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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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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鮮橙]阿麥從軍[二卷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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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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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3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征程


    唐紹儀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

    阿麥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大哥,你們這兩日在忙什麼?我見商將軍和石將軍還徐軍師在一起商討了好久,也不知道我們以後要怎麼辦?是守豫州還是去援救泰興?」

    唐紹儀沒想到阿麥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忍不住有些為難,稍微頓了頓,面很鄭重地說道:「阿麥,這些事情是軍中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阿麥見狀忙說道:「沒事,大哥,我就是隨便問問,這兩天看到商將軍總是召集一些將軍,所以有些好奇。」

    唐紹儀眼簾垂了垂,說道:「嗯,那就好。不過你趕緊養好身體做好出征的準備吧,這樣子可上不了馬。」

    阿麥聽到這個並不覺奇怪,她看到商易之召了豫州城的軍需軍官,心中已經猜到商易之要動兵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往北還是往南。如果是要採用她的計策往北,就應該叫她去仔細詢問,而商易之卻沒有喚過她,而是幾次叫唐紹儀參加青、豫兩州軍的核心會議。既然這樣,看來商易之是打算去襲周志忍的糧草了。想到這,阿麥不僅有些失望,覺得商易之的魄力還是不夠。

    送了唐紹儀出去,阿麥剛回到侍衛所住的院子,就看見有個矮個子的男人正在屋門口往內扒望,阿麥從腰間拔出了佩刀,小心地往那摸去。離那男人還有五六步遠的時候,那人突然轉回頭來,沒想到正是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的校尉營陸剛。

    阿麥奇道:「陸大人?您在這裡幹什麼?」

    陸剛突然見到阿麥,有些手足無措,忙轉回身站直了身子,尷尬地說道:「沒什麼事,沒什麼事。」

    阿麥把佩刀插入刀鞘,說道:「今天不是我當值,如果您要找將軍,得去找張生。」

    陸剛忙擺了擺手,黑紅的臉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笑道:「不是,我不找將軍,我是來找你的。」

    「你找我?」阿麥面上更是驚訝,問道:「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陸剛從身後把唐紹儀的那把佩劍拿了出來,遞給阿麥,不好意思地說道:「唐校尉送你的佩劍,我給你送來了。」

    阿麥接過劍,一時沒有說話。

    這劍殺了那隊正之後就被巡邏的士兵奪了去,後來陸剛送她過來,卻忘了把這劍一起送了過來,後來便一直留在了陸剛的軍營裡。陸剛見阿麥沒事了,只道她果然是商易之所愛,生怕阿麥再報復他,忙把這劍送了過來。

    陸剛見阿麥沉默不語,趕緊解釋:「麥侍衛,那日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可別記在心上。」

    阿麥聞言笑了笑,趕緊一躬身說道:「陸大人,這是哪裡的話。那天本是阿麥壞了軍法,大人只是按照軍法行事而已,阿麥怎敢嫉恨。將軍已杖責了阿麥,留下阿麥半條命來將功贖罪。阿麥今天能有這半條命,一是感激將軍不殺之恩,二就是要感謝大人了。多謝大人能手下留情,放了阿麥這一馬。」

    阿麥說著,便鄭重地行下禮去,嚇得陸剛忙扶住了她,說道:「這是哪裡話,這本來就不是麥侍衛的錯,是那廝找死,怎能怨到麥侍衛頭上。幸虧將軍英明,才能還麥侍衛一個公道。」

    阿麥笑了笑,又恭維了陸剛幾句,陸剛見阿麥並沒有嫉恨他,也便放了心,和阿麥又隨意地說了間便要告辭。阿麥陪著笑把他送出院去,直到見他走遠了,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眼中更是添了一絲狠厲之色。

    商易之宣佈要出兵援救泰興,從豫州軍中挑出精壯並入青州軍,只給石達留了幾千老弱守城。石達並無異議,很配合地把手中的精銳都給了商易之。出兵那天,石達送商易之出城,一路上臉都有些沉重,趁著周圍無人時勸商易之道:「易之,還是我領兵去吧。商老將軍一生為國,如今膝下只有你一子,你怎能去冒這險,你置老將軍何地?」

    見商易之沉默不語,石達又說道:「聽聞長公主殿下身體一向柔弱,她要是得到消息,恐怕會——」

    「石將軍!」商易之打斷了石達的話,笑了笑,說道:「陣前哪能換將,再說將軍在豫州經營多年,必然比我熟悉豫州,只留了這麼少的兵,還都是老弱,也只有將軍才能守住豫州啊!」

    石達聞言也只能歎息。商易之爽朗地笑了一聲,縱馬往前,身後的親衛隊緊緊跟上,再後面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隊。

    青州軍一萬五千人再加上豫州軍中抽調出來的兩萬五千精壯,商易之領南夏軍四萬,於十月二十六出豫州往南援救泰興。

    當夜,商易之兵分兩路,抽出一千騎兵交給副將何勇,襲北漠東路軍糧草所在。剩下的大軍由南而轉西至烏蘭山脈,緊貼著烏蘭山脈東麓往北而去。

    目送何勇領騎兵在夜色中北去,商易之冷笑,說道:「陳起,我就用彼之道還復彼身。」商易之上馬,臨行前看到親衛隊中的阿麥,把阿麥叫到面前,冷臉問道:「阿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如若想保命,本將軍放你自行離去。」

    阿麥在馬上一臉凝重地說道:「阿麥願追隨將軍!」

    商易之控制著坐騎,又冷聲問道:「當真?」

    阿麥堅定地大聲說道:「阿麥誓死追隨將軍,千險不懼、萬死不辭!」

    商易之挑了挑嘴角,沒再說話,轉身縱馬往前馳去。後面的阿麥和親衛隊緊緊地跟了上去。徐靜坐得依舊是他的騾車,不過這次駕車的已不是車伕老張,而換成了青州軍中的兵士。

    阿麥屁股上的青腫雖然已經好了大半,可騎馬仍是不便,挨了沒半日就已經疼的麻木了,不過這樣倒是更好,起碼不至於總惦記著屁股了。阿麥幾次路過徐靜的騾車,徐靜都會挑了車廂上的小簾,似笑非笑地問道:「阿麥,可還騎得了馬?不行就陪老夫過來坐車好了。」

    阿麥聽到倒也不惱,只是極有禮貌地回道:「多謝先生,阿麥沒事。」

    徐靜本想逗逗阿麥,見她一臉平靜也是無趣,倒也不再打趣她了。

    阿麥一次往隊伍後面送信回來的時候,路過步兵營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勒住馬韁一看,卻是原步兵營中的王七,他見阿麥一身黑衣軟甲地高坐在馬上,眼中甚是羨慕,不顧旁邊張二蛋地拉扯,說道:「阿麥,真的是你啊?剛才見你過去,二蛋說是你我還不信呢。」

    阿麥跳下馬來,牽著馬走在王七他們旁邊,笑道:「是我。」說著又兩步追到伍長身邊恭敬地說道:「伍長好。」

    見阿麥還向自己行禮,伍長嚇了一跳,忙說道:「阿麥,可不敢受你的禮,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您可別在意。」

    阿麥忙說哪裡會,又和伍長打了個招呼,退回到王七他們身邊,牽著馬和他們並排著一起走。

    王七看了看阿麥的打扮,又趁著長官不注意,羨慕地摸了把阿麥的馬,說道:「你小子真是走運,我就說你有個做校尉大人做義兄,根本就不用到我們步兵營裡混嘛,這回好了,都有馬騎了,你發達了可不要忘了兄弟們啊。」

    阿麥笑了笑正說話,唐紹儀從後面騎馬過來,打量了她一眼,冷聲說道:「上馬。」阿麥見唐紹儀表情很嚴肅,忙衝著王七他們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翻身上馬,追著唐紹儀而去。在前面沒多遠追上了唐紹儀,阿麥提韁和他並行,叫道:「大哥」。

    自從到了豫州後阿麥就一直稱呼唐紹儀為大哥,他們兩人雖然沒有像阿麥說的那樣正式結義,可唐紹儀對阿麥甚是看照,阿麥從心中也甚是感激他,真心實意地叫他大哥。

    唐紹儀扭頭看了阿麥一眼,表情嚴肅地說道:「阿麥,現在是什麼時候?傳完信後就應該快些回去覆命,你怎麼能在那和人敘舊?更何況如今是青豫兩軍聯合,要是讓人看到了,別人不會說你張揚狂妄,只會說將軍治下不嚴。」

    阿麥也察覺到剛才自己太過隨意,忙心虛地說道:「大哥,是阿麥錯了,我以後不會了。」

    唐紹儀見阿麥垂頭的樣子,也不好再訓,只是轉回頭去看著遠處的烏蘭山沉默不語。

    阿麥見唐紹儀不再訓她,便隨口向他說道:「大哥,這次行軍可真是快了許多呢!上次我隨將軍去豫州,幾百里的路,大軍在路啥是走了半個來月才到了豫州。」

    唐紹儀眉頭微皺,轉頭詫異地掃量著阿麥,直到把阿麥看的都有些不自在了,這才說道:「阿麥,那日聽你在諸將之前侃侃而談,大哥當真十分佩服,只道你是軍事奇才,誰曾想你會說這樣外行的話語。」

    阿麥臉微窘,隨即便又坦然了,大方地說道:「大哥,阿麥只是會些紙上談兵的東西,於軍中細務並不瞭解,再說那日的計謀也是徐先生為了救阿麥命而事前相告的,並不是阿麥所想。」

    唐紹儀聽她這樣說才有些釋懷,把她拉離隊伍遠一些才低聲說道:「你可知道這次出兵,我軍士兵只隨身攜帶了十日的口糧?」

    阿麥點頭,她的口糧正在馬上馱著,據說是靖國公發明的吃法,是炒熟的乾米,可以生食也可以泡著水喝。阿麥問道:「大哥,難道沒攜帶糧草營帳之類的,行軍速度上就真的能差這麼多麼?」

    唐紹儀點了點頭。

    阿麥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又問道:「將軍說石將軍後面會馬上派運糧隊給我們送來糧草,可照我們的行軍速度,送糧隊能追上我們麼?」

    唐紹儀看著阿麥不語。阿麥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了過來,不住駭然問道:「難道說並沒有送糧大軍?可我們只攜帶了去時的糧食,回來時怎麼辦?」

    唐紹儀眼中閃過一絲堅毅狠決之色,輕聲說道:「豫州城裡只有幾千老弱病殘,石將軍拿什麼給我們送糧草?再說如果我們贏了,自然就有糧草,如果輸了,還要回來的糧草有什麼用?」

    阿麥一時驚的說不出話來,她看了看已在不遠處的商易之中軍的大旗,才明白他竟是下了這樣的狠心,用不到四萬的步兵去伏擊北漠的大軍,卻連回程的糧草都沒準備。看不出來他這樣一個公子的模樣,竟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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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嗜血


    盛元二年秋,成祖將四萬兵擊北漠,出豫州六百餘里,與陳起接戰,夏兵得胡首虜凡兩萬餘級,陳起敗,遁走靖陽。

    ——出自《夏史-成祖本紀》

    野狼溝地處江中平原的頂端,雖叫做溝,卻是一條狹窄的平原。西面為烏蘭山脈主峰的山麓,東面是一些高低起伏的丘陵。那夜,北漠常鈺青的騎兵就是借西面的山坡衝下,殺入沉睡中的靖陽援軍的軍營,把十五萬大軍屠殺乾淨,然後在東面的緩坡上挖了幾個大坑一埋了事。也許是埋得淺了些,從那以後,每到半夜,這緩坡上就浮動著一些幽幽的藍火,像是一個個冤死的魂魄。這附近原本也住了些農家獵戶,從那以後就都搬走了,野狼溝就更加荒涼了起來。

    青豫聯軍是在十一月初三到達的野狼溝,果然趕在了北漠大軍的前面。探子回報,北漠由大將軍陳起騎兵兩萬、步兵五萬,由靖陽南下,已經到了野狼溝北五十里的小站鎮,已經駐紮在了那裡。

