旁冷眼相看吧,隱晦之深,讓樓澈打從心底佩服不已。

    皇權,本以為已經被他架空的東西,如今正勢均力敵地和他做著抗爭,而那個皇權在握之人,似乎還愛上了歸晚……

    真是可笑至極……

    他早已習慣陰謀,卻從未想過,有一日,把歸晚牽涉到了陰謀之中,還必須做出選擇……

    腦中不斷翻滾著,在太子府中,他不分日夜地攻讀聖賢書,外院之中,還有一潭被他洗筆染青的墨池,每日與書為伴,在寂寞中學會如何爭權。

    朝堂外,一段長長的官道,他徐徐走過,看百官低頭哈腰,一言一行,決定朝廷動向。

    奮斗了這麼多年,除了權勢,他還得到了什麼?

    倏地睜開眼,樓澈向窗外看去,樓盛和舒豫天都是一驚,同時順他的目光向外往。蔚藍無雲的天,碧翠搖曳的花園,夏日里獨有的濃郁氣息彌漫著……

    在別人都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狀態下,樓澈卻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只有他,似乎听到一陣悅耳至極的笑。

    “不行。”臉上痛苦掙扎的神色全消,樓澈低頭看向舒豫天,恢復了俊雅之態,听似溫澤的口氣中卻帶著斷然的拒絕。

    舒豫天完全怔住,似是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相爺,您再考慮……”這樣一個難遇的好機會,照樓澈的性格應該不會拒絕這個提議,為何……

    一擺手制止他後面想說的話︰“夠了,你給我听著,再讓我听到著這樣的話,你別想活著走出這里。”

    心頭一震,抒豫天明白他是說得到就做得到,心里有些不甘,還想再說,樓盛已經走上前兩步,完全擋住了他想說話的機會,沉默了一會,他掙扎再三,哀聲一嘆,只得放棄。

    房中安靜了,樓澈看著樓盛半帶威脅地“送客”出門,房中只留下他一人。

    有些煩躁,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剛才為何會斷然決絕舒豫天的提議,只是直覺上排斥著,想到不能留歸晚在相府中,他就無法抑制地心痛;想到要把她送到那紅牆高瓦中,更是心如刀絞……

    他寵之愛之的女子,他怎忍她受半點委屈……

    罷了,罷了……

    “議事完了還坐著干嗎呢?”書房門被推開,灼熱的光線隨之而入,樓澈睜開眼,在光暈中,看到歸晚走了進來,清脆的聲音帶給他一絲平靜。

    他揚起眉,還沒張口,看到歸晚踏進房中,帶著嫣然雅致的笑容,心中怦然一動,話到喉中,沒有出聲。

    心如明鏡,突然明白了。

    滔天權勢,只手遮天……換來的,原來只是她……

    淺淺一笑啊……

    ****

    走出院外,舒豫天一臉窒悶和不甘,回頭望望相府的額匾,神色復雜,相府拐角的小道上一輛馬車緩行而來,他跳上馬車,才坐定身子,還來不及惋惜出聲,車內早有一人盤腿坐著,姿勢古怪,笑看著他︰“怎麼?看你的表情,似乎很遺憾……”

    “樓澈本是權術之才,誰知也會如此死腦筋,”舒豫天看看對方,絲毫不感到奇怪,續說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麼?”

    “可惜他敗相已現,看來我這邊也要輸了……”

    車上人忍不住一陣笑出聲,好半天才忍住笑︰“不用急,豫海那邊似乎也不盡順利,是贏是輸還沒有定論……再說了,你們個人輸贏又有什麼關系,最後得益的是整個家族。”

    舒豫天臉色稍緩,想起剛才在相府中的情景,輕聲一嘆,不再說話。

    馬車向西,在落霞余輝中,漸漸消失……

    *

    天載四年,初秋之際,朝廷內風波不斷,雖無影響局勢之大事,小事卻接連不斷,黨派之爭愈演愈激烈,連京城普通民眾都嗅到了些微氣息。

    秋風未起,八月末,京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翰林院小吏,突然上述彈劾戶部尚書,在奏折中,他清楚明晰地指出戶部尚書為官多年,貪贓枉法,以權謀私,甚至連戶部尚書所收取款目都標明地一清二楚,有如親見,又哀呼此類官員不除,難以平民憤,難以肅朝綱,奏章所寫,文筆犀利,飽含感情。就在第二天,皇上雖沒有明言,卻已有落案查實的意思。當朝首輔樓相不置可否。

    第二日,又有工部官員彈劾那翰林院小吏,指出他在翰林院其間,為先皇所編寫的史書中用意不良,有褻瀆先皇的險惡用意。頓時,翰林小吏從原告淪為被告。朝堂之上,兩派人爭論不休。

    這個事件拉開了天載四年黨派之爭的序幕,後史把它稱為“翰林上書”。有後代歷史學家指出,這個事件僅僅是把幾年來小範圍的黨爭拉到了一個大舞台上,同時,這也是皇上與樓澈的第一次正面交鋒,都有著試探對方的含義。而那個翰林小吏和工部官員,僅僅只是這場交鋒的開路先鋒而已。

    *

    相府依舊,紅楓翩然。

    自那場密談之後,樓澈對舒豫天多出幾分戒備,但並未采取任何行動,原因無它,此刻分出精力與人手來對付舒豫天是非常不明智的,會直接影響到相府的實力,況且對付舒豫天容易,要鏟除在南方根基穩扎的舒家卻並非容易的事。

    同時,他對舒家產生了極大的疑慮,皇宮後院之事,自從鄭 親掌之後,消息極難打听,而舒豫天在書房中所提之事,分明對宮中之事了如指掌。難道他在宮中也有內應?

    不動聲色地繼續利用舒氏,樓澈顯得萬分小心,暗暗警惕各方的動靜,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部署,等著朝廷風雨的來臨。

    朝廷之勢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樓府外院官員進出議事,緊張忙碌。而內院之中,卻依然是歡聲笑語,不解憂愁。

    內院中,丫鬟家僕,笑容依舊,沒有經歷過磨難,他們堅信著,只要有樓澈在,相府的天就塌不下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10-8-2 19:04:00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玉督(一)

    輕托香腮,歸晚一手拿著書卷,百無聊賴地看著,房門“嘎吱——”一聲細響,她抬首,玲瓏推門而進,腳步顯得有些急,走到幾案前,半低下身子,在歸晚耳邊低語。

    “德宇公公?”微訝出聲,歸晚把書放到一旁,看著門口,沉吟起來。宮中總管此刻在院外求見?

    對著玲瓏點了點頭,看著她又一陣急步出門而去,歸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站起身,眺望窗外。這些日子,相府內院平靜如初,只是這院中下人的歡愉平靜是真,她卻是半真半假,明白里摻著糊涂,這樣,才能在暗濤下歡笑著,一天過完,又是一天。

    德宇此時來,又為了哪樁呢?

    “夫人。”斯文有禮的聲音一如既往。

    偏神想遠了,歸晚轉過身,門口已站著一人,欣長的身形,寶藍長衫,挾著薄薄秋意,倒似一個世代書香的公子,哪里看得出他是如今宮中大紅人。

    細一看,他雖含笑而立,那面色卻有些蒼白,眉間懸著憂。

    “公公……”歸晚先在幾案一旁坐下了,玲瓏乖巧,早已在一旁拿過椅子,待德宇坐下,身子還沒穩,一杯清氣四溢,淺香縈然的碧螺春已經遞到了德宇身旁。

    德宇拿過熱茶,卻沒有觸口,一轉手,放回了幾案上,微低著頭,想說話又難開口的樣子。過了半晌,終是耐不過這份外的靜,一張口,聲音低中帶著啞︰“夫人,你可知道舒氏?”

    又是“舒氏”……“公公怎麼對這南方望族感起興趣了?”不答反問,探著德宇的話外音。

    搖了搖頭,拿過茶,一飲見底,潤了潤嗓子,德宇才又開口︰“夫人也許不知,舒氏家族端的厲害,”說到這,也許是想不到好的形容,他頓了頓,迎上歸晚疑惑的眼神,稍理頭緒,續說道,“皇上曾出宮一天,就是在相府芍藥花會之日,到日落之時才回到宮中,隨行回來的,還多了一個人。皇上召他談了足有一日,從那之後,此人就暗地為皇上出謀劃策,皇上不能做的事,也借他的手去做。他行蹤不定,又得皇上特赦,我費了些時日才查出來,他是舒氏子弟,听聞叫舒豫海。”

    听到這名字,歸晚心驀地一凜,眉輕蹙︰“舒豫海?”

    舒氏的子弟,一個到相府,一個到皇宮,行事詭秘,其後深意難測,看到是野心勃勃,有備而來。樓澈應該看得出這點,皇上也不糊涂,只是這其中厲害關系牽扯不清,他們都想利用舒氏,身居高位,有許多事不能放手為之,有了舒氏,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可以借手為之。

    一人之力有限,家族之力無窮。

    “公公今日來就為了這舒氏家族的事嗎?”

    德宇抬起眼,突然從椅上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歸晚面前,隔著幾案,歸晚微詫,忙不迭也起身,想要伸手扶起他,卻被他一個沉重眼神壓了回去。德宇的神情透著點肅穆,遠看蕭索,近看,那似乎是天塹下的巨石,千百斤的沉重。

    “夫人,都是我不好,管教的小太監嘴巴不嚴實,把你的事透露給了舒豫天,這舒氏狡詐,一心為謀權,只怕他們會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來,我思前想後,總覺得不妥,今日特來請罪。”話音落,低低的伏著身,他跪在幾案前不作聲。舒氏的行動力比他想象得還快,舒豫天向樓澈進言已是好幾日前的事,這點,德宇自是不知內情了。

    歸晚先是有些訝意,而後悠淡一笑︰“公公不必這樣,這天下間這麼多張嘴,管也管不過來,小太監誤事,跟公公沒有關系的。”對著玲瓏使了個眼色,玲瓏立刻上前攙扶德宇。

    誰知德宇依然紋絲不動地跪著,只是苦笑著搖頭。他獨在宮中寂寞,無以排遣,一日酒醉之後將泄露了皇上和歸晚些許事,被小太監听去,這才恰巧透露給了舒豫海。事後,他懊悔無比,雖然將泄密的小太監暗地整死,卻怎麼也挽回不了既成事實,可惜這些話,他憋在心中,又如何敢對歸晚說出。

    見他跪在地方不肯起身,歸晚也犯起難來,她一手把德宇拉進了這復雜的旋渦,害他身不由己,隨之沉浮,現在他居然還為了她的利益安危,前來請罪,怎不讓她心頭震動,一時間竟無語可答,片刻後,歸晚立到德宇宙身前,低身扶起他的臂膀︰“公公,到底是我欠你多些,還是你欠我多些,你如此跪著,是要與我算清楚嗎?”

    德宇微愣,這才站起身,心頭的大石放下,憂色減輕,退後幾步,對著歸晚細看了幾眼,須臾之後,茶已漸涼,他開口︰“夫人,請你多加防範舒氏,我不能多逗留,這就告辭。”

    知道他身份特殊,的確不宜在此停留,歸晚頷首,看著他恭敬地躬身一禮,就在他轉身之際,忍不住喚︰“德宇公公。”

    “夫人還有吩咐?”

    “今日公公是私自出宮嗎?”

    听到這句話,德宇身軀稍怔,心頭暖流潺潺流過,知道歸晚這句話在關心他的安危,怕他因為私自出宮擔上關系,背對著歸晚,他也能想像,她此刻必是淺笑如新月之彎勾,眸如夜,藏著如許的醇色,燦如星辰。

    “夫人請放心,今天出宮是有公事,不會有紕漏。”頭不回,他拋下話語,就這樣走了,正如他來時一樣,掠入暮色中,玲瓏忙緊跟而出。此時誰也不知道,德宇今日的暗訪,是最後一次見到歸晚,這樣的不回首,在日後,竟成了一種遺憾。

    等人影完全消失,歸晚收回眼光,坐回原位,心緒有些不安寧,她站起身,來回在房中踱了兩圈,這不安卻越積越大。瞻前顧後地細細一想,她吟然輕嘆,拿出筆墨,就著幾案寫下兩封信。

    第一封信,是寫給三娘,信中囑咐其盯住南方舒氏,如果舒氏有任何針對相府的行動,請三娘全力對付舒家。

    第二封信,是寫給兄長余言禾,晉陽離舒氏家族的根基極近,歸晚在信中請求兄長,在舒氏權勢過大之時,不需顧及,直搗黃龍,務必要鏟除舒家。

    這個時候,歸晚已經看出了舒家的狡詐手段,想在皇上和樓澈的爭斗中佔便宜,以這個為契機,做為家族上位的基石。

    皇上和樓澈的斗爭,她揣著明白當糊涂,因為這是男人的天下,這場爭斗,不允許別人的插手。她只能默默地陪著樓澈,在他閑暇之余,一盤棋,一杯茶,清風遐邇,伴君盈然一笑。

    在這份表面平靜中,她不允許有人在暗地里阻撓甚至傷害相府的利益,即使只看到一點預兆,她也要在其行動之前將其扼殺。

    看著墨跡未干的書信,她輕輕折起,放入信封,遞到蠟燭旁,看著燭淚一滴滴地在信口封住,她的不安,她的惆悵,似乎也在這炙熱燭淚中塵封住了……

    即使歸晚如此聰慧,也沒有料到,她這兩封信還是晚了一步。

    歷史的轉動不會停留,就算機關算盡,欠缺了天時,地理,事情終難成功。歷史里輕輕一筆,帶過了無盡的心酸和無奈,又有多少肉眼所不及的努力在慢慢醞釀,是德宇暗訪的忠誠,是歸晚夜書的心計,還是樓澈運籌帷幄的布局……

