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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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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鮮橙]阿麥從軍[二卷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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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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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殺手

    殺手常鈺青回到府中時天已黑透,府中侍衛早已經備好了晚飯等著。常鈺青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了阿麥,便問侍衛道:“那女人可肯喝藥吃飯?”

    侍衛聞言一愣,恭聲答道:“是的,婆子說她倒是很配合。”

    常鈺青點了點頭,沒再多說,繼續吃飯。那侍衛面色卻有些古怪,想起婆子說的話來,那女人喝藥吃飯豈能用配合來形容,那簡直是積極,婆子給端什麼吃什麼,根本連勸都不用勸。看那架勢,人家壓根一點做犯人的覺悟都沒有,是睡的飽吃得香!

    常鈺青吃過了飯,侍衛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出來,見常鈺青果不其然地皺了皺劍眉,忙解釋道:“將軍,崔校尉臨走時專門交代的,您得把這藥喝下去,不然他就給您綁個郎中送過來。”

    常鈺青一聽這種無賴口氣的確是像崔衍的,沉默了下接過了藥碗,一仰脖全都灌了下去,一旁的侍衛急忙遞過漱口用的茶水來,常鈺青卻沒接,只是問道:“那女人呢?”

    侍衛回答:“還在您的臥房裡。”

    常鈺青起身往後院裡自己臥房走去,走到門口時正好碰到那個做粗活的婆子從房裡出來,見到常鈺青過來忙避在一邊福了一福。常鈺青腳下一頓不及開口,那婆子反倒先開口低聲笑道:“運氣還真差,偏偏趕將軍回來的這個時候跑。”

    聲音雖有些低啞卻年輕,正是穿了婆子衣衫的阿麥。

    常鈺青輕笑了下,看了阿麥一眼,掀了門簾入屋,見床上用被子蒙了個人形,侍衛上前掀開被子,見被剝地乾淨的婆子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裡,估計是被阿麥打暈了。常鈺青轉頭看跟進來的阿麥,問道:“剛才為什麼不跑?”

    阿麥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將軍回來了就跑不了了,既然跑不了了,何必還要白折騰。”

    常鈺青點了點頭:“不錯,倒是清楚。”

    他揮了揮手,叫侍衛弄醒了那婆子,那婆子醒來時還是一臉迷茫,見自己竟然睡倒在常鈺青的床上,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臉色卻刷地一下子就白了,忙爬下來沖常鈺青磕頭求饒。常鈺青厭惡地皺了皺眉,讓侍衛打發那婆子出去,順便把床上的被褥也都換了。

    阿麥冷眼看了片刻,主動問常鈺青道:“常將軍,我有個問題還請將軍給個肯定的答覆。”

    常鈺青冷笑一下,說道:“你現在不過一個階下囚,有什麼資格向本將來要答覆?”

    “只要我還活著,就能資格來問。”阿麥不急不緩地回答道,“既然落入將軍手裡,我也認了,只是想知道我是否還有活命的希望。”

    常鈺青不動聲色,淡淡問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阿麥失聲而笑,說道:“將軍這話問的奇怪,如果將軍許我還能活命,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連活命都不能了,那我還廢這個口舌幹嘛?乾脆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也省的惹將軍煩心。”

    常鈺青笑了笑,說道:“如若我不守信用呢?等你什麼都說了我再殺了你,你豈不是白白說了,再說——”他臉色突然轉冷,寒聲說道,“你以為你想死就能死得成麼?”

    阿麥正色道:“將軍不會,將軍是統帥千軍的將領,是一言九鼎的丈夫,不會對個女人言而無信。至於將軍所說的我能不能死成,那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我想將軍可能有所耳聞,凡事入兇險之地的刺客,口中大都會藏有藥囊,就為了不受折磨而死。”

    常鈺青身形欲動,阿麥往後仰了仰身體,笑道:“將軍不要試探我的速度,我想在自己還是能在將軍制住我之前咬破藥囊的。”

    常鈺青冷笑一聲,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中去,默默地打量阿麥。

    阿麥笑了笑,又說道:“我既然告訴將軍這些,自然是不想死,將軍還是不要相逼的好,畢竟我死了于將軍也沒有什麼好處。”

    “你是什麼人?”常鈺青突然問道。

    “殺手。”阿麥毫無停頓地回答。

    “殺什麼人?”常鈺青又問。

    “原豫州守將石達春。”阿麥淡淡答道。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就憑你的身手?”

    阿麥面無表情,只是答道:“殺人不只是憑身手,身手和手段是兩碼事,身手好不見得就會殺人,需要的手段好。”

    常鈺青顯然不信阿麥的話,譏諷一笑,又說道:“既是殺他,白天在街上時為何不向他求救而趁機殺了他,為何還妄想劫持本將出城。”

    阿麥抿了下唇,淡淡答道:“我還沒想和他同歸於盡,我只是個小女子,沒那麼多的民族大義,我殺他只是為銀子,如果連命都沒了,要銀錢還有何用。”

    常鈺青沉默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阿麥,過了半晌,他突然輕聲問道:“誰花錢都可以在你那裡買命?”

    阿麥笑了,答道:“那是自然,出錢的是大爺,您掏錢,我去取您要的人命,這是正經的生意買賣,一分價錢一分貨,十分公道。”

    “公道……”常鈺青重複道,突然輕輕地笑了下,抬眼看著阿麥說道:“既然這樣,我也想在你這裡做筆生意。”

    阿麥心中一跳,面上仍是平靜,靜靜地等著常鈺青地下文——

    常鈺青自顧倒了杯冷茶,飲了一口,神色淡然地問道:“你可知我北漠軍中的主帥是誰?”

    阿麥的手指下意識地微收了一下,強自穩住了音調澀然回道:“自然知道,自是一代名將陳起陳元帥。”

    “一代名將?”常鈺青嘴角微挑,露出一個淡淡的譏諷的笑意,接著說道:“不錯,正是我北漠新升的將星陳起——陳將軍。”他身體稍稍前傾,饒有趣味地看著阿麥,問道:“這單生意你可敢接?”

    阿麥笑了,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輝:“常將軍這話問的奇怪,只要您出的起價錢,我自然敢接。”

    “價錢?”常鈺青嗤笑一聲。

    阿麥故作不解地看向常鈺青,奇道:“將軍笑什麼?”

    常鈺青身體倚回到椅子中去,很爽朗地笑了笑,答道:“我出的價錢自然會讓你滿意。”

    阿麥不由挑眉:“哦?”

    常鈺青收了笑意,冷峻的面容上立刻掛上了幾分殺氣,只是輕聲說道:“你的命。”

    阿麥微怔,隨即明白了常鈺青的意思,不由得苦笑,好麼,這價錢于她阿麥來說倒真是夠高的。常鈺青打的一副好算盤,用她的命換陳起的命,換來了,那是賺的,還不來,賠的也不是他的。阿麥沉默良久,終於苦笑道:“這樣的價錢我還要不滿意的話,那還真是嫌命長了,將軍好打算,在下服了。”

    常鈺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並沒對阿麥發自內心的稱讚有所表示,他默默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問道:“你不問我為什麼要買他的命?”

    阿麥搖了搖頭:“不問,這是規矩。”

    常鈺青突然笑了,有點不懷好意,問道:“你這樣的女人要殺人,用什麼法子?”

    阿麥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用色也好,毒也好,這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什麼時候可以動手?”常鈺青又問道。

    阿麥下意識地摸了摸肩頭的傷口,苦笑道:“您怎麼也得給我兩天養傷的功夫是不?要不然我這個模樣脫光了,怕是引誘不了您那陳元帥吧?”

    常鈺青嘴角勾起,打量貨品似地上下看了看阿麥,笑道:“依著你,不過給你個忠告,最好還是不要用色的好,怕是起不了作用的。”

    阿麥也笑了,伸了那只完好的手去解胸前的衣襟,低聲說道:“您沒試過,怎麼知道?”

    常鈺青一怔,眸子乍寒。

    阿麥卻停下了動作,看著常鈺青嗤笑道:“不過,既然將軍有此忠告,我自然還是記住的好。”她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自嘲地笑笑,說道:“將軍,誰沒事也不喜歡脫衣服玩。但凡還有點別的可以依賴的,誰也不願淪落到色上去。這個道理不論放在男人女人身上都能用,您說是不是?將軍!”

    常鈺青嘴角輕抿,只是靜靜地冷眼打量著阿麥,並不開口。

    阿麥直視著常鈺青,淡淡說道:“能用刀的時候,我不會用毒,能用毒的時候我儘量不用色。將軍,您高貴,生在了名門。我這身子雖低賤,可好歹也是爹生娘養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們不容易,能不糟踐的時候我都儘量不糟踐。”

    常鈺青靜靜地看著阿麥,眸色漸深,像是極深的湖,萬丈的陽光都照不出底色來。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還有什麼要求?”

    阿麥的笑容溫和而清淺,只一彎唇間便到達了眼底,她輕聲問道:“將軍可否讓人給燒桶熱水?我只想泡個澡。”

    是的,她現在只想泡個熱水澡,一個如此簡單卻又奢侈的念頭,一個在汗氣熏天的軍營中念了很久的願望,能泡個澡,好好的洗個熱水澡……然後……乾乾淨淨地去見……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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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2: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心情

    心情“什麼?你讓她去殺——”崔衍幾乎從地上竄了起來,在常鈺青的冷冷一瞥中勉強地壓下了那個名字,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常鈺青,低聲問道:“大哥,難道你真的有……有那個心思?”

    常鈺青淡淡答道:“你覺得呢?”

    崔衍為難地撓了半天腦袋,最後一跺腳,乾脆地說道:“大哥,雖說我也有點,有點那個不什麼他,可畢竟我們都同是帝國的軍人,怎麼可以做這背後捅刀子的事情!大哥,你這做法我看不上,我這就去把她逮回來!”

    崔衍說完轉身便走,卻被常鈺青一聲給喝住了。

    “站住!”常鈺青冷聲喝道,他看著一臉不情願的崔衍,沉著臉問道:“崔衍,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種無恥之徒麼?”

    崔衍臉色有些憋紅,呐呐地看著常鈺青,解釋:“不,不是,大哥,我,我只是——”

    見他如此模樣,常鈺青神色緩和了些,說道:“你覺得那女人是個什麼身份?”

    崔衍低頭想了下,回道:“好好一個娘們,裝神弄鬼的,鐵定不會是什麼善茬子。”

    常鈺青冷聲說道:“既然你都能看出這個來,你覺得我就看不出來麼?她說自己是殺手,你覺得我就這麼容易的信了?”

    崔衍不解地看常鈺青,常鈺青眉眼間的冷厲柔化了些,淡淡說道:“一個女人對自己也能狠到如此地步,我不覺得還能從她嘴裡問出什麼東西來,所以她說是殺手,那就當是殺手好了。”他轉過了身,仰著視線看寒冬裡而格外清澈的天空,突然問崔衍:“你說她若不是殺手,還會是什麼身份?”

    崔衍的思緒有些跟不上常鈺青,更不明白常鈺青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望著天空來問他這樣的話,他向來是冷冽逼人的,眼神似箭,總會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即便親近如他崔衍,也都會在他的視線之下而感到壓迫感。而今天,他似乎並不想讓他看到他的眼神。

    不過,崔衍的性子決定了他不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有些事情即便覺察了些不對勁,也會在他那過於寬大的感情網眼中一漏而過。他見常鈺青問,仔細琢磨了下說道:“還能是什麼,只能是南夏派過來的細作了。”

    “要是細作的話,她是來和誰接頭?”

    “絕對不可能是元帥!”崔衍那還略有稚氣的眉頭皺起,很肯定地回答。

    常鈺青像是笑了下,很短暫,悄無聲息,然後轉回頭來看著崔衍問道:“這個還用你說麼?我雖然看不上他,但是也相信他不會是南夏的人。”

    “那是誰?石達春?”崔衍問道。

    常鈺青似松了口氣,笑道:“還好,傻小子倒沒真傻到家。”

    崔衍更不明白了,瞪著眼睛問道:“那這和元帥有什麼關係?你要試她,幹嘛讓她去殺元帥?”

