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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驚寂]紫荊之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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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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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2: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紫荊之月 作者:驚寂

序章 回歸

  我曾經是個人類。
  但是我自願放棄那個軟弱種族的身份,換來足以毀天滅地的至高之力,來到一片夢幻大地。
  歷經了鐵與血的抗爭,我掌握了數以千萬的生命……人類和妖魔都畏懼我,給我冠上「天妖」「妖皇」一類的頭銜。可是我很不喜歡,在我接連摧毀了三個人口上百萬的都市後,遲鈍的他們才終於醒悟過來,開始統一稱呼起我為自己所起的尊號——「紫荊妖帝」。
  受人白眼與欺負的日子固然痛苦,可當你強橫到天下無敵時,生活也會變得一樣悲哀。
  在我對所有的遊戲和饕宴都膩味了的某一天,我看到了他們——一群初出茅廬的冒險者。以穩重的魔法劍士為首,沈靜的修道者,輕浮的弓箭手,弊腳的吟遊詩人、嬌媚的探險家,粗獷的鑄劍師組成的這個亂七八糟的小團隊,卻擁有一個極不相稱的、飛揚到跋扈的名字——
  白翼!
  他們每個人的實力都很肉腳,但是,他們聯手戰鬥的方式卻奇怪的很有效率,彈唱著走音到地獄第十八層去的小曲,他們一路打倒我屬下的死靈、妖獸、下位妖魔、上位魔神,向著我的居城逼進。
  這種輕松的態度讓我很不高興,決定讓他們嘗點苦頭。於是,我派出了一名子爵級的妖將,可是,他們也加入了一名被神殿放逐的的失格聖騎士和一名聒噪的精靈女子,又一次輕松的、至少看起來滿臉輕松的打敗了我的部下。
  當我派出的第五名伯爵級妖將的腦袋成為他們「輕松戰鬥」的戰利品時,他們得到了全人類的矚目,意氣風發,達到了一生虛榮的頂峰,絕望的、四分五裂的人類社會因為他們的勝利和斡旋漸漸有了重新凝聚的徵兆。
  我開始感到有趣了。
  君主級的妖魔奉我之命出征。然後,在他把人類大團結的會場弄得一塌糊塗後,我化身成一名病弱的法師打倒了他,於是,勇者們很輕易的接納我成為他們的一員。
  接下來的日子,是我在那個世界最悲慘、最尷尬、最狼狽的日子,除了要忍耐他們那足以讓死靈魂飛魄散的難聽歌聲,按捺著現身的沖動聽他們對我(紫荊妖帝)毒言毒語的攻訐,同時還要逃避隊中那個暴力八爪女的求偶攻勢,日子真是過得淒慘落魄、卻莫名的充實昂揚。
  直到那一天,我踩著他們的腳印攻入了我自己的居城。就在他們驚愕、詫異的目光簇擁下,我重新坐入那具空懸的黃金玉座。居高臨下的看見他們癡呆的表情,我放聲大笑,笑出了眼淚,卻不明白自己這是在笑些什麼?因為,那時的我一點也不快樂,至少,沒有我預期中的快樂。
  勇者們憤怒了(這是當然的)。
  劍氣呼嘯,槍風尖鳴,魔法狂渲,精靈亂舞,我依然笑不可抑,直到笑出滿掌的鮮血。
  凝視著掌中碧綠的血塊半晌,我緩緩擡頭。玉座前,勇者們破破爛爛的身軀狼狽橫陳。但是,就如無數英雄傳說中描述的那樣,迎著我的目光,他們一個又一個的站了起來。
  突然間,我覺得非常疲倦,疲倦的不想閃避凝聚著眾勇者生命之火的博浪一擊。
  「吾就如汝等所願,平靜的接受這次毀滅吧。」
  我回到了自己的時空,回到了書桌前,戴上眼鏡,撿起課本,繼續那一度停止的時間。
  日子一成不變的過去,我漸漸的淡忘了那個唯我獨尊的世界。
  這一天,我捧著滿堂紅的成績單走在回家的路上,聽見了一聲憤怒的召喚。
  「……我還寧願找那個紫荊妖帝來幫忙!」
  松了一口氣,我丟下手中的成績單……
  黑暗,逼退了光明。
  我又回到了混沌之海,無盡的黑暗簇擁上來,彷彿愛人最熱情的擁抱,將我的凡體一點點地融化、又輕輕地重新搓揉成形。朦朧的意識中,彼方的召喚在不停地回響,隱含著力量的聲音將召喚者的憤怒與決心打入我的心靈,啟動了妖魔之身中沈睡己久的生機。
  我睜開眼,千萬縷青綠色的發絲如同一陣清風拂過眼眸,卷走了我意識中的最後一縷稀薄霧氣,卻又帶來一道毀滅性的晴天霹靂。
  我被擊中了,正面擊中,毫無招架回避的餘地與力量。我痛苦地閉上雙眼,任由霹靂的高熱在我體內旋轉、擴大、直至將我徹底的吞沒。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8-13 21:5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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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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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故地重遊
  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裏?
  當我睜開眼時,沒有看見召喚者,沒有看見祭壇、道具、魔法陣,自己正赤條條的懸停在風高氣寒的半天空,腳下有一座宮城的遺址,卻是在我當年離開時,拼盡餘力沈下地底的阿房宮。
  阿房宮,三百里。如今卻只剩下一小截塔尖突出地面,上面樹立的紫水晶月輪已經不翼而飛,堅硬的玉質大理石塔頂也被掘出了一個大洞,看洞緣的風化程度,形成少說也有十年了。
  是盜墓人還是冒險者?
  一股怒氣在我胸口攪動,難道真個是人死名休,現在連這種宵小之輩也有膽子闖入我的玉座所在之處撒野了?
  幾下微不可辨的吒喝斷斷續續的飄出洞口。
  呃,現在裏面就有一個要錢不要命的小丑嗎?我從洞口降落下沈沒的宮殿,循著聲源飄去。一路上,就見原先裝飾在墻壁天頂上的金銀飾器和珠寶被撬竊一空,醜陋的劍痕斷矢縱橫交錯,不時還可以看到魔法造成的破壞。
  看來這裏一度熱鬧的很嘛……不過那些成堆的人骨看起來很不自然,像是被刻意集中堆放在一起威嚇入侵者用的。難道說有什麼下級妖魔進占了這裏,把宮殿當作了自己的巢穴?
  我的不快又加深了一層。
  新鮮的血腥味竄入鼻腔,轉個彎,我沿著樓梯降下第二層,眼前是三具小型妖獸的屍體,三枝長箭全部是從眼球直透腦中,弓箭手的準頭令人贊嘆。可是,室內作戰竟然攜帶使用長弓,絕對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不許動!」
  咦?年輕女孩的聲音!我掉過頭,三十步開外,一名獵人打扮的少女挽弓搭箭瞄準了我的眼珠。
  太扯了吧?!我居然會讓敵人靠得這麼近?這是我的功力衰退的兆頭,還是這丫頭其實強得離譜?
  我將意念延伸過去,掃描讀取少女的狀態資料。得出的結果是……
  她實在弱得離譜!
  雖然體能和潛力數字相當不俗,但體內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內力、魔力或是其他需要後天修煉累積的能量。我所以一開始沒有發覺她的存在,大概是因為她一直沒有較大的動作,又用了某種狩獵技巧隱蔽了自己的人氣之故。
  「你是妖魔!」
  雙方目光正面相接,少女提高了聲調,把弓弦拉得更緊。我詫異了一下,隨即醒悟我沒有收藏起額頭的獨角。
  「對,我就是這……」我正想表明身分嚇嚇對面敢拿玩具來威脅我的小女人,卻被她高八度的尖叫震得我耳膜嗡嗡直響。
  「你還會說話!!」
  我想想也難怪她會尖叫,因為除極少數特例外,只有妖魔貴族才會說人類的語言。而妖魔一旦蛻化成貴族,其力量的成長和危險性的增值就再無法以人類的標準去衡量推算。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亂跑……這裏才是第二層耶……神啊,就算我有……有向你請求賜給我一個有價值的妖魔,您也不必、不必突然的送我這麼一份超值大禮吧……」少女口中雖然在亂七八糟的叫喊,手中的弓箭卻不見一絲顫動,技藝之嫻熟令人佩服。「別動,你別動啊!再動我就放箭了,所以你千萬別動!你是個貴族,我只想要你的武器,不想和你打,你、你只要交出你的武器就好了!」
  我搖頭嘆氣,眼睛在自己光溜溜的身體上打個轉(怪了,我怎麼會連衣服都不穿就跑來這邊?),不懷好意地重新瞄向少女。
  「我現在身上的武器只有一樣,但很可惜我不能讓給你。」
  「說、說什麼鬼話?俘虜就要有俘虜的樣子,我命令你把武器交出來!」
  「真抱歉,無論妖魔也好、人類也好,只要是雄性生物,都不會把這樣武器輕易交出去的。」
  獵裝少女咀嚼著我的話意,視線順著我目光示意向下降落……一片火焰從她脖子根部躥起,燒過雙耳再從天靈蓋上迸出。
  「該死的妖魔!!」
  少女手一松,利箭連珠炮般向我射來,轉眼間就把一袋箭射了個精光,卻連我的油皮都沒擦破一絲。恨恨的一跺腳,她轉身就跑,我不急不徐的躡在她身後,保持著雙方剛見面時的距離,既不逼近,也不拉開。
  然而,少女剛轉過一個彎,就第三度發出驚呼,等我飄過去一看,就見她正用手中的長弓把一匹雙頭巨狼的其中一個頭刺翻在地上,踏上了一隻腳,空出左手去抵著另一顆狼頭的下顎,一時勢成僵局。
  然而雙方的力量差距實在太大,雖說少女巧妙的利用上方狼頭的力量壓得腳下狼頭動彈不能,但單憑一隻左手漸漸招架不住上方狼頭的壓制了,鋒利的狼牙一點一點的逼近少女臉龐。
  少女猛地蹲下,豎直長弓,尖尖的弓梢筆直刺入驟失重心的狼口,貫穿了它的咽喉。然後她丟開弓,拔出腰間匕首刺入腳下狼頭的頸動脈,全部動作在三秒鐘內一氣呵成,乾脆俐落至極。
  垂死的狼頭狂吠一聲,用力甩頭把少女遠遠拋出,正好(不是正好我也會對個正好)讓我軟玉溫香接個滿懷。
  才脫狼口,又入魔掌,少女當然拼命想要掙脫。那麼……呃……基本上,我接下來的反應……是非常自然的。一個健康香軟的青春美少女在我懷中磨磨蹭蹭……我身上又沒有任何東西幫我降低這種過份的刺激,當然身體會產生某種特殊回應。
  也就在這時,少女的反抗突然失去了力量,最後乾脆停止了。難道是被我的熱烈回應嚇倒了?我低下頭仔細端詳她的臉色,卻發現少女原本紅潤的雙頰罩上了一層黑氣,雙唇發紫,赫然是中毒的癥狀。
  我這才記起,雙頭巨狼的爪牙含有麻痹獵物的毒素,這丫頭八成是在搏鬥中被抓傷了。雖然看起來嚇人,但這種毒素對人類並不致命,放著不管,過個四五天也就慢慢消褪了。而且,她現在這麼乖,我想「辦事」也比較方便。只不過,侵犯一個被毒素折磨個半死的小女人這種事實在太無趣了。
  我替少女驅除了毒素。
  「為什麼救我?你不是妖魔嗎?」(笨丫頭,當然只有先對你施恩,你才會放鬆警惕啊。)
  「因為我想變成人類。」我用最誠懇的聲音回答她,順便再把眼光放得朦朧些,製造出類似悲哀的神氣。
  「為什麼你想變成人類?」(果然,又是這種沒有自己見解的期待型問話,答案當然是那一百零一套。)
  我裝模作樣的長嘆一聲,開始把在漫畫中看過的類似場面的肉麻臺詞一籮筐一籮筐的搬出來對著少女大肆洗腦,唬得她感動涕零。
  「放心吧,我一定會幫助你的!」聽到最後,少女就像漫畫中所有這種情景下的女主角一樣緊握我的手,淚眼漣漣的發誓說我們永遠是朋友,友誼天長地久……我忍笑忍得腸子都快擰斷了,她還以為我是因為終於找到朋友太過激動。
  「可、可是你這個樣子,我很不習慣。為什麼你不穿衣服呢?還是所有的妖魔貴族都不穿衣服?」
  我一怔,這個問題雖小卻真不好回答(因為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赤身裸體的跑來這邊的世界),亂瓣的話小破綻搞不好就捅成大漏洞。於是,我採取了回避轉移的戰術。
  「你不也和我一樣?」
  「我哪有……呀~~」(又是一波魔音貫腦,還好我有先見之明的封閉了自己的聽覺)少女這才發現自己上身的短夾克已經被狼爪抓成一條條的,而下身的皮短裙和內褲也被扯去老大一塊,一條白生生的大腿和半輪滿月般的雪臀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少女扯下墻上的帷幔撕成兩半,大塊的罩到我頭上,小塊的權充短裙圍在她腰際。這樣總算是解決了雙方的走光問題,但半朽的布料不能承受太激烈的動作,更甭提戰鬥了。
  有及於此,少女喪氣的決定返回地面。我好奇的問她為什麼冒險進入地宮,因為看樣子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獵人,並非一心求名或斂財成性的冒險者。
  「是為了我的男朋友啦。」少女臉色陰鬱。「昨天他終於也接到了徵召令,馬上要去戰場,我想送他一件有用的踐別禮物,所以下來這裏想找一把魔法劍。」
  「魔法劍嗎?我倒是知道在這座地宮的一個房間有收藏了這麼一樣東西。」我悠然地拋出香餌。「那是這座地宮過去的主人留下的一柄魔劍,即使是普通人來使用,它也可以發揮劈開一座山那麼大的威力。」
  「真有這麼厲害的武器?你也知道它藏在什麼地方嗎?」少女熱切地貼近我。「太好了,要是他有了這把劍,可是更加輕易的立下大功,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升作大將軍。」
  「確實這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他能成為那把劍的主人。」少女沒有聽懂我隱晦的話意,還在那裏雀躍不己。
  「真是太好了,請你帶我去找那把劍好嗎?」
  「這對我沒有任何問題。」我緩緩地說道:「可是你確實真的要給他那麼強的劍嗎?」
  「為什麼這麼問?」
  「雖然不太禮貌,但是我曾經聽說人類的男性是很善變的,尤其是在功成名就後的變化更大,常常是變得判若兩人。難道你都不怕他在成功之後也會改變嗎?」
  少女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絞起十指。我靜靜地看著她,不催促也不再煽動。我知道,她最後一定還是會請我帶她去找那柄劍,也會照原先的打算把劍送給她的男友。只不過,那時她不會再是滿懷信心和歡喜,而是揣著隱約的不安和疑慮。而在二人不能再相見的漫漫長夜裏,思念和遠方的流言會令我播下的不信任的種子慢慢發芽、成長,直到開出名為「破滅」的惡之花。而我,只需守在一旁對著她微笑,同時小心不要讓意外鏟去她心中黑色的土壤就好了。
  「我相信微民。」(看吧,果然是這樣的答復。)
  面對強裝笑臉的少女,我歉意的低下頭。「我也願意相信你的眼光。說了些讓你不安的話實在對不起,但是,我害怕自己會變成傳言中的那種可恥人類。」
  「不會的!只要你始終抱著一顆向善求真的心,那麼你一定會變成你理想中擁有崇高情操,能為他人犧牲的真正人類。」
  (天真的話,人類誰沒有向善之心?誰沒有崇高的情操?問題是又有幾個人能把心中的善念和情操付諸現實?)
  「謝謝你,美麗堅強的人類女孩。」我乘機親了親她的手掌,小小的吃了一點豆腐,感覺倒也不錯。
  「哎呀,你不用這麼客氣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少女連忙抽回手,羞紅了俏臉。「呃,是了。我都還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冬妮婭.格林。」
  「我要變成人類,妖魔的名字我不想再用了。沒記錯的話,我的誕生日是3月6日,你以後就叫我紫荊吧。」
  有了我的引領,冬妮婭很輕松的就下到了位於阿房宮最底層的謁見大廳,取得了被我用來裝飾玉座後壁的魔劍。而我,則更加肯定地宮中存在有守護者這件事。冬妮婭那丫頭看到劍後興奮的什麼都不顧了,全然沒有留意整座大殿被打掃的纖塵不染,甚至於連最易腐朽的絲綢制物也都鮮亮如故。
  我將空識靈覺緩緩地延展開去,果然發現有某種力量透過黑暗的幔帳一直遠遠地窺視著我們,但是掃描得到的資料也有太多混沌不明的地方,我甚至不能鎖定窺視者的具體位置。那窺視者完全的、徹底的與黑暗溶為一體,無分彼此,我一時不能也不太想——太花時間了,眼前的樂子比較重要,既然對方沒有表示敵意,我也不欲節外生枝——把他揪出來。
  「冬妮婭,你怎麼發起來呆來了?」
  收回靈覺時,我瞥見冬妮婭在沖上八九級陛階後,忽然呆立不動,不覺大奇。再「看」她的眼神,視線卻已經沒有放在魔劍上面,而是集中投注在位於朱臺正中的玉座上。
  「紫荊。」冬妮婭很溫柔的呼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我應了一聲,半晌也沒聽見她的下文,越發奇怪,當下飄到她的身邊,張開手掌正想在她眼前晃上一晃,卻見小丫頭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我,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問題,連兩條眉毛都要擰成問號了,卻猶猶豫豫的不敢開口。
  「有什麼問題只管問好了,我不會生氣的。」我沖她鼓勵的一笑,心裏卻提高了警惕——不會這麼快自己的身份就穿幫了吧?
  「那,你知道最後是誰打倒紫荊妖帝的嗎?」
  「咦!?」饒是我早有準備,還是被她這個問題弄得一愣。看見我的表情,冬妮婭急忙解釋說:「啊,那個,我知道那件事對你們來說是個很大的恥辱,所以我才一直不敢開口,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話也沒關系……我不是存心想讓你難堪,只是因為看見那個痕跡,才有點壓抑不住好奇。」
  「呵呵,對其他妖魔或許這是個難堪的問題,可對我這個想變成人的妖魔來說,你提出的並不是什麼忌諱的話題。」迅速整理好心情和表情,我沖女孩微微抽動一下嘴角,語氣溫和的反問:「不過在我回答你之前,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痕跡讓你突然好奇起來的?」
  「就是那個箭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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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4:05 |只看該作者
  我順著冬妮婭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見在玉座高聳平滑的椅背上,深嵌著一個無法磨平的箭孔,彷彿一隻黑洞洞的眼睛凝視著我,讓我不爭氣的心髒猛地一跳。
  「領主大人老吹噓說是他最後一箭了結了紫荊妖帝,每次聽到詩人吟唱繆倫陛下砍下、啊,打倒妖帝的時候就要跳出來糾正,甚至還自己動手改寫詩歌教人傳唱,搞得大家哭笑不得。我過去也一直以為是他在吹牛,可是今天看見這個箭孔……忽然覺得領主大人也許真沒說大話,所以我才……」
  冬妮婭的聲音越變越小,我的眼睛則是越睜越大。
  「冬、冬妮婭,你的領主參加過阿房宮之戰?他叫什麼名字?」
  「原來你不知道?對了,你當然不會知道。」冬妮婭不好意思地摸摸臉,用一種很認真很驕傲的語氣報出她的領主大人的名字。
  「我們的領主就是白翼勇者之一的神射手加裏波第大人。」
  「無論敵人還是美女的心我都能一箭射中。」在口中輕輕念叨起那個囂張浮誇華麗機敏張揚厚顏能力出眾的弓箭手的口頭禪,我忽然覺得眼角有些濕潤,連忙仰起頭不讓冬妮婭看見,卻抑不住心潮起伏。「原來你還活著呀。」
  既然連加裏波第這個禍害都活了下來,那以繆倫的正直、瑞安的沈靜、青冥的圓滑、芬的憨厚,當也不會輕易死於非命才對。倒是那個死腦筋的萊昂和碎嘴的珊娜,兩個都是容易得罪人的脾氣,現在是否還保有平安呢?還有她,那個艷麗卻酷愛使用暴力的八爪女淩舞,她過得怎麼樣?是不是早已經披上了白紗,成為了別人的新娘?