    天載四年,中秋之時,明月高懸空中,月輝傾灑大地,就在歸晚的兩封信送出相府的同時,別處發生了一些改變後來黨爭結果的大事。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10-8-2 19:04:20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玉督(二)

    天載四年秋末,下相城門下。

    夜幕低垂,暗夜無光,風呼嘯而過,簌簌生冷,一個穿著厚重錦衣的男子站在城門口,抖縮著身子來回打著轉,一邊不停地搓著雙手,不時地往大路張望,呼吸間吞吐著淡淡白霧。

    “師爺,來了,來了!”微弱朦朧的光亮快步靠近,一個守城門的官兵小跑著靠近,手中燈籠忽明忽暗,在黑夜中顯得虛渺不真。

    听到小兵的話,師爺的精神為之一振,挺直了身軀,視線鎖著前方。果不其然,一會兒工夫,馬車轆轆聲漸近,徑直來到城門口停下。師爺連忙迎上前去,躬著身子︰“大人,路途辛苦了。”

    “張師爺,我不在的時候,城里還好吧?”車簾掀起,一個略顯胖的身影在官兵攙扶下跳下馬車,狐裘裹身,滿臉疲憊,右手揉著酸疼的脖頸,左手上捏著一個梨木盒子。

    “大人,一切安好。”

    “恩。”身為下相的太守,第一句話只不過是官面話,下相是南方富裕之鄉,民生安樂,想來也不會發生什麼大事,他含糊地應了一聲,下了車,頓時感到寒氣逼人,嘟囔著,“今年這天還真反常,這會兒就這麼冷了。”

    首城的小兵去安頓馬車,師爺緊跟在太守之後,輕聲問︰“大人此次進京拜見樓相,想必大有收獲。”

    “恩,事情緊急,這段時間京城局勢緊張,相爺那邊催得緊,”對著自己的心腹師爺,太守見四下無人,坦言,“相爺要南方連成一線,只要一致反對,中書院計劃就不能成,如果讓皇上把中書院給辦了,起用那些近臣,那以後我們還有什麼好果子吃。你看,這是相爺親筆書信,等明兒一早,給其他幾位大人過目。”肥胖的手輕輕拍拍盒子,太守有些得意。

    他是樓澈在南方重用的官員之一,深得器重,靠南有南郡王的維護,在京有樓澈的照拂,近些年來,為樓澈鞏固南方勢力獻了不少功,春風得意,官場亨通,自是身寬體胖,一笑起來,臉旁的肉還會抖動。

    “大人明智,等樓相獨攬大權,大人騰飛之時,還要多多提攜小人啊。”嘴上恭維著,師爺和太守都是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兩人走向城門,太守絮叨著進京所遇之事︰“要說這京城什麼都比下相好,但是這京城的美人啊,不夠溫柔,哪及得上下相的女子婉麗多情啊,”話音一頓,看著師爺听得津津有味,他又道,“話說回來,有一個例外——樓相的夫人,那可乖乖不得了啊……絕代佳人,也只有這樣的佳人,才配得上樓相啊。”那日在院中一瞥,隔得甚遠,他連樓夫人什麼模樣都沒看清,但是那芙蓉含初露的風華,即使身處簇簇花團中,依然讓人感到目眩,驚艷一瞥,難以忘懷。

    兩人說說笑笑,走進城門,師爺回過頭來,正要指使著官兵把城門關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飛快而至,官兵們停下手,師爺和太守回過頭,眼見塵煙飛揚,一匹快馬奔到城門下,黑暗中,昏暗的燈籠照不清馬上人。

    “哪位是下相太守爺,樓相有信到。”馬上人高喊。

    太守一愣,他前腳剛到,後腳就跟來了樓相的人,莫非有新的指示?不敢怠慢,他走上前︰“相爺有何指示?”見那馬上人招招手,知道必是秘密書信,不宜傳入外人耳,他涎著笑走近,馬上人翻身下馬,湊近他。太守正欲開口,仰首看清對方,臉色惶然一變︰“你——”

    師爺等在城門邊,看著太守慢慢走去,和那傳信人親密的樣子,身子還抖動著,似乎在笑,他縮縮身子,耐心等待,可是過了一會,太守依然維持著那種姿勢,他心中一凜,竄起不安,正想大聲喊,突然看見太守的身子已經慢慢跌倒,傳信人還蹲下身子,拿了太守手中梨木盒子,師爺的心急跳起來,漆黑的夜里,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用手一指太守處,大叫︰“刺客,是刺客——”

    兩個守門官兵听到叫喊,拔出腰間的刀,可惜此刻已經晚了,傳信人快如閃電,官兵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到,就已經死在他的匕首之下。師爺目睹了一切,嗓子啞啞的,發不出聲音,腿一軟,跪倒在城門口,然後眼前徒然一亮……

    第二日,震驚南方六省的“下相太守被殺案”以快騎急報入京城,以太守及馬夫在內共七條人命,無一幸存。而這起刺殺,只不過是南方官員被殺大案中死亡人數最少的一起而已。同時期,蕈州,洪桐的重權者相繼被殺。犧牲最大者,蕈州太守一家,三十四條人命,在一夜間歸西。

    而這三個官員,都是樓澈在駕御南方的有力助手。這個震驚南方的刺殺,在以後的二十年內都沒有破案,百姓提起這場暗殺,都還心有余悸。

    *

    鉛雲低垂,青天蒼茫,沉郁的天色灰蒙蒙,北風起,刮面都是刺骨的隱疼。

    樓澈走出書房,墨色交領長袍配著黑貂皮裘,蟒紋墨青官靴踩在花白的青磚上瑟瑟作響,來到月牙門的通道,遠遠就听見樓盛和管家議論著什麼,近了幾步,樓盛轉過頭來,神色比這天色更沉郁,低頭道︰“相爺。”管家也隨之躬身。

    樓澈看他倆的神色間透著緊張,也猜到剛才談論的內容,此刻只當作不知︰“前幾日吩咐的準備好了?”

    管家不吭聲,樓盛點點頭︰“是,準備好了,可是相爺,這樣做……”

    “夠了。”截斷他的話,樓澈顯得有些不耐,對于南方的控制力已經大不如前,三個太守的被殺,瓦解了他近幾年的努力,如今這樣的情勢,已經不容他再猶豫了。鼻間上忽地一涼,他仰首,晦暗的天居然飄起了雪子,細細的,徐徐在空中飄飛,相府的樓台亭閣本就精致,此刻被雪色一染,剔透起來,端的是美景如斯,動人心懷。

    “相爺,”趁著他一晃神之際,樓盛走上前,雙手捧上一件事物,“這是前日,林將軍府上送來的,說是交給相爺或夫人,昨日見相爺心煩,所以……”

    接過樓盛遞來的東西,是一封信和一塊勝雪三分的瑩玉,樓澈略一沉吟,打開信封,里面沒有信簽,只夾著一張便條,打開一看,只有兩個字︰一年。翻來覆去把便條看了個透,也只能看到這兩個字,樓澈眉輕折,猜不透其中含義,再看那塊玉,如意雕紋,林字居中,分明是林府的令牌。

    細想一下,樓澈面無表情地把令牌收入袖中。管家只一邊勸說,雪大了,站久了傷身。

    不理會管家和樓盛的勸言,在院中靜立著,直等到滿院都蒙上了一層銀白,他才悠然道︰“歸晚必然喜歡這景色,”不等樓盛和管家作出反映,他走向內院臥房,大步流星,“現在就去準備,一個時辰後出發。”管家面色蒼白,樓盛低頭不語。

    這相府的一景一物都是經久耐看的,今日入眼,更覺得親切至極,樓澈一路走來,輕聲推開房門,半掩的門扉內,歸晚臥躺在貴妃椅中,房內暖意融融,中央處擺著炭火盆,嗶剝作響,躡聲走進房,香爐燻煙裊裊,如蘭淡香飄忽鼻端,他掩上門,坐到貴妃椅的後端,靜靜觀賞歸晚的睡顏。

    古人說,美人春睡如海棠,他的歸晚卻比海棠更勝幾分,因房內溫暖,皮膚透出嬰兒般透明的質感,紅粉緋緋,恬淡的睡容,宛如觀音。

    就算一輩子陪著這樣的睡顏,也不會生厭,戀戀地看著,時間停泄不前,一時溫情四溢,樓澈輕撫上她,觸手溫膩,心中一蕩,忽然那炭火一聲畢剝響在靜謐的房內,震醒了他,狠下心,他輕搖歸晚的肩膀,看她慢慢從酣夢中甦醒,睜開眼,因沉睡而迷朦的眼神,對上樓澈,泛起笑︰“夫君。”

    寵溺的輕輕一擰她的臉蛋,樓澈笑謔︰“看你,哪還有丞相夫人的樣子。”

    順手一整衣領,把頭發攏到頸後,歸晚雅笑如菊︰“夫君哪還有丞相的樣子。”

    想自己在她面前,的確無半點威嚴,樓澈一時倒無語可答,見她脂粉未施,皎如清月,長發飄然,泛出潤澤,摟過她,手撫上她的發,滑地不可思議,比之江南錦緞絲毫不差。心中忽地一動,他牽起她的手,到梳妝台前。

    歸晚見他拿起骨梳,訝然道︰“夫君?”

    “看我給你梳個美美的發式。”他的手能畫山、水、魚、蟲,能書真、草、隸、篆,這小小梳發豈能難倒他。

    听他說得有趣,歸晚任他為之,樓澈的手修長潔白,在男子中少見的好看,此刻梳子在他手中,倒似戲法一般,片刻時光,就梳出一個發髻,簡單雅致。他四顧,拿起桌上的發簪,放在髻上對比,又覺得太俗,最後只挑支銀簪,插在發上,配上歸晚的眉如墨畫,輕顰淺笑,相得益彰。

    凝視歸晚,樓澈恍然失魂,他的歸晚,總是淡淡的笑,笑意變濃時,臉頰旁現出梨窩淺淺,好似晨曦初現,又如撥雲見月;她的瞳色淡悠,乍看是清澤,細看是深潭,蘊著流光異彩……

    他的歸晚……

    “夫君?”驚覺他手勢驟停,神情晦澀,歸晚仰起脖子,直看進他瞳眸深處去,“怎麼了?”

    心底最柔軟的一處柔情四起,樓澈握住她的手︰“歸晚,你先離開京城,到北邊去。”

    听他如是說,心中一涼,歸晚錯愕地盯著他,已然明白他話中意思,形勢已經刻不容緩到這地步了?

    “不要,”堅定地拒絕,“我不離開這里。”

    “歸晚,听著,你暫離這里,不管能不能成,我都會去接你,听說在北邊境有處地方,是啟陵與弩族商交之地,那里平靜安寧,是隱居的好地方,你在那里等我三個月,日後晨昏相伴,這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嗎?”苦口婆心地勸慰,樓澈平定的聲音給人信服的力量。

    歸晚只是搖頭,半點不為所動︰“不,我要留在這里。”當初說好福禍與共……

    “歸晚,”厲聲出口,樓澈也是一怔,他幾時對她如此嚴辭厲色過,“你留在這里,我必敗,你離開這是非之地,我才能安心。”如果他日爭斗起來,相府被圍,他不敢想象後果會如何,他所唯一顧及就是歸晚,保住她,他才能放手一搏。

    灼灼地看進他的眼底,除了情意流轉,看不其他,歸晚鼻尖一酸,柔腸百轉,只覺得心里堵了千千個結,又像蟲子在啃噬,心一擰,淚盈然,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卻硬摒著不肯落下,咬著下唇,已然泛白,忽見一抹血色,唇角被她咬破,唇不點而朱,看得樓澈心驚。

    “不要哭,我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皇宮內的秘道,得前太後親傳,就是當今皇上也不如我熟知,三個月,給我三個月時間……”

    房內窗戶緊閉,歸晚定然看著樓澈出神,心中有千萬個念頭飛閃而過,腦中卻一片空白,心痛如絞,從沒有想過要面對這種場景,此刻直面,心頭也不知是悔是恨……

    “相爺,夫人,已經準備好了。”樓盛的聲音從房外傳來,房中兩人都是黯然。

    手心一緊,歸晚被樓澈拉起,她一慌,想要開口,樓澈鐵青著臉拿過那床架上的極地雪貂袍,把它緊密地包在歸晚身上,目光中是不容拒絕的嚴厲。

    兩人相攜走出房外,漫天飛雪,銀裝素裹,世界一片純淨。樓盛,管家,玲瓏,如晴,如明佇候在院中,因為等待的時間過長,每個人身上都是一層白霜。

    雪花飄落在臉上,化開,落下的也不知是雪是淚,歸晚被樓澈拉著走出院外,平日里對她百依百順的男子,今日異常的決絕,身上早已感覺不到冷了,心里的寒意,比這雪更冰,張眼茫茫,也不知入目的是何物。