    常鈺青被他的話搞得哭笑不得,看了崔衍好半天才忍著氣解釋道:“她身上並無書信之類的證物,只要她和石達春都咬緊了,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可如果她真的是細作,她自然會想法設法去和石達春去接頭,我送她去城守府,自然是給了她方便。我總不能直接和她講我懷疑你是細作,我送你去石達春接頭吧,然後我好等著人贓俱獲。我不讓她去殺陳起,還能讓她去殺誰?是你,還是你那也住在城守府的舅舅?”

    一聽提到了舅舅,崔衍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連連說道:“不行,自然是不能去拿舅舅做靶子。”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我自然知道不能用周老將軍的名號,倒是不擔心周老將軍的安全,只是怕她還沒能近身就被老將軍給斬了,老將軍可不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

    崔衍更驚訝了:“難道元帥就是?”

    常鈺青搖了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陳起那樣的人,是真人君子也好,還是沽名釣譽也罷,他是不會隨意要個女子的性命的。再說了,”常鈺青不屑地笑笑,“我就是看他不上,又怎麼了?反正現在大家都閑著,憑什麼我肚子就挨了一刀,他反而好好地過日子呢?就算那女人真是殺手,那就去煩擾一下元帥也不錯,起碼我高興!”

    崔衍吃驚地看著這個有些破皮無賴的常鈺青,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其實,常鈺青的打算不能算是錯,只是,他漏算了一點,那就是阿麥和陳起之間的淵源,而這個淵源可能讓阿麥把什麼接頭,什麼緊要軍務,什麼民族大義都統統拋到腦後去。野狼溝千軍萬馬、血肉橫飛之中,她尚能砍出一條通向陳起的血路來,更何況在此時有人有心無心地把她往陳起身邊送的時候呢!

    不相聞時方能不相憶,不相見時才可不相問。

    流浪的幾年,因為聽不到他的消息,所以她可以做到忘卻。從軍後,烏蘭山中哪怕是來到這豫州城內,明明知道他就在這城守府內,因為沒想過相見,所以她也可以讓自己不去問那句“為什麼”,而是只做好自己責任。

    而現在,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想站在陳起的面前,問出那句“為什麼”。

    多年以後,在常鈺青隱約知道了這背後的事情,他嘴角的譏諷與不屑更深了幾分,為陳起,也為他自己。很多事情,做出了就是出弦的箭,再無回頭的可能,不論你心中如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射向目標,或死或傷……

    痛或悔,唯有心知。

    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愛高昂著頭,目空一切,不屑於所有卑微的東西。多年過去,才會知道,那些珍貴的東西都曾與你無比地貼近過,卻又擦身而過,只是因為你當時把視線放得太遠,而又把她看的太輕。

    於是,傷雖好了,痛卻永遠的留下了。

    聰明人想不到阿麥會真的去直面陳起,常鈺青想不到,陳起更想不到,就連遠在烏拉山的商易之和徐靜也想不到。崔衍想到了些,可他實在不算一個聰明人。

    所以當崔衍問常鈺青,大約意思是說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殺手,且不說她能不能傷到元帥,單是被元帥知道了是他常鈺青派去的,那可怎麼辦?常鈺青當時並沒有回答他,大概是覺得這小子心眼子太少了些,他又耐著性子跟他說了太多,現在這樣的問題還要問,他實在是沒這個耐性回答他了。

    其實回答很簡單,還是他常鈺青曾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撼動常門一族在軍中的勢力,所以,不管常鈺青是逗他玩也好,還是真心想要他命也好,他也只能裝糊塗,起碼現在得裝睜眼瞎。

    這是陳起的悲哀,這是寒門的悲哀,是出身寒門卻不甘於寒門的陳起的悲哀。

    阿麥是以一身侍女的服飾進的城守府,是城守府裡出來買絹花的侍女。常鈺青說了要她去殺陳起,可沒說要幫她進城守府。如果她自己連城守府都進不了,那還算什麼殺手。她的身後還跟著人,雖然並沒有露出行蹤,可她知道,她甚至知道那些人盯著她不是為了看她怎麼去殺陳起,而是看她是否去殺陳起。她不傻,她甚至都能清楚常鈺青縱她入城守府的目的是什麼,太過聰明的人總是愛玩,太過驕傲的人總是自負,這不過是一出貓戲耗子的把戲。

    可惜的是,她這只老鼠卻會讓貓失望了。

    所有的一切都沒出阿麥的預料之中,唯一的小小紕漏就是那出門買絹花的侍女不是別人,是和她從漢堡一起逃出來後安身於城守府的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疑又帶著稍稍喜悅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她,這樣的神色讓阿麥一陣緊張,生怕被不知道躲在哪裡的眼線看出破綻來。所以,沒等徐秀兒開口,阿麥就乾淨利索地用掌刀敲昏了她,然後跑到路口用慌亂地神情求了兩個好心的路人,謊稱自己妹子病了,架了徐秀兒進了家客棧。過了半晌,從客棧裡再出來的就已經是一身侍女打扮的阿麥了。衣裙稍有些短小,不過還好,幸好南夏女子的衣裙都偏向於風流飄逸,所以還不是很打眼。

    阿麥從角門進了城守府,然後沿著曾經走過的路來到前院。因為城守府前院裡駐了兵,所以鮮有侍女出現,她還沒有接近陳起所在的小院,便被衛士攔著了。

    阿麥從容地福了一福,微低了頭,用略帶羞澀的聲音說道:“請軍爺稟告元帥大人,我家老爺讓婢子過來給元帥送些糕點。”

    那衛士狐疑地打量一下阿麥,說道:“你交給我吧。”

    阿麥卻不動,只是紅了紅臉,低聲說道:“我家老爺說……讓婢子親自給元帥送過去。”

    那衛士似明白了些,有些譏諷地笑了笑,轉身進了院子。阿麥垂首站在那裡,受著旁邊幾個衛士各色的目光,心中一片靜白。過了片刻,那衛士已經出來,對阿麥說道:“元帥說多謝石將軍的心意,東西放下就行了,姑娘請回去吧。”

    阿麥咬著唇倔強地搖頭,眼裡含了點點的淚光,怯生生地說道:“我家老爺交代的,一定要把點心親自端給元帥,我這麼回去是會被打死的。”

    她這樣的一副模樣,連那衛士也起了些憐香惜玉的心,想了想又說道:“那你等一下,我再去問問。”

    阿麥連忙謝那衛士,那衛士擺了擺手,又轉身重新進了院子,過了一會出來,沖著阿麥笑了笑,說道:“你送進去吧,放下就出來好了。”

    阿麥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緩步邁入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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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3:42: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相見

    相見阿麥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緩步邁入了院門。沿著青磚砌成的路面,阿麥一步步走得很穩,沒有緊張,沒有慌亂,沒有激動,沒有憤怒,沒有……,原以為心裡會掀起驚濤駭浪,直到站在那扇門前時,她才發現,心中竟是駭人的平靜,死一般的平靜。

    唯有,指尖觸及房門時輕輕地顫了一下。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

    阿麥推門進去,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在書架前站著,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書卷,明明聽到了推門聲,身形卻動也未動,熟悉至極卻又陌生之至,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能夠就這麼捧著本書靜靜地在父親的書架前站上半天。而那時的她,永遠好動的像只猴子,一個勁地在門口探頭,然後用很不耐地聲音問:“陳起哥哥,你看完了沒有?你說好要陪我去後山抓有綠羽毛的小鳥的!”

    是的,這就是陳起了,這就是從她六歲起就進入她生命中的陳起哥哥了,阿麥想。

    許是很久也沒聽到來人的聲音,陳起有些納悶地回頭,視線很隨意地掃向阿麥:“你還有——”

    剩下的話沒能再出口,陳起像是被人突然抽調了魂魄,就這樣僵在了那裡。

    雙目相視,寂靜,屋裡剩下的只有寂靜,靜到甚至連心跳聲都沒有了。不知過了多久,陳起才回過些許神來,困難地扯著嘴角沖著阿麥笑了下,轉回身默默地把手中的書卷放回到書架上去。也許是書架上的書太多了,也擁擠了,他費了好大的勁還是沒能把手中的放回到原處去,反而帶下了那書格中其他幾本厚厚的書,哐哐地砸落在地上。

    陳起閉上眼睛苦笑了下,終於放棄把書放回的打算,轉回身看著阿麥,輕聲叫:“阿麥。”

    聲音出口後是無比的艱澀,竟比阿麥的聲音還要粗啞。

    阿麥沒有說話,甚至連頭也沒點,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陳起。

    陳起邁過腳下散亂的書卷走到阿麥面前,嘴角淺淺地笑著,眼中是多年未曾再出現過的柔色。他輕輕地伸出手去,卻在離她的髮絲還有一指間的距離時倏地停住,“你長大了,阿麥。”他輕聲說道,緩緩地收回了手。

    是的,她長大了,從那是的垂髫少女長成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他曾無數次想過她出現在他面前時的情景,他是緊緊地把她抱入懷裡還是要狠狠地親她?那她呢?是會被困在他的懷裡哭喊撕打還是死命地咬他?

    可現在的她,既不哭鬧也不喊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而他,卻再也沒有資格去觸碰她,哪怕是一根髮絲,他都沒有資格。

    陳起突然笑了下,有些嘲諷地想,不是早就想開了麼?早在五年前做出那個決定之前就已經想開了,何必現在還要做這樣的小兒女姿態?他笑著往後退了幾步,站在遠處打量阿麥。

    阿麥的手中還端著裝滿糕點的碟子,靜靜地站著,默默地看著陳起,在他笑著退開之後,終於輕輕地問出了那句壓在心底很多年的“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辜負她的期盼,為什麼要背叛他們的誓言,為什麼要忘恩負義?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她的父母?

    聽到阿麥低啞的嗓音,陳起怔了。

    阿麥無聲地笑了,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好半晌後才輕描淡寫地說道:“用藥熏啞的。”

    陳起沒問為什麼,他問不出那三個字來,因為他能知道那是為什麼。

    阿麥卻笑了笑,接著說道:“那日逃出來後,為了怕你們追殺我,我自作聰明地扮了男子,後來被人識穿了,讓人給賣了,一百兩紋銀,不低吧?幸好我臉皮厚,跑的也快些,總算是逃了出來。然後就知道女扮男裝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就把頭髮剃了,又找了個江湖郎中弄了點藥,把嗓子也熏啞了。本來是想在臉上也劃上兩刀的,可是沒敢,怕不知哪天死了到了地府,那副模樣被爹媽認不出來。”

    心痛,出乎意料的痛,像是連呼吸都不能了,陳起閉上了眼,挺拔如松一般的身體止不住地輕輕地顫著。可阿麥似乎並不想就這樣簡單地放過他,她猶自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說到好笑處還會笑出聲來。

    “……後來我就想,我還是因為愛美才不想把容也毀了,我就勸自己,不毀容是對的,起碼還有個可取之處,以後萬一實在沒活路了,起碼還有這張臉可以去賣賣,能換兩頓飯吃。你說是不是?陳起哥哥?”

    “夠了……”陳起澀著嗓子艱難地說道,高大的身軀像是站立不住,唯有撐了書案才能立住,“阿麥,夠了,別再說了。”

    “為什麼?”阿麥睜大眼睛問道,“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告訴陳起哥哥呢,我從軍了呢?是江北軍,你見過的,在野狼溝的時候我還遠遠地看見過陳起哥哥呢,我本來想去找你的,可是那些人總是攔著我,還有人射了我一箭,大腿上,真懸啊,要是再高點我就得脫了褲子讓軍醫給我治了。真是倒楣,我好像總是和箭過不去,在漢堡城的時候,就有個傢伙用箭射穿了我的頭盔,差點把我釘在城牆上。這回來豫州,常鈺青又給了我一箭,你看看,現在還沒好呢!”她說著去扒自己的衣襟,露出還包紮著的肩頭。

    陳起死死地閉著眼,撐了書案手臂隱隱地抖著,無法讓自己看她一眼。

    “那人還真難纏,他還說我指尖有繭,手臂結實,腰腹緊致,腿上有疤,說我不著寸縷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還能如此鎮定是不知廉恥,他說——”

    “夠了!”陳起吼道,他睜開血紅的眼睛,用艱澀地聲音一字一血說道:“求你了,阿麥,別——說了。”

    阿麥微微地仰起頭,努力地把眼睛睜得更大,待眼中的濕熱淡了些才又緩聲問道:“陳起哥哥,怎麼能不說呢?我這些話攢了好久了啊,我不敢說給爹爹媽媽聽,我怕他們會罵我傻,我怕他們會傷心,怕……他們會擔心。陳起哥哥,”她突然盯著他,問道:“你有沒有夢見過我爹爹媽媽?我經常會做一個夢,四周總是沖天的火光,炙得我疼,爹爹的身體倒下去,血從他身上湧出來,把我和媽媽的衣服都浸濕了……媽媽尖厲的喊聲,她總是叫我快跑,往後山跑,要好好的活下去,於是我就拼命的跑啊,跑啊,可是怎麼也跑不到後山……陳起哥哥,你有沒有做過這個夢?”