    商易之和徐靜相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激動和興奮,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徐靜說道:「天助我也,我們還有時間讓大軍休整一夜。陳起已在小站,明早拔營必然是騎兵在前,輜重押後。只要進了野狼溝,陳起的騎兵就難以有用武之地。只要把他的騎兵打蒙,後面的步兵就不足為患。我們少騎兵,無法借住有利的地形,所以只能用步兵來打!」

    商易之贊同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按照既定計劃部署兵力。兩萬多南夏軍在野狼溝中擺成一個堅強的方陣,整個地堵住了野狼溝,在它的兩翼各用五千弓箭手做掩護。兩個側翼向前傾斜延伸到兩側的山坡上,如果北漠騎兵衝入中央位置,不但會撲個空,還會兩面受到弓弩手的包圍,暴露在箭雨之下。為了保護弓弩手,商易之從軍中僅有的三千騎兵中抽出兩千排列在他們的後面,每翼一千人。在右翼的小山之外,又聽從唐紹儀的意見放置了一千名騎兵,作為突擊力量與追擊力量,命令他們一等北漠步兵開始行動就立即衝到他們後方予以夾擊。

    一個個將領領命而去,南夏軍休整一夜之後便按照不同的軍種布成了不同的陣,正中的步兵方陣主力正是由商易之的青州軍組成,每名士兵手裡都拿了長矛,隊列嚴整地守在那裡。

    「用長矛陣對騎兵?」阿麥看著下面的步兵陣,問身邊的唐紹儀道。

    唐紹儀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卻讓阿麥感到一種陌生的肅殺之氣從其上漫延開來,他平靜地回答道:「世人皆道北漠韃子鐵騎無敵天下,然知我靖國公早在二十年前就曾說過,只要採用某種戰略或者戰術手段使騎兵進攻我嚴整步兵方陣的正面,那不兵將擁有強大的戰術防禦的優勢。」

    阿麥無語,她只道就是在這裡伏擊北漠大軍,誰曾想是這樣面對面的打一仗,而且還要想法使北漠騎兵主動進攻己方的步兵方陣。她不由得想到父親無意間曾談過的步兵和騎兵各自的優缺點,倒是和唐紹儀說的道理有些相似。

    唐紹儀習慣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身側的佩劍,突然問阿麥道:「為什麼非要把劍還我,我既送了你,就是真心給你,再說這劍雖是軍中配置,可卻是軍自有之物,是可以送人的。」

    阿麥燦然一笑,拍了拍跨側的彎刀說道:「大哥,我只學了點刀法,耍起刀來倒是順手。我知大哥是實心送我佩劍,我帶著沒有用,反而糟蹋了這把好劍,還不如交到大哥手裡多飲些韃子的血。」

    唐紹儀不是個婆媽的人,聽阿麥這樣說,頓了下又關切地問道:「刀可使得熟了?」

    阿麥笑道:「嗯,張生是個好老師,他教得很仔細,再說我又聰明,當然學得快了。」

    見阿麥自誇,唐紹儀的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意,眼神掃過阿麥閃過一抹溫柔,又轉了頭去靜靜地看著山下,突然輕聲問道:「阿麥,你怕不怕?」

    「怕?」阿麥一愣,隨即又笑了,搖了搖頭,說道:「不怕,我不怕。」

    唐紹儀轉回身看著阿麥,抿著唇笑了笑,堅毅地說道:「阿麥,我得走了,大概等不到中午韃子就要來了,你快回將軍身邊吧。」

    阿麥點頭不語。

    唐紹儀垂了一下眼簾,又低聲說道:「自己多小心。」說完便縱馬往山下奔去。

    阿麥心中有些惻然,似乎每一次和他分開的時候,他都是那個先轉身離開的那個,然後頭也不會的離去。阿麥突然苦笑一下,用力地搖了搖頭,把腦子裡不該有的傷感逼了出去。

    十一月四日清晨,北漠大軍從小站拔營,果然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最後面攜帶的是糧草輜重。在距離南夏軍二十里的時候,北漠的斥候發現野狼溝前有小股的南夏騎兵,回報前鋒將傅沖。傅沖出自北漠將門,曾和常鈺青並稱將門雙秀。傅沖此人子極傲,尤其是在常鈺青千里奔襲南夏援軍而成名之後,心中甚是不平,今聽斥候回報發現南夏騎兵後不驚反喜,命前鋒騎兵繼續前進,並沒有把消息回報中軍元帥陳起。

    中午時分,北漠騎兵進入野狼溝內,果然見有南夏步兵列陣等在溝內。傅沖不以為然,想在後面陳起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鬥,於是命令騎兵出擊。北漠騎兵並沒注意南夏軍兩翼的弓箭手,直接突擊中央方陣。成千上萬的騎兵稱緊密陣型衝過來,彷彿連旁邊的烏蘭山的主峰都在隱隱顫抖,黃土被千萬隻馬蹄揚起,遮天蔽日。

    北漠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方陣越來越近,衝在前面的騎兵已經揮舞起彎刀,可眼看著就要衝入對方方陣的時候,他們面前那些步兵突然蹲了下去,然後就是就是迎面而來的鋒利的矛尖。

    騎兵的速度已經提到了最快,停下已是不可能的,那些北漠騎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坐騎衝入那矛林之中。有些人被長矛直接挑上了天,還有的人自己避過了,身下的馬卻被長矛扎透了,馬倒下去,人還是被狠狠地拋了出去,或死或傷。不過,那些傷的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很快就會有明晃晃的大刀落了下來。

    兩側的騎兵也好不到哪裡去,很多都被南夏佈置在兩翼的弓箭射翻。

    一時間,戈如葦列,矢如飛蝗。有數以千計的北漠騎兵落馬,這些逸馬四處飛跑,在他們的行列朱成了更大的混亂……

    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多年後,南夏的軍事院校的教科書在提到野狼溝之戰的時候,還專門強調了這場戰爭冒險和巧合。兩萬步兵攔擊北漠兩萬騎兵,謂之險;北漠騎兵將領是那個狂妄自大的傅沖,謂之巧。這兩者於野狼溝之戰的勝利,缺一不可。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午後,南夏兵開始進攻,北漠先鋒將傅沖被射斃,北漠騎兵已無抵抗餘力,立即向後退走。北漠步兵到達野狼溝的時候,正好撞上潰逃的北漠騎兵。步兵未及展寬隊列間隔讓騎兵通過,雙方便撞在了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北漠人被自己騎兵踩踏致死者不計其數。緊跟在北漠騎兵後面,南夏軍隊已經撲了過來。

    阿麥本站在商易之身後於山坡上觀察戰況,見遠處北漠步兵陣中混亂片刻後便又鎮定下來,在軍的指揮下開始展寬隊列間隔,放自己的騎兵通過,明白北漠軍中有人在穩陣腳。

    商易之眉頭驟緊,用目光詢問了一下徐靜後,沉聲說道:「去告訴唐紹儀,提前行動,衝擊北漠步兵後方。」

    阿麥應諾,快馬加鞭地向唐紹儀騎兵埋伏處馳去。只剛趕到野狼溝口,就見北漠軍後突然亂了起來,唐紹儀已經率一千騎兵在敵陣後方插了進來。阿麥一笑,知自己不用再去了,便調轉馬頭回商易之處覆命,可只是轉身間,便看到北漠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大大地寫了一個「陳」字。

    陳起!阿麥心中一窒,猛的就明白過來北漠此次領軍的竟是陳起!她雖一直跟在商易之身邊,可商易之召開軍事會議的時候是不允許親衛在身邊的,再加上這次行動十分機密,所以各個將領的嘴都把地十分嚴密,所以阿麥竟是一直都不知道是陳起領兵南下。

    阿麥的牙關緊緊扣著,臉上毫無血,握韁雙手都已經攥地有些青白,眼中更是閃爍著兩簇小小的火苗。突然間,阿麥雙腿用力猛扣馬腹,一抖韁繩縱馬向北漠軍中衝了過去。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問他為什麼!

    南夏和北漠的士兵已經拚殺在了一起,場面非常混亂,阿麥縱馬從山坡上衝下,竟穿入兩國士兵混戰的地帶,直往北漠軍深處衝去。她揮著手中的軍刀,不時地從馬背上俯下身子砍倒旁邊的北漠兵,血不僅濺髒了她的身上,而且把她那匹灰白的馬都染紅了……她從沒有殺過這樣多的人,也從沒有發覺自己的騎術竟是這樣得好。這一刻,阿麥已不是阿麥,而只剩下了一把殺人的刀。

    阿麥揮刀砍向馬前一個北漠兵,馬的衝擊力讓她的刀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體內,她已經聽不到了那人痛苦的嘶喊聲,所有的一切都只成了她面前無聲的畫,一幅幅地換下去,每一張上都又一張痛苦的面孔。她剛費力地把刀從那人體內拔了出來,還沒來得及揮向另外一個人,突然就覺得身下一矮,身下的馬已經被人刺中了脖頸,壯碩地身軀轟然倒地。阿麥的反應已經不再通過大腦,下意識地團身往旁邊滾去,在舒展身體的同時用刀剁下了面前敵兵的半個腳掌……

    這樣的阿麥,哪裡還是原來的阿麥。她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身體下意識地避過旁邊砍過來的刀劍,然後揮動著手中的刀,一步步地往北漠軍深處走去。

    那寫著「陳」字的大旗離她越來越近,面前的人被她用刀劃斷了喉嚨,血從傷口處水一樣地噴出,落到她的頭髮上,然後再順著額髮流下,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似乎又聞到了血的腥味兒,像是那父親的血,映著刺目的火光,有著別樣的紅。

    力氣,終於快用完了,可面前卻在也無人敢來阻攔她。阿麥,一身的血,迸發著沁骨的殺氣,就這樣一步步地堅定地向那柄大旗殺去。

    那旗下,正站立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一身北漠傳統的黑戰袍,手扶著腰間的寶劍,神色漠然地看著陣後衝出來的南夏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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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噩夢


    陳起就是為了吸引北漠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南夏騎兵才故意豎起了帥旗,見那股騎兵果然向帥旗處衝了過來,淡淡的笑了,可這笑意未到眼底便收了回去,他只是站著,視四周的廝殺於無物,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敵軍騎兵試圖衝破自己的騎兵向這邊殺來。

    見那些南夏騎兵漸漸逼近,陳起身後的親兵不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牽了陳起的坐騎上前勸道:「元帥,還是上馬吧。」

    陳起溫和的笑了笑,沒有拒絕下屬的好意。他身邊的親兵怕主帥有失,默默地變化著陣營,不動聲地把陳起護在了中央。

    戰場西側突然傳來一陣動,引得陳起轉頭往西邊看過去,見一個南夏兵已經殺入了自己軍陣的深處,像是剛從地獄中殺出的凶煞一般,所到之處北漠兵紛紛駭然避讓,竟任他一步步地向中軍處殺來。陳起眉頭微皺,旁邊一個將領看到了,連忙說道:「讓我去除了那個小子!」說完不等陳起吩咐便拍馬趕上前去。

    這邊的阿麥使勁全身的力量才把旁邊刺過來的長槍劈開,還不及再往敵人身上抹一刀,那人便往後面退了去,然後又有個槍頭對準了她。好多的人啊,殺不完的人,砍倒了一個又冒出來一個,總是有英勇的北漠兵從後退的人群之中挺身而出,讓她殺也殺不完。

    可是卻真的沒力氣了。

    阿麥咬緊了牙,握刀的手微微抖著,往前邁了一步,逼得那些北漠兵跟著她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面前抖動的槍尖,阿麥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怕她,雖然她現在已經殺的沒了力氣了,可是他們卻被她殺怕了。她冷笑著,又往前邁去,突然間右腿一軟,她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往前載了過去。

    倒下去,便會是亂刀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阿麥只覺得心中一凜,左腿下意識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急切中用刀往地上一撐,勉強止住了前撲的勢道,不過人卻是跪倒在地上。

    不知從哪裡射過來的箭,正好射中阿麥的大腿,箭頭入肉很深,箭尾還猶自微微顫著。

    一時之間,四周的那些北漠兵也是有些反應過來,雖見阿麥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可剛才她死命砍殺的情景還是震懾地他們不敢妄動,只是在四周圍著,不敢上前。

    阿麥想撐著刀站起來,可幾次動身都被腿上那刺骨的疼痛拖了下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終於,旁邊有敵兵嘗試著向她走了一步,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難道就要這麼死了麼?阿麥終於放棄了再站起來的念頭,就這樣跪在地上,透過眼前的猩紅看向遠處,那裡的帥旗還在迎風飄動著,血糊得眼前一片模糊,讓她炕清楚那下面的人。帶著腥味的刀風已經碰到了她的臉上,她卻一下子輕鬆了下來,沒有恐懼,沒怨恨……

    就這樣死去吧,死了便一切都解脫了,不用再逃命,不用再流浪,不用再去扮男人,也不用去問為什麼。可以見到父親,母親……父親會把她高高地舉起來,笑著用鬍子刺她的臉頰。母親呢?還會拿著竹棍追在她屁股後面麼?追吧,那也沒關係,她知道母親向來只是嚇唬她的,她哪裡捨得打。

    可是,……那裡會有陳起哥哥麼?