    今年的風雪來得如此之早……

    在眾人的簇擁下一路無語地走到相府門口,三輛馬車停在路口。歸晚看見,身子一縮,不肯再往前挪半步。樓澈轉過臉,在雪花飄飛之中,朦朧中也看到他痛苦的神情。一手禁錮住歸晚的腰,強行帶著她往外走,故意不去看她傷心的神色。

    “夫君……”馬車前,歸晚緊緊攥住樓澈的手,不肯松開,明知自己離開對他而言,是解了他的後顧之憂,可是手卻忠誠地投向了感情。淒然一聲輕喚,只把這心底的苦澀一起喊了出來,哪里還忍得住,淚水漱漱而下,哽咽不成聲。

    把歸晚抱上中間的馬車,兩只手十指糾纏,密無縫隙,樓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鉗開歸晚的手,僵硬的面色在看到歸晚淚流滿面時松懈,心疼地撫上她的面,只覺得冰冷的,混著滾燙的淚水,灼傷了他的手。

    “歸晚,不要怕,三個月,我一定來接你。”他怎忍讓她落淚,此刻見她傷心難以自制,對他是何等的懲罰,“不要哭了。”手上的淚越來越多,他心慌起來。

    勉強控制住心神,歸晚眸光鎖著他︰“不要負我……”不要負了誓言,三個月只不過短短一瞬,但是此生,她生死相隨。

    微微一笑,露出一個清俊的笑容,樓澈堅定無比地點了點頭,雪花漫天飛舞,時旋時轉,落在肩上,手上,發上,樓澈從袖中拿出一塊瑩白令牌,塞到歸晚手中,叮嚀道︰“這個路上可以用。”往北都是林家軍的地盤,比之樓府的令牌,這個更有用處。

    風雪更盛,歸晚眼前模糊起來,想要再次抓住樓澈的手,他已經縮了回去,一轉頭,開始吩咐其他人的行動。

    “夫君——”

    故意忽視歸晚的喚聲,只怕一心軟,就再也走不成了。吩咐眾人上馬車,如晴如明一輛,玲瓏一輛,三輛馬車只有歸晚一輛是往北,而其他兩輛都是作惑敵之用。

    樓盛走上前,樓澈什麼都沒吩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雪中,那道疤痕也模糊不清了,樓盛也不語,鄭重地點了點。主僕十多年,他自然知道樓澈是把什麼托付給了他,他默然一點頭,無言地告訴樓澈,他會以命護住夫人。

    仰頭看天,蒼茫天空,白雪漫漫,樓澈不再回望,只是孤獨地站著,听著車輪聲響起,入眼皆是一片白色,耳中听著馬車遠去,他才轉過頭,素白的大地上留下輒痕,蔓延著通向遠方。

    他靜靜佇立在相府門口,只有匾額上漆紅的“相府”兩個字似乎仍無變化,紅殷殷地透著莊嚴和沉重。

    天載四年初冬,樓澈之妻離京,離開那日,京城突來一場風雪……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10-8-2 19:05:09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玉督(三)

    朦朦朧朧地听見一陣喧鬧聲,歸晚睜開眼,玄色的床架,淡青的紗帳,顯得有些陌生但不失整潔的房間。記憶如潮,點點滴滴地涌進腦中,她哀吟一聲,坐起身,窗檐外掛著一串鈴鐺狀的琉璃,燻風拂至,清脆玎玲,隔窗而聞,分外悠揚。

    穿戴好衣物,慢步踱到窗前,推開窗,冷冽的空氣撲面而至,精神徒地一振。

    窗外時有嘈雜聲,還夾雜著听不懂的弩語,時時提醒她,這里是北方偏遠小城——督城,而不是繁華的京畿。

    此處離京城已是關山萬重了……

    “夫人——”樓盛隔著門恭敬有禮地低喊一聲,隨即響起幾聲極有節奏的敲門聲。

    “進來吧。”

    門扉打開,走進一個中年婦人,面目慈和,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盆水,走進屋就招呼︰“夫人,你這就起來了啊,天寒地凍的,窗開著受冷……”

    听她一如既往地絮叨著,歸晚淡淡一笑,往門外一看,樓盛果然肅立在屋外,面無表情。婦人手腳麻利地為歸晚梳妝打理起來,一邊嘀咕著,這麼標致的人兒卻整日穿著男裝。梳一個簡單的男兒髻,婦人看著歸晚嘖嘖有聲,回過身整理房間,手上不停,嘴上也同樣不停,喃喃議論著東家長,西家短的趣聞,說話又急又快,不斷自言自語,還伴著咯咯笑聲。

    好不容易從她手里解脫出來,歸晚連忙走出房,把婦人一人留在房內整理事物,听到房中還傳來嘮叨聲,她不禁對著樓盛輕吁一口氣︰“比玲瓏還厲害……”

    樓盛一愣,浮出些微笑意。

    緊隨著歸晚向外而行,才走出大院子,巷外的人紛紛熱情地過來打招呼,隔壁的李嬸,賣水果的張三,整天愛吹牛皮的王小哥……看著歸晚一一笑著對答,樓盛默不吭聲,如果不是時局所迫,夫人堂堂相國之妻,怎會與這些市井小民有所牽扯……可是每當看著歸晚笑如朝陽地融入其中,他又有些迷惑,直覺上感到這種變化並不壞,可是問題到底在哪,他這個粗人也答不上來。

    大半個月前離開京城之時,半路被管修文的部署截堵,幸虧相府的馬車分了三路,引開攔截,他們星夜兼程,馬不停蹄,終于來這北邊最偏遠的城鎮,目前這份平靜,在別離顛簸之後,顯得如此珍貴……

    “樓盛,別總是苦著臉,你看孩子都被你嚇到了。”歸晚含笑著四顧,輕聲提醒。

    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樓盛低頭一看,果然有個孩子,帶著探詢和好奇盯著他看,又不敢接近。他只能學著歸晚,擺了一個他認為最祥和的笑容對著孩子。那孩子乍見,面色發白,迅速後跑,躲到李嬸身後。

    ……

    “樓盛,你還是繼續苦著臉吧。”狀似安慰地看了一眼已經有些僵硬的樓盛,歸晚如是說。

    兩人應付了一群熱情好客的本地人士,走上大街,往著醉香居而去。

    醉香居是督城最大的飯館,而督城是弩族與啟陵的交界處,商業交往密切,城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兩種文化的交融,飲食,衣著,風俗習慣等等,把兩種風格以奇怪的方式融成一體。在路上,既有儒味濃重的啟陵雅士,也有爽朗好客的弩族商人,時時能听到兩種語言的交流,其樂融融,初到此地時,兩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也許京城的人士都不會相信,征戰了百年的兩個民族,在這麼一快奇特的土地上得到了共融。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也許就是這麼一種感覺吧,歸晚暗忖。步入這嘈雜喧鬧的集市,她反而格外感到平靜,脫離了富貴和權勢,她也不過是個犯夫俗子,處于這俗世中是如此自然,有時不禁會想到,三個月後,能與他一輩子都在著這碌碌中度過,該是怎樣一番滋味。

    督城地理位置極偏僻,除了軍用通信,其他消息都極為閉塞,離京大半個月,不知京城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手緊緊圈成拳,她忍住心頭竄起的澀意,甩開憂思的念頭。

    他說過三個月後會來,她就如此堅信著……

    “夫人,”發現歸晚的笑容有些凝住了似的,樓盛出聲打斷她的思緒,“听說林將軍在督城外郊訓兵,比我們早一個月進城。”

    “訓兵?”弩兵與啟陵交戰都是在玉硤關,督城雖然與弩交接,但並非是軍事重地,林瑞恩怎麼選在這里練兵?隨即一想,這又與自己有何關系,歸晚輕笑著搖頭,樓盛也是同樣,總是在不經意間,對那個冷漠的將軍憑空多了三分關心。

    “到了。”眼一瞟前方,醉香居已在不遠處,饑腸轆轆,歸晚率先加快步伐走去。

    醉香居內賓朋滿座,熱鬧非常。

    “沒有位子了?”樓盛面色嚴肅地再次確定,小二在他看似凶惡的表情下,戰栗著點了點頭,求救的眼光看向後面那個極為俊美的公子,卻發現他很悠閑地看著,絲毫沒有制止這凶人的意思。

    僵持了一會,看到窗邊有兩個客人付完帳站起身,小二高興地幾乎落淚︰“客倌,有位了,有位了。”那高興的樣子,幾乎讓店堂內的飯客們以為他找到的不是位子,而是失散多年的親娘。

    歸晚看向靠窗的座位,兩個人正起身離開,身材挺拔高大,看模樣是弩族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個人,更有龍行虎躍之姿,在他轉身的一剎那,歸晚泛起一陣熟悉感。那種只有身居高位才有的威嚴,她見得太多了,並不奇怪。可是為何那人的姿態和氣勢讓她似曾相識……

    “夫……公子。”別扭地改了稱呼,樓盛招呼歸晚到窗邊的空位坐下,小二已經如釋重負地去點菜了,歸晚還在回想剛才那個讓她記憶深刻的人影。

    香氣盈然的粥端上桌,歸晚放下心頭的疑惑,一勺剛下,腦中閃電而過,她低呼出口︰“是他……”

    “王……”謹慎地輕喊一聲,卻被對方厲眸一瞪,可湛忙改口,“公子。”

    見對方一言不發地吃著東西,他只能硬著頭皮再接再厲︰“公子,這個時候離開家,好象不太好吧。家里萬一出了什麼事……”聲音越說越小,因為他知道對方不願多談這些,心中哀號著,想他堂堂弩軍親衛隊隊長,只有面對這新登基的王時,才會如此窩囊。

    耶歷吃完最後一口,發現他的侍衛隊長面前食物半口未動,面色難看至極,知道他擔心此次行程的安危,安慰道︰“這次我必須親自來,有了莫娜的喬裝,你還怕什麼。”

    “可是,王,你大位初定,大王子一定還不甘心,你如今不守在王庭,會不會……”細聲說著自己的隱憂,卻發現耶歷的面色為之一沉,可湛立刻住口,他又提到了忌諱。

    老弩王半年前薨逝,死前並未言明皇位誰屬,兩位感情還算深厚的王子就在那一刻驀然決裂,由于二王子耶歷的才干一向被弩族所認同,長老一致支持,大王子只有退出,誰知他心有不甘,糾集了人馬要與耶歷王子對抗,最終慘敗,被趕到了漠河以北……這件事,被弩都的王室深身忌諱。

    再次用眼神制止對方的自暴身份,耶歷召來小二結帳,在這樣喧雜的環境里與他空有勇而沒有謀的侍衛隊長說話,不知會引來多少後患,他果斷地決定出了飯館再商量。

    面如土色的可湛隨著耶歷起身,向外走去,人聲鼎沸的店堂里,他也不能多說什麼。走在前首的耶歷突然身形一怔,腳下立緩,目光中帶著不敢置信的異芒︰“是她?怎麼可能……”

    可湛好奇地也往門口望去,小二穿梭的身影掠過,什麼特別的人都沒有看到。

    耶歷再望去,已無人站在那里,剛才那一瞥是錯覺嗎?也對,她怎麼會在此處……面上現出苦笑,他恍然若失。忽視可湛疑竇的眼神,往外走去。

    這一路比來時更沉默,侍衛隊長可湛不敢貿然開口,耶歷從飯館走出來時,表情有些古怪,他不禁揣測著,剛才王到底看到了什麼?

    “……公子,這次我們冒這麼大的危險,到底來見什麼人?”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

    聲音力持平穩,把剛才那失神的恍惚排除腦外,耶歷簡潔答道︰“一個能打敗林瑞恩的人。”

    可湛張大了口,震驚地無以復加,林瑞恩三個字,對弩族來說,是一座山,高聳入頂,不可逾越,林家的軍旗揚起,即使是弩族的勇士們,也會有片刻的躊躇和不安。弩族曾一度認為,林瑞恩是啟陵的城牆,打不了他,就進不了天朝。現在居然有這麼一個人,可以****林瑞恩?

    “到底是什麼人?是名將嗎?”興奮地問道,直到此刻,可湛才覺得冒險而來是物有所值。

    耶歷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名將?他甚至連將都算不上,這個人只是個手段狡猾的小人而已。”

    “小人?能****林瑞恩?”

    “許多名將都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陰謀里……沒什麼好奇怪的。”知道頭腦簡單的可湛听不懂,耶歷簡而化之地一句帶過。

    可湛卻在這時理出一個頭緒︰“王,你的意思是,我們馬上要對啟陵開戰了?”

    贊賞地看了可湛一眼︰“照天朝人的說法,我們只欠了東風而已。”所以這次才要犯險來取最後一陣東風。

    “到了。”

    *

    林瑞恩換了一身便服走出房,寒氣襲人,對他卻似乎沒有多大的影響,淬藍冬衫,明淨簡潔,把這少年將軍襯得更加冷峻。軍師走了過來,對他打量了一番,好奇道︰“將軍要去哪里?”