    陳起盯著阿麥,突然低聲笑了起來,笑容蒼涼而又絕望,他抓了書案上的劍,踉蹌著走到阿麥面前,把她手中的碟子扔出去,把劍塞進她手裡,然後緩緩地拉開自己的衣襟,把她手中的劍頂在他的左胸前,視線鎖住阿麥,一邊失控地笑著一邊說道:“做過,怎麼會沒有做過,我還比你多做了一個,那四周也都是火,火光映亮了半個城池,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被燒焦的氣味,母親把幼小的兒子塞入床下,也告訴他要活下去,然後就被破門而入的敵國士兵推倒在了地上,在掙扎反抗中被那些士兵一劍釘在了地上,臨死前她還掙扎著擋住了床下兒子的視線,不想讓幼小的他看到自己那才十三歲的姐姐被禽獸一般的士兵姦污……”他仍是笑著,笑到後來竟然笑出了眼淚,“阿麥,這個夢比你的如何?嗯,有一點比你強一點,他沒能看到父親的死狀,因為父親早在城破時就死在了城牆之上,他萬幸,沒能親眼看著。”

    陳起笑著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水漬,然後用手輕輕握住了劍身:“紮下去吧,一劍下去我們都解脫了,你不用再做那個夢,我也不用再在兩個夢之間掙扎。手別抖,緩緩用力就行。”

    阿麥的手沒有抖,可聲音卻在顫抖:“那不是我爹爹做的,那些都不是!”

    陳起苦澀地笑一下:“是的,你的爹爹貴為靖國公,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那些不過是他手下的南夏軍做的。可是,”他靜靜地看著阿麥,“這些有什麼區別麼?”

    是啊,這些有區別麼?阿麥不知該如何回答。父親的身份,她早已經隱約地猜到了幾分,從軍後的耳聞只不過是讓她更加肯定了而已。

    過了好久,阿麥才聽到自己用已經變調的聲音問道:“你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陳起緩慢地搖頭:“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再回首,才會覺得那八年的快樂竟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阿麥閉著眼深吸了口氣,澀聲問:“你明明知道我爹爹已經歸隱,你明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嗜殺的人,他們養了你八年,就換來你的仇恨?為什麼就不肯放過他?”

    “因為我是北漠人。”陳起回答道。

    “可他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北漠人過!”阿麥哭喊道,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於在一瞬間爆發,“他們從來就沒有覺得你是異族過!”

    “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過。”陳起情緒反而意外地平靜下來,有些冷漠地回答道,“雖然你父親曾貴為南夏的靖國公,雖然他曾替南夏打下了江北的半壁江山,可他似乎也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過。在他眼裡,南夏北漠不過是兩個名稱,南夏不是國,北漠也不是敵,只不過是可以讓他一展抱負的地方。而我是北漠人,這是刻在我骨血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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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脫身

    脫身“北漠人?”阿麥的反應有些遲鈍,喃喃地問陳起,“你是北漠人?那我呢?我算是哪裡人?”

    看她這樣的反應,陳起心中酸痛,可是他卻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腸說道:“阿麥,你可以殺了我報仇,我也早就等著這一天,這是我欠你的。但是現在我要說的是我不後悔,我從來都不後悔,現在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是會殺了你父親,因為他是南夏靖國公,因為他是北漠的敵人,這是國仇家恨!”

    “國仇家恨?”阿麥怔怔地看著他,問:“所以就可以不顧親情,不顧恩義?國仇家恨是什麼?它和我們有這麼大的關係麼?”

    “有!”陳起看著阿麥說道。

    阿麥有些迷茫地看著陳起,她想不明白國仇家恨這幾個字怎麼會如此沉重。就因為他是北漠人,而她的父親曾是南夏的靖國公?所以,他們之間便有了國仇家恨了嗎?她真的想不明白,她想就是她的父母恐怕也不會明白,所以才會收養身為北漠人的陳起,所以才會對他毫無防備。

    而在陳起這裡,國家的界限竟是如此的分明。

    “阿麥,你動手吧。”陳起緩緩說道,“殺了我為你父母報仇。”

    阿麥看著陳起,手握著劍柄松了又緊,到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我下不了手,雖然我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你,可是我現在還是下不了手。”

    陳起有些意外地看著阿麥,她苦笑一下:“還是你殺了我吧,不都是說斬草要除根嗎?除了根也就踏實了。”

    陳起沉默了片刻,伸出手仔細地把她的衣襟整理好:“阿麥,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想殺過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我甚至想過就把你抓回來好好地關著,就像籠中的鳥一樣,不管你怎麼恨我,我都不怕,反正我早已經是一個卑鄙小人了,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可是——”他停頓了下,自嘲地笑一下,又說道:“我知道我的阿麥從來就不是籠中的小鳥,所以我不能關著她,所以我得放她飛。”

    他整理好她的衣襟,抬頭溫和地笑著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阿麥,走吧,去哪裡都可以,什麼時候能下手殺我了就回來,只要你想殺我,我絕對不會還手。但是——別再回江北軍了,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而且,在戰場我只是個軍人,北漠軍的統帥,不管我心中對你有多歉疚,我都不會因為有你在對面就手下留情。”

    阿麥沒有說話,只是把劍丟到地上,默默地轉過了身向門外走去。陳起在她身後動了動手指,卻沒有能伸出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離他遠去。

    常鈺青是在城守府後的小巷裡找到的阿麥,她正貼著牆蹲坐著,用一個弱小者慣用的姿勢,雙手抱了膝,然後把頭深深地埋在膝頭,直到他都走到近前都沒有動上一動。

    中午的時候,手下的眼線回報說她成功的進入了城守府,他還在想這女人果真還是有點本事的,然後就又得到消息說她進府後根本就沒有接近石達春,而是直接找了陳起。這一點,倒是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再等到聽聞她安然無恙地從陳起那裡出來,他不由得更是吃驚了。

    常鈺青站在阿麥的身前,久不見她的動靜,竟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撫了一下她的頭髮,然後不等她反應,他自己反而受驚般地收回了手,皺著眉頭看向自己的手。

    阿麥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見到是常鈺青,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輕聲問道:“你是哪國人?”

    常鈺青微怔,不過還是冷淡地答道:“北漠人。”

    阿麥低頭,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自言自語:“是啊,你也是北漠人,可是我呢?我是哪國人呢?”

    常鈺青劍眉微皺,沉默地看著阿麥,像是在思考著一個很晦澀的問題。

    阿麥又抬頭看他:“我沒能殺了陳起,怎麼辦?”

    常鈺青輕抿薄唇,沒有回答阿麥的問話,只是突然伸手從地上拽起了阿麥,另只手一抄就把她抱了起來,這才淡淡開口:“那你這條命就還是我的。”

    阿麥低低地笑了,把嘴附在常鈺青耳邊輕聲說道:“將軍,您那無比堅定的心志動搖了,您還是被我的色誘惑了。”

    常鈺青嗤笑:“是麼?你就這麼確定?要知道美人我見多了。”

    “可卻沒有見過我這樣的,是不是,將軍?”阿麥用手輕輕地撫他的脖頸,修長的指尖劃過他的頸側,那裡的動脈在她的指下隱隱地跳動著,只需要一個刀片,她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常鈺青仿佛並沒有覺察到自己最軟弱的地方正在她的指下,仍鎮定自若地抱著阿麥往前走,揚了揚劍眉說道:“嗯,的確是沒見過,所以打算暫時先把你收在身邊,當個侍妾可能也不錯。”

    阿麥手指的動作滯了下,突然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在常鈺青的懷裡笑得花枝亂顫,直好半天才停了笑,用手輕輕地扶了下有些散亂的髮髻,眼中含笑地瞥一眼常鈺青,問道:“讓我給您做侍妾?我可是個殺手呢,難道您就不怕哪天一覺睡過去了?”

    “不怕!”常鈺青乾脆地回答道。

    阿麥又笑了,忍不住用手勾住他的脖頸,笑著把臉埋入他的肩窩……再抬首時,她的手裡已經多了支閃亮的鋼釵,銳利的尖抵在常鈺青的頸動脈處,她仍是笑著問:“真的不怕?”

    常鈺青也跟著勾了勾嘴角,低下頭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怕。”

    阿麥看了他片刻,笑著把手中的鋼釵拿開,順手遠遠地扔了出去,淡淡說道:“那就成交吧。”

    兩人出了巷口,常鈺青的那些侍衛早已牽了馬在外面侯著,常鈺青猿臂輕舒把阿麥舉到馬上,自己這才踩了馬鐙飛身上馬,然後一手輕抖韁繩放馬緩行,另只手卻把身前的阿麥攬入了懷中。阿麥見他如此做戲,不由得輕輕彎了彎唇角,配合地伸出雙手攥了他衣襟,把身體偎入他的懷中。

    常鈺青輕聲嗤笑:“還真少見你這樣高挑的女人,骨頭也太硬,抱在懷裡當真是不怎麼舒服,閉上眼都不覺得是在抱個女人。”

    阿麥輕笑不語,又聽常鈺青隨意地問道:“你叫什麼?”

    “將軍問得奇怪,殺手哪裡有什麼名字,有的只有代號。”阿麥輕聲答道。

    常鈺青不禁揚眉:“哦?這麼說你們還有組織了?”

    阿麥一僵,自覺地閉嘴,過了一會後淡淡說道:“將軍,行有行規的,就算您收了我做侍妾,我也不能洩露組織的秘密,不然我會活不下去。您若憐惜,就別再問了,隨便叫我個名字就好,花啊草的都不拘。”

    常鈺青笑了笑,竟然真不再問,只抱著阿麥任馬兒緩緩行著。天色陰沉了下來,後來竟漸漸起了風,夾雜著點點的雪片子吹了過來,把街邊高掛的紅燈籠吹得輕輕擺動著。常鈺青像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扯過身後的披風擋在阿麥身前,柔聲問道:“冷不冷?”

    阿麥搖了搖頭,含笑看向常鈺青:“將軍,您別做戲了,這沒用,我想您誤會了,我能從活著從城守府出來不是因為陳起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因為——我壓根就沒敢向他動手,所以,他並不知道我是個想要取他性命的殺手,只當我是個送糕點的侍女而已。”

    “哦?是麼?”常鈺青淡淡問道,“那你為何不敢向他動手?”

    “因為我怕死,”阿麥自嘲地笑了笑,“更發現將軍在糊弄我這個弱女子,我殺了陳起是死,不殺陳起也是死,只不過差別於死在誰手裡而已。如若落在將軍手裡,怕是還能多活幾天。”

    常鈺青面色不變,輕聲問:“難道你殺石達春就不會死麼?”

    阿麥答道:“可能會,但是還有逃生的希望,而殺陳起就沒有了,陳起和石達春不一樣。”

    常鈺青低頭看了阿麥片刻,突然笑了,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這個女人高看一眼麼?不只是你的狠勁對我的胃口,而是因為你就是滿嘴瞎話的時候也能說得這麼坦率和真誠,這——挺有意思。”

    阿麥眉頭皺起,終於笑不出來。

    常鈺青嘲諷地說道:“就算你是來聯繫的石達春的南夏細作又如何?就算你能和石達春聯繫上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一介叛將,在這豫州城裡雖然還掛著個官名,可你覺得我們會把他真得納入自己的將領體系麼?他又能知道多少你需要的東西呢?呵呵,如此看來南夏朝廷還真是白癡。陳起不殺石達春,不是因為看重他,只不過給其他的南夏軍官做個姿態罷了。所以,你是做什麼的,陳起並不關心,因為你根本取不到他看重的東西。而我,之所以關心也只是因為最近閑得無聊而已,而且我比陳起更看石達春不起,我不用在意什麼大局為重,能找個藉口除了他,我只覺得開心。”

    阿麥心中雖驚,但混亂了幾天的心緒卻漸漸地清晰了,腦海中似乎有一道光線漸漸粗亮了起來,只是還沒能徹底照亮她所有的疑問。她平靜了一下心境,淡淡問道:“既是如此,那將軍為何還讓我去殺陳起?”