  想到這裏,我一顆心激動的竟似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一般,淚水不受控制的決堤湧出,終於引起了冬妮婭的注意。
  「嗄!?」冬妮婭發出了驚慌和狼狽的單音節,極力仰望著我,拼命地道歉:「你哭了?你別哭啊!我那個……很對不起,我一關心起某件事就容易變得口無遮攔,很多人都批評過我,我也一直想改的,剛才是你說沒問題我才敢發問的……啊啊啊,我不是想把責任推給你,也不是怪你啦……這個,怎麼說,總之我不是故意想勾起你的……」
  「冬妮婭,你想多了。」我強壓下胸中的激蕩的情緒,匆匆拭去淚水,向她解釋說自己是因為沒有想到初返人間就會遇上與白翼勇者大有淵源的人,激動之下才會失態。在為自己無意間嚇到她道了歉之後,我小心地向冬妮婭打聽起另外幾人的下落。
  松了一口氣的冬妮婭拍拍胸膛,咕噥了一句「差點被你嚇死」之後,眼珠子轉了兩圈,帶著報復的語氣說:「你想知道其他勇者後來的經歷當然沒有問題,不過……」
  聽到冬妮婭不詳地拖長了尾音,我急道:「冬妮婭你不要吊人胃口嘛,有什麼不過待會兒我都會幫你過,你就快說吧。」
  「不過你都還沒有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呀!叫人家怎麼信你?」
  「啊咧?」我一呆,開始努力回想之前她問的是什麼問題。對了,她是問誰打倒了我!這個問題……
  回想當年那最後的一刻,究竟是華史.繆倫的魔法劍氣掠過我的頸項在前?還是加裏波第的鳳舞絕箭貫穿我的心髒在先?
  我自虐地想了好半晌,仍然無法分出先後,看著冬妮婭一臉的期待,我只好玩起了諧音把戲。
  「是加裏波第先打到我……紫荊妖帝。」
  口快下險些脫口蹦出「我」來,慌忙改口還是讓冬妮婭面上泛起了疑雲。
  「是和不是這麼簡單的問題,為什麼你還要想上半天?你不會是想討好我吧?」
  「我總算是個學者,僅憑印象說話不是很不負責任嗎?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與記憶中的資料做對照。」隨口解釋過去,我催促冬妮婭快點進入正題。
  「別急啊。」冬妮婭意猶未盡的撅起小嘴,視線向上方飄去。「麻煩你幫我把劍取下來好嗎?它掛的太高了,我夠不著耶。」
  在被野丫頭又小小刁難了兩三把後,滿足了報復欲的她終於開始講述自己所知道的勇者們的結局:
  華史.繆倫,身為勇者團隊的首腦以及傳說中給予紫荊妖帝致命一擊的最強魔法劍士,在那趟冒險結束後不久即被大陸上有數的強國卡奧斯王國國王招為駙馬,在老王病逝之後,他繼承王位,並於登基後逐步推行民主與經濟改革,以「自由王」之名顯赫於世;
  瑞安•蘭比斯,這位被繆倫自由理想吸引,放棄了完善自身的修行,開始探詢完善整個社會的方法的修道者,在各國晃蕩過一圈之後,重新回到卡奧斯,以頭腦為武器,協助繆倫對抗抵制改革的貴族門閥,掀起了一場不流血的革命,世人稱其為「赤腳首相」;
  芬.阿爾辛多,與瑞安相反,這位劍術一流的大鑄劍師,在擔任了一段時間的王室御匠坊的總管之後,為了追求更高的鑄劍之道辦了個停薪留職,雲遊天下去了,偶爾會從某個偏僻的山區或蠻荒之地流傳出關於他的冒險故事;
  青冥,這位被同伴評價是詩藝三流、箭術二流、交際一流的吟遊詩人,本名叫布魯.斯凱,是卡奧斯王國有數的大貴族斯凱侯爵家的繼承人,冒險結束後便當回了太子爺,整日的出入各家貴族府邸的花園、客廳、宮廷聚會和酒宴。在身為門閥貴族代言人的父親斯凱侯爵被瑞安氣死之後繼承家門,出面率領貴族繼續對抗自由王的改革,落敗後回到領地隱居,已經多年沒有消息傳出;
  萊昂,這位失格的聖騎士始終沒能得到教國托利斯坦為其恢復名譽,在與妖精珊娜結婚後,夫妻二人接受繆倫的招攬,分別進入卡奧斯王國的軍隊與外交部門敘職,雙雙屢建功勛,如今萊昂已經是東方九省的總督,和身為外民族聯絡官的珊娜一起駐守卡奧斯王國在東方的第一道門戶-雲夢要塞;
  最後是淩舞,這名一直對我糾纏不休的八爪女,也在冒險結束後對外界揭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原來是卡奧斯王國老王的獨生愛女,現在則是自由王華史.繆倫的王后。
  「是這樣嗎?」從冬妮婭那裏聽到這個消息後,我一時茫然若失,卻又不覺得如何心痛,只有一股淡淡的惋惜、酸酸的失望哧溜竄過心頭。
  深吸一口氣,我告訴自己會有這種反應是正常的,畢竟我對她並不存在特別的感情,只是因為彼此相處的日子久了,加上她一直對我表現的很積極,才會讓我有些在意,可是她畢竟不是我欣賞的那類女孩,失去了不太心痛也是自然的。
  可是,她畢竟是第一個以自我意志、不帶任何其他利益考量喜歡並主動、明確向我表示出喜歡的女孩。一想到那只總是會向我伸來的溫暖手掌,現在被另一個男人、還是我認識的男人握在掌中,縈繞在胸口的那股淡淡的酸氣,赫然有了高密化的趨勢,我不禁咬緊了牙。
  (不要這個樣子,你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那個十六歲的孩子了。你現在已經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做一個有氣度的男子漢。)
  酸氣消散了,我與冬妮婭也回到了陽光下。對著高掛在天空的太陽,她用力伸了一個懶腰。
  「總算走出來了。」
  「結束恐怖的鬼屋之旅,你現在有什麼感覺?」我擺出一副興味盎然的面孔問道:「人類好象很享受恐怖過後的餘韻,甚至常常找些事來自己嚇自己。」
  「全身上下在一瞬間得以徹-底-的放鬆!整個人輕飄飄的好象要飛起來一樣。」
  「和飛翔的感覺一樣嗎?那確實很棒呢!擺脫了重力的桎枵,彷彿脫下了沈重的盔甲,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得以全面的舒展開來,風兒就象情人的手一樣拂過每一寸肌膚,舒服的讓人感覺整個人都要溶化了。」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偷瞅冬妮婭的表情——一臉的羨慕和神往。
  「真好,其實當個妖魔也蠻不錯的嘛。」冬妮婭話一出口,就見我的表情黯淡下來,連忙為她的失言向我拼命道歉。
  「沒關系。因為每次當我翺翔天際的時候,也會產生同樣的念頭。但是,那只是一閃念的事……我,已經厭倦了『同胞』之間無止境的權位鬥爭。在魔界,你想要活得更久就必須掌握盡可能大的權力,可是一旦讓你得到權力,就要不時的回頭,提防一把隨時會從黑暗中刺出的匕首,而就在你回頭時,致命的一擊往往又會從正前方飛來。」
  「這太可怕了……」
  「是啊,確實可怕……」
  (可怕的人類)我在心中默默的加上一句。
  真正的妖魔貴族也許殘忍卻絕不卑鄙,他們中間絕大多數人對於「權位」這類東西興趣缺缺,也不擅長陰謀詭計,——這是當年我能輕易壓倒群妖,身登大寶的重要因素。——可是對於藝術和魔法的關心高過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插手他人要做的事。」是妖魔貴族社會的基本行為規範。
  但是,人類並不瞭解妖魔貴族,即便是所謂的賢者們,也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部分。而我當年發起的血腥征服戰更加助長了他們的偏見。
  妖魔的身體,人類的心,我現在的這種狀態真是一幅絕妙的諷刺漫畫。
  算了,言歸正傳。
  由於我在控訴中吐露了自己的真實情感,雖然是指桑罵槐,但真情實感倒底比背臺詞的要更具有感染力,冬妮婭所受的感動自然更加的非同一般。就見她停下腳步,牽起我的雙手,仰頭望進我的眼裏,絞盡腦汗的組合字詞,想要安撫我的憤怒和恐懼。
  「你現在不是已經脫離他們了嗎?你用實際行動證明瞭你棄惡從善的決心,如果不是有你,今天我不但不可能取得魔劍,反而會喪生在那座可怕的地宮。你幫助了我,現在輪到我幫助你了。我會介紹你認識很多新朋友,好象光之神殿的沙蒂婭祭司和村裏的斯庫裏長老,他們都是學問淵博,對魔法有很深研究的大好人,大家一起商量,一定可以找出幫你變成人類的方法!」
  乘著她只顧著安慰我,我悄悄地把雙手貼上了少女的小蠻腰,手掌上傳來略為粗糙但彈性驚人的觸感,少女天生的淡淡體香混合著少許刺激性的汗味,形成一股茉莉馨芳的甜美香澤,令我不禁有一嘗芳澤的沖動。
  我低下頭,緩緩地逼近冬妮婭嫣紅如玫瑰的唇瓣。少女的聲音戛然中斷,鮮紅的大眼困惑地眨巴了好幾下,露出恍然的神氣,她立刻放開一隻手掌按住我的胸口,我卻沒有因為她這微小的暗示停止侵略。這時,我看到了流轉在她眼底的慌亂和猶豫,她想到要推開我,但又害怕這麼做會傷害我。畢竟,她不瞭解妖魔貴族的禮儀。而我,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甚至因為感應掃描到一群人馬的逼近調整了動作步調。
  接下來的發展就和八股漫畫沒啥區別。
  得到消息擔心女友安危的冬妮婭男友微民帶著光之女神荷西露絲的祭司和整支大隊的領地警備軍,以及村民自發組織的自衛隊十萬火急的趕來救美,結果卻撞見女友和別的男人纏綿親吻的一幕。眼見有綠帽壓頂之厄的男方跳高之余當場拔劍要求和我決鬥,卻發現我是個妖魔、而且還是個妖魔貴族,當下跳得更高,種族歧視和殺傷性語言傾盆而出,冬妮婭臉上開始有了惱怒的神氣,我又適時的表現出受傷的表情,再稍稍做出點想從她身邊逃開的動作。立刻挑起冬妮婭對她男友惡劣態度的強烈反彈,小丫頭用力拉住我,令我幾乎毫無間隙的貼在她身上。然後大聲向眾人宣佈說,我是一個善良的妖魔,是她的朋友!
  這一下可嚇壞了她的男友,以為她中了我的魔咒失了魂魄。情勢直轉急下,微民開始哀求冬妮婭離開我的懷抱回到他的身邊,氣急了的冬妮婭當然不幹。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經不能脫身——我一點也不想脫身,但遊戲才開始就把玩具撩得火拼散會,下面的戲就不能唱了——我提議,女神的祭司一個人走過來,對冬妮婭施行了「辨識」之類的神術,確定她沒有受到我的精神控制後,開始詢問理由。
  冬妮婭就把我在地宮中「救助」她的事大聲敘述了一遍,並說出我想變成人類的願望。
  她的男友在聽到我救了冬妮婭的時候臉色就開始轉晴,等再聽到我想變成人類時,他已經收劍入鞘,走過來向我低頭道謝,並對冬妮婭道歉。
  旁人都還在消化冬妮婭講述的匪夷所思的故事,表現出一付半信半疑的模樣,他卻已經熱情的和我擁抱過了,連稱我是朋友,倒把我嚇了一跳。暗道這小子的精神構造真是與眾不同,我胡扯一通,說因為親吻時雙方身體會極近的距離接觸,對於整天提防暗殺的妖魔貴族來說,與某人親吻是表示對對方的完全信任。這樣的鬼話那小子居然信以為真,果然與冬妮婭是天生的一對。
  我提出希望在村中居住的請求,冬妮婭和微民都不反對,但自衛團的人大都表示難以接受,結果又爆發新一輪的爭執。最後經由女祭司沙蒂婭的調解,雙方決定把光之神殿所在小山腳下一間舊獵舍整理出來給我棲身。事情這麼決定之後,微民率領一部分警備軍和自衛隊回村去做其他村民的思想工作——這個天真的小子居然是加裏波第的獨生子,知道這件事時我的下巴差一點有合不攏的危險——他很受領地內的年青一輩的擁戴,地位加上人望,我的居留權想來已經不是問題,沙蒂婭祭司和被留下的警備軍則陪著我和冬妮婭一起慢慢走回去。
  一路上,我們彼此之間的相互交談很少,幾乎都是冬妮婭一個人在那裏介紹村莊的風土人情,沙蒂婭偶然作些補充,完全沈默的警備軍的士兵們則保持著一段距離護衛著我們三人。我則始終面帶微笑靜靜的聆聽,和女祭司完全沒說過一句話。
  盡管如此,我卻有一種感覺,這個叫沙蒂婭的女祭司並不相信我編造的故事,並且,她對我隱蔽在笑臉之下的黑暗之心若有所查。之所以沒有說破,估計是為了避免村民陷入無益的恐慌之中,還有為了更深入的探究我的用心吧。
  有趣!我接受挑戰。
  我側過臉,正好迎上她投過來的探索視線,我還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今天晚上,讓我們好好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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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舌戰魔神
  抵達村莊後,雖然已經得到過微民的通知,絕大多數村民們還是害怕的躲在家裏,從門隙窗縫間窺視我。留在外面的人除了微民和跟他回來的自衛團員外,只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雙腿篩糠的村長,一個是剛邁入老年期、身材和熊一樣高大的魔法師。
  當晚村長招待我們在他家裏用餐,餐桌上雖說不上什麼賓主盡歡,但我溫和的態度和得體的舉止撫平了村長一家的恐懼。然後在飯局快要結束的時候,因為一個小插曲讓氣氛變得活絡了些——村長四歲大的小兒子爬到我膝上,好奇地伸手去抓我額頭的獨角,而我也任由他放肆的抓住把玩,直到這大膽小子的老娘出來把他抱走。
  飯後,眾人又就房屋建成以前,我臨時住宿的問題交換了一下意見。微民本想邀請我去他父親的城堡小住,後來顧忌到老領主的心髒不好放棄。最終決定把我暫時安置在斯庫裏長老(就是那個熊一樣的老法師)的家中。
  入夜,我和斯庫裏長老就在他家中的實驗室書房兼客廳裏中坐著聊天。房間裏唯一完好的一張椅子讓給了我這個客人,老法師就一屁股坐到一個木桶上,壓得桶身發出一聲慘叫,一些閃光的黑色粉末從桶縫間溢了出來。
  那個,那不是黑色核晶嗎!魔界威力最大的烈性炸藥,拳頭大小的一塊就可以徹底摧毀和日本面積相當的島嶼。
  注意到我驚詫的目光,斯庫裏長老作了個沒關系的手勢,說:「不要緊的。黑色核晶只要拔除它的核後就會惰性化,磨碎也沒問題,只要沒有超過六十格雷的火球丟到上頭就不會有危險。」
  「我沒有擔心,只是驚奇你居然擁有如此多份量的核晶材料。因為就算在魔界,黑色核晶的原石數量也比人間的鉆石藏量還要稀少。」
  「呃,我認識一個召喚師朋友,他總有辦法使到很多稀罕的魔法素材。」老法師漫不經心的說道。「看你好像對魔法道具的瞭解很有限,這可和我聽過的傳說大不一樣。妖魔貴族不都是最好的大法師和最具審美意識的藝術家嗎?」
  「任何群體中都會有一兩個特例或異類存在的。」來了,第一波正式審查。這老頭既然有召喚師朋友,想必對妖魔的社會構造有某種程度的瞭解。
  「呃,異類到你甘願放棄妖魔貴族的身分嗎?」老法師好笑的追問道:「據我所知,這世上並沒有一種能將妖魔貴族變成人類的法術。因為從來沒有妖魔貴族願意自甘墮落的變成人類。要用到墮落這個詞形容自己身屬的種族,實在讓人氣惱,但我也不能不承認,無論是精神或肉體,妖魔貴族在生命樹上占據的位置確實淩駕於人類之上。」
  單刀直入的開始和咄咄逼人的追擊確實讓我感受到壓力,但同時奇怪於老法師竟然會這麼直接的提問方式求供,這樣的問訊方式更像是一名戰士而不像是法師。他瞭解妖魔貴族的習性,這是他的王牌,如果他沒有在一開始就亮出這張王牌,現在我一定窮於言辭,但他太早揭牌,給了我喘息之機,讓我有時間重擬戰術,下面我就要奪回這場舌戰的主導權。
  「為了研究,這是很值得的。」
  「研究?是什麼樣的研究?」
  「人性的研究。」
  「……不夠說服力啊。只為這樣你就要放棄自己的優勢生命?你不是已經選擇了冬妮婭她們小兩口作為你的研究對象了嗎?」
  「回答您的第一個問題:妖魔貴族認為人類低欲而骯髒,在他們眼中,研究人類的我玷污了身為貴族的光榮,他們雖然不能剝奪我的貴族身分,但我也不能再留在故鄉。至於您的第二個問題,我只有一句話:觀察不能代替實踐。」我坦然承認了對冬妮婭別有所圖。
  老法師銳利的鷹眼逼視著我,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說了實話,我很感動,但就算你很誠實,我還是不能允許你去傷害那對孩子。」說話間,老法師的手在包包中摸索,握住了某樣東西。
  我淡淡一笑。「我不否認我將會對那兩人造成傷害,我也不能向您保證她們最後會有美好的結局。我的承諾只有一個,她們會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老法師瞪著我,沒有馬上展開攻擊,我接著說下去:「我將一切獻給了這個研究,正如你們法師常說的一句話『魔法是第一位,這個世界是第二位的。』」
  老法師全身一震,喃喃的說道:「『魔法是第一位,這個世界是第二位。』」他在口中反復念叨了好多遍,才又擡起頭來看我,眼中飄浮著濃濃的失意和羨慕。
  「你已有覺悟。」
  老法師的手抽出了包包,我暗中噓了一口氣。
  第一關過版,戰鬥評價:險勝!
  我滿心不快的走在前往光之神殿的路上。
  雖然勝出了第一次審查,但我其實並沒有說服對方,只是看準老法師兩害相較取其輕的心理,以壓倒性的力量烘托演技,營造出一股虛假的覺悟氣勢唬倒了老人。
  這樣的勝利實在沒什麼光采,而且埋下了日後反彈的隱患。
  真是頭疼!我感嘆著,以前實在太過依賴力量去排除一切阻礙,腦子長期不用,連智慧也生銹了。
  現在我又要去應付那個狗屁女神的祭司。經過先前一役,我沒有了最初滿滿的自信。以前就和一干光明神的使徒打過交道,那是一群不懂得妥協為何物的活動化石,固執的堅守著自以為是正義的教條信仰,暴力雖能粉碎、玷污他(她)們的肉體,卻沒辦法摧毀他們的信仰。所以可以預見的,等下的會面中,女祭司會因為我的力量感覺恐懼,卻不可能因此屈服,一旦她明白我的用心,絕不會像老法師一樣隱忍不發,而是會當場向我正面挑戰,最後結果不是我被驅逐出境,就是她以身殉道。
  基本上,前一種結果不太可能,但是後一種結果更糟,那可就是GAMEOVER。
  他娘的!偏偏又是我自己把約會時間定在今晚,搞得現在不能不去。不去的話不僅示弱於她,還會導致信用度大跌,遊戲更加難以為繼。
  我恨恨地踩著腳下的石板路,把走過的路面全部踏成齏粉,胸中的火勢卻欲燒欲旺,正當這時,一股熟悉的混沌氣息刺激了我的靈覺。
  是地宮中的那個偷窺者!好大膽子,我都沒去找你清算房租,你居然還敢自己送上門來?也好,就拿你小子的鮮血來平息我的怒氣吧!
