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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台北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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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如來八法【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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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9 14:00:48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以命搏仁

  江青環顧室中各人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無盡的言詞與感激,因為,他這深深的一瞥,乃代表著內心的千言萬語,有些時候,雙眸含蘊的意義,往往比用嘴巴傳達更來得刻骨銘心。
  不用多說,江青也十分明白,現在室中的任何一人,除了雙飛島煙霞山莊的強仇以外,沒有一個人不是深切關懷著他的,也沒有一個人不希望他能放棄眼前的舉止的,這如浩洋高山般的情誼,不為名,不為利,乃為了那出自肺腑的大義豪情啊!
  於是,長離一梟沈練的面孔在緊張的凝視著他,全玲玲那哀哀的哭泣在耳傍縈迴,長離島每一個人的臉龐都因過度的憂慮而緊繃,飛索專諸全立的面容更形猙獰,猙獰得有如一個拘魂使者在狂笑,是如此陰於而又如此恐怖
  江青忽然閉上雙目,不再去看這一切,不再去想這一切,他竭力澄氣寧神,使自己的思維歸向虛無,使意志精力完全聚成一點,於是,在片刻之後,他靈台沈寂了,七情六緒冥滅了,腦中一片空白,一片清澄,神意在空幻中靜止,自我在太虛中趨向永恆,半響
  他深深吸入一口真氣,全身的骨骼發出一陣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輕響,所有肌肉脈絡,也在他吸氣之間停止了慣常的活動和跳躍,於是,一點靈智匯集腦際,一縷湛然之氣在心臟四周圍護循繞,他的面孔也逐漸轉變為青白之色,隨著他臉色的轉變,江青已緩慢而艱辛的向全立躺著的軟榻前踏進兩步。
  沒有說話,彷彿十分困難,江青朝全立領首示意,意思是說,這已是全立動手的時間了。
  每一個人的目光,卻毫不稍瞬的注意江青情況的演變,心頭忐忑不已,長離一梟用手揉了一下面孔,卻發現手心中滿是冷汗,他微微苦笑,命人將金昭等人遣出室外,自己默默思忖道:“自己乃東海首屈一指的人物,平昔江湖風浪,血腥殺戈,可說是見得太多大多了,然而卻沒有一件事能引起自己心情的緊張與畏懼,但是,眼前的一舉,卻是多麼的尖銳與深刻啊!假如有了萬一,即使平安渡過,只怕自己這一生中也永遠無法忘懷此刻所承受到的鏤心感觸及那期待的滋味……不過,依情形著來,江青兄弟似乎有幾分把握才敢如此去做,而邪神的武功深詭奇異,照理也應該有幾種世上罕見罕聞的奇學才是,但是,欸,飛索專諸全立也是個陰毒之極的人物,他那『雙恙指』更是厲害無比,如果江青有一絲差錯……欸。叫自己如何善後呢?”
  他憂慮的想到這裡,幾乎要脫口阻止這場不公平的比試,但是,一種窒息般的本能又迅速的壓制著他,使他明白這時欲要阻止,已是遲了,於是長嘆一聲,他低沈卻又憤怒的道:
  “全立,你還在等什度?”
  飛索專諸全立含意深長的,卻惡毒已極的一笑,緩慢的道:“衛西老賊,你擔心麼?你恐懼麼?是的,你及長離島的一群強梁,都要眼睜睜的看到你們所愛所尊之人平白斷送在老夫手中,那賤人也要因此而痛苦終生,哈哈哈………是的,痛苦終生,老夫沒瞎眼,這正是她忤逆不孝的報應……”
  長離一梟雙目幾欲噴火,他嘴唇痙攣的暴喝道:“住口!”
  絕斧客陸海霍然上前一步,有些失望的大叫道,“島主,且容本旗劈了這老賊,活活的將他打成八塊!”
  飛索專諸全立絲毫不懼,嘶啞而喘息的大笑道:“來啊,狗賊,老夫早知道你們乃是故做慈悲,假意引動老夫,呵哈,來吧,來活劈了老夫這傷殘垂危之身 ”全玲玲驀然尖銳的悲叫一聲,苦斷腸的泣道:“爹,你老人家太狠心了 ”飛索專諸全立用力啐了一口,卑夷之極的轉過頭去,根本不理不睬,而在此刻 。
  江青神色微微一動:又再次艱困的頷首示意,長離一梟心中一震,知道不能再行延誤,憑他的武學經驗,他知道江青已在進入一個至高至澄,明空虛無的境界中,以精神意志控制著身軀的某一部份,雖然長離一梟不明白是那一部份,但他也明白萬萬不能使江青心神稍有傍騖。否則便極可能功虧一簣,氣走神!
  於是
  長離一梟右臂微抬,阻止室中各人的嘩亂不安。以寒如玄冰似的語聲,深刻而平靜的道:“現在,全立,不要再施展口舌之利,假如你要動手,正是時候了。”
  飛索專諸全立驀然停止狂笑與喘息,努力調勻一口真氣,半響。他右手的食。中二指,又轉變為赤紅腫漲,面孔也在剎那之間變為紫紅之色,紅得發亮、發光,這一次的徵候,似乎比他適纔運氣時更為厲烈患煞手仇丟脫口店呼:“雙忌指!”
  彷彿一只尖錘驀然剌入每個人心臟,又宛似一聲猝起的巨雷震擊在各人的頭上,在仇雲語聲出口的剎那間。飛索專諸全立的食中指已好似用盡生平之力般猛然戳到江青心臟與肺部相問的生死主穴之上!
  一聲尖厲而怖的慘呼倏而響起,全玲玲面孔煞白的暈絕地上,長離一梟驚喊一聲以袖掩面,每一個長離豪士都迅速低下頭去,怒突紅裂的眼眶中熱淚滾滾而下!
  他們都不忍,也不願親自目睹眼前這位使他們又敬又愛的青年絕才的殞命慘狀 假如江青已確實因此一擊而亡的話!
  良久,復良久啊
  長離一梟猛然一咬牙根,心房劇跳的拂袖垂臂,雙目淚光盈溢的凝注現場,而現場中,一幕令他終生也無法忘懷的景象出現了江青臉色已灰敗得如同冬日空中沈厚的雲翳,全身更在簌簌顫抖,但是。這顫抖卻多麼令長離一梟歡欣欲狂啊,因為這已充分的證明了一件事實 江青沒有死,真正而確實的活著!
  而軟榻上的飛索專諸全立此時卻滿口鮮血狂噴,身軀痛苦的收縮成一團,雙臂向空中亂舞亂抓,兩只眼睛連連翻白,面孔上已然漲成紫紅色的肌肉,卻因扭曲而變得更加淒怖與獰厲!
  不用再去推敲,長離一梟已知道飛索專諸全立已因傷後強聚真力,導至肺腑破裂,八脈交錯,一個人進入此等地步,已是沒有任何藥方可以挽救的了!
  於是,他不再考慮,倏而移前三尺,迅速無匹向全立周身穴道拍打了一遍,又運起一股純厚的混元氣頂住全立背心,徐徐貫入,在他身體的經脈中遊行循轉,往返流動。
  長離一梟之所以如此,只是要設法保住全立胸頭的一口氣,維續其心臟的跳躍,使其不會即時絕命,而這只是短時間的辦法,不可能延持得太久。
  他一面用手掌抵住飛索專諸全立的背心,一面沈冷的道:“紀旗主速以本島『醒心香』
  救轉全姑娘,仇旗主及陸旗主竭力用真氣輔導江大俠運息歸轉,促其心脈通暢,快!”
  語聲未已,室中各人早已展開行動,熟練中卻又有著興奮過度的雜亂,於是,在片刻之後
  江青如龍吟般吐出一口深長的濁氣,他身軀的急顫也已緩緩停止,但面色的灰白如舊,兩只眼睛也疲憊得宛似負有千斤重擔般艱澀的睜開,那原先的炯亮神光,此時已不復存在,黯淡得彷彿秋陽西墜時的殘暉。
  長離一梟語聲已不似適纔的沈練,竟帶有一絲顫抖的道:“小兄弟,你無恙麼?”
  江青吃力的點了點頭,努力讓嘴角擠出一絲笑意,盡避這笑意是如此淒苦與牽強,在長離一梟那抖顫的語聲中,那激動的意態中,他已承受了太多的溫暖與慰藉,這溫暖,這慰藉,是多麼厚重,又是多麼縈心刻骨啊!
  長離一梟幾乎有些帶著哭聲的笑了起來:“少兄弟。我高興極了,呵呵,這可算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以忘懷的一天,一刻,一剎那!”
  江青極力調順著脈道中逆轉竄變的真氣以及肺臟中翻湧滾盪的血液,又咬緊牙關,忍住心肺間適纔被點戳極重穴道的劇烈痛楚,以一點純淨之力,緩緩收鼓著那塊穴脈,使這難耐的苦痛逐次消減。
  餅了一陣,江青語音低啞而細弱的道:“前……輩,全莊主……他?”
  長離一梟低頭望了一眼,無奈的揚頭道:“全立狠手辣心,在重傷身殘之後,仍然妄動真力,強聚內勁,在他真力突之際,已使他重創的內腑裂碎,經脈交結,看情形他除非再有一命相生,否則,只怕難回生天了!”
  江青全身顯而易見的猛然一震,顫聲道:“老前輩……請你務必設法救他一命 欸,這冤孽可造深了………”
  長離一梟長嘆無言,江青又吃力的道:“前輩……果真無……法可施了麼?”
  長離一梟低沈的道:“小兄弟,全立對你,老夫亦十分明白他的存在性是如何重要,若有一法可施,甚至要老夫以生命換全立之命,老夫為你,亦絕不吝嗇,少兄弟,你之一切,不啻較老夫自己更來得重要。不過,今日全立的生死,乃他咎由自取,實難加責於你,自作之孽,豈有可為?”
  這時,一陣低柔的呻吟微微傳來,全玲玲已經醒轉過來,海天星紀雷轉頭望向長離一梟,似有所待 長離一梟輕輕點頭,道:“紀旗主,古人曰:嫂溺援之以手,目前事至非常,你可扶起全姑娘至此,不必墨守成規。”
  海天星紀雷恭應一聲,小心翼翼扶起身軀早已羼弱不堪的全玲玲移向全立榻前。
  江青悲哀而憐惜的回頭望向全玲玲,正好與全玲玲驚恐逾恆的目光相觸。
  於是
  沒有喜極的號叫,沒有歡愉的笑聲,全玲玲雙眸如痴如醉的凝視著江青不動,晶瑩的淚水,汨汨流下,嘴角更在不住的抽搐!
  這安靜,卻代表著無盡無絕的關切,這淚水,又象徵著多少深浩的柔情蜜意與欣慰啊!
  江青低啞的牽動嘴唇:“玲玲,你受驚了。”
  全玲玲微微搖頭,顫抖的道:“不,我只怕你……”
  江青柔和的道:“別擔心,我沒有事,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但是,玲玲,我希望你能堅定自己,迎接另一個沈重的打擊,這打擊對我……也是相似的痛苦,假如你受不了、你可以盡情的哭泣。不要再讓抑鬱埋藏心中……”
  全玲玲彷彿有預感似的低頭瞧向躺在軟榻上,業已奄奄一息的老父,當她的目光才一接觸全立那垂危的景象時,不禁如遭雷擊般猝然抖動了一下,兩眼發直,搖搖欲倒!
  海天星紀雷慌忙扶住全玲玲左臂,舉起手中的一個描金小瓶,迅速湊在全玲玲口鼻間,讓她深呼吸。
  半晌
  全玲玲悠悠睜開眼睛,離海天星扶著的手掌,如一個輕飄無主的幽靈般柔弱的跪在全立榻前,淚如雨下。
  長離一梟又是一群深深的嘆息,溫和的道:“全姑娘,別再傷心了,身體要緊,現在,你如有什度話就請趕快和令尊說明,老夫的一口混元真氣,至多只能再保住令尊一炷香的時間了 ”全玲玲聞言之下,更是混身顫抖,泣不成聲,在此時此情,她那裡還想得出什度話講呢?
  江青向長離一梟點點頭,長離一梟立即猛收腹部,用力將一大股真氣貫入全立背心,而一陣低啞的呻吟之聲,隨著這股真力的加強貫入緩緩自全立口中吐了出來。
  於是
  全立的雙瞳已不再翻動,眼皮卻緩慢的睜開,揮舞的雙手。隨著身軀的肌肉,似癱瘓般軟綿平垂,目光癡呆的注視著跪在床前的全玲玲,良久,良久,才有了一絲兒神采,才有了一絲兒略表靈智的轉動。
  全玲玲悲哀的叫著:“爹 ”全立身軀又是一陣顫抖,長離一梟急忙運起力道,又是一股真氣貫入,半晌
  全立才又睜眼喘息,他大大的呼吸了一陣,聲如遊絲般微弱的說著:“江……青……
  生……死……如何?”
  江青雙目半閉,低沈的道:“全莊主,江青在此。”
  全立聞聲之下,雙眼怒張,目毗欲裂,他困難的轉一下眼睛,他注視的角度雖然仍舊不大,但是,這樣已經足夠了,他清晰的看到那切齒痛恨的仇人正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沒有死去,如此的活生生的啊!
  於是,急促的喘息與嗆咳聲劇烈響起,這一陣折騰。幾乎令長離一梟費盡了生平之力才使他沒有斷氣,在險些絕望的情形之下。全立又奇蹟般忽然平靜了下來,他那雙已微微散亂的瞳仁毫不移動的注視著江青,神色中,充滿了瀕臨死亡前的仇、恨、悔、懼,倘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
  江青一動不動,緩緩的道:“全莊主,在下不願再講,全莊主,你輸了。”飛索專諸全立嘴角抽搐了很久,吃力而又細弱的道:“是……的……老夫……輸了……這……這是……
  天意……這是天……意……天滅雙飛,天滅三……三絕掌……”
  全玲玲此刻已忍不住心中的刻骨悲楚,仰起淚痕斑斑的面龐,垂切如杜鵑泣血般泣道:
  “爹……求你老人家饒恕你這不孝的女兒吧 ”飛索專諸全立彷彿竭盡全力般吸了兩口氣,面孔上的表情在急劇而錯雜的轉換,肌肉在不停的痙攣,這顯示著他內心是處在如何矛盾與痛苦的深淵中,是處在何等擰絞般緊固的仇恨與親情之中。
  餅了一段在眾人感覺上似永恆一般長久 而實際上卻是短暫的一剎那之後。
  全立似撕裂了血淋淋的心肝般嘆了一口氣,衰弱卻又令人感到驚喜的以溫和的語聲說道:“乖女,來,讓爹摸摸你………”
  全玲玲彷彿受到雷殛般感到一陣寒栗,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哇”的一聲痛哭出聲,伏向乃父胸前。
  江青深恐全立存有異心,但苦於此刻正在運氣調息之中,身軀無法移動,於是,他急忙向長離一梟以目示意。
  長離一梟卻安祥的頷首微笑,表示無妨,在人生的旅途上,在生命的領域裡,在陰陽的兩個極端卻又甚為接近的距離中,長離一梟乃是一個跋涉了大半生老行家了,他明白全立此刻絕不會再有什麼其他意圖,因為,在生與死的界線中,任是天下任何一個完人,也不能完全拋棄世界上的一切,尤其是至親的如海深情,這是天性的自然流露,也是人類的本能啊!
  一個人就要去了,就要舍失一切空茫的歸向永恆之際了,他還會有什麼看不透呢?他還會有什麼恨不完呢?
  全玲玲倚在老父懷中,拿起全立的手掌,輕輕摩挲著自己帶有淚痕的面頰,這動作是如此輕柔,卻又是如此淒涼……
  長離一梟嘴角孕育著微笑,雖然,他這微笑中也含有淒苦的成份。
  飛索專諸全立盡力提高嗓音,艱辛的道:“乖女,為父……不怪你,爹如此待你,只是……只是為了爭……爭一口氣……欸……這口氣……爭得……太……太不值了……爹去了……你娘一定……一定痛不欲生,乖女,答……答應在……爹去後……好生……孝順並……照……拂妹妹…………”
  全玲玲早已哭得迴腸七折,那裡還回答得出一句話來?全立又鼓盡了最後之力,嘶啞的道:“江……青何在?”
  江青迅速而低沈的道:“全莊主,江青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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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立雙眼又翻了兩下,四肢已開始輕微的抖顫,這時,長離一梟面色已逐浙嚴肅沈穆,鬢角汗漬微現飛索專諸全立喘息著道:“江青……本莊主……雖然即將歸去……但決不……
  做死前善言……本莊主輸在你手……輸得不冤……你未殺我……乃本莊主自……自殘心脈……賭試的諾言……亦……早為本莊主心中……之意……還有……衛西……老賊……來世……本莊主……必再尋你……一決生死……”
  長離一梟沈痛的應道:“是的,那時,本島主定非尊駕之敵了。”
  飛索專諸全立扭曲的面孔上竟浮起一絲得意得令人傷心斷腸的微笑,他喉頭一陣咕嚕嚕低響,全身猛然收縮了一下,驀而,他奮力睜開雙眼,使世間之人不忍卒聞的嘶啞地叫道:
  “江青……你……要娶……本莊主之長女為妻……善待於她……呵……呃……雙飛先人幽靈……不孝子孫全立來了……”
  他身軀又劇烈的收縮成一團,痛苦的痙攣著,雙手緊緊握住軟榻的邊緣,瞳孔光芒急速的擴閃、黯淡………終於凝結不動,空瞪著屋頂。有如萬丈長虹,驟斷散落。
  於是,這一代霸主的雙飛後人,曾經叱江湖五十餘年的煙霞山莊莊主,就如此淒涼的去了,如此落寞的去了。銀河的群星雖然閃爍,但也有殞落的一天,人們都知道永恆,但永恆又向那裡去迫甘呢?
  全玲玲已哭不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了淚水,她伏在全立漸漸冰冷的身上,雙肩抽搐,混身顫抖,心靈上的血在滴落,無盡無絕地。
  長離一梟滿身大汗,廢然退到一傍,注視著業已到達人生終點的敵人,神態中流露著極大的痛惜,長遠的惆悵。
  在一傍,江青緩援閉上眼睛,藉此卷舒在雙眶中轉動的淚水,是的,你所切齒痛恨的仇人,也往往能給你與痛恨相等的感受,而當你達到目的或得著勝利,你會覺得更空虛,更迷茫。
  這不大的房間裡,飄浮著像似有形的憂傷,這憂傷是如此濃度而又翳悶地與每一個人刻板相襯,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剌骨縷心的淒楚,在這剎那之間,令人不由興起一種生來何為,生來何求的感覺?
  良久。
  長離一梟輕輕走到江青身傍,愛惜而關注的拍拍他肩頭:“小兄弟,老夫知道你此時的心情,不錯,一個英雄的死亡,終究是令人緬懷與難受的,只要那個人是個真正的好漢。”
  他說到這裡,回頭望瞭望仍舊俯伏在全立體上的全玲玲,微微輕喟一聲,又低沈的道:
  “少兄弟,你是個性情中人,但是,卻也不能失去你大丈夫的氣概,現在,你可願意去安慰一下你的未婚妻麼?”
  江青用力吸了一口氣,使心胸的情感儘量趨於平靜,然後緩慢的睜開眼睛,於是,離他最近的長離一梟清晰的看出他雙目的澀紅,以及曾經在目眶中滾動後的淚水殘痕。
  江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雖然,他自己也明白,這絲笑容是如何愁苦,但是,目前到底不是應該哭泣的時候啊。
  長離一梟指指全玲玲,然後,他低沈的道:“小兄弟,你扶她進去休憩一下,在這段時間裡,讓老夫與所屬諸人商量一番,看看如何處理善後。江青微一頜首,俯下身去輕扳全玲玲的肩頭,可是,他的手指始才接觸到心上人兒的左肩,全玲玲的身軀已彷彿癱瘓了一樣,軟軟的滑向地上。一陣蒼白與驚悸突然浮上江青秀逸的面龐,他急忙雙臂一伸,將全玲玲抱在懷中,而全玲玲衣發蓬鬆垂落,兩目緊閉,臉色慘白得嚇人,斑斑淚痕,猶淒涼的映印在那毫無血色的面頰上。長離一梟略一注視,平靜的道:。”沒有事,全姑娘只是悲傷過度,暫時昏厥過去而已,小兄弟,你可用度氣之法使她甦醒。”
  江青連忙點頭,步履顯得有些蹣跚的抱著全玲玲纖弱的身軀,一步步行向內室,那間房,正是全玲玲月來所居住的。
  絕斧客陸海搶上一步,意欲攙扶江青,江青卻還給他一個感激而落寞的徵笑,輕輕的道:“謝謝你,陸旗主,在下尚可支撐得住。”
  陸海回頭望了望長離一梟,後者向他點點頭,於是,這位頷下蓄留著一大把胡辮的東海好漢,默默無言的返到一傍。江青進入室內,輕柔的將全玲玲置放在一張寬大的斑竹床錦墊上,自己坐在傍邊,迅速的深吸了一口氣,又俯下身去,湊著全玲玲失去血色的雙唇,緩緩將氣息度入她的口中,室內是一片靜寂,沒有絲毫聲息,除了度氣時的籲喘聲,只有室外隱約而低沈的交談聲,點綴著這間設置淡雅的小房間。
  全玲玲蒼白如蠟的面靨,在江青的揉按與度氣之下,已逐漸恢復正常,肌膚上泛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暈。
  半晌。
  江青挺直身子坐好,默默的凝視著眼前這張秀美絕倫的面龐,雖然,那雙美麗的眼睛仍然緊閉著,那彎而長的睫毛亦在輕微的顫抖,但是,毋庸置疑,這還是一張令人難以忘懷的臉蛋兒啊……
  徘徊了一下,江青凝眸望著窗外潔白的雪地及灰沈的天空,那片雪地此刻又恢復了以前的皎潔和靜謐,世上的事往往有如一場幻夢,一片煙雲,任他發生時是如何壯烈驚人,如何浩蕩威猛,到頭來終究會消逝得無影無蹤,沒有一點兒痕跡。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奔波勞碌又是為了什麼呢?名也好,利也好,恩也罷,仇也罷,到頭來得到的,除了空虛與惆悵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什麼收穫了。佛家所雲:“原本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正是形容道大千世界,紅塵十丈,原都是虛無飄渺,毫無永恆的啊!