    常鈺青睜大了眼睛,故作驚訝地問道:“難道你竟然都不知道麼?在這豫州城,我第一看不上的是石達春,第二看不上的就是陳起了啊!能逗著他玩也蠻有意思的啊。”

    阿麥默默地看著常鈺青,第一次有一種想撲上去咬死一個人的欲望。

    常鈺青卻收斂了臉上的玩笑,低聲說道:“不過,我現在卻覺得更有意思了,雖然我看不上陳起,不過他的本事我還是略有佩服的,他能放你出來必然有他的理由,而現在,”他低頭瞥一眼阿麥,“我對這個理由很好奇。”

    正說著,就見後面一騎疾馳追來,那騎兵繞過常鈺青身後的那些衛士,在常鈺青馬前停下,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後高聲說道:“啟稟常將軍,元帥有令,請將軍速往城守府議事。”

    常鈺青點了點頭,俯身在阿麥耳邊低聲笑道:“你看怎麼樣?戲沒有白做吧?”

    阿麥抿著唇並不應聲,常鈺青沖她笑了笑,伸手招了身後的侍衛上前吩咐道:“你們帶姑娘先回府,好生照顧著!”

    阿麥聞言想要下馬,卻又突然被常鈺青拉住了,她納悶地轉頭看向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常鈺青用披風劈頭蓋臉地蓋住了,黑暗之中一個溫熱的嘴唇就壓了過來。阿麥大驚,伸拳打向他腹部的傷口,常鈺青悶吭一聲,也沒憐香惜玉,手用力地捏了下她肩頭尚未痊癒的箭傷,痛的阿麥咧嘴抽氣。

    寬大的披風遮住了其中的一切,只不時傳來悶吭與類似於呻吟的聲音,把街上的眾人都看得傻了,不論是常鈺青的侍衛還是那前來傳令的騎兵,都直直地呆坐在馬上忘了動彈。好半晌,常鈺青才心滿意足地直起身來把披風甩向身後,露出滿臉怒紅的阿麥來。這下,傻子也知道剛才披風裡面是怎麼樣一道風景了。

    常鈺青毫不在意地添了添唇上的血漬,不顧阿麥幾欲殺人的眼光,把嘴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根本就沒有藥囊。”

    阿麥一愣,隨即怒火蹭地一下子沖向腦門,不顧一切地掄起拳頭砸向常鈺青的臉頰,卻被常鈺青一把攥住,手一抻一托,阿麥的身體已經從他馬前飛了起來,徑直砸向他旁邊的侍衛。那侍衛也是副好身手,手一迎一收間已經消掉了阿麥砸過來的勢道,順勢把阿麥橫放到了自己的馬前。

    “帶她回去!”常鈺青冷聲吩咐道,說罷就調轉馬頭往城守府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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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挑釁

    挑釁身後的大多數侍衛都隨常鈺青撥轉了馬頭馳向城守府,只留下了帶著阿麥的那個侍衛和另外一人停在原地,等其他人都走遠了,那侍衛才不卑不亢地對阿麥說道:“姑娘,失禮了。”說完便抖了抖韁繩往前而走。

    阿麥俯身在馬背之上,有些困難地說道:“這位軍爺,還請你把我扶起來,我肩上箭傷未好,已經裂開了。”

    那侍衛聞言猶豫了下,把阿麥從馬背上扶起,讓她坐在馬前,自己的身體儘量後移不去觸碰阿麥。阿麥道了聲謝,騰出手來整理了一下早已經散亂的髮髻,因為頭上固發用的釵子被她扔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別的來束髮,只好又輕聲求那侍衛道:“還得麻煩軍爺,看看能不能找個鋪子幫我買支發簪。”

    這個問題卻著實讓那侍衛有些為難,將軍只交代把這女子帶回去,卻沒想到這女子事情如此麻煩,不過看她現在蓬頭散髮的確也有些不是樣子,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了。他和旁邊的另個侍衛對視一眼,心中均道自己這裡好歹兩個軍中漢子,對付這樣一個女子倒也不怕,兩人點了下頭,在一家首飾鋪前停了下來。另個侍衛翻身下馬,徑直來到櫃前隨意買了幾支發簪,回來後交給阿麥,阿麥接過去,挑了兩支插入發間,剩下的又小心地納入了袖中。

    三人兩騎又繼續前行,前面街口便是豫州城內較為繁華的街道,帶著阿麥的那個侍衛心思較細,只怕途中生變,撥轉了馬頭便想從旁邊的小巷穿過,誰知剛拐進去沒多遠,碰巧遇上個推著滿滿一車酒罈的老漢從裡面出來。那老漢突然見有北漠兵士迎面而來,嚇得立刻亂了陣腳,越是想躲越是避錯了方向,慌亂之中,車子撞到了牆上,碰破了酒罈,酒水連帶著破瓦片子從車上稀裡嘩啦地流下來,一下子就滾滿了大半個路面。

    戰馬有些受驚,往旁邊驚跳而去,馬上的阿麥一時坐不住,低呼一聲便往馬下栽了下去。那侍衛見狀來不及細想,一手勒了韁繩控制住馬匹,另只手連忙去抄阿麥,強強把她拉入懷中,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只覺得頸間一痛,想張嘴已是不能出聲,眼前一黑便帶著阿麥栽下馬去。另外一個侍衛大驚,知是中計,抽出長刀就向那推車的老漢俯劈下去,那老漢慌忙團身滾過,動作雖然顯狼狽卻十分利索,分明與他的年齡不符。

    阿麥倉皇地從地上爬起,使勁搖著地上的那個侍衛:“軍爺,軍爺?”見他已毫無反應,她驚慌地抬頭沖著那個還在馬上的侍衛喊道:“軍爺,這位軍爺——他,他——”

    那侍衛已調轉馬頭打算再次劈殺那地上的刺客,聽阿麥如此驚慌失措喊叫,便知自己的夥伴已經遇害,生怕阿麥再遭不測,便先舍了那老漢,急忙向阿麥這邊沖來,在馬上向她伸出手喊道:“上馬!”

    阿麥急忙抓住他的手,被他一帶飛身落在他的身後,然後順勢用手臂往他頸中一攬,掌中暗藏的細簪已經刺破了他的喉嚨。

    “你!?”那侍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麥手中的簪子,再沒能多說出一個字便栽下了馬,直到臨死,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他替她買的發簪,為什麼會帶上劇毒了呢?

    阿麥面色冷靜地勒住馬,對正欲舉著刀沖過來的老頭說道:“二蛋,快些將這兩個人拖到裡面去,把軍裝換下來!”

    張二蛋怔了,摸了摸貼在下巴上的鬍鬚,有些呆地問:“伍長,你認出我來了?”

    阿麥又氣又好笑,從馬上躍下來,走到一邊把另外一匹馬也牽住,沒好氣地說道:“少廢話,快點,剛才這邊動靜太大,不一會就得引人過來,趕緊把衣服換了,我們出城!”

    張二蛋不敢再問自己是哪裡露出了破綻,連忙與阿麥一起把那兩個北漠侍衛拖入小巷深處,然後把兩人的軍裝衣甲都扒了下來,穿到了自己身上。等張二蛋把那兩個侍衛的屍體胡亂掩好,回來時見阿麥已經俐落地把頭髮在頭頂打了個髻,正在戴北漠人的頭盔。見他回來,阿麥把另一個頭盔扔給他,低聲說道:“戴上,然後把你那幾根鬍子扯下來。”

    張二蛋一愣,急忙把粘在下巴上的鬍子都扯了下來,跟在阿麥身後翻身上馬,往西城門疾馳而去。到了城門口,阿麥一晃腰間權杖:“奉軍令出城。”說罷不等守城士兵細看,火大地抽了那士兵一鞭子,怒道:“閃開,耽誤了要事,砍了你們這群廢物!”

    那些士兵急忙閃避,阿麥用力一夾馬腹,帶著張二蛋揚長而去。出得城門,兩人不敢停留,一個勁地催馬快行,直跑出了幾十裡才停了下來,不論人馬均已是大汗淋漓。張二蛋回首望了一下早已經看不到了的豫州城,有些後怕地說道:“伍長,想不到我們真的就這麼闖出來了,我連想都沒敢想過。”

    阿麥笑了笑,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珠,沒有說話。張二蛋偷看了阿麥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呐呐地不知說什麼好,過了片刻突然問道:“伍長,你是怎麼殺了那兩個韃子的?我沒看見你手裡有刀啊!”

    阿麥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轉過頭看著他問道:“不是讓你先走了嗎?為什麼還要混入城內?”

    張二蛋吭哧了一會,說道:“我怎麼能撇下伍長一個人逃命,那不是大丈夫所為,那日我根本就沒有出城,只是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阿麥點了點頭:“倒是有些頭腦,也幸虧那日你沒有出城,不然也是被韃子逮個正著。”

    聽她誇讚,張二蛋臉上有些紅,低了低頭又說道:“後來我就一直想去韃子府裡救你,可守衛太嚴了,我進不去,只好在外面瞄著。”

    阿麥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問道:“這麼說你今天也一直跟著我了?”

    張二蛋老實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嗯,從你從韃子府出來我就一直悄悄在後面跟著,我還見他們也有人跟著你,所以也沒敢冒然上前,只一直等著機會,後來見那兩個韃子在首飾鋪停了會,我就跑到前面去了,正好有人推了酒出來賣,我把那人打暈了,然後推著車在巷子裡等著,我就覺得他們為了安全得避開大街走那條小巷,結果果真被我猜對了。”張二蛋笑了笑,笑容裡有那麼一兩絲得意。

    聽他言語中並沒有提到徐秀兒,阿麥心中一松,既然他一直跟蹤著她都沒有注意那個被她敲昏的那個侍女,那常鈺青的人也應該沒有留意了。阿麥看一眼旁邊有些得意的少年,心中湧起一絲不忍,他為了救她不顧性命,難道也要除了他滅口嗎?

    張二蛋見阿麥看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沉默下來。

    阿麥想了想,問道:“二蛋,你現在可知道我真實的身份了?”

    張二蛋怔了怔,隨即便明白了阿麥話裡的含義。他雖性子憨厚卻並不愚笨,甚至還可以稱的上聰慧,他早已經從種種跡象中看出自己的伍長是個女兒身,可就是這樣的伍長,在危險的一刻仍是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他,所以,他得懂得知恩圖報。他低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阿麥鄭重地回答道:“你是我的伍長,我只知道這個,別的我一概不知。”

    他的忠誠為他換回了性命,雖然他並不知道。

    阿麥失神了片刻,笑了笑,輕聲對張二蛋說道:“謝謝你,二蛋。”

    張二蛋連忙也跟著憨厚地笑了笑,突然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變色道:“伍長,我們來了趟豫州什麼也沒打探到,回去可怎麼向將軍和軍師交差啊!”

    阿麥冷笑一聲,說道:“我們沒白來,不會受他們責怪的,你放心好了。不過我們能活著從豫州城出來,倒是應該念石達春個好。”

    如果不是她碰巧遇到的是徐秀兒,如果不是石達春真能念舊情按照她的囑託進行了佈置,如果不是她演戲騙得常鈺青大意,如果不是陳起中計把常鈺青調走,就憑張二蛋的一車酒罈子,他們兩個怎麼可能脫身!阿麥不禁冷笑,這還要多謝常鈺青,是他讓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常鈺青都能知道石達春現在並無用處,那麼商易之和徐靜那樣的人會料不到麼?既然料到了,那還派他們入城幹什麼?再說,徐靜既然能留下書信讓石達春假作投敵,難道就不會留下怎麼聯繫的方法?還需要她阿麥巴巴地過來?她這樣的人,不論是扮男扮女都會是個惹目的人,又怎是做細作的材料!難不倒他們會想不到?

    她和張二蛋,不過是徐靜扔進豫州城的煙霧彈,是商易之拋過來吸引北漠人的工具,也許就在她的掩護下,真正來和石達春接頭的人早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又或許,他們的目標根本就不在豫州城!