  念動間,力運掌緣,只待一擡手,鋒銳無匹的天妖刀就會把那不知死活的傢夥連同他藏身的雲層一起剖開劈碎。
  「陛下,請您開恩。」
  大概是感應到我身上散發的濃烈殺氣,伴隨著一聲嬌媚的告饒,黑暗中的窺視者終於展現出形體。
  我停下手,並不是因為對方的求饒——極少有乞命者能從我手下逃過一劫,尤其在我心情不好時——而是因為那個媚意透骨的熟悉嗓音,以及浮現在月盤中的、有著一對纖秀蝠翼的窕窕身影。
  我任紫荊妖帝時,曾和成百上千不同種族的女性發生肉體關系,但經過這麼些日子下來,我還有印象的尚且不滿十指之數。很巧的(其實也不算多巧),現在出現在我眼前女子便是尚存在記憶中的幸運者之一。而她讓我忘不掉的理由則相當的特殊……
  「莫妮卡。」
  聽見我準確的報出她的名字,莫妮卡雙手捧頰,露出喜不自勝的神氣。再看見我張開雙臂,她嬌呼一聲「陛下」,從空中飛撲入我懷中。香風入懷,我左手微沈,撈住她的豐腴柔臀,右手成爪,老實不客氣的攫住她只欲裂衣脫出的顫顫豪乳。
  「你來得正好。」
  緊密糾纏的的四片唇瓣重新分開後,我加重了施加在十指上的力量。
  「好痛啊,陛下您的手好重。」
  懷中的小妖女櫻口輕啟,發出陣陣聽似痛楚其實歡悅的嬌喘。
  「喔!一段日子不見,你這浪妮子居然學會指責朕了?真是好大的膽子!」我嘴角挑起一抹殘忍的笑容,森然道:「朕現在就來和你算過在朕面前裝神弄鬼的瀆儀之罪!」
  「啊……那是、那是……陛下你的身邊,跟著……跟著人類的女子。小奴才……才……啊啊啊啊啊~~」
  「還敢狡辯!」
  喝斥間,我的十根手指已經完全陷沒在柔軟細滑的玉巒雪峰中,莫妮卡的頭顱猛地仰起,向著夜空發出一串銷魂蝕骨的尖喘輕吟,環住我頭頸的纖纖十指配合著身體顫抖的節奏,輕輕撩拔著我耳後的敏感地帶,令我愈發欲火狂升。
  「朕要好好的懲罰你。」
  我忽然將她用力拋在地上,一腳踩住她身下的膜翼,手一招,從路旁的荊樹從中抽起一根生滿尖刺的棘條。
  莫妮卡面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身體也悄悄的向後挪動,但一雙紅寶石瞳孔中卻射出與肢體動作截然相反的期待與喜悅神氣。
  沒錯,這個叫莫妮卡的小妮子有著嚴重的受虐癖好,平常的我不太喜歡這種變態花招,然而每逢鬱氣填膺時,找上這小妮子卻是襄王神女兩盡歡,完事後神清氣爽,所有的不快一掃而空。
  現在我就正處於這種有氣無處發的悶燒狀態,所以才說她來得正好。
  我好整以暇的揮動棘條從莫妮卡身上輕輕掠過,看著那小妮子欲迎還拒的表情漸漸變得苦悶,開始有了哀乞的小動作,直到最後她露骨的表現出歡迎與渴求,我才滿意的咧嘴一笑,對準腳下那具絢艷耀眼的橫陳玉體用力揮下棘條……
  縈纏著陣陣血腥的歡好接近高潮時,我一邊從背後用力拉扯著莫妮卡一頭瑰麗的藍色發絲,一邊在咒罵中吐露出我現在面臨的難題和困撓情緒。
  「其實……奴家倒不覺得那個……那個女祭司有什麼難……對付的地方。」莫妮卡在噓噓嬌喘的空隙間吐出這麼一段話。
  「你這小妮子口氣倒是恁大。」我惱怒地將手指插入她脊背上的血坑——那是被我將一邊膜翼連根拔起後留下的傷口——用力攪動,莫妮卡又發出一聲快慰多過痛苦的尖叫,支撐身體的身肘同時失去了力量,整個上半身與粗糙冰冷的地面完全貼合在一起,尖銳的砂石將她裸露的胸脯磨擦出絲絲血痕。
  「對不起、對不起……」莫妮卡喘聲輕吟。「只是,奴家想……想到陛下以前提過的一句話……既然、既然不能摧毀,那及反過來加以利用好……好了……」
  「!!」我心頭一震(我有說過這句話嗎?)。確實,為什麼我一定執著於破壞和征服的立場呢?既然是遊戲,那麼爭取與利用也是重要的手段,要是成功的話,我就可以把這盤GAME玩的更大。
  好,就這麼決定了!
  我全身逐漸蕩起熾烈的戰鬥欲望,在這股戰意燃燒到最旺之前,我要先把體內的破壞沖動徹底的發泄出來。
  我翻過莫妮卡的身體,在她耳畔親密低語:「你的意見非常之好,朕要重重的獎賞你。」
  說話間,我用染血的棘條纏繞上她細嫩的脖子,用力拉緊……眼看著活潑的血花從蜜色的皮膚下噴湧而出,感受著身下嬌軀死亡的剎那間極度收緊帶來的絕頂沖擊,我所持有的全部戾念和欲望在瞬間完全決堤……
  整理好衣裝,收回結界,我看著腳下冰冷僵硬的美麗屍體……吸血鬼不會因為那種程度的絞殺真正消滅。從以前的經驗我知道,只要過上三五個小時這女人就會從短暫的死亡中蘇醒,但是我現在等不了那麼久。劃破右手的食指,我把鮮血滴入莫妮卡口中,幾秒鐘後,一點溫軟的香舌探出,輕舔著壓在紅唇上的我指尖上的傷口。
  「好了吧,起來辦正事。」
  我這麼一說,莫妮卡立刻輕盈地跳起身。月光下,她身上的傷口快速的癒合,轉眼間連背上的膜翼也重新長成。除去被撕扯的殘破不堪的衣物,莫妮卡拾起被我扯掉的半片殘翼往身上一裹,立刻又是一身的性感亮麗。
  「陛下有何吩咐?」
  這時的莫妮卡,臉上已經沒有了半分媚意嬌態,雖然嘴角還噙著一絲微笑,卻顯得陰森詭異,眉梢眼角上高挑著無盡的自信與傲氣。
  這,就是為真夜一族及他們的敵人認同、熟悉的「夜之女王」。
  「發動你所能掌握的一切人員去調查大地上各個勢力,在不過分招搖的前提下,不要放過對方的任何一個小動作。」
  「遵旨。」
  遊戲還在序盤,我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蹤跡。莫妮卡對我的言下之意露出瞭解的神色,做了一個提裙的虛勢,變成黑蝠飛走。
  我轉過身,大步向著光之神殿走去。
  邁入神殿領域的一瞬間,我身上一沈,彷彿有一座千斤針山落了下來,刺得肌膚隱隱生痛。
  「這是荷西露絲對我涉足她聖域的懲罰嗎?」我冷笑一聲,妖力源源發出,輕易就將聖力排開、擊潰,慘碧色的妖氣迅速擴散,開始侵蝕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花木凋零,堅石化粉,恍若實質的妖氣沿著階梯一路上延,開始拍擊神殿的大門。
  大門洞開,一身素白的沙蒂婭面對著猙獰如惡獸般的妖氣,輕擡起右手,念了一句簡短的神言,將幻化的妖獸逼彈下階梯。
  「了不起。」這是我衷心的贊嘆,雖然並非我的全力施為,但自我化身妖魔以來,能夠從正面反彈回我攻勢的人類屈指可數,其中女性更是唯有眼前這一位。「為表達對你勇氣和信仰的敬意,我為自己的冒犯行徑向此地的真正主人,光之女神荷西露絲致歉。」
  張牙舞爪的妖氣轉眼間煙消雲散,女祭司在一剎那的錯愕呆愣後,看見我竟真的深深的低下頭,她連忙側過身體,讓我的敬禮能夠奉給身後主廳中的女神雕像。
  等我重新挺直腰板,女祭司禮貌的邀我進入神殿,在她為帶路轉身的一瞬間,我捕捉到了她眼中因為這剎那的鬆懈流露出的困惑神情。
  我在心中偷偷的笑了。
  奇襲,成功!
  進入主殿,我一眼就看見被供奉在女神像前的魔劍,暗紅色的劍身散發出濃厚的黑氣,與包圍它的無形聖力僵持不下。這柄劍正是冬妮婭從地宮中帶出的魔劍,由於沙蒂婭的建議,在被轉交給微民之前,它被帶到神殿接受封印或凈化,不過看這樣子,兩種儀式都進行的很不順利。
  「力量不是正義,但是沒有力量的正義根本不能行諸於世間。」不等女祭司有所反應,我已經越過她大步來到祭壇前,伸手拿起了魔劍。魔劍一入我手,立刻發出興奮的尖鳴,黑芒大盛,劍身上直若纏繞了一條黑龍。「誠然你的信仰堅定不移,但連區區死物都壓制不下的你,又要如何與我對抗?」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就不信那個熊法師還沒有和你「暗通款曲」。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我的用心,那麼為節約雙方的時間,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大概沒有估計到我會如此直接,女祭司沙蒂婭一時顯得不知所措,但她馬上恢復了鎮定。
  「縱然會犧牲我的性命……」
  「縱然你會犧牲性命,但卻能讓我有一段時間不能危害到村莊的安全,足夠讓村民們逃出我的魔掌,對不對?」被我微笑著搶先,女祭司陷入了沈默。我搖搖頭,嘆息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人類還是只會沿用老一輩的笨法子嗎?你真的以為只用你的一條命就能讓我重傷到動彈不能嗎?萬一我的傷勢沒有你估計的那麼重,對死了的你我自然無可奈何,但是,全村的三百餘名男女老少將毫無屏障的面對著我。而到那時,死亡對他們而言會成為一種奢侈品,他們會迎接來陶醉在殉道和救生快意中的你所無法想象的殘酷命運。」
  沙蒂婭的臉一下子白了,兩只戴著古拙戒指的手掌迅速交握在一起,但是在我輕松的目光注視下,她猶豫了,最後兩手松開垂下。
  (很好,看來可以不用擔心她不顧一切的發動自我犧牲咒文了。)
  「你指責我逃避?」半晌後,沙蒂婭慢慢的開了口。「或許你說的沒有錯,但是,你也許只是在打擊我的決心。因為,我相信自己的準備做的非常充分。」
  「你的準備做的確實很充分,你的說辭也證明你的決心沒有絲毫動搖。」我盯著她手上的戒指,說:「你冷靜、堅強、信仰的根基深厚,頭腦的分析準確,更重要的是你很瞭解你自己,如果這是一場戰爭,只差一個條件,你就可領先我立於不敗之地。」
  女祭司沒有說話,但眼神透露出她的探詢。
  「你欠缺的,是對敵人的瞭解。」我一字一頓的望進她眼裏。「而我,除了瞭解自己,在戰爭開始之前,已經透過各個渠道瞭解了你。這使我能夠始終站在優勢的地位主導這次會面。」
  「……你承認你在打擊我了。」沙蒂婭的聲音隱隱燃起了怒氣,細瓷似的雙頰因為感覺受到愚弄而飛起了激動的霞色。我笑了,「如果我想打擊你,又何必說穿。」在一條長椅上坐下,我把魔劍橫在膝頭,望望窗外。「夜晚的時間還很長,天亮之前,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瞪了我半晌,沙蒂婭終於還是在我對面的長椅上坐下,聽我慢慢的講述一個關於妖魔之王加入討伐自己的勇者團隊的故事。
  等到我把故事講完,東方已經發白。沙蒂婭坐在長椅上,全身僵硬,完全不掩飾她情緒的混亂。
  「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她的聲音幹澀的好像剛剛大病了一場。
  「因為我想做個試驗。」我用手指輕輕撫摩散發著徹骨寒氣的魔劍劍身。「我有著可以將神明踩在腳下的力量,有著接近永恒的不滅生命,憑借這兩樣東西,我掌握了大地上的一切,過上了我夢想中,一邊享受所有想像也不能及之萬一的奢侈,一邊所心所欲的做任何想做事情的生活。但是,最初的新鮮感過後,我真是無聊到巴不得快些死去。
  失去了生活的目標,無可匹敵的力量和無窮盡的時間反而變成了折磨我的刑具。於是,我偽裝成人類加入勇者的集團,也如願的享受到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但是,當我隨著勇者們回到玉座之前時,我才驚覺,過去的快樂時光只是一個虛擬實境的遊戲而已。因為,我無法改變我妖魔的身分。那麼,無論我投入多少真情,在別人眼裏這都是一場遊戲,一場性質惡劣的遊戲,在遊戲結束時,我所得到的回報只會是一句『天殺的妖魔!』」
  「……」
  「從那以後,我也就改變了心態,既然大家都認為這是遊戲,那麼我一個人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我的時間無窮無盡,在未來的日子裏,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會參予多少場遊戲,怎麼可以有那麼多的真情投入。那太傻了!!」說著,我站起身,走到沙蒂婭面前,用劍尖挑高她的下巴,柔聲說道:「好像現在,我想要吻你,是遊戲的需要?還是真的動情?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你迷失了……在自己的真實與遊戲的虛幻之間……」
  「是啊,我迷失了。」我俯低上身,慢慢念出一句咒文,用自己的嘴唇輕輕拂過沙蒂婭的唇瓣。沙蒂婭如中雷殛的向後退開,恐懼的看著我:「你幹了什麼?你不可能詛咒我,荷西露斯會保護我……」
  「當然不是。」我回憶著某本小說中描寫的偉大法師那樣悲哀的嘆息,輕柔的搖頭:「那是個保險,為了保護你在這場混沌的遊戲中不會受到我力量的傷害。」
  「你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大概是我在希望,你能夠把我從真實與虛幻之間拉出吧。」我將魔劍交還到她手中,倒退著走到主殿入口,一語雙關的說道:「我已經說服劍收斂了狂氣,接下來,就看你如何引導它了。」
  「我會守護它直至回歸光明。」
  「請小心了。因為,劍始終都是兇器。」
  故作慎重的警告之後,我轉身走出神殿,迎著意氣風發的朝陽踏上了歸途。
  第二關:過版。戰鬥評價: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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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翻手為雲
  經過那個緊張、疲憊、充實的夜晚,接下來的日子過得相當平靜。
  白天,我和被指派來到的村民一起修茸我的小屋。他們奇怪我竟然不使用任何妖魔的力量,而是和他們一起拿起斧鋸勞動。我回答他們說這是為能從現在開始就熟悉人類的生活方式。晚上,我則和斯庫裏長老一起檢討他當天魔法實驗的得失(經過那天晚上,老頭子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整天足不出戶的窩在家裏啃書冊做實驗),為了穩住這個老傢夥,我讓莫妮卡從地宮的藏經閣拿來一些人類只聞其名的魔法書殘本。至於那個女神的祭司沙蒂婭,從那晚之後則經常離開神殿,到村中檢查村民的健康和給孩子們上課,每次當她路過施工現場,工地上的村民都會停下手中的工作,向她恭敬的鞠躬,她回以清高的微笑,眼光卻一直搜尋我的身影。她來我從不刻意回避,但也沒什麼好臉色給她,被人提醒了就轉臉給她一個點頭致禮,沒人提醒的話就當沒看見。
  冬妮婭白天基本上都呆在工地,幫每個人端水送飯,傳遞工具。然而每當微民來到,她就和我形影不離,弄得一心想道歉的男友始終如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也被一幫交好的年輕村民笑話的好不尷尬。
  這樣下去可不行。我暗暗想到,微民的脾氣再好,被冬妮婭這麼一直耍性子下去也會被磨光。村民們現在雖然一直把我們三人的關系當成笑話看,可一旦那兩人徹底決裂,他們鐵定會把責難的矛頭指向我,那時可就麻煩了。我也不喜歡被女人利用來當擋箭牌的感覺——不知是當地民風淳樸,還是小丫頭未解風情,雖然她把我當成刺激男友的對象,也只是呆呆的在我身邊晃悠,一丁點親呢的肢體表現都沒有,這種穩賠不賺的買賣實在虧大。
  於是,以後再逢微民來到,冬妮婭往我身邊湊時,我就端端直直地走向微民,拎他小子一起去練劍。
  遊戲好不容易才進行到第二階段,你這小子要是學藝不精,上戰場沒兩天就讓人搞定了的話,又要害我多費手腳去物色新人,還不如現在先把你養成再說。
  樹枝劃個半圈,啪的一聲敲在微民手腕上,又一次把他的劍打落在地。
  「你的呼吸又亂了。」我蹙眉、搖頭、嘆氣一次做全。「你的爆發力很強,速度也夠快,但二者皆不能持久。可戰場上拼的就是耐力,堅持不住就是死,難道你想讓冬妮婭和一具屍體和解嗎?」
  微民這次沒有立刻拾起掉落的寶劍,一直悶悶的揉著手腕,聽到我最後一句話才擡起頭。
  「如果死亡可以讓她原諒我的話,我還情願死了的好。」
  (果然是到達臨界點了,不過……怎麼和我預期中的反應相差這麼大?這、這小子也太缺乏男人的霸氣了吧!)
  「混蛋!」我一記勾拳重重招呼上他的腹部,打得他當場跪下。「有你這麼鉆牛角尖的嗎?想想冬妮婭她一個弱女子,孤身闖入魔物橫行的地宮尋找一把魔法劍,為的是什麼?難道是為了讓你想到早死早投胎?她是祈望著武器的強大力量能在戰場上守護你平安直至歸來啊!結果你不但誤會她,現在還說這種逃避責任的話,簡直就是混帳加三級!活該你不被原諒!!」
  (呼,真是太爽了!光明正大的揍了人,罵了街。還被受害者用崇敬的目光無言的贊美……哈哈哈哈,正義真是個好東西。)
  「您說的對。」微民忽然對我用上了敬稱。「可是我又能怎麼想?冬妮婭現在都只和您說話,根本就不理我,我想道歉也沒辦法啊。」
  (呃,這小子也不蠢嘛。打蛇隨棍上,借我造就的話勢反逼我劃清界限?)
  「冬妮婭是我的朋友,在人類中的第一個朋友。」我緩慢的,充滿感情地說道:「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樂見你們的和好。可是,微民朋友呀,請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願意娶冬妮婭。格林為妻,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尊重她、愛護她嗎?」
  一時間,微民的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說不出話來。
  (呵呵,想用話來擠兌我,你還是嫩了點。)
  沈默中的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就在有人快按捺不住跳出來的時候,微民終於開口了。他挺直腰板,直視我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鄭重宣告:「我願意!」
  我笑了,轉過身向著樹林大聲發問:「那麼你呢?冬妮婭。格林,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為妻,一生一世的陪伴他、敬重他、跟隨他嗎?」
  莊嚴的表情剎時崩潰,微民慌亂地望進樹林,在看見從大樹背後轉出的健美身影後,一張臉頓時漲得血紅血紅,然後又在看清冬妮婭漠然的表情之後褪成灰白,喪氣的垂下肩膀。
  「我願意。」
  微民霍然擡頭,他看到一抹幸福、羞澀的微笑從冬妮婭嘴角蕩漾開來,溶解了籠罩玉容許久的寒霜。
  踩著雀躍的步伐,冬妮婭沖到微民身前,替他合上張得開開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下溫柔的一吻。
  「青天見誓,大地為證。我在此宣佈,你們二人結為夫妻了。」我得意的大聲叫喊:「請大家一起鼓掌祝福他們!」
  剎那間,樹林裏到處傳來熱烈的掌聲,本來該在施工的村民們一個個從樹後樹上跳了出來,其中竟然還有那位荷西露絲的祭司沙蒂婭。
  乘著眾人一湧而上,圍著兩位「新人」起哄的時候,我對和我並肩站在一起的女祭司吩咐道:「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打鐵趁熱,請在神殿中再為他們主持一場正式婚禮吧。我這就去通知還在村裏的人、以及老領主趕來神殿。」
  「你做了一件好事。」沙蒂婭看著我,眼中的欣慰的表情讓我心中發笑。
  女祭司也好,村民們也好,所有人都沒有想明白,今天發生的事只是幸運的轉入了HAPPY分支。當時,微民的回答再遲個一兩秒,冬妮婭憤怒的現身,那將會面臨一個怎麼樣的破局?那時即便這二人徹底決裂,有著諸多的觀眾為證,村人們也只會覺得這是微民對愛情誠意不夠導致的下場,並非因為我的「偶然」介入。
  當然,我是不會對女祭司解釋這些的。向著她淡淡一笑,我轉身走進了樹林。
  老領主雖然驚訝於事情的突然發生,但這位溫和的老人並未表示出積極阻止的意向,而是含著笑容出席了這場倉促的婚禮,並給予二人衷心的祝福。而我,在兩位新人的大力請求下,以伴郎的身份站在微民身邊(當然,為了不嚇著老領主,我用法力隱去了妖魔的一切特徵),按捺著「拔刀」的沖動看著傻小子熱情的親吻新娘——老領主亡妻留下的性感婚紗簡直是誘使男人犯罪的兇器嘛!!
  以後三天,王子和公主在城堡裏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第四天清晨,微民不得不出發了。全村的人都去送行,連上次因為做實驗缺席婚禮的老法師斯庫裏也浪費他寶貴的研究時間出現了。他送了一個剛才製作成功的魔法護符給微民,女祭司送的也是一個護身符,冬妮婭送給他丈夫的是由沙蒂婭施加了三重封印的魔劍迪亞波羅,其他人也各有贈品。而我,只給了微民一個擁抱與耳語。
  「揮劍時,只要別忘記照我教你節奏吐納呼吸,你一定可以在戰場上活下來。」
  微民感激、用力的點下頭,還給我一個把肺部空氣全部擠出的擁抱——謀殺呀!!