  低著頭,江青深沈的嘆息了一聲,這一日以來所發生的事給他的感觸太深刻了,雖然同樣的殺戈,是血腥,但其意義卻與往昔大相迥異。
  空中仍然是靜寂的,靜寂中尚瓢浮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是一個少女閨房所慣有的氣氛,這種氣息,原本應該能引起一個男人的遐思的,然而,江青此刻卻有著太多的悲戚感覺。
  這時,一陣如遊絲般的微弱語聲斷續的響起:“青哥……你在……那裡?”
  江青聞聲悚然一震,急步到床前,半伏下身子,蹲在全玲玲枕傍,低柔而愛憐的撫摸著她那頭有如緞帶似的秀髮,輕輕的道:“玲玲,我在這裡,玲玲,你現在感到舒適一點了麼?”
  全玲玲低應了一聲,吃力的半轉過面孔,於是,她那疲憊而紅腫的雙眼,可以清楚的正對著江青的臉孔,她有些兒喘息的道:“青哥……我……我……”
  江青低沈的追:“玲玲,你有話對我說麼?”
  緩授的,全玲玲那憔悴的雙眸,又淌下了滴滴淚珠,但是,卻沒有一絲兒啜泣的聲音,然而,無聲的傷痛;卻往往比號啕大哭更來得悲哀!
  江青沒有說話,沈默的湊上嘴,輕輕的一一吻乾了那滴滴苦澀的淚珠,在全玲玲冰冷的唇片上揉搓著。
  “青哥……爹……他老人家……”
  全玲玲哽咽著吐出了八個字,淚水又沿頰流下,身軀也微微顫抖起來。
  江青深刻的明白,在昨夜至今晨,全玲玲受到了多少鉅大而殘酷的剌激,這剌激是心靈上的,這打擊是精神上的,精神與心靈所受的折磨,又那裡是肉體的痛楚所能比擬的呢?
  “哥……我是個天下最壞的女人……也是個最不孝的女兒……為了我……雙飛島幻滅……為了我……害你不知受了多少痛苦……”
  江青摀住了全玲玲的嘴唇,搖頭道:“不,玲玲,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孝順的女兒,更是我最可愛的小妻子,你所做的一切犧牲與努力,已足可對得起雙飛島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令尊在內,沒有人會責備你,你在心頭上是應該完全平靜的,玲玲,別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令尊已經在臨終前諒宥你了 ”全玲玲悲哀的道:“但是,我怎能原諒自己?天下之人又怎會個個都原諒我?”
  江青驀然厲的笑了一聲,深沈的道:“玲玲,你要相信我的話,你沒有一點錯誤,假如有,也完全讓我來承擔吧,若是有人指責你,那麼,這人必須要以生命做代價,若是天下人都不能原諒你,玲玲,我便會向天下人挑戰!”
  全玲玲睜著兩眼凝注江青,眼眶中淚水瑩瑩,但是,那雙美麗的眸子,卻蘊孕著多少如山、如海、如火似的深刻情意啊!
  半響,她竭力撐起身軀,倒在江青懷中,雙肩抽搐,哽咽的道:“哥,我愛你 我不願你我再受到任何傷害,那怕是一絲一點,哥,有了你,我不再奢求別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不想,我只祈求上天保佑你……”
  江青輕吻著懷中人兒的鬢髮,呢喃道:“上天更會保佑你,玲玲,因為你是一個好心腸的女孩子,也是一個慧的妻子,上天有眼,他會看清一切,看透一切。”
  全玲玲的淚水,已把江青的火雲衣濕透了一大片,她仰起臉兒來,摩挲著江青脅下及手掌上的傷痕,雖然傷口上已包紮著一層厚厚的繃布,但在全玲玲的感覺上,那些皮肉翻卷的創傷,卻好似血淋淋,赤裸裸的展現在她眼前一樣。
  江青有心想將室中帶著浪厚憂戚的空氣轉換一下,他故意把全玲玲又摟緊了一點,悄然道:“玲玲,傷在我身上,痛在你心裡,對不?”
  全玲玲睜著淚痕未乾的眼睛,幽幽地注視著江青,看得如此深遠,如此刻切,良久,她堅定得令人在直覺上都可以感受到出自她內心的誠摯。
  江青沈吟了一會,通:“近來。我總在考慮一件事情,總在懂憬著那個時間,雖然,我正在想那個時間會在何時到來,卻不知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到來……”
  全玲玲有些迷惑的道:“哥,你是在說那件事情,那個時間?”
  江青笑笑,道:“我是說我們成為夫妻的那件事情,我們正式結心連體的那個時間。”
  雖然在心中期待著這日子的到來,全玲玲較之江青更為殷切,但是,她卻始終是個女孩子,女孩子自古以來,就有她的矜持與含蓄,再加以日來心靈上的刺激,全玲玲此刻說不上是甜是苦,憂傷中滲合著甜蜜,欣喜中泛著淚水,她閉上眼睛,喘息急促,臉蛋兒在蒼白中泛起一抹嫣紅。
  江青吻著她,低聲道:“玲玲,你心中在想什麼?我在令尊等人來此之初,己向他們言明了。”
  全玲玲儘量使心神平靜,小巧的鼻翹兒微微翕動,她輕柔的道:“哥,在你第一次對著師奶與爹爹話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險些叫起來,我那時想,即便是死去也值得了,我實在高興得發狂……當時,我雖然欣喜,卻奇怪的想到一些問題,在那種兇厲的情形下,我卻還能想那些問題,真是怪異。”
  江青托起全玲玲的下頷,親親她,道:“小妮子,告訴我,你那時在想些什麼?”
  全玲玲的雙眸中,現映出一片夢樣的柔光,朦朧似水,襯著她嬌紅得有些病態的雙頰,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幽美極了,也柔和極了。
  悄細的,她低訴著:“哥,那時,我想……我想你娶我的那天,爹已經原諒了我,親自來為她女兒主持婚事,那天好熱鬧啊!爹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白狐皮裘,鏤繡著福字花團的緞子鞋,娘依在爹身傍,左手挽著楚妹妹,卻穿著一色妃紅的織錦緞,笑得好開心,你呢?
  也別老是一身惹眼的火雲衣,暫時換下來,改穿我親手為你縫的寶藍絲袍,你左邊是我,右邊……”
  江青聽得心頭難過極了,因為,像玲玲那樣美麗的想法,是永遠難以實現了,至少,她的父親已無法來為她主持婚事,永遠無法來了……
  他沒有忘記心上人兒的低訴,決不能在此時向她編織的夢境中給予打擊,於是,江青強笑著問道:“右邊是誰啊?”
  全玲玲噗哧一笑道:“傻子,右邊的人,就是你那只雲山裡的孤雁啊!”
  江青但覺頭上轟然一震,如遭雷極,全身冷得像冰,雙目筆直的瞪視著全玲玲,心裡亂得有如一團千頭萬緒的絲。
  全玲玲仍舊偎在江青懷中,如夢如幻的低柔的道:。
  “哥,到了那天,你一定很高興,邪神厲老前輩也會來吧?他只有你一個兒子,一定會來的,我也早想瞻仰他老人家的慈顏,對了,還有長離一梟衛老前輩、杭州的戰大哥,他們湊在一起會有多熱鬧啊!扮,你那位小侄孫女也要帶她來,我好想見她,嗯,哥,我們以後在那裡居住比較好呢?不管了,只要你喜歡住在那裡,我們就住那裡,我還要接楚妹妹來同住一些時候……”
  忽然,她覺得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唇上,全玲玲機伶伶的一凜,剎那間,她已覺出那滴液體是一個人的眼淚!
  倉惶的抬起頭來,江青正抹去盈溢在目眶中的淚痕,他一直望見全玲玲那張惶急而可憐的面孔,不由趕忙裝出一付笑臉,輕輕吻了下去。
  全玲玲任由他吻著,悠悠的,她又輕輕離開江青的嘴唇,怯生生的道:“哥,你……你哭了?”
  江青有些淒苦的一笑:“玲玲,你太好了,我真不知道憑著什麼會得到你的愛,你的一切卻是如此純潔真摯,你的心性更是善良溫柔得使我愛你愛得心疼,玲玲,和你一比,我真是平凡,平凡得有些卑陋!”
  全玲玲倉惶的摀住江青的嘴唇,急道:“不,青哥,你千萬別這麼說,我只是你的妻子,只是一個侍候你的弱女,一個在你愛的溫熱下生存的人,哥,我的一切都是為你,假如沒有你,這世上,再也找不著全玲玲了……”
  江青瘋狂的,不願自己還有創傷在身,緊緊的擁抱著懷中的人兒,如雨點似的密劇,無休無止的吻向全玲玲的髮際、額角、眼睛、鼻尖、櫻唇,那吻是如此熱烈,如此飢渴,卻又如此情意深長。
  空中,仍是那麼靜寂,那麼安謐,依然飄浮著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自然,不可否認的,更有著亙古以來,便在天地間滋長發展的愛,那刻骨鏤心的柔柔之情。
  時間在悄然的溜去,像個小精靈。
  空間在無限制的擴張,擴張於陷入夢與愛的奇妙領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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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9 17:28:34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豪意熱情

  這是個有著翳厚哀愁與蕭索的黃昏。
  氣溫寒冷得幾乎可以凝凍人們的血液,空中彤雲密布,濃重而灰黑,北風咆哮的吹拂著。大地是一片黝暗,遠近的積雪隨風飄舞,宛如是一些穿著白衣的幽靈,光度太黯,景色淒涼。
  在這座依山的小小房舍之前,仍舊與白天的情形一樣,沒有什麼變動,長離島的豪士們,早已搭就了一處處的帳篷,七名穿著灰色純羊毛大氅的長離壯士,正冒著風雪,往來四周巡行警戒。
  室內。
  桌椅早已拼湊在一起,紅燭高撐,桌上擺滿了熱烘烘的大盆菜餚,熱烘烘的燒刀子老酒,長離一梟衛西高居首席,右手是江青與全玲玲,長離島的六旗首要,圍坐四周,笑語喧嘩,猜拳敬酒,好不熱鬧。
  全玲玲一直垂著頭,眼兒半闔,一身都是素白,髮際亦插著一朵白色的小絨花,這一身有著深切哀的白色,襯著她蒼白而愁苦的清秀臉蛋,特別有一股淒涼而惹人憐愛的韻致。
  江青一面給心上人挾菜布餚,一邊時時在她耳際低語相慰,微紅的面龐上,有著玉一般的誠摯光澤。
  長離一口氣連乾了三大林,一傍肅立的飛雷聶棟趕忙馬不停蹄的雙手連斟,閃雷邢錚卻急著奉上一條熱騰騰的毛巾,看情形。二人侍候長離一梟,已經不是一個短日子了。
  海天星紀雷在一傍笑道:“島主豪飲之量,越來越令人羨佩了,這才開始,已經有大半斤燒刀子下肚,不知要有幾才能使島主過癮哩。”
  長離一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道:“老夫酒量素來不弱,只是今夕僅可小酌,不能過癮。”
  紀雷詫異的道:“為何不能過響?大戰已息,偃兵息鼓,此行本島亦曾自攜大批謬釀,只要島主有興,卻是飲之不盡……”
  長離一梟神光閃射的雙目向桌上巡掃一遍,深沈的道:“今夕吾等理應歡樂暢飲,然而,吾等雖然得到勝利,但是,我們的敵人中卻出了一位英雄,為了這位英雄,吾等在歡樂中應該懷有一半的哀悼,在欣悅中勿忘他的英靈不遠。”
  語聲甫落,坐在江青身傍的全玲玲,已雙肩抽搐,泫然飲泣,江青連忙輕拍著她的肩頭,細語相慰,情切殷殷。
  長離一梟大口吞下杯中餘酒,豁然起立,豪氣飛揚的道:“大丈夫,生有處,死有地,泰山鴻毛之分,正在於此,什麼是英雄?什麼是豪傑?能看破紅塵十丈,功名利祿,即是英雄;能誓死不屈,浩氣長存,即為豪傑,現在,老夫正式宣布,與雙飛島任何仇怨,在老夫乾杯之後便化煙雲,這杯酒,恭送飛索專諸全兄安抵極樂,瞑目九泉!”
  說罷,在長離一梟仰頭乾杯之下,全桌的每一個人,亦同時站起,紛紛飲盡林內之酒,烈酒入腸,仇恨與鮮血消逝了,怨毒與憤怒幻做夢境一場。
  但是,縈繞在心頭的愁緒,迷濛在雙眸的淚水,卻不是如此簡易便能拋舍的啊!
  長離一梟轉過頭來,望著全玲玲一笑:“全姑娘,你肯恕宥老夫與令尊之戰麼?”
  此言一出,室中的每一個人,俱不由為之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憑長離一梟的鐵膽傲骨,輩份名氣;憑他一方霸主的威嚴,宅叱江湖的英風,這十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或聽見這位大名傾天下的巨豪向誰說過“恕宥”二字,甚至連表示過一絲歉意也沒有,而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他已親口向這位柔弱的少女,他敵人的女兒,說出“恕宥”這兩個字了……
  全玲玲身軀在驟然間顫抖起來,她驚惶而怯悸的站起,嘴角痙攣,良久,才艱澀的道:
  “衛前輩!我怎能承受你老人家這樣說?您對我已經太好了,與家父之爭,您乃是光明正大的,何況,更是大部份為了青……前輩,假如我在這兩天有什麼失態的地方,也請你老人家原諒我,原諒我是為了家父的新逝……”
  說著,兩行晶瑩的淚水,又撲簌簌的沿頰淌下,江青趕忙扶著全玲玲坐下,低沈而深刻的道:“玲玲,別傷心,記著我永遠在你身傍,記著你流淚時,我會在心中淌血,玲玲,記著我愛得你發狂……”
  全玲玲哽咽著點點頭,讓江青為她拭去淚水,讓江青輕輕摟她入懷,沒有任何牽強,沒有任何兒女問的羞澀,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祥和,因為,滿室之人都知道他們的情意,卻明白他們的純摯。
  長離一梟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在全玲玲碗中,爽落的笑道:“全姑娘,你若要再哭,老夫這雙自來不知淚水滋味為何的老眼恐怕也要陪著你掉下幾滴淚水了,全姑娘,你忍心當著老夫這麼多旗主首要之前,要老夫如此表演麼?”
  全玲玲慌拭去殘餘的淚痕,搖頭道:“不,前輩,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長離一梟呵呵笑道:“不敢二字,老夫我承當不起,難得你這般買老夫薄面,老夫倒是十分欣慰,來,全姑娘,你已整整兩天未進飲食,且先吃下老夫敬你的一塊肥肉,這雖不合養生之道,也算是老夫的一番心意。”
  在此等心情之下,莫說一塊肉,便是蟠桃會上的瓊漿玉液,只怕全玲玲也無法下,但是,當眼前這位待自己如此慈祥和靄的長離島主之面,當著他期切的目光之下,又怎能拒絕呢?
  於是,含著淚,全玲玲說了一聲,舉著挾起輕輕在唇間吮了一下………
  長離一梟目注全玲玲扶起自己送上的食物後,忽然低咳了起來,轉首向後,以一方絲帕堵住口唇,江青連忙回頭探視,當他目光所及,不禁全身一凜,激動得幾乎驚呼出聲 。
  他看到的情景,是一幅令他永生也無法忘懷的圖畫,名震遐邇的長離一梟,正藉著轉頭咳嗽的當兒,在迅速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水,這是一個大丈夫的眼淚,這是一位宅叱武林,傲嘯於東海怒浪中的豪士的眼淚啊!
  江青在剎那間所受的感觸,幾乎與他終生的七情總和相抵,他深刻明白,長離一梟心性是如何堅卓沈忍,能使他傷痛的事情,幾乎在這世界上難以尋覓,無論是幻變的江洋,遼闊的長空,淒厲的殺戈。血腥的爭鬥,生離與死別,得意與失意*都已不能在他世故而深沈的心湖上引起波瀾,但是,他為了全玲玲與自己的情感,為了一個弱女的哀愁,竟然流下他從未流過的眼淚,這是什麼原因而使然呢?這除了刻骨銘心,自全身每一滴血,每一股熱所發出的愛與關切之外,還會有什麼力量呢?
  江青伸手握住長離一梟那白晰的手掌,語聲顫抖低沈得只有對方才能聽見:“前輩,在下永生感懷你,汞世忘不了你。”
  長離一梟展現出一個少有的純真笑容,亦低聲道:“小兄弟,老夫真高興聽到您這兩句話。”
  說罷,他轉過身來,豪邁的大笑道:“難得全姑娘如此賞臉,來,長離島的兄弟們,隨著老夫乾一杯。”
  每一只粗壯的手都舉了起來,火辣辣的醇酒倒進喉管,燃起這些豪士們火辣辣的獷野和出自內心的熱情,於是,一壺壺的燒刀子往桌上川流不息的送,一盆盆雖不精美,卻十分豐富的菜餚往桌上端,空氣又暖和了,氣氛又輕鬆了,出自心底,現在人們紅通通的臉孔上。
  絕斧客陸海撫著他頷下的胡辮,咧開大嘴笑道:“鳥主,咱們何時返回東海島上?”
  長離一梟沈思了一下,道:“當大家認為捨得離開江大俠的時候。”
  絕斧客陸海伸了伸舌,又飲了一口酒,道:“那恐怕這一輩子也捨不得了,江大俠,東海的風光好極了,閣下為何不搬到東海去與吾等朝夕相處,也落得與全姑娘做一對神仙眷侶呢!”
  此言一出,全席轟然叫好,海天星紀雷呵呵笑道:“本旗主早有此意,只是江大俠一直未曾表示出來,本旗主人老面皮卻嫩,又怕碰釘子,所以才不敢啟口相邀。”
  黑煞手仇雲額上疤痕紅亮亮的,他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大聲道:“本旗主之意,江大俠與全姑娘之婚事,乾脆就在長離島舉行,一來辦事方便,人多手多,二來也好讓全島上下瞻仰一下江大俠賢伉儷的英姿!”
  尚受創未愈的二閻羅尹生,睜著那一雙猶是紅腫未退的眼睛,輕啜了一口酒,沈穩的道:“仇旗主此言對極,本島上下任何一人,只怕都在期待參加江大俠秦晉之禮,而且,文秋塵文居士,亦曾一再言及,邀請江大俠前往東海一遊,只待此間事了,江大俠便好歹得走上一遭了。”
  說罷,他轉頭笑道:“島主想亦贊同本旗主之心意吧?”
  長離一梟深沈的微微一曬,那抹古怪的笑意在嘴角勾成一個美妙的弧形,他頷首之後,對著各人道:“老夫正在想,島中的“倚摃小”,正可給江老弟居住。”
  海天星紀雷驚道:“那是長離三景之一,島主,你讓給江大俠居住以後,再要奕棋品茗,就得換個地方才行了。”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生死一屠吉長光,此刻大口喝乾了杯中之酒,一抹嘴巴,向紀雷瞥了一眼,道:“紀旗主大約未曾想到,除了倚虹小風景奇絕之外,離開小兩百步外的『小凌軒』也不稍差,那雖不在三景之內,但本旗主卻覺得『小凌軒』之靈秀巧致,倒別有一番風味。”
  長離一梟呵呵笑道:“罷了,江大俠自己還不知能否去成,你們倒煞有其事的在準備一切了,不迫,本島主卻真希望能請江老弟前來東海長離居住一個時期。”
  說到這裡,他那一雙殷切的目光已然投向江青。
  江青感激的道:“前輩,貴島自前輩以下,對不才如此愛護,不才實在自肺腑感到欣謝,然而在中原故土,不才仍有許多俗事未了,恩恩怨怨,亦未曾全然了結,不才意欲延後一些時間,待此間話事告一段落後,定將專程往東海貴島一行,拜謁前輩及各位旗主兄台,順便也好瞻仰長離島的赫赫風雲。”
  黑煞手仇雲叫道:“不行,江大俠,尊駕還有什麼事沒辦?待本旗主令屬下弟兄為你辦了,尊駕也省得東跑西跑,勞心傷神。”
  江青與全玲玲悄然對瞥了一眼,笑道:“仇旗主盛意,在下心領如受,有些事情,卻是必須在下親自去辦才行的,那能一再偏勞貴島列兄台?仇旗主萬請釋懷,在下無論如何,一定會到東海貴島去打擾一時,不到貴島諸位厭煩之時,決不離去。仇雲哇哇叫道:“江大俠要折煞本旗主了,『厭煩』一字如何竟自尊駕口中道出?長離島自鳥主以下,只怕定要強迫大俠住到兩鬢花白才行呢。”
  長離一梟唆了一口酒,沈聲道:“小兄弟,你的婚期如何?”