    “去城里走走。”

    “正好軍中有些物資要采購,我陪將軍同去吧。”軍師溫雅地笑笑,誰也猜不到他笑下藏著什麼。林瑞恩不置可否地默然不語,倍顯淡然。

    兩人騎著馬從偏郊趕到督城,將馬匹交給首城將士,隨即像普通人一樣進城。

    在幾處商家買了些軍用所需,軍師有條不紊地進行,倒好像林瑞恩是陪同他來的一般。

    走出商鋪,軍師瞄了瞄有些不專心的林瑞恩︰“將軍,前幾日有人報告,城里來了個臉帶傷疤,凶神惡煞的男子,還有個一個極為俊美,身著男裝的女子。這件事,不知道將軍听說過沒有。”

    恍然間,林瑞恩有種被看穿的感覺,眉一皺,朗朗道︰“听說過。”

    “平日在軍中訓練新兵,稍有閑空,將軍就閱讀兵書,今日卻一反常態,想要進城走走,原來也是听聞這消息的緣故。”軍師平淡地敘述著,一字一句卻像針般的尖銳。

    “軍師有話不妨直說。”

    “將軍,你認為現在是什麼時刻?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將軍,要知道,現在是啟陵危難之時,”沉下臉,軍師肅然道,“內朝動蕩不安,外朝咄咄逼人。朝中此刻爭斗不休,樓相皇上對峙一方,听說還有一個南方望族牽扯其中,局勢不明,朝中之人如履薄冰,惶惶不安。而外憂更甚,人人以為弩王新喪,近期內不會出兵,將軍,只有你我知道,新登基的弩王耶歷雄心壯志更甚乃父,兼且此刻逢新王初政,軍中士氣渙然一新,猶如夢醒猛虎,時刻都有可能把爪牙伸到啟陵……”

    “我知道。”林瑞恩冷著臉,連語調都是冷的。

    “既然將軍知道,是我多言了,”驀然停下,軍師指指前面小巷,“將軍可以自己抉擇。”

    知道前面的小巷就是軍士報告的歸晚目前所居地,林瑞恩站在巷口,面現茫然,躊躇難決,他為何會到此處?這樣的情形,就算進去了又能如何?猶豫了許久,輕輕一嘆,轉過身,往回路走去。

    軍師見狀頗有喜色,他這亦父亦友的角色有多難,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數,林瑞恩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待他有如自己的親生孩兒。只希望他行事莫要有片刻差錯……這一片苦心,就算只能充當白臉,他也甘心為之。

    兩人順著督城最繁茂的大街走回,車水馬龍,摩肩擦踵,林瑞恩一個恍惚,撞上一個疾走的壯漢,他一愣,手伸出,想要扶穩對方。被他撞到之人腳下蹌踉,被撞出三步,才站住腳跟。雙方都有些吃驚地望向對方。

    林瑞恩這才看清對方是兩個人,被自己撞到的那個濃眉大眼,眸色坦蕩,顯是正直憨厚的人品。而他旁邊那人,眼神深沉不可測,更有怒而不言的威嚴。兩人都是身材魁梧,看樣貌也不是天朝人士。先抱拳,林瑞恩略含歉意︰“剛才得罪了。”

    “不,是我們得罪了。”對方的漢語說得極流利,就是口音有些古怪,急匆匆地看了林瑞恩一眼,打探的意味很濃,不等林瑞恩還禮,兩人已經快步離開。

    軍師盯著兩人的身影離去的方向,訝然道︰“這兩個人,不似普通人。”

    林瑞恩贊同地點點頭,普通人無意間被他撞到,必被震倒,而剛才那個人只退了三步,顯然身手不凡。

    這時候,誰都不知道,相遇是命運的開始……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轉載請保留!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10-8-2 19:05:34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玉督(四)

    天載五年元月。

    弩族軍營,天地間第一抹晨曦初現時分。

    “王,”侍衛長快步闖進營帳,臉色紅暈,顯得極為興奮,“督城的情況已經探察清楚,與王所說的相差無幾。”

    耶歷聞言抬起頭,隔著侍衛長,他看到帳外一片雪白,冰瑩光潔,一輪旭日剛剛升起,把世上的色彩都奪走了一般,只剩下血一樣的鮮紅。

    “可湛,把幾位將軍請來。”

    響亮地答了一聲是,侍衛長比來時更快地退出營帳。耶歷拿起手中的羊皮,仔細撫摩上面經絡分明的圖標,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手指微微顫動,啟陵的邊疆軍事分布清楚地展現在眼前,觸在指尖上,透進一種灼熱的感覺。弩族百年來的夢想,似乎書在了一張羊皮上。

    攥緊羊皮,耶歷緩緩閉上眼,千軍萬馬,戰鼓雷動,宛在眼前,他與兄長爭斗半年之久,登基為王,等待的不就是這樣一天嗎?

    十幾位弩族軍官依次走進主帥營帳,看到他們的王正在閉目養神,誰也不敢發聲音,耶歷的那個姿態,猶如一頭沉睡的獅子,仰臥在蒼穹之間,靜然不語也給人莫測威嚴感。一個月前耶歷從督城回來後,就發布了備戰通知,十幾位弩族高級將領今天接到會議通知,對討論的內容心中也有了些計較。年輕的將領大多心情昂奮,而老一輩的將領則是喜憂參半,兩方都默然在營帳內坐下身,打量著眼前情形。

    “諸位,今天是高興的日子,為何心事重重?”睜開眼,看著下座的眾人,耶歷笑著問。

    被他鷹利半的眸子掃過,眾將領都是一震,一位年紀最大的將領開口︰“王,听說你要攻打啟陵是嗎?”

    “沒錯。”耶歷簡潔有力地承認心中所圖。

    “王,這麼做太莽撞了,啟陵是地上的猛虎,而我弩族是天上的雄鷹,就算兩者經常互斗,我們也不可能佔領他們的土地,一旦發生了全面征戰,對我弩族大大的不利啊……”

    抬手一揮,截住了老將領的話,耶歷把手中羊皮丟向營帳中央︰“這是啟陵的邊疆軍事分布,大家看看。”

    “王,這份東西,您是怎麼得來的?”年輕的將領們首先接過養皮,展轉傳閱著,人人都顯出興奮之色。有了這份東西,對他們來說無疑多了一盞明燈。兵法有雲“知己知彼”,就是這個道理。

    耶歷犀眸綻出光芒,說道︰“百年來,啟陵一直以天朝自居,佔著最肥沃的土地,用著最好的資源,而我們弩族卻處極北之地,深受天災之苦。啟陵的百姓喝的美酒,他們的女人穿著最好的絲綢,我們的百姓吃的是粗糧,我們的女人穿著粗制的衣服,這一切,公平嗎?而現在,我們的機會來了,啟陵的皇帝和丞相在京城斗得正歡,靠近北方的守備力量全集中在了京城附近,趁著他們內爭不斷的時候,正是我們的好機會,一舉奪取北邊。”

    一番話,說得在座的眾將領都有些心潮澎湃,須臾之後,有個將領問道︰“王,啟陵的林瑞恩在督城,這個時候我們攻打玉硤關,玉硤關守備齊全,而且易守難攻,等他們調兵過來,我們豈不是……”

    “誰說我們要攻打玉硤,我們要打的是督城,”耶歷露出微笑,看到眾人炸開了鍋似的議論紛紛,他斬釘截鐵地說道,“督城的守軍只有三萬,其中八千還是林瑞恩正在訓練的新兵,與其去攻打玉硤,我們不如連林瑞恩一起,奪取督城。”

    一揚手,旁邊的侍衛長已經把地圖展開,眾人圍坐過來,都為這奇特的方法所震撼,一直以來,督城連接著啟陵和弩族,但是因為它地處偏僻至極,都被當作了連通商業的道路,而非兵爭之地。不是沒有人想過從這里打進啟陵,但是從督城走,無疑是繞了一條遠路,而如今林瑞恩在督城,情況就另當別論了,人人都知,啟陵的精銳軍隊就是林家軍,一旦打垮了林瑞恩,這場征戰的意義就遠非一個城鎮可以比擬。而且此刻啟陵正是內部爭斗激烈的時候,又給了弩族一個極好的良機。

    耶歷在地圖上指指點點,講述著這次的戰略,圍坐的將領們都信服地點著頭,老一輩將領原先還有些顧慮,此刻一听,都不約而同露出微笑,正如耶歷所說。這次的確是老天賜予的百年不遇之機遇。

    “林瑞恩在這里訓兵,騎快馬離督城只有一個半時辰的路程,我們先困死他,一邊包圍督城,督城地處偏僻,包圍住它,切斷一切與啟陵內部的聯系,以此為基點,我們徐圖南進。一個月前,我已經秘密發布了備戰令,這一個月內,已經漸漸禁止了弩族商隊進入督城。”

    听他安排地如此縝密,眾將領都心悅誠服,個個斗志昂揚,耶歷一個個分配了任務,各人都興高采烈地出營帳,作戰前準備了。只有一位老將領留在帳中未走,他是老弩王最衷心的將領之一,以行事謹慎出名,他盯著耶歷看了許久,問道︰“王,這次的準備針對啟陵的各個狀況。如此清晰的情報,不知王從哪里得來?”

    暗贊對方的心細如塵,耶歷知道他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不敢隱瞞︰“這是啟陵的一個望族提供的訊息。”

    “他們為什麼要出賣自己的祖國,反而來幫助我們呢?”老將領疑惑不已。

    “他們並非是幫助我們,”耶歷含笑解釋,“他們想要爭奪啟陵的重權,但是啟陵文有樓相,武有林瑞恩,他們必須先要除去這兩個人才行,此刻給我們情報,也不過想借我們的手把林瑞恩除了,然後他們再來派兵來把我們打退,這樣,對啟陵皇帝來說,就不得不倚重他們了。”

    老將領听完,感嘆不已︰“天朝人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可是,王明明知道他們的計謀,還要充當他們的借刀殺人的工具嗎?”

    “只要我們進入關中,事情可就不由他們控制了,再說了,此刻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也沒這麼輕易進關,只要我們圍住督城,不用我們堵截消息,那個家族也不會讓消息外露,他們在利用我們的同時,我們也可以利用他們,你說是嗎?巴丹將軍……”

    直到此刻,才真正對這個晚輩感到由衷佩服,老巴丹站起身,跪倒在地,右手撫上胸口︰“我偉大的弩王,有了上天的恩惠,我大弩必將無往而不利。”

    走上前攙扶起他,耶歷掀起帳簾,兩人走出門快,紅彤彤的旭日已高掛空中,雪地上折射出燦然的光芒,北風呼嘯,雪粉飛揚,耶歷望著營帳外軍隊正在調配移動著,心頭曠然舒暢,指著前方,對身邊的老將軍說道︰“雪積得這麼厚,正好掩去了馬蹄聲,我們一路南上,三日後,務必要打垮林瑞恩。”

    他的聲音洪亮有度,軍營前一片安靜,士兵們已經從各自的將領那听說了此次的行動,听到耶歷的豪言,無不舉起手中長矛,高呼︰“弩族必勝,必勝。”

    滿山遍野都響起了呼喊聲,一陣高過一陣,直沖雲霄。

    當太陽升上正當空時,弩軍開始行動了,以騎兵為先導,穿著鎧甲帶著長矛慢慢越過平原,隊伍排列整齊一致,人流潮水一般化成黑線,在一片潔白的世界里,向督城挺進。

    這次的進軍開啟了“玉督之戰”,而督城的人們還依然不覺,元月時節,放著爆竹,互相道喜,在美夢酣甜里露出可人笑容……

    *****

    朦朧中,最後一片光芒被黑暗歲吞噬,漸攏漸近,似雲似霧,鋪天蓋地,夾著咆哮,撲面而來……

    猛地睜開眼,歸晚略有些急促地喘息著,剛才的夢,令人恐懼地顫抖,留有後悸,手邊的書冊劃落在地,發出聲響,她低下身子,揀起書,感到手臂酸軟。想不到看著書也能沉入夢鄉。站起身,活動一下四肢,打開門,外廂“砰——”地一聲爆竹響,驀地又驚了一下她。

    過年的歡快之聲傳來,她听著,唇邊勾起淡淡笑。這是頭一次離開京城過的佳節,她記得在相府中,這個時節,樓澈最為繁忙,每日接待道喜而來的官員,到了晚間,他便捧著好多珍寶到她面前,獻寶似的讓她挑選,喝著香氣怡人的梅花酒,兩人對著說話,談天說地,無不涉及,累了,便往大椅上一躺,醒來時,他第一句必是“你看,哪還有丞相夫人的樣子。”

    往事如昨日,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關山萬里,君可安否?相府梅花盛開,香可依舊?

    在這里,每日與日同起,與月同息,看雲彩繽紛,只是不知身在京城的你,與我看的是否同一片天空……

    ……

    “哥哥……”

    衣角被拉扯住,歸晚收起遐思,低頭一看,是隔壁李嬸的孩子,虎頭虎腦,聰明乖巧,一雙大眼楮水靈靈的,從衣服上認人,只會叫歸晚“哥哥”。

    “哥哥,出去玩……”拉著歸晚往外走,他喜笑顏開的,兩人拉扯著走上大街,處處可見喜色,十個地方有七處帶著紅色。歸晚對著街上熱鬧的場景東張西望,頗為好奇,余光一瞟,看到樓盛跟在後方,知道他保護得很周到,她放心地四處張望。

    “夫人,人太多了。我們離地遠些吧。”看到那孩子放開歸晚的袖口,跑到旁邊與其他孩子玩耍,樓盛上前提醒。

    “恩,”歸晚笑著點點頭,看看街上的人群,轉過身,正想回去,忽而道,“奇怪,你有沒有發現,街上的弩族人少了很多?”