  微民走後,遊戲暫時進入過渡期。
  樹屋修好之後,我開始全力打入村民的生活。從小孩子下手,我很快成為他們最歡迎的遊戲多多玩具多多的陽光哥哥(天知道我有多討厭聒噪的小孩子),我也從不在村民面前使用任何超人的能力,堅持以人類的方式勞動作息。雙管齊下,大大削弱了村民的戒心,淡化了他們對我妖魔身分的認知。
  除了和村民們一起勞動,我隔三岔五的也跑去老法師家中,或丟下一些新的殘篇斷牘,或幫他解答一些難題,繼續穩著他在家中埋頭苦幹。
  而當我和女祭司撞在一起時,我會毫不掩飾的提出日常觀察所得,辛辣地諷刺人類不知浮現的劣根性,偶然也會提出一兩條正面的評語,沖擊挑戰她的信仰,不斷地刺激起她對我的征服欲——我啐!實在不喜歡這個字眼蓋在我頭上——這個木頭女人發誓一定要把我引入光明。
  到了夜裏,我仔細閱讀、分析莫妮卡帶來的新情報,在腦中勾勒、修飾後續的遊戲流程,選擇新的出場角色和安排他們的出場時機,等待著一個發難良機。
  時光在和平的氣氛中流逝。兩個月後,有微民的一封信送到了城堡,信中的內容流傳出來:被派駐到卡奧斯王國東方要塞的微民,因為在對抗異族的戰爭中作戰勇猛,表現優異很受他上司萊昂將軍的器重,即將被提升為正式騎士。將軍甚至當著眾多正式騎士的面贊譽微民的突擊「連迎面襲來的狂風也可以撕裂」。會後,「裂風之微民」的稱號迅速傳遍了東方要塞,與萊昂將軍的「破嵐」大號交相輝映,使他備受眾人的矚目。
  聽到這個消息的村民們非常興奮,而不幸的是,城堡裏卻傳出了領主染恙倒地的消息。
  與一起前往城堡探病的人群分手後,我回到無燈的寒冷樹屋。在細滑柔軟的絲被下,一個比絲綢更加柔軟滑膩的溫暖胴體正等待著我、渴求著我。就在狂烈的交歡中,我和莫妮卡交換著即將撼動大地的對話。
  「蓋亞方面的回答如何?」
  「啊……和、和預想中的一樣,他們接受了……」
  「他們派誰指揮這次行動?」
  「喔、呀……是……是第一王子金……金.斯沃……」
  「金•斯沃嗎?雖然不是個弱角,但也不是個愛打前鋒的人。那麼第一陣的指揮官是誰?」
  「帝國元帥……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
  「喔,這個人選很不錯,金王子的眼光蠻準的嘛……不過聽說他與王子政見有些不合……嗯,如果這是金親自點名的話,他是想借此鏟除政敵,還是心胸廣大呢?」
  「……也許,兩者都、都有一些吧……」
  「呵呵,不管他們之間怎麼攪合。通知蓋亞,行動時間定在公歷7月17日!」
  「遵、遵旨……啊~~」
  大陸公歷1203年7月17日,卡奧斯王國國慶日,也就是微民接受正式騎士授禮的那一天淩晨,東方要塞遭到蓋亞帝國第一王子金•斯沃率領的風騎兵團奇襲陷落,駐留要塞的正式騎士全部殉難,東方總督兼雲夢要塞司令官萊昂將軍和夫人珊娜戰死,他們的獨生女喬素婭與見習騎士微民一起突圍,之後下落不明。
  東方要塞陷落的噩耗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卡奧斯王國的每一寸土地,我所棲身的這個邊境領地也在半個月後得知了這條不幸的消息。當然,村民們所獲得的情報遠沒有我由莫妮卡處得知的那麼詳盡,至少,他們就無法從籠統的傳言中解析出微民突圍成功的資訊,更無法得知,就在這短短的十天中,籍由妖魔的掩護,蓋亞帝國風騎兵團施行的閃擊戰大獲成功,主國道上的數個城塞接二連三地陷落,甚至連卡奧斯王國第三大都市哈洛克的城門也遭蓋亞鐵騎踏破。正當村民們在陰暗的酒館內為了微民的生死未蔔嘆息猜測,美麗的冬妮婭在老領主病榻前強顏歡笑的時候,卡奧斯與蓋亞兩國的將士卻正在哈洛克城的美麗街道上進行著一場場慘烈的巷戰。通過妖魔之眼的現場直播,人類士兵燃燒生命的賣力演出巨細糜遺的被投射在我的寢室中。
  「這才叫360度的立體視覺享受啊,真該讓地球上那些呆頭呆腦的科技業者和影院經理們看看,電影就該這麼放才成!」我一邊嗤笑,一邊舉起手中的酒杯,向著一名渾身披箭卻仍然高擎長刀向「我」撲來的卡奧斯士兵大張的嘴巴湊去:「朕敬你一杯,勇敢的戰士!」暗紅色的酒液垂直貫穿過那具存在於千里之外的殘軀,濺落在地板上,與空氣中披瀝而下的腥紅瀑布交溶在一處,無分彼此。看著我敬酒的對象突然仆倒在床前,身體陣陣痙攣的模樣,我刻意地嘆了口氣:「朕的酒有那麼難喝嗎?怎麼說這也是千金一盅的極品『紅日』啊!」
  陣陣搔癢和淺淺的笑聲從我腿上傳來,正用滑膩柔軟的香舌服侍我的莫妮卡斜斜地挑起眼梢,從帳幔般的發絲後窺視著我。
  「好笑?」
  「主人您敬的酒,這等凡夫俗子哪里受得起了,您這不是在故意逗奴婢發笑嗎?」
  「喔,朕敬的酒旁人都消受不起,那你這張小嘴吃了朕無數分身,怎麼不見它爛掉?」
  我口中調笑,以粗糙的指背輕輕拂過眼前兩片細嫩的淡紫色唇瓣,再夾住輕輕一扯。銷魂的昵喃聲從莫妮卡口中滑出,「主子您要是看不順眼的話,盡可把它撕爛了去呀。」說話間,這小妮子把唇湊得更近了些,螓首微側,細細的媚眼中透出一股子哀求的神氣,這副乞憐羔羊的模樣讓我本來和順的心氣蓬的炸成一團火球,心中真想依著這妮子所言揉爛她的唇瓣,讓溫膩的血肉在指腹間滑動……心有所欲,手指上不禁加重了力道,莫妮卡吐出歡愉的氣息,擠壓胸前肉丘的雙手忽輕忽重的變換著搓揉的力道與速度,接受著這一波爽快刺激的分身將通過它的血液加熱到幾乎沸騰的程度,讓本體陷入一片欲火侵擾中。
  (這小妖精!果然有著成為真夜一族女王的本事,能把我的身體撩拔到欲罷不能地步的對手還真只得她一個。)
  我的手慢慢地向下滑動,突然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又一個翻滾將她壓在身下。開始用身體令人興奮的部位來感受一個柔軟香馥的侗體作出的掙紮。
  一震一震、又一震,我從喉嚨深處舒出一口長氣,渾身舒泰的把頭伏進莫妮卡香軟的頸窩,有一搭沒一搭地吐舌輕舔她晶瑩圓潤的耳垂,心裏卻有一陣說不出的別扭,那感覺就像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忘了去做一樣,可是我用力的想了又想,連腦袋都想疼了,還是記不起來遺漏了什麼。剛才的一切,她的癡纏迎合、我的狂野專注,都是那樣的完美。可是為什麼那種不該遺忘的感覺就在心頭揮之不去呢?這真是大煞風景。
  莫妮卡敏銳地查覺了我情緒上的異常,她輕輕托起我的頭,用一種帶著點害怕的聲音調侃說:「沒吃飽?陛下您的胃口又變大了。」被我白眼以對。
  我坐直身體,伸手托住她的臀部,將她舉進自己懷裏。然而當我做著這個不知做過多少次的動作時,猛地靈光一閃,好像想到了什麼,卻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我不自禁地擡手在腦門上重重敲了兩下,眼前閃過一片輕盈的綠波,然後打心尖起一陣發寒,讓我不敢再想下去。
  見我雞皮賁起,莫妮卡一面拾起掛在床頭的襯衫給我披上,一面打量我的臉色細聲說:「陛下您神威日隆,奴婢一人侍候床笫已漸不能負,請諫陛下允我再挑兩名族女……」
  「你不要誤會了,我情緒不佳與你的表現沒有關系。」我搖頭打斷莫妮卡的話,有心想跟我解說一下剛才的感受,卻又覺難以擬辭,呆了一呆後,拿起她的手輕觸心口說:「我是因為覺得這裏面好像丟掉了什麼東西,故而鬱悶不悅。」
  莫妮卡眼波流轉,忽地低頭在我的胸口輕輕咬了一口,見我的身子震動了一下,方才露出喜色。然而她非常聰明的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而是伏耳傾聽著我的心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擡起頭,帶著一副了然的神色看向我。
  「我想陛下您是高處不勝寒,欲求一對手而不得也……」
  我一掀眉頭正想表示反對,先被她一雙軟軟的小手捂在嘴上,湊近過來和我咬起了耳朵。
  「天下已亂,各路英傑梟霸正摩拳擦掌,準備抓準機會大展一番身手,縱不能裂土開國,也要博個青史留名。陛下您偏坐一隅,看那班凡人或於密室上下咬耳、或於沙場縱橫捭闔,演出一幕幕癡、愚、智、勇的鮮活好戲,起先只覺有趣,時間一長卻恨不得親身下場一顯身手,讓那些後生小輩們好好見識過真正強者的風範。可是以陛下的雄才威能,一出手便能削平群雄,統一河山,整個過程無驚無險,波瀾不興,縱是贏來小輩們的滿心敬畏,一堂喝彩,也是索然無味的緊,故而會心生鬱悶。」
  驟聞此言,我的身子又是一震,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起莫妮卡。昔年我高居帝位,身邊美女如雲,自己又貪新鮮,幾乎是每天都有新歡,莫妮卡雖然較為受寵,接觸其實也不多,而且每次忙著做愛做的事都來不及,對她的印象也僅停留在「媚功了得的受虐狂」的淺薄層面上。這一段時間與她夜夜相對,給她的評語也漸漸添加了不少新詞,不再視其為單純的泄欲工具,今夜看來還要加上一句「善體聖意,偶有驚人之言,發上深思。」
  「你的觀察結論,雖不中亦不遠矣。」仔細想來,莫妮卡的發言雖然沒有命中紅心,不能完全解釋我的心病,卻也是大有道理,我確實幾度有心下場,然而每次念頭一起,轉眼便泄了勁,一直不太明白是什麼道理卻也沒有深究,然而現在聽她這麼一解釋。
  不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可是你把問題撈上水面,又是否有這個能力為朕分憂呢?
  迎著我略帶挑戰的注視,莫妮卡嘴角彎出一個極其動人的微笑,提出一個令我日後悔到腸子發青的建議。
  「陛下,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隨著她的這句話,一陣奇異的波波聲從倒扣在天花板上的妖魔眼中傳出,室內的影像為之一變,一道綿延無邊的蒼鬱山脈從地面崛起,觀察者的視角不斷旋轉拉近,終於直突入山脈上的特定一點,撕開重重疊疊的深黑色林幕,一支稀疏的隊伍映入我們眼簾。黑暗雖然掩去了每個人臉上和身上的顏色,但那殘破的盔甲、缺損的兵器和沾染在全身上下的大面積深色汙塊在在昭示出他們的身份——這是一支從戰場上潰敗下來的殘兵。而行走在隊伍最前列的兩個人,一個是身材矮小的女孩,披著一襲破爛但卻還幹凈的白色法袍,而她纖細的手腕上,正承擔著一份屬於她身邊人的重量,那名步履不穩的騎士打扮的同行者偶然想要縮回胳膊,卻被少女固執的抓住不放,顯然沒有力氣與她爭執的騎士虛弱地嘆了口氣,轉過臉望著前方,終於讓我們看清了他的臉。
  「微民小侄,就你這副狼狽模樣居然還能得到美人青睞啊。這要是讓冬妮婭看見,是會心疼的抱住你,還是會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支腳呢?」
  我突然湧起了一股惡作劇的沖動,捏起咒訣,將方才的畫面壓縮成一束念波,照準空識鎖定的冬妮婭所在座標發射出去。
  「祝你有個好夢,可愛的冬妮婭。」
  被我突然興起打斷說話的莫妮卡看著我的舉動,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耐的情緒,唇邊的微笑綻放的更見燦爛,反倒是我感到有幾分不好意思。
  「喔,稍微打了個岔,你接著講吧,朕有在聽。」
  「陛下此舉,對這個遊戲會很有幫助的,尤其會給陛下您的出場提供一個絕妙的機會與藉口。」
  「瞎玩亂鬧一番還有這種道理?小浪蹄子你奉承過頭了吧!」
  「是與不是,不久便見分曉。」莫妮卡俏皮地閉起一隻眼睛,沖我勾勾食指,牽引著我的視線投向微民手中的拐杖,那不正是我送給他的魔劍——
  「迪亞波羅。」我輕念著這個快要被自己丟進遺忘井底的前魔族大魔神王之名,再正眼看向莫妮卡。「你的記性可真好,朕的一時心血來潮,自己都快忘記了,你卻還放在心上。」
  「奴婢唯此長才,當為陛下效用。」
  「哼哼,場面話就不用說了。」我淡淡的回了一句,催她道:「還是快些進入正題,朕對你說的遊戲開始感到有興趣了。」
  莫妮卡盈盈一笑,櫻唇微啟,吐出一句話來:「讓迪亞波羅復活。」
  「迪亞波羅嗎?那老小子確實是個很好的對手。不過……」我輕摸著下巴,一邊思考著她的提案,一邊緩緩道:「……雖然微民的資質根基都很不錯,而且肯下苦功,可是要等他把天魔功修煉到可以與魔劍同調的境界,怎麼也得花上個三五年,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如果輔以魔血魂呢?」
  「那也需要13個月的時間。」我瞄了莫妮卡胸有成竹的表情一眼,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少賣弄關子了,有什麼主意痛痛快快的說吧。」
  「13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陛下大可利用這段時間做一趟熱身旅行啊。」莫妮卡的手指隨著全息投影中微民一行人的行走方向輕輕劃動,我若有所思,搓搓指頭改變了投影,一座全立體的卡奧斯地圖出現在眼前。我視線在微民所處的蛇夫山脈與自己現居的西方領地之間掃了兩個來合,大概弄明白了莫妮卡的意思。
  「你想我親自出手打壓一下蓋亞軍的兵鋒?」
  從西方領地到蛇夫山脈的路線橫貫整個卡奧斯王國,其間會經過好幾座重要的戰略城市,包括已經淪陷的哈洛克城,可想而之,與蓋亞軍的接觸機會必然不少,而根據我最早的遊戲構想,也差不多該抑制一下蓋亞軍的攻勢,免得繆倫措手不及之下真成了亡國之君。可是,蓋亞軍中能挑起我與之一戰的念頭的強者,不過只有區區四人而已,而且就是這四人,也只要我拿出伯爵級妖魔的功力就能打發掉,這麼一想,我實在不是很有興趣特意走上這麼一趟。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莫妮卡又是一笑,輕輕將我的手臂折到背後,趴在我背上對著耳朵柔聲問道:「如果陛下您綁起手來和他們打呢?」
  我眼睛一亮,擊掌道:「好主意!」旋即又泄了氣:「可是朕以前也不是沒試過控制力量和別人打,那種束手縛腳的感覺很累人的,而且一到緊要關頭身體就會反射性的提升功力,結果對手還是撐不過十招。」
  「請恕奴婢妄言,那是陛下您做的還不夠徹底。」
  「怎樣才算徹底?」
  莫妮卡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做起了報告:「根據目前所得的資料顯示,人族的那些所謂強者絕大多數的功力只能與子爵級貴族相當,陛下若想從他們身上找到戰鬥的樂趣,只能委屈自己降低水平去遷就一下了。」
  「說來說去,你還是沒說到重點。」我微蹙起眉頭問:「你要朕怎樣個徹底遷就法?」
  「阻源節流,陛下可擇一而行。」莫妮卡說明道:「以秘法壓縮封存功力是為阻源,收縮經脈降低出力是為節流,此兩法雖然都不能阻止面臨危機時身體的條件反射,卻同樣可以消弭反射帶來的力量增升的後果,陛下也就可以放開介懷暢快地作戰了。」
  「說的不錯。」我盤算著莫妮卡的提議,雖然降低自己的水準去遷就他人讓我有點不痛快,可是一想到可以拳拳到肉的打上一連串痛快大架,我的手就癢得不得了。彼此的功力差不多,鬥的就是智慧、經驗、應變能力、以及運氣,就是要有這些變數的存在,打架才有意思。那種「彈指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打法雖然對旁觀者具有莫大的視覺和心理震撼力,對本人而言卻著實空虛無趣的緊,偶爾玩一次還覺得蠻酷,十次八次甚至百來場架都不得不這麼玩,感覺上和玩電子遊戲差不了多少,甚至連電子遊戲都比那樣幹架更有真實感,也加更緊張刺激,起碼還有難度可供選擇,起碼我不確實能打贏每一個挑戰者。
  打贏,對了……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人能贏我啊!即便是天上的神明也是一樣。
  想到不管怎麼玩自己都是最後的勝利者,感覺上就總是差了那麼一點壓力,雖然還不至於完全的意興索然,但心情已經沒有開始那般激動了。
  「那可不一定喔。」突然間,莫妮卡在我的耳垂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同時她那甜的發膩的聲音也鉆入耳中。「如果按照遊戲規則來的話,陛下您可不見得就能穩贏奴婢。」
  「你?」我先是詫異,心念一轉,想起她最開始的話。「不錯,你說的是『我們』的遊戲,那你是有意下場作挑戰者?」
  「陛下親身下場,奴婢及其一族本當隨侍左右。可驟然失去我輩支援,蓋亞軍僅憑一己之力要守住現有的占領區都嫌吃力,那還經得起陛下您揮戈一擊?可是若陛下允許奴婢傾舉族之力相助蓋亞,七個月內當可掃平卡奧斯,之後會再揮軍南擊魯西尼亞,東破托利斯坦,並滅莫古利亞,陛下若不能在13個月內阻止四國統治崩潰,便算是奴婢贏了這盤遊戲。」
  「好傢夥,這四國的領土加起來幾乎占去了大陸總面積的五分之三,再算上蓋亞自己的疆土,你想在13個月內就統一大陸?」我難以置信地盯著莫妮卡,有點不忿地說:「你的志氣可比朕當年還高啊,朕當初用了足足13年的時光才令大陸初定。」
  「陛下您當年征戰天下的目的是權力與統治,奴婢需要的卻只是血與破滅,自然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莫妮卡一笑間露出她那漂亮的尖牙:「只是若論這破壞與毀滅的本領,魔族又要比我夜魔族更強一些,所以奴婢鬥膽向陛下借那微民一用。」
  「天魔功築基,魔血魂通靈,再用足夠的鮮血滋潤,並輔以我族秘法,奴婢有把握在七個月之內讓迪亞波羅重現大地。」
  (足夠的鮮血……那得要多少人?一百萬還是一千萬,或者是一個億?)
  一時間,我的腦裏竟閃過這樣的念頭,差一點就宣諸於口,反把自己給嚇了一跳。
  (奇怪了,這邊的世界死多少人又關我什麼事了?反正都是NPC,一百萬和一億有的也只是零的個數差異,說起來上次入境我殺的更多,各個種族加起來差不多有十二億,即沒見混沌之主責怪,自己也從來沒有在意過,為什麼剛才聽莫妮卡那麼一說會突然覺得心裏不舒服?難道是我潛意識裏不願意和她分享主宰生死的權利?可我不是早就殺厭了嗎?自己玩膩的東西,讓給她去玩玩又有什麼關系?莫不成我骨子裏是個小氣鬼嗎?)
  不快的一甩頭,我沖莫妮卡一點頭說:「那就交給你了,只管放手去做,可不要讓朕失望才好。」
  「多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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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促膝長談
  經過半夜的討論,總算是把這場遊戲的具體規則給談妥了,連代號都給訂下了——費了半夜的腦子,訂遊戲代號時我已經懶得多想,甩出了一個最直接的代號:妖魔的封印。
  遊戲情節則是這樣安排的:無法忍受妖魔社會的爾虞我詐,向望成為人類的妖魔子爵紫荊叛逃到人間,與同情他的人類女孩冬妮婭相遇……哎呀,已經過去的情節就甭提了,說後面的吧!來到人間的紫荊為了報答同情幫助他的人類女子冬妮婭,陪伴她踏上了漫漫尋夫路,一路上結識同伴,努力爭取他們的友情、信任、關心與幫助……同時一路上他們還要與萬惡的蓋亞侵略軍作鬥爭,漸漸發現了蓋亞人在侵略卡奧斯背後隱藏的大陰謀——他們竟然夥同妖魔想讓已經被紫荊妖帝封印的魔族大魔神王復活,並借助魔王的力量統一大陸!
  於是,在友情、愛情等諸多感情洗禮下得以完全脫胎換骨的紫荊和同伴們一起四方奔走,想聯合各方勢力將蓋亞人的陰謀消滅在搖籃中,可惜卻因為他的妖魔出身不得其他人的信任,貽怠了時機,等到他費盡千辛萬苦讓大多數人接納他時,大魔神王已經快要完全復活,並開始顯現他的可怕破壞力。嚇壞了的各路勢力紛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幫忙分散拖纏住蓋亞軍的主力,同時紫荊率領的勇者團隊乘機突入魔宮,與大魔神王迪亞波羅展開了一場決定大陸命運的生死大決戰!