  江青心頭怦然一跳,轉臉看了著身傍的全玲玲,全玲玲正低垂著頭,沒有任何表示,不過,她插在鬢的白色小絨花卻刺眼的映入江青的瞳孔之內,這朵小花,淒白得令人心酸。
  怔忡了片刻,江青低沈的道:“前輩,全玲玲重孝在身,一時之間,談到婚事,只怕有所不便,況且,確實日期,也要請義父他老人家與前輩共同作主。”
  長離一梟老懷大慰,秀逸而清朗的面孔上閃耀著欣悅的光彩,因為,江青竟如此尊重於他,非但婚姻大事求其作主,更將他與威震天下,名傾四海的邪神並列一處,怎不令這位“東海尊長離”的霸主高興呢在一陣豪邁的大笑後,長離一梟道:“此言甚是,不過,得要多久呢?”
  絕斧客陸海在一傍道:“過了七七之期如何?”
  江青兩頰有些微紅,睨了身傍的人兒一眼,但是,全玲玲卻雙眸輕閉,眉兒徵蹙,漾著一片輕愁。
  生死一屠吉長光瞪了絕斧客一眼,笑罵道:“老斧頭,又不是你自己討媳婦,這般著急做啥?”
  絕斧客陸海一撫胡辮,還敬道:“本旗主雖然年紀一大把,卻有美髯之稱,較之你這老殺才一臉橫肉高明多多,安知本旗主今生娶不上一房嬌娘?”
  長離一梟揚揚手,曬道:“二位別鬥嘴皮子了,老夫看來,全姑娘守孝一年,便可擇吉日,與小兄弟枝接連理,未知小兄弟如何?”
  江青一時沒有說話,心頭卻有一絲悵然,是的,一年之期,雖然不長,但也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啊!
  全玲玲處在目前的境地,是十分尷尬的,要知道,一個女孩家,在談到婚姻大事時,卻是羞怯而含蓄的甚至避人入室,不敢朝面,雖然全玲玲是位不讓鬚眉的江洶兒女,不拘小節,但在如此眾多的武林豪士之前,當面談到嫁娶之事,更且徵求到她自己的意見,總是一件十分窘迫之事;再者她重孝在身,又怎能說出任何一句話呢?不論她有多少言語,也只能放在心中。
  江背望瞭望心上人,低聲道:“玲玲,你先進房去歇會兒好嗎?這兩天來,你也夠苦了,可能咱們明日便要上路了呢。”
  全玲玲輕輕點頭,因而,長離一梟道:“好,好,全姑娘且請入內憩息,此間話事,自有老夫擔待,姑娘與小兄弟之事,老夫自會與江老弟洽商。”
  說到這裡,他轉首道:“小兄弟,且請護送全姑娘入內。”
  江青答應著離席,親自扶著全玲玲進室,片刻後,又面色凝重的回到外間,坐在長離一梟身傍。
  長離一梟又喝乾了一杯酒,深沈的道:“小兄弟,一年之期太長,是麼?”
  江甘搖頭道:“前玷,於在下私心來說,的確太長,而且玲玲也極須要一個人在她目前心力交瘁之下予以照拂,但是,在親情上來說,這一年之期又未免太短了。”
  長離一梟雙手一拍,道:“正是,小兄弟,老夫真幸而結識於你,又幸而與你交成莫逆,不錯,守孝之期,在為人子者來說,以三年為度,全姑娘是否適纔已對你言及?”
  江青沈重的道:“不錯,在下也以為如此,玲玲適纔流著淚,告訴在下,希望能為她犧牲三年,容她一盡人子之道,廬墓三年。”
  全席之人驚道:“廬墓?”
  江青再度點頭,緩緩的道:“是的,但是在下心中卻非常欣慰,她能如此對待逝去的老父,足證她內心的孝思與善良,在今日人心險詐,恩薄義鮮的世風之下,玲玲猶能如此去做,這說明她是一個少見的好孩子,在下雖然等她三載,卻是一件有意義之事,在下自幼失怙。從來未曾好好孝順雙親,與玲玲一比,卻是微不足道了。”
  長離一梟再度深深點頭,深刻的道:“好,好,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真是世間難得的璧人,無論那一方面都令老夫感到欣慰與贊佩,小兄弟,你們都是對的。”
  他說到這裡,仰首沈吟了片刻,又道:“那麼,夏蕙夏姑娘你如何打算?”
  江青聞言之下,俊俏的面龐在蒼白中又驟然蒙上了一層沈重與灰黯,他垂下頭,輕輕的道:“至今尚音訊杳然。”
  長離一梟哦了一聲,道:“連一絲蛛絲馬跡也沒有麼?”
  江青艱辛的道:“只有自一位開設客棧的老人口中,得到一點消息,她的行蹤,好似正向大渡口這邊而來。”
  長離一梟閃爍著智慧的眸子,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江青想了一下,道:“大約有一個月了,在下一路找尋,得到的卻盡是失望……”
  長離一梟探探嘴唇,道:“小兄弟,別愁,吉人自有天相,夏姑娘不是夭折之相,決不致出什度差錯,而且,她心中如果確相悅於你,便不會令你傷心,做出愚蠢之事來,老夫對夏姑娘雖然相識不深,亦可看出她是個至情之人。江青輕喟一聲,道:“只是,她太任性了。”
  長離一梟呵呵笑道:“小兄弟,青年男女,那有像八十老人那麼木板含蓄的?對了,全姑娘封此事懷有何種看法?”
  江青臉龐有點發熱,低聲道:“不怕前輩見笑,玲玲……她非常想與蕙妹長期聚守,一點也不為此事感到扭,但願蕙妹也能與她相同。”
  長離一梟長笑道:“自然,你是希望如此的。果真這般,則齊人之福可享矣,也罷,老夫將即時遣人沿大江南北尋訪夏姑娘蹤跡。”
  江青正待起立致謝,長離一梟微微擺手,正色道:“在晝間,老夫已與本島各旗首要們做了具體之決定,全立遺體,由海天星紀旗主暨老夫兩前衛率領島上兄弟十二名專程護送至雙飛烏煙霞山莊;百步彎月傅泉及萬兆揚二人,傷勢已有起色,經隨行大夫相告,他二人如不再經重大刺激,將不會有什麼意外變化……”
  說到這裡,他喝了一口酒,又道:“此二人一身武學十分精純,幾可與本島各位正副旗主相媲美,只是奈何他們卻找錯了對手,不過,二人之忠肝義膽,仍令老夫欽佩,他們亦將在紀旗主護送下,一併返回煙霞山莊。”
  江青深有同感的頷首道:“前輩,其他傷殘敵俘是否也一併送回?”
  “自然毫不留難,小兄弟,長離島與敵爭鬥以來,倘是首次這般仁慈,老夫不用贅言,你也會明白老夫所以如此仁慈的原因。”長離一梟道:
  江青就席抱拿道:“老前輩,大德不言謝。”
  長離一梟環顧席上各人一眼,大笑道:“罷了,你現在便如此護著全姑娘的娘家人了?”
  江青有些尷尬的紅著臉,長離一梟又止笑道:“小兄弟,老夫之意,全姑娘亦隨其父靈柩同返煙霞山莊,而且,你本人最好不要隨同露面。”
  江青沈思了片刻,毅然頷首道:“前輩此言極是,在下便是如此做,雖然,這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但也沒有第二個法子了。”
  長離一梟環顧左右,沈穩的道:“不過,小兄弟你於這三年之中,仍可隨時前往探訪全姑娘,當然去探訪時隱祕一點比較好,這三年中,煙霞山莊左近,將日夜有長離所屬監視雙飛島行動,並保護全姑娘之安全。”
  江青想要開口說話,長離一梟卻擺擺手,低啜了一口酒,眉目間十分開展潤朗,又古怪的一笑道:“小兄弟,一切就如此大致決定了,現在,老夫倒想聽聽你有什度計劃?下一站準備到那裡去?”
  江青坦誠的道:“在下想再盡力探訪蕙妹一個時期,然後,回返杭州一轉,好使戰大哥他們放心,事後,便回滇境一行,拜謁我那恩師……”
  長離一梟道:“你打算以多少時間尋找夏蕙姑娘?假如一時之間尋訪不著又待如何?你都考慮到了麼?”
  江青不由微微一怔,悵然道:“前輩,在下再找她一月,找不找得著,也只有聽天由命了。欸!她這不止是折磨自己,更使在下心力交瘁……”
  長離一梟又沈吟了片刻,道:“小兄弟,假如老夫在中土伴你三年,你歡迎麼?”
  江青感激而興奮的道:“真的?與前輩長相聚守,正乃在下心中至願,只是有心而已,未敢出諸請求,但是,前輩島上之事,在這三年之中,又交待何人處理呢?”
  看了看自己屬下的六旗首要,長離一梟大笑道:“自有文秋塵文居士與六旗旗主協面辦理,他們各人智力才能之總合,不知要強過老夫若干倍了。”
  “不過……”長離一梟略微一頓又接道:“在這三年之中,最後的幾個月老夫卻須返回東海一次,大小事情也得做一次查核,更要準備一件大事。”
  江青問道:“那一件事?”
  長離一梟微笑不答,目光倏轉冷峻,沈聲道:“烈火旗陸旗主隨行,二護衛於一月後至杭州戰府相尋,煙霞山莊善後之事,由紅旗主佈置一切,所有人馬於半月內迴轉東海,暫請怒浪旗主仇雲調度指揮。各旗主輔助回島後,由文秋塵居士籌幄大小事件,然後再經各位旗主商議決定,萬一有任何特別意外,可通令本島在中原各地之眼線,告訴本島主知曉。此次戰役,本島傷者須盡力妥為醫治,死者骨灰一律奉入大英堂,凡各離島從戰之人,一律賜給純銀五百兩,絲帛十匹,傷亡者倍予之,一切事情,要謹慎小心,現在,你們還有問題麼?”
  長離島的六位旗主轟然應喏,海天星紀雷整容恭聲道:“尚乞島主與江大俠賢伉儷早日返回東海,再且,本島上下都極願參予江大俠好合之禮。”
  長離一梟輕笑道:“放心,至少,長離島的三流以上首要都得到齊。”
  江青急忙起立,舉杯奉敬席上各人。
  長離一梟呵呵樂道:“大家快飲快用,江老弟也好早些與全姑娘一敘別情……”
笑聲中,無數只酒碗被無數雙手舉起,倒進了每一張已透著紅光的臉龐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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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曾是相識

  眼望著那條冰涸的小河,那寧靜的小村,那修篁後的小山,小山下巧致的茅屋,白雪上遍鮮血的野地,漸漸遠了,遠了這是一個能引起人們深遂回億的,幽雅卻又帶著殺氣的地方啊!
  前面是一條叉路口。
  披著灰色毛氅的長離豪士們,已自農家取回了自己騎來的馬匹。排成一列停下,在左面的那條岔路上這一列人馬足有三四百人,相當壯觀。但卻嚴靜無嘩,顯示著這是一群有著良好鍛練的武林人物。
  在數百匹坐驕的中間,尚有五輛篷車停在都里,靜靜的。
  在另一條右邊的叉路上。
  江青、長離一梟、絕斧客陸海等三人,正卓居馬上,向送列的長離六旗正副旗主握辭,長離一梟更在殷殷叮囑不止。
  忽然
  一輛蓬車的一角被掀開了,一只瑩潔素白的玉手伸出,揮擺著,又揮擺,僅只這個微小的動作,巳充分道出那位揮手人兒的不舍離情。
  江青默然凝注那只令人依戀的小手,眼神中有著極度的惆悵。
  一片豪邁的語聲在此刻進入他的耳中:“江大俠,本旗主等就此告辭,千山萬水。但祈尊駕事事如意,福壽吉祥,尊駕勿忘了東海長離上下對你的盼望。”
  江青悚然驚悟,連忙還禮道:“在下敬謝各位如此關懷,關山雖遙,卻擋下住在下對東海波濤的響往,暫別之後,定當專程往謁各位。”
  十數匹駿騎驀然轉頭飛奔而去,揚波旗旗主二閻羅尹生猶回頭招手,邊大聲叫道:“江大俠,來時別忘了成雙成對啊!”
  叫聲中馬群嘶吼,蹄春大作,車輪轆轆,迅速往前面馳去。來的快,去得也快,不一刻,已僅剩下一條灰線,那只瑩潔的小手,也早已模糊不見……
  江青挺然不動,目光凝聚,嘴角微微抽搐。
  良久
  長離一梟輕輕拍著他的肩頭,溫和的道:“小兄弟,最難挨,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滋味,凡是人生在世,卻得經過的。”
  江青長嘆無語,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原是亙古以來的不變定律啊!
  長離一梟低沈的道:“小兄弟,適纔你為何不再親自與全姑娘話別呢?”
  江青雙眼微垂,輕輕的道:“要談的都談了,須記取的,誰也忘不了,她不會負我,我也不忍負她,兩個人的心卻互相剖白了,再也沒有什麼世俗縟節,假如在別前又是一番叮嚀,倒反而更顯出遠離悲苦,依依不下。”
  長離一梟深深頷首道:“對,小兄弟,你是個懂得愛的人,你夠幸福了。”
  江青苦澀的一笑,道:“在下已要全玲玲盡心照拂銀衫青稀萬兆揚及百步彎月傅泉二人,還有都位金昭姑娘。更是不能稍離左右,以免她一時想不開……”
  長離一梟拉轉馬頭,道:“不錯,本島三位大夫隨車而行,他們與紀旗主全姑娘等將有兩天同路的時間,這兩天中,本島的三位大夫更加悉心的為萬、傅二人調理傷勢,至於金昭姑娘,老夫早已暗中指派了八名弟子,不分晝夜輪班監護於她。”
  江青凝注眼前這位丰神俊朗,神飄逸的武林巨霸,真誠的道:“前一,你的迫密調迫。
  在下的是敬佩至桓。”
  長離一梟微抖繩,大笑道:“罷了,吾等可行矣。”
  說著放馬奔去,雪泥四濺中,江青偕絕斧客陸海加力跟上,剎那間,三匹馬已馳出數十丈之外。
  空中,沒有陽光。灰黑濃霧,今天,只怕要下一場大雪呢?
  一天過去了。
  十天過去了。
  半個月又過去了……
  這是一個大鎮甸,位居皖豫交界的葉家集。
  一座矗立鬧市中的豪華酒樓上,靠窗坐著江青、長離一梟,及絕斧客三人,桌上,正擺滿了精緻的酒菜。
  江青神色鬱重,劍眉微皺,兩只夠長而細白如玉的手掌,輕輕而毫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由這個微小的動作上,我們可以看出,這位名震武林的絕才正處在一種極端的苦悶之中。
  長離一梟關切而憐惜的道:“小兄弟,吃點東西吧,你已整整三天未曾好好用過一餐了,欸,古人說:求之不得,寤寐思之。這句話真是不錯……”
  絕斧客陸海亦沈聲道:“江大俠,不吃飯解決不了問題,何苦如此糟蹋自己呢?身子就是本錢呀,若夏姑娘此時有知,也必會不安的呢……”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前輩與陸旗主請便吧,在下實無法下,這半月來,勞使二位陪著在下東奔西跑,尋訪不停,在下已是於心難安了,看來,佛學說的『四大皆空』這句話,可真難悟透……”
  長離一梟低低的道:“是的,假如悟得透,吾等也不須要坐在這裡乾著急了。”
  他沈吟了一下。又道:“不過,憑本島四處所布的眼線及傳訊,竟然無法尋得夏姑娘蹤跡,這事倒有些透著奇怪,莫不成她飛上天了麼?”
  江青聞言之下,全身機伶伶的一顫,呢喃自語:“飛上天了?飛上天了?”
  長離一梟悚然醒梧,一拍江青肩頭,低吼道:“小兄弟,不得胡思亂想!”
  這用力一拍,將江青迷濛的意識驚散,他打了一個寒栗,閉閉眼,讓心神稍微平靜一下,淒苦的一笑道:“請恕我,前輩,在下看,我們下用再找了,這是她負我,不是我負地,在下已盡了全力……”
  長離一梟驀然怒道:“小兄弟,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一切都會在虔誠與努力中獲得結果。不要忘了,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即使逭半個月尋找不著,還有一年,十年,一生,假如夏姑娘沒有隨煙霧消散,老夫堅信一定可以找著!江青感動良深的低下頭去,心中有著悠長的嘆息。隔著他們座頭的一扇冰花格子屏風之後,此刻輕輕傳來一陣優雅而略帶低迷的賣唱者的歌聲,尚配以淒涼的二胡:“江樓月,水中影。碎散聚合,堪比寒月盈缺……”
  拌聲傳來,江青嗒然若失,閉目沈思不語。。
  長離一梟望著絕斧客苦笑了笑,輕輕搖頭,俊朗的面龐上亦漾出一絲少有的悵然與不安。
  自然,這是江青 他所最愛護的人都愁緒感染了他啊!
  正在這寂靜得有些落寞的時候,“啪”的一聲大響傳來,一個破鑼似的沙啞語聲驀而叫道:“換一首,換一首,媽的,大爺花了銀子來聽你唱這要死不活的哭喪調麼?什麼月亮影子,破散無缺,真他娘歪七八糟,快換一首!”
  隨著一個蒼老而略帶顫抖的語聲響起道:“這位爺,小老兒一時不知你老喜歡聽那種調子,所以隨便叫小女唱了一闋江樓月,你老別怒,小老兒這就改拉別的。”
  那破鑼似的嗓音則還是怒氣未息的道:“媽的,大爺看見你這老不死的一付蠢像就起無名火,獃頭獃腦的,不是照顧你幾錢銀子生意,再加上你這女兒他還標致,早就轟你出這葉家集了。”
  顫抖的聲音又孱弱的響起:“是,是,小老兒孩死,來,乖女,你就唱一首『筵前媚』
  吧!”
  說著,一陣調弄瑟弦的嗡嗡箏聲斷續傳來。拉了一段過門之後,都低迷的歌聲又起了,但是,卻帶著一些兒哽咽:“銀燭美酒……佳賓集……釵光鬢影……流波回睨……臉兒是嬌,手兒似細,輕撥絲絃……”
  “嘩啦”一聲物投的破碎聲響起,第一個尖細得剌耳的語聲怒叫道:“死賤人你家爺們今日一團高興,來這醉仙樓喝上兩杯,又叫你這賤人來唱上一段助興,***先首唱哭喪調,這一次好好的筵前媚卻又是那般淚稀稀的,怎麼著?是看老子們化下起銀子,還是要觸你家大爺的霉頭?”
  另外兩三個粗重的嗓音同時叫罵道:“打死逭賤婢,連那老狗一起摔出去!”
  一時之間,桌椅紛亂,吼罵叫鬧不絕,尚夾雜著那老人悲懼的哀求聲與輕微得令人心酸的啜泣聲。
  兩個肩搭白巾的堂倌慌忙自江青等人的桌前跑過,一個滿面堆笑,沒口的向屏風後的都幾人陪著小心,另一個卻橫眉豎眼,低吼道:“老不死的東西,帶著你的女兒快滾,看你可憐,讓你上樓賺兩個活計,卻不料竟恁般膽大,得罪本號財神,媽的,你知道他們是誰麼?
  快滾,你真是想連我們做伙計的也坑進去了!”
  一邊說,雙手已不住用力將一個穿著舊葛布長衫的老人推了出來,又回頭惡狠狠的道:
  “你這唱歌的也快走,慢一步傢伙就留下!”
  推推拉拉,那滿面皺紋,腰背佝僂的老人已與一個穿著青布衣裙的少女蹌踉行過江青等人桌前。
  那位老人已是華髮加霜,少女卻是生著一張俏生生的清水臉兒,有著一股楚楚動人的韻致,二人的一身衣衫,雖已漿洗得發白,但卻十分乾淨,老人顫巍巍的扶著那少女,一面以手拭淚,一面低聲下氣的說著好話……
  江青沈默的向二人臉上一瞥,老少二人面頰上俱是淚痕斑斑,淒楚隱現,卻是沒有絲毫反抗餘地的被推拉著向樓下行去。
  在這淡淡的一瞥中,江青卻似受了雷殛般全身一震,他腦海裡痙攣了一下,迷亂中。
  覺得彷彿在那裡見過這一老一少,但是,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忽然站起,口唇噙動,竭力思索著……
  長離一梟恍如未見剛才的一幕,灑然取酒自飲。邊嘆道:“悲歡人生,原本苦多樂少,這是弱肉強食的年代。”
  絕斧客轉首注視,邊低聲道:“島主,耍抬上一手麼?”
  長離一梟搖搖頭,啜了一口酒,深沈的道:“本島主在這六十多年的人世滄桑中,見此等事見得太多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以強凌弱適者生存,淒苦隨時存在,潦倒永遠跟隨在那些可憐人的身後,管了這遭,尚有那遭,一己之力。夫復奈何?罷了,罷了,還是喝上兩杯,看不見為淨!”
  忽然,他微怔的望著立起的江青,訝然道:“小兄弟,你怎麼了?”
  江青雙目大張,卻迷惘的望著梯口二人被推扯下去的背影,俊逸的面孔微微抽搐扭曲,右手伸出,手指輕輕顫動……
  長離一梟跟著回頭一瞥,面龐上浮起一絲惑然,繼而,他恍然大悟的頜首微笑,斷然道:“陸旗主,請將那兩位賣唱男女召回。”
  絕斧客陸海展顏一笑,急忙推椅行出,快步趕到梯口,向正在行到樓梯一半的老少二人道:“餵,老丈,暫請止步。”
  酒樓的兩個伙計正在推扯咒罵,聞言之下,俱不由驚異的仰首反望,一個又堆下笑臉道:“喔。這位爺可是招呼這賣唱的?”
  絕斧客大剌剌的道:“自然,老夫稱你,大約還用不著叫老丈吧?”