    樓盛依言望大街上人來人往看了一會︰“的確,比之我們剛來時,少了不少。”這句話說得非常含蓄,來的時候,街上隨處可見弩族商人,可是現在,幾乎已經找不到弩族商人的影子了。

    “夫人是擔心那日看到的人真是弩王耶歷?”那日回來,歸晚把所見之事告訴他,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說,以耶歷現在的身份,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當時想也許只是夫人眼花,現在心頭的憂慮倒變地更加真實起來。

    督城只是商業通道,不可能成為兵爭之地,何況弩王登基不久,會在此時用兵嗎?

    樓盛心中盤算著可能性,越往深想,越覺得不可琢磨,看向歸晚,發現她也蹙起眉,似乎猶豫難決。

    “夫人……”樓盛輕喚。

    “我知道,讓我再想想。”打斷他的話,歸晚笑了笑,她知道樓盛的意思,想要把這事報告給林瑞恩,他對林瑞恩,正是因為林染衣而有了愛屋及烏的感情。所以才會對這件事分外重視。但是目前,她空口無憑,況且她一個女流之輩,以什麼身份去提醒大將軍。

    三日後,督城城郊軍營。

    “公子,我們軍師現在有事,請你們在這稍候片刻。”一個普通營帳內,士兵背書似的報告完,拿眼偷看了歸晚幾眼,發現他面無表情,訕訕退下。

    拿過茶杯喝了一口,發現茶水已經涼了,三兩片發黃的茶葉漂浮著,歸晚心頭暗惱,她豈會看不出,這軍師是故意讓自己難堪。想不到自己思前想後,終決定是誤會也好,是杞人憂天也好,要把擔憂的事告之林瑞恩一二,如今卻受著這種待遇。

    一惱之下,正想甩袖走人,袖中突然掉出一塊瑩白的玉,她捏起,端詳片刻,耐著性子重新坐下。這世上,錦上添花比比皆是,雪中送炭卻少之又少,林瑞恩幾次幫助,她又何必為了小事,耽誤了正事。

    看她又坐下,樓盛暗暗松了口氣。

    又過了許久,帳簾重新掀起,文質彬彬的軍師慢慢走了進來,看到歸晚和樓盛,先現出驚訝的樣子,然後笑意融融地走上前︰“我當是誰,稀客稀客,原來是樓夫人……大駕光臨!”

    明知這笑里虛情假意成分多,歸晚也還之盈笑如蘭︰“客氣了,軍師才是大貴人,想見之一面真是不易。”

    哈哈大笑幾聲,軍師口中客套,只當听不懂歸晚的諷刺︰“不知夫人來有何事指教?”這個女人的確不簡單,普通的官家夫人,哪個受得了這種閑氣,她身份尊貴非常,依然能忍一時之氣,也是女人中少見的了。

    不再繞圈子,歸晚把一個月前所見所思全部都講了出來,她思路清晰,兼之口齒伶俐,軍師也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其中含義。

    听完後,軍師眉深皺,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後才跳出一句︰“真的?”

    歸晚當然不會回答他這個蠢問題,誰會用這種軍國大事開玩笑。軍師站起身,臉色森然,步了兩個大圈子,時不時打量歸晚和樓盛,只見他們態度坦然自若,只能輕聲嘆道︰“樓夫人,看來,目前要請你在軍營暫留一晚了。”

    看來此次事關重大,軍師也怕擔上責任,把她留在軍中,萬一這事是個謊報,他大可以把歸晚推出去,說是樓相夫人謊報。好個狡猾的老狐狸,如是想道,歸晚一派爽朗,點頭允諾。

    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如今一片好心,倒也惹來一身腥,看來,好人真是做不得。笑里摻進了些慨然,歸晚當晚在軍營中過夜。軍師稱其為京中貴人,軍士們不敢冒犯,一夜倒也相安無事。

    第二日,一個小士兵急匆匆地趕來,告訴她,軍師有請。

    不安倏地竄上心,歸晚帶著樓盛來到主營,軍師端坐正中,一見來人,抬起頭,歸晚微驚,他眼中紅絲滿布,頭發有些凌亂,顯然是一夜未睡,而切額際青筋若現,藏不住的悲憤之色,一開口,聲音都沙啞了︰“夫人……督城危險了……”

    手握成拳,歸晚聞言睜大眼,星芒乍放,力持鎮定,問︰“軍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三個月……還剩下一個月了,心中怵然不已,歸晚鎖視著軍師的表情不放松,壓抑著的恐懼隨著時間慢慢浮上,難道,守不住三月之期的,不是樓澈,而是她嗎?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10-8-2 19:05:49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玉督(五)

    “昨日我以十人為隊,派出五隊去通知林將軍,另派兩隊南進報告朝廷,可是直至現在,依然半點消息全無……看來情況十分不妙了。”軍師靜想了一會,心情平復不少,如實說道。

    按耐住心中不安,歸晚在軍營中下首位置坐下,側首望著軍師︰“林將軍離這里有多遠,身邊帶了多少軍隊?”

    “林將軍離督城約三十多里的路程,騎馬只需不到半日,此次為訓兵而去,身邊帶著八千子弟兵。”勉強扯起嘴角,軍師簡潔地回答。再沒有比現在情況更差的了,主將不在營中,消息傳遞不通,有敵無敵情況不明。根據他多年的經驗,此刻已是危險將至的前兆。

    “八千都是新兵?”歸晚訝然提高聲音,黛眉微蹙。

    軍師苦笑,想不到這閨閣中的女子如此敏銳,抓住他一句話,就能分析出厲害,無奈之下點點頭︰“不錯,八千都是新兵。督城中現留有兩萬多兵力,本地軍佔了大部分,只有為數不到五千人,是林家軍。”

    天寒地凍,營中放著炭火盆,融融暖氣,時不時夾著星點似的炭屑,坐在營中的人卻半點不覺,人人面含沉色,手足冰冷。

    “夫人,現在形勢如此,依你之見,該如何?”軍師首次擺出低姿態,以商討的口氣詢問。

    挑眉瞥了軍師一眼,歸晚若有若無地浮起一絲淡笑︰“軍師說哪里話,軍國大事,我一介女流,能有什麼辦法……”好個老狐狸,剛才講了這麼多軍防情報,原來是想拉她下水。看他的模樣,分明是想出了辦法,要自己幫忙,偏要擺出一副商量的樣子。

    盯著歸晚仔細看了兩眼,似乎發現了什麼奇特之事一般,軍師謂然長嘆一聲︰“夫人真是聰明人,明人不說暗話,夫人,現在的情況,實在不能再含糊了。我們必須馬上聯絡林將軍,我在此處不能離開,昨日派出作為聯絡的五隊俱無消息,所以……”

    “所以軍師現在應該找出得力能干的將領前去聯絡林將軍。”一口截斷軍師的後話,歸晚星眸微斂。

    含在喉中的請求被歸晚一擾,軍師皺起眉,不知如何開口。他有苦難言,來此地不過三月有余,本地軍隊軍心不齊,並不若林家子弟軍好指揮,此刻局勢不明,他不敢惶然把消息泄露出去,一旦產生慌亂,後果不堪設想。思來想去,他竟然想到了歸晚,明知這主意有多荒謬,她只是一個弱女子,而且身份特殊……可是偏偏在此緊急時刻,無人可用,無人可信的情況下,他居然覺得這個女子比之不堪教服的本地軍將,要可靠得多了。

    再從另一方面來說,她認識弩族王,就算此刻去傳信被弩族所捕,以她的身份,弩族也不會做出殺了她這種蠢事……反復考慮,當此情勢,她儼然是最好的人選。

    營帳中沉靜如水,軍師腦中轉著主意,偏偏難以開口。

    暗想此處不能多留,歸晚作勢要起身告辭,衣袖一緊,她回過頭,詫異地對上樓盛郁澀復雜的神色。

    緊張之下居然冒失地抓了歸晚的衣袖,樓盛立刻退後兩步,默不作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伏著頭,口中輕聲道︰“夫人……”

    營中主座的軍師看到樓盛這個舉動,感到無比奇怪,瞅到歸晚因此而顯得面無表情,他決定干脆看個究竟,直覺告訴他,樓盛這一跪和林將軍有些關系。

    “夫人……”見歸晚不為所動,樓盛心中焦急,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請夫人看在染衣的薄面上……”

    歸晚听到樓盛的哀求,袖中的瑩玉似乎發熱燙手起來,取出玉牌,她失神地凝望,林染衣,林瑞恩……這兩個名字伴著數次危險解救于她,是弩族到玉硤關一路上染衣笑語相陪,是林瑞恩鳳棲坡舍身相護,是相府圍困,他俯身拾帕……

    這點滴都是恩情,歸晚啊歸晚,你怎可如此自私。

    百感交集,一時間,她痴然望著玉牌發起愣來,看著樓盛伏身相求,心中微熱,回頭轉向軍師,吟然道︰“軍師,請借我士兵百人。”

    軍師大喜過望,也不去探究其中改變她主意的原因,立刻滿口答應,快步出營布置人馬。

    樓盛抬起頭,面上也不知是感激還是其他,喃喃道︰“謝謝夫人……”

    只用了半柱香的時刻,營外已排好了一百來人的士兵,軍容整潔,背負箭囊,見著軍師帶著一個俊美至極的翩然少年公子出來,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當听說要跟隨這位公子出關時,更是大為吃驚。他們都是林家子弟兵,唯命是從,也不多言,整裝出發。

    歸晚單騎在隊伍中,樓盛緊隨在側,當他看到歸晚孤身上馬時也吃了一驚,連他都不知道,原來夫人的騎術也尚過得去。

    出了督城,碧空如洗,偶有浮雲,曠野無際,弛馬于雪色平原間,眾人都是精神振奮。

    純淨地不染塵似的天地吸引了歸晚,出城時的忐忑也漸漸放下,眼看眾士兵都是陶陶然的神色,猜到軍師沒有把出城的真正意圖告訴他們,歸晚只得苦笑盈然。出城之際,她才想到,軍師要她這個女子來傳信的深意,即使被弩族抓住,以她的特殊身份,也有了談判的籌碼……

    好個老狐狸,暗暗低咒一聲,歸晚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事已至此,只有繼續走下去了。

    百人的隊伍都是輕騎,一路無險,很快越過平原,附近是一片山群,山勢低平,連綿成脈。听從了一個士兵的建議,他們從一條小山路迂回前進,為何選這條遠避正途的小路,歸晚心知,這次的任務是聯絡上林瑞恩,首要的,當然是保住自己的命。

    行了一個多時辰的馬,眾人俱不吭聲,誰也不知道為首的那美公子在想什麼。所幸今日風雪不大,一路景色尚宜。

    正行著路,先是很輕,越往北走,這聲音越響……似咆哮,又似雪崩,海潮奔騰般地涌進耳里。士兵們竊竊私語。隊伍的排列變得有些凌亂。

    歸晚听到這聲音,也覺得萬分奇怪,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有詢問身邊的士兵。

    一個士兵猶豫了半晌,才開口道︰“公子,前方也許發生戰斗了。”

    微微怔然,歸晚拉住韁繩,隊伍立刻原地停下。看著眾人神色各異,她心中掙扎片刻,把行途的真正目的和眼前形勢和盤托出,告之這些士兵。听完她一番話,士兵們露出震驚無比的表情,沉默了一會,為首的一個士兵挺身向前,朗朗道︰“公子,我們都是林家軍,為了林將軍,我們不怕犧牲,請繼續前進吧。”

    毫不吝嗇地贊一聲好,不愧是林家軍,歸晚帶著隊伍繼續前行。高居馬上,她握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雖然面上鎮定,只有她自己清楚,壓抑不住心頭的害怕,背上已滲出薄薄一層冷汗。

    越過這個山頭,前方到底有什麼在等待她……

    ****

    由小路穿出,殺喊聲震天,一望無際的人如潮水,布滿了前面的山野。歸晚目瞪口呆地眺望前方,面色乍白。行了近半日的路程,面對這樣的場面,她的心幾乎已不勝負荷。一陣陣的人浪呼喊震回了她的理智,立刻下令停下隊伍,在山間樹林中隱藏起身形,怕被前方的軍隊發現。

    所幸只帶了百人,很快藏起馬匹,歸晚,樓盛和幾個帶頭的士兵,站在山坡上遠眺著前方。

    觸目驚心的狀況……

    前方低勢的山群上樹木盡被伐光,光突突的山野上密密麻麻都是人,黑壓壓一片,蓋過了雪色,無數的團隊兵馬,擁擠地排列在一起,密無縫隙,雲集的人馬,綿延不絕地圍住一個山頭,這個山坡顯然跟其他山群不同,只有這個山上還有樹木的影子。

    看著數不清的兵馬巍峨地堵在前方,殺氣沉壓,隱隱壓迫著整個山群,歸晚心涼了半載,隔著一個山頭,她依然倍感威脅。

    “是弩軍……”站在最近的一個士兵顫巍巍地說道,他的聲音雖不響,但是幾乎每個人都听到了,“將軍……林將軍被圍在那個山頭了。”

    早已猜出那個唯一沒有被伐木的山頭就是林將軍所在,歸晚還是禁不住一抖,刮面的風冷到了心里,凍得她知覺全無。林將軍被圍在弩族大軍之中,她該如何是好?想到更可怕的是,林將軍被圍之後,弩軍會如何?會圍督城?不……不,督城已經被圍了,只不過現在包圍圈還很大,所以督城百姓還無察覺。

    看著弩軍空前強盛的軍容,歸晚心頭怦怦狂跳,只覺得眼前的軍隊猙獰著面容,人潮如汪洋,森然可怖。

    “前方人數大約有多少?”從小學唱的功底幫助了她,即使內心惶恐不已,姿態依然清風自如。

    看到這領頭的公子鎮定自若,士兵們也漸漸擺脫了恐慌感,其中經驗最豐富的幾個士兵盯著前方如黑雲壓境的弩軍,略一估算,各個面如土色︰“包圍的約有六萬,前方不動的約有……無法估計……只怕有十來萬吧……”

    惡寒竄上心,歸晚屏息靜氣地觀看前方。前有十幾萬雄兵擋道,林將軍只有八千新兵,實無勝算,如果現在她退回督城,又有何用,沒有林瑞恩的督城,不堪一擊……該如何是好?