    原來,她阿麥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隨便可以丟棄的棋子,怨不得別人,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其實在他們眼裡,她不過是長得好看點,頭腦靈活些,是她自己太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伍長?”張二蛋叫阿麥。阿麥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回頭望一眼後面並無追兵,不過還是說道:“快點回軍中吧,省的再生枝節。”說完揚鞭而去。

    同時,豫州城守府內,陳起臉色鐵青,對周志忍和剛剛趕到的常鈺青寒聲說道:“剛接到消息,皇上派出的犒軍隊伍在途中被劫,是江北軍中的唐紹義,他劫走了所有軍中賞賜,只留下了犒軍主使王大人以及聖旨,並派人送到了豫州城外。”

    陳起說罷拿起案上的一卷聖旨,緩緩展開,映入眼簾的是背面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多謝。周志忍和常鈺青臉色均是一變,看著那明顯被踩踏了的聖旨,眼中殺氣暴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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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樹下

    樹下周志忍怒道:“紹義小兒區區幾千騎兵就狂妄至此,竟敢辱我皇使挑我軍威,我看他是活膩歪了!”

    常鈺青卻冷笑一聲,說道:“怕還不是那唐紹義狂妄,他手中騎兵不過兩千,敢做此挑釁,必然還有後著。想他這次打劫後應該不會再回西胡草原遊蕩,而是進了烏蘭山。”

    陳起看了常鈺青一眼,說道:“不錯,唐紹義挾劫掠的錢財錦帛等大量賞賜進了烏蘭山。”

    周志忍猛地用拳擊案:“堂堂南夏正規軍卻做山匪行徑,當真無恥!”

    常鈺青低聲冷笑,並不說話。

    陳起臉色已比剛才初得消息時緩和了很多,他沉吟了一下,沉聲說道:“先不論唐紹義此舉是故意挑釁還是山匪行徑,都是打在我等臉上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犒軍隊伍在我軍的眼皮底下遭劫,我征南軍臉面已蕩然無存,皇上也必將盛怒。”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了看周志忍和常鈺青,緩緩說道:“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此事必然引起朝中極大的怒火,所以不論這後面商易之是否已經挖好了圈套在等著我們,我們都得鑽了。”

    屋中三人都是沉默,他們都是深知軍事的統帥,是當今世上屈指可數的名將。陳起善於謀略思慮嚴密,周志忍老成穩重經驗豐富,而常鈺青卻是急智果敢銳不可當,這樣的三個人湊在一起,又怎麼可能看不出江北軍這點近似於小兒科的手段。可商易之的陰險就在於即便大家都明白這是個圈套了,可誰也不能不鑽。關鍵就是因為大家都太過於輕視商易之了,輕視了這位南夏京都裡有名的紈絝子弟,青州城中的騷包將軍。雖然他領軍入烏蘭山已引起了陳起的重視,可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子能在自己屁股都沒放穩的時候,膽敢用兩千的騎兵來捋北漠十幾萬大軍的虎須。

    事到如今,陳起他們已經是失了先招。如果不去打,眾人的顏面何在?北漠大軍的顏面何在?北漠朝廷的顏面又何在?北漠小皇帝那還有些稚嫩的臉蛋如何經受得住這麼狠狠的一巴掌。北漠朝中騰起的這一把怒火怕是沒法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燒,極可能就會命陳起手下的征南軍即刻進烏蘭山“剿匪”,而現在正逢寒冬,此時進山剿匪後果可想而知。

    常鈺青沉默了片刻,突然輕聲笑了笑,對陳起說道:“大帥,我需要您給我五萬兵,步兵,不要騎兵。”

    北漠此次征南軍中共有步戰兵近十五萬,常鈺青開口就要走了五萬,那麼用來駐守豫州和進攻泰興的步兵就只剩下了十萬,豫州還好,可泰興卻是南夏在江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只正規守軍就三萬多人,用不足十萬的步兵想短時間拿下泰興卻是有些困難。

    陳起不說話,抬頭看了周志忍一眼。

    周志忍面色沉毅,淡然說道:“周某只需八萬兵即可拿下泰興,大帥無需擔心。”

    陳起又看向常鈺青:“那好,我給你五萬步兵,騎兵五千,周老將軍攻下泰興之前,還請常將軍蕩滅江北匪軍!”

    常鈺青嘴角含笑,輕鬆說道:“得大帥軍令。”

    當下,周志忍自先下去安排軍隊的交接,常鈺青也想走,卻又被陳起喊住了,常鈺青回頭挑眉看他,詢問道:“大帥還有何吩咐?”

    陳起目光複雜地看著常鈺青,沉默了片刻後終於低聲說道:“阿麥是我舊時故友,還望常將軍手下留情。”

    常鈺青怔了怔,隨即明白了陳起話裡的意思,原來那丫頭叫阿麥這樣一個名字,只是想不到陳起會如此乾脆地承認與她相識,他輕笑了下,答道:“大帥言重了,既然是大帥舊人,那常某自然不敢為難阿麥姑娘。”

    沒說放也沒說不放,陳起那句話等於白說。可即便他這樣說,陳起也沒法再多說什麼了。陳起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沖著常鈺青拱了拱手,說道:“多謝。”

    常鈺青笑笑,也沖著陳起拱了拱手,轉身離去。一出城守府,等在外面貼身的侍衛就迎了過來,常鈺青見他面色沉重眼中暗含悲憤,料到有事發生,接過韁繩隨意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侍衛低聲答道:“那女人跑了,隊裡的兩個兄弟全都被害。”

    常鈺青正翻身上馬,聞言動作一滯,身體在半空中停頓了片刻才坐到馬上,再抬頭時眼神已是冷若冰霜,寒聲問道:“人呢?”

    “兩個兄弟的屍體已經被抬回府裡,身上的軍甲都被扒了,據城門回報,有兩人詐做元帥有令,已經騎馬出城。”侍衛答道,見常鈺青一臉寒意,又小心地補充道:“已是派人追去了。”

    “追不上了,”常鈺青說道,他抬眼看向西方,咬牙低低念道:“阿麥,阿麥,好你個阿麥!”只聽“啪”的一聲,他手中的馬鞭已然成了兩段。

    阿麥帶著張二蛋出豫州城後先向西奔了幾十裡,然後又突然折轉向南而走。臨近傍晚,天空中撒的雪粒子漸漸變大,到後來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把路上的痕跡遮得一絲不露。再加上天色漸黑,豫州追出的騎兵是徹底沒了阿麥的蹤跡。

    阿麥與張二蛋兩人先是在一個小村莊裡換下了北漠侍衛的裝束,然後一路時而向西時而轉南,不幾日就進入烏蘭山脈南段。一進入山地,騎馬已是難行,阿麥乾脆捨棄了馬匹,用兩匹馬從山間獵戶那裡換了些食物,又問清了去漢堡城的路線,直接從烏蘭山系中穿向漢堡城北。

    張二蛋一直不解阿麥的意圖,不過他向來敬佩阿麥,只道她這樣繞遠是為了躲避開北漠的追兵,所以連問也不問便跟著阿麥走。兩人又在山間滾爬了幾日,等到達漢堡城北幾十裡外的山林時,已是南夏盛元二年的最後一天,正當除夕。

    經過幾日夜的辛苦跋涉,兩人都已筋疲力盡,累的不成樣子,張二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問阿麥道:“伍長,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軍中?”

    阿麥看一眼遠處還有些熟悉的山林,說道;“快了。”

    張二蛋傻傻地笑了笑,說道:“經咱們這麼一繞,韃子累死也追不上咱們了。”

    阿麥點了點頭,看了張二蛋一眼,突然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你先在這裡歇會兒,我去前面看一下。”

    張二蛋聞言,只當她要去前面探路,急忙說道:“伍長,還是我去吧。”

    “不用,”阿麥笑了笑,從身上的包袱裡掏了個饅頭出來扔給張二蛋,笑道:“你先啃著,我去去就回來。”見張二蛋仍欲跟過來,阿麥又停了下來,看著張二蛋無奈地說道:“我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張二蛋聞言一愣,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面紅耳赤地轉回了身,似乎還覺得不夠,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在地上坐了下來。

    阿麥笑了笑,不再看張二蛋,轉身鑽入了那片有些雜亂的山林,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棵參天大樹前。還是那顆樹,只不過幾個月前這裡還是鬱鬱青青的,而現在只剩下了一樹的白。阿麥看著面前的樹,平緩了下跑得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後一步步走到樹下,扶著樹身緩緩地跪了下來。

    “爹爹,媽媽,你們還好麼?”她用額頭輕輕地抵在樹身,喃喃自語,“阿麥來看你們了,阿麥還活著,好好的活著……”

    這裡是父親初次來到這個世界的落腳之處,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突然從半空中墜落,在撞斷一根枝杈之後落到了這片土地上。短暫的迷茫過後,他把隨身帶的一些東西埋入了樹下,然後從這裡走出了這片山林,開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

    也是這裡,已經名滿天下的父親把所有能象徵他身份的東西又埋入了樹下,然後脫下鎧甲和相知相愛的母親歸隱山林。

    這顆樹,她找了好久,只憑著父母生前一些隻言片語的描述,她在烏蘭山中尋找了幾年,終於找到了這顆樹。然後又在這裡,埋藏下父母僅存的遺物。

    一顆顆大粒的水珠滑落到地上,把鬆軟的雪砸出極淺極淺的坑。她的身體蜷縮著,平日裡那總是挺得很平的肩膀微微顫著,手用力地抓了樹身,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已出青白之色。

    一切都無聲,就連風都似乎在這一刻停住了。

    阿麥就靜靜地跪了半晌,然後直起身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沖著樹身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說道;“爹爹,我得借你的寶貝用一用了。”說完便用手撥開樹下的積雪,拔出腰間的刀用力地在地上挖起來。

    現在雖是嚴冬,幸好樹下的土多是鬆軟的腐土,凍得倒不是很硬。阿麥挖了一會,便已能看到土中露出那抹灰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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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背囊(修改後)

    背囊(修改後)阿麥挖的更加小心,到後來幾乎是用手在挖,最後終於把一個個頭巨大的背囊從土中拽了出來。由於埋藏的時間太久,背囊的顏色已經變得稍有些暗淡,可布料卻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的,質地卻相當細密結實,埋入地下已有三十餘年,竟是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這背囊的形狀也甚是奇怪,非但囊體超乎尋常的巨大,而且外面多了鼓鼓囊囊的小袋,似是專門為了分裝不同的物品。這還不是更怪異的,更怪的是這樣第一個大包,竟然找不到扣子繩索之類,帶子倒是有一些,不過卻被一些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東西扣著,看來根本不是開背囊用的。

    這樣古怪的背囊,即便落入尋常人手裡怕是也不知從何處打開,到最後也只得割破了背囊了事。可惜,阿麥不是尋常人,而這外人看來古怪的背囊也是父親留下來的,上面有著母親費了半天力氣也無法仿造出來的拉鍊。她以前雖不曾親眼見過,聽卻是沒少聽過,所以,她知道該如何打開這個看似古怪無比的背囊。

    背囊裡東西很多,千奇百怪的模樣,太多的東西阿麥都不知道怎麼用,只是知道那是父母那個時空裡帶過來的東西。她小心地翻了翻,找到了上次曾見到過的那本筆記,紙張已經有些發黃,打開,父親熟悉的筆記躍然紙上。

    阿麥覺得眼圈又有些熱,連忙用手背擦了擦,把筆記塞入懷中,然後把那些似乎還殘存著父親氣息的東西重新在包囊裡放好,拉上拉鍊之前猶豫了一下,又把一柄有些怪模怪樣的匕首拿了出來綁到小腿上,這才把背囊整理好重新埋入樹下。張二蛋還在林子外等著,阿麥不敢久留,掩蓋了一下雪地上痕跡後,用額頭輕輕地抵著粗糙的樹身靜立了片刻,然後一咬牙就轉身離去。

    林外的張二蛋已經等的有些心焦,久不見阿麥出來,生怕她遇到什麼危險,想要進去找又怕遇到尷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見阿麥從林子裡走了出來。張二蛋紅著臉迎了上去,想要問句怎麼這麼久,可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下去了。

    阿麥從地上抓起把雪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歇夠了沒有?歇夠了我們走吧,從這裡往東北,咱們走小路,沒幾天就能回營裡了。”

    張二蛋看出阿麥眼睛有些發紅,似是哭過了,心下有些奇怪,想問卻終還是忍住了。他聽阿麥如此說,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從地上拿起行囊來,又把阿麥身上的包袱拿過來背到自己背上,默默地轉身往前走去。

    阿麥愣了下,眉頭皺了皺,猛地從後面向張二蛋身上撲過去,一下子就把他瘦削的身體撲到在了地上,把他的胳膊反剪過來死死地摁住。

    張二蛋一驚,不解地回頭看著阿麥:“伍長?”