    有,有的。有那個陪著她玩耍陪著她長大的少年,有那個會紅著臉拍她腦門的青年……阿麥笑了,在死亡來臨的這一刻,她突然很輕鬆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與臉及不相稱的白牙。

    這個笑容……竟是從沒有過的燦爛。

    那個笑容,透過飄著血雨的天空,穿過無數廝殺聲,像支無比鋒利的箭,一下子就射穿了陳起的心臟。阿麥!這是阿麥!雖然她穿了男裝,雖然她長高了很多,雖然她一臉的血污,可這個笑容就是她的,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個笑容,無比的燦爛,一下子俱亮了他身後的天空。他只覺得心中一窒,胸腔像是被人狠狠地擠住了,再也吸不進去半點空氣。他想制止那向她落下的刀,可是張了嘴卻已是發不出聲音,整個人都僵住了,只能坐在馬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刀一寸寸地逼近她的頭頂。

    阿麥閉上了眼,雖抱了必死的念頭,可胳膊卻還是下意識地抬了起來,去迎那落下來的刀鋒。等了半晌,那刀卻沒有落下,阿麥不解地睜眼,見那敵兵胸膛正中插了一把劍,砰然向後倒下。

    這把劍,她認識,這是唐紹儀的佩劍,是她還給唐紹儀的佩劍!

    唐紹儀從遠處縱馬衝過來,眼看阿麥就要人頭落地,急切間不及搭弓,直接將手中的佩劍當做匕首擲了過來,將將救了阿麥一條命。

    阿麥不及反應,唐紹儀就已經來到了身前,俯身用手一撈便把她抄到了馬背之上,大聲喊道:「我們走!」

    一個北漠將領拍馬迎面而來,手中長刀一揮直接向阿麥和唐紹儀砍過來,唐紹儀手中沒有兵器,不敢硬擋,攬住阿麥順著刀鋒向後仰去。兩匹戰馬相錯而過,凌厲的刀風卻是貼著阿麥的鼻尖擦過來,阿麥急忙舉刀相架,兩刀相擦,火花四濺。

    阿麥悶吭一聲,唐紹儀推著她坐起身來,沒有時間詢問她怎樣,只是馭馬向外衝去。一群群的北漠兵湧了過來,阿麥把刀遞給身後的唐紹儀,利落地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馬頸。唐紹儀手中拿了刀,如虎添翼,這些北漠步兵怎能再攔得住他,幾番劈砍之下,他們就已經衝到了戰場邊緣,西邊的山坡之上。

    唐紹儀這時才敢去看阿麥,見她右大腿上中了一支箭,血已經把一條褲腿都濕透了,他不敢貿然給阿麥拔箭,只得咬牙說道:「忍住了!」說完不等阿麥反應便揮刀把箭身削斷,只留了箭頭在阿麥腿上。

    阿麥慘叫一聲,身體一僵便虛脫般地往馬下栽去。唐紹儀急忙扶住了她,見她臉上冷汗淋漓,混著血水流了下來。

    身後的北漠中軍有些異動,唐紹儀見原本已經有些穩住陣腳的北漠軍竟然又亂了起來,心中不有些奇怪,不過此刻也沒空細想,只想趕緊把阿麥送回商易之那裡,只有那裡才有軍醫。

    「阿麥,你再忍一忍,我馬上送你去商將軍那裡。」唐紹儀說道。

    阿麥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只是為了維持住靈台的一點清明,不讓自己暈過去。她受了傷,如果找軍醫包紮,很可能就會洩露了身份,所以她必須清醒著。

    商易之正專注地看著山下的戰場,北漠已顯潰敗之勢,陳起像是突然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勝利就在眼前,商易之的手都有些顫抖,生怕被人看出,只好緊緊地握成了拳。

    唐紹儀帶著阿麥過來,兩人一起從馬上滾落下來,親衛忙把兩人扶到商易之面前,商易之看到阿麥眼中一喜,可隨即就又冷了下來,沉著臉,微瞇著眼睛打量阿麥,冷聲說道:「讓你去傳信,誰讓你去逞英雄去了?」

    阿麥也不會話,只是拖著腿趴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已經有些發虛了,商易之的話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聽著有些模糊。

    徐靜有些不忍心,八字眉動了動,勸商易之道:「將軍,阿麥失血太多了,還是先讓軍醫給他包紮了傷口再細問吧。」

    商易之看著阿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張生見狀忙和唐紹儀一起架了阿麥,去尋後面的軍醫。軍醫見阿麥渾身是血,一時也不知道她哪裡受了傷,忙讓唐紹儀去把她的外衣脫下。阿麥雖有些暈,可心智卻還明白著,伸手攔了唐紹儀,強撐著說道:「別處沒有,只有腿上。」

    說著便自己去脫傷腿上的褲子,無奈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抖得連布都扯不住。唐紹儀把阿麥的手拿開,雙手扯了她的褲腿,用力一扯,一條褲腿便從大腿根上撕了下來。

    阿麥的腿修長而結實,汗毛幾不可見,顯得皮膚細膩光滑,不像是男人的腿。唐紹儀不知為何面一紅,不敢再看阿麥的大腿,只是把視線投在了她的傷口之上。

    箭插的很深,在馬上和那個北漠騎兵對沖的時候又被撞了下,傷口被撕的更大,一片猙獰。軍醫用小刀把傷口闊開一些,把箭頭取了出來,糊上了金瘡藥,這才把傷口包紮了起來。

    疼啊,撕心裂肺的疼,想大聲地哭喊,想放聲大哭,阿麥的嘴幾次張合,卻終究沒有喊出聲來,到最後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張生從水袋裡倒出些水,想讓阿麥擦一擦臉上的血污。阿麥的手抖著,伸出手捧了水,一把把地洗臉,然後才抬起頭來,看著唐紹儀,用已經變了音調的嗓子說道:「我很累,想睡一會,大哥去幫我問問徐先生,能不能借他的騾車用用?」

    唐紹儀擔憂地瞥了她一眼,讓人去問了徐靜,然後便想把阿麥抱到騾車上去,誰想阿麥卻伸手拒絕了,勉強地笑了笑,用一隻腿站了起來,扶了他的胳膊說道:「不用,大哥扶我過去就行。」

    直到躺入騾車之內,阿麥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放任自己的意識向深暗處沉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她竟覺得原來能暈過去竟是這樣的幸福。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外面有火把晃動,騾車的門簾被人掀了起來,阿麥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本能地撐起上身往外看去,見一個人影正站在車前,沉默地看著自己。

    是商易之,他的背後有著火光,把他的身影投過來,卻遮住了他的五官,讓人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他是在看著阿麥,像是已經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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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攻防


    阿麥的胳膊虛軟無力,撐不了片刻便又倒了下去,後腦「砰」地一聲砸在車廂地板上,有些疼,卻讓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過來。商易之,商易之在看她!他在看什麼?阿麥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衣領,上衣完好無損,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扶著車廂坐起來,小心地看著商易之,說道:「將軍,阿麥腿上有傷,沒法給您行禮了。」

    商易之還是冷著臉打量阿麥,阿麥提心吊膽地等了好半天才聽到他冷哼一聲說道:「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說完便摔下了車簾,轉身而去。

    阿麥呆住,伸出手摸了摸頭髮,原本束在頭頂的髮髻早已經散了,頭髮上還糊著血漬,一縷一縷地、胡亂地散落下來,髮梢已經過肩。她心裡一慌,因為怕被人看出破綻,她一直不敢留長髮,幾年前甚至還剃過一次光頭。漢堡戰亂之後,她雖沒再剪過頭髮,可卻從沒在人前放下過頭髮。也不知道頭髮是什麼時候散的了,只記得上騾車前還是束著頭髮的。阿麥從車廂裡胡亂地翻了翻,果然找見了束髮的那根髮帶,慌忙把頭髮又重新束了起來。

    車簾又被人突然撩開,露出的卻是徐靜的那張乾瘦的臉,他的瞇縫著小眼睛打量了下阿麥,然後嘿嘿地笑了,說道:「阿麥啊阿麥,我早就說讓你跟我一起坐騾車,你偏偏還不肯,這回怎麼樣?還是上了我的騾車了吧?」

    說罷便挑著車簾往車上爬,嘴裡叫道:「讓一讓,把你那腿搬一搬,給老夫騰個地方出來。」

    阿麥聞言忙用手搬著傷腿往一邊移了移,給徐靜騰出大片的地方來,倚著車廂壁坐了。

    沒想到徐靜卻突然停住了,聳著鼻子嗅了嗅,面變得十分古怪,然後便撅著屁股退了出去,捏著鼻子叫道:「阿麥,你可真是要熏死老夫了,趕緊的,快點把你的腦袋洗洗,身上的衣服也都給我扔了!」

    阿麥一愣,自己抬了抬胳膊嗅了嗅氣味,然後又聽見徐靜在車外對親兵喊:「快點給他弄盆水來洗洗頭髮,還有,車褥子也不要了,一塊給撤出去丟了!」

    那個親兵應聲去了,過了一會便端了一盆水來到車前,和徐靜說道:「先生,軍需那裡也沒有帶褥子出來,商將軍知道了,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我了,說先給先生當褥子用著,等遇到了村子再去給先生尋。」

    「哦,」徐靜也不客氣,接過披風抖了抖,很是厚實的樣子,便點了點頭,衝著車裡喊道:「阿麥,趕緊爬出來,先把頭洗了。」

    話音剛落,阿麥已經從車裡探出頭來,用雙手搬著受傷的那條腿往外放。那親兵見狀忙端著水盆上前,說道:「麥大哥,你別下來了,我給你端著水盆,你低下頭洗洗就行了。」

    阿麥衝他笑了笑,轉頭看徐靜正盯著自己,也沒說話,只是把上身被血浸透的軟甲脫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脫外面的衣服,見裡面的裌衣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些血跡,阿麥的眉頭皺了皺,稍猶豫了下便去動手解衣扣。那親兵見了,有些為難地說道:「誰也沒帶多餘的衣服,這裌衣就別換了,麥大哥先將就一下吧。」

    阿麥的手停了下,抬頭詢問徐靜:「先生,這怎麼辦?要不您就先把將軍那披風借給我用,我好歹裹裹,怎麼也不好在先生面前光著屁股吧。」

    那親兵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卻見阿麥和徐靜卻都沒笑,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趕緊又憋住了,低著頭不敢出聲。

    徐靜的視線從阿麥的臉上轉了一圈,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把外面的髒衣服先扔了就行了。」

    阿麥低下頭隱約動了動嘴角,不慌不忙地把裌衣的領口繫好,便就把頭扎入了那親兵端的水盆中,這才解開了束髮的髮帶。現在已經入冬,天氣早已經冷了,阿麥的頭皮剛一入水便激得她打了個冷戰。面前的親兵很是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住,這會實在找不到熱水。」