  (真是完美的劇情,不過也夠濫俗的。)
  看著最終定案的劇本我無奈地搖搖頭,不過心知以自己的水平也只能編排出這種程度的東西,誰叫我的語文成績只有……唉,還是別提了。那些一賣幾十萬上百萬的大作遊戲劇情還不也都是這麼一套模式,關鍵得看這些安排是怎麼個落實法。這就好像《最終幻想》與《最初幻想》的風波,兩者有著相仿的故事模式,相當的華麗畫面,相似的宣傳口號,然而最後的銷售量卻是不能成比的百萬位數與千位數之別,正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我正在胡思亂想,莫妮卡卻提醒我必須馬上進行封印功力的準備。
  「不用這麼著急吧?又不是明天就要開始遊戲。」
  「很抱歉,陛下。遊戲開始的時間恐怕無法由您來決定了,以奴婢對那位冬妮婭女士的觀察認識,相信只要她從感應夢中醒來,就會第一時間吵著上路。而一旦您上路,我們就是敵人了啊。」
  我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恨恨地將面帶揶揄的莫妮卡一把按倒在身下,粗暴地分開她雙腿,兇猛地挺入她體內,筆直闖入那孕育生命的花房。莫妮卡猛地弓起身子,發出一下毫不掩飾的愉悅歡叫,伸出一隻藕臂勾住我的脖頸,右手五指在我的胸口上用力抓撓,一道道或長或短、或直或曲的血痕逐漸構成一道奇形的咒符,配合她手指的動作節奏,我吟唱起了第一組咒文。
  「孕育萬靈的混沌之主啊!請您聆聽,請您憐恤,請賜予我安撫力量的戒令。我是妖魔與輪回的紫荊天……」
  第一組咒文的餘音未落,莫妮卡飽蘊著淫靡氣息的嗓音適時加入,在一下比一下響亮的肉搏和音下唱完了第二組咒文,然後我又迅速接上,如是循環五次,咒祈部分才算是完成。聆聽著莫妮卡吟唱出最後一個音符,我低頭一口咬在她的粉嫩頸項上,大口吮入充滿陰氣的夜魔之血,同時將壓抑了許久的生命熱力一古腦地射入她體內,借著精血的互換將還處於遊離狀態的咒祈魔力有機地串聯起來,將我的龐大妖力片片分割、層層壓縮,直線打落至子爵級狀態。
  經過這麼一番大耗精神的折騰,己無復帝皇級妖力的我全身四肢百骸像是都錯開了位,無法湊在一起,莫妮卡也在劇烈地喘息,連眼睛都沒有辦法睜開,沁出的汗水簡直和蜂蜜一樣黏稠,可是那一張嫵媚的俏臉上,還充滿了無比的滿足。
  我陡然抓緊了她的頭發,用盡最後的力氣親了她一口,伏在那充滿肉欲香味的胴體上沈沈睡去。朦朧中,我彷彿聽見莫妮卡在幽幽低語,可是她說了些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入耳了。
  噠噠噠噠噠!!!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闖入我的聽覺領域,刺激著全身的肌肉、血液迅速的收縮、加速,當我睜開眼時,身體機能已經完全蘇醒,可以對任何危險做出任意的反應。不過這沒有什麼必要,因為我已經從腳步聲中聽出了這位一大清早跑來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真是頭性急的小野鹿。」我身邊的床伴嬌慵的支起上身,嗤嗤笑著看我,一副「我說什麼來著」的自得模樣。我聳聳肩,無聲地稱贊她的先見之明,卻沒有起身。
  「真是可惜,最後的機會可不是我不給……」春情蕩漾的聲音隨著我的嘴唇用力印上兩片媚唇而消失,嬌嬈美好的胴體在我雙臂的用力擠壓下差一點對折成兩半。
  「這就想走了嗎?」
  扭動腰肢像蛇一樣從我的懷抱中滑出,莫妮卡嗔怨地橫我一眼,輕咬著下唇說:「按照約定,遊戲可是已經開始了唷。」
  我咽了一口口水,遺憾地搖搖頭。「你去吧。」
  「莫妮卡謹遵敕命。」媚態盡斂的夜之女王長跪而起,再擡起頭時,臉上神采飛揚,掩不住的興奮與決心刺激著我的神經,令那句在睡前沒能聽清的低語一下子清晰起來。
  (對不起了,陛下。這場遊戲是我贏了啊。)
  噠噠噠噠——哐啷!咣鐺!
  時機配合的正好,當臥室門在冬妮婭的龍卷旋風腿之下粉身碎骨的同時,纏繞在我指掌間的莫妮卡的最後一縷發絲也化作了清晨的薄霧逸去,我這才擡頭丟給扶著門框左右移動著視線的不速之客一個燦爛的微笑:「冬妮婭,今天你的氣色也很好呢。」
  「胡扯!」由於拉著窗簾,從亮處闖入的冬妮婭明顯的一時無法適應室內的黑暗,不過我一開口就被她抓準了位置,一個箭步沖到床頭,再猛地跳上床,居高臨下兩只虎姑掌左右包抄,把我的腦袋緊緊夾在中間吊了起來,四眼對正,急切地問道:「你會飛對不對?」
  這算什麼問題?我呆了一呆,她不是應該先向我描述一下昨天那個夢境嗎?我聽見的應該是「好可怕!」「你一定不會相信!」或者「微民那個混蛋!」諸如此類開場白才對呀!可現在這是……這丫頭,她的反應還真是不能以常理去推算呢!
  想歸想,我還是本能地點了點頭。然後,我就看見她眼中迸發出焰火般的興奮光芒,彷彿我這微微的一頜首就是許下了什麼了不得的承諾,再來她就算要求我移星換鬥,挾泰山以超北海也不能說半個不字……我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飛快地梳理起思路——這丫頭她問我會不會飛,這飛不飛的與我給她的托夢有什麼關連?唔,那一組畫面確實是從高空視角切入的,難道是這一點觸發了她的聯想?她居然會有這麼好的興致去注意這種細節,一般人看到愛人身處那種境地,只會恨不得……啊唷!原來如此!
  正當我領悟到冬妮婭問題的用意時,一股尖銳的疼痛從左右肩頭直刺入體內,我哧溜溜倒抽一口涼氣——這野丫頭,什麼時候把指甲修得這麼尖了?——就聽見冬妮婭一邊興奮的大叫「太好了!」,一邊用力地把我的頭搖來晃去。
  「紫荊,我想請你帶我飛到微民那裏去!」
  昏啊,她果然是在打這個主意。好在我提前一步想到,已經準備好一肚皮的理由來打擊她的希望。
  我用混雜著痛苦的憐憫眼神睨視冬妮婭,咬牙切齒地澆下第一盆涼水:「那.是.不.可.能.的!」
  「噫?」
  「第一,你知道微民他現在什麼位置嗎?」
  「我知道!」
  冬妮婭簡潔明快的答復讓我一下傻了眼,「你、你知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聽著從喉嚨中沖出的高昂音波,我意識自己現在的模樣恐怕比拉長脖子叫曉的公雞差不到那裏去,連忙清了一下嗓子,正準備再開口時。
  「是我昨晚作夢夢到的。」冬妮婭以認真的口吻說出上面的話,我當即就咚地一下倒回床上,四肢攤開,很想為自己的窮緊張嘆息,但一股想笑的沖動怎麼也抑制不住。
  「哇哈哈哈哈——-」這、這實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居然會被自己的托夢給嚇到……我、我的天啊,真是想不到!哎呀呀,不行了,好想打滾,好想去撞墻!呵呵,我怎麼喘不過氣來了……連、連肚子都疼起來了……呵呵呵……
  因為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肚皮上似乎也被施加了某種不合理的重量,我一邊像被拖上岸的魚一樣鼓起腮幫子,一邊掙紮著撐開眼皮。我的天啦!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冬妮婭,這丫頭居然就一屁股坐在我的肚子上用力掐我的咽喉。城堡裏的那些老師是怎麼教導她社交禮節的啊!這種表現只能是零分加倒扣一百!
  「好笑嗎?沒笑過嗎?」兇狠地搖晃著我的腦袋,冬妮婭用哽咽的聲音說道:「我又不是在說夢話!」
  噗哧!原諒我吧,冬妮婭,我剛剛才發誓不再笑話你了,所以即使你馬上又給予我新的刺激,我也應該用空著的手指捏住鼻子,不讓肺裏殘餘的寶貴空氣以帶著強烈情緒成分的方式沖出體外。
  這一頭我在心裏誠懇懺悔,那一頭的冬妮婭卻彷彿也查覺到自己前後發言的可笑之處,原本已經紅了眼圈的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執行絞刑的手指也松開了。顧不上去撫慰自己刺痛的咽喉,我第一時間做出修補雙方外交關系的發言:「對不起,冬妮婭。確實在占卜術中有著名為『夢見』的術種,所以剛才你的話沒有什麼值得好笑的……」
  「不用道歉了。」冬妮婭一伸手堵住我的嘴,「突然聽到那樣沒頭腦的夢話,會笑出來並不奇怪。但是……」野丫頭換上一副鄭重的表情道:「……那並不是『夢見』喔,是呼喚。」「嗄?」我莫名其妙地睜大眼,「我在夢中聽見了微民呼喚我的聲音,我可以很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感覺到他每一下邁步的艱難,每一個每一次呼吸激發的疲憊肉體的力量,在夢的最後,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攙扶他的『她』的體溫,看見『她』關切的表情……」
  冬妮婭的聲音漸漸低落,我的驚訝水位卻越升越高。短暫的沈默後,我看著冬妮婭抽回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大聲地向我宣佈:「那絕對不是夢!因為就在我醒過來之後,我依然可以感受到微民他的心跳,他就在那邊!」
  小丫頭伸出的手臂筆直地指向東北方,那裏確實是微民所在的蛇夫山脈的方向。我的疑慮隨著她的這個動作像朝露一樣蒸發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突然與微民那小子建立起了心靈聯系?難道是我向她傳遞了微民影像的關系嗎?有可能,如果微民那小子也在強烈的思念冬妮婭,那他當時的腦電波很可能隨著妖魔之眼傳送的影像訊號一起被我送進了冬妮婭的腦海,所以野丫頭才會有那種感同身受的夢!不過,從冬妮婭指出微民現在方位這一舉動來看,微民的腦電波傳遞給她的資訊應該不止是些痛苦的感覺,其中也應該有著他自東方要塞敗退之後經歷的記憶殘片。那麼,冬妮婭這丫頭從微民的記憶殘片中得到了那些資訊?對我的計劃會不會有妨礙?
  不容我多想,胸口一重,冬妮婭雙手按著我,用熱切的語氣續道:「所以我很清楚微民他現在什麼位置,一定不會弄錯的。現在就只看你的了,紫荊,你會送我去吧!」
  我當然會送你去。只不過,不會是現在。
  輕輕撩起垂落在我面上的發絲——自打這丫頭成為人妻之後,頭發比少女時代留長了,也變柔順了,中和了幾分野氣,看起來變得嫵媚多了——我搖搖了頭:「還是不行啊,冬妮婭。」
  「為什麼?」冬妮婭的表情顯得非常意外和驚訝,她大概沒想過會被我拒絕吧。真是的,現在就讓你們兩公婆見面,我還有什麼玩的。
  「這是有原因的。第一,高空的氣溫是非常低的,如果我帶著你飛,我是沒什麼,但你很快就會被凍僵,具體時間雖然視高度和速度而定,但照常識判斷,你不可能撐過一小時……」
  「那我們可以飛低些,飛一陣休息一陣啊。」我沒理會冬妮婭的提案,伸出第二根指頭道:「第二,如果我就這麼帶你飛走了,那麼,領民們會怎麼評論這件事?」
  「是我拜託你帶我走的,和大家有什麼關系?」我暗中翻翻白眼,怎麼這丫頭的思維方式怎麼也是一條直線不拐彎。
  咦,為什麼我要說個「也」字?
  我愣了一下,卻想不起她是像哪個認識的人,於是繼續向下點撥她。
  「冬妮婭,你現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你已經是人家的妻子了。不、就算你還不屬於任何人,可是我……」
  我一邊盡可能的在眼中逼出傷感的神氣,一邊伸手輕撫額頭的獨角。遲鈍的野丫頭露出恍然大悟和懊悔不己的表情,嘴唇幾番嚅動,看樣子是在籌措安慰我的句子。不過女孩子安慰人的話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句,我在地球那邊玩遊戲時都已經聽膩了,還是直接按快速鍵跳過吧。
  「這就是第三個理由了,你已經知道,我就不說了。」揮揮手,我堵住她可能會出口的安慰辭,直接切入主題:「你也不用失望。雖然我不能帶你飛過去,陪你去找微民卻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只是你需要和領主商量一下,同時宣佈給領民們知道。而且,為了讓大家都放心,也為了旅途上少些不必要的麻煩,最好能邀請亞古大師和沙蒂婭祭司一起走……」
  我說一句,冬妮婭就點一下頭。想來有這丫頭出面陳詞,我可以少做很多無用功。當然,必要的時候我還是得出面,但不能表現的太熱心……我一邊想,一邊向冬妮婭面授機宜,就在氣氛正融洽的當口,先是一下響亮的抽氣聲,然後是一個顫抖的女低音從門口傳來:「冬、冬妮婭,你們在幹什麼?」
  我和冬妮婭同時放眼望去——
  一身素白的女祭司沙蒂婭扶著門框,骨碌碌地瞪著我們猛瞧。要死了!我馬上明白這一幕看起來有多曖昧!我是全身赤條條的僅在腰際以下部分蓋了條線毯,而冬妮婭這丫頭也大概是一從夢裏驚醒就沖到我這裏,身上穿得也是屬於私密性質的睡衣——雖然式樣並不怎麼暴露香艷——而且她還正跨騎在我身上,這要人家女祭司怎麼想?
  「我可以解釋——」連忙舉高雙手的我正準備作出理性的解釋,冬妮婭那丫頭歡呼一聲跳下床,跑過去握住人家聖潔的雙手,喜道:「沙蒂婭姊姊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加入我們呢!」
  天啊!雖然我這個妖魔之王在這裏求天禱地顯得非常可笑,但現在能不能請你降下一道雷霆來劈昏我,或者是那個口無遮攔的野丫頭!
  如我所料,聽見冬妮婭說話的沙蒂婭面上先是閃過一片霞色,馬上又還歸白凈、喔,或者說是慘白,身體也向後退去,嘴裏只說:「不、不用了!你們自己做就好了,我就不加入了……不對!冬妮婭你也不該加入,趕快和我回去!」
  「那怎麼行,我怎麼可以不加入?而且我們也很需要冬妮婭姊姊你,還有亞古老師,我們也打算請他加入。」
  我張開手掌蓋在臉上,不忍目睹下面將要發生的慘景。耳中聽見女祭司抖到不成調的聲音,「你、你們還打算邀請亞古大師也加入?」
  「是啊,亞古老師人最好了,他一定會答應的。咦,沙蒂婭姊姊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白呀,現在又泛青了!昨晚沒休息好嗎?等等,再怎麼困你也不能睡地上啊!哎呀!」咕咚兩下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我閉上眼,拿開手掌做了兩次深呼吸,再睜開眼,確定冬妮婭沒有注意到我這邊後,迅速施展了一個小魔法穿戴整齊,跳下床,過去把野丫頭拉起來,然後告訴她我會叫醒女祭司並對她說明一切,另外請她過去旁邊的房間,從衣櫃裏找一套衣服把身上的睡衣換下來。在我的提醒下,總算注意到自己著裝不慎的冬妮婭的小臉在一瞬間漲成一個紅蘋果,飛快地沖進了鄰屋。看來她已經醒悟過沙蒂婭昏倒的理由,果然和某人一個樣,並不缺乏理解力與判斷力,只是大腦紋路太直了些。
  奇怪,這個某人是誰?
  很奇怪自己會不由自主的把冬妮婭與印象不明的某人比較,但當我預備深入記憶去找出那個某人時,一股惡寒忽然間傳遍全身。
  「似乎是不怎麼令人愉快的回憶。」我低語了一句,迅速把這件事踢進了記憶的角落。不愉快的事就不勉強自己去做,這是我處理事務的一向準則。尤其現在,於其把自己逼進惡劣的回憶,還不如乘著野丫頭不在,與沙蒂婭來一場不會受意外幹擾的正常談話。
  把女祭司搬上躺椅,我放個小閃電弄醒了她——附加的麻痹作用還可以防止她睜開眼睛就跑或者採取其他更激烈的手段,然後開始向她詳細說明冬妮婭來訪的經過並解釋她剛才那些駭人發言的意思。整個過程中女祭司始終一言不發,但從她的眼神和表情的變化我明白她基本上接受了我的解釋,松了口氣的同時我也覺得口幹舌燥,這時她才開口,忽略過可能讓人尷尬的「我相信你」這類前言,沙蒂婭一句話直接切入正題:「那麼我們現在是先去找亞古大師還是先送冬妮婭回城堡?」
  「當然是先送冬妮婭回去,要是得不到領主的允許,也就不用去打擾亞古大師的研究了。」我拿起茶壺給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沙蒂婭,端詳著她的表情:「我注意到你剛才用了『我們』這個詞,這可以看作是你已經同意加入這場冒險嗎?」
  冬妮婭恰好走了進來,聞聲喜道:「沙蒂婭姊姊你答應跟我們一起走了?」見沙蒂婭點頭,歡呼一聲就撲到了她身上,結果打翻了沙蒂婭手上的茶杯,又引起一陣忙亂,最後在我的建議下,慌慌張張地奪門而出,去找亞古那老頭去索要治燙傷的藥劑去了,全然沒有記起身為祭司的沙蒂婭根本不需要任何藥物來治療這種小傷。
  「都嫁為人婦了還是這麼天真莽撞,簡直像小鹿斑比。」望著被冬妮婭這一進一出蹂躪成碎片的木門,我苦笑:「只是小鹿沒有這麼大的破壞力,看看我這兩道門,像不像被山豬野牛踐踏過去?」
  沙蒂婭沒有接我的問題,卻出乎意料的說了聲「謝謝」,令我詫異莫名。
  「謝我什麼?」
  「神聖魔法雖然可以治療一切體膚上的傷害,但接受過神聖魔法治療的人卻很容易出現免疫力衰減的現象,原因是人無意識下生出了過分依賴神明的心理,反映到身體上,就顯化成生命機能的惰性化。」
  「呃,所以呢?」要說我剛才是詫異的話,現在就真是摸不著頭腦了。「難道你謝我是因為我讓冬妮婭去拿草藥,而不是讓你自療?」
  本來只是順口反問回去,當看到沙蒂婭頷首示意時,反而把我嚇了一跳。
  「你真是因為這個理由謝我?我只是找個藉口打發她離開,好讓我們能順利交流罷了。」我盯著女祭司,「而且你在晨禱的時間下山跑來我這裏,不會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向我佈道吧?」
  「你也可以等我自己治療過後,再用別的藉口打發她走不是嗎?」沙蒂婭露出「我能理解你」的微笑:「不過那樣一定會讓她有所意識,覺得自己是因為礙手礙腳才被趕走的。現在被你這樣調開,就不會有問題了。這就是我謝你的理由。」
  「我只是因為剛好想到……算了,隨便你怎麼去想。」我不想再和沙蒂婭辯論下去,神職人員總有將一切事物美好化的本事,再糾纏下去只怕我頭頂都要長出花來了。不過,有一點疏漏還是得給她揪出來。
  「你對我下的結論暫且不說,你以為那丫頭到了亞古那邊,那熊法師不會提醒她注意到你的職業麼?」
  「所以我才先念給你聽啊。」沙蒂婭對我露出認真的表情,問道:「你覺得怎麼樣呢?」
  「怎麼樣?什麼怎麼樣?」
  「就是剛才我念給你聽的那一大段解釋啦,夠說服力嗎?」
  「啊,原來那是……」
  「嘻嘻,你呆呆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我是在作夢嗎?望著兩眼放光,賊笑忒忒的女祭司,她居然在調侃我!這和她一貫表現出來的平靜、冷毅的端莊模樣差得好遠……簡直簡直……望著驚得說不出話來的我,沙蒂婭忽然伸出右手,我注意到它的形狀雖然秀美白皙,卻並不光潔,反而滿布著細小的疤痕與裂口。指節上還有一枚光燦燦的金幣舞動著,時而消失又出現,時而躍上天空,又從另外一隻手出現。
  「你就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冬妮婭不和其他人一樣叫我祭司大人,而是叫我姊姊嗎?」
  「原來你是大姊頭啊。」
  「什麼大姊頭啊,這是哪一國的說法,真真難聽死了。」沙蒂婭重新挾住從空中落下的金幣,沖我微微一笑:「不過你要是這樣叫我的話,我也不會討厭呢。」
  沙蒂婭笑容中的傷感與關懷讓我心髒一陣緊縮,極力忍住轉頭從她注視下逃開的沖動,我擠出不屑的嗤笑:「想讓我叫你大姊頭,你的道行還差得遠呢。」
  「真是過分的小孩。」沙蒂婭的反擊讓我一下子傻了眼,奮聲抗辯道:「開什麼玩笑,要論你我的年齡……」
  「身體雖然在成長,卻並不代表精神的年齡也會一同進步。」沙蒂婭輕柔地打斷我的抗議:「這是我這個過來人可以向你打保票的結論,你的精神年齡只能算是人類中十五、六歲的孩子。」
  「你是在污辱我嗎!」一股猛烈的怒意湧上胸口,我雙拳緊握,兇惡地瞪著女祭司。然而我的怒氣卻連她身上最纖細的神經都沒有撩動,女祭司輕輕把玩著手中的金幣,平靜地接道:「十二年前,我十七歲。然而當時的心態簡直就像是害怕被死神接走的七十歲的老人,整日生活在恐懼中。作為一個自學得『盜』的孤兒,我每一次出手都害怕失風後被人抓住打死,每一次用偷來的錢買食物時都害怕失主會突然從背後冒出來,每一次進食都害怕這一頓會成為最後的晚餐,既使是在睡夢中,我都會害怕在不知不覺中被凍死街頭……對於生存的無數的恐懼就這樣一點點的累積起來,終於有一天,沈重壓力把我的心態壓迫得扭曲變形了。因為害怕偷盜時失風被抓,我都直接用搶的;為了不讓失主再找到我,我會砍斷他們的雙腿,挖出他們的眼睛;為了不讓自己在睡夢中凍僵,我會在附近點起足夠燒上整夜的大火……」
  聽到這裏,驚訝早把我的憤怒不知踢飛到那一個角落去了,可是望著表情、語氣始終平靜的沙蒂婭,我又吃不準自己是不是被她唬了,嘴巴開開合合了幾下,終於擠出一段乾巴巴的句子:「想不到你還有那麼激烈的過去。」
  「你不必羨慕我啊。」沙蒂婭露出一個疲倦、嘲諷的笑容:「雖然在規模與表現上有所不同,但你和我過去的行為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聽到女祭司這麼一說,我很想再一次發怒,但奇怪的卻煽不起半點憤怒的火焰,僅有一股股名為不快的濃煙大團竄起,把我嗆了個半死。
  「搶在被對方傷害之前先傷害對方這樣的行為,就像蛇追食自己尾巴的一樣,是一種以犧牲自己的未來與生存領域為代價換取短暫的、虛假的安全感的自我麻醉。」隨著沙蒂婭的徐徐道來,我的心髒不爭氣的狂跳——原來是這樣麼?真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所以當年我才沒有覺得快樂?才會感覺失落?那麼現在我做的一切,難道不是在重蹈覆轍……不對!