    阿麥用膝蓋壓住他的身體,一手拔出刀來逼到他的頸上,狠聲說道:“張二蛋你給我記住,我是你的伍長,以後還會是你的隊正,你的將軍,你可以把我當兄弟,但是你不能把我當女人,現在不能,以後也絕對不可以!”

    張二蛋臉上已經憋得通紅,有些急切地解釋:“我沒有,伍長,我沒有!”

    阿麥冷笑:“沒有最好,不然我就在這裡殺了你滅口,你別以為我會狠不下心來殺你。”

    張二蛋怔了怔,倔脾氣隨即也上來了,怒道:“你要殺就殺,你當我怕死麼?我張二蛋既然說過了你是我的伍長,你就永遠是我的伍長。如若不肯信我就乾脆殺了我!”

    阿麥瞅了張二蛋半晌,卻突然撲哧一聲笑開了,然後松了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著張二蛋笑了起來。張二蛋被她弄糊塗了,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殘雪,氣呼呼地看著阿麥。

    阿麥笑完了,看張二蛋還滿面怒容地瞪著自己,沖著他伸出了手,笑道:“拉我起來。”

    張二蛋愣了下,心裡雖然還怒著,不過還是伸出手把阿麥從地上拽了起來,阿麥就勢用肩膀撞了撞他,笑道:“好兄弟,我就怕你不經意間把我當成女人,我的身份要是在軍中洩露了,等著我的就只能是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張二蛋氣呼呼地說道。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把自己的包袱從張二蛋身上解下來背回到自己身上,說道:“就怕你會不小心露餡,如果剛才不是把我當女人,你幹什麼要替我背包袱?”

    “我——”張二蛋噎了下,臉上有些紅,剛才他下意識地去替阿麥背包袱,心裡倒真的是因為覺得她是個女子,想替她減輕些負擔。

    阿麥自嘲地笑笑:“以後不用這樣,我自己都沒把自己當女人過,你也不用。”她轉過身目光冷冽地看著張二蛋,正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幸好這裡沒有外人,也就算了。但如果在軍中,你要是再有一次,即便是好心,我也會除了你滅口的,二蛋,你記住。不管我是否忍心,我都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就像那日在豫州城對那兩個北漠侍衛一樣。”

    張二蛋看著阿麥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兩人一路向東北而行,走到後幾日乾糧已經吃盡,只好在林中獵些不曾冬眠的小動物來充饑。阿麥倒是有心想去掏個熊窩弄兩隻熊掌嘗嘗,可一看到張二蛋那小身板也就死了這份心思。山中小路本就難走,再加上越往北走積雪越厚,兩人在這雪山裡走得甚是狼狽,上坡爬下坡滾,算得上是連滾帶爬,等到達江北軍的勢力範圍時已經是正月十三,離上元節不足兩天。

    江北軍的巡邏部隊在雪地裡發現了狼狽不堪的阿麥和張二蛋兩人,聽阿麥說是商易之身邊的親衛,出來執行任務時迷了路,便急忙把消息報到了商易之所在的雲繞山。雲繞山上的回應很快,阿麥和張二蛋還在巡邏隊的木屋裡抱著碗喝熱湯的時候,雲繞山上派來接他們的人就已經到了屋外。

    木屋門口那又髒又硬的棉簾子突然被人撩開,一個身材高大的江北軍軍官大步地跨了進來。阿麥把碗裡的熱湯喝了個底朝天,剛把碗從臉上放下來就看到門口那個軍官,一下子也愣住了。

    “阿麥!”軍官叫道,低啞的聲音裡明顯地壓抑著激動。

    阿麥雙手還捧著陶碗,怔怔地叫道:“唐大哥?”

    唐紹義急上前幾步把阿麥從地上拽了起來,看著明顯瘦了不少的阿麥,忍不住有點眼圈發紅,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低聲說道:“又瘦了。”

    阿麥肩上的箭傷還沒有好利索,被他這樣一捏還是有些痛,不過她卻不想說與他知道,於是只是咧了咧嘴,笑道:“就是餓了幾頓,等吃回來就沒事了。”

    唐紹義微微笑了下,眼中還是閃過一絲疼惜的神色。阿麥覺得有些彆扭,故意岔開話題問道:“大哥,你不是在西胡草原麼?怎麼突然回來了?”

    唐紹義的大手終於從阿麥的肩膀上拿開,笑道:“自然是回來過年,怎麼?難道你還盼著大哥留在西胡過年不成?”

    “哈哈,阿麥,你鐵定還不知道,唐將軍這次可給大家帶回來了好多年貨。”張生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後面進來了,一臉笑容地說道,“可惜你回來有些晚了,好東西可是讓兄弟們都吃了。”

    阿麥和張生打了個招呼,然後又高興地看著唐紹義,驚喜地問:“大哥,你升為將軍了?”

    唐紹義笑得有些靦腆:“現在還不是,只是商將軍已經上報朝廷要升我為偏將。”

    “唐將軍這次為江北軍立了大功,在咱們眼裡就已經是了!”張生正色說道,然後又看著阿麥道:“阿麥,將軍和軍師還在雲繞山等你,如果可以,咱們現在就趕快回去吧。”

    阿麥點頭,轉身叫上一直拘謹地站在旁邊的張二蛋,跟著唐紹義和張生一起趕往雲繞山。在路上,阿麥才大略知道了唐紹義在豫州北邊劫了北漠犒軍隊伍的事情,她眉頭隱約皺了下,心中的疑點漸漸亮了些,不由得對商易之的佩服又多了幾分。

    到了雲繞山眾人下馬進了軍營,阿麥見營中竟多了不少各式的燈籠,很有一股過年的味道,把軍營中的肅殺之氣遮掩不少。張生解釋道因為馬上就要到上元節了,將軍說軍中兄弟都辛苦一年了,如今又都窩在這山溝裡,應該好好過個節。阿麥心中詫異,暗道唐紹義劫了北漠犒軍回來,怕是北漠朝廷那邊已經氣瘋了,陳起必然會不顧時節便派軍入山來“剿匪”,商易之這裡倒好,還有心思過上元節,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

    阿麥壓下心中疑問,只是跟著張生去見商易之和徐靜,走到軍部門口,唐紹義卻停住了,說將軍沒有召見他,他在外面等阿麥就好了。阿麥這才知道原來唐紹義是私自去迎自己的,並沒得到商易之的將令。

    阿麥見此,說道:“那大哥先回去歇一會,我見完將軍在去尋大哥。”

    唐紹義尋思一下點了下頭,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會你在騎兵營這邊找我就行,我還有些東西給你。”

    唐紹義說完轉身回了騎兵營在雲繞山的營房,張生帶著阿麥進了商易之居住的小院,來到房外打聲替阿麥通報道:“將軍,阿麥到了。”

    “進來吧。”商易之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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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狐狸

    狐狸阿麥腳下頓了頓,平靜了一下心神,掀開門簾進入屋內。雖是向北的瓦房,可屋裡的光線還是比外面暗淡了許多,阿麥的眼睛適應了一下才能看清東西,並沒找見商易之的身影,正納悶間,聲音從裡屋傳了出來:“到裡屋來吧。”

    阿麥應了一聲,轉身跨入裡屋,映入眼簾的卻是商易之和徐靜盤腿坐在土炕上對弈的身影。阿麥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景。她知道北方農村多盤土炕,可那也多限於貧苦人家,富貴之家大多還是用床的。徐靜原本就一個寒酸書生也就罷了,可商易之自小就是生在富貴窩的尊貴之人,阿麥實在想不出風流俊雅的商公子也會跟地主老財一般盤腿坐在土炕上。

    “要說還是這土炕好,冬暖夏涼,我早就勸將軍把他那床換成炕,先前他還不肯,現在怎樣,知道土炕的妙處了吧?”徐靜笑道,轉頭看了一眼阿麥,熱情地招呼:“阿麥,別傻站著,上來坐。”

    阿麥一時有些尷尬,這是她能脫靴上炕的地方麼!偏徐靜這老匹夫還一臉熱絡,像是這炕是他家的一樣。

    商易之動了下有些麻痹的腿腳,抬眼看了看阿麥,淡淡說道:“先生讓你上來就上來吧,在軍中沒有這麼多規矩。”

    阿麥猶豫了一下,還是恭聲謝道:“多謝將軍和先生,阿麥還是站在下麵好了。”

    商易之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徐靜倒是捋了捋鬍子,笑道:“隨便你自在好了。阿麥可會下棋?來陪將軍殺一局,老夫可是不行了,根本不是將軍對手啊。”

    “阿麥魯鈍,不懂棋藝。”阿麥又答道。

    徐靜一聽,搖著頭歎道:“可惜,可惜啊!”

    商易之聞言笑了笑,在棋盤中輕輕落下一子,突然問阿麥道:“此去豫州如何?”

    阿麥見他們總算問到這裡,忙斂了斂心神,把在心裡已經過了無數遍的應答說了出來:“回稟將軍,阿麥年前二十一進入豫州城,入城後不及聯繫石將軍便被北漠常鈺青所俘,阿麥謊稱為朝中買去暗殺石將軍的刺客,因石將軍叛國投敵特來刺殺他。常鈺青狡詐多疑,藉口讓阿麥去刺殺陳起已證身份,暗中卻派人監視阿麥,想抓到阿麥聯繫石將軍的證據。阿麥本已對聯繫上石將軍無望,只求借機真能殺了陳起也好。誰知機緣巧合之下竟遇到同從漢堡逃出的女子徐秀兒,她現在正是城守府內的侍女,就跟隨在石夫人身邊。因有常鈺青的眼線監視,阿麥便故意打昏了徐秀兒,換了她的衣裙混入城守府假意刺殺陳起,暗中卻已囑咐徐秀兒把消息回報石將軍,把我軍細作在城中的落腳點告知了石將軍。”

    阿麥說完便等著商易之和徐靜的回應,就聽徐靜問道:“石將軍可曾聯繫了我軍細作。”

    “應是已經聯繫了,如若不是石將軍照應,阿麥無法逃出豫州城。”阿麥答道。

    商易之卻問阿麥道:“這樣說來,你果真見到了陳起?”

    阿麥僵了一下,然後單腿一曲跪倒在炕前說道:“請將軍責罰阿麥,阿麥一時貪生,雖是已經到了陳起屋外,卻沒能斬他於眼前。”

    屋子裡一陣寂靜,商易之低頭看著阿麥不語,倒是徐靜先笑了起來,語氣輕快地說道:“本就是讓你去聯繫石將軍,又不是讓你殺陳起的,算不得有罪,您說是不是,將軍?”

    商易之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先起來吧,從豫州死裡逃生已是辛苦,只有獎賞沒有責罰。”

    阿麥又重重地一叩首,這才從地上站起身來,猶豫了下又說道:“可是阿麥此次去豫州卻沒能探得北漠軍的動向,就連石將軍都沒能見上一面。”

    商易之沒說話,只抬眼看了下徐靜,徐靜捋著鬍子笑道:“沒事,石將軍已經派人聯繫了咱們,首飾鋪掌櫃已經把消息送了出來,北漠軍兵分兩路,常鈺青領軍來攻咱們,周志忍去攻泰興。”

    阿麥一臉原來如此的誇張表情,商易之看到了,嘴角忍不住挑了下,然後又趕緊繃住了,對阿麥說道:“你先下去歇著吧,升你為隊正的軍令隨即便會到達陸剛營中。”

    阿麥又重新謝過了商易之和徐靜這才出去。商易之看著棋盤有片刻的失神,徐靜瞥了他一眼低聲笑道:“這樣一個妙人,如若真死在了豫州城,將軍可會惋惜?”

    商易之淡淡笑了笑,搖著頭說道:“他這樣的人輕易不會死的,如果真的死在豫州了,也就不值得惋惜了。”

    徐靜咂了砸嘴,卻問道:“將軍還懷疑他和陳起有關聯麼?”