    「沒事。」阿麥低著頭說道,用手把頭髮搓了搓,草草地洗了洗上面的血污,便趕緊抬起了頭,擰了擰頭髮上的水,便胡亂地用髮帶把頭髮紮了起來,然後抖著身體看向旁邊的徐靜。

    徐靜小眼睛瞇了瞇,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趕緊進去吧,瞧凍得跟落水雞似的。」說完又不知從哪裡扯了塊手巾扔給阿麥:「把你那頭髮擦擦,先讓人把褥子換了再說。」

    阿麥接過手巾隨手蓋在了頭頂,遮住了臉慢慢地擦頭上的濕髮,過了好一會才又把手巾扯下來,衝著徐靜笑道:「先生,您好歹去給我找條褲子來,我這一條腿的褲子也要不得了,不然我可真在您面前失禮了。」

    徐靜的鬍子抖了抖,沒好氣地說道:「黑燈瞎火的,老夫上哪給你找褲子去?你就將就將就吧。」說著便從阿麥的旁邊爬上了車,又催促阿麥道:「趕緊的,這就要走了,你快點進來。」

    阿麥一愣,不過還是很聽話地爬進了車廂。車廂裡亮了一盞小燈,徐靜已經把商易之的披風當做褥子鋪在了車廂裡,正坐在上面靠著車廂壁閉目養神。阿麥又忍著痛把傷腿放好,露出光溜的一條腿,就隨意地坐在那裡,問徐靜:「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裡?戰場這就打掃完了麼?」

    徐靜睜看眼隨意地瞥了阿麥一眼又閉上了眼,不陰不陽地說道:「去哪裡?我們自然是要回豫州,陳起領著敗兵退回了靖陽,怎麼著?你還敢追到靖陽去?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戰場早就收拾完了。」

    阿麥聽他這樣說有些沉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原來啊她這一倒下去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這回醒來已經是隔日的晚上,商易之不但打掃完了戰場,還在烏蘭山脈的山坡上為戰死在這裡的南夏將士立了個碑。

    徐靜見阿麥沉默下來,忍不住又睜開眼有些好奇地問道:「阿麥,你昨天為什麼要往北漠主帥哪裡衝殺?你想幹什麼?」

    阿麥聞言稍怔,隨即便笑道:「先生這話問的奇怪,阿麥自然是想去擒殺韃子的主帥陳起了。」

    徐靜捋著鬍子不語,一雙小眼睛裡冒出點點的精光,直盯得阿麥都有些心顫起來,這才別過了目光,淡淡地「哦?」了一聲。

    阿麥一看他這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訕訕笑道:「我就知道騙不過先生,我就實說了吧,先生還不知道我的膽子,自然是繞著刀槍走,將軍讓我去送信,我走到半路見唐校尉那裡已經提前行動了,便想趕緊回來,誰知剛調轉了馬頭,就不知從哪裡射過來支箭,驚了我的馬,帶著我就衝著韃子的帥旗過去了,我也沒法子,又不敢跳下來,當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後來有韃子攔我,殺急了眼也就忘了害怕了。」

    徐靜也不說話,阿麥也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說辭,不過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只得乾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先生,這事您能不能別告訴別人,別人要是知道根由了,豈不會要笑話死我。不管怎麼說,好歹我也殺了幾個韃子,也受了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

    徐靜嘿嘿冷笑兩聲,不置可否,又倚回車廂上閉目養神。

    夜間行路並不方便,幸好南夏軍隊也只是想離開這野狼溝,找個避風的地方宿營,所以往南走了沒多遠便停了下來,找了個不易被騎兵襲的地方宿營休息。這也是徐靜的主意,被北漠騎兵襲大營的事情出過一次就夠了,雖然陳起已經兵敗北退,但是也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這一路上徐靜都沒有說話,阿麥也不敢出聲,只是閉著眼睛打盹。十一月份的野外,夜間的溫度已經很低,她身上又只穿了件裌衣,褲腿更是只剩下了一條,雖是在車廂裡避了些寒風,可是阿麥已經凍得夠嗆,尤其是那條傷腿,幾乎已經麻痺了。等車停下了,徐靜照例是爬出車外活動一下腿腳,只留阿麥一人在車上,她連忙把商易之的披風抽了出來裹在了身上。

    過了一會,車廂一沉,有人撩開車簾上了車,阿麥還以為是徐靜回來了,嚇得她連忙把披風又鋪在了車上,誰知抬頭一看卻是唐紹儀。

    「好點了沒有?」唐紹儀問道。

    阿麥點了點頭,突然拖著那條傷腿掙扎著從車裡跪起來,給唐紹儀磕了一個頭:「阿麥謝大哥救命之恩。」

    唐紹儀嚇得一愣,趕緊把阿麥扶了起來,氣道:「阿麥,我們兄弟之間還要說這個嗎?」

    阿麥笑了笑,重新在車裡坐好,卻不小心碰到了傷腿,幸好已經凍得有些麻了,倒不是很疼。唐紹儀卻發覺不對勁,藉著昏暗的燈光一打量阿麥,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說道:「怎麼穿的這麼薄?你的軍服呢?」

    阿麥低了低頭,輕聲說道:「都被血弄髒了,扔了。」

    「胡鬧!」唐紹儀罵道,連忙把披風脫了下來給阿麥蓋上,訓道:「打仗能不沾血嗎?都跟你似的,乾脆大家都光著屁股回去好了!」

    阿麥撲哧一笑,把披風又還給唐紹儀,說道:「大哥,我在車裡呢,沒多冷,還是給你吧,裡外面冷。」

    她的那條傷腿又露了出來,唐紹儀忙避過了視線,說道:「你的傷口需要保溫,我沒事。」

    阿麥看著唐紹儀有些微紅的面孔,沉默了下突然問道:「大哥,我長得是不是真的跟個娘們一樣?」

    唐紹儀被她問的一驚,像是突然被人說破了心事,面紅耳赤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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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雌雄


    阿麥咬了咬下唇,接著說道:「我在營裡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個受欺負,他們都說我女氣。身材瘦弱也就罷了,可偏偏還長了張這樣的臉,連根毛都不長。有下作的人還逼我脫了給他們看,說要看看我到底長沒長男人的玩意……」

    說著說著,阿麥的聲音便有些顫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實地發生過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戲,因為在前面的幾年,這就是她賴以生存的本事,所以這些話說出來無比的真切,彷彿字字都帶著辛辱的血淚。

    唐紹儀臉由紅轉白,再漸漸轉青,「別說了!阿麥。」他扶住阿麥微微顫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抿著唇臉鐵青地看著阿麥。

    「大哥!」阿麥紅著眼圈看了看唐紹儀,然後別過了眼神,用力吞嚥了下吐沫,澀著嗓子說道:「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要長成這個樣子,有的時候都想乾脆把臉劃了算了,省的再因為這個受人欺辱。再說我以後怎麼娶媳婦啊,人家姑娘準得嫌棄我長得女氣,不夠男人。還有,大哥,」阿麥又突然抬頭看唐紹儀,一臉緊張地問道:「我都十九了,一根鬍子都沒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長鬍子怎麼辦,那豈不是跟宮裡的太監一樣了?」

    聽她這樣說,唐紹儀的臉緩和了下,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沒事胡想些什麼,這就想媳婦了?你才多大!等以後再長幾歲,身體養得壯了,誰還敢說你女氣?就你這樣的相貌,而且個子也不矮,以後再長點肉,那可是名副其實的英俊威武了,說媒的能踩破家裡的門檻。放心吧,傻小子,媳婦是一定能說上的!」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問:「真的?」

    唐紹儀也笑了,不過卻沒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行了,好好養傷吧,我得走了。」唐紹儀把他的披風往阿麥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車,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挑起車簾說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給你尋摸條褲子來,別老光著腿對著徐先生了。」

    阿麥輕笑著點頭,唐紹儀也不由得跟著挑了挑嘴角,看著阿麥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後回過神來,撂下車簾扭頭便走,直到離車遠了這停下來,站在那裡怔了怔,突然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夜色中傳出去很遠,嚇得唐紹儀自己也是一驚,四處掃看了一下並沒人注意,這才低咒罵了兩句,大步地向自己營中走去。

    夜色之中,還有軍領著士兵在巡營,舉著火把在一片片的營帳之間穿行,像是一條游龍,悄寂無聲地在軍營裡盤旋,只偶爾發出一兩聲金屬盔甲的摩擦聲。

    徐靜往常下車活動手腳的時候,大多都是在騾車的周圍隨意地伸伸胳膊動動腿,可今天他活動的範圍卻有些廣,他先是轉悠到了商易之的營帳,見商易之沒在營中,他也沒問,只是隨意地問了門口的侍衛一句張生哪裡去了,便有人告訴他說張生陪著將軍巡營去了。徐靜點了點頭,又背著手往回溜躂,那侍衛見他連火把都沒舉,便很是慇勤地要去給他點個火把。徐靜搖了搖頭拒絕了,高深莫測地晃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上。那侍衛有些糊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後一臉不明白地看著徐靜。

    徐靜咧著嘴角笑了笑,捋著鬍子搖了搖頭,也沒搭理那侍衛,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也沒回騾車那裡,往山前走了沒多遠,果然見商易之就帶著張生一人從前面過來了。

    「先生?你怎麼來了這邊?」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轉完大營之後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徐靜,更想不到徐靜不在騾車裡休息,大半夜地往這邊來幹什麼。

    徐靜瞥了眼在一邊給商易之舉火把的張生,抿了抿嘴,笑道:「夜裡無眠,出來看看月娘,不知將軍可有興致一同賞月?」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狀可想而知,再加上這荒郊野外之中,又是初冬,萬物蕭條,即便是月圓之時也沒什麼賞頭,更何況這剛露個牙的新月呢?

    不過,既是賞月,那自然就用不著火把了。

    商易之目光閃動,笑了笑,揮手遣退了張生,對徐靜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裡賞月的好。」

    徐靜四處看了下,指著軍營後面的山坡說道:「那裡可好?」

    商易之點頭,兩人找了處平緩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雖無明月,可天上的群星卻是燦爛,星光閃閃,襯得山間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而是濃郁的深藍,像一塊上好的絲絨,掛在天幕之間,映出淡淡的光華,瀰漫下來,給群山之間也蒙上了細密的紗,望過去影影綽綽,朦朧中透露著清晰。

    張生舉著火把遠遠地綴在後面,商易之負著手慢慢走著,神態悠閒而泰然,根本不問徐靜為何要邀他來賞月。山雖不陡,可夜間行路卻不輕鬆,徐靜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氣喘了。商易之停了下來,笑呼呼地看徐靜。徐靜用手撐了膝蓋,搖了搖頭,歎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商易之沒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處平緩的地方,從四周拔了些乾草鋪在地上,坐下了才抬頭對徐靜笑道:「先生來這裡坐一下吧,賞月也不見得非得到山頂不可,我看這處山坡正好。」

    徐靜笑了笑,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看著空一時無語,好一會徐靜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將軍在想些什麼。」

    轉望商易之略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徐靜捋著鬍子瞇了瞇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將軍在想,這樣迷人的景,旁邊要是個貌美女子相伴該有多好,那才真可謂是俠骨對柔情了呢!為什麼坐著得是個糟老頭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靜片刻,突然間嗤笑出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後來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靜卻不笑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容也漸漸停了下來,眼睛看著夜空,突然問道:「先生怎麼看?」

    「看什麼?」徐靜故意問道。

    商易之扯著嘴角笑笑,輕聲問:「先生是為了什麼來找我呢?」

    「將軍心中有疑問,徐靜心裡也有疑問。」徐靜答道。

    商易之問:「我心中什麼疑問?」

    徐靜答道:「雙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商易之對徐靜的回答不置可否,接著又問:「那先生心中的疑問是什麼?」

    「不知將軍如何對待自己的疑問。」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是雌是雄與我何干?」

    徐靜笑道:「將軍既然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商易之轉過頭看徐靜,輕鬆笑道:「雖這樣說,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心的,畢竟雄的長得跟雌的相像有些怪異,先生怎麼看?」