  我從自責的困惑中清醒過來,取而代之的是摻雜著得意的怒火:「你在動搖我!」慶幸著自己把靈智致於力量的保護下的決定,「荷西露斯的力量對我是沒有用的!女祭司啊,如果你想真正想讓我放棄黑暗的力量,就獻上自己的純潔之心吧!心機算計只會刺激黑暗的力量更加增長,讓你在最重要的關頭功敗垂成。」
  被我這樣的指責,沙蒂婭面上和眼神卻沒有露出半星羞愧或不安,反而染上了更多的同情與理解的色彩,看著我彷彿看著一個死強著不肯認錯的弟弟,讓我很不喜歡,但就是沒辦法認真的憤怒起來,查覺這樣糾纏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出糗,我盡可能大聲的冷哼一下,甩手向屋內走去。沒走兩步,就聽見沙蒂婭輕婉的聲音重新響起。
  「我這麼早過來打擾,是因為神諭顯示你即將遠行,而我也會與你一同出發。」
  我悚然駐足。該死的,我竟然忘記荷西露斯大小也是個主神,那欠操的臭娘皮究竟窺知了那些秘密?最重要的是,她都對沙蒂婭說了些什麼?!
  轉過頭去,沙蒂婭的目光筆直投來,紫羅蘭色的瞳孔深處幽光流轉,神色說不出的奇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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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諭示警
  取得領主允許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據冬妮婭的說法,在聽取過自己的請求和亞古為其制定的行程計劃之後,老領主幾乎是立刻就同意了,而他所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想見一見我。因為據說行將往生者的靈覺往往特別敏銳,於是在我用魔法隱去妖魔的特徵後,不放心的沙蒂婭又用神聖魔法多施加了一重封印,然後才由冬妮婭領著我出現在老領主床頭。
  其實這已經不是和老領主的第一次會面,上次他兒子大婚時我們就在會場上遠遠對視過一眼,不過當時人潮洶湧,我與他沒有正面接觸,但這一次……當偌大的臥室中被清空到只剩下我與他兩人之後,病怏怏的老人突然睜圓了原本半閉著的眼睛,向我投來一個戲謔的眼神:「唐,重復沒有創意的遊戲可是智力墮落的開始,難道妖魔也會患染老人癡呆癥嗎?」
  「我倒覺得你結婚生子這件事比較驚悚,婚禮當天沒有打雷嗎?」
  「不光打雷,還有下雪呢。」
  「真的?」我大感意外。
  「當然是假的,這麼爛的謊話你也信,雪天可能打雷嗎?你的智力果然還停留在當年的水準上,天真沒進步。」
  「……」又被騙了,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與微妙的面部動作誘導聽者墮入隅裏,這只無節操的饒舌鸚鵡說鬼話的演技用「爐火純青」一詞已經不夠形容了。我不甘心地揮拳向他肚子擂去,一邊罵道:「是是是,你厲害啦!還想裝病到什麼時候,快給我滾起來!」
  落下的拳頭出乎意料的落實在對方的肚皮上,著力十足。痛苦與咳嗽同時自老領主面上爆發,在我呆住的同時,守在門外的冬妮婭與沙蒂婭沖了進來。
  「父親(領主)大人,您怎麼啦?」當兩人看到我擱在老領主肚皮上忘記收回的拳頭時,又一次異口同聲的質問我:「你打了他?」
  「不,我只是……」面對兩張帶著殺氣逼近的如花容顏,我咽了一口口水,把心中想到的第一個理由吐了出來:「我只是幫他揉了揉肚子,因為他說肚子發脹。」
  「用拳頭揉?」兩對明眸中的懷疑又濃重了幾分。我張口結舌,暗罵自己想的什麼爛理由。同時悲哀的再次確認自己真的很欠缺隨機應變之才能的事實。
  「咳咳、呵呵……」老領主的咳嗽聲漸漸變成自嘲的低笑,縮成一團的身體重新舒展開來,無力的倒回床板上。「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年青時被同伴戲稱是鐵板的小腹,現在讓小夥子輕飄飄的點一下都覺得難受。我的時日看來真是無多了。」
  英雄遲暮的感嘆一下子將兩名女子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極其所能的安慰他。而後老領主只對我說了一句「我沒事,你別放在心上。」再沒有幫我作半句解釋,冬妮婭卻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非常不好意思的向我道歉,轉頭再去責備老領主病中逞能的不合時行徑。直到被老領主幹笑著再一次轟了出去時,還在警告我們,只要再聽見房裏有奇怪的響動,就會強制中斷這次會面。
  房門重新掩上後,我與老領主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開口。最初,是因為沙蒂婭在出去前又用那種奇異的眼神在我與老領主身上掃描了兩個來回,讓我心頭直冒寒氣,半晌不敢先開腔。後來當我想說話時,老領主卻把頭埋在被窩裏使勁咳嗽,直到我嗅到血腥氣,之後忙著替他輸氣調息,自然也沒功夫廢話。
  一輪行功完畢,我扶著那具輕飄單薄的身軀,小心地放倒回床鋪,心下不勝唏噓。
  「人類的身體真的是很脆弱,動用各種可怕的手段來磨礪體膚,鍛煉筋骨,貫通玄關,也僅能維持極其短暫的強壯。」我自言自語道:「真是不值得。」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床上的人扭動了兩下身體,調整出一個舒服的睡姿,嘿嘿笑了兩聲:「不過我從來不記得在過去的人生中曾經做過什麼可怕的修煉,所以失去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值。反正征服世界與征服美女,從來都是不需要靠蠻力的。」
  「征服美女不靠力量我同意,可沒有力量要怎麼征服世界?」
  「笨啊,我說的是蠻力,不是力量。不過以你的智力水準,能理解四分之一已屬難得。」
  「……少耍嘴皮子了,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我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睨視著他:「是想讓我不要對你的兒媳婦出手嗎?」
  「我那笨兒子一點也不像我,居然這麼早就讓一個女人套牢了,要是你可以讓他領悟我過去對他傳授的道理,讓我在冬妮婭身上系蝴蝶結都沒問題啊。」老領主拉皮條般的回言讓我翻了翻白眼,回了一句「免了,我對配給女人沒有興趣。」「真是遺憾。」遭到我的拒絕後,老領主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對失去重新校導兒子人生的機會真的感到很失望,不過眼底卻透出的絲絲自得,讓我內心生出一股上當的感覺。再仔細一想,我這不是變相許下了不對冬妮婭出手的承諾嗎?
  「靠,你這個熟透了的老奸巨滑!」我恨恨地瞪著他,對自己居然會中了這種簡單老套的心理陷阱感到無比窩心。而後那老小子的表現更讓我想吐血,毫不客氣的對我賊笑幾聲,在我準備撲上去掐死他之前開始大聲咳嗽,把冬妮婭等人再一次引了進來。
  這一次當然就沒什麼好說的,且不說冬妮婭有言在先,當事人之一已經達成了進行會談的目的,當然是不願意再糾纏下去讓事情出現反復,雖然我有一肚皮的話想用來砸他,可被那老小子擺出的病發模樣唬到,沙蒂婭與冬妮婭二話不說把我推出了臥室。更加可氣的是,在我被推出門之前那一刻,老領主還故意顫危危的擡起一隻手點著我,用托孤般的語氣叫道。
  「拜託你了,請一定把冬妮婭平安送到我兒的身邊。」
  在冬妮婭的淚眼與沙蒂婭灼熱目光的注視下,我鄭重地,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會,的,尊,敬,的,基,裏,揚,諾,夫,伯,爵,加,裏,波,第,閣,下!」
  走在通往城堡大門的長長甬道上,我把腳下的每一塊方磚都當成加裏波底的臉孔用力的踐踏下去。「那饒舌鬼、色狼、無節操的鸚鵡!」口中恨恨有聲,但在我心裏,除了被戲弄的怒氣外,更多的是感到莞爾。「都五十好幾,快六十的人了。性格也沒有說修正好一些,還是和二十年前一般沒臉沒皮,也虧他好意思數落我沒進步!」不過要是當面對他說的話,那老小子多半會帶著一副「你累不累呀?」的表情告訴你。「期待一個秉持一種性格自在生活了幾十年的人會在二十年裏變成另一種性格的傢夥首先就該先去預約心理醫生。第一,難道我性格變得穩重了,美女們就會自動跳到我的床上嗎?」
  「如果被你這樣反駁回來,我可又要啞口無言了。」凝視著腳下斑駁的磚面,我帶著苦笑喃喃自語。
  「你在和誰說話呢?」
  「沙蒂婭。」她什麼時候追上來的?我奇道:「你不是在替領主做治療嗎?」
  「他並不需要我的治療。」沙蒂婭道:「生命力的自然消耗任何治療魔法都無法彌補。」
  「你是說,他沒有病?只是剩下生命力已經不足以維持肉體的正常消耗了?怎麼會,他還不到六十歲,雖然好色成性,但以他的修為……」
  腦中靈光一閃,我猛然住口。沙蒂婭神色復雜的望了我一眼,證實了我的猜測。
  「他的情況與書籍上記載的使用禁咒後的癥狀非常相似,應該是在過去非正常的大量透支生命力的後遺癥。」
  剎那間,我的思緒飛回到二十年前的阿房宮,視界中跳動起朱紅色的閃電與蒼青色的冰焰。占據著南方靈位的加裏波第身上不斷的滲出如血汗球,被無形的力量托懸在半空,紅色的閃電一點點凝聚到長空銀箭的鋒尖,不斷膨脹的力量令加裏波第雙手的血管為之爆裂,薄薄的血霧彷彿一張輕紗般罩在他臉上,死板板的笑容立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南天絕箭,鳳舞九天!
  「中箭的地方就是這裏嗎?」
  「咦!」忽然聽到沙蒂婭的聲音,我才清醒過來,順著她的目光,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不停的輕揉心口,連忙放下。就聽她接著問道:「傳聞妖魔貴族的核心是和人類的心髒同一位置,不過你好像比較特別。」
  「有核心的都是些下等妖魔與魔獸,自混沌中而生的妖魔貴族是沒有任何要害部位的。」我隨口答道:「傳聞妖魔貴族有核心,大概是因為妖魔貴族被封印後,會形成晶球一樣的東西。所以才會傳成那樣吧。」
  「可是,確實有妖魔貴族被擊中心髒的位置而死的紀錄啊。」
  「那個啊,如果不是虛構的話,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個倒楣的傢夥不是因為心髒部位被擊中才死,而是剛好在心髒部位被擊中時死去。」
  「……」
  「妖魔貴族其實是在靈力外面披著一層皮的東西,要想抹煞一個妖魔貴族的存在,一是持續削弱其靈力直到降至維持形體的基本單位以下;二是用一股同質等量的靈力來進行相對消滅。說是兩種方法,我卻感覺本質上是一樣的。」一口氣把話說完之後,我才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對,她怎麼會問我這種問題?
  「你問這個是想找出消滅我的方法嗎?」
  「不,只是看你走神了想叫醒你。」沙蒂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可沒想到你居然老老實實的全部回答了,這可是意外的收獲。」
  我苦笑,如果換在平常,我可能還會說板起臉說「當然是騙人的」,心情好的話甚至還會說些「居然向妖魔請教殺死妖魔的方法,那我也想請教你要怎麼才能把你拐上床」這類輕薄話。可現在我卻沒那份心情,朱紅色的閃電與加裏波第衰弱的模樣在我心頭不停的交替,讓我感到非常的——鬱悶?不僅是這樣,還有——難受!
  「他的生命力,還夠維持多久?」
  「不到一年。」沙蒂婭低下頭,「很少有這樣的病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精確計算。悲觀的估計,恐怕他是撐不到我們迎回微民了。」
  我的心髒又是一陣收縮,想起剛才被推出門時加裏波第的叫喊,難道那些話不僅僅用來刺激取笑我嗎?這樣想著時,我已經看見了城堡的大門,可是我的雙腳卻自動停了下來。
  「不可以。」沙蒂婭突然肅容注視著我。
  「什麼不可以?」
  「你想折回去對吧。」沙蒂婭端詳著我的表情,輕輕地搖頭。「不論你有什麼秘法也好,我都不建議你延長他的生命。」
  「為什麼?」我大感意外,「你不想讓他親眼確認兒子的平安,親手確認兒子的完整嗎?」
  「如果救他,你的身份會被識破。你們過去有著那樣多的恩怨糾葛,準確地說,你是加害者,而他是被害人,我不覺得他能心平氣和的帶著你給予的生命活下去,如果他恢復之後追著你復仇,你要怎麼做?逃嗎?殺他嗎?還是把他打回原形?與其讓彼此多受一次傷害,不如還是維持原狀的好。」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啊。」我笑了起來,「沒關系,加裏波第這個人與大多數人類都不一樣,是異種啊。當年在我自揭身份後,他是唯一一個和我一起開懷大笑的人,那時我就有種感覺,我與他是同一種類的人。」
  「你真的是很天真。」沙蒂婭堅決的搖頭,「我不瞭解妖魔的想法,但我很早便明白一個關於人的事實,成為神官後經歷的一些事件讓我更加印證了這個想法——人類可以無懼死亡,但是他們放不下恩怨。」
  我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很想告訴他加裏波第早就認出我是誰了,最後還是忍住了沒說。不過我的表情泄露了我對她看法的不以為然,沙蒂婭抿起嘴唇,那模樣看起來有幾分生氣,最後她疲倦地搖了下頭,從我身邊走了過去,在手放到門閂上時,她轉過頭對我大聲說道:「我可以在這裏做個預言,如果你今日救了他,日後一定會再殺他一次。」
  說完,她推門而去,白袍如雲,迅速溶化在正午的燦爛陽光中。
  雖然我並未因為沙蒂婭的預言改變為加裏波第延命的決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顧慮,右思右想了好一陣,我想出一個折衷的方案,去到地宮的藏經閣整理出一篇導氣法,通過呼吸吐納引導微量的天地元氣入體轉化成生命力,不過我在這篇功法中留下一個缺憾,修練者需要持續不斷的做上十二小時的吐納,才可以維持連續十二小時的正常活動,如果進行劇烈運動的話,活動時間還會縮減,這樣一來,加裏波第等於一個功力全失的普通人,即使想找我的麻煩,也是有心無力,自然也不可能把我逼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在我說明自己安排的處理方法過程中,沙蒂婭一直保持著沈默,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在最後說了一句:「你決心已定,我再說什麼也不足為鑒。」然後就去忙著出行的準備工作了。雖然碰了個釘子,但我覺得其實她已經變相認同了我的作法,只是面子放不下來。於是喜孜孜的把那篇功法拿去城堡,讓冬妮婭轉交給了加裏波第,不親手交遞的理由是害怕看見他那副了無生氣的身軀會讓我好不容易回復的心情又跌落。冬妮婭也因此放下了因為自己離開,領主身邊再沒一個貼身親人看護的憂慮,開始一心一意的收拾行裝。
  終於到了出發那一天,我在沙蒂婭的指揮下學著把所有的行李按使用可能的順序一件件放上馬車,直到最後一件行李捆好,我正在拍手審視自己的勞動成果。
  沙蒂婭突然問我:「所有的行李都在這裏了嗎?」
  「當然,只等冬妮婭向領主辭行完畢,我們就可以上路了。」
  「你好像沒有帶武器?」
  「你覺得我需要帶那種東西嗎?」
  「不、你不需要。」面對我質疑的目光,沙蒂婭又掃了一眼行李,再看看我,追問了一句:「領主大人有給你什麼東西嗎?」
  我搖搖頭,加裏波底那小氣色鬼怎麼會送男人禮物。可是我看沙蒂婭的表情似乎很迷惑,那樣子就像是一直肯定我會從加裏波底那裏收到什麼,最後才發現原來我兩手空空。正想問問她怎麼會有那種念頭,卻見她的表情一下變得輕松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冬妮婭正從城門裏出來,懷裏還抱著一個長條包裹。
  她的行李不是已經都裝上車了嗎?難道那就是加裏波第的禮物?