    伸手招來幾個士兵,歸晚吩咐他們即刻原路趕回,稟報軍師實情,派兵營救林將軍,只要救出林將軍,相信還有一線生機……

    十匹馬飛快往原路急馳,看著他們回去報信,樓盛擔憂地看向歸晚,欲言又止。歸晚見之,淡淡地回了一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眾士兵听到了,心中俱是凜然,打起精神,駐首在山坡上觀察形勢。

    弩族大軍時不時發出高喊,聲響如山震,直沖雲霄,密集地圍著山頭,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們是想摧毀林將軍的信心。”樓盛站在一旁,沉重地說道。

    歸晚回頭看看眾人,面對這樣壓迫感十足的士氣,不少士兵惶惶不安,僅是旁觀已是如此受迫,林將軍直面而對,不知是如何心情。等了足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弩族又發出震天的殺喊聲,就在歸晚認為他們又是虛振聲勢時,弩軍開始行動了。

    先是幾排箭伍上前,拉弦,放箭,萬箭齊放,天空中猶如下了一陣箭雨,黑影簡直遮住了碧空,鋪天蓋地地向著山坡而去,箭破空發出的呼嘯蓋過了北風聲,像萬千人的咆哮,蜂擁而至。

    歸晚看地心中抽緊,她雖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向上天禱告,千萬要保住林將軍。

    一陣箭雨過後,山坡上動靜全無,弩軍又換了一批箭伍,一波又一波,箭連綿不絕地射向山坡,整個山頭布滿了箭影,滿目創痍,正如同耶歷所下的命令一般,就算是一只蒼蠅,也不能活著飛出山群。

    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下,山坡上依然沒有任何動作,林將軍的軍隊在這陣陣殺喊及攻擊下,顯得異常平靜,死傷也無從得知。歸晚暗暗著急,隨著時間流逝,心直往下沉。兩個時辰的攻擊,弩族似乎也耐不住這單方面的沉悶攻擊。不少士兵都高呼著攻上去,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大刀。

    弩族士兵素以勇猛著稱,人強馬肥,特別擅長騎戰,在這個小群山中,卻沒有得到充分發揮,馬根本不適合上坡,所以采用了箭術攻擊。可是現下,林瑞恩的軍隊一個人影都未出現,以靜制動,弩族人的自尊受不了了,士兵們激動著要沖上山。

    耶歷立刻下令暫時不動,仍是用箭中程距離攻擊。

    看著弩軍中有路隊伍的著裝與一般弩軍不同,而傳令兵跑來跑去,似乎都匯聚在那處,歸晚度測,那個營帳就是耶歷的王營。弩軍的攻擊斷斷續續,在林瑞恩毫無反擊的情況下,弩軍的不安情緒也開始慢慢蔓延。但是兩軍的實力懸殊是非常明顯的,所以弩軍依然不慌,只是听命一陣陣地攻擊。

    天色漸晚,暮暮沉沉,北風變大,雪粉揚天,弩軍停下攻勢,搭起營帳,點起火把,星火點點,從高處望,滿天的繁星落入人間,銀河如鏈,圍成一個圈,把山頭重重包圍。

    看著腳下弩軍火把形成的星河圖,歸晚默然不語,為了怕弩軍發現行蹤,他們連火把都不敢點,此刻面對山野中星火盛況,誰也無法開口,士兵們啃著干糧,歸晚則是憂慮懸心,連干糧也無法入口,怔怔地盯著山野,腦中飛轉。

    漸響的馬蹄聲靠近,眾士兵都站起身,歸晚也回過頭,身後十幾匹馬停下,原來是報信人回來了。眾人圍上前,七嘴八舌地問著。報信為首的士兵垂眉低頭,一聲不答。

    “到底如何了?”排開眾人,歸晚走到他面前,聲音里透出些緊張。

    聞聲十幾個士兵跪倒在地,為首一人看著歸晚,虎目里隱隱帶著淚水,低啞著聲音答道︰“軍師不肯派兵前來。”

    “什麼?”耐不住驚呼一聲,歸晚心頭火起,走前兩步,目似寒月,盯著士兵,“為什麼?”

    剛才那一陣陣的攻擊在她心里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如果不是有援軍信念支撐著她,她也無法支撐到現在,親耳听到這樣的消息,劇震之下,涌起憤怒。這個軍師,到底在干什麼……

    為她凜利的氣勢微怔,士兵泣聲︰“軍師說,和朝廷根本聯系不上,督城已經被圍了,城中只有兩萬多的軍力,來不及救,也救不了……”

    “可是沒有林將軍,兩萬軍力又怎麼守督城。”歸晚高揚著聲音,抑不住憤然。

    跪在最前的士兵首當其沖地領略歸晚的怒氣,想起剛才在城中被軍師拒絕的場景,又想起林瑞恩帶著八千軍孤身困在弩軍中,淚水嘩嘩地落下︰“公子,軍師說了,現在調兵,督城就落在弩軍手里了……現在弩軍還不知督城虛實,不出兵相援,還有一線希望,出兵,則必死無疑……”

    唇抿成線,歸晚淒然地回首,看山野一片星火如海,眸色悠淡,怒也好,哀也好,都被夜色吞噬了,半點不留余痕。

    “軍師還說了……”士兵見歸晚轉過身,連忙哽咽著開口。

    “還說什麼了?”說什麼都嫌晚了……

    “軍師說了,他是最想救將軍的人,但是……但是督城還有千萬的百姓,誰來顧他們的生死?今日出兵救林將軍,則是棄大局于不顧,林將軍此刻就算戰死,那也是雖敗猶榮,如果出兵,就算救出林將軍,他也是雖生猶死……比死還難受……”

    傳信兵悲聲號哭,其余士兵紛紛掩面,這些經歷過沙場的戰士們都明白這些話中的含義。所謂軍人,為家戰,為國戰,為民戰,就是不能為自己而戰……

    樓盛走上前,緩步來到歸晚身邊,驀然發現她哀傷地望著前方,淚水如線,茫然不覺地滴落著。

    就在這時,山野間傳出喧吵聲,遠處山坡上火光搖曳的火炬光影本來整齊地排列著,突然間亂了,從山坡處蔓延開,整副火影星河圖殯落零散,發出震天怒喊。

    “動了,行動了——”樓盛低喊一聲,眾人驚訝不已,急忙上前。歸晚撫去頰邊輕淚,凝神打望山野。

    月亮躲進了雲層中,北風依然咆哮著,夜色如漆中,只有搖曳的火光指引方向,山坡那里的火光排散開,似有一把尖刀刺了出來,本來只是小凌亂,後面竟漸漸擴大。突然煙霧騰騰升起,火光徒然變大,林將軍所駐的山坡突然紅光映天,掩過所有星火,懾人心神的嘶吼狂喊聲漸高漸近,弩軍的包圍圈也開始變小。

    “是林將軍……是林將軍要突圍了……”這一聲喊叫不知出自誰口,眾人卻因為這聲高喊振奮起來,心高懸,目不轉楮地遠眺著戰況。

    弩軍幾次攻擊,他沒有任何動作,一忍再忍,此刻借著夜色趁亂突圍;火燒山林,自絕後路,是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激勵士兵求生勇氣……即使不懂兵法,歸晚也一點點分析出其中行動的理由和目的,心中暗暗贊嘆,不愧是赫赫軍功的林將軍……

    可是實力懸殊太大,這場生死幾乎已成定局,難道就這樣看著,等待命運降臨嗎?眼前的火光耀亮了她的眼,瀲灩的眸光輕轉,她從沒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雖然力小不能勝天,她也要想要奮力一搏……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10-8-2 19:06:38 |只看該作者
. “來人——”  


皇城煙華 玉督(六)

    戰鼓如雷,號角頻催。

    狂嘶咆哮聲震耳欲聾地襲來,林瑞恩繃直身軀,巍然如山地站在坡前,在看清敵軍狀況之後,劍眉深鎖,唇抿如刀。身後一陣桫欏聲,他轉過身,看著士兵們听令用厚木修固馬棚,動作沒有了往常的利落,士氣低迷地幾近惶惶。

    林瑞恩大步走上前,將鎧甲卸下,卷起衣袖,順手拿過地上的木板。

    “將軍,這種事還是讓下面的弟兄們做吧。”跟隨林瑞恩多年的副將略有些驚慌地上前勸道。

    林瑞恩一手把木板固定在馬棚薄漏處,另一只手不空閑地拿過錘子大力敲打落釘處,頭也不回地答︰“時間緊迫,全部都過來修繕馬棚。”

    副將呆滯片刻,立刻急跑傳令而去。士兵們僅僅訓練了兩月有余,面對如此千軍萬馬包圍的陣仗,內心顫栗不已,看到林將軍如此聚精會神地修固馬棚,雖然不理解其中的原由,心下也稍安定些,學著他人忽略這滿山環繞的嘶喊,忙起手上的工作。

    “讓所有人都聚到這里,動作快。”看著士兵們完成了工作,馬棚已經加固了兩層,林瑞恩套上鎧甲,一邊高聲命令,坡下又發出震天的狂吼,一陣高過一陣。

    八千多名士兵很快列成方陣,手中拿著厚盾,神色緊張。林瑞恩的眼神緩緩滑過他們的臉,其中甚至有十幾歲的甚至可以稱之為孩子的軍人,甲冑鮮明,站立在隊伍的中央,北風揚起的雪粉像冰刀一般劃過他們的臉,把鼻子凍得通紅。他們靜靜的站著,眸光清澈堅韌,軍人的剛毅在風中一點點地滲透。

    山坡之上,肅穆地駭人,只有轟隆如雷的叫喊猶在耳邊。

    潮水涌動的兵甲聲緩動起來,林瑞恩走到坡前,看著底下弩兵的調動,寒氣彌漫,他回身走到方列隊伍之中,拿起鐵盾,手揚起,如刀般的姿勢帶起勁風︰“舉盾。”

    厚盾映著雪光隱泛黑色光澤,整齊一致地擋在了八千士兵的頭上,在林瑞恩手勢的指揮下,眾人俯蹲,像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牆佇立坡間。

    日月無光,天地黯然,飛箭比驟雨更密集地落下,擊打在盾牌上,發出重金相交的爭鳴,銳利,急驟,恍若魔鬼跳著舞。

    躲在盾牌下的士兵們哀吟出聲,卻無人得聞,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人人只求生存。箭刺進空隙,士兵中箭倒下,血花四濺,旁邊的人立刻調整位置,補充空域,箭雨聲蓋過了一切。

    時間變地比雪更空白,箭矢一陣接一陣,遮蔽了天日,士兵們咬著牙,撐著手中的鐵盾,時不時換手交替,比身體酸痛更難熬的,是身邊的同伴倒下時噴射出的鮮血,連擦拭和哀痛都來不及,等待下一輪攻擊,慢慢在死亡陰影下煎熬著。

    直到此刻,眾軍將才明白剛才林瑞恩剛才命令修固馬棚的用意,保住了馬,他們才有拼死一搏的基礎,馬棚上插滿了箭,密密麻麻,沒有一塊完好,幾乎到了見縫無法插針的地步。

    “將軍,我們還要被困多久?督城會派兵來嗎?”度過又一輪的箭矢,蹲在前排的士兵把同伴的尸體推到空余處,忍不住開口問,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知道下一輪襲擊即刻就來,林瑞恩回身正欲呵斥,轉首之際,發現士兵們都用一種明亮的眼神真摯地望著他,有的士兵手上腿部中了箭,手指緊捂,痛苦之中卻帶著求生的殷殷期盼,傷口處不斷地滲著血。

    “會來,督城的援軍會在天黑後來……”冰冷的聲音堅定地說著,林瑞恩擺手讓士兵做好防護工作。鐵盾下,幾個士兵露出微笑,宛如在黑夜中看到唯一的光明。

    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林瑞恩現出痛苦之色。在這樣心理與肉體的雙重折磨下,士兵的意志已經繃緊到了最高點……督城根本沒有救兵會來這個消息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督城的守兵數量只有兩萬余,軍師不會冒險派兵前來,如今的現狀就是他們所能面對的一切。

    等,只有等,弩軍傾巢而出,銳不可擋,只有等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時,才是他們突圍的好時機,而這之前,必須讓士兵在弩軍攻擊之下保全而不被擊潰。

    撐著盾的手臂已經微微發酸,林瑞恩忽略著這份異感,靜听著前方傳來的任何動靜,手心處沁出汗絲,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狀況。