    徐靜垂了垂眼簾,說道:「能從狼窩裡出來的,不管它長成什麼樣子,都只可能是個雄的了,要是雌的,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商易之沒說話,只是輕輕頷首。

    徐靜又笑道:「將軍應該好好馴養一下這隻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會長成為一頭猛虎。」

    商易之和徐靜兩人對望一眼,相視大笑。這爽朗的笑聲驚動了不遠處那些間勞作的小動物,它們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齊齊地地看向這邊。就連遠處的舉著火把的張生聽到笑聲都不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將軍和徐先生在談論些什麼,竟能笑得如此開懷。

    第二日清晨拔營之前,唐紹儀竟然真的讓人給阿麥送來了一條夾褲,竟然還是北漠軍中樣式。阿麥驚喜萬分地翻看著手中的褲子,雖不像是新的,可質地卻是不錯,她比了比,有些長,不過不是問題,只要挽起一圈來就好了。

    徐靜從外面洗了臉回來,瞥了一眼阿麥手中的褲子,問:「誰給的?」

    阿麥高興地說道:「是唐大哥讓送過來的,這下好了,總算不用穿一條腿的褲子了。」

    「唐紹儀?」徐靜挑著眉毛問。

    阿麥點了點頭,先把褲子放在一邊,打算等軍醫來給她的傷口換過藥之後再穿上這條褲子。徐靜撇著嘴笑笑,譏諷地說道:「你們關係倒好,都成了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了。」

    阿麥一怔,不解地看著徐靜。徐靜眨了眨小眼睛解釋:「軍中物資貧乏,普通士兵的軍裝只配了夾褲,只有校尉以上的軍才在夾褲外面又多了一層單褲,一個為了保暖二是為了美觀。這次出征,軍中不許士兵帶一點多餘的東西,所以每個士兵也就是穿了一身軍裝。這附近幾十里內並無村莊,再說你這又是軍中式樣,你說你這條夾褲是哪裡來得,十有是唐紹儀把他裡面的夾褲給你脫下來了,如果你要是不信,就去翻翻他的褲腳,定是只剩下了一條單褲。」

    現在已是初冬,野外行軍,又是馬上,只穿一條單褲可想而知,更何況唐紹儀連披風都留給了她,冷風一吹的滋味定不好受。阿麥一時沉默,思量了一下便叫人把披風給唐紹儀送了回去,捎話給他說車中用不著披風,還是給他用吧。

    軍醫過來給阿麥換藥,解開繃帶後發現她的傷口竟然癒合很快。這樣的外傷,沒有發燒已經是幸運的了,誰也想不到只短短兩天的時間,竟然都要結痂。軍醫看阿麥的眼神都滿是驚奇,跟看怪物似的,說如果照這個速度,再有幾天阿麥的行動就不成問題。

    阿麥又驚又喜,徐靜卻是平淡,瞥向阿麥的眼神帶了些深意。

    大軍回去時的速度比來時慢了幾倍,幸好有繳獲的北漠的糧草,所以雖沒有什麼送糧隊前來,可大軍吃喝並不成問題。阿麥在徐靜車中養了幾天,腿傷已經好了大半,坐車途中倒也不甚枯燥,徐靜雖然難伺候,可對她卻著實不錯,她問了些軍事上問題,他都一一解答了。

    可到後面徐靜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阿麥覺得他像是再等待著什麼,心情有些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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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陞遷


    又過了兩日,阿麥的腿傷已是大好,便不願再和徐靜坐車。她的戰馬早已經死在野狼溝,軍中更是沒有多餘的馬給她,如果下車就只能和士兵一起步行了。徐靜這兩天心情明顯不好,聽阿麥說要下車,翻了翻白眼,不陰不陽地說道:「阿麥,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的騾車不坐,非要去練練腿?小心傷口迸裂了,你就美了。」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翻白眼這樣的動作了,如今做來,阿麥竟不感到有些親切,彷彿回到了兩人同去青州的路上,那個時侯徐靜總是愛衝她翻白眼,用這種不陰不陽的語調和她說話。

    阿麥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徐靜的肩膀,然後不顧他的驚愕便跳下車去。她決定先去商易之那裡報到,畢竟她還算他的親衛,現在傷好了,自然應該先去主帥那裡說一聲。現在已過晌午,大軍已經停了下來,各營的軍士正在搭灶造飯,阿麥一路走過去,遇見的士兵均是很恭敬地站起身來向她行禮。阿麥心中詫異,也不好去問人家為什麼向她行禮,只得壓下心中的疑問,面色平靜地一一點頭回禮。

    張生正領著兩個親衛在燒火做飯,見阿麥過來很是高興,把手裡的柴火往旁邊的親衛懷裡一丟,湊了上來打招呼,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阿麥,再叫阿麥已然不合適,可不叫阿麥叫什麼呢?他現在還沒有職稱,不能稱呼為「大人」。叫麥大哥?也不合適,這人分明沒有自己大。張生嘴巴合了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阿麥,你怎麼過來了,腿傷都好了?」

    「不礙事了。」阿麥說道,轉頭掃了一眼四周。

    張生見阿麥的神色知道她在找商易之,笑了笑說道:「你找將軍?他說去前面看看呢,一會就回來了,你等一會吧。」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點頭,見張生又過去做飯便跟了過去蹲在灶邊,隨意地說道:「張大哥,我幫你燒火吧。」不想張生卻連忙擺手說道:「可不敢稱大哥,如果你要是不介意,叫我老張就好。」、

    阿麥聯想到一路上的情景,動作一滯,抬頭很無辜地看著張生,問道:「張大哥這是如何說話?阿麥心裡不明白。」

    張生聽阿麥這樣說,沒有接她這個話茬,只是瞥了一眼四周,湊過來小聲問道:「阿麥,你那日在野狼溝真得砍了那麼多的韃子?」

    「多少?」阿麥不解。

    「軍中傳著你那天一共砍了二十三個韃子,都傳瘋了,你現在可是咱們軍裡頭號的英雄好漢,任誰聽了都得伸大拇指。連名號都有了——玉面閻羅,據說是遇人殺人、遇佛弒佛。」

    阿麥聽傻了,一時無語,呆呆地拿著跟樹棍子忘了往灶中添。她只不過是在徐靜的車上歇了幾天,沒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南夏軍中的英雄人物。砍了二十三個?雖說她並不記得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北漠人,可絕對沒有達到二十三這個數。二十三?這些人也真敢傳,還有零有整,他們當北漠人是什麼?大白菜麼?那麼容易砍?還有,為什麼要叫「玉面閻羅」?閻羅也就閻羅了,幹嘛還要加上玉面兩個字?怎麼聽怎麼像母親講得故事裡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人物呢?

    「哎?」張生見阿麥半天沒動靜,忍不住喚了她一聲。阿麥這才醒過神來,衝著張生勉強地笑笑:「張大哥,不瞞你說,韃子我是砍倒了幾個,可翻一番也到不了二十三個啊。」

    「噓!」張生見阿麥竟然都把實情告訴他,定是真把他當做了好兄弟,心中只覺感動,立刻實心實意地為阿麥打算起來,於是趕緊制止了阿麥,壓低聲音說道:「阿麥,你這人太實誠了,這樣的話怎麼能隨便說,這正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哪有傻得自己去說破這個的啊。」

    阿麥神有些猶豫,看樣子是還想再和張生爭辯,剛伸了脖子要說話,就又聽張生說道:「就算以後有人問起,你只要但笑不語就行了,不承認也不否認,到時候就算出了漏子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見張生是一片好心,阿麥也只好點頭。心道我對二十三這個數沒什麼意見,我只是對「玉面羅剎」這個名頭有意見。她正低頭琢磨著,突然聽見商易之的聲音在身後想起,他問:「張生,飯熟了沒有?快點端上來。」

    張生應了一聲,連忙把鍋裡的焐著的飯菜拿了出來。商易之的飲食很簡單,是和士兵一樣的雜麵饅頭,唯一多的東西可能就是那一小碟鹹菜了。阿麥跟著張生站了起來,轉回身去衝著商易之行禮道:「將軍。」

    「阿麥?」商易之神平淡地掃了她一眼,就著侍衛倒的水洗了一下手,很隨意地問道:「傷都好了?」

    「都好了。」阿麥弓了弓身說道。

    商易之又問道:「聽說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

    阿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還沒想好是否要向商易之說實話,就聽見他逕自接著說道:「大夏軍中有法:凡兵士者,得敵五首,升為伍長;得二十首以上盈論,隊正伍長賜爵一級。你雖算是我的親兵,可還是應該按照兵士算,所以理應升到隊正一級。」商易之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過你卻是不尊軍令私上戰場,按律該斬,我軍以治為勝,賞罰分明,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可以不殺,但然能不罰,所以就先降去一級,做個伍長怎麼樣?可有怨言?」

    阿麥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商易之問,連忙小心地回答道:「阿麥毫無怨言,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商易之見阿麥一身緊張,挑了挑嘴角,說道:「那就好,陸剛那正好缺了個伍長,你去找他補上吧。人你都熟,也好做事。」

    阿麥連聲應諾,見商易之開始低頭吃飯,沒理她的意思,忙又告了個罪退下去了,打算先回去和徐靜說一聲,然後再去陸剛那裡報到。她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不知道他為何要對她做這種明升暗降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步兵營裡去,阿麥就覺得有些憷頭,幸好這回不再是最底層的士兵了,伍長雖然是最低的軍官,但好歹也帶了個「官」字啊,情形總不能壞過上次去。

    還沒走到徐靜車前,阿麥就聽見前面一陣動聲,只見一騎軍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竟是不顧在大營之中,尚自一個勁地揮鞭催馬,直奔商易之的中軍而去。阿麥眉頭皺了起來,「馳騁軍中」是犯了軍法的事情,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那名騎兵如此的心急。

    徐靜正在車外吃飯,也看見了那名騎兵縱馬而過,他站起身來愣了愣,臉上的神變幻莫測,突然就把手中的饅頭往地上一扔,疾步向商易之那裡走去。

    阿麥剛好回來,跟徐靜撞了個正著。「先生!」阿麥叫道。

    徐靜哪裡還有心思搭理她,隨手擺了擺手,連理都沒理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了。阿麥看著徐靜離去的方向發呆,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剛才徐靜走的匆忙,可她卻沒在他臉上看出一絲驚慌的表情,反而是眼冒精光,像是等了很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阿麥自嘲地笑笑,她現在只是一名最最低級的軍官,軍中大事哪裡有她參議的份,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她笑著搖了搖頭,和徐靜身邊的侍衛說了幾句,給徐靜留了個話便去步兵營報到了。

    陸剛看著去而復返的阿麥,臉上的神色複雜至極,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小子為什麼又要到他的步兵營落戶?他不是將軍的小心肝麼?他不是剛立了大功麼?他不是被稱作「玉面羅剎」嗎?從哪裡講,他也不應該回他陸剛這裡啊,而且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伍長,這讓他怎麼對待?當普通的伍長對待,可他一點也不普通啊。當少爺一樣供起來?可他也沒這供人的桌子啊。

    阿麥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剛,見他滿心的迷惑與為難都堆在了臉上,恭敬的笑道:「陸大人,阿麥來到您這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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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兄弟


    陸剛稍有些呆滯點頭:「哦,過來了。」呆了呆才反應過來,甚是為難地看了看阿麥,試探地問:「將軍那裡心情又不好?」

    陸剛加了一個「又」字,因為上次商易之心情不好就把阿麥塞到了他的營中,於是作為小兵的阿麥就害了他一個驍勇善戰的隊正,如今商易之又把升為伍長的阿麥送到了他這裡,他又要毀誰呢?陸剛心裡甚是迷惑,他打仗勇猛,做事小心,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將軍了呢?伍長這樣的小芝麻,且不說整個大夏軍中,就連他們青州軍裡都是數以千計的,一軍主將的商易之真的閒到如此地步麼?