  我內心好奇不己,待得冬妮婭走近,一伸手奪過那包裹,掂量兩下,輕飄飄的。
  「這是什麼?領主用不著的拐杖麼?」
  「是劍啦。」
  「這麼輕的劍?而且好細。」
  在我伸手去解袋口的繩結時,就聽冬妮婭說:「父親大人說這柄劍你可以隨便用,如果到回程時劍還沒壞掉或丟失的話,我們就得去一趟王都,代父親大人把劍還給他的一位舊友。」
  「喔,那個舊友是誰?」
  「淩舞王后陛下。」
  我的手指僵在空中,可是繩結已經松脫,絹制的劍囊柔順的滑下,露出裏面的黃金色細身劍。
  「哇,好漂亮。」冬妮婭發出盛大的驚呼。
  確實是很美,黃金製成的劍鞘上一排細小碎鉆綴成的羽毛圖案和鑄成鳥身形狀的劍柄密切契合,左右伸展成護手的羽翼上各鑲著一隻仿若瞳仁般的寶石,往深處看去,裏面隱約可見無數的深邃星光,恍如星雲。
  「黃金眼。」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下紛雜而來的回憶與惡寒,強自鎮靜的問道:「為什麼淩舞……王后的佩劍會放在加、加裏波第伯爵的城裏?」
  「喔,父親大人說那是有一次安祖莉娜公主……」
  冬妮婭剛說到這裏,我的腦中沒來由地浮現出一名年輕女子的朦朧身影,唯一可以清晰辨認的就只有那一束高高紮起、彷彿火焰般跳動的青綠秀發……
  「啊!」我突然發出可怕的吼叫,驚得冬妮婭猛一跳,而坐在馬車車夫副手座位上的小隨從山果更嚇倒滑落在地。
  「紫荊你怎麼了?」冬妮婭蹲下身打量我的臉色,驚道:「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不舒服嗎?快躺下來!」
  「不,我沒事。」我揉著太陽穴重新直起腰,強笑道:「只是突然頭痛,現在已經好了。」
  雖然我這麼說,冬妮婭仍然一臉的擔心。「你不要勉強啊,實在不舒服的話,就進城堡休息一會兒,大不了我們緩上一天出發,你不必硬撐著。」
  「我真的沒事。」奇怪的頭痛來的快也去的快,我松開按太陽穴的拇指,腦袋左右晃晃,再沒感到半點不適,只有脊背上仍有少許惡寒騷動,略作吐納後也煙消雲散。正待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黃金眼」,卻被沙蒂婭搶先了一步。
  尖細的指頭在閃亮的羽紋上滑動,女祭司忽然仰頭輕吟出一首歌:
  「……
  回憶中思念的是什麼
  生命裏失落的是什麼
  尋覓的旅程將撥動命運的齒輪
  巨大的翅膀已失卻黑暗的熱情
  浴火的香木中飄出黃金的揚羽
  幽幽的聲音從遙遠的過去傳來
  痛苦充滿心間放縱的靈魂不能承受這沖擊
  折翼的天使在雲山的彼端守望
  情感貫穿魂座混沌的心靈融入熾烈的陽光
  ……
  星空中白蛇飛舞的那夜
  擁抱卻將彼此傷害
  夕陽下大門開啟的那日
  追尋卻讓對方遠離
  ……
  獲得了勇氣說出所想
  羈絆的分崩無法抑制
  混沌回應向往力量的意志
  只為承受全部的痛苦
  ……
  迷宮中艾德莉安的女兒執起杖鞭
  引領受傷的羔羊走出謊言的蛛巢
  從此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
  夏秋冬春混沌的時光如電飛逝
  南北西東深紅的恐怖從天而降
  ……
  東方的斷垣下升起幽冥的遊星
  記憶中的畫像從不曾褪掉顏色」
  「沙蒂婭姊姊,你唱的是什麼?」冬妮婭問。
  「預言詩,不、該說是神諭吧。」我面無表情的代替沙蒂婭解答道:「直到目前的發展為止,還算準確。」
  「喔。」冬妮婭忽然變得興致勃勃,追問道:「那後面的呢?應該不會只有這麼一點吧?」
  我瞄了她一眼,心想占卜與預言這種東西的果然是女孩子最喜歡的遊戲,連冬妮婭這種野丫頭都不例外。同時尋思:
  所謂「黃金的揚羽」,應該是指我手中的妖劍黃金眼。「浴火的香木」,鳳凰涅磐便是集香木自焚,復從死灰中復生,是指正在謀求重生的加裏波第——呸,那個人老珠黃的小氣色鬼哪點像鳳凰了?雖然他使的是鳳舞絕箭沒錯——總之,這句話是喻示我會從加裏波第那裏得到黃金眼,也就是剛才發生的事件。
  而上一句中提到的「黑暗的熱情」,難不成是指莫妮卡?那「巨大的翅膀」就是說我嘍!整句話暗示莫妮卡會從我的身邊脫離,可也只預言了她的脫離而已,荷西露斯她知道了多少秘密,在預言中一點口風都沒露。雖然這也可以看作是她根本不知道關鍵部分……事關重大,我還是別太樂觀的好。
  至於什麼撥動命運的齒輪,純粹就是在唬人了,旅行本來就最容易造就改變人生命運的契機,這還用得著煞有其事的預言?反倒是上面那兩句,回憶中的思念我還可以理解,至於生命中的失落,這是什麼意思啊?按照語句順序看,應該是已經發生過了的事件,為什麼我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失落,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中丟掉了什麼不成?但這一次我可是赤裸裸的來,之後也……等等,我為什麼會一絲不掛的出現在這邊,這沒道理啊!而且來之前我確實感應到了強烈意志的召喚,為什麼過來後會沒有看見召喚者?我還記得那個召喚的聲音,非常悅耳,像是一個年輕女孩,會不會就是那個總在我腦裏晃來蕩去的青發少女?如果是,她為什麼要召喚我?如果不是,青發少女又是誰?預言詩中的失落,指的就是這個嗎?)
  擱在記憶角落的老盒子一旦打開,問號就像水泡一樣成串冒起。我苦苦思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一點頭緒——不管青發女孩是不是召喚者,現在都可以肯定我一定是失去了一段記憶,一段經歷,而那個面目朦朧的青發女孩就是其中的關鍵人物!只要能找到她,我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記憶。可是,要怎麼找才好?我連她的長相都記不起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頭蒼炎般的青發,還有……還有她很美這個深切但模糊的概念了。
  我拼命地想,想的頭都快炸開了,最後不得不承認像這樣乾巴巴的回憶,是挖掘不出什麼東西的。同時另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起來,不是還有預言嗎,那首預言詩,如果我認真地研究一下,或許……
  思緒在「或許」這裏戛然而止,我突然想笑,胸膺中卻彷彿有一團火在燒,一股狂風在激旋。面迎著沙蒂婭探詢的目光,我一伸手抓住「黃金眼」,向著正在央求女祭司解析預言詩的冬妮婭喝道:「冬妮婭,與其相信預言,你不如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作出的抉擇,自己要走的道路,既便是諸神也沒有能力改變。」
  不去看二女的表情,我將「黃金眼」橫舉齊眉,一掀卡簧,一截雪白的劍刃嗆啷彈出,閃亮的劍身上映出我的雙眼,那是一雙充滿自信、驕傲與狂氣的野獸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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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林奇遇
  懷著喜悅、不安、苦澀和更多期待的心情,我們這支以小小的冒險團隊踏上了航空距離超過三千里的尋人之旅。沒錯,三千里只是航空距離……
  「翻過這座山之後,就有城市了吧?」
  「翻過這座山之後的那座山,才有城市。」
  「哇,怎麼會有這麼多煩人的山!」冬妮婭生氣的跳了起來,用力地跺腳,似乎這樣就能把腳下的吉布森嶺給踏平一般。「要是一路過去都是這樣子,我們要哪一年才能追上微民啊!」
  「沒辦法,誰叫你們的伯爵閣下是位博愛的仁者呢。」我閑閑的一句回應暗藏著轉移話題的心機。
  冬妮婭果然中招,歪頭看著我,奇道:「這和父親大人的仁愛有什麼關系?」
  「不是仁愛,是博愛!」
  「這中間有什麼區別嗎?」
  「嗯,你覺得沒區別那就算是沒區別吧。」我毫無誠意的回答讓冬妮婭皺起了鼻子。
  「什麼嘛,總是遮遮掩掩的說話,真討厭!」
  我苦笑,不是我喜歡遮遮掩掩的說話,而是這丫頭顯然不瞭解她的公公大人當年的那些「豐功偉業」,所以才聽不懂我的笑話。可是要我為隨口一句取笑做半天解釋的話也太麻煩了,索性由得她去皺鼻子……啊呃……
  不管我多麼用力地吐出舌頭,冬妮婭仍然不依不饒的用力勒著我的衣領搖晃。
  「我最討厭你用這種漫不經心的優越語氣打發我了,人家就是不懂才問啊!不許你一個人霸佔知識,快說快說!」
  唔,不愧是喜歡在野地裏撒歡的小鹿,小屁股上的肉可真結實,坐得我肚子好…好舒服!真想摸一把……我腦子裏轉動著齬齪的念頭,十根手指也在蠢蠢欲動,但想到沙蒂婭等人正看著這邊,只得努力抑制。不能摸,那就讓她多坐會兒也是好的。
  我正在這樣想,那邊沙蒂婭忽然出聲。「冬妮婭,也許我可以幫你解釋其中的意思。」
  咻的一聲,冬妮婭馬上跳到了沙蒂婭身前,很高興的問:「真的嗎?」
  「在神殿收藏的東方典藉裏面有著這樣一句話『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因為這裏還是伯爵閣下的領地,你又在抱怨山太多,紫荊就和你開玩笑『因為你們的領主喜歡山,所以我們才要翻這麼多山。』」
  我聽得幾乎鼓起掌來,不愧是需要經營辯才的神職人員,三言兩語就把我的笑話避重就輕的解開來。不過,以我差點被掐斷的脖子起誓,冬妮婭那丫頭絕對不會就此打住問號。
  「喔~聽起來是有那個意思。」冬妮婭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眨巴兩下,果然又開始追問:「可是這樣解釋的話,好像與博愛扯不上什麼關系啊?剛才紫荊還特別強調了這個字眼,沙蒂婭姊姊你也是聽見了的,為什麼要漏掉它不解釋?」
  沙蒂婭面上閃過一絲尷尬,馬上又恢復了原來微笑的模樣,擡起頭輕輕揉了揉冬妮婭的額頭道:「那是因為博愛是仁者應有的美德之一,所以沒必要單獨解釋它。」說到這裏,她不露痕跡的瞪了正張大嘴準備狂笑的我一眼,再瞟瞟正在擺弄炊具的山果,「敢笑出聲,就請你晚餐自理」的意思表露無遺,我連忙把一個拳頭塞進嘴裏。
  開玩笑,古今有明訓,不要與自己的肚皮作對。雖然我幾年不吃飯都餓不死,可要我聞香解饞的話,死也不幹!
  這時就聽見沙蒂婭輕婉的聲音在繼續說:「冬妮婭,可不可以請你一展身手,去獵只野兔或山雞回來?我們這裏某位先生,似乎是因為太長時間沒吃上新鮮肉類,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眾人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在我身上,爆發出一陣大笑,想像著自己現在的蠢樣,我臉上也是好一陣發燒,連忙抽出拳頭,赧赧的說不出話。冬妮婭抹去笑出的眼淚,提弓站起道:「也好,山果的手藝雖然一級棒,可這麼些天來一直用那兩三種材料做菜,菜色確實也單調了些,今天看我來幫大家豐富菜單。」
  「好哇好哇,冬妮婭小姐我跟你去撿戰利品。」山果頭一個跳了起來。
  「你這大廚怎麼可以脫離火線,還是我去好了。」我手指隔空一劃把他按趴在地上,自己挺身而出。
  冬妮婭笑了笑還沒開口,沙蒂婭先表示了反對:「你們兩個雖然各有所長,但在打獵上卻都是大外行,跟去了只會礙手礙腳,讓冬妮婭一個人去吧。」
  我正想拿冬妮婭的安全反駁,卻見沙蒂婭以眼神示意有話要和我說,只好無奈的聳聳肩,放棄上訴。
  冬妮婭進到林中之後,山果拿著水桶到山崖下面的小溪去打水,為我們駕車的車夫雷伊爾也牽著馬匹下去清洗,至於熊法師亞古,一個人捧著本魔法書看得聚精會神,連剛才的那麼大聲的轟笑也沒讓他擡頭望一下。
  「你有什麼事要和我談?」
  「你剛才的笑話提醒了我一個問題。」沙蒂婭說:「伯爵閣下已經知道你身份了嗎?」
  他當然已經知道了。可是,需要對她坦白嗎?我沈吟著,因為不是以我的力量直接為加裏波第續命,所以我說沒有暴露身份也很合情理。但是,最後我還是決定告訴她加裏波底已經知道我身份的這一事實,理由在於那個該死的神諭,也不知道後面的部分有沒有揭發這件事,如果揭發了,她卻偽作不知來試控我,我隱瞞的話會令她連帶著懷疑起我以前的告白。我蠻喜歡這個女祭司,不希望這麼早就讓雙方關系出現不易彌補的裂痕,而且,我也很有興趣知道她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
  把時間與對話內容稍作修改,我把與加裏波第的會面情景說與沙蒂婭聽過後,她反問我:「你有什麼感覺?」見我面露不解,又進一步解釋:「你覺得你們這樣子的重逢場面正常嗎?不會覺得奇怪或不自在?」
  我這才明白,「沒有什麼好不自在的,他可是加裏波第啊。」我突然神秘的笑了笑:「雖然你好像很清楚你們的領主大人過去的『博愛』,但你一定不知道,他在三十五歲以前,還是托利期坦教國最大的一個教區的主教吧。」
  「咦!」沙蒂婭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紅潤的菱唇彎成一個可愛的「O」形。「領主大人曾經是神官?這真是難以想象!那他又是怎麼變成卡奧斯王國的弓箭教習官呢?」
  事隔多年,想起當年加裏波第給出的答案,我仍然忍不住想捧腹大笑,用一陣咳嗽把笑聲壓下去後,我學著加裏波第的語氣不無遺憾的回答:「我只不過是發動了一場政變而已,教皇陛下真是太沒有幽默感了。」
  沙蒂婭連接眨巴了兩下眼睛,紫羅蘭色的瞳仁中的神氣從懷疑到錯愕,最後不可抑制的冒出了笑意,她擡起一隻手想掩住嘴巴,最後還是忍不住開懷大笑,好一陣子都停不下來。
  「噢,以荷西露斯的名義。你說的對,他和你確實是同類。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敢肯定他不會找你報復了,因為他也是將人生視為遊戲的人,而你讓他享受了人生中最有趣的一場遊戲。」
  「老人們說的不錯,所謂的成人與兒童的區別,只在於玩具的不同罷了。可是,那真是一場代價高昂的遊戲呢,十萬萬生靈的鮮血代替海水掀起浪花,千百座城市代替沙堡在海浪下崩潰。」
  「你是在指責我嗎?」我心裏一陣不舒服。
  「是的。」沙蒂婭勇敢的迎上我森然的注視。「因為你並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且還在繼續的重覆錯誤。」
  「在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天晚上,你告訴我,你迷失在了真實與虛幻之間,希望我能夠將你從遊戲中拉回現實。」沙蒂婭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從那夜之後我一直在思索,要如何幫你走出這困境,最後我領悟了,我首先要做的,便是讓你認識自己的錯誤,理解自己的罪衍……」
  「你才錯了。」我有點不耐的打斷她的發言。「妖魔因為自己的樂趣殺傷人的性命,就和人類為了取樂舉行狩獵一樣正常,這怎麼能算是錯誤或罪衍?」
  沙蒂婭一窒,我看著她的表情接著說:「你是很聰明的女人,但你沒有弄明白我困惑的真正原因。因為你還在拿人類的道德與價值標值來衡量我,這樣是無法讓我接受的,就像身為人類你無法接受猴子拿它們群體的法則來要求你遵行不誤一樣。所以你真想瞭解我和我的困惑的話,不能要求我走下去,必須你站上來!」
  眼看沙蒂婭陷入沈思,我正在得意自己的一番話又唬倒了她,驟見林中呼啦啦驚起一群飛鳥,看位置正是冬妮婭去的方向,我連忙站立而起,剛聚起耳力便聽見風中傳來隱約的叫罵聲。正想向沙蒂婭發出警報,卻見她已經把手放在胸前的獨爪金鸞護身符上。
  「把其他人聚集起來!」吩咐了她一聲後,我變成一道紫氣飛入林中,很快就在一條小溪邊上找到冬妮婭,卻見那丫頭對倒在溪邊血泊中的花鹿不理不睬,卻彎著腰打量旁邊的一堆破爛,右手還懸在插在破爛堆上的箭枝上方,同時大聲嚷嚷:「你是誰?是這位矮人先生的同伴嗎?我並沒有想傷害他的意思,只是想檢查他的傷勢並幫他作治療。」
  我正在奇怪她在對誰說話,矮人先生又是哪個了?小溪對岸峭壁上忽然響起一個尖細的女聲,說的是通用語,帶著妖精的口音,可是話的內容卻實在不像是妖精們會說的。
  「你這話說的還真是誠懇呢,艾莉諾我都忍不住要相信了。可是,一看到你手上的弓,理性和判斷力就告訴我一定是你把箭插到奇勒.德沃卡那髒髒的大屁股上……」
  「閉上你的鳥嘴!」粗啞沈悶的咆哮聲從地上那大堆破爛下傳來,一陣聳動過後,一張矮人的大鬍子臉出現在破爛頂端,然後從兩側鉆出一雙粗壯的短手臂,其中一支還沖峭壁上方作著非常粗俗的手勢。
  「還有海雷娜你這蜥蜴女,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直在偷看嗎?在這丫頭射中我之前,你們兩個居然都悶不吭聲,也不出手阻攔,是想我死了好賴掉賭帳是不是,現在睜大你們被妒火燒紅的眼睛看好了,鹿就在那邊,現在按約定的,你們滾下來挨個親吻我的腳趾頭吧!」
  一連串的髒話霹靂啦啦的從矮人亂枝般的鬍子下面飛出,峭壁上的聲音卻絲毫不受影響的繼續響著:「……可是你射那種東西要幹什麼呢?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屁股上的肉又臭又糙一點也不值得穿在烤叉上,料理時還會散發出讓你幼嫩的肌膚為之紅腫甚至潰爛的惡心毒煙,所以不管你怎麼饑餓,看在對美容有害的份上也不要打他的主意。但是現在附近的獵物都已經被奇勒.德沃卡他那可怕的大嗓門嚇跑了,你要是打不到獵物的話說不定會被餓死,不死也會營養不良,導致美貌折損,所以他應該要負責補償你的損失,就請你把倒在那邊的那只鹿給拿走吧,畢竟要是沒有奇勒的大屁股擋一下的話,你也已經把它給射倒了,所以那只鹿本來就是你應得的獵物。」
  這、這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的場面,怎麼會有這麼能羅嗦的妖精和這麼能罵街的矮人,果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過這對冬妮婭來說恐怕是太過刺激了,我偷看了一下她的表情,見她大張著嘴,臉部肌肉已經完全石化,而在她脖子上,卻有一根鋼絲深深的陷在肉裏,繞了兩個圈,筆直的延伸出去,直攀上河對面的峭壁。
  妖精快速尖銳的譏諷與矮人粗野有力的咒罵幾乎是同時結束,而雙方的耳朵顯然已經經歷過不少類似嘴仗的磨練,看表情就知道,雖然是那樣糾纏的聲音,他們還是都聽清楚了對方的說話。雙方同時沈默下來,但看矮人意猶未盡與憤憤然的表情,顯然很快又會爆發下一波罵戰。
  而從雙方的對話與現場的環境,我大概判斷出是發生了什麼事。矮人似乎是與躲在峭壁上的妖精以狩獵打賭,結果卻與冬妮婭盯上了同一頭鹿,雙方爭獵下,那頭倒楣的鹿雖然沒能跑掉,冬妮婭卻誤傷了矮人。大致上應該就是這樣了吧,可是……隱身在一旁的我瞅瞅插在矮人屁股上的箭,再瞄瞄他腳下那個大洞,一邊納悶著那個洞的形狀太過規則,不像打鬥的產物;一邊奇怪以冬妮婭的箭術怎麼會錯射中矮人那個部位?後來我才從冬妮婭口中得知,她潛到溪邊時根本沒有看見矮人,後來有一隻鹿過來飲水,她一箭射出,矮人也同時從地洞裏躍起,結果矮人砍翻了鹿,自己卻射倒了矮人,聽得我捧腹不止。
  再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纏繞在冬妮婭頸上的鋼絲,我無奈的嘆了口氣,保持著隱身狀態緩緩浮空飄起,向峭壁上方飛去。雖然冬妮婭傷人是實,可不管是要談判或是動武,都不能讓她受制於人,然而那根鋼絲入肉太深,又是混合了秘銀製成,既便是我也沒把握保證能一擊切斷,如果一擊不斷,那用不著操絲人動手,冬妮婭的腦袋就得從肩膀上掉下來。既然鋼絲動不得,那就只有向那個操絲人下手,說不得的話,只好把那傢夥的手給切下來了。
  然而讓我想不到的是,當我剛剛飛到河中心,望見那個操絲妖精的模樣時,地下一聲大吼:「艾莉小心!」風雷之聲激響,一柄手斧望我胯下飛來。
  我靠!出手怎麼這麼陰毒!一時間我既沒想到依矮人的身高與位置,飛斧出手能取的最大要害只能是胯下,也沒想通他是怎麼識破我的隱身術。腳尖迅速一勾一撥,將那飛斧望對面妖精的手腕射去,不想斜刺裏從樹背後伸出一隻手將斧頭輕輕接住,又迅速縮回了樹後。
  該死的,我怎麼忘記了,從剛才矮人的叫罵聲中就該知道,上面是有兩個人啊!