  那店夥計眼皮子是多精,聞言之下,心中早已嘀咕,口裡卻一疊聲道:“嘿嘿,小的那有這個狗膽?只是這兩個賣唱的大蹩腳,小的這就再去找桃紅姑娘來侍候你老,桃紅姑娘可是本地第一流的清倌人哪……。一絕斧客怒道:“那來這麼多囉嗦,快請那位老丈及姑娘上來。”
  絕斧客以為如此一說,店夥計那敢再多放一個屁?不想這兩個店小二卻面有難色,互相對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絕斧客整了整他那束髮的金環,沈著臉道:“怎麼?二位還有礙難之處麼?”
  先前說話的店小二心中一哆嗉,壯著膽子道:“小的不敢,只是……欸,這位爺何必一定要叫這老不死的父女倆唱呢?換一個人不好麼?”
  絕斧客勃然怒道:“我把你這雜碎生捏了!老夫出口之言,豈是你這混賬能隨意改得的?你先夾著尾巴滾!”
  店小二了一口唾,面青唇白的道:“不,不,請客官爺萬莫誤會,這是『太虛劍士』胡大爺攆走之人,小的就是生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再延他們上去……”
  絕斧客驀然狂笑一聲,大吼道:“什麼太虛劍士?就憑他們適纔那付市井流氓的德性也配稱為劍士,真是貽羞武林,卑陋可笑!”
  店小二幾乎已嚇得屁滾尿流,他哆嗦著聲音,雙手連搖道:“大爺,我的親祖宗,請聲音小一點,萬一把胡大爺引出來,你是不怕,小號及奴才我可吃不住,大爺,你就算幫幫忙……”。
  絕斧客陋夷的一撇嘴,冷冷一笑,森冷的道:“老夫再說一句,請那位老丈及姑娘上來,若是等到老夫再做表示的時候,你恐怕已經永遠看不到一切了,”
  店小二嚇得幾乎癱瘓的坐在地上,口唇顫抖的道:“不……大爺……不……”
  忽然
  一個沙啞而冷厲的口音響自絕斧客身後!
  “朋友,你的威風發夠了不曾?找一個酒樓堂倌施狠,也算是閣下的本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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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9 17:30:09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舊恩情切

  絕斧客陸海並沒有因為這幾句含有濃重挑□意味的諷言而即時憤怒,他深沉的一笑,面前的兩個店小二卻早已嚇得語不成聲,四只眼睛都發了直。
  於是,絕斧客大刺剌的轉過身來,瞳孔中立時映入一個身著豪華錦衣,頭扎文士巾的中年人。
  這人身材適中,面孔白晰而略帶著一絲鐵青,五官生得十分端秀,但是,卻在一雙眼睛裡露出幾分極。
  難察覺的狡猾與跋扈之氣。
  此刻他正狠毒的盯視著絕斧客,待到絕斧客轉過身來,當那冷森而威嚴的眼神與他相遇時,卻不由令這錦衣的中年人心底暗暗一寒,面上的顏色也松緩了一些?
  絕斧客大馬金刀的瞥了那中年人一眼,冷峻的道:“朋友,你適纔是對老夫講話麼?”
  中年人忽然態度強橫的哼了一聲,撇著嘴道:“你這是明知故問,難道說,除了好漢你在這裡吼叫罵辱之外,還有別的朋友做得出來麼?”
  絕斧客已經看得出來眼前的中年人心裡有些遲疑,但是,他卻不明白為何在瞬息之間此人又張狂起來。
  那人又沙啞而不屑的冷笑道:“看你一把年紀,大約也在江湖上跑了兩天,俗語道:入山謁寨,過境問俗。朋友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姓胡的是吃那口飯的,居然在我胡某人背後妄加評辱,嘿嘿,這就應了士可忍孰不可忍那句話了。”
  絕斧客陸海忽而撫髯大笑起來,正當他笑聲出口之際,一個猛厲的口音已在樓梯下驀而響起:“老匹夫,給大爺閉上你的鳥嘴!”
  絕斧客笑聲嘎然而止,雙眸中煞氣逼射,錦衣中年人卻鄙夷的一哼,將目光自他肩頭斜過,向梯下的人打著招呼:“師兄來得正是時候,咱們在道上跑了十來年,在葉家集混了牟輩子,不料今天卻有人膽敢當面拂須,背地裡穢語污言的胡說八道哩。”
  梯下之人嘿了一聲,蹬蹬蹬的奔了上來,自絕斧客身傍擦過,正眼也不瞧一下的走到那中年人面前,沉穩的道:“賢弟,為兄到三師叔隱居之處打了一轉,是而來晚了,倘望賢弟勿怪,葉家兄弟都來了不曾?”
  中年人笑道:“早就來了,還有毒□子蔡望民、九節銀鞭魏一峰等也在,就專等候師兄你的大駕了。”
  二人一搭一言,意態灑脫,絲毫未把絕斧客放在眼中,舉手投足之間,更是目無余子,狂傲得厲害。
  絕斧客陸海表面上雖然毫無顯示,內心裡卻早已殺機填膺,憤怒至極,但是,坐在屏風那邊的長離一梟並沒有任何表示,因而絕斧客也不便貿然造次,在這酒樓上大打出手。
  與那錦衣中年人交談的角色,是一個體格魁梧…長相威猛的紫臉膛大漢,年紀比那錦衣人稍長,約在四旬左右。
  這時,二人已談得差不多了,紫臉膛大漢回過頭來淡淡的掃了絕斧客一眼,冷漠的道:
  “老朋友,看你這身穿章打扮,不像是中原兩道上的同路,離鄉背井,最好少惹麻煩,在下『擎天劍』鮑能,適纔出口雖然冒犯朋友,卻也是為朋友你這條老命著想,我這賢弟太虛劍胡坤,還素來沒有如此容忍過哩。”
  那錦衣中年人——太虛劍士胡坤,此刻面有得色,卻故做坦然大量之狀,一派“不與該輩一般見識”的模樣,大剌剌的道:“算了,師兄,放他走吧,也真是,這年頭人都狂得不知道自己是斡什度的了,忌弟若是與迫些人生氣,只怕天天都氣得吃不下飯呢——”
  “擎天劍”鮑能大笑道:“賢弟果然大人氣量,對,一方豪雄便該有此氣度,老朋友,你請便吧,那唱詞的妞兒也叫她快滾。”
  兩個堂倌早已直起腰來啦,一個媚笑著道:“小的就說嘛,誰不惹,偏偏專惹胡、鮑二位老爺子,欸,也真虧二位老爺子宰相肚裡撐得船,又加以一向愛護小店,不然哪,可就真難說呢………”
  這時,打屏風裡又出來三個中年漢子及一個油頭粉面的年青人,一面大步迎上,一面轟笑道:“鮑大哥來晚了,該罰該罰………”
  這時,自梯下跑上來那肥得像個東瓜的紅鼻子掌櫃,誠惶誠恐,打躬作揖的向諸人請安,於是,店小二又開始神氣活現的推著那可憐的一老一少往樓梯下行去。
  絕斧客陸海緩慢的梳理著他美麗的胡辮,看著眼前這一幕跡近可笑的鬧劇,直待店小二再度開始動手拉扯那老人家及少女的時候,他才冷沉沉的一笑,往欄欄乾上微一靠,威狠的道:“夥計,拿開你那只臟手!”
  這句話有若一聲霹靂一般,霎時,所有的談笑聲都停止了下來,每一雙眼睛都驚訝而憤怒的向絕斧客瞧來。
  絕斧客毫不在意的笑笑,道:“擎天劍也好,太虛劍士也罷,包括你們這幾個兔子王八賊全部在內,卻是一窩雜碎,懂麼?一窩雜碎!”
  擎天劍鮑能的紫色面孔在剎那間已漲得通紅,他自鼻孔中重重的哼了一聲,踏前半步,強□著怒火,道:“老朋友,你是真想在虎頭上拔須不成?”
  絕斧客陸海傲然一笑道:“閣下,這句話原應該老夫說的,呵哈,當老夫宅叱江湖之時,只怕閣下你,以及你身傍這一群,都還在穿開襠褲哩!”
  太虛劍士胡坤驀然大叫一聲,吼道:“師兄,你還和這老匹夫扯個屁,走,咱們外面見真章!”
  那形似浮滑的青年,“唰”的一聲脫去外罩藍緞子長衫,露出一身緊扣英雄裝束,怒叫道:“胡大哥,這老小子何值大哥你親自動手?待我魏一峰剝他的狗皮!”
  另外三個中年漢子亦紛紛怒罵連聲,磨拳擦掌,唾沫四濺,大有不噬此人誓不甘休之概!
  擎天劍飽能到底是見過一些場面,人也比較世故老成,他一擺手阻止眾人喧叫,硬生生的道:“老朋友,你這是硬逼英雄上染山,恕不得我們給你苦頭吃,走,到街上去較量較量,免得累及無辜!”
  絕斧客豁然大笑道:“老子把你們這一群瘋狗好好整治一番,也好叫爾等知道江湖之大,你們這些窩囊廢還登不上堂,入不得室!”
  說罷,他一撈灰色的毛氅,便待下樓——
  而在此時,長離一梟那瘦削而適中的身形已如鬼魅般飄出,嘴角上那抹古怪的微笑依然,灑脫地站在諸人右方三尺,淡淡的道:“陸旗主,你和他們動手動腳,豈非有失身份,教訓這群廢料也用得著下樓麼?”
  絕斧客陸海恭謹的道:“是,島主,請准許本旗主放肆。”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陸旗主。你下去請那位老先生與姑娘先入暫息,這些毛頭小夥子由本島主施以薄懲便了!”
  絕斧客答應一聲,下去護著那一老一少行上樓來,一傍的兩個店小二卻嚇得不敢稍作動彈。
  太虛劍士胡坤怪叫道:“這還得了?在葉家集竟容你們稱強霸道了?我胡某人今日不把你們這兩個老小子擱在此地,便算我姓胡的生錯了八字!”
  長離一梟眼看著絕斧客已將那老人與少女護上樓梯,行向一傍,他才古怪而深沉的冷冷笑道:“小輩。在這區區的葉家集稱強霸道也能算是人物麼?呵呵,本島主在天下也早已稱雄道霸了數十年了。”
  那油頭粉面的九節銀鞭搶上一步,嗤笑道:“就憑你這連鬥大的字都識不得三籮筐的酸丁麼?”
  長離一梟不慍不火,依舊毫無表情的道:“年少時有點枉勁是好事,但是,小子,你這狂勁有些下流,現在,本島主要給你四個巴掌?”
  那九節銀鞭魏一峰雙掌護胸,才待張口大笑,長離一梟的右手已經輕瓢瓢的,卻又閃掣如電的伸到他的面前,四記耳光只有一個聲音,好像僅只打了一下似的,“劈啪”一聲脆響,這位九節銀鞭已經滿天星斗的披打得“蓬隆隆”滾落樓下!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聲響才起,那油頭粉面的朋友已然到了樓梯下面,一陣驚呼尚未於出口,長離一梟又已笑道:“你也魂遊太虛一番吧!”
  擎天劍鮑能做夢也料不到眼前這才屆中年的白衣書生會有如此驚鬼泣神的詭異絕學,他才覺不妙,己方兩人已經著了道兒,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已不容他在腦中思考什麼,一種本能的反應,促使他向反方向的欄幹後躍身而起!
  長離一梟冷森森的道:“走為上著麼?”
  說話中右手不停連探,左掌卻迅如電閃般略一收縮,一陣劈啪響混合在咕嚕嚕的翻滾聲中,餘下三名中年大漢已堆做一口團滾下樓梯,擎天劍鮑能也被長離一梟的左手指尖點了一下,就彷彿吃了一根巨杵在腳跟搗了一記似的打了一個蹌踉,一屁股坐倒在樓板上。
  這些僅僅是在瞬息問發生的事,而在人們的眼皮子尚未眨完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七名在葉家集響噹噹的武林人物,已完全嘗到了生平未曾嘗過的甜頭。
  長離一梟甚至連身形也沒有移動一下,他這時輕描而灑脫的一拂衣袖,冷眼注視著七條好漢自地上爬起,更漠然地注視著酒樓中早已雞飛狗跳,亂做一團的食客們在驚呼避讓。
  絕斧客陸海大笑道:“島主好手法,只是本旗主卻沒撈住一兩個玩玩。”
  長離一梟古怪的笑笑,道:“不用玩,早晚有得玩的。”
  此際——
  樓梯下的六個人已艱辛的站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卻有一條紅腫而鮮明的指印,嘴裡的鮮血合著牙齒一齊吐了出來,身上的衣衫已撕破了多處,但是,他們卻再也沒有膽子衝上樓來重新較量一番了。
  擎天劍鮑能咬緊牙關,一步一拐的走到長離一梟前,怒目瞪視著這位灑脫而秀逸的中年書生,狠毒的道:“朋友,你有種,今天鮑某等人算是瞎了眼,沒有看出真人,栽得不冤,栽得應該,朋友,你留下個萬兒來,鮑某日後也好報答於你………”
  長離一梟雙手背負於後,兩眼望著屋頂鑲花的板梁,撇撇嘴道:“小輩,你稱本島主為朋友,只怕你要自恨晚生了三十年,本島主的名姓,你還是不問的好,否則,你一定沒有膽子來『報答』』于本主呢!”
  擎天劍鮑能羞愧得額際青筋暴起,雙目血紅,他兩手握拳,自齒縫中一字一字的迸出:
  “老匹夫”土可殺不可辱,無論你是何人,鮑某也要索還今日之賜!”
  長離一梟陰沉的道:“當真?。”
  鮑能用力點頭,仇怨狠毒畢露無遺。
  長離一梟環目四顧,低吟道:“東海尊長離。”
  一語出口,彷彿是一聲巨雷擊在擎天劍頭上,他全身猛然一震,面孔已經變得扭曲而慘白,身軀抖嗦著靠在欄幹之上,半響不能出聲。
  長離一梟毫不動容,宛如未見,是的,在他威震武林以來,聽到他的名字而神色驟變,聳然動容的場合,他見得太多太多了,太微不足道了,又何況是眼前這位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呢?
  絕斧容陸海在傍一曬,道:“現在,朋友,你可以回去召集人手,籌劃如何報仇了。”
  這時——
  樓梯下面的太虛劍士胡坤已含混不清的啞著嗓子叫道:“師兄,咱們回去,這口氣怎麼說也咽不下,回去請三師叔他老人家作主!”
  提到了三師叔,擎天劍鮑能眼中一亮,他偷偷地睨了長離一梟一眼,態度已恢復了許多,他彷彿考慮了一下,又勉強壯著膽子道:“好,你等著!”
  長離一梟輕輕悄悄的起了一絲卑夷與不屑的微笑,這絲笑意雖僅淡然一抹,卻有著極度強烈的深入力量,他靜靜的道:“這數天來,本島主的心情較為平靜,彷彿也看開了一點,否則,你們這幾顆狗頭,只怕已留不到現在了。嗯,與爾等江湖走卒,武林末流動手,實是本島主之辱,回去把你們那位廢料師叔叫來吧,本島主正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擎天劍鮑能的紫臉膛又再度漲成褚肝色,他憤怒,卻又掩不住內心濃重的畏懼,嘴唇嗡合了一下,掉頭下樓而去,當然,踉蹌而狼狽。
  絕斧容陸海望著這些鍛羽而歸的角色,低沉的道:“島主,這幾個小子武功並不算弱,只是他們卻碰上了島主,所以一個照面全成了滾瓜葫蘆,本旗主曾仔細觀察,若在一個較為寬闊的地方,最少那鮑能可以招架島主三招以上。”
  長離一梟淡淡的笑道:“你看得對,不遇,換一個地方:那鮑能或者可以招架老夫三招,只是也要看老夫用的是那三招對付他了。”
  說到這裡,他對那拉弦的老人微微頷首道:“這位仁兄受驚了。”
  老者慌忙拉著那青衣少女還禮,邊惶恐的道:“英雄萬莫如此稱呼,老朽實在承當不起,不知英雄將老朽召回,有何吩咐,適纔更蒙英雄仗義援手,在老朽今日窮途潦倒之下,猶信人間仍有溫暖………”
  老人的語聲顫抖得更厲害了,白髮如霜,襯著他面孔上受過無數歲月摧殘後遺留的皺紋,更顯得多少淒傖。
  長離一梟行年七旬,世上的滄桑他見得太多,也經得大多,很多在別人認為值得動情的事,在他卻只是包含在一笑之中,這時,他輕輕一扶老人沉穩的道:“兄台與老夫雖然不識,但老夫卻有一位小老弟欲向兄台打探一件舊日往事,剛才的一切,不值兄台如此感懷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欠身,自己領先行向屏風之傍。
  江青仍坐在原處未動,細如白玉的俊逸面龐上有著一抹紅暈,雖然,這抹紅暈並沒有掩住他的樵悴神態。
  長離一梟過來後,向江青奇異的一笑,緩緩坐下,江青那清澈中帶有愁意的目光,卻一直凝注著站在桌前有些迷惑與惶恐的老人及那位少女。
  老人有些手足無措的盡是苦笑著,青衣少女卻羞澀不安的深垂著頭,一時之間,空氣中瀰漫著一層不調和的沉默。
  長離一梟低沉的道:“小兄弟,不請人家坐麼?”
  江青沒有說話,忽然,他與那青衣少女悄然抬起的雙眸接觸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中,有著極度的溫柔與迷惑,還有一股令人不能移注的憐憫的意韻,這股意韻,似曾相誠啊!
  於是,江青宛如恍然大悟,驀而站起,雙手用力一拍,離坐行到桌前,又向二人臉上瞧了一陣,神情十分激動道:“數年之前,在滇邊絕嶺之上,有兩位老人家及其愛女險遭綠林歹匪劫持,這位老人家,未知是否便是尊駕?”
  老人聞言之下,不禁全身一震,退後一步,雙目睜得滾圓,右手執著的二胡也在微微抖動,他用一種沙啞而驚懼的語聲問:。
  “這位公子如何知曉?”
  那青衣少女也緊靠著老人,俏麗而清秀的面龐上亦同時浮起一片畏悸與不安的表情,這表情是如此深刻,深刻得令人一眼即可明白她對昔年那件可怕的遭遇在記憶中留著多麼強烈與鮮明的烙痕,是如何難以忘懷。
  江青滿足的籲了口氣,喃喃的道:“是了,果然是你們……人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老人嘴唇又在顫動,他說話的聲音卻有些僵硬了!
  “公子,你………你也與那喪盡天良的狼山雙友是同路人?”
  江青驀然仰首長笑,笑聲裡有著一股發洩般的愉快:“老丈啊,老丈,你真的不認得在下了麼?”
  老人震驚的望著眼前這位英俊秀逸的年青人,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曾在何處見過………
  忽然,江青停止笑聲,深沉的嘆息,他悠悠的道:“滄海桑田,世事多變,記得昔年在絕嶺上見到二位之時,老丈尚是神足體壯,這位姑娘也是天真未泯,纖稚可喜,曾幾何時,老丈已是華髮如霜,連令嬡也似乎世故得多了………”
  青衣少女一直凝注著江青那雙明亮而炯然的雙目,她這時奇異的離開了老人身邊,走到江青面前,良久,她羞怯而又激動的道:“這雙眼睛,是這雙眼睛,我永遠也忘不了,我以為這一生也不會再看見了……”
  說著,她以手掩面,喜悅得低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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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面部肌肉抽搐著,他瞪目注視著江青,又迷惑地看看自己的女兒,於是,他突然搶上一步,噗通跪倒在江青身前,語不成聲的道:“恩人,恩人,老朽不料尚能再見到你,這多年來,老朽全家沒有一時一刻不惦念著恩人,供著恩人牌位的香案已換了三張,全家的財物細軟也被劫掠一空,但是恩人的牌位卻未絲毫受損,老朽全家三人的性命,都是恩人所賜,皇天有眼,叫老朽在入土之前,能夠再度見到恩人……”
  江青緩緩的扶起老人,絕斧客親自端了兩張坐椅請二人坐下,少女自襟上抽出一條手絹,柔順的為老人擦拭面孔上的涕淚,但是,她自己亦不免哭得像個淚人兒一般。
  絕斧客又命早已嚇得面青唇白的店家重新整治酒菜送了上來,親自為一老一少布菜添酒,邊笑道:“來來,先吃點東西再說,別再哭了,在這等情形之下,原該大笑才對啊。”
  江青這時第一次舉起酒杯來淺契了一口,寬慰的道:“老丈,在下亦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遇見你們,欸,人海茫茫,在下亦以為難得再相見了。”
  青衣少女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江青,她忽然低柔的道:“恩人,記得在四年之前,恩人把生命置之度外,施家父及小女子等以援手時,容貌彷彿不是眼前這樣………”
  老人連忙著了自己愛女一眼,著急的道:“傻丫頭,恩人那時一定是戴了面具,否則必定經過易容化裝,你休要如此口無遮攔,恩人會不高興的………”
  江青豁然大笑道:“不,姑娘說得對,但是,為何在下尚未確實道出實情,姑娘卻已知道當年在絕嶺出手之人便是在下呢?”
  青衣少女有些羞澀的道:“恩人雖未道出實情,但論情論理,恩人已等於說明了一樣,況且………”
  江甘曬道:“如何?”
  青衣少女咬咬嘴唇,道:“在恩人為了救我們,與那個倖存的歹徒同時滾落斷崖下的時候。在那一剎之間,恩人投向我們的一瞥,這一瞥是如此深邃,如此真摯,令我全身顫抖痙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一輩子存在我的心中……”
  說到後來,她那美麗的雙目,又已含蘊了盈盈欲墜的淚水。
  江青十分感動的閉上眼睛,輕輕的說:“那時,我以為要向這醜惡的人世間訣別了,真的+我是那樣以為………”。
  長離一梟此刻亦有些動容的望著那青衣少女,他料不到一個幾乎墜落在風塵中賣笑的女孩子,會有著如此豐富的情感,自然,更有著這般的純稚與爽落。
  青衣少女看看滿桌的菜餚,又低聲道:“恩人,你是個世間難得的好心人,陰間的鬼不忍拖你去的,假如這樣,夭底下便沒有公理了,世上有幾個人會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呢?更何況犧牲的對象又是與自己毫無關連的陌生人?”