    商易之想了想,答道:“有沒有都不重要了,此人能用,我便敢用他。”

    徐靜了然地笑了笑,沒再多說。

    阿麥從屋裡出來,身上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張生還領著張二蛋在院門處等著,阿麥和張生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張二蛋去尋唐紹義。兩人走到沒人處,阿麥終於忍不住恨恨地踩著地上的殘雪,低聲罵道:“騷狐狸,讓老子去做靶子!老狐狸,你消息都收到了還問我聯繫沒聯繫!當老子是白癡耍嗎!”

    張二蛋大驚失色地看著阿麥,連忙拉她的衣袖,壓著聲音叫道:“伍長,伍長!”

    阿麥這才停下來,覺得心口憋的那口氣總算發洩了些,便沖著張二蛋嘿嘿笑了兩聲,安撫他道:“沒事,咱們去尋唐將軍吧。”

    兩人找到唐紹義住處,唐紹義早已經等著了,見阿麥進來,一邊吩咐人去給他們端飯食,一邊從牆上摘了把刀下來遞給阿麥,說道:“這是我給你留下的,用用看順不順手。”

    阿麥接過來長刀,見刀鞘簡樸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可只一抽刀間便感到絲絲涼意從刀鋒上漫了過來,沁人骨血。阿麥揮刀做了幾個虛劈的動作,屋內立覺刀風陣陣。

    “好刀!”阿麥忍不住贊道,“大哥從哪得來的?”

    唐紹義笑了下,說道:“從韃子那得來的,我瞅著好,就向將軍討過來了。正好你使刀,用著正合適。”

    阿麥一聽這樣倒也不和唐紹義客氣,取下腰間的原來的那把換了上去,沖唐紹義笑道:“那就多謝大哥了!”

    親兵從外面端過飯食來擺於桌上,阿麥一看有肉有菜甚是豐盛,口中唾液大盛,不等唐紹義吩咐就興沖沖地走到桌邊坐下,抓了熱騰騰的饅頭往嘴裡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招呼的張二蛋道:“二蛋,快些過來吃。”

    張二蛋哪裡敢就這樣過去,仍是局促地站在一邊,滿臉通紅。

    唐紹義笑了笑,從後面拍了張二蛋一巴掌把他推向桌子那邊,笑道:“扭捏什麼!又不是大姑娘,兄弟們在一起沒有那麼多講究。”

    張二蛋這才敢上前,來到桌邊又說了一句:“多謝將軍”,這才站在桌邊大吃起來。他兩人已是十多日沒吃過一頓熱飯,在江北軍巡邏點那裡也只是喝了碗熱湯,阿麥還差點把人家碗給啃了,現在面對一桌熱乎乎的飯菜,兩人幾次都差點把舌頭吞了下去。兩人海塞一通,這才抬起臉來對望一眼,看著張二蛋滿臉的油膩,阿麥輕了一下喉嚨,故意繃著臉訓道:“看你個沒出息勁,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沒得讓唐將軍笑話!”

    張二蛋被她訓的一愣,手裡抓著只雞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呐呐地看著阿麥,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倒是唐紹義看不過眼,笑道:“甭聽你們伍長的,他逗你呢!”說著扯了一條手巾遞給阿麥,“還有臉說人家,把你自己的屁股擦乾淨再說!”

    阿麥沒繃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張二蛋有些委屈地看著她,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巴,順手就把手巾扔給了他,笑道:“擦擦,別讓唐大哥笑話咱們。”

    唐紹義看了張二蛋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二蛋聽他問,急忙從桌邊站了起來,挺直了身板大聲答道:“回稟唐將軍,小人叫張二蛋。”

    “唉呀呀,別噴,別噴,你讓別人還怎麼吃!”阿麥忙伸出手臂去護面前的飯菜。唐紹義笑了,把張二蛋按回到座位上,笑道:“吃你的,這裡沒有將軍,只有兄弟,你和阿麥一樣喊我大哥就好。”

    張二蛋生平還是第一次被將軍級的軍官這樣對待,激動的滿臉都紅了,坐得直挺挺的,生怕唐紹義嫌他不夠威武似的。阿麥嗤笑一聲,瞥了一眼張二蛋,把他面前的那只雞腿拿了過去,笑道:“你不吃正好,給我了。”

    她剛要往嘴裡塞去,可雞腿剛到嘴邊卻猛地停住了,唐紹義用手攥了她的手腕,說道:“別吃了,餓了許久,不能吃太多。”阿麥抽了抽手腕,紋絲不動,只得無奈地把雞腿放下,正色說道:“這雞腿得給我留著,下頓是我的,誰也別搶。”

    唐紹義一時哭笑不得,只得答應,又叫外面的親兵進來收拾了桌子,這才起身和阿麥說道:“你和二蛋先在我這裡休息,一會軍部那裡還有會議,我得先去了,晚上我再過來尋你敘舊。”

    阿麥點頭,看著唐紹義離去,然後自顧自地爬到土炕上倒開被子便要開睡。看阿麥在唐紹義這裡如此隨便,張二蛋有些著急,跟在她屁股後面低聲叫道:“伍長,伍長,咱們怎麼能在這裡睡啊!”

    阿麥沒好氣地說道:“你要不睡可以站一邊看著,我是得睡會,要累死老子了。”說完便用被子蒙了頭。張二蛋見她如此,一個人在炕前來回轉了好幾圈,這才無奈地倚著牆貼著炕沿坐了,過了沒一會眼皮也打起架來,他正兀自強撐著呢,一床被子就兜頭扔了過來,聽阿麥淡淡說道:“睡你的吧,哪那麼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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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酒宴

    酒宴阿麥與張二蛋二人一覺睡到了天黑,直到唐紹義的親兵來叫才轉醒過來。親兵傳話說商將軍留了各營的軍官吃晚飯,特意吩咐他回來叫阿麥也去。阿麥睡得腦袋還有些迷糊,猜不透商易之又做什麼打算,一時顧不得想太多便跟了親兵過去。等到了商易之那裡,阿麥這才驚訝的發現這所謂的晚飯其實應該叫做篝火晚宴,大冬天的,竟然在院子裡擺了幾桌酒席,場地中間生了火堆,上面架著的兩隻全羊正烤得滋滋冒油,肉香隨著風迎面撲來。阿麥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眼睛在烤全羊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才對上徐靜那雙笑眯眯的小眼睛,一腔食欲頓時全無。

    席上的人已經來了多半,當中主桌上除坐了商易之和徐靜及幾位軍部將領外,唐紹義也在那個桌上。可其他桌上卻有許多生面孔阿麥都不認識,像是江北軍各營的營官都來了。阿麥不禁有些詫異,難不成商易之召開的還是全軍大會?

    徐靜沖著阿麥招了招手,阿麥明知道他坐的那桌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可還得先過去和商易之和徐靜打個招呼。商易之只隨意地掃了阿麥一眼,便轉過頭去和旁邊的一個軍官低聲說著什麼。徐靜捋著鬍子笑了笑,低聲對阿麥說道:“隨便找個地方坐吧,今天來的都是咱們軍中各營的主將,你多認識幾個沒有壞處。”

    雖聽徐靜這樣說,阿麥心裡卻明白這在座的最次也得是個校尉,她一剛剛升起來的隊正,有什麼資格隨便找個地方坐?於是便彎著腰恭敬地說道:“多謝先生好意,阿麥在一邊站著伺候著就好了。”

    徐靜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輕聲嗤笑道:“讓你坐你就坐好了,別矯情了。叫你來不是讓你站著伺候的。”

    他是好心,可阿麥一時卻甚是為難,實不知自己該坐的哪裡去好,琢磨了片刻還是為難地回道:“先生,還是讓阿麥站著吧,這樣還自在些。”

    旁邊的商易之看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別在我這戳著,去找你們營官。”

    阿麥聞言一怔,順著商易之的目光望過去,果然見陸剛正坐在右手一桌,正看著翹著腦袋往這邊看呢,看到阿麥看他,連忙沖著阿麥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阿麥心中一樂,從沒覺得陸剛有像此刻這麼順眼過,趕緊就想要去陸剛那桌坐,誰知剛抬了腳就聽到徐靜低咳了一聲,跟卡了雞毛似的。阿麥腳下一頓,連忙轉回身垂首沖著商易之低聲說了一句:“多謝將軍。”

    商易之沒搭理她,微側著身體和旁邊的一個偏將談笑起來。阿麥偷偷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沖著徐靜補了一句“多謝先生”,這才往陸剛那桌走去。

    陸剛拍了拍旁邊的凳子讓阿麥坐下,身手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阿麥的肩上,低聲笑道:“好小子,好樣的,沒給咱們七營丟人,將軍的嘉獎令已經下來了,回去我就把你們那隊的李老蔫給調到軍需上去,給你騰地方。他娘的,他都要肉死我了,一腳踹下去就算有屁也得等天黑才能憋出來!”

    阿麥忍著疼強笑了笑,說道:“多謝大人提拔,以後阿麥還要仰仗大人,請大人多多照顧了。”

    陸剛爽快地答應道:“那沒問題,從開始我就覺得你小子投脾氣,一看就是根好苗子,……”

    阿麥低頭聽著,臉上表情越來越古怪,好在後面商易之站起來講開席前的場面話,眾人一時靜了下來,陸剛不敢再說,終於停了下來。

    對於商易之的口才,阿麥向來是佩服的,想當初野狼溝一役後豫州突然落入北漠手中,三萬多疲憊之師被人斷了後路,眼瞅著都要炸營了,而商易之就在臨時堆成的一個土檯子上,用他那極富煽動力的演講不但把形勢穩住了,還忽悠著近萬名的豫州軍把熱血灑在了豫州城下,為青豫聯軍西進烏蘭山創造了客觀條件。

    果不其然,商易之的話一講完,在座的軍官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均舉著酒碗站起身來,跟著商易之一起喊了聲“幹!”然後一仰脖把碗中的酒灌入腹中。

    阿麥自是不敢搞特殊,也跟著大夥一起豪情了一把,然後坐下來悶頭吃肉。誰知剛啃了一口,旁邊的陸剛就向她叫起酒來。阿麥瞅陸剛,心道哥哥你還沒喝就傻了啊,好歹我是手下的小弟,你要叫酒也是叫別人的啊,哪裡有人先窩裡鬥的啊。

    “阿麥,來,喝酒!咱們弟兄還沒一起喝過酒呢,今天說什麼也要喝個盡興。哥哥先敬你一杯。”陸剛舉著碗沖阿麥笑道。

    阿麥見此,覺得也和他講不出什麼道理去,只得也把面前的酒碗舉了起來,說道:“陸大人哪裡話,理應是阿麥敬大人才是,這碗酒是阿麥敬大人的,多謝大人對阿麥的照顧。”

    “酒桌上叫什麼大人,老陸比你癡長幾歲,不介意就叫聲哥哥。”陸剛笑道,說完一仰脖把酒給幹了。

    阿麥無奈也得跟著幹了,陸剛的大巴掌又拍到了她的背上,哈哈笑道:“小老弟爽快,哥哥我喜歡。”

    酒桌上正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常,由於坐的都是軍中的粗獷漢子,喝酒要的就是這個豪爽勁,不管能喝不能喝,是男人都得酒來碗幹。本來阿麥還想藏著點,可也不知是誰先提了句玉面羅刹,眾人這才知道桌上這寡言少語的少年竟然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一時都來和阿麥喝酒。阿麥暗暗叫苦,知道此種場合斷然不能拒絕他人的敬酒,只得一一喝了過來,只求喝完這一圈也就算了,誰知她還是低估了男人對喝酒的熱情,喝到後面各桌上的軍官竟是開始串著桌地喝。雖然阿麥有些酒量,可也挨不住這種喝法,別人喝多了也就罷了,可她哪裡敢在這裡喝醉!

    那邊唐紹義已是被人灌多了,走路都有些踉蹌,可還是端著酒碗來到阿麥這桌,口齒不清地沖陸剛說道:“陸校尉,這酒是——是我敬你的,多謝你——你對阿麥的照應,阿麥是和我一起從漢堡出來的,他就是我兄弟,以後還還請你多照應他,此酒敬你!”唐紹義仰脖幹了碗裡的酒,把碗底倒過來給陸剛看。

    陸剛連忙站起來說道:“唐將軍言重了,以前陸某有對不住您的地方,用這碗酒全當賠罪了。”說完也端起酒幹了。

    阿麥看著這兩個醉漢哭笑不得,一時連裝醉都忘了。

    唐紹義和陸剛喝完了,拎著酒罈又給自己倒滿了酒,然後用胳膊攬住阿麥肩膀說道:“阿麥老,咱們兄弟能在一起是緣分,我——”

    “大哥,幹!”阿麥生怕他又不知道說出什麼樣的醉話來,連忙用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酒碗,唐紹義果然忘了下面要說的話,也跟著大喊一聲“幹!”