    綜合以上因素,陸剛怎麼也想不出阿麥又落戶到他營中的真實意圖,到最後只能歸結為這小子又惹了將軍不高興,所以就又被流放了,可不知道他這次會被放多久。陸剛是真不願意再把阿麥放入他的軍中,萬一要是再惹了事,這殺了又殺不得,罰又罰不得,這不是給他請了個爺爺來麼?陸剛有心把阿麥放在他的身邊,可又想這人是將軍身邊的親衛,哦,現在他再讓阿麥做親兵,那將軍心裡會怎麼想?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陸剛看著阿麥,心思千回百轉,百般為難湧在心頭。想他陸剛也是沙場上的一員猛將,面對成千上萬的韃子他都沒怕過,可看著面前這個身材瘦削、面容俊美的少年,他著實是為難了。

    阿麥看著陸剛也是心思轉動,見他臉上的兩條粗眉都快擠到了一起,略微思量了下回答道:「阿麥不敢妄言將軍的事情,將軍這次讓阿麥來大人軍中,可能是想讓阿麥來歷練一下。請大人不要為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陸剛咂了一下嘴,在原地搔著腦袋轉了幾圈,終於下定了決心,轉回身對阿麥說道:「我不方便把你留在身邊,這樣吧,阿麥,你還是去營裡吧,還是去原來的七隊,反正那裡的隊正也你認識,你去過的那伍,原來的伍長在野狼溝戰死了,你去頂他的缺吧。」

    阿麥聽到那個有著紫紅臉膛的粗壯漢子死在了野狼溝,心中不免惻然,抿著唇點頭道:「一切聽大人吩咐。」

    陸剛見阿麥倒也好說話,便叫人領著阿麥去營裡,送阿麥過去的是個十五六的少年,聽說她就是玉面羅剎阿麥,一路上又是崇拜又是畏懼地瞄阿麥。阿麥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有些彆扭,好容易到了七隊隊正那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隊正姓李,並不像陸剛那樣知道那麼多的事情,人也有些心計,知道阿麥曾和六隊的隊正起爭執甚至還把人給殺了,結果就只被打了二十軍棍,可見這小子必定有一些背景,所以現在見阿麥突然到他手下來做個伍長,他也不多問,只是領著阿麥去第四伍。

    野狼溝之役,殺北漠兩萬多人,可他們自己也付出了將近一萬人的代價,其中步兵營中損失最為嚴重,大多數的步兵營都已經被打殘打缺,陸剛的這個營還算是好的,可即便如此,阿麥原來的那個伍,也有三名士兵把命丟在了野狼溝,現在只剩下了七人。

    王七等人見隊正領來的新伍長竟然是阿麥,均是又驚又喜地看著她。那李隊正簡單地說了幾句便離去了,王七等人立刻圍了過來,王七驚訝地嚷嚷道:「阿麥,你怎麼又回步兵營了?做將軍的親衛多威風了啊,就是給個隊正也不換啊!」

    有人地扯王七的袖子,讓他說話注意點,怎麼說阿麥現在也是伍長了,算是他們的長官了。王七甩了那人的手,沒好氣地叫道:「扯什麼扯?阿麥又不是外人。這是我兄弟。」

    阿麥見狀笑了笑,對著那個扯王七衣服的人笑道:「劉大哥,沒事,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以後沒有那麼多的事。」

    被阿麥稱作劉大哥的人訕訕地點頭。王七得意地笑了笑,又和阿麥說道:「我們都聽了你的事跡了,咱們兄弟都替你高興,出去了說你以前是睡我邊上的臉上都有光。阿麥你真牛,看不出你這小子能這麼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以前和你打的那架也值了。」

    阿麥記得張生的囑咐,只是笑而不語,靜靜聽王七等幾個人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討論,幾個人說了會便說到了野狼溝之戰的慘烈上,兩萬步兵陣對兩萬天下無雙的北漠騎兵,現在想起來腿肚子都還打顫。

    阿麥想起了那個說話粗聲粗氣的伍長,低聲問道:「伍長,他……怎麼會……」

    一提伍長,眾人臉上都籠上了層悲傷,沉默了下來。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二蛋眼圈紅紅的,澀著嗓子說道:「伍長……是為了救我才……」說著嗓子便哽住說不下去了,低下頭一個勁地抹眼眶。

    「二蛋!你他媽哭有什麼用!」王七衝著張二蛋的腦袋扇了一巴掌,氣呼呼地罵道:「知道伍長是為了誰死的,那就爭氣點,以後多他媽砍幾個韃子,替伍長報仇,光他媽知道哭。我看你別他媽叫二蛋了,你叫軟蛋算了!」

    有人在旁邊對阿麥解釋,說伍長本來沒事,後來追擊北漠韃子的時候,由於二蛋是新兵,看到戰場上頭飛血流的嚇得有些傻了,慌張中被地上的一具屍體絆倒了,當時腿軟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伍長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士兵,過去拉他,光顧著砍面前的韃子了,被後面的韃子捅了一刀……當時張二蛋就那麼癱在地上,如果他能站起來,如果他能護住伍長的背後,伍長是死不了的。

    那人瞥了眼張二蛋,眼裡滿是鄙夷,輕聲說道:「伍長閉眼前有交待,說不要為難張二蛋,他只是歲數小,沒見過殺人,等以後就好了。」

    張二蛋也不回嘴,緊緊地抿了唇,倔強地抬起頭來,任王七打罵,只是用袖子狠狠地擦著自己的眼淚。

    阿麥想不到那個上來就給他們下馬威的伍長竟然是這樣一個漢子,心中不也升起一股敬佩,她上前幾步,拉開王七,用雙手用力地握住張二蛋的肩膀,堅定地說道:「你的命是伍長的命換下的,那就好好活下去,以慰伍長的在天之靈,我們一起去為伍長報仇!」她環視了一下眾人,大聲說道:「我們都得好好地活下去,多殺韃子,為伍長報仇,為我們死去的兄弟報仇,為我們大夏被韃子害的百姓報仇!」

    幾句話說得眾人情緒激昂,都滿臉激動地看著阿麥。

    阿麥伸出了手放在半空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阿麥,願從此以後和各位兄弟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如果哪位兄弟肯相信我阿麥,就請把手搭過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異姓兄弟,我阿麥願用性命去換任何一個兄弟的命,沙場刀劍無眼,不管那個誰先走一步,那麼他的家人就是兄弟們的家人,爹娘就是兄弟們的爹娘!」

    說完,她目光堅毅地看著大家,有的人眼中有著懷疑,可更多的卻是狂熱,被熱血激起的男兒豪情!王七最先把手用力地握在了阿麥的手上,然後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只剩下了張二蛋一人,眾人都看向他,王七更是對他怒目而視,阿麥鼓勵地看向他,他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忍住了眼中的淚,把手也搭了上來,張嘴說道:「我,我——」他卻說不下去了,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阿麥笑著推了下他的腦門,笑道:「還真是個小孩子!」

    眾人哄然而笑,把張二蛋笑得更不好意思,臉憋得又紅又急,可眼淚卻偏偏還不聽話,一個勁地往下流著。

    阿麥又問伍長的家中情況,得知伍長是青州人氏,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娶親,家裡只有個老娘,光指著伍長的那點軍餉過活。阿麥也不有些黯然,和眾人商量了,以後伍長的老娘便由大家來養,以後也是如此,萬一誰要是不幸犧牲了,那麼他的家人也都是第四伍的所有人共同供養。

    眾人說了半天的話,早就過了休息的時間,卻一直不見中軍擊鼓集合,大家不有些奇怪,阿麥心中卻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卻沒說什麼,只是讓大家先去休息,等待軍中命令。

    果不出阿麥所料,軍中的確是出了大事。

    十一月初,在商易之領兵北出的同時,圍在泰興的北漠名將周志忍也有了行動,他棄泰興而圍豫州,北漠騎兵以迅雷之勢先行控制了豫州城四周的交通,豫州城的信使突圍了多次,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從北漠騎兵的包圍圈中突圍而出,趕來給商易之送信。

    豫州城危在旦夕,如果豫州城失,那麼商易之手中的三萬多軍隊將無處可去。原來北漠早就想著了豫州,現在他領兵在外,北漠人正好趁虛而入。現在想來,陳起的南下到底是真實的意圖還是只是一個餌,他都有些不清楚了。

    商易之臉也變了,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傳信兵,都忘了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

    夏盛元二年,野狼溝之役,麥帥初露鋒芒,斬敵二十又三,升為伍長,入青州軍步兵第七營第四伍。是時,經野狼溝之戰,伍中尚存壯士七人,皆服麥帥。後經諸役,七士均奮勇殺敵,麥帥與之以兄弟相稱,甚親厚。及天下定,成祖立,七士只存二人矣。世人惜之敬之,尊為「七猛士」。

    ————《盛元紀事之七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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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眼界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緊緊地包圍了他,陳起破靖陽殺三十萬邊軍的時候他只是感覺到憤怒,感到痛惜,也沒有過這樣的挫敗感。因為他總覺得那場敗仗不是他打的,他總覺得他有和陳起一較高下的資本,他以為陳起不過是賭贏了一局他沒有參加的賭局而已。

    而現在,他千里伏擊陳起,雖逼得陳起退回靖陽,可誰又能說這場戰爭是他贏了呢?周志忍圍攻豫州,截斷了他所有南下的後路。不論是回青州還是去泰興,豫州都是必經之路。

    商易之無力地揮手,讓侍衛領那個傳信兵下去休息。兩個侍衛過來扶那個傳信兵的時候,才發現他伏在地上竟然已經斷氣了,胸前赫然留了一個半截的箭頭,原來他在突圍北漠包圍圈時已經中箭,竟是只削斷了箭身,強行騎行了一個日夜,這才趕到商易之的軍營。這一路上氣血早已經耗盡,全靠著一個信念支撐著,剛才說完最後一句話便伏著死去了。

    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商易之也不有些動容,默默地看著侍衛把傳信兵屍體抬了下去。

    「將軍?」徐靜輕喚。

    商易之回過神了,對著徐靜苦笑一下,問:「先生可知道軍報的內容了?」

    徐靜沉靜地看著商易之,默默點頭。

    商易之仰面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瞞先生,我自小便一帆風順,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大的挫折,其實一直是自己運氣好,我然知天高地厚地以為是我自己有本事,現在想來,真是極其可笑。周志忍能成功圍困豫州,就說明糧草毫無問題,何勇那裡又一直沒有消息,可見也是凶多吉少了。」

    徐靜不理會商易之的話語,只是沉聲問道:「將軍灰心喪氣了?」

    商易之轉頭看徐靜,突然笑了,自嘲道:「不然怎麼辦?如果我們還在豫州城內還好,依靠城內的糧草裝備守上一兩年都不成問題,而現在我們出來了,豫州城內只剩下了石達的幾千老弱,恐怕能開弓的都沒幾個,你讓他拿什麼守?豫州一旦失陷,我們該何去何從?恐怕陳起早就算好了這一切,呵呵,陳起啊陳起,佩服佩服,如果不是他,我們在野狼溝就能全殲北漠軍,因為他,北漠軍竟能又退回到靖陽,因為他,周志忍趁豫州空虛圍困豫州。」

    徐靜眼睛轉動,精光閃爍,問:「將軍怕陳起了?」

    商易之嗤笑了下,沒有回答。

    徐靜又冷聲問道:「那麼徐靜請問將軍,就算將軍帶兵留守在豫州城內,那又能怎樣?」

    商易之被他問的一愣,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徐靜冷笑一聲,又接著問道:「那麼徐靜就這樣問,現在我國留在江北一共有多少兵馬?」

    商易之眉毛挑了挑,說道:「我們這裡尚有三萬,泰興城內估計還有三萬多守軍,其他城鎮的守軍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我國在江北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六萬多人?是不是?」徐靜問。

    商易之點頭。

    徐靜輕蔑的笑了笑,又問道:「那北漠現在侵入我國的軍隊又有多少?」

    商易之沉思了下,抬眼說道:「應該還有二十多萬。」

    徐靜說道:「將軍出身將門,應該比徐靜更清楚晰現在的形勢,可知道我國可還能派兵北渡宛江收復失地?」

    商易之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怕是不能,我國江南大部軍隊正在西南的雲西平叛,二十萬大軍身陷其中拔腳不出,根本沒有兵力北顧。」