  江青淡然的,卻又是感懷良深的一笑,這一笑中有著淚意,他沉穆的道:“姑娘,你是個好女孩子。”
  他又向老人道:“老丈,請與令嬡先用點菜,待會在下將同二位拜謁老夫人。”
  老人雙手亂搖,受寵若驚的道:“不,不,老朽怎敢勞動恩人大駕去看老朽那黃臉婆,再說老朽居處甚為不雅,恩人去了只怕有污尊體……只要恩人說一個地方,老朽即時帶同全家前往恩人居處叩拜………”
  江青喝了一口酒,笑道:“在下只是經過此處,尚未決定是否留居,老丈又一口一個恩人,倒是叫得在下有些坐不住了。”
  老人有些尷尬的搓著雙手,吶吶的道:“恩人,不如此稱呼,又叫什麼呢?”
  長離一梟在一傍插口道:“我說江青老弟,你到現在大約還不知道這位兄台的名字吧?
  又不給老夫引見引見,又不講明你們到底是那一門子事,叫老夫冷板凳坐得好不難受。”
  江青連忙告罪,一面給二人引見,邊歉然道:“在下尚不知老丈及姑娘大名如何稱呼?”
  老夫與長離一梟及絕斧客見過了禮,邊忙道:“不敢,老朽姓黃,草字為善,這是小女,名叫倩倩………”
  江青在口中反覆念了兩遍,又似乎記起一件事情,沉聲道:“黃老丈,在下記得在絕嶺之際,雖然老丈全家三口幾陷賊手,似乎財物尚未被劫去,怎的如今卻須以賣唱渡口?”
  老人長嘆一聲,緩緩的道:“恩人去拯救老朽全家之時,老朽所帶的兩個家僕早已被那狼山雙友殺死,老朽的隨身財物,亦已被那狼山雙友的一幹爪牙先行劫走,狼山雙友所以遲遲未去,完全是要以零碎手段,處置老朽夫婦,這兩個喪盡天良的東西,更對小女存了非份之想………”
  江青又道:“那麼,老丈居住滇邊左近,又怎會來到千里迢迢的葉家集呢?”
  老人抹了抹眼際的殘淚,道:“不瞞恩人,老朽原居之處,並非老家,乃是家祖早年為了一件事情開罪朝庭,被發配至滇境落籍,數十年來,雖然也在地方上混了個小小名望,卻非長久之計,待到老朽一輩,日思歸回故里,加以年事已高,落葉也該歸根,是而變賣了家財地產攜帶全家起程,卻不想行至絕嶺,竟遇上了狼山雙友那兩個無惡不作的賊子。”
  他喘息了片刻,又道:“恩人與那賊子同落崖底之後,老朽之全部財物亦已被劫一空,幾乎不能成行,在今日這般人情淡薄的世道之下,又能向誰求助?千里迢迢,不想法維持生活,又怎能回得到故土家園?老朽苦思之下,只有出來賣唱的一條路,好在老朽早歲曾為了自娛而學過一段時間的二胡,小女又略能唱些小曲,如此湊合。雖然吃盡了辛酸之苦,也能將就著過日子……”
  江青微喟一聲,道:“以後,你們再也不用過這種日子了,欸,世道之險,確實有如洪水猛獸。”
  老人連忙感慚的道:“不,恩人對老朽全家已是大仁大義至極,老朽怎能再行拖累恩人?今日得見恩人,老朽此生心願,已屬了了………”
  他望瞭望身傍的愛女一眼,道:“小女年幼無知,在恩人神位之前,老朽已命小女………”
  說到這裡,黃倩倩已羞澀無倫的深深垂下頭去,江青正在迷惑的望著二人,長離一梟已搖頭苦笑,心中忖道:“慘哉,可能又是一段兒女債了………”
  老人彷彿考慮片刻,終於紅著臉道:“老朽為了我還恩人之洪賜賜于萬,已命小女於恩人神位之前立誓盟血,此生永不婚嫁,永侍恩人神位之前,焚香伴爐…………”
  江青做夢也沒想到老人竟會對他感懷如此之深,聞言之下,不由目瞪口呆,老人又囁懦的道:“老朽明知小女與恩人實難匹配,是而老朽自思,小女於陽世之上不得以身相報,而恩人那時滾落崖下,老朽以為恩人必已仙去,故令小女自立名份,異日會於地下,也好侍候恩人…………”
  江青慌忙雙手亂搖,急道:“老丈,你這一著可差錯了,休說那時在下生死不明,難談婚嫁,便是令媛終生幸福,也會因此而斷送,為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卻做出如此傻事來,實為不智,好在在下如今幸而不死,尚乞老丈盡速收回成命,不要為了這虛無瓢渺的恩義而耽誤了令媛的青春,欸!幸虧在下碰著了二位,否則真是罪過深重了。”
  老人十分不安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苦笑道:“恩人,一馬不配雙鞍,一女不嫁二夫,小女已在恩公神位之前盟誓許身,又怎能驟然更改?恩人不用娶聘,只收小女子為妾婢,能以侍候恩公左右,小女已是感激不盡了………”
  江青真有些手足無措了,他忙中有錯的道:“不,不,老丈萬不可如此,這乃是老丈片面之詞,令嬡心中豈會贊同?須知這關係著一個女孩子的終生幸福………”
  黃倩倩抬起那張帶有淚痕的清水臉兒,肯定而低柔的道:“恩人,這是我自願如此,我早知道自己命相卑微,不配恩人,只求他日死後,能奉侍恩人於地下,天可憐見,恩人仍然健在人間,我生不能隨侍恩人,只求留得一個名份已足。”
  江青長長籲了口氣,有些傻了,他急得回頭望向長離一梟,目光中充滿了急切的祈求。
  長離一梟古怪的一笑,輕咳一聲,道:“以兄台如此這般做法,足可見出兄台乃是一位重仁重義,受恩不忘之人,但是,受人之恩,卻無須定要在形式上同報,心中銘憶,卻較表面上的感激更來得深刻,況且,兄台為了報答江老弟,竟將自己獨生掌珠許配給一個既不能言,又不能動的靈牌,這在實際上又於事何補?假如江青老弟那時真正不幸而亡,便是他的魂魄也會因此不安,兄台,你難道就不為令嫂的終生設想麼?”
  他說到這裡,清逸的面龐轉成嚴肅,嚴肅得有一股蕭煞之氣,續道:“這樣做,不是減輕自己的情感負荷,而且相反的加重,而且,老實說,江老弟姻緣早定,又怎能接受這樁完全是感恩而湊合的親事?夫婦之間,主在有情有意,否則只是增加雙方的痛苦,兄台,老夫再說一遍,施恩受德之間,唯在心中銘念,定要在表面上做出什麼,那就未免落於俗套,有失原意了。”
  老人黃為善垂下頭去,默默無言,神色陷入沉思之境,滿臉孔的迷惘與遲疑,他首次在為自己這個舉止感到它的確實性…………
  黃倩倩亦垂著頭,臉煩兒淚痕斑斑,自側面望去,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韻致。
  江青忽然站起,同二人當頭一揖,誠摯的道:“適纔衛老前輩講的全是實言,老丈,真正的情感並非建築在恩仇之上,老實說,在下亦甚為喜愛令媛,假如老丈不嫌冒昧,在下斗膽請與令媛結為兄妹……”
  老人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卻有些見腆的道:“恩人,這卻怎生使得?小女怎敢高攀?”
  其實,在剛才的一席話中,黃為善也想通了,任何一件事體,都不能有絲毫勉強,尤其是男女之間?
  包不可貿然從事,老人昔日所以如此,完全是為了江青對他的恩德無法報還,才使自己獨生之女於恩人靈位前發誓相許,現在,恩人並未死去,又親口解說此事。婚姻不比平常,要兩廂情願才行,既然施恩之人已經心領,假如再堅持下去,不僅是有些強人所難,更是有意造成罪疚了。
  江青轉頭笑道:“姑娘,只怕你不願要我這個醜哥哥吧?”
  黃倩倩慌忙抬頭,急促的道:“不,不,我只是覺得曾經立過誓……”
  江青大笑道:“傻丫頭,那是你單方面的誓言啊,假如我死了你自然不能反悔,如今我活生生的站在這裡,你如再堅持那對著木牌發過的誓言,不是就等於在咒我一樣嗎?況且我已經等於親口解脫了你自立的誓願,現在,你還等什麼呢?”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黃姑娘,拜了這個義兄,你就知道你是如何寵幸了。”
  黃倩倩一咬牙,輕輕站起,又盈盈向江青跪下,絕斧客順手舉起椅上錦墊擺在黃倩倩膝前,二人已相對跪拜為禮。
  長離一梟與黃為善都已站了起來,一直注視二人行完了禮站起,愉快的笑道:“小兄弟,恭賀你有了一位如此美麗可愛的妹妹。”
  絕斧客亦道:“江大俠,別忘了收了乾妹妹,也要為乾妹妹多想想別的事。”
  江青回味絕斧客言中之意,大聲回答明白,又向老人黃為善行禮,邊道:“今日旅途於此,一切因陋就簡,待在下身邊事辦妥之後,定然大大熱闊一番。”
  他忽然看到桌上的酒菜都已涼了,而老人與黃倩倩卻俱未動箸,不由說道:“老伯,你與倩妹怎的尚不用些菜餚,時辰也不早了,咱們稍停就去拜見伯母………”
  黃倩倩有些羞怯的道:“哥哥……我想……我想叫館子的夥計將桌上的酒食包一點,帶回去給娘,她老人家已好久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食物……”
  江青驟然覺得體內一熱,他十分感慰的道:“好,好,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不用這樣麻煩,你與伯父先儘量吃,離去時,我會另叫一桌酒席讓這菜館直接送到家中。”
  這時,黃為善才與女兒舉起筷子,長離一梟及絕斧客二人也在一傍相陪,江青望著眼前這淳樸的父女兩人。不由興起無限感慨。是日,在這酒樓之上,誰又會知道能遇著昔日曾施以恩惠之人呢?江背一直未曾忘記過他們,因為江青不能忘懷這老人及他愛女給過他的,倚切、渴求、感激、沒有一絲兒陋視的眼神,雖然在那時的絕嶺之上,他們並沒有講過幾句話,但老人夫婦及黃倩倩發自內心的關懷,已夠使江青而足了,因為在那時之前,沒有一個人見了江青的面孔不驚厭惡棄的,只有老人夫婦及他們的女兒給過他如此真摯的,出自人性本能的愛切,而不論當時他們的出發點是否為了感恩,這總是令江青永難忘懷的,自然,當江青的容貌恢復以來,他所得到的乾萬句稱讚坷訣,卻不及那時的感受於萬一啊!
  黃倩倩的臉蛋兒已有了些微的紅暈,她無意中回眸一瞥江青,又羞澀的垂下頭項,江青有趣的一笑,而當他笑容始才在唇角展現——店掌櫃已自樓下蹌踉奔上,這般冷的天氣,他竟然滿額大汗,面色灰敗,一見長離一梟,便“噗通”跪下,急惶得語無倫次的道:“爺,你快饒了小店吧……小店乃是血本經營呵……胡大爺小店實是招惹不起,現在……現在胡大爺已請得幫手快到來了。……大爺,要打架千萬請換個地方,小店甘願賠償爺們的傷藥錢……”
  絕斧客在傍大吼一聲,嚇得掌櫃的一哆嗦,他狠席的道:“閉上你的狗嘴,你是來觸誰的霉頭?賠傷藥錢培給你那老租宗姓胡的,卻到這裡發什麼瘋?”
  長離一梟微微笑道:“陸旗主,風範,風範。”
  絕斧客明白自己島主之意,強忍住一口氣不再說話,長離一梟自懷中摸出一錠黃金,約有三兩多重,交到店掌櫃手中,道:“掌櫃的,你可以放心,老夫等不會將你這小小酒樓闢為鬥場的,現在,江老弟,請黃兄與姑娘在此稍待,吾等去去便來!”
  黃為善與黃倩倩都驚慌的站起來,不知說什麼好,黃倩倩低聲問江青:“哥哥,你打得過他們?”
  江青大笑道:“放心,不會再像絕嶺之上那樣同歸於盡的,你陪伯父在此好好休息,至多一個時辰為兄便可回來。”說罷,又安慰了二人幾句,也不理那跪在地上發呆的掌櫃,三人已不慌不忙的向樓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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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三連之劍

  這葉家集原本十分熱鬧,周圍百十裡地卻以此處為集區,而醉仙樓又在葉家集的中心,是故樓外便是一條大街,倒也繁華得緊。
  江青等三人下樓以後,便站在門口相候,長離一梟望著仍舊在熙來攘往的行人,淡淡一笑道:“只怕稍停一動上手,血肉橫飛之際,這些遊街的小子們便要狼奔而逃了。”
  江青低沉的問道:“前輩,又要開戒了麼?”
  長離一梟微曬道:“這要看對方是否能得到吾等的憐憫而定。”
  一個挑著滿擔子“花紅”的小販匆匆自前面行了過去,邊走邊吆喝,江青望著小販的背影,微喟道:“前輩,有時候,在下常想,在武林中爭名奪利,是否會有什麼滿足與樂趣?
  刀尖上翻滾的日子,是否比得上一般販夫走卒那樣來得祥謐及自在?”
  長離一梟慈祥的看著江青,緩緩的道:“小兄弟,老夫早已與你相同的感觸,但是,或者老夫爭強好勝之心太厚,而且,環境與情勢也不容老夫有此想法,老夫已經偌大年紀了,有時卻看不開一件牛毛小事,這也是一直在武林中闖盪下去的原因之一。欸,江湖之上,其實險詐百出,陰毒無倫,沒有絲毫值得留戀之處,可是,長離島以鮮血頭顱爭來的名聲,屬下數千名兄弟,決不能沒有領導,沒有領袖,老夫只有盡有生之年,挺到底了。”
  江青若有所思的道:“前輩,設法尋一個繼承之人乃是必要的,難道說,前輩便沒有一個稱心如意的弟子麼?”
  長離一梟搖頭苦笑道:“老夫從來沒有收過徒弟,老實說,根骨好,稟賦佳的青年不是沒有,但是他們卻缺乏一股豪氣,有豪氣的,又魯莽得緊,不足以當大事;心細如發者有,卻又沒有膽識;有膽識者有,但卻又欠缺智慧。欸,太難,太難了,老夫心目中的繼承者只有一個……”
  他回頭望望江青,寓意深長的道:“便是少兄弟你!”
  江青正感震驚,長離一梟又接著道:“可是,老夫亦自知甚為困難,憑你目前的武功,業已駕凌老夫之上,又為邪神厲老前輩義子,甚至在昔日老夫率眾進玟煙霞山莊,為求與你會合時,已發覺小兄弟你的武功造諳,比老夫高出多多了。欸,老夫實在想不出,舍你之外,還能找到那一個比得上你一半的年青人,俊傑易尋,豪士難求啊!”
  於是,江青默然無語,他在以前,多少也看出長離一梟的心意,但是,自己恩仇纏綿,事情繁多,況且,義父邪神年已過百,正須自己服侍,又怎能為了其他的事務而遠走他方?
  更何況領袖長離島亦並不是。”
  忽然——
  絕斧客陸海沉穩的道:“來了,來得可真不算快。”
  江青與長離一梟迅速移目望去,鬧市上的行人已彷彿看見一群猛獸似的紛紛閃躲至街道兩傍,個個面露驚悸之色,於是——
  約有二十餘名精壯大漠,如狼似虎的向醉仙樓門口行來,為首之人,赫然正是那太虛劍士胡坤!
  長離一梟微微頷首,絕斧客陸海已大馬金刀的往路中一站,左手輕捻胡辮,冷眼望著來人。
  胡坤一見絕斧客,立即止步,右手一揮,身後十多名大漢紛紛閃開,手中亮晃晃的兵器,映得與雪地一色!
  那面頰猶腫得老高的九節銀鞭魏一峰,手中早已握緊了一條粗若銅錢的亮銀鋼鞭,緊緊地站在胡坤身傍,咬牙切齒,一付痛恨入骨之狀。
  此刻,又是一聲大喝,自街道的兩傍及另一條胡同中,同時湧出來近百名彪形大漢,個個手持武器,宛似凶神惡煞一般,為首的,正是那葉字兄弟及毒□子蔡望民。
  絕斧客陸海呵呵一笑,道:“就憑你們這些酒囊飯袋麼?真是現醜賣乖,快給老夫滾回去,免得白白賠上一條狗命,去叫你們的主人來,老夫是說,假如你們主人還有兩下的話。”
  那毒□子蔡望民聞言一摸嘴裡尚在搖動的兩顆大牙,不由憤火上升,目露兇光,大叫道:“葉老大,咱們先收舍這個老王八再說,剩下的讓□老前輩祭劍!”
  那葉家兄弟乃葉家集的市井無賴首領,平日打著祖上的豐厚家產,在葉家集廣結一些雞鳴狗盜之徒,又與太虛劍士胡坤攀上交情,稱兄道弟,平時也學了個三招兩式,在葉家集的下三流中,稱得上是擺龍頭的人物,是而兄弟兩人平時目中無人慣了,適纔吃了那個大虧,又怎能咽得下這口鳥氣?自然,除了那群天劍鮑能心裡有數之外,他就只告訴了師弟太虛劍士胡坤一人,也就是說,只有他們兩個才曉得對頭是誰,其他各人,至今尚蒙在鼓中呢!
  葉家老大葉金湖這時也紅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聲,叫道:“兄弟們上,先把這老小子擱下!”
  那邊嚴陣以待的太虛劍士胡坤見狀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口中才在急叫:“葉大哥,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一百多個大漠已經如同猛虎撲羊似的一湧而上,刀棒齊舉,朝著絕斧客陸海全身劈戳而下,恨不得一下子便將對方砸成肉醬。
  長離一梟只要一眼,已可以看出這群大漢全是下三流出身的角色,他冷森森的露齒一笑,毫無考慮的道:“陸旗主,殺!”
  絕斧客陸海早就在等待這句話了,他向長離一梟躬身為禮,道:“本旗主奉諭。”
  “諭”字出口,他霍然一個大轉身,轉身中,銀練短斧有如魔鬼的巨斧,狠毒的猝然飛出,凌空劃了一個圓弧,而在這道閃耀生輝的圓弧中,“括”“括”之聲不絕,鮮血肢體紛紛濺射,一片鬼哭狼響之聲已驀而響起!
  絕斧客狂聲大笑,身形一矮,手中銀練短斧收縮如風,往返掃掠,就在人們眨眼的瞬息之間,已有三十多個肢體不全的大漢屍橫就地!
  這時,僅存的各人,那裡還有膽量再繼續圍攻下去?一陣怪叫慘呼,刀棒棄置一地,撒腿往後便跑!
  絕斧客陸海大笑連連,身形一斜一偏,右手練斧似銀蛇般閃幌吐縮,九顆人頭,帶著九股血箭驀而升空,他左掌猛探,罡烈的勁氣橫掃,又有三人吃他凌空兜起,滿口鮮血的摔出七尺之外!
  那毒□子蔡望民這時早已心膽俱裂,手中的鋸齒刀虛拐兩招,便待悄然開溜,絕斧客嘿然冷笑一聲,練斧飛取葉家老大葉金湖,腳尖一挑,一柄遺置地下的雪亮單刀,已滴溜溜的飛射向毒□子蔡望民!
  葉金湖倏見一柄鋒利閃耀的短斧,帶著雷霆萬鈞之力劈到,他直覺的感到已不及逃脫,驚懼之下,不遑多想,舉起手中的竹節鞭傾力擋去,於是——“當”的一聲脆響,跟著又是“卡嗤”一笙,竹節鞭斷為兩截飛落,連著的,尚有葉金湖被活生生劈成兩半的血肉模糊的屍體!
  那邊——
  毒□子蔡望民猝覺銳風襲體,一片寒芒耀眼生花,他亡命般向側傍滾出,手中鋸齒刀鋼力向後反劈,“當”的一聲巨震,他右手虎口已皮開肉綻,鮮血橫流,那柄沉重的鋸齒刀也被震出三丈之外!
  這時,大街上早已一片混亂,哭喊慘叫之聲此起彼落,路上行人拚命往四周奔逃,真是一幅活生生的難亂圖。
  太虛劍士胡坤這時又急又驚,他慌忙回頭向來路張望,一面急促的道:“糟透了,師父老人家還未到來,這邊已動上了手,這卻如何是好?”
  九節銀鞭魏一峰此時也有些心寒的退了一步,張口結舌的道:“胡二哥,點子太扎手,葉老大與他手下已經栽了……”
  就在這剎那之間,又有十多人被劈翻在地,其中更包括了被斬去一條手臂的葉老三葉金河在內!
  於是,那一幹烏合之眾的市井無賴再也抵擋不住,一陣怪叫,紛紛奪路而逃,急急如喪家之犬,景象好不淒慘。
  絕斧客陸海全身上下,甚至連一滴血污也沒有,他以左腳腳尖為軸,連連呼嚕嚕轉回九尺,一個大仰身,寒光如雪的銀練短斧,有如長空的流星般,曳著一溜尾芒,自胸前斜斜飛出,直取尚站在一迸發怔的太虛劍士胡坤!