    阿麥喝了小半,撒了大半,然後一閉眼往桌子上一趴,乾脆直接裝醉死過去的,反正席面上已經是喝倒了不少了,她倒下去也算不得顯眼。

    喝多了的陸剛在一旁哈哈大笑,指著阿麥笑道:“這小子不行了,瞅瞅都喝趴了,還是不行。”

    唐紹義已經喝的醉眼眯瞪,自己都站不穩了,見阿麥倒了下去還急忙身手去拽她,結果阿麥沒拽起來,他自己倒是坐倒在地上。旁邊還醒著的軍官都哈哈大笑起來,唐紹義也跟著嘿嘿地傻笑了兩聲,然後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又把阿麥扯起來架到肩上:“兄弟,別在地上睡,大哥送你回去。”

    阿麥這醉酒裝地極是辛苦,聽唐紹義要架她回去,心裡倒是一松,只求兩人走出眾人視線,她便可以不再裝醉。這樣想著,她便也做出一副醉死了的樣子,任唐紹義勾肩搭背地往外拖她。誰知剛出了院子沒幾步,後衣領卻突然被人拎住了。

    商易之的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了過來:“不能喝還喝成這個樣子!張生,你先送唐將軍回去,我還有話要問阿麥。”

    阿麥心中一驚,不知商易之是否看穿了什麼。可事到如今她斷然不能承認自己是在裝醉,只好硬著繼續裝了下去。聽張生在旁邊應了一聲,然後身邊一直嘟嘟囔囔的唐紹義就被他架走了。阿麥腳下假作軟了軟,身體欲往前踉蹌兩步借機離開商易之的控制,誰知他手中抓的甚緊,拎著阿麥的後衣領愣是沒有鬆手。他一手托住阿麥的肩膀,另只手往下探了探,還沒碰到阿麥膝窩便又停住了,收回來只是扶了阿麥的肩膀,架著她往旁邊挪了兩步,順著牆讓阿麥坐到地上。

    阿麥不由大松了口氣,身上已是出了一層冷汗,還好,還好,他既然不肯打橫抱起她,那就是還沒把她當作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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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妙計

    妙計阿麥現在很是作難,動不能動言不敢言,想裝著說幾句醉話,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而且又怕被商易之看出破綻來。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極低的哼笑,像是怒極了才會發出的笑聲,被遠處的嘈雜聲遮著,有些聽不真切。

    有腳步聲從院門方向傳來,走到阿麥近前停了停,阿麥感到來人似乎彎下腰打量了自己片刻,不一刻便聽到了徐靜故意壓低了的聲音:“這……還真喝多了?”

    商易之沒說話,只冷著臉點了點頭。

    徐靜低聲說道:“嘿!行,也不怕鬧出事來!”

    那聲熟悉的哼笑聲又傳了過來,阿麥這下終於肯定剛才那聲不是幻聽了,只是琢磨自己到底怎麼惹怒了商易之,這叫個什麼笑聲?不滿?冒火?還是有怒極而笑?

    商易之不想繼續徐靜的話題,輕聲問徐靜:“先生,裡面如何了?”

    徐靜答道:“都喝的差不多了吧,醉倒的我已吩咐人把他們都抬下去休息了,也安排了人照顧。”見商易之仍是皺著眉頭看阿麥,徐靜又微笑道:“裡面還有不少人在等著將軍回去喝酒,將軍可不能給人留下個尿遁的話把,還是請回去吧,阿麥這裡由我來處理。”

    商易之微抿唇角看了眼阿麥,眉頭緊皺然後又緩緩鬆開,臉上終於換上了雲淡風輕的笑意,對徐靜說道:“我看也不用管他,讓他在這裡凍凍,酒自然就醒了。”

    徐靜含笑不語,等商易之的身影轉過院門後才又轉回身來彎腰看阿麥,嘴裡嘖嘖有聲,突然壓低聲音說道:“阿麥啊阿麥,你要是再不醒,老夫也只能把你送將軍屋裡醒酒去了。”

    阿麥驚得一跳,立刻睜開了眼睛,有些驚慌失措地看著徐靜。

    徐靜面色突然一冷,低聲訓斥道:“老夫愛惜你的才氣,才容你至此,可是阿麥,你太讓老夫失望了,耍滑頭也得分個場合有個分寸,小心聰明而被聰明誤!如果剛才跟過來的人不是老夫,你該如何收場?你又讓將軍怎樣收場?”

    阿麥心中雖覺委屈,可還是低了頭說道:“先生,阿麥知錯了。”

    徐靜冷哼一聲,拂袖便走。阿麥立在當地,一時心亂如麻,只從剛才的情景看,怕是商易之和徐靜二人都已看破了她的身份,兩人非但沒有揭穿,反而又都在替她遮掩,這讓阿麥甚感迷惑。

    阿麥苦笑著搖了搖腦袋,覺得多少有點眩暈,幸好她自小是在酒鋪長大的,剛才喝的那些酒雖不少,可也只不過讓她感到稍有頭暈罷了。又想起徐靜剛才說的話,她不禁也有些後怕,暗責自己是有些小聰明過頭了。

    回到唐紹義那裡,唐紹義已經躺在炕上呼呼睡熟了,張二蛋還守著盞油燈等著她,見阿麥回來忙迎上來急切地問道:“伍長,你沒事吧。”

    阿麥略顯疲憊地笑了笑,說道:“我能有什麼事,快睡吧,明天我們怕是還得趕回凱撒山,以後怕是先睡不成安穩覺了。”

    土炕很寬大,阿麥見唐紹義貼了炕頭睡著,便從炕的另一頭爬了上去,胡亂扯開一床棉被就要睡覺,轉頭卻看見張二蛋還炕前傻站著,不禁問道:“怎麼還不睡?傻站著幹什麼?”

    張二蛋的臉上突然紅了紅,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炕頭上的唐紹義,連忙從炕上抱了床被子說道:“我打地鋪。”

    阿麥奇道:“大冬天的,你有熱炕不睡,好好地打什麼地鋪?”

    張二蛋抱著被子憋不出話來,只呐呐地站在地上,阿麥心中更是奇怪,正想再問,就見那頭的唐紹義突然翻了個身,睡夢中嘟嘟囔囔地像是喊了句“阿麥”,然後便把懷裡的被子緊緊抱住了。

    醒著的兩人均是一愣,張二蛋不由傻呆呆地看向阿麥,阿麥只覺得臉上一熱,竟似被火燒了一般,見張二蛋用怪異的眼神看自己,咬著牙恨恨說道:“看什麼看?沒見過說夢話的嗎?還不上炕睡覺!”

    第二日一早,唐紹義醒來時阿麥和張二蛋已收拾利索正要離去,阿麥見他醒來,笑道:“大哥,我和二蛋這就得去陸大人那裡應卯,可能得即刻趕回凱撒山,怕是不能回來和大哥敘舊了。咱們兄弟就此別過,大哥多保重,阿麥等著聽大哥建功立業的好消息。”

    由於醉酒,唐紹義的頭還有些暈沉,又是早晨初醒,所以只是半撐著身子眼神迷離地看著阿麥,像是絲毫沒聽懂阿麥的話。阿麥不由笑了笑,沖著唐紹義拱了拱手,說道:“大哥,後會有期!”

    說完便帶著張二蛋出門而去,等唐紹義反應過來,她人已經出了屋門,唐紹義光著腳從炕上跳下來,幾步趕到門口大聲叫道:“阿麥!”

    阿麥聞聲停下,轉回身看向唐紹義,唐紹義默默地看了她片刻,緩緩地彎起了嘴角,喊道:“多保重!”

    阿麥用力地點了下頭。

    到了陸剛那裡,陸剛去見了徐靜還沒回來,阿麥和張二蛋等了一會,這才見陸剛從外面回來,見到阿麥等在這裡,說道:“軍師說了,你直接和我回凱撒山,不必再去見將軍。”

    阿麥應了一聲,跟著陸剛一起回凱撒山。常鈺青領五萬兵已經到了烏蘭山外,商易之把全軍的營官都聚在一起開會,估計就是在部署一些戰略安排。阿麥雖然沒能參加那個會議,不過從商易之讓唐紹義故意挑釁北漠軍來看,她猜測商易之是想做個套等著北漠軍來鑽。而陸剛所轄的凱撒山位於烏蘭山系最東,北漠軍來攻的話,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凱撒山了。阿麥尋思著徐靜他們對陸剛必是已有交代,十有八九是讓陸剛以敗示弱,把北漠軍引向縱深。

    陸剛一路上都似有心事,像在考慮著什麼深奧的問題,連句話也沒有。阿麥見他如此也不多話,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幾人翻山越嶺,在走到一處較為平緩的山路時,陸剛突然叫阿麥上前,狀似隨意地問道:“韃子來攻,咱們凱撒山首當其衝,你說這仗怎麼打好?”

    阿麥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說道:“大人,阿麥才疏學淺,不敢胡亂說。”

    陸剛卻說道:“沒事,這裡又沒外人,咱們弟兄隨便說幾句而已。”

    阿麥思量一下,沉聲說道:“此次韃子有幾萬人,咱們要想把他們阻在凱撒山外是不大可能,就是兄弟們都力戰而死,怕是也擋不住韃子大軍。可不戰而逃,恐怕……”阿麥頓了頓,見陸剛瞥向她,轉而問道:“不知將軍和軍師他們可有什麼安排?”

    陸剛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張紙條來遞給阿麥,很是困惑地說道:“這是軍師給我的錦囊妙計,只說照著這個做即可,可我已經思量了半路,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阿麥接過來紙條,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只寫了五個字——兵者,詭道也。阿麥心中暗罵徐靜故弄玄虛,嘴上卻故意問道:“孫子兵法上的?後面像是還有。”

    陸剛有些鬱悶地接道:“嗯,不錯,後面的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這話自然沒錯,打什麼仗都能用的上,可這叫嘛錦囊妙計?阿麥,你說軍師這是什麼意思?這讓咱們怎麼做?”

    阿麥一時也是沉默下來,腦子裡閃過的卻是在父親的筆記上的一段話,看江北軍現在的形勢,正是父親在其中提過的藏軍入山,不知那戰法是否也可以參考一下?阿麥思量了一下措辭,沉聲說道:“阿麥以前在將軍身邊伺候的時候,曾聽軍師和將軍說過這樣一種戰法,也許和軍師給咱們的錦囊妙計一個意思。”

    陸剛問道:“什麼戰法?”

    阿麥答道:“彼出我入,彼入我出,避實就虛,隱勢藏形。”

    陸剛有些迷惑地看阿麥,問道:“此話怎講?”

    阿麥看著陸剛,有些遲疑地說道:“阿麥琢磨著吧,軍師的意思是不是讓咱們——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陸剛一愣,和阿麥大眼瞪小眼,兩人心裡都各自轉了幾個念頭。

    阿麥連忙又補充道:“也不是胡亂跑,咱們得跑地讓韃子追不上,讓他們來往追逐,疲於奔命,到最後累死這群王八羔子們!”

    陸剛愣愣地瞅了阿麥片刻,慢慢地沖她伸出了大拇指,由衷地贊道:“阿麥,好小子,夠狠!”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大人別笑阿麥了,明明是大人自己早已想到,還偏偏要來考阿麥。”

    陸剛微怔,然後呵呵笑著拍了拍阿麥的肩膀,笑道:“少年人就該多鍛煉鍛煉,不是壞事。”

    阿麥忙行了一禮,謝道:“阿麥謝大人教誨。”

    “嗯。”陸剛點了點頭,面上稍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心裡卻是十分受用,心道阿麥這小子果真夠機靈。

    幾人繼續趕路,這回陸剛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只琢磨著韃子來了該怎麼打又該怎麼跑。而走在後面的阿麥也在琢磨著些事情,她有些不明白,商易之他們既然做好了布袋,就應該讓陸剛把這個袋子口鬆開放北漠軍進來才對,那徐靜為什麼還要給他一個這樣的所謂錦囊妙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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