    「那將軍認為朝廷可會抽出兵力渡江北上?」徐靜又尖銳地問道。

    商易之冷笑一聲,眼睛中閃過些許不屑:「雲西和我國西南接壤,又無天險可倚,幾天便可至都城。朝中必是會先捨棄江北,依靠宛江天險以拒北漠,集中江南之力平定西南。」

    徐靜笑了,笑道:「將軍既然都能想明白這些,還會豫州去做什麼呢?我江北只有六萬將士,而北漠尚有二十萬兵馬,更何況北漠境內並無其他戰事,北漠人可以專心地對付我們,後面可能還有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的大軍在等著。周志忍為何棄泰興而圍豫州?我想並不是陳起算到了豫州城內空虛,這恐怕只是北漠人的既定計劃,佯攻泰興引我江北軍南顧之後,打開我靖陽邊關,然後再一步步地推進,各個擊破。我們回豫州做什麼?要做北漠人的甕中之物麼?」

    徐靜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霎時澆醒了商易之,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將軍,」徐靜又說道,「靜觀將軍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想對將軍說些無禮的話。」

    商易之急忙說道:「先生請講。」

    徐靜捋了捋鬍子,說道:「咱們既然從豫州城出來了,眼界就應該寬了一些才對,將軍更不能把目光放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之上,北漠人要的不是我們一個兩個的城池,而是我們整個的江北,從而進一步以圖江南,而將軍也應同樣。」

    商易之目光閃爍,上下打量著徐靜,突然躬身向徐靜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易之多謝先生指教。」

    徐靜等商易之把腰彎了下去才慌手慌腳地去扶起他:「將軍怎可行此大禮,徐靜愧不敢當。」

    商易之笑了笑,說道:「先生心中既有城府,我軍將何去何從,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的手下意識的去捋鬍子,轉過了身看向遠方。這是他習慣的動作,緊張時會做,得意時也會做。

    當天,軍隊並沒有繼續趕路,上面下來命令說是多日來趕路辛苦,讓各營原地宿營,今天就先不趕路了。營中眾人得到消息自是高興,歡喜地去搭營帳。阿麥心中疑惑,苦於步兵營中根本得不到消息,只好得了個空,向隊正請了假出來找唐紹儀探聽消息,可一聽到唐紹儀所說,阿麥也驚呆了。

    「真的?」阿麥失聲問道。

    唐紹儀點了點頭,惻然地說道:「那個傳信兵已經葬了,身負多處重傷,一路上把熱血都流盡了,這才支撐到將軍面前。」

    阿麥低著頭沉默不語,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豫州城被圍,這裡的三萬人將何去何從?

    唐紹儀知道阿麥不是個多嘴的人,可還是忍不住囑咐道:「此事太過重大,你回去千萬不要走漏消息,這事一旦傳了出去,恐怕炸營的事都可能發生。」

    阿麥點頭,她明白這個消息對於現在的青、豫聯軍來說是多麼的凶險。青州軍可能還好些,豫州軍中大部分將士的親屬可還留在豫州城內,如果得知豫州危在旦夕,恐怕事態會連商易之也控制不住。

    唐紹儀也是皺眉,低聲歎道:「陳起也真是個神人,像是把這一切都算清楚了。」

    「陳起」這兩個字落入耳中,阿麥身體僵了僵,她抬頭看向遠處的烏蘭山脈,緩緩說道:「這恐怕只是趕巧了,不是陳起算的,如果依他的意,他恐怕更想把我們圍在豫州。」

    「嗯?」唐紹儀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笑,垂頭用力踩了踩腳下的荒草,小聲說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次不在豫州不見得是壞事。只要將軍把這個消息處理好了,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問題就是我們怎麼度過這個冬天。」

    是的,如果不入豫州,他們這些只有裌衣的將士怎麼度過江北這寒冷的冬天,還有糧草,雖然有些繳獲的糧草的,可是又能支撐多久呢?

    唐紹儀眉頭緊皺,還是有些不太明白阿麥的話。阿麥笑了笑,說道:「算了,不費這個心了,反正我也只是個小伍長。大哥,我先回去了,多謝你的褲子。」

    唐紹儀笑了笑,目送阿麥離去。過了片刻,他把目光轉向阿麥剛才望去的地方,那裡的山脈連綿起伏,正是烏蘭山脈的中段,越過它,就是西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商易之先把軍中的主要將領召集在一起,後來就是各營的校尉軍。各營的校尉軍官回來後又各自召集營中的隊正,會議一層層開下來,北漠圍攻豫州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士兵的耳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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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誓師


    阿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所在的青州軍還好,營裡大部分的士兵都是來自青州地區的,豫州人很少,只有一些像張二蛋一樣在豫州新收入伍的,由於新兵的傷亡率遠遠大於老兵,所以野狼溝一戰,這些新兵死得也沒剩幾個了。人少了就掀不起風浪,營地裡倒是還鎮定些。可豫州軍那邊就不一樣,軍中十有八九都是豫州人氏,即便家不是在豫州城裡,也是周邊地區的,一聽說北漠圍攻豫州,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

    青州軍這邊營地嚴格按照上級的命令以隊為單位坐在原地等候命令,可遠處的豫州軍營卻沒這麼安靜了。阿麥坐在營地之中,聽著遠處豫州軍營隱約傳過來的動靜,不免心中有些擔心。此次出征的四萬人中,青州軍只有一萬五千人,豫州軍卻是佔了二萬五千人。在野狼溝列陣抵禦北漠騎兵的時候,商易之為了避嫌把青州軍列在了陣前,這樣一來青州軍人數雖比豫州軍少,可傷亡卻也一點不少。如此算來,現在的三萬人中,豫州軍竟是佔了三分之二之多看,萬一嘩變,就是商易之也只能束手無策。

    阿麥作為伍長,是坐在隊列最外面的。她本來如老僧入定般垂頭坐著,心裡暗暗理著這場戰爭的頭緒,旁邊的王七卻突然用手指悄悄地捅了捅她。阿麥疑惑地看向他,見他衝著自己努了努嘴,然後眼神瞥向旁邊的一個隊。阿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和幾道凶狠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那幾個人也都是坐在隊列的最外一排,應該也都是伍長,見到阿麥看他們,臉上的神更凶狠了些,看那眼神竟似想把阿麥給活剝了一般。

    阿麥皺眉,把目光收回來,重新進入老僧入定狀態。旁邊的王七見她無動於衷,又用胳膊碰了碰她。阿麥低喝道:「坐好!別找事!」聲音雖不大,卻透露出從沒有過的威嚴,王七被她震得一愣,訕訕地收回了手。覺得現在阿麥和那個和他打架的阿麥已經全然不同了,雖然平時說話的語調沒變,對人仍是很溫和,可一旦冷下臉來的時候,然再是那個一臉狠倔的少年了,而是有了一種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的氣勢。

    阿麥低頭斂目,只看了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那些人為什麼這種眼神看她了,他們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也是第二隊幾個伍長,幾個還活著的伍長。

    可是現在她沒心思理會他們,也覺得沒有必要理會他們,這個時候,他們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地過來找她的麻煩,撐死是在戰場的時候背後捅個刀子而已。而於她,現在是什麼都不怕的了。

    快到傍晚時分,中軍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下來的命令竟是讓部隊集合。阿麥知道作為低級軍只有服從命令的份,所以毫不猶豫地帶隊跟隨部隊往中軍處行進。商易之駐紮處的營帳早已經撤去,一座簡易的台子已經被搭建了起來。四周已經聚集了上萬人的豫州軍,雖然仍是列陣,可卻有些嘈雜和難掩的恐慌。看到這個陣勢,後面來的青州軍也有些亂。領隊前來的陸剛揮著鞭子叫罵了幾句,這才把隊伍整齊地列在高台的東側。

    後面的隊伍陸陸續續地過來,把高台的正面圍了個水洩不通。阿麥冷眼旁觀著,見所有的步兵和弓弩部隊等列隊完畢之後,唐紹儀才帶著騎兵壓在最後面過來,不動聲地把他們都圍在了中央。

    阿麥正在疑惑商易之這是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就看見前面人潮湧動,一直守護在高台四周的侍衛們讓開了一條路,身穿重甲的商易之一步步堅定地走了上來,猩紅的大氅隨著他的步伐翻飛著,帶起了颯颯的風,更是彰顯出商易之的氣勢非凡。

    阿麥跟隨在商易之身邊多日,很少見他穿的這樣鄭重過。商易之是個追求衣食精緻的人,這樣重甲雖然有氣勢,卻也著實沉重,他輕易是不肯穿的。今天穿來,竟威武到讓人忽略了他那俊美的長相,只覺得面前的人如天神一般,讓整個隊伍都安靜了下來。

    商易之響亮而沉著的聲音在台上響起,開始阿麥只是靜靜聽著,無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可聽著聽著她的神就凝重了起來,讓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商易之不但沒有平復豫州軍動的人心,更是點了把火,讓原本就有些呆不住的豫州軍,現在更是等不及就要拔刀殺回豫州去。

    這和阿麥的猜想一點也對不上號,她以為商易之會選擇避開周志忍的大軍以圖再起,誰曾想他竟是要鼓動大家去解豫州之難,去和周志忍硬碰硬。

    這個場景,更像是一場誓師大會!

    阿麥糊塗了,商易之到底是想做什麼?或者說,徐靜到底想要做什麼?三萬疲憊之師,對北漠守株待兔的十萬大軍,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難道商易之和徐靜腦袋都被徐靜的坐騎踢了麼?

    十一月十二日,商易之率青豫兩州聯軍連拔營,趕往豫州城,這回是豫州軍打頭,所以阿麥他們就落在了後面。她腿上的傷並沒有好利索,高強度的行軍牽動她已經結痂的傷口,隱隱有些痛。不過體力倒是很充沛,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好。這一點,就是阿麥自己也覺得奇怪,這些年來她顛沛流離,真可謂是吃不好睡不好,沒想到身體卻一年比一年健壯起來。

    唐紹儀騎著馬幾次從她身邊路過,頗有些擔心地看向她,阿麥只是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這樣的行軍途中是不會壘灶做飯的,到了吃飯的時候也只是讓士兵們停下原地休息,吃自己攜帶的乾糧,如果長時間遇不見水源,水也會及其短缺。

    阿麥伍裡有好幾個士兵早已經把自己的水袋喝空了,乾糧又都很乾硬,簡直是在伸著脖子往下嚥,可即便這樣也得吃,不吃就沒有力氣走路,就會挨軍的鞭子。阿麥喝水很省,水袋裡還留了大半袋水,見王七他們咽得費勁,便把手裡的水袋丟給了他們。幾個人接過水袋沖阿麥嘿嘿一笑,然後連忙一人一小口地往下送嘴裡的乾糧。誰心裡都有數,所以喝的口也極小,等轉了一圈回來傳到阿麥手中,水袋裡還省了少半袋的水。阿麥嘴裡的乾糧也嚥不下去,本想喝口水,可一見壺口那糊的乾糧渣滓便下不去嘴了。她笑了笑,把水袋又重新扔給了王七他們,說道:「你們喝吧,我還不渴。」

    王七他們看了看阿麥有些乾裂的嘴唇,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可卻也沒想到阿麥不喝是因為嫌髒,還以為是阿麥捨己為人,心中均是一熱。

    沒了水,阿麥不敢大口的吃乾糧,只好一點點的咬著,想多分泌些唾液讓口中的食物濕潤起來,可身體已經缺水,唾液也都少了,到了最後也只能伸著脖子強行往下嚥。正費著勁,就聽見隊正在前面喊她,說是陸大人要找她。阿麥忙把乾糧轉回到袋子裡,起身向陸剛那裡跑去。

    到了陸剛那裡,陸剛吃得也是乾糧就涼水,見阿麥來了頭也沒抬,只是指了指遠處的樹林。阿麥不解地看著陸剛,陸剛費力地把乾糧用水送了下去,這才粗著嗓子說道:「唐校尉在那邊等你,說是有事,你快去快回,過不一會大軍就要走了。」

    阿麥應了一聲,往陸剛指的方向跑過去。陸剛這才抬頭沒好氣地看一眼阿麥的背影,嘴裡低聲嘀咕:「爺爺的,屁事還要避人說,一看就不是對好鳥。老子怎麼跟扯皮條的似的呢?這娘娘腔怎麼就會殺那麼多韃子……」

    旁邊的親兵沒聽清楚他說什麼,還以為他有什麼吩咐,連忙問了一句:「大人,您要什麼?」

    陸剛正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罵道:「要你娘的屁!這是乾糧嘛?老子這麼硬的牙咬著都費勁!」

    小親兵很委屈,又不敢還嘴申辯,只是低著頭腹誹,心道您這還是軟耗呢,您要是嘗嘗我的,您也就是留下兩牙印!