  胡坤猛覺敵人短斧飛向自己而來,不由心頭一陣狂跳,身形卻在瞬息之間往外滑去,雙臂往外如烏翅般一張,又迅速圈回,就在他手臂圈回之際,一道虹光已欺然射出,在空中抖起三朵劍花,巧妙的點向飛來短斧側面!
  絕斧客彷彿怔了一下,他料不到對面這空有其表的太虛劍士,卻真有兩套,出手之間,不但招式精妙詭異,而且一看即知為一方大劍家的起手式!
  他口中微“噫”了一聲,手腕微挫,藉著十指之力往銀練上一抖一按,短斧已霍然向下偏斜,急如天瀑長瀉,直劈敵人小骯!
  太虛劍士胡坤大吼一聲,身形環轉間,連連自六個方位剌出六劍,劍劍連衡一氣,宛如一條精瑩的玉帶從六個不同的方向往內圈回,確是奇妙無比。
  絕斧客猛然大轉身,豁而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
  笑語聲中,他那魁梧的身軀有如海浪中的巨鯊,捷如電閃般往返遊騰,兩臂交相揮舞,須臾之間,已狂風暴雨似的飛劈出三十六斧!
  於是——
  太虛劍士已在剎那間手忙腳亂了,他傾出全身之力擋了七斧,卻再也支撐不住,狂喊一聲,滾地葫蘆般往外翻出,手中劍卻在翻身之際拋向敵人而去!
  絕斧客長笑如嘯,銀練短斧在空中一抖,已鏗鏘一聲,將飛來長劍磕落在地,短斧在作了一道美妙的半弧後,像煞惡魔的追魂索,筆直地卷向太虛劍士猶在拚命向外翻滾的身軀。
  此刻——
  九節銀鞭魏一峰已不能再呆在一傍袖手旁觀了,他咬緊牙關,一橫心,大吼一聲,亮銀長鞭“嘩啦啦”一陣暴響,猛然擊向絕斧客天靈,兩腳又同時飛起,急垃蹴人脅下,一招兩式,十分不弱!
  絕斧客環眼猛瞪,厲叱一聲,匝發的金環隨著他身形的暴轉閃起一溜金芒,飛起的短斧猝而縮回,宛如一條銀色的飛蛇在空中翔回,急卷之下,已用連結在短斧尾部的細長銀練將劈來的敵人長鞭纏住,短斧同時飛向自己腹前,猛斬對方踢來的雙腳,出手之狠,無以復加,斧技之精,堪稱絕矣!
  九節銀鞭魏一峰驟覺手中一緊,自己的兵器已吃敵人銀練紋住纏在對方這股大力之下,連帶他的身軀也往前衝去,踢出的兩腳尚未及收回,而那柄鋒利無比,見而喪膽的短斧,已眼睜睜的看著它斬向腳脛!
  鎊人的出手都是異常迅捷的,幾乎全是剎那間的事情,待不到再有思維的餘地,已經有了結果,當七節銀鞭魏一峰眼見不好,一聲驚喊尚未及出口,“卡嚓”一聲,他的兩只腳已經齊脛骨以下被斬為二截,當短斧的寒芒再閃時,魏一群的頭頂已突目咧嘴的斜飛而出!
  這時,太虛劍士始才自地上爬起,目光倉惶回視之下,不由嚇得魂飛魄散,全身冰冷,連滾帶翻的就往側傍竄逃,絕斧客冷厲的大笑道:“好一個大劍客,便如此狗熊般逃之夭夭了麼?真是太不中用了!”
  隨著他的厲笑,甚至更為快速,那柄閃泛著森森寒芒的銀練短斧已帶著尖銳風聲劃空而來,令人生栗的鋒利斧刃,正對準著太虛劍士的頭項!
  一傍太虛劍士帶來的二十來名大漠,這時早已溜得差不多了,僅剩下的三四個,也全是縮著頸子抖做一堆,面孔灰白如死,早已嚇呆了。
  於是,太虛劍士胡坤自份必死的悲叫一聲,頹然伏地不動——悠悠地,在這千鈞一髮中,長離一梟淡漠的語聲適時響起:“陸旗主,饒他一死。”
  絕斧客陸海聞聲之下,短斧已幾乎沾到太虛劍士的肌膚,他驀然吐氣開聲,身形猛烈的往側傍躍出,雙臂同時往後一收一帶,銀練短斧已猝而圈回,在空中橫閃兩次,準確無比的落到絕斧客手中。
  伏在地上的太虛劍士胡坤,頭項之上已被劃破一層表皮,絲絲血痕,正自傷口內溢出,他這條性命,只可以說是自鬼門關上拾回來的了。
  絕斧客有些納罕的望向長離一梟,疑惑的道:“島主,為何饒這小子一命?”
  長離一梟古怪的微微一笑,道:“你注意到此人的劍法麼?呵呵,那是武林三連劍中坐第三把交椅『人連劍』邵竹溪的看家把式之一:『小六劍法』,看在邵老兒的面子上,饒他一命也不為過。”
  絕斧客瞥了仍然伏在地上的太虛劍土一眼,一撫胡辮道:“嘿嘿,原來是邵竹溪的弟子,怪不得這般狂傲!”
  二人正說話間,街角轉彎處已奔來數十名身著皂衣,手執鐵尺單刀的差人,在一名黑臉大漠的率領下,老遠已吆喝吶喊起來。
  絕斧客不屑的看了一眼,冷冷笑道:“島主,吃六扇門飯的衙役捕快來了。”
  長離一梟頭也不回,瞧了瞧天色,緩緩的道:“給那領頭的吃點小苦頭,先震住他們,然後再等等那人連劍邵竹溪,這老兒一定會來的。”
  絕斧客恭聲答應,轉過身去,面對面的迎向那一般表面上如狼似虎的捕快而去,臉上還展現一絲令人望而生寒的笑容。
  於是,迅速的,約有三十餘名差役,在那黑臉大漠的帶領下來到跟前三丈停住,黑面大漠一望遍地血肉狼藉,死狀淒慘的屍體,已不由嚇得混身機伶伶一顫,兩眼也發了直,本欲出口的兇話也驀而噎了回去絕斧客大剌剌的一笑道:“老朋友,死在地上的這些角色,想必俱為貴地卷載中的為非作歹之徒,對麼?老夫為朋友你代勞一番,乾淨俐落的個個斬絕,正為貴地的安寧立了首功,也為朋友你省卻不少麻煩,呵呵,這沒有什麼不對吧?”
  絕斧客這番先聲奪人的強詞,老實說,實在也有些不太講理,但那身為捕頭的黑臉大漠,卻不由窒怔無言,憋了牟晌,始壯著膽子道:“老英雄,話雖不錯,但人命關天,豈能就此罷休?在此鬧市之中,橫七豎八躺了這多條漢子,你叫小的如何擔待?老英雄,還是到衙門裡講理吧!”
  說著向左右一看,數十個捕快已暴喊一聲,單刀鐵尺加上鎖練,嘩啦啦的響成一片,但是,卻就沒有一個人敢舉步上前□人。
  黑臉捕頭回首怒吼道:“媽的,犯人就在眼前,怎的還不過去給我拿下?平日吃喝嫖賭你們倒比誰都跑得快!”
  絕斧客望望地上的屍體,笑呵呵的道:“捕頭大人,你真的要逮捕老夫麼?”
  他雖然是笑著講話,可是這笑意卻似一柄尖錐般刺得黑臉大漢退了兩步,有些囁儒的道:“老英雄,小的吃上這碗公家飯,實在情非得已。還是請老英雄多予包涵,給小的定下這件案,只要老英雄見了縣太爺,小的就脫了干係啦。”
  絕斧客忽然一沉臉,道:“還要到縣裡去麼?你們縣太爺的架子倒也不小,夠了,夠了,捕頭大人,如果你還想要多活幾年,就趕快帶著你手下的這群酒囊飯袋回去,老夫定會親自見你的縣太爺,否則的話,嘿嘿,只恐稍停想走也走不成了!”
  黑臉大漢面孔愈漲愈紅,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荒地把心一橫,大叫道:“好個殺人囚犯,江洋大盜,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拒捕官軍,這還得了,兄弟們,鎖上他!”
  叫喊聲中,他自己也拚出老命的衝向前去,一柄鋒利的手叉子霍然刺向絕斧客臂下,兩腿交接橫掃“鴛鴦腿”猛截對方腿彎,來勢倒也緊湊有力。
  隨著他的行動,周遭持立的數十名差役也吶喊著圍攻而上,兵器碰響不停,大有一舉擒敵之勢!
  絕斧客大笑一聲,銀練短斧纏在右腕,左臂倏揮,披在身上的灰色皮擎已活然展開,像煞一塊沉厚的門板,向四面八方橫掃而出!
  首當其衝的便那黑臉漢子,他只覺眼前一片灰沉沉的物體迎面兜來,甚至還沒有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已被卷掃出尋丈之外,手叉子飛起老高,連帶著十五六名大漢也如同被火藥炸開似的向四周翻滾而出,驚呼號叫亂成一片,其餘的差人則早已嚇得四處躍竄,唯恐逃之不及。
  絕斧客豁然長笑道:“小子們,滋味大約不會好受吧?”
  他一撫胡辮,纏在腕上的銀練短斧已活然似條怪蛇般飛起,在空中縱橫閃掠,銀芒耀亮如西天的雷火,迅速得彷彿流虹片片。
  四周的捕快早已連滾帶爬的逃走了一大半,場合十分混亂,而就在這叫喊雜亂的當兒,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已如密鼓般傳入各人耳中。
  一直站在醉仙樓廊簷下悠閒觀戰的長離一梟與江青二人,此刻亦不由神色一肅,江青低沉的道:“前輩,大約人連劍來了。”
  長離一梟目光凝聚來處不動,淡漠的道:“來了正好,老夫早就想試試邵老兒的人連劍法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
  江青下意識的扯撫了一下早已罩在身上的青色長衫,輕輕的道:“看這情形,人連劍邵竹溪不會善罷干休的。”
  長離一梟夷然不懼的道:“只是,他也會多盤算盤算呢?”
  二人說話間,街道盡頭已轉過來五乘高大駿馬,當先一騎,正是那紫臉膛的擎天劍鮑能!
  絕斧客已收回銀練短斧,雙臂抱在胸前,束髮的金環閃耀看生冷的光芒,凝望著濺起漫天泥雪,迅速來到眼前的五匹駿馬。
  於是——
  騎在馬上的騎士也早已著清了現場的一切。
  於是——
  五張面孔,已有三張變了顏色。
  擎天劍鮑能尚不待坐騎停住,已偏腿飄身而下,滿臉惶急的奔到仍然賴在地上未曾起來的太虛劍土胡坤身傍,慌亂的叫道:“師弟,師弟,你怎麼了?傷勢可重?”
  太虛劍士胡坤此刻翻過身來,故意將頭項上的傷口朝著鮑能,語聲低弱的道:“師兄,欸……愚弟栽了……葉家兄弟與魏賢第也完了……”
  擎天劍鮑能面孔肌肉抽擂,兩眼中充汗了兇後厲色,他激動的道:“師弟。你放心休憩,不但三師叔他老人家已親自來到,連師父與大師伯也來了,這一遭任那衛老鬼再橫也橫不了多久,師弟,你看我們連本帶利的取回!”
  他跳起身來,匆匆奔到尚未下馬的幾個騎士之前,仰首低聲說了幾句話,那聽他說話的騎士,是一個年約五甸的精瘦老人,一張黃乾乾的面孔,唇上留了兩撇八字胡,但是,雙目開闔之間,卻寒光隱射,顧盼中,更有著一股無形的威嚴氣概。
  在他右邊的一騎,馬上人卻是個快近六旬的胖大老者,一張彌陀佛似的胖臉上永遠掛著笑容,穿著一件上繡福字團的絲棉長袍,食指上尚戴著一枚寬厚的純金指環,越發顯得相貌團團,和氣生財。
  較後的兩騎,那乘著一匹混身毛色灰褐的騎士,是一個獨目獨臂的中年大漢,肌膚油黑透亮,在這大雪天裡,卻只套著一件皮背心,打著赤膊,連那條“燈籠褲”都單薄得可憐,但是,這人卻毫無一絲寒意,儘自緊閉,那張隱在雜亂鬍鬚的嘴巴,獨目半瞬不開的注視著站在尋丈之前的絕斧客,眼神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輕蔑意味。
  另外一匹黑馬上的騎士,卻生得好一付飄然相貌,白眉,銀髯,稜稜有威的雙眼精芒閃射,兩耳如垂輪,一身銀白色的狐裘更襯得神態如仙,幾有乘風歸去之概。
  這時——
  枯瘦老人緩緩下馬,沉著面孔對擎天劍鮑能道:“鮑賢姪,你那師弟可曾丟人現眼?”
  鮑能表情中有著惶急,但卻十分恭謹的道:“啟稟師叔,胡師弟已傾其所能,負創落敗,在師叔座下的弟子,怎敢做出有辱門風之事?此點萬乞師叔釋懷。”
  枯瘦老人自鼻孔中哼了一聲,一雙冷電似的眼神冷冷地瞥視了絕斧客一下,又道:“你去與那姓郭的捕頭打個招呼,就說事後老夫會親自投帖謁見他們知府,官面上要先交待過去。”
  擎天劍鮑能望瞭望那始自地上爬起,狼狽不堪的黑臉大漢一眼,低聲道:“師叔放心,郭捕頭乃與弟於素識,料其不敢為難,此事自有弟子去辦。”
  枯瘦老人生硬的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卻忽而回首道:“你先與他們將這滿地屍體收拾乾淨,然後再到集外“大風谷”去尋找老夫,哼哼,這次恐要見個真章才行了。”
  鮑能又誠惶誠恐的答應著,他那模樣,好似十分畏懼這老者。
  枯瘦老人此刻才朝絕斧客身前走去,在離絕斧客五步之處停住,雙手抱拳,拇指向著自己胸膛,卻是一言不發的注定對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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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斧客驀而神色一肅,拱手還禮,口中沉穆的道:“長離雄風。”
  枯瘦老人面色一動,隨即轉為平靜的道:“敢問字號?”
  絕斧客雙臂復環,交叉胸前,夷然不懼的道:“烈火旗旗主絕斧客陸海正是兄弟。”
  他停了一下,反問道:“尊駕必是人連劍邵老前輩了?”
  絕斧客果然沒有猜錯,這枯瘦老人正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三連劍之一,人連劍邵竹溪,他適纔抱拳為禮時,以拇指指向自己,正乃表示他為武林三連劍中的人連劍。
  於是,這位素享赫赫盛名的人連劍冷冷一曬,逆:“陸旗主,此處人眾口雜,不是地方,且容吾等集外大風谷一會。”
  說罷,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馬,與同行四人揚鞭而去,雪泥灑濺中,瞬息間已自無蹤無影。
  絕斧客陸海心中十分憤怒,因為對方此舉,無異是給他難堪,更確實的說,已經正式向他挑破了。
  輕飄飄的,長離一梟緩緩從雜亂的人叢中漫步而至,神態自若的道:“陸旗主,長離島上下所屬,豈是能忍那一口冤氣的麼?”
  陸海悚然躬身道:“本旗主敬侯請示。”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馬蹄響處,江青早已騎在馬上行了過來,身後尚牽著二人的坐騎,長離一梟淡淡的道:“給三連劍一個顏色便了。”
  說完示意絕斧客上馬,三人三騎,已循著人連劍等人出集的方向加鞭趕去,四周圍立的無數雙眼睛,目送著蹄揚蹄落,消逝於遠方。
  大風比中
  離著葉家集有十來里路之遙,轉過一堆亂葬崗,朝一條僅容單騎奔馳的小道行去,可以看見一座石山,山色灰黯沉穆,卻似是被人自中間砍了一刀似的裂開一道天然缺口,寬約尋丈,直通山腹。
  在這條通道似的缺口盡頭,便正立著高逾十餘丈,宛若刀劈斧削般嶄齊的石質山壁,山壁下有著一塊五六丈方圓的曠地,此刻,覆滿白雪,但卻可隱隱看見冒在雪層上的枯萎黃草。
  風吹得異常淒厲,雪層像被剝脫似的一片隨風飛舞,兩棵倚著山壁而生的老松也在寒風中抖擻,樹帽子上的雪花飄落又積滿,宛如在嘆息自己渡著這斑殘的歲月。
  不錯,這就是大風谷,因為西北風受到石山約阻礙,不能吹過,便全部灌到這條石山裂開的隙縫裡來了,不是麼,風大得緊,也寒得緊呢。
  此刻在那兩棵老松之下,並排立著四個人,八只眼睛毫不稍瞬的凝注著谷口,於是,谷口之外,漸漸傳來一陣悲涼的馬嘶聲。
  四人中靠左一個,正是人連劍邵竹溪,他回頭望了那身著銀白狐裘的老者一眼,語聲微呈緊張的道:“大哥,來了。”
  老人酒脫雍容的一笑,道:“是麼?”
  於是,有三條人影自谷口外向他們奔來,而就在他們瞳孔適纔映入都三條模糊的人影時,那人影已然很清晰的來到他們眼前。
  是的,他們是江青、長離一梟、絕斧客三人。
  雙方距離約有三丈之遙,寒風吹得每個人的衣衫颼颼作響,飄舞不定,但是,每個人卻似石像般凝立不動。
  江青望著人連劍邵竹溪,儒雅的道:“累及列位久候,至感不安,未知邵老前輩有何賜教?”
  風這麼大,隔得這度遠,但江青的語聲卻十分清晰的透過這些有形及無形的障礙,一字不漏的送入人連劍邵竹溪等四人的耳中。
  於是,這四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人連劍邵竹溪毫無意識的笑了一聲,極不友善的道:“年青朋友,閣下好一手”密宗傳音“的功夫,老夫請問,閣下又屬於長離島那一旗下?”
  江青輕咬下唇,一笑之後無言退後兩步,於是,長離一梟飄然而上,清逸的面龐上有著一股深邃如海令人摸不清。猜不透的古怪神色,他嘴角上又幻起一個令人心寒的微笑,悠然道:“人連劍邵老師請了,老夫不才,長離一梟便是。”四個人的目光倏而聚成了一個焦點,齊齊集中在長離一梟的身上,他們雖然未曾親眼見過這位東海稱尊的霸主,但卻聽到一般武林人士曾描述說過,人連劍等人早已在懷疑這位年才中旬的中年書生身份,而此刻,他們的懷疑已經得到結果了。
  人連劍邵竹溪果然不愧是武林名士身份,抱拳還禮之下,一指身傍那位著銀狐皮裘,像貌飄然若仙的老人道:“衛島主忒謙了,此位乃老朽大哥,人稱天連劍遲若雲,想尊駕必已有個耳聞。”
  他又一指那笑面弭陀似的老者道:“這位是老朽二哥,地連劍夢真………”停了一停,他左手輕扶那獨目獨臂,蓬發如戟的中年大漢,慎重的道:“快二十年未出江湖了,這位是老朽等三兄弟的生平摯交,”嘯天客“蒙大釗。”長離一梟神態之間,此刻已漸轉凝重,他目光一一飄遇這四個人的面孔,心中卻奇異的想道:“世間之事,真是幻妙不過,想不到在這小小葉家集裡,為了一件牛毛小事,卻一遭會上了武林中的三連劍,更碰著這二十年前素以殘毒出名的嘯天客,聞說此人曾經單槍匹馬獨闖武當派的三宮七觀,力鬥過武當鼎鼎大名的四真者,又在一宿之間連斬長白山,”太昊府“的五大教頭,功力之高,實難揣測,不料此人在二十年前隱沒江湖,二十年後卻又出現於此,嗯,莫非老天注定他要在白已手中栽上一遭麼?”
  長離一梟自來是傲骨嶙峋的,無論在何時何地,他絕不想自己的處境,不管是如何強悍的敵手,他根本就不考慮本身的勝算。
  於是——
  又是古怪的一笑,長離一梟淡淡的道:“今日真是榮幸之極,老夫不想於此時此地,卻逢上了如許多久已聞名的武林健者,呵呵,尤其是嘯天客蒙兄,二十年前蒙兄叱吒江湖之際。老夫卻蹙處東海荒島,忙於俗務,待再老夫意欲尋妨蒙兄親聆教益之時,蒙兄卻已厭倦江湖,優游林泉去了,今日得見,確屬有緣。”那獨臂獨目的嘯天客蒙大釗不言不笑,卻冷生生的打量著長離一梟,神態之中,充滿了挑□意味。
  長離一梟卻不以為忤,仍然古怪而含蓄的微微一哂,道:“蒙兄確是武林奇材,只是,呵呵,我長離一梟亦非省油之燈,蒙兄若是不棄,稍待老夫自要討教一番。”
  他轉過目光,正視著三連劍,沉搖的道:“三位兄台,召喚老夫等來此,可有指教麼?”
  人連劍邵竹溪回頭一望師兄,天連劍遲若雲略一頷首,邵竹溪跨前一步,雙手互交,又緩緩向下分開,生硬的道:“衛島主,一切無庸老朽再費脣舌了吧?”長離一梟知道這是江湖上以干戈相見前的表示,他似是嘉許的點頭道:“好。武林中素有:東海尊長離,南荒霸一煞,寒戟雙鷹三連劍,金鞭擒鵬掌的歌謠,今天老夫正要看看,到底能擠上這些歌謠的人物有多少本領。”。d天連劍遲若雲清勁的一笑,道:“長離一梟,你太狂了,到了天下武林止義之士都要聯合一致,欲除你而後快的時候,那時,只怕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長離一梟恬適的笑道:“是麼?老夫我可想試試,呵呵,天變皆不足以懼,何況是一些自命俠義的雞鳴狗盜之徒?假如這般人有骨氣,老夫正歡迎他們來。可是這麼幾十年的悠久時光,老夫卻失望了,直至目前為止,躺下去的盡是這般人,我長離一梟仍舊是長離一梟,我獨尊東海依奮是獨尊東海,哈哈……”
  說到未了,長離一梟已狂放的大笑起來,笑聲高拔如雲,幾裂金石,笑聲中,幾乎隱隱含有天搖地動的豪邁之氣!