    這一戰,必是他人生中最險惡的一仗。

    耳邊忽听到一聲聲的低泣,不用回頭也猜到是少年郎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險情,宣泄著對死亡的恐懼。心抽搐著,他一手握上刀柄,咬緊牙,神態比冰更冷竣。

    等待……

    ***

    夜幕低垂,萬物寂籟,弩軍的火把燃起,林瑞恩俯視山野,把宛如巨蟒盤旋緊圍的星火納入眼中,長達近三個多時辰的攻擊,弩軍也進入暫歇狀態。

    時機終于到了。

    八千子弟兵在黑暗中悄悄行動,將馬從馬棚中牽出,整理著隨身的兵器,更有甚者,隨處拔一些箭,放入箭囊,此刻對他們來說,箭矢算是最充沛的軍備了。一切動作有條不紊,即使深處黑暗,也沒有絲毫的慌亂。

    林瑞恩默然地看著眾人的行動,在著漆黑不見無指的夜色中,他看到每個人的神情,看著他們中午時分還有些稚氣的臉龐,此刻已經滿布滄桑,經歷過生死,讓他們變成了真正的軍人,暗色中流淌著一股肅殺之氣,蔓延在山坡之上。

    “將軍。”副將跑至林瑞恩身邊,遞上一張強弓,一支勁弩,從腰間摸出火折子,“娑——”地一聲,黑暗中多出一道微弱的火光,點燃了勁弩的前端。

    借著這道光彩,林瑞恩清晰地看到坡前站著的八千子弟兵,他們已經疲憊了,可是現在依然精神昂揚,地上還有弟兄們的尸體,有的血跡未干,空氣中甚至可以聞到淡淡血腥味。沒有人低頭看,正如同他們已經跨越了一個生死關一般,低頭就是軟弱,不被允許生活在這片夜幕下。

    寒意森重,風如冰刃。每個人都定神望著他們的將領,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這種眼神分明是惡狼的陰狠……這樣想著,林瑞恩嘴角淡揚,帶起一個自信的笑容,在這個笑容的鼓勵下,士兵們感到空前的振奮,從之前林瑞恩料敵于先的種種布置,已讓他們敬若神明,此刻更發現,原來這個冷如冰山的將軍笑起來也是這般漂亮。

    “督城還有你們的年邁的老父,慈藹的老母,有你們心心掛念的妻兒……想見他們嗎?”緩緩開口,林瑞恩拉開弓,弦成滿月,看著每個士兵的眼神變地更亮,更犀利,“那就給我活下去……活著回督城。”

    颯冷的寒風中,如漆的蒼穹間多出一道亮光,劃破半山的沉寂,猶似天空隕落的一顆燦爛流星。落于馬棚上,早已堆好了易燃的稻草,頃刻間,紅光四起,遍染半天。

    所有人都知道沒有路可以退了,八千人排列成隊,形成尖刀狀,前排之人手中持著鐵盾,舉齊于馬上人同高,後頭跟著步兵,緊緊排列成一隊,陌刀在手,黑夜中也透著森涼的殺意。整個隊伍非常緊湊,加快著速度向山下進發。要趁敵人不備,像一把尖刀刺進他們的心腹,斬斷這星火連線的包圍,他們才有一線生機向南逃跑。

    等弩軍發現情況不對時,林瑞恩的軍伍已經沖到了他們的面前,弩軍燃著火把,目標明顯,而八千軍將卻似黑暗中的野狼,無蹤無跡,隨時撲上來咬一口,以暗打明,出其不意。

    呻吟聲響蕩在山野間。

    這是一場以少打多的撲殺,不計手段,不計生死,前排的士兵騎著馬飛快沖入還沒有準備好的弩軍隊伍中,見人就砍,頸部,腦袋,肌肉骨頭的斷裂,哀如野獸的慘叫嘶喊,剎時傳遍了山野,听者無不戰栗。

    這是復仇,必須用血才能解決的紛爭,避無可避,每個人都拼盡全力去撕殺,黑暗中沒有軍旗,只有敵我。

    八千軍伍飛快地前進著,林瑞恩騎在最前首,手起刀落,陌刀的光澤一閃而過,帶起的就是一片血,噴灑在地,一個人撲上來,被他一刀砍在脖頸,腦袋已經骨碌地滾下來,尸體依然是沖上來的姿勢,敵軍就踩著同伴的尸體上前,于是他又一刀而去,胳膊飛出,慘叫不絕于耳,一路前進,都是踏血踩尸而行。

    殺氣蔓延開,混沌地攪合在修羅戰場,血液飛濺,染紅了衣服,更染紅了眼,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無意識地揮動著能殺人的武器,將敵人擊殺。那一聲聲慘痛的呻吟和嘶吼,都是一種听覺的刺激,激發起士兵內在的暴戾。

    殺變得普通,變得必須,變得貪婪……

    如果敵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須死,誰也不能在這塊地方停下,一停,就要永遠停留在這塊土地了……

    他是屠夫,這是地獄……

    斬殺著身邊人,林瑞恩心中燃起火,鼓蕩著他前進,血濺到臉上,已經沒有當初溫暖的濕感,麻木的知覺變的殘忍了。身後人漸漸變少,同伴們一個個被這無情的地獄吞噬了,尸骨無存,被其他的士兵當成了踩伐的工具。

    尸橫遍野……一邊廝殺,一邊密切觀察著戰局的情況,林瑞恩知道自己快要輸了,即使這次的戰略幾近完美,盡管他使盡手段,盡管所有士兵盡了全力,也將無法改變戰局的結果,實力的懸殊實在過大了……

    望前看,星火相連處已經很短了,再沖過半個山谷,就能從山道逃跑,直奔督城,僅僅只有這些距離,此刻看來已成鴻溝,無法跨越,道路的盡頭,似乎就是英雄的末路。

    “啊——”林瑞恩驀地發出一聲悲嘯,陌刀一揮,連肩帶手,砍去擋在馬前的敵人,血噴在他的鎧甲上,他的戰騎跨過了死者的尸體。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不想輸的,明知戰場無永勝,大笑著前進,一路殺戮。跟隨他的人越來越少,弩軍卻像源源不斷而來的潮水涌來……

    好,好,好,今日就讓他殺個痛快,一死方休。

    就在這星火混亂之際,他突然間看到天火降臨,從附近幾個山頭滾落而下,照耀了半邊的天色。不僅是林瑞恩,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景象。而弩軍的騷動更大,大火燃燒著從天而降,所落的地點都針對了弩軍中部一個營帳,所有看清楚情況的弩兵張口結舌地露出驚訝的表情,更多的是慌張,叫喊著往那個地方奔跑而去。

    “將軍——”副將發出一聲驚天的叫喊,“是援軍,是援軍……”

    被這聲尖叫怔了一下,腰間如針刺般傳來痛楚,林瑞恩轉頭一看,一個弩兵獰笑著看他,那眼神似嘲似諷,他陌刀一轉,利落地劃過弩兵的脖子,那一瞬太快,那弩兵甚至來不及作出驚訝的表情就握著帶血的刀倒下了。

    腰間火辣辣地發著燙,林瑞恩笑著張望前方,各色光華映在他的瞳中,匆匆一掃全場,他已看出,援軍並不多,那天火一般的奇襲只能起到惑敵作用,至于為何弩兵如此緊張那天火所落之處,他不及細想,目前因天火引起的混亂只能維持曇花一現,而他們卻多出了生機,只有借著這個良機,才有沖出重圍的希望。

    “殺——沖出去。”

    听到這聲號令,沒有絲毫遲疑,士兵們快速聚集,夾緊馬腹,一躍向前。

    由于剛才突然出現的天火而稍有凌亂的弩軍給了林瑞恩一個絕佳的機會。陌刀扎進擋道弩兵的胸口,血如花盛開之時,他以開道之姿,奮勇地前進。

    士兵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這暗魅的夜晚,只有弩軍萬千的火把散發著光暈,這火光甚至比黑暗更可怕,模糊著眾人的視線,沖擊著眾人的信心,在這無盡的殺戮中,他們看不到希望,手酸了,再提起,一刀跟著一刀,砍向敵人,直到鮮血淋灕地染紅了大地。

    敵人一個個倒下,身邊的同伴也一個個倒下,士兵們機械般的揮舞著陌刀,血順著刀沿滴落,很快就消失于黑暗中。一望無際的痛苦和悲哀蔓延在空氣間,就在這修羅的沙場,他們連感受痛苦的時間都沒有,跟隨著林瑞恩拼命向前沖。只有那一馬當先的背影,給了他們唯一的希望,即使身在混亂中,也能看到那一個單刀開闢血道的身影,他巍然如山,堅定不移,身旁血濺如飛,刀光劍影,卻不能動搖他半分,看到這樣的場景,身在殺戮中的士兵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這個如冰冷漠的少年將軍,是在這樣的沙場,一刀刀,一劍劍,生死徘徊間,比冰更冷,比鐵更硬,承繼了林氏血統,護衛著半壁江山。

    寒風冷冽,刮起的是陣陣血腥的氣味。

    慘烈無比的廝殺反復進行,心漸漸地麻痹了,隆隆聲不斷,分不清是敵人的呼喊,還是自己的心跳,林瑞恩望著距離已不遠的山野小道,只要沖過最後一圈包圍,就能擺脫圍擊,借著夜色逃離險境……

    只有一小段距離了而已……

    空中尖銳的嘯音刺碎了風聲,從身後訊雷般地急趕而致,林瑞恩敏捷無比地左偏過身,身子在馬上一恍,飛擲而來的利矛貼著他的頭皮而過,濕暖的液體順著臉頰滴落,他驟然驚出一身冷汗,回頭探看,緊跟在後的副將正想叫喊什麼,身子劇震,林瑞恩望著他放大的瞳孔中映著滿身鮮血的自己,就這樣,身體筆直地挺著,翻落戰馬。

    尸體很快給後面的戰騎踏碎了……

    弩軍十幾萬大軍居然讓八千軍隊沖出重圍,他們既憤怒又慌張,眼看林瑞恩要沖出包圍,听從長官的命令,把手中的長矛向著突破重圍的方向用力擲去,也顧不上黑暗中會誤傷多少同伴。

    林瑞恩眼前一片模糊,腰間劇痛襲身,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突兀詭異,身後跟隨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很快就消失在著殺伐的煉獄中,他提起刀,舞成一片刀網。

    眼前只有這一小段路程,他何其不甘……

    前方又襲來一陣紛落不斷的箭雨,林瑞恩正欲舉刀隔擋,嘯聲伐空,箭雨穿過林軍隊伍,射向的卻是林軍馬後追趕的弩軍隊伍。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10-8-2 19:07:01 |只看該作者
皇城煙華 歸晚(一)

    山野小道的一隅舉著幾個火把,排列著五十人的小隊,成彎月形散開,手中枝枝不斷地射著箭,阻擋跟在林軍身後的追兵。隊伍後側一道淡色身影高居馬上,火把搖曳的光耀下,如墨般的長發梳成英雄髻,容如白瓷,雅貴非凡。

    那一瞬間,林瑞恩幾乎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手中愈感沉重的刀,腰部隱隱襲身的劇痛,耳邊不時人吼馬鳴,似乎都離他很遠了。

    朦朧間,他依稀看見了鳳棲坡下的山谷,翠環綠繞,花繁似錦,潺潺溪水之聲依舊,一切恍如在眼前,這修羅地獄的沙場是夢?還是眼前人是夢?

    “將軍——”在兵馬混亂間,他清晰地听到這聲清透至極的呼喊,眸中映出她焦急地揮手的模樣,他心如刀絞,悸然盤旋而上地竄進心底。

    這兵慌馬亂,哀鴻遍野的戰場,無數張臉在他面前晃動而過,有敵有友,閃過腦際之時,變地模糊了,渺淡無蹤,只有那小道口等待著的人影,是如此清晰,佔據了他視線的全部。

    求生的欲望突然無限地擴大著,心底暖流如潮,他將馬腹一狹,飛馳而去,右手持刀,手落處,必見血光,氣勢凜然,一路勇闖,手下竟再無二合之將。

    血色漫天……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就在看到林瑞恩的剎那,歸晚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這平素極為冷淡的少年將軍此刻披頭散發,血流滿面,鎧甲上,衣上,褲上,猶似整個人從血湯中打撈起來,無一處不沾血,他肅著臉,森然可怖,瘋狂的殺法,讓他身前三米內再無完人站立,周遭的士兵無不露出驚恐,素以健勇稱之于世的弩軍僵立著,猶如看著鬼怪般的看著林瑞恩,躲避著他駭人的瘋狂和殘酷,他們雖歷經沙場,身經百戰,卻從未見過此等萬佛俱誅的氣勢,猩紅的血,猙獰的表情,凌厲無敵的刀法——這一幕被深深地烙印在弩軍的噩夢之中。

    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地看到陌刀耀人的光澤,刀劍交擊的金鳴聲,鼓噪地耳膜生疼的狂嘶咆哮,這是戰爭嗎?