    阿麥跑過樹林,見唐紹儀牽著馬正等待那裡,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便氣喘吁吁地問道:「大哥,你找有什麼事?」

    唐紹儀解下馬上的水袋,遞給阿麥說道:「喝點水吧,前面三十多里處才有水源,一會行軍還得出汗,你受不了。」

    阿麥接過水袋有些遲疑,問:「你呢?」

    唐紹儀笑了笑,說道:「我們騎兵還好,馬上帶的水袋也大,再說腳程也快,渴不著。」

    阿麥聞言也不再客氣,打開皮塞痛快地灌了一頓,她實在是渴壞了。喝完了見唐紹儀一直看著她,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水袋還給唐紹儀,遲疑一下問道:「大哥,我們真的要去救豫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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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3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大義


    唐紹儀沒有回答,把水袋重新在馬側掛好之後,回過身來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問道:「你想去救豫州麼?」

    阿麥低頭思量了片刻,直視著唐紹儀地目光坦然答道:「於公於己,我都不想去豫州。」

    唐紹儀神色略變,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情,默默地別過了視線,卻又聽阿麥低聲說道:「可是徐姑娘和小劉銘還在城守府裡。」

    徐秀兒和唐紹儀一起逃到豫州之後,便被安排在了城守府的內院照顧小劉銘。阿麥到豫州之後,隨著唐紹儀去見過一次,三人再次相聚均是唏噓不已。後來阿麥雖然隨著商易之留在了城守府,可徐秀兒倒是不怎麼見到。一是徐秀兒隨著石達的夫人在內院,內外有別,阿麥和唐紹儀等是不能隨便進入地。再一個阿麥不大願去見徐秀兒地原因是徐秀兒每次見他都十分彆扭,像是總愛著瞄她,可每當她把視線迎過去地時候,徐秀兒卻跟心虛似的趕緊避開了。

    阿麥苦笑一聲,接著說道:「她叫我一聲二哥,我們三個又是一起從漢堡城逃出來地,怎能置之不理,所以還是去的好,就算救不出她來,起碼也算盡了力,一切聽天由命吧!」

    遠處地軍隊已經休息完畢,軍開始吆喝士兵們從地上站起來列隊前進。阿麥瞥了一眼隊伍一眼,說道:「大哥,我得先回去了。」

    唐紹儀卻沉默不語,阿麥不明所以,見遠處自己所在地隊伍已經差不多列隊完畢了,便有些著急,又叫了一聲:「大哥?如果沒什麼吩咐,我就先走了啊。」

    阿麥說完便要跑,唐紹儀這才猛的醒悟過來,叫住阿麥,用力地抿了抿唇,這才說道:「阿麥,我還有別的任務,以後見面就不方便了,你照顧好自己。」

    阿麥雖疑惑唐紹儀所說地別地任務是什麼,可也沒有時間再細問,只得點了點頭,瞄一眼遠處地隊伍,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了。

    唐紹儀卻像仍有話沒說完,又囑咐道:「要想服眾,光是一味地親善也不行,得恩威並重,否則兵油子們便會覺得你好欺。」

    阿麥心中疑惑更深,唐紹儀向來行事利落,很少見他這麼婆媽地時候。

    唐紹儀神頗為複雜,看了看阿麥,還想再說,卻見阿麥已經急的站不住腳了,終於笑著搖了搖頭,揮手道:「行了,趕緊去吧!」

    阿麥總算等到了他這句話,沒來及說別的,急忙向隊伍處跑去。回去已經是晚了些,陸剛在馬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倒沒說話。阿麥趁機跑回了自己地隊伍,王七還給她拿著兵器,見她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有些好事地問道:「伍長,嘛事?」

    阿麥從他手中拿過長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十一月十六日,商易之率領青豫聯軍到達豫州城北,遭到北漠騎兵阻攔。北漠騎兵一擊即走,南夏軍向城下突圍,眼看既要衝破北漠大軍防線時,豫州城內突然燃起大火示警,濃煙沖天。同時,城中放起數個紙鳶,上書大字:石投敵,城內有詐!

    見此,南夏軍陣腳大亂,沒想到只二十三歲的主將商易之臨危不亂,冷靜地變換陣型,先鋒變後衛,大軍果斷地向西而走。此時,北漠人地包圍圈尚未合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南夏軍從豁口處而遁。

    周志忍心有不甘,派騎兵追擊,卻遭到南夏騎兵阻攔,誰也沒想到商易之會把騎兵埋伏到這個位置,北漠騎兵傷亡慘重,讓商易之帶著大軍從容地退入了烏蘭山脈。一入山地,騎兵地優勢大大降低,再加上山勢險要、地形複雜,無奈之下,周志忍只得暫時放棄,集中全力接管豫州城。

    退入烏蘭山脈的南夏軍才知道,早在北漠人圍城的第七天,豫州守將石達見勢不可逆便叛國投敵,迎北漠大軍入城。後來的北漠圍城都是引商易之入殼的假象,一旦商易之領軍衝入城下,將會受到北漠大軍地內外夾擊,他便是天將下凡也將回天乏術了。幸好豫州城守府地書記是個忠烈之士,對石達投敵賣國地行徑十分不齒,可惜手中沒有兵權,無法阻攔。到後來見商易之領兩州之軍就要中計,這書記急切之中突生妙計,放火燒了城守府地部分房間,放了若干個紙鳶向商易之示警。

    經此一戰,開始打頭陣後來又殿後地豫州軍傷亡頗為嚴重,大約折損了七八千人,倒是阿麥所在地青州軍幾乎沒有什麼傷亡。退到安全地帶後,且不說外面普通地豫州士兵,就來在商易之帳中議事地豫州方面地將領地情緒都極為低落。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地長官竟然投敵叛國,打開城門領敵人入城後,又配合敵人設計困自己地子弟。他們不顧生死地回救豫州,誰成想豫州城到把他們全都賣了,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商易之的面容甚為平靜,神情平淡地看著帳內的將領。青州軍方面地將領頗為氣憤,雖礙於商易之的壓制沒有說什麼,可那神情分明就在罵豫州人不是東西!隸屬豫州軍的那幾個將領臉色青白交加,既覺委屈又覺尷尬,是他們吵嚷著要回救豫州,誰曾想差點讓全軍覆沒。

    為首的豫州軍副將咬了咬牙,一掀戰袍跪在了地上。商易之連忙上前伸手相扶,急道:「張副將,這是為何?趕快請起。」

    張副將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其他的幾個豫州將領也跟著跪下了。商易之扶了這個扶那個,一時之間甚是為難,急忙喝旁邊地人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把各位大人扶起來!」

    跪著的幾人卻不肯起,那張副將說道:「將軍,我等幾個跟隨石達多年,死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投敵賣國地奸賊,如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們也不會相信。是我們吵嚷著要去救豫州,差點害大家丟了命。事到如今我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請將軍免了我們幾個軍職。我們要摸回豫州城,一定要當面問石達個清楚,然後先殺了那老賊後再以死謝罪。」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問道:「張副將,你等是我大夏的軍人,還是他石達的軍人?」

    那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回道:「自然是大夏的軍人!」

    商易之劍眉微揚,目光灼灼,說道:「既然是我大夏的軍人,那和石達何干?他叛國並不代表豫州軍叛國,與你們,與整個豫州軍何干?我們千里奔襲,同生共死,先不說易之和眾位地私誼,咱們只說大義,雖然兩軍將士分屬青州、豫州兩個軍系,可我們首先都是大夏的兒郎,是大夏的軍人。我們守得不是一城一池,護得也不是一城之民,我們守得是我大夏的江山社稷,護得是我大夏千千萬萬地子民!難道只因為一個石達,就要分出青豫之分嗎?誰不知道不管是站在這裡的,還是戰死在城外地將士們,都是我大夏地好兒郎,是我大夏地忠義之士!」

    一番話下來,帳中諸將均是熱淚盈眶,張副將嘴唇抖著,俯身叩拜下去,話不成句:「有將軍這些話,戰死的那些兄弟們也死而無憾了。」

    商易之連忙扶起張副將,給了旁邊人一個眼,大家連忙把跪在地上的諸將扶了起來。商易之說道:「張副將,如若信任易之,那就請不要再有青豫之分,不管是青州軍還是豫州軍,我們都是大夏地將士,沒有任何分別。」

    張副將用力點頭。一直站在一邊不語地徐靜突然笑道:「既然兩軍合為一軍沒有青豫之分了,那麼也就不要在叫什麼青州軍豫州軍了。」

    旁邊地一名青州軍將領出言問道:「不叫青州軍豫州軍,那叫什麼?」

    徐靜捋著山羊鬍子看向商易之,笑道:「這就要聽將軍的了。」

    「這……」商易之還是有些猶豫。

    幾個豫州軍將領見狀,齊齊抱拳說道:「我等以後唯將軍馬首是瞻,請將軍為兩軍更名!」

    商易之略微思量了片刻,乾脆地說道:「好,既然大家看得起易之,那就叫江北軍吧!從今以後再無青州軍和豫州軍,只有我江北軍。」

    眾將齊聲應諾。

    商易之面容嚴肅,向大家抱拳行了一禮,正道:「我大夏江北地失地的收復就全依靠諸君了!」

    當夜,豫州城守府內,石達的夫人端了碗米粥來到丈夫書房,見丈夫仍兀自坐在桌前發呆,把瓷碗放到桌前,柔聲說道:「老爺,吃點吧,不管怎樣也得吃點東西啊。」

    石達緩緩地搖了搖頭,石夫人眼圈紅了,強自壓下了眼眶中的淚水,低聲央求道:「老爺,您身體會頂不住的啊,您好歹吃點吧,就算是為了……您也得吃些啊,您……」

    石達緩過些神來,防備地瞥了一眼門外,隨意地問道:「放火的那廝怎麼樣了?」

    「邱大人……自殺了,檔案房都被被燒光了,火還蔓延到了庫房,把存的冬衣都燒成灰了。」

    「那廝該死!」石達聲音冷硬,臉上卻是與之不襯地悲憤,身子隱隱抖著,說道:「那廝一把火把我豫州城地要緊文件都燒了個乾淨,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石夫人慌忙把手覆在丈夫抖動地肩頭,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爺,我都懂,都懂,您受委屈了,受苦了。」

    石達慘淡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不苦,比起捨生取義的邱書記來說,起碼他還活著,雖然背了頂漢奸的帽子,雖然被城中地百姓罵做老賊,可他不苦,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夏。他現在只是擔心,不知道那批物資有沒有安全地送到山中,不知道商易之能不能收服他豫州軍中地那些將領。

    藏軍於山,這是他從沒想過的。軍入山頭,那豈不是成了匪了麼?他們真的能帶出一隻鐵軍麼?他們真的能再收復豫州乃至整個江北麼?石達不是沒有懷疑,可是他沒了別地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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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元二年冬,成祖領軍入烏蘭山,自稱江北軍。初,朝中不解,訓斥曰:引兵入山,佔山為王,兵將不兵,為匪也。時人也多議論之。成祖笑之:淺薄短視之人,任之!
——《夏書-成祖本紀》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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