  “你該笑夠了,衛西。”一個語聲陰沉的傳來,似來自一處幽渺的地府。長離一梟驀然止笑,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的道:“是你麼?嘯天客蒙兄?”說話之人正是那站於一旁,一直未曾有過任何舉止言詞的獨臂獨目之人,他這時緩緩走出,獨目中散射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光彩,像煞一個惡魔的凝睇,有著令人混身顫慄的淒布力量。
  但是,長離一梟卻恍如未見一般。仍舊笑吟吟的瞧著對方,絕斧客陸海早已劍披弩張,準備隨時出手,他深切的明白,當自己島主越笑得濃厚時,他笑容中是包含了些什麼意義。
  是的,假如你仔細去分析長離一梟的笑容,你便會不寒而慄,因為,透過他這層笑意,便可以發現裡面有著多少冷酷與殺機。
  這時——
  嘯天客蒙大釗,那陰沉得可怕的怪人,已有些僵硬的牽扯了一下他的嘴角。反手自皮背心後拿出一只長只尺半,粗逾兒臂,通體收三角形的尖銳武器來,這兵刃泛著黯紅的顏色,上面尚布有斑斑的烏痕紫點,異常刺目。
  於是——
  他殘酷而陰森的道:“衛西,我挑你。”
  忽然,一條瘦創的身影掠向前來,在長離一梟身傍停住,朝著嘯天客露齒一笑,意態瀟酒的道:“蒙大釗,在下替衛前輩接住了。”
  長離一梟看看身法之人,面孔上的微笑依舊,語聲卻透出真摯:“小兄弟,你真有此雅興麼?”
  來人正是江青,他默默頷首,沒有說話。
  嘯天客蒙大釗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他輕輕將手中兵器在臉頰上摩挲,沉厲得令人驚悸地道:“小輩,你來也行,讓衛西多揣摸一下我的出手路子,也可以多活上一刻,你們今日不會再走出大風谷了,否則,便是我走不出。”
  他又望了江青一眼,點頭道:“你很聰明,在你這種年紀死去,可正是烈日當空的絢爛時節,一個人要去就去得慷慨豪壯,待到暮氣沉沉,就與那風前殘燭一樣,沒有什麼意味了,當晚霧合攏時,為你,或為我,輕生還之人唱一曲悼歌江青淡淡一笑道:“朋友,看不出你還很帶點詩情畫意,不過,何苦非要拚到至死方休呢?你我之間,似乎沒有這麼深切的仇恨。”
  嘯天客蒙大釗冷酷的道:“自我有生以來,凡與我動手過招者,必須分出生死,沒有平淡過去的。小輩,你知道我的眼,我的手,是如何失去的麼?這裡面都有著數十條生命的代價。”
  天連劍遲若雲仰首看了看那烏雲四合的灰黯天空,風吹拂得更獰厲了,他的銀髯飄舞著,於是,他與地連劍夢真、人連劍邵竹溪二人緩緩站開,三人成了一個鼎足之勢,休看這平淡的鼎足之勢,卻暗含有攻守白如的玄機。
  嘯天客蒙大釗將手中兵器微微上舉,沒有表情的道:“小輩,注意我的”糜骨“。”
  江青靜靜的道:“唔,這兵器糜骨?”
  蒙大釗不再多言,蓬亂的頭髮被風吹得更雜亂了,他開始一步步的向江青逼進,每一步卻是那麼沉穩而堅實,都帶著一股令人震憾的力量。
  江青左手拇指一挑,已將身上的青色長衫甩落,灰沉沉的氣氛中,頓時彷彿燃起一把烈火,紅得眩目,不錯,那是火雲衣。
  嘯天客蒙大釗神色不變,卻凝神在江青的火雲衣上,若有所思,是的,仙已經二十餘年絕跡江湖,對武林中的一切太陌生了,在昔日,當他縱橫一時的時候,也因為性格殘酷孤僻,遠離人群,沒有交到什麼朋友,所以對這鮮□的衣服來歷並不熟悉,而在此刻,他心中除了有些疑惑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感觸。
  但是,三連劍卻大大不同了,這三位橫行武林的人物,此際俱不由神態大變,人連劍邵竹溪更驚異的低呼:“火雲邪者!”
  江青淡淡一笑,道:“三位抬舉了。”
  驀然——
  一條人影沖天而起,又挾著石破天驚之力猝然瀉下,宛如在那人影飛起的同時,這股沉重的力道已經壓下來了。
  江青上身微側,極其自然的轉上三尺,右臂伸縮間,捷如電閃的戮向敵人中盤七大要穴,火雲衣的光華微微晃動,他已在右臂施出的同時換了七個角度,自七個不同的部位又連續向對方攻出十一招。
  嘯天客蒙大釗一擊不中,在江青猛辣的反擊下十分不得已的退出五步,獨目己因意外驚震而越形怒瞪,沒有任何遲疑,又如狂風一陣,在剎那間的連環十三腿中,“糜骨”已如多臂天神的無數只手掌,自茫茫的四周砸向江青全身任何一處暴露在可能範圍下的部位,無比凌厲得使人望而斷魂。
  在每一次幾乎是連接在一體的猛擊中,卻沒有絲毫可供喘息思維的餘地,在那“糜骨”
  的尖銳破空聲下,那鋒利的刀口都彷彿是阿鼻地獄中伸出來索命的鬼手,這是一片天羅地網,血淋淋的魔掌。
  江青那瘦削的身形,卻似空中的一抹浮雲,又如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在飄移,隨著敵人那殺人的利器——糜骨,上下翻來,渺渺若霧,捉不到,摸不透。輕悄的閃掠中,江青雙掌每每難以揣測的尋著那幾等於無的纖亳間隙,攻向敵人所必救的部位,猛厲的迥旋裡,在“糜骨”的縱橫風影中搶製先機,早一步逼使對方無法施展出招式的極限。
  於是——
  嘯天客開始有些迷惑了,他不相信自己的武功在初一上手便會受製於眼前的青年手中,他更不相信今日的大風谷是他自己的埋骨之所,到底是與不是呢?嘯天客心中明白,這是需要以鮮血來證明的。
  他那魁梧的身形已似滾滾的烏雲般展開,隨著寒風的嘯聲猛起猛落,閃挪如飛,糜骨在儘量的揮舞,腿勢在無形中倏出驟收,處處都攻向敵人的致命之處,招招不離對方的要害。
  迅速的,二十招過了。
  緊接著,三十招也過了。
  江青俊俏的面孔浮起一層笑意,驀地一飛沖天,又似大鳥般倒墜而下,雙掌聚力探出,一片濛濛的紅光挾著閃閃的星形光芒,像空中的月亮與星辰同時並落,罡烈得足以摧山裂石的溜瀉向猛跟而至的嘯天客蒙大釗。
  人連劍邵竹溪在一傍有些憂慮的呢喃:“已經開始了,這是邪神嫡傳的”銀月寒星雙環式“!嘯天客蒙大釗決不稍退,手中糜骨連斬十七次,貿然一見,幾乎是貫聚著一條黯紅的長舌,力迎而上,他口中卻如狼哼般叫道:“小輩,你自信比得上武當派的六尊者麼?”
  於是——
  星飛月閃,迸滿舞遊,那亂出的影形,似乎俱有實質的力量在空氣中流轉,那與糜骨接銜的血紅長舌,已在剎那間崩散!
  蒙大釗怪叫著退出兩步,又如瘋虎般衝殺而上,獨目如炬,獨臂探振如波濤洶湧,在極度的往返躍跳中,糜骨帶著嘶嘶勁氣縱橫砍戮,遠遠望去,幾似千百柄利器在同時舞動。
  三丈外,觀戰的長離一梟含笑卓立,悠然道:“老夫忽然想起,此刻若請那已回到□中的黃家父女來看,不知他們會有何種想法?呵呵,小兄弟的武功和昔年絕嶺之上,確是回若兩人了。”
  絕斧客卻不太樂觀的低聲道:“島主,這蒙大釗亦不簡單,他似乎尚未竟全力………”
  說話間,嘯天客蒙大釗倏然長嘯入雲,嘯聲高亢淒厲,如泣如號,令人心驚膽顫,不知何時又開始漫漫飄落的雪花,在這陣陣的厲嘯中竟然團團而轉,紛紛四散!
  隨著嘯聲,一個蒙大釗已在須臾間宛如幻成了幾十個,似厲鬼般閃掠撲擊,出手之下,招式猛辣詭異至極!
  於是——江青的火雲衣更紅得鮮□,紅得刺眼,在雪花中飛騰遊舞,上下翻躍,如天上幻渺的雪之精。
  是的,這場生死之鬥,此刻才是真正的開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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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9 17:32:51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掌毒劍寒

  嘯天客蒙大釗在這場激烈狠厲的較鬥中,已經使出了他輕易不肯展露的絕技,“天門神舞十四式”,當年,他即是以這套足可令人膽顫驚魄的奇技,橫掃了長白山的“太昊教”。
  他的身形在周遭奇異而微妙的閃幌奔躍,速度之夫,已經使人們的一雙肉眼難以印映,由於速度的連貫,他的影像已經不是一個,恍惚是數十個影子在同時攻拒著敵人,而這數十個影子,卻俱是攻擊向同一個焦點!
  糜骨的尖銳嘯聲,在呼哨的寒風中更顯得刺耳與淒怖,黯紅的色彩,映出一道道一片片,一溜溜三角形的幻影,成山成堆地往返劈戳,彷彿空氣中已全然被這獰惡約三角幻影所布滿,又宛如是一顆顆閃縮著舌信的毒蛇怪頭!
  這些凌厲的招式,已將江青包圍在中央,幾乎是圍了個水洩不通,但是,江青那瘦削的身軀卻仍然在那些飛舞的角影紅芒中穿掠挪移;穿掠得如此自然而灑脫,挪移得如此流暢而美妙,每每在瞬息之間攻守齊施,往往在發釐空隙裡搶製先機。他那身形環轉之絕,幾乎已將實質幻為形像,飄忽而又狠辣得令人驚畏凜懼,宛如是傳言中的邪厲魔神。極為迅速而犀利的,雙方狠攻猛打了五十餘招,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快捷無匹,驟出急收,每人的出手都含蘊著千變萬化,在一次短距離的攻擊中巧換著不同的手法,在擦身而遇的剎那間掌腿連串飛舞,沒有纖毫思索的餘地,更沒有環轉的空間。當彼此覺得出對方的攻勢之際,已經本能的攻擋過去,當思想還在腦中醞釀的時候,奇式絕招早已綿綿而出,遠比思慮意念快速得多,這完全是在瞬息間便可令一方懷恨黃泉的狠厲決鬥!逐漸的………
  嘯天客蒙大釗額角己經緩緩的滲出了汗珠,他緊咬著牙關,獨目瞪得似欲突眶而出,殷紅的血絲布滿在眼球上,隨著出手環轉毫不閃眨。
  江青仍然極力發揮著“如意三幻”的輕身閃挪之技,這如意三幻的奇技,已經被他運用得彷彿是自己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輕靈得一如在他身體內呼轟流轉的真氣,進一步來說,已與他的肉體併合在一起了。
  狂風不知何時又在四周嘶吼咆哮起來,場中的兩條人影在眩迷的格鬥,雪地上的萎草搖曳著,冷清清的,有著極度的淒涼意味。
  人連劍邵竹溪黃乾乾的面孔緊繃著,站在他傍邊的地連劍夢真摸了一下肥厚的下頷,低沈的道:“老二,你注意了,別人或者不確知蒙老弟的功夫,愚兄卻明白得很,憑他那一身絕活,愚兄我也不過與他在伯仲之間,他現在已把壓箱底的功夫之一『天門神舞十四式』都拿出來了,竟然還沒有佔到上風,再繼續下去,只怕情況不妙。”
  邵竹溪疏淡的眉毛此刻已結在一起,憂慮的道:“那麼,二哥意下如何?”
  地連劍夢真沈聲道:“目前吾等首須移轉那江青的注意力,使他精神不能集中專一,然後再自側傍暗助蒙老弟一臂,以求使場面逆轉。”
  人連劍邵竹溪連連點頭,回首以徵詢的目光望了拜兄一眼?天連劍容光湛湛,嚴肅的頷首示意。
  人連劍邵竹溪一馬當先,飄身而出,微抱雙拳道:“長離島衛島主,兄弟邵竹溪請領教益。”
  長離一梟古怪的一笑,雪白的長衫上落下幾片積雪,絕斧客陸海則大步踏上,道:“烈火旗陸海不才,敬請邵老師賜教。”
  人連劍邵竹溪頓時面孔一沈,十分不悅的道:“陸旗主何苦如此心焦?只要尊駕有意,水裡火裡邵某總會陪著尊駕走上一遭,現在邵某乃是向令島主討教……”
  絕斧客冷厲的一笑道:“邵老前輩,閒下未免過於謙虛了,嘿嘿,難道說,我絕斧客陸海便侍候不了閣下麼?”
  人連劍邵竹溪神色倏變,豁然大怒,狠辣的道:“姓陸的,你也未免把自己捧得太高了,憑你區區一個長離島的旗主,與武林三連劍較手過招,你自己掂掂份量可夠得上麼?”
  絕斧客陸海驀然而狂笑起來:“邵老師傅,僅看你那窩囊徒弟的幾手把式,閣下的斤兩也就不問可知。我陸海肯教訓於你,也足以使閣下抬高身價了。”
  人連劍邵竹溪在武林中的身份,乃是與長離一梟相提並論的,姑且不提他武功如何,能混到今日這個名聲,也頗為不易了,這並非光憑人捧自吹便可有成,乃是經過無數次的血雨腥風,出生入死,在生死的邊緣中奮鬥的結果。
  此時,邵竹溪已幾乎氣得混身發抖,他大喝一聲,腳步向斜剌裡滑出,衣衫活然飛起,雙臂宛似鳥翅般向左右展出,又在剎那間圈回,“錚”的一聲脆響,一溜寒芒已然冷森森指向絕斧客胸前!
  扁看人連劍邵竹溪這一手,已足可當得起武林中一代霸主的風度,他在憤怒之下,卻仍然按著自家的劍式禮儀出手,絲毫不苟,若是換了另一個人,怕早已暴跳如雷的衝殺上去了。
  絕斧客陸海大叫一聲:“好!”
  一個大轉身,猝然移出五步之外,反臂拋肩,銀練短斧已似活蛇般倒飛向人連劍頸項而去。
  就在短斧始才出手的剎那,人連劍邵竹溪已迅捷無比的連連換了六個位置,更自每個位置上如長龍入海般劈出五劍!
  剎那之間,已在同一時間剌出三十餘劍,銀光霍霍,劍氣縱橫,絕斧客沈哼了一聲,十分不情願地退出三尺之外。
  長離一梟雙手負在身後,這時抿抿嘴唇,心中忖道:“武林三連劍難怪能在江湖上掙得如許聲名,嗯,只看這邵老兒的起手劍式,已屬極為不凡,陸海恐怕不一定佔得到便宜。”
  正想著,絕斧客陸海已狂吼一聲,金環附著的長髮瓢舞飛拂,雄壯的身軀驀然伏下三尺,像一水蛇般揉身而進,銀練短斧更如大地驟閉起的一團星形光芒,以他的雙掌為軸,收縮不息,左橫右縱,前掃後斬的波波飛出,貼在地面上流轉若飛,凌厲威猛至極!
  人連劍邵竹溪嘿嘿冷笑不絕,瘦削的身形騰躍奔竄,往返飛掠,在他極度的閃挪中,那柄寒如一泓秋水的長劍舞起一條有如匹練也似的光帶,揮舞盤施,綿綿密密,紫電精芒並射煇耀,堪稱目眩神迷。
  於是,短斧挾著呼嘯如厲鬼般飛舞不已,利劍劃破寒冷的空氣,帶著刺耳的罡烈之風繞環,彷彿是一道善沾人血的奇形魔刃。
  那邊——
  江青已逐漸的取得上風,他經過的大風大浪太多了,見過的殺戈狠鬥更是數不清有多少次,因此,他不會驚異於身傍不遠處的這一場激戰,雖然,這是一場被得上份量的高手之鬥。在與對手過招中,江青已貫注了全付心神,巧妙至極的運用著他那純熟得不能再純熟的奇技,無論在內裡,或在外表上,他卻不會顯得太過沈重,自然,江青也十分清楚,他如今的對手,也是一個十分難纏的人物。
  於是,兩處格鬥,四個人捉對兒的拼殺,越來越激厲,越來越猛辣,好似決堤的黃河,滾滾翻騰,一發而娃難遏制。
  長離一梟抬頭望望天空,暮色已自四周漸漸合攏,雲層灰沈得宛似鉛塊一般,宛如要壓到人們頭上,是的,太沈悶了,太煩膩了。
  他雙袖忽的相對一拂,冷幽幽的道:“遲兄,現在,長離一梟恭請三連劍首座賜教。”
  天連劍遲若雲清勁的朗朗一笑,手拂銀髯,脫俗拔萃的氣度畢露無遺,他異常溫和的道:“衛島主,老夫只怕秋月螢光,難堪比擬呢!”
  長離一梟心中冷笑一聲,忖道:“這老小子倒是精明得很,怪不得姜老變辣,人老成滑……”
  他口中卻慢吞吞的道:“遲兄忒謙了,不過,此時此境,你我雙方似乎已經不是講客套,論交情的時候,未知遲兄以為然否?”
  天連劍遲若雲笑吟吟的點頭,邊道:“雖如此說,江湖上的規矩禮儀,卻也忘它不得,在動武之前,保持點君子風範,總是有益無害。”
  長離一梟漾在嘴角的微笑,逐漸更變幻得古怪,變幻得深邃,他暗自提起一口真氣,身軀已毫不見作勢的往前飄出,長離一梟此舉,旨在站穩位置,以便夠得上攻擊時的威力施展。
  於是——
  就在他的身形適纔飄起的剎那間,天連劍遲若雲已笑呵呵的道:“好一手『氣旋□坤』。”
  在他的話聲出口之際,一片耀目的白光,已如西天的雷閃,驟然漫天蓋地的卷到,與偷襲無異!
  但是,雖然長離一梟已感覺出劍芒在眼前閃耀,寒森的劍氣觸體如削,他決不後退,右腳尖迅速至極點向地面,藉著這腳尖一點之勢,他的身形已似狂風大浪般呼轟旋舞,一片澎湃激盪的勁氣已成環成山的往外排出,隨著這片勁力的洶湧,他已閃電般向敵人在同一時間攻出三十七掌、七肘、七腿!
  寒芒猝然似流星一點,直飛陰冥,卻在一幌之後,又電射而下,尚帶著一陣清勁得有如龍吟般的長笑長離一梟飄然移出七尺,大笑道:“遲兄,好一個君子風範。”
  笑聲中,長離一梟卓立不動,眼見寒光襲到,猝然劈出一十四掌,掌掌罡氣如嘯,勁力萬鈞,尚滲有陣陣沈厚無比的窒人厲風。
  不錯,這是長離一梟久享盛名的“混元真氣”!
  於是,閃爍的光練驀而一顫,分成千萬星點,繽繽紛紛,似火花迸濺,籠罩著極大的範圍四散落下。
  長離一梟雙掌一合,身形有如怒海中懾人的漩渦,狂蕩的旋動不息,勁風呼轟如濤,在急速的旋轉中,絕招如電,奇式綿綿,剛猛的力道與深厚的勁氣交織而出,縱橫穿插,構成一片駭人至極的死亡之網。
  天連劍遲若雲開始遭遇到了嚴重的阻擋,他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寶刃,任是如龍飛蛇舞,變化萬千,卻不易接近敵人範圍,要想尋隙而進,就更為困難了。
  僅剩下沒有動手的地連劍夢真,此際不由看得目眩眼花,他十分震驚的想著:“看那長離一梟目下所施展的,必是那七旋斬無疑,自己等素聞這怪物如何厲害,卻老是半信半疑,不大服氣,近又聞說雙飛三絕掌後人及武林雙鷹都已栽在這怪物及江青手中,記得當時老三還滿臉陋夷的數說人家如何不成器,如今看來,對方的確是難以相與,這七旋斬更是詭異得令人心驚……”
  忽地——
  火雲衣的光華倏而閃幌如電,翻飛不息,眨眼間罡氣如烏雲展布,呼嘯瀰漫,尖銳的嘯聲幾乎已將吹拂的寒風之聲掩蓋,窒人口鼻的勁氣充斥四周,甚至連遠在數丈之外的地連劍夢真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
  一條人影沖天飛起,口中吼罵著一連串聽不清的詞句,又勢如瘋虎般再度撲落,黯紅的三角形錐影揮使得更加狂厲。
  就在這條人影飛起的剎那間,目光尖銳的地連劍夢真已看出那是自己等人生平摯交——嘯天客蒙大釗,而且更看出他那件四季不離的純牛皮背心已被撕裂了一大條,在胸前飛舞不停。
  地連劍夢真心口一緊,左手已自然的伸入長衫之內,緊握著他那支紫玉為柄的佩劍,緩緩向前挪移了兩步。
  驀地——
  江青猝然偏身飛出,有如一只靈巧已極的海燕掠波,貼著雪地旋了兩轉,當縷縷三角形的黯紅光影自他頭頂溜掃而遇的瞬息間,他己閃電般霍然立起,左掌幻起一片晶瑩的扇形光華,右掌卻豎立如刀,凌厲斬出!