    胃中翻涌不已,歸晚壓抑著想要嘔吐的沖動,力持鎮定,額際汗滴而下,牙關輕顫,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吟直搗耳中,她直覺想捂上耳朵,手卻麻澀酸疼,不听指令地輕輕發顫,想要閉上眼,偏中魔似的直視前方,瞳中忠實的記錄下那一片血雨腥風。

    如此一個殺戮戰場。

    抓緊韁繩,歸晚強忍不適,看著林瑞恩沖出最後一圈包圍,馬後還跟著為數不少的弩軍,立刻大喊道︰“放箭!”聲音啞澀,微微顫抖。

    箭勢不斷地襲向追趕的弩兵,在這個掩護下,林軍的最後一撥脫離了包圍,迅如閃電的馳馬奔向歸晚處。成偃月陣的箭手立刻散開,讓出身後道路,林瑞恩稍緩下馬勢,回過頭,發現士兵們重新圍成偃月形,並拔出佩刀,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樣子,心中暗驚。

    歸晚已經馳馬至他身邊,臉色蒼白如紙,勉強扯起嘴角︰“將軍,他們是自願的,如果再不走就要辜負他們的好意了。”為了這次的營救,她用五十人作惑敵之用,伐木燃燒,到其余兩個山頭扔向耶歷的營帳,此刻再留五十人斷後,此番帶來的人都葬身于此,她只覺得心中痛苦郁澀,揉著一種悲人悲己的蒼涼。

    話中哀慟的意味不言而喻,林瑞恩沒有遲疑,時間也不允許他浪費,果斷地一揚馬鞭,和歸晚帶著余下的士兵向通往督城的小路飛馳而去。

    天載五年二月初一,玉督之戰第一戰,林瑞恩以八千兵力沖出弩軍包圍,一生中以此戰最為凶險,也最為傳奇,世代為人所津津樂道。但是逃出之時,身邊八千子弟僅余三十幾人,此戰之慘烈,從中可見一斑。

    《林氏傳》中記載︰天載五年,歲中二月,弩主遣兵十余萬,南侵督城,困恩于小群山谷,八千林軍震怖,弩軍箭襲,恩忍辱堅守。於弩息軍懈備之時,驟起發難,林推鋒先進,勸率士兵,先自斷退路,以振士氣,後出其不意,急攻弩圍。林軍無懼,以寡敵眾。此戰嘩然,金鼓震天,血流橫飛,恩單刀開道,所向披靡,一戰斬弩,弩軍大駭,眾皆膽寒,無出三合之將,無擋三步之兵。

    於雄兵之圍,斬虎狼之首過千,錚錚虎膽,莫過于此,英雄壯志,世所無雙。

    在林瑞恩突圍之時,弩王耶歷在帳外看著士兵撲熄火苗,听到傳令兵的稟告,急怒于心,弩軍以雄壯之勢困圍林瑞恩,卻給他以八千兵力沖出重圍,弩軍死傷共計兩萬有余,“砰——”的重拳擊在帳外木柱上,他陰沉著臉,略一估思,當機立斷︰“快備馬,侍衛隊立即隨我追擊。”

    幾個將領圍上前,爭先勸道︰“王,不妥啊,窮寇莫追,反正督城已被圍住,過不了幾天……”

    一躍而上士兵牽來的駿馬,耶歷怒顏以對眾人,一鞭打在空處,震開眾將領的包圍,大喝道︰“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林瑞恩誅殺,決不能讓他逃回督城。”

    弩王的親兵——侍衛隊以可湛為首立刻緊跟在弩王馬後,耶歷匆匆指揮完圍困督城的部署,率先帶領千余兵力迅疾追趕林瑞恩,由斜谷道而入,直奔督城。

    葉凋花謝,本就是蕭瑟的冬季,晨曦尚淺,淡霧彌漫,萬物迷蒙如薄紗掩面,歸晚飛馬弛過,路邊的一切都沒有入眼,顛簸于馬上,她凝神盯著林瑞恩,眉心折痕愈深,疲憊不堪的玉容遮不住那恐慌之態。

    林瑞恩逃出時,她已發現他身上掛了無數彩,左肩,手臂,大腿都有大小傷口數十道,可是這些都不是致命傷口,為何他像是隱忍著什麼劇痛,幾次差點摔下馬背,難道……

    不敢細想,歸晚心中一陣酸楚,百般滋味涌上心,三月之期,原以為只是眨眼之間,誰知世事弄人,遇到這樣的險況。不期然地,她想到京城大雪飄飛,他狠心掰開她的手,那觸指的余溫盤繞心間,一觸及就是滿心的憂傷……暗自咬牙,痛也好,哀也好,無論怎樣難熬,她也要等到他的音訓。

    “將軍——”看到林瑞恩身子一晃,歸晚低呼,樓盛搶先騎至,看到林瑞恩眸色渙淡,面如死灰,大駭,怔怔地無法出聲。

    “沒事。”無比艱難地吐出這兩字,林瑞恩幾乎用盡了所有的精力,腰間的疼痛耗盡了他清明的神志,此刻眼前花白,朦朧一片,他已大有支撐不住之感。

    發現到異狀,歸晚猛地抽緊心,立刻命令緩下馬速,躍下馬,樓盛早已擋住了林瑞恩。死里逃生的士兵們都察覺到這份不安,紛紛下馬。

    邁出的步伐沉重無比,歸晚一步步踱到林瑞恩馬前,他依然挺直著身子坐于騎上,她深呼吸一口,柔聲喚道︰“將軍……”

    這一道宛如山澗清流聲,喚回了他游離的神志,轉過頭,俯視馬旁張望的歸晚,那泛紅的眼眶,隱現淚珠,是為他?

    不確定地顫著伸出手,見凌亂的發絲散在她頰旁,他拂過,發現歸晚沒有躲,他竟然有些高興,觸上她的臉,鮮紅的印子隨之拭在她的臉上,他一陣心慌,用手指想擦去血痕,卻發現血印越來越大,這才發現自己雙手沾血……心頭黯然,他僵住了手勢,突然手心一暖,濕濕的水珠滴在手中,他詫異地看去,看到歸晚嘴唇輕啟,似在說著什麼,他卻听不清聲音,為什麼……

    “將軍,請你支持住,馬上就要到督城了,你看,已經能看到城牆了……”歸晚聲調哽澀地說著,想要喚回林瑞恩渙散的神志,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她的心刺痛著,抬首對上他的眸,那種內蘊的光華似已淡然,冰般的冷竣也消散了,剩下的似乎是柔情……以往在樓澈眼中看到的情意突然出現在林瑞恩的眸中,歸晚微愣,北風厲吹,她無什知覺,他的手心卻自帶了一種溫暖,苦澀感泛起,她抑不住淚水涌出眼眶。

    怎麼哭了?林瑞恩指尖接住那些珍珠串似的淚珠,連他也不知道為何,在身體漸漸冰冷的同時,心底卻是如此溫暖,從手心傳到心髒的陣陣暖意,攪得他難喻的心疼,卻又感到絲絲幸福。

    她不該哭的……他已經闖出重圍了不是嗎?他還要護住督城,連同她和這半壁江山,一起護衛……在那雄兵重圍下,那種極欲脫險的心情,正如同其他士兵想要回家一般的強烈。明知林府中姐姐已經不在了,家中再無人為他噓寒問暖,他仍期盼著回來……

    他錯了……至始至終,錯的都是他,不該在第一次見面時心軟為她付帳,不該在鳳棲坡護她周全,不該不忍她傷心,為她俯身拾帕……他錯得太離譜了,更甚者,他貪心地愛上了她,愛著一個根本不屬于他的女人。

    他怎麼這麼愚昧呢,愚昧到,到了此刻,他明知是錯,卻依然不悔,看到她的淚,值了……

    就算是錯,也值了……

    好燙的淚,指間滑過歸晚的臉,林瑞恩溫柔地綻開笑,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那日去接姐姐的尸體,她面含著微笑的含義。視線漸漸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籠罩過來,天地驀然全失光彩,他努力睜開眼,卻怎麼也使不上力道。

    累了,他太累了……該休息了。

    他的人生,在馬背上耗盡了,斬敵無數,戰功赫赫,他騎在馬上睥睨天下,以血肉之軀,護住了大半江山,家,國,天下。他不懂,他護住了無數的家,而自己卻沒有家,他無妻無兒,世上也再無親屬,他一刀一劍,血染的戰袍,這一切換來的是什麼?

    他突然很想再從頭活一次,如果有這個機會,他不會選擇馬上度過人生,他想要親手種一些花,閑來無事看看蔚藍的天空,如果再能和她相遇,他還想為她做些什麼,為她遮風擋雨,撐起綢傘,陪她慢慢走過那瀝青的小巷,听她笑語盈然。

    滾燙的鮮血從腰部的傷口流出,眼簾控制不住地緩緩闔上,世界漸沉入黑暗中……

    耳邊听到急促的馬蹄聲,在千人左右,他很想睜開眼,親口提醒她。熱淚從眼角逸出,他想要睜眼,卻再也沒有這點力氣了。

    他突然覺得不甘,原以為了無牽掛,如今才發現,這里還留著他這麼多的眷戀。

    好不甘……

    “將軍——”淒厲的一聲慘呼,歸晚想要伸手支撐住他傾倒的身子,卻徒勞無功,眼睜睜地看著林瑞恩從馬上翻落,沉沉地倒在雪地之中。他帶著淡淡笑容,眼角處流出淚水,感到一陣錐心的痛楚,歸晚泣不成聲。

    他的鎧甲早被血染紅泛著黑澤,左腰處流淌著鮮血,滲進雪中,怵目驚心的艷紅。

    這個冰冷如霜的將軍,就這樣拋棄了塵世,歸晚突然覺得不能接受。

    這算是什麼結果?她無法接受,他幾次救她于危難,她欠了他多少的情沒有還,他卻連機會都不給她了……

    哀泣聲四起,周圍的士兵們都忍不住號哭出聲,這個將他們從殺戮地獄里帶出來的人,現在卻閉上了眼,他們的希望,督城的希望,瞬時崩塌了。

    北風不知悲,低哮而過,風雪刺骨的陰寒,刮地她眼眶泛痛,半蹲著身子,她拼命想扶起他,他是所向披靡的名將,怎麼可以如此悲涼地倒在這里,他是英雄,應該是受萬民擁戴著進城的,她不可以讓他暴尸荒野,決不可以。

    樓盛默然地上前幫忙,才踏前一步,風中竟有勁風聲,閃電而來,他伸手在歸晚面前格擋,同時高呼︰“小心。”

    肌肉的撕裂聲是如此清晰,歸晚茫然地看向樓盛,他的手臂之上竟然插著箭矢,血淌出,滴在林瑞恩的戰袍上,看方位,箭似乎是針對林瑞恩而發。歸晚憤怒地身體輕顫,心口發疼,瞪大眼看向來人。

    幾百匹戰馬奇襲而來,趁著眾人的悲傷和北風的掩護,直到此刻才被發現。組成兩排的弓箭之姿,引弦待發。中間一人與其他士兵不同的服飾,手中握著強弓,遙遙對著歸晚和林瑞恩的方位,隔著如煙的雪霧,臉上明現著詫異看著狼狽不已的歸晚等人。

    是她!

    真真實實的她!

    怎麼會出現在此地?白淨的容顏上滿是血污,淡青色的衣服上血染如梅,只是那一雙本是笑意淡含的眸子,此刻比冰更冷,陰郁中刺向他的是濃濃的恨……

    是殺意!耶歷給她眼中毫不隱藏的殺意震住了,目瞪口呆地凝望前方,注意那個身材魁梧,臉帶刀疤的漢子擋在歸晚和林瑞恩前,再仔細看地上那橫躺之人的樣子,也猜到了幾分事實。原本的部署被眼前這奇怪的一幕打碎了,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抉擇。

    那魂牽夢縈的人就在眼前,而她卻用一種看著仇人似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讓他不敢動彈,曾經夢想過無數次的重逢都沒有眼前來的震撼。倏地發現自己拿弓對著她,他緩放下手,弩兵們也都放下手中弓箭。

    耶歷張開口,想要說什麼,兩年來的種種思念,刻骨銘心的愛意,以前曾想過要說的千言萬語,在她銳利的眸光下哽住了,難以作聲,他想要跨前一步,都覺得萬分艱難。

    他這才發現,他與這女子隔著的並不是十幾米的距離,而是一道鴻溝,那是混合了國家的界限,一步之遙,都相距甚遠。

    不再理會耶歷等人,歸晚和樓盛合力,重新把林瑞恩的尸體搬上馬背,轉身命令眾人上馬,眾目睽睽,千人包圍之下,他們自若地離開,分毫不在乎弩軍的虎視耽耽。

    “王……”可湛大喊,奇怪地看向耶歷,想不通這麼好的機會,為何白白放過他們,要知道,就算是林瑞恩的尸首,帶回去也非常有價值。

    擺手讓士兵住口,耶歷佇立風雪中,目送歸晚等人的離開,他知道,他與她,此生再無任何希望,她剛才決絕的眼神清楚地提醒了他這一點。

    他與她,隔了太多的東西,是民族的對立,是士兵交鋒所流的鮮血,是林瑞恩的死,將他們分為兩途,形同陌路。

    只是他,還是不忍。

    不忍以箭對之……

    “王……”可湛走上前,看著他們英明神武的王此刻失魂落魄,兩眼無神,似有留戀,又似有懊悔。

    哀然地長嘆一口氣,耶歷轉過身,雪花飄落,觸面化成水,冰冷的不含一絲情分,他生硬地開口下達命令︰“叫主力部隊包圍督城,三日內讓他們投降,不降者,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7 01:4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