  地連劍夢真在傍看待全身一顫,大叫道:“大釗小心!”
  於是,江青那豎立得畢直的手掌,忽然微斜著斬下,嘯天客蒙大釗已經狠辣的反擊了十二次,但是,自己所發的勁道卻完全在無聲無影中消失於對方那股瑩亮的扇形光幕內!
  在剎那閒,江青的棠勢已劈到他的頸傍,這手掌來勢明明看得十分清楚,可是卻難以躲避,像在夢靨中的掙扎,空有著千鈞萬力,卻是無從施展發揮。
  這時地連劍的警語已傳入他的耳中,蒙大釗異常憤激的怒吼一聲,滿面漲紅,悻悻躍出六尺之外,自然,他是非常不甘心的。
  江青適纔這一手,乃是邪神嫡傳的五大散手之一,“掌不刃血”!以此一招,已不知使多少江湖好漢飲恨九泉了。嘯天客功力高絕,但他卻不明白此招玄妙之所在,因此也照樣被逼得狼狽而退,不過,在這式奇招之下,嘯天客能以有驚無險的保得全身,已屬頗為不凡了。
  地連劍面孔上仍然漾著那“一見生財”似的微笑,口中卻低沈的呼道:“大釗,你累了麼?可要愚兄前來替你接下一場?”
  嘯天客蒙大釗的孤僻習性,地連劍夢真自是十分了解,他知道自己這位好友,每一與人交手,不分出生死存亡是決不肯罷休的,而在他與人動手過招之際,更不願任何人對他施以援手,否則,那好心幫助他的人,部會因此而變成他的仇敵,故蒙大釗的一眼,也即是在他這種強厲得近乎怪異的習氣下斷送的。
  這時,地連劍口中雖如此說,心頭卻也有些憂慮……
  嘯天客蒙大釗又以“天門神舞十四式”與江青纏鬥在一起,手足如飛,掌腿與糜骨的影像奇幻地四處縱橫,攻勢之急劇。已不是“狂風暴雨”四個字可以形容於萬一的了。他沒有回答,甚至沒有作任何一點表示,可是,他此際瘋狂而悍不顧死的拚鬥,已等於明確的告訴地連劍他的心意了。
  地運劍夢真無聲的嘆息著,低首不語,可是,他的左手卻一直沒有離開長衫之內的劍柄。
  晚風淒淒,夜色四合,冬日的初夜,顯得特別的沈重與冷清,四野的空氣又是如此蕭瑟,尚帶著濃厚淒楚意味的寂寥。
  激鬥仍在不停的進行,在這黝黯的光線下做著生死之爭,此時已更加困難與驚險,因為,目力的凝注將會使軀體的動作增加阻礙,然而在攻守之間卻不能稍因摸索而有絲毫大意,否則便會遺恨終生了。
  江青與蒙大釗之戰,已持續了二百招左右,江青完全以“如意三幻”的身法加雜著一些散招應敵,始終,尚未正式展出一套招式,不過,江青已深深感到對方功力之雄渾與狠辣,在他所遭遇到的對手中,已經堪稱勁敵了。適纔在蒙大釗心急貪功的莽進之下,江青即曾以一記邪神嫡傳的“並天指”猝襲,但卻僅僅將敵人的皮背心劃破,江青十分明白,這“並天指”之下,若然換了一個人,只怕早已傷重倒地了,由那一記“並天指”的施展來推斷,這嘯天客蒙大釗的功力實在精純得可以。
  嘯天客蒙大釗目前更是心焦如焚,黃豆大的汗珠直淌,他萬料不到自己在歸隱二十年後,重出江湖與人較手,便碰到如許一個難纏難惹的人物。現在,他幾乎已將全身功力施出了十之六七,卻仍然不能使情況略有進展,在他的感覺中,對手有如一片汪洋浩海,深邃無比,根本無法揣摸,更無可著手施力之處,彷彿連他自己的精絕武學,都投在這片浩海中消逝無蹤,甚至難以激起一個浪花,一個泡沫,這在蒙大釗來說,是一件如何令他驚恐與失望之事!
  忽然江青倏出五招中,輕淡的一笑道:“朋友,有點到為止的意思麼?”
  嘯天客蒙大釗此刻已然酷似一只瀕死前的猛獸,奮不顧身的閃挪反撲,連環十六腿中,摟頭蓋臉便是二十糜骨,呼嘯的勁氣尖響中,他大吼道:“小輩,你來生再做這個好夢吧!”
  江青滴溜溜的自一串串光影與腿風的隙裡閃過,雙臂伸縮,將對手全身三十六處重要穴道完全罩入十指之內,冷清的道:“那麼,姓蒙的,你將不會瞑目了!”
  蒙大釗獨目怒睜欲裂,單臂上肌肉虯起,手中靡骨□然搥向地下,魁梧的身軀驀而以獨臂為中心,呼嚕嚕的旋轉起來,在旋轉中,雙腿時而劈叉,時而並攏,更能奇準無比的蹴踢敵人身上的重穴要害!
  他的身長,加上他手臂的長度,再有全身橫著轉動的衝力,這股力量是相當猛烈的,而在丈許方圓之內,更令對方沒有絲毫可容進身的餘地!
  此乃嘯天客昔日的絕技之一:“橫旋擊馬”!
  江青驀然退後,又飄然跟上,竟隨著蒙大釗的身軀浮沈旋動,快慢有致,乍然看去,直似一個有形無實,若隱若現的幽靈一般。
  不錯,這乃是邪神嫡傳的“如意三幻”中精粹之學:“絮隨風”,施展之人提緊一口真氣布於全身,更將呼吸閉住,鬆散四肢百骸的肌鼻,令肉體的重量幾達於無,隨著敵人的掌勢勁力飛舞遊蕩,如影隨形。不過,這“絮隨風”的輕身之技雖然超絕,卻有一個短處,這宗短處便是在隨著敵人的力道帶起身軀飄盪時,雖然可以躲避敵人之正鋒,但卻也無法施力傷敵。
  可是,江青雖然心中明白,蒙大釗卻是全然不知,他連連旋轉了一百多圈,目光瞥處,卻不由大吃一驚,獨臂一抖,身形已驀然橫著飛出,始才沾地,獨臂又是一拔一抖,倏忽再次橫身閃開,一面飛快地移換地方,一面雙腿交踢如風,可是江青的身形卻依然若離的緊跟不輟,又每每隨著他雙腿的來勢力道輕飄的盪開、遊搖,宛如蒙大釗的雙腿是在攻擊一個淡淡的影子,一個毫無實質的幽靈。
  於是——
  一聲冷淒淒的笑聲響起,江青已輕淡而灑脫的飄立於四丈之外,緩慢的隨風搖幌,邊漠然說道:“蒙大釗,你還在執迷不悟?”
  嘯天客蒙大釗正待再度撲上,尋丈之外倏而傳來一連串的兵刃飛擊之聲,夜色中,火星四濺,嗡嗡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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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9 17:33:04 |只看該作者
蒙大釗迅速閃目瞧去,只見人連劍邵竹溪已與他的對手—絕斧客陸海以硬力拚拆起來。
  人連劍邵竹溪的佩劍,乃是天下有名的“吹蘆”,鋒利至極,能生斷精鋼,切石如粉,可是,劍總是輕兵器,不宜以硬碰硬,但此刻人連劍邵竹溪不顧一切的與絕斧客對撞,若非他已氣怒攻心,便是藉此另換招法。
  其實,人連劍邵竹溪與絕斧客二人,已經拚鬥了百招以上,可是,大名鼎鼎的人連劍卻一直無法欺身進入敵人的中宮,也即是無法夠得上足夠的出手位置,他卻那裡知道,絕斧客此際所施展的,正是他的生平絕活之一:“三十九式流星斧”。
  因此,人連劍急怒之下,便毅然不顧一切的實行硬拼之策,以自己手中珍愈生命的“吹蘆”寶劍,向對方的沈重短斧上直接硬架,以藉此獲得近身搏鬥之機。這時——江青見狀不由暗暗笑了,他欣悅的思忖:“陸旗主之銀練短斧,他匿稱為『心爪』,乃是東海千年珊瑚之根,經過數年熬煉後取其精英,與一種火鍛鋼母融合製成,尋常鋼鐵碰上,不折也彎,他那“心爪”重逾五十餘斤,最適宜拚力硬戰,這一下。邵老兒只怕有虧要吃了……”
  正想著,眼前倏忽閃起一道黯紅色的沈鬱光彩、一絲銳風,已神不知鬼不覺的襲向頭項、脅下、小骯於是,江青的瘦削身軀似被一圈強力彈簧蹦起般驀然而飛躍空中七丈,飛躍得如此快速與猛烈,又幾乎在他身軀適纔彈起的瞬間他又再度撲落,舉手投足間掌影漫天,似蒼穹的圓頂驟然罩落,恢宏無比的從四面八方包卷而上。
  嘯天客蒙大釗怪吼連連,身軀一閃,“天門神舞十四式”又倏而展出,在那迷幻眩目的幌掠中,又是一溜三角形光影飛舞閃掣,在快如電奔的一個橫轉裡,“橫旋擊馬”連旋九次,強厲的硬生生衝出那千百堂山之外。
  江青斷喝一聲:“好本事。”
  如影隨上,雙臂倏然顫動起伏,有如波濤萬叢,一陣陣凌厲而沈厚的無儔勁風,宛如巨浪漫天,挾著移山倒海的威力,呼轟捲上,這一手,正是長離七旋斬內的精華——“玄浪氣”!
  嘯天客蒙大釗身形適纔站穩,這一片恢宏的勁氣業已衝卷而到,但是他卻不閉不退,張嘴咬住手中的糜骨,獨臂鬥然暴漲一倍有奇,肌肉虯突之下,手臂上的筋絡也粗若蚯蚓般凸出,整個手臂,竟在這剎那間成為紫黑之色!
  於是,他的獨掌用力自胸前往返推出七次,五指彎曲如爪,一團團紫濛濛,黑烏烏的霧氣,參在一片強烈的掌風中頻頻攻出。
  呼轟的無形勁力,在空氣中接觸,又在接觸的同時震散、如暴雷似的響聲回繞不絕,寒冷的空氣也被衝激得波動旋盪不已,而在這狂飆迷漫的當中,尚有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氣息……
  江青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他已迅速封閉了呼吸,一雙向上略挑的眼睛卻毫不瞬轉的凝注正蹌踉退後三步的敵人。
  不錯,江青已經察覺對方施出的掌力之中,力量之強猶在其次,主要的尚有劇毒含蘊在內,那股帶著點甜味的血腥氣息,無可置疑的乃是蒙大釗所發出,但是。至於這股毒氣的功效如何,江青卻不甚了了。
  這時——
  嘯天客蒙大釗的面色已有些失常的蒼白,冷汗涔涔淌下,他微微喘息著,卻仍然以口咬著糜骨,緩緩逼上前來。
  忽然,江青覺得眼睛有些麻養,很快的,面孔雙手也蔓延著這種感覺,凡是在衣物掩遮之外的肌膚,都已有了隱約的反應。
  蒙大釗的面孔有些扭曲,猙獰得嚇人,那只黑白眼球混淆在一起,疤癩交錯的面目,也宛如放射著剌骨的陰森光芒。
  江青又暗中提聚一口純陽之氣,緩緩逼入全身四肢百核,更加力自皮膚的每一個毛孔中往外排擠,隱約的,他頭頂w冒出一股騰騰的白色水氣。
  嘯天客蒙大釗驀地怪吼一聲,撲前五步,獨臂猛揮之下,一片片,一陣陣,一股股的勁風狂飆,又呼嘯著似巨杵鐵錘般襲到,這一次,紫黑色的霧氣已更加濃厚,微微有著甜味的血腥氣也更強烈了。
  江青已不再遲疑,焦雷般大喝一聲,雙掌互展,銀弧形的圓日與星形光芒倏而擴射,一個大翻身,緊跟著一招“掌不刃血”,勁氣迷旋澎湃裡,他那兩條手臂又迅速至極的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幻閃著猝而劈出,在奇異眩目的縱橫掌山下,又是五大散手之一的“陰冥陽關”!
  邪神的五大散手,其狠毒與詭異是無與倫比的:多少英椎豪傑曾在這威猛無儔的五大散手之下命喪黃泉,又有多少絕世英雄為這五大散手而束手無策。不錯,嘯天客的一身功夫,已達登峰造極之境,但這時也在那奇詭而狠辣的掌勢下捉襟見肘,狼狽不堪的左閃右躲,倉忙退後。。
  江青這時已不再容情,他身形一偏,猝然向斜刺裡溜出五步,冷酷的道:“蒙大釗,在下便叫你選擇你自選的那條路!”
  語聲在剎那之間彷彿凝固般凍結在空氣中,是如此冷酷,又如此蕭索,帶著一股姥以言喻的寒瑟之氣。
  嘯天客蒙大釗又聚足全身功力,將他苦練了二十餘年的“毒膽掌”再次推出,呼轟旋盪的狂飆中,紫黑色的霧氣幾乎已凝結成一片俱有實質的黑幕自四麵包卷而上,腥甜的氣味四溢飄散,中人欲嘔!
  地連劍夢真面色沈重,卓然獨立,雙目寒光閃射,握住劍柄的手指已縮得更緊,一付躍躍欲試的神態
  於是——
  江青那瑩潔的右掌倏而急顫,幻成漫天掌影,飄忽迷漫,卻又恢宏無比;左掌同時劃起一道圓弧,掌勢卻猝而閃電般自圓弧中劈出,有如一柄自七天之上搗出的神杵,威猛至極的來到敵人身前!
  不錯,這正是天佛掌的首式:“佛光初現”!
  這轟轟烈烈的佛國神技,使得嘯天客蒙大釗大叫一聲,再次後退,滾滾的黑霧,亦像遭到烈陽透射般縷縷飄散,□繞不絕。
  地連劍夢真驀而脫口驚呼:“天佛掌!”
  江青緊接著十指疾伸,雙掌幌動中,十股濛濛的劍形光彩,宛如十柄尖銳的利劍,咄咄有聲地劃破空氣,威勢驚人地射向敵人!
  這是“天佛堂”法的第二招:“金頂佛燈”!
  當十條劍形的光華尚在呼嘯著自十個不同的方向刺去之際,江青的雙掌已向胸前合攏,宛如老僧合什,又迅捷快猛的疾推而出,隨著掌勢的翻出,一片號叫的勁風旋回而起,像煞山崩海嘯,群岳並塌,這一片自地平面湧盪而起的狂飆,足能使日月無光,神鬼俱泣!
  冰冷的空氣像沸騰般的滾動,煞浪逼人,一個個小小的旋渦在空氣中形成,刺耳的響聲,宛如地獄中冤魂哀求哭號……
  是的,這是第三招:“佛問伽羅”!
  嘯天客蒙大釗面孔扭曲得嚇人,青筋在額際暴起,蓬亂的發髯也全部豎立著,他已將全部的真力傾注在“毒膽掌”上拼命般推劈拒敵,淘淘的黑霧,在浩猛的罡勁中消逝無蹤,卻又似自阿修羅的魔宮中不絕溢出,這是一幕慘烈而又令人魂驚魄散的絕世高手之鬥。
  於是——
  江青俊俏面孔驀而變得異常肅穆,神光湛然,雙臂緩慢的,卻又迅速的手伸空中,頭頸微向後仰,隨著一聲有若梵唱般的清越吟聲,他平伸空中的雙掌,已徐徐往下壓落,他的動作,乃是連成一貫的,看似徐緩,卻不容對手有任何一絲尋找空隙的時機,神妙極了,也令人驚駭極了,而隨著他雙臂下壓的每一分,每一寸,沈重如山的勁力便猝然加重,酷熱的氣息在穿流、呼嘯,像煞大地之將沈落……
  這是天佛掌法的第四招:“迎佛西天”!
  蒙大釗的“毒膽掌”此刻已失去了抵制的能力,黑霧滾滾,有如熱湯洗雪,又似洪流四洩,紛紛散滅淨盡,那股寒厲的勁氣,也在對方澎湃的狂飆強抑之下,消失殆盡,有如大風中一抹薄霧……
  地連劍夢真情急大吼道:“蒙大釗,快退!”
  江青冷哼一聲,面孔上有著一片安祥而靜謐的神色,安祥得似一入定老僧,靜謐得可以將周遭的淒厲氣氛化為柔和吉泰。他臉龐微仰,白晰的臉上十分奇怪的現出一片特異的光彩,這湛然的光彩是如此聖潔,如此虔誠,宛如一尊高速而隱在雲端之頂的佛像背後所散射的神光,是這般浩博與閃耀,卻又俱有無形的威嚴。
  於是,他雙目在這使人驚懼得不知所措的情境下微微半闔,左掌五指指天,掌心向內——
  地連劍夢真有些迷惑的站在一傍,宛如著魔似的注視著江青的面孔,他悚然一驚,恐懼的大叫:“大釗,閃開,不能力敵!”
  嘯天客蒙大釗縱聲狂笑,身形在鬥然間連換了十六次不同的方位,毒膽掌再度掀起漫天勁氣,翻滾而到,在重新密布的紫黑色霧氣中,隱伏著千百掌影,交織縱橫,幾乎已將江青全身要害重穴罩入其中。
  江青神色之間,肅穆安祥之極,眼廉毫不稍動,在人們的意念尚未體會出是怎麼回事之前,他的左掌已與右臂相互交環,在同一時間內,不分先後的連續推出七七四十九掌!這怪異無倫的招式,溶匯在向四面八方飛舞劈掠的四十九掌中,自四十九個迥然不同的方向攻襲敵入,周遭全是一片瑩白如玉的掌心,像煞雪花飛落,瓢瓢無間,令人產生一種難以自製的錯覺,便彷彿天地混沌,完全已被這片茫茫無際的掌心所掩蓋,而掌風之銳利洶湧,更如狂濤旋盪,翻滾不息……
  嘯天客蒙大釗在這片足以移山拔鼎的威浩狂飆中,幾似大海裡的一條浮木,被兜飛空中尋丈之高,連連翻幌撞擊,拋起甩落,他滿頭蓬亂的長髮披散飄舞,全身衣衫更已在剎那間破碎不堪!
  地連劍夢真悲憤至極的大喝一聲,面孔上有著一股冷煞狠毒的神情,這股神情,與他原來的和氣模樣,竟是一個決不相同的對照!
  於是——
  就在地連劍正待動身出手的一瞬間,嘯天客蒙大釗已猛然自空中摔落,但是,他卻在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折轉下,倏而反過身來,黯紅的光芒猝而電掣射出,那柄三角形的犀利錐狀“糜骨”,已在一閃之下來到江青身前!
  但是,這柄沈重而鋒利的兵器,卻在來到江青身前五尺之處時,似被一堵無形的氣牆所阻一般驀的停頓了一下,就在這微微一頓的細小間際裡,江青雙掌齊探,“掌不刃血”重又展出,射至的糜骨發出一聲“錚”然脆響,滴溜溜的飛出五丈之外,消失於夜色蒼茫中。
  嘯天客蒙大釗裂肥披肝般慘嗥兩聲,又蹌踉衝上,但是,卻在躍出兩步之後,一跤摔倒在地。
  地連劍夢真霹靂般暴叱一聲,往左一個偏身,反手之間,一道狹窄但卻晶呈的寒光猝然掃向江青雙足。
  江青哼了一下,倏而鬼魅般掠出三尺,右掌食中二指並攏微勾,飛快點出,空氣中“嗤”的一響,跟著一股凝聚成形的白氣,彷彿一條狂怒噬人的毒蛇般猝而射出,尚帶著一陣“絲絲”的剌耳之聲!
  這是邪神嫡傳的“並天指”。
  適纔江青亦曾以此指功對付過蒙大釗,但是卻只用了一半真力,此刻全勁施出,威力之大,自是倍加驚大!
  地連劍夢真嘿了一聲,手腕疾抖,那狹長的劍刃連連跳動,震起一圈圈的弧扁,以這圈圈弧扁,罩向敵人那股襲來的氣體。
  當一連申“波波”的輕響傳來,地連劍夢真已極不情願的退出一步,反手之間,又是疾風暴雨般的二十一劍,左掌乘隙劈出,直砍對方脅下。
  在原地沒有絲毫移動,江青的身軀卻奇幻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做著幾乎不能察覺的閃挪,於是,每一劍都在他這微妙的閃挪間落空,劈到的手掌也稍差一毫的自江青脅傍擦過。
  在地連劍的攻勢全然落空的瞬息之間,江青已硯準時機,出手便是一招“掌不刃血”!
  當那只有如利刃般豎立的手掌沿著地連劍頭皮刮過的剎那,江青第二招“陰冥陽關”已毫不留情的跟上。
  地連劍怒火倍增,咬牙切齒地移出三尺,左手的利劍舞成一團渾圓而晶瑩的光圈,光圈周遭勁氣洋溢,回盪飛出,劍式在光圈中倏出倏收,上下縱橫,宛如有千百柄利劍探舞劈戳,端的神鬼莫測!
  江青大笑不停,在敵人左右閃挪遊動,捷如流虹長瀉,又似行雲飄忽,動作之間,不僅灑脫美妙,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與奇特。
  長離一梟與天連劍遲若雲較鬥了將近二百招,江青這邊的經過,他早已看在眼中,這時,他笑哈哈的叫道:“少兄弟,夜來了,可願早些回去燙壺老酒喝麼?”
  江青又連出九掌十七腿,換掌中大笑道:“前輩,這也要先擱下眼前的三位才行呀!”
  於是,在二人一問一答間,戰況又轉趨劇烈,三連劍已安下心要與眼前的勁敵們一見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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