  我口中低罵,同時注意到接斧的那只手手背上生有鱗甲,顯然它的主人並不是人類。那會是什麼?我心下驚奇,矮人與妖精結伴而行已經是很罕見了,居然另外一個同行者也不是人類,雖然那只手的形狀非常秀美,宛若處子,但它的主人可能是下等妖魔、或者是蜥蜴人與其他智慧生物的混血,甚至是龍族的化身也不無可能。不管是那一種,從剛才接斧的動作與速度來看,它的主人屬於那種我不拿出真正實力就無法對付的敵手。再加上隱身被識破,突襲的意義也蕩然無存,我只好懸停在空中,顯出身形,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同時轉頭向下丟給冬妮婭一個安慰的微笑,卻見那矮人用可怕的眼神瞪著我,喉嚨裏擠出仇恨的聲音:「你——是妖魔!」
  對於矮人能看穿我身上施加的擬態魔法和神聖封印,我先是一驚,之後恍然大悟。對了!矮人深邃的眼睛是不會被虛幻假像迷惑的。不過,我一直以為用「深邃」來修辭矮人的眼神不如「頑固」來得傳神。就好像眼前這矮東瓜看我的眼神,怨毒也就罷了,再加入美名其曰「頑固」的水泥,結果令那一份怨毒沈重的恍若太古化石,加上眼珠子又彷彿迸裂般凸出……讓我有一股想剜出他眼珠當彈珠的強烈沖動。
  不過,有冬妮婭這丫頭在的場合,不合適作這種殘酷的舉動。微微地向地面一欠身,我忍氣提議:「我們只是路過的旅人,進來叢林是打算獵些野味改善單調的伙食,對於我的同伴誤傷到這位矮人大師我感到很抱歉,本來我們該負起替這位大師治療的責任,但既然有森之眷族在諸位的隊伍中,想來沒有我等現拙的餘地,但是我會負責給出一個讓諸位滿意的補償。所以,那位妖精族的女士能不能請你放開我的同伴呢?」
  通過空識靈覺的360度視野,我看見身後的妖精與地面的矮人同時張大了嘴巴,似乎是對我的低姿態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最後還是矮人先吼了出來:「開什麼玩笑,先別提這丫頭一箭把我弄得有多難堪,你以為我會放過主動踩上我鬍子的妖魔嗎!」
  「這位大師,在我的印象中和您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之前我們沒有舊恨,我也不打算在今天增加一筆無意義的……」
  「說什麼之前沒有舊恨啊!」不等我話說完,那名叫作奇勒.德沃卡的矮人已經再一次咆哮出聲:「這樣無恥的話也只有你們這些故作優雅、其實打從骨子裏散發出死屍腐臭的沒種妖魔才說的出口,十八年前你們幹下的好事全都忘記了是吧!我們卻是每天都會碰到永遠無法回歸故鄉的三十八萬七千二百五十四位同胞的靈魂,每天都聽見他們向我們怒吼,為什麼還沒有把你們這群汙穢的下水道蛆蟲從世上掃蕩幹凈!」
  看著越說越激動的矮人從鹿屍上拔起斧頭掄得虎虎生風,我不自禁地又向上爬高了些,好不容易才把冷汗壓制在皮膚下,無比心虛的分辯:「這、這和我沒有關系,我又沒有參加那一場戰爭。」
  「你是妖魔,那就夠了!」矮人微微曲起了膝蓋,然後他的氣勢卻如風鼓爐火一般烈烈升騰,我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擺出了警戒的姿態。這是還頭一次,我在這邊世界的戰場上被弱者從氣勢上壓倒,雖然明知道以自己現在實力,要同時與三名不知底細的非人類好手作戰大有風險,可是剛才身體不受頭腦控制表現出畏縮這一事實讓我的自尊大受傷害,心裏也不禁惱怒了起來,決定讓這頭不知進退的東西徹底消失,不僅是肉體,我要連他的靈魂都一併碾碎!
  我舉起右手,對著矮人伸出一根手指,現在只要我念出一個字,一個帶有毀滅與破壞性的單字,就可以讓他死去!讓他在熊熊的烈焰或徹骨的冰寒中,在無形的重力或無聲真空中極端痛苦的死去!然而,我卻遲遲沒有發出聲音,只因為,我從他的姓氏聯想起了一個認識的矮人……
  凝視著被兩名牛頭武士摁倒在漢白玉陛下的老相識,丘陵矮人之首鑄鋣山.德沃卡,我堅難地把正在胸口熊熊燃燒的怒火壓下,痛心地問他:「為什麼反叛?」鑄鋣山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擡起眼皮看我一眼。
  砰,我一掌擊碎了玉座的扶手,呼的站了起來,命令道:「看著我!」這一次仍然沒有得到回應,矮人之首無聲無息地「跪」在那裏,滿是血污的老臉上,眼睛依然緊閉著。
  「你倒底對朕有什麼不滿?」我不顧形象地揮舞著拳頭,完全不能理解身為背叛者的他為什麼還有臉表現的那麼強硬,「朕可是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和你的部族,所有矮人居住的領地均由你等自治,除了三名巡檢使,朕不曾派遣一兵一卒進駐;通商自由也是完全保障,甚至你們與朕的對手交易朕也是睜眼閉口不予計較;最初商議定下的稅率,朕可有提高過半點?更沒有強征你等族人入伍,對願意在朕的軍隊和坊間工作的各位師傅,朕也是禮遇有加!既使是最受諸神寵愛的妖精族,朕也不曾給予這般優待,你等卻仍然對朕舉起叛旗!你說,朕倒底是那點做的還不夠好?八族叛亂,第二個倒戈向朕的居然就是你們!難道這就是矮人族回報善意的方式嗎?」
  我的最後一句質問終於讓一直眼皮緊閉的矮人族長睜開了雙眼——準確地說,是一隻眼睛和一個血洞,他抖動著嘴皮,似乎在對我說話,但低啞含混的發音讓六識神通的我也無法分辨他倒底在說什麼。眼看他大頭在頸上無力的搖擺,似乎隨時會因自重折斷的模樣,我走上去,想先替他度點能量撐命,好把話說完。可我剛走到他身前,老矮人張開嘴,一大口黑黑紅紅的稠物裹著白森森的碎牙就唾上了我長衣的下擺。
  這一下,我再也按捺不住暴怒,想也不想,擡手就是一掌,盛怒下用力過猛,將壓著老矮人的兩名牛頭武士一併轟了進去,千萬塊碎肉剎那間濺滿了金殿,地面上是不用說了,那是一片血海,就連離地十數米高的天花板上,也「啪啪」綻開了朵朵紅花。
  一掌轟碎了老矮人,我的怒氣不減反升,滿地腥紅直如一團烈火灼燒著眼球,在全身上上下下的滾動。滿懷殺機無可宣泄的我拿眼往侍立兩班的妖魔們一掃,眾妖一個個埋頭縮頸,不敢與我目光相接。看見他們這副模樣,再想到剛才老矮人的不屈之姿,我怒意更熾,正待拿這群沒用的東西泄憤。殿外忽然走進來一個高高瘦瘦的妖魔,膚白如玉,衣白賽雪,毫不在意地淌過殿上涓涓朱溪,來到我身前,一禮之後向我請示如何處置剩下的俘虜。
  「全給朕砍了!」我的滿腔血氣找到了一個渲泄的出口。「給朕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土龜和泥豬全砍了!!」
  「住手,你想讓你的女人人頭落地嗎?」妖精尖細的嗓音把我從追憶中驚醒,我用力地呼吸,緩緩垂下手指,動作顯得那樣沈重與不情願,然而在心底的深處,我卻感一份異乎尋常的安心。
  叫艾莉諾的女妖精長耳朵抖動兩下,帶著心安的表情正要開口說話,矮人卻搶先暴跳了起來,兩只短手臂如車輪飛轉,又是八隻手斧或直飛、或迴旋著向我飛來,速度有快有慢,有的看似飛行甚急,其實作用只在引吸對手的注意力,真正的致命攻擊反而來自後發的手斧。而那兩柄從左右劃著弧線打旋飛行的兩柄手斧除了包挾之外也另有玄機,如果我閃避的話,很有可能它們會因為對撞而改變飛行軌道,彈向我最有可能退卻的其中兩個方位。
  手法不錯。我心裏暗贊一聲,既使是以速度見長的風屬妖魔,在這樣的攻擊下也很難不損一發而脫身,不過對我來說就太小兒科了。我甚至只要站著不動,憑防護障就可以將它們彈落或震碎。可是,現在的我並不想讓矮人再度失望。
  八下切肉割骨的沈悶鈍聲響起,矮人與妖精再一次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八隻手斧無一例外的命中了目標,分別嵌進入我的四肢、胸口、小腹與下巴,在一瞬間把我變成了一個血人。擡起一隻手,我輕輕碰了碰那柄已經有大部分刺入口腔的手斧握柄。堅實的橡木柄立刻開始腐化分解,隨著潰爛的加劇與擴大,精鋼的斧頭也片片碎裂落地,露出血洞洞的傷口,不待我施展任何力量,傷處的筋肉便開始快速蠕動纏結,傾刻間便有一陣陣代表痊愈的奇癢傳來。
  「我已經代替我的同伴補償了那位大師流下的鮮血。」待到下巴上最後的刺癢完全消失後,我輕柔、慎重的吐出每一個字:「現在請放開我的同伴,我們想要離開了。或者,你們希望讓這座森林成為自己永遠的墳墓?」
  隨著我的宣佈,四周的光線像殘燭一般黯淡下來,樹枝與灌木無風自動,發出毒蛇般的嘶嘶聲,鮮嫩翠綠的樹葉急速的失去了水份與顏色,變成了枯敗的死灰四下散碎飛揚。而承接了我鮮血的大地與溪水也分別開始潰爛與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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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6: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初窺伊心

  伴隨著我氣勢的不斷升高,我清晰的感覺到,從那叫艾莉諾的小妖精身前的樹木背後,一股俗稱為「龍威」的氣息也開始節節高漲,彷彿一張巨盾般將襲向妖精的妖氣拒之門外。
  「果然是龍族嗎?」判明了暗處的敵人身份,又見艾莉諾雖然面現懼色,眼珠也轉個不停,卻始終沒有松開鋼絲的意思。我不知道她是怕小畏死,覺得手上抓著人質比較心安;還是因為年輕歷淺,面對這種場面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但她對我的警告置若罔聞的事實讓我感到萬分氣惱,再加上疼痛與血腥氣息的刺激,我心頭一動,殺機橫生。
  「艾莉諾,放了那女孩!」就在現場氣氛一觸既發的時候,原本咆哮激憤的矮人卻做出了冷靜的發言:「那女孩是人類,她射傷我的過錯也不需要她用生命來償還。」
  「可是……」妖精依然在猶豫,現在我完全可以肯定她是初出茅廬的雛鳥了,同時因為她這種沒有決斷力卻又愛扭擰的姿態感到更加的火冒三丈,矮人恐怕也有著和我類似的感受,不耐煩的大吼起來。
  「松開你的縫衣線,我可不想在見到卡拉斯(矮人崇拜的火與鍛冶之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腰帶上還拖著一個人類的小女孩。這場戰鬥只屬於我和這個妖魔,與她、與你們都沒有關系,別自作聰明的想要幫助我!」
  艾莉諾在一瞬間露出氣惱的表情,嗖的一聲把鋼絲收回到手鐲裏,叫了一聲:「不識好歹的穿山甲,你就等著被妖魔剝皮下鍋吧。」之後,她又瞪了我一眼,輕巧地向後跳去,身影與氣息很快就與濃密的花草藤樹融為一體。
  隨著妖精的退場,樹背後源源不斷的「龍威」氣息也戛然中斷,我再也感覺不出來樹後有任何生命體存在,然而受人窺視的感覺不僅沒有半點消減,反而加重了三分。我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卻不在意的降落到地面,沖著握緊斧柄的矮人淡淡一笑。
  「你有兩個很好的同伴,雖然經驗尚淺。」
  矮人緊閉著嘴,面色陰沈的盯著我,直到我攜冬妮婭離去為止,他再沒有表示出超過警戒的戰意或動作。
  眼看快走出森林了,我卻突然停下腳步,放下懷裏的冬妮婭。她不解道:「怎麼在這裏停下來?」
  「因為我不想讓大家太擔心了,所以不能這副模樣出去。」我抖了抖了破爛的衣袖,插在身上的手斧雖然已經被我弄掉,傷口也完全癒合,但我卻忘記把衣服還原,剛才一陣疾馳,被風從破口灌進來提醒了我。於是我一邊回憶「物品還原術」要怎麼操作,一邊吩咐冬妮婭等會兒順著我的話來說明,不要把與矮人起沖突與自己受傷的事情告訴其他人。
  「為什麼不能說呢?」冬妮婭奇怪的看著我,「雖然你不想讓大家擔心,但既然在同一座山上,說不定我們還會碰上他們,那個矮人那麼兇蠻,另外兩個人雖然我沒看見,但感覺也不像正經人。如果其他人不知道他們的底細,以後在我倆不在的場合和他們撞上,不是又要吃虧。」
  我心知冬妮婭說的在理,冒險途中沒有理由的掩飾遭遇過的危險與相關人物的情報,只會造成其他成員重蹈覆轍,事後揭發更可能形成信任危機,但心裏就是有一種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情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自己也感覺奇怪,自己披血瀝膽的把冬妮婭從危險中救出,這明明是一件可以增加印象分的大好事,實在沒有不讓其他人知道的理由,想到這裏我脫口說道:「那就不要告訴沙蒂婭好了。」
  「為什麼不能告訴沙蒂婭姊姊?」冬妮婭又拋過來一個單純的疑問,再一次令我啞然。是啊,我主要爭取印象分的對象不就是沙蒂婭,不告訴她的話,告訴鬍子臉車夫和小隨從又有什麼意義?
  望著冬妮婭閃爍著疑問的大眼睛,自己腦中也是一團糊塗,最後嘆了口氣說:「那就如實的告訴大家整件事的經過吧。」冬妮婭「喔」了一聲,帶著一副迷糊的表情的往出口走去,我慢慢的跟在後面,對於自己最後的決定,依然隱隱的感到不妥,可是直到走出林子,也沒想明白究竟不妥在什麼地方。
  等到冬妮婭開始向眾人講述自己的經歷,當她提起矮人發現我是妖魔後表現出的超乎尋常的敵意時,我才警覺到問題的源由——紫荊妖帝對矮人族下達屠殺令是一檔著名的暴政例案,沙蒂婭她卻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再想到不久前才和她起爭執的原因,我在心底哀嘆一聲「完蛋了」,這下子不僅印象分沒撈到,反而會被舊日的騷氣染得亂臭一把。
  當夜,我做足了心理準備,等待著沙蒂婭再來找我辯論,可直到我兩眼瞪到東方發白,她也沒有變換過一下睡姿。
  「紫荊,你的眼眶發青呢。」經過一夜休養,重新變得生龍活虎的冬妮婭向我道早安時,驚訝地描述著我的衰樣:「你的眼睛也變得好可怕,本來烏溜溜的好像晴天的夜空一樣漂亮,現在卻有無數綠色的蚯蚓在裏面鉆來鉆去,面色也白煞煞的,真的是好像僵屍。」
  「說的好。」我沒精打采的為女孩的生動形容拍了拍手,再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她唇前,呻吟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一件事,現在是白天,僵屍要回地下睡覺了。如果有人敢打擾他的話,就要小心被啃到連骨頭都不剩。」
  話一說完,我就連踩帶爬地攀上馬車頂部,用最後的精神力放了一個防風防震的結界,倒頭呼呼大睡。
  等到我一覺睡醒,精神既足,我忽然覺得沙蒂婭找我理論這種事其實也沒多可怕,之後兩天不見她來找我,更是沒把這檔事放在心上,只有在偶爾發現沙蒂婭一臉若有所思的望著我時才醒覺她原來還沒有淡忘,暗自佩服她的耐心,卻搞不懂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對我而言,無論是好是壞,一件事如果不能當場得到解答或明確的指引,我就會很快的將它棄之角落,沒有特別的外部力量介入的話,它基本上再沒有可能對我的生活或情緒發生影響,這大概就是我一直活得悠閑自在的最大理由。也因此我一向覺得那些死抱著一件事苦苦思索的人很傻也很莫名其妙,居然會為了已經過去的疑問放棄就在身邊的快樂,真是呆子。
  瞟了一眼坐在車門旁邊,手襯腮幫望著窗外,心思卻明顯不在風景上的沙蒂婭,我在心裏翻了翻白眼,放鬆心神,將空識知覺擴展到車廂以外,遙遙散開,代她欣賞起流水湍石、山林風光來了。
  不久之後,我看到了一幕令人皺眉的景像。
  「怎麼了?」聽見沙蒂婭的質詢聲,我意外的張開眼,才發現她不什麼時候已經從神遊太虛的狀態中醒轉了。
  「沒……」我正想告訴她沒什麼,一轉念還是說出了實情:「在前面的山崖上,有個老人正在被一頭黑熊追趕。」
  沙蒂婭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推在對面打盹的亞古,同時追問:「是在我們的正前方嗎?相隔多遠?」我用手指出方向,來回一比劃,慢慢答道:「直線距離大約三百米吧。」
  話音方落,已經擰醒了亞古的沙蒂婭推開車門翻身上了車頂,動作矯健,看不出一絲遲滯,緊接著就聽見她大聲吩咐車夫提高車速,還有與正坐著車頂上納涼的冬妮婭的問答聲。而剛剛醒轉的亞古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含糊的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山果連忙向他說明出了什麼事。
  「黑熊,不是熊精或別的什麼魔獸嗎?就是黑熊!那數量呢?只有一頭!」亞古的疑問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復後,他開始抱怨:「就為這麼一頭普通的黑熊,你們就打擾法師的冥想?知不知道這是多麼嚴重的過錯,或者妖魔根本無法理解,精神力的修煉與保養對人類的法師是多麼重要的……」
  「請保留你的怨恨向『你的同胞』去傾訴吧。」我好笑的看著這位熊法師一邊抱怨,一邊接過從車頂上遞下來的箭矢開始施法,之前還不忘用力的瞪我一眼。能夠理解我的雙關語,證明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再加上經驗豐富的獵人與光明女神的祭司,那麼下面的工作,無論是救人還是殺熊,應該都不需要我出面了。
  雖然很快就證實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利己想法,但當時我閉上眼睛往後靠在椅背上,準備利用空識靈覺悠閑地觀賞這場突如其來的插花。
  不過這還真是一幕無聊的插花,戰鬥在冬妮婭發現黑熊後的一瞬間就結束了,由亞古施加了電氣魔法的利箭一閃就讓黑熊全身抽搐著倒下,唯一令我感到有趣的是,獲救老人除去幾處不太深的抓傷外,最嚴重的創傷反而是因為被昏厥的黑熊壓到所造成小腿骨折。
  然而我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在沙蒂婭為老人施加治療的同時,冬妮婭和老人拉起了家常,幾句貼心話下來,讓老人的眼淚嘩啦啦直掉,哽咽著訴說起自己的不幸,什麼中年喪妻,生活艱辛之類的陳辭濫調聽得我心煩,正想乾脆把耳朵捂起來,卻被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那逆子和他的老婆一合計,就在這山上給我搭了個草棚,塞給我一床鋪蓋就把我趕出了門。」
  我騰的跳了起來,一傢夥把車頂撞了個大窟窿,落在那老人面前。
  「你的兒子,他現在在哪里?」
  被嚇到的老人擡起掛滿鼻涕眼淚的橘皮臉仰望著我,只剩下一顆板牙的癟口呆滯的大張著,卻沒有聲音發出,只有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那副模樣看起來真是又可憐又可厭。我惱火的絞起眉頭,伸出食指點在他的眉心,吸陰秘法微一運轉,便探得了所需的答案。
  收回手指,我不理冬妮婭的發問,認準方向後化作紫光飛去,不料騰身而起時腰上微微一沈,待到目的地我收住身形時才發現,掛在我腰帶上搭順風車的人竟然是沙蒂婭。
  「你跟上來幹什麼?」我沈下臉,心裏卻為她敏捷的動作贊嘆不己,不愧是盜賊出身,居然能在那種情況下一伸手就把我抓個正著,這可是我從未有過的經驗。我的身形要是那麼容易被人抓住,恐怕早被過去的對手斬斷洞穿不下百次。難道說,她一直都在留意我,甚至已經猜到我想要幹什麼?
  「你不能那樣做。」
  「我不能哪樣做?」
  我非常不快地睨視著沙蒂婭,不是為了她的阻撓,事實上,她根本無力阻撓我要做的事。我只是不喜歡被人看穿,上次也是這樣,我還什麼都沒做,她就看出、或者是推測出了我想要採取的行動,這讓我懷疑起自己原來是淺薄的可以被人一眼就看穿的單細胞生物,我最討厭和看不起的那一類型。
  「即使是殺了那不孝子,也不可能改變老人的處境。」
  「我的看法與你相反。」我轉過視線,望著腳下的小村莊,左起第三所木屋就是那老人的兒子的家,不愧是木匠的居所,外形結構比起村中其他的房屋來要美觀結實的多,顯然老人在起建時很下了一番心血。「只有那個不孝子與他的惡婆娘都死了,老人才能安心的、再無後慮的收回自己的家產養老。」
  「我相信,如果知道你的打算,那老人會抱著你的大腿肯求你高擡貴手,寧願自己繼續住草柵,也要讓自己的兒子活下去。」沙蒂婭疲倦地垂下眼睛,嘆息道:「毀滅兩條生命,不會讓你得到任何感謝,只會給你帶來新的罪……」她頓了一頓,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換了一個方向:「況且我們聽得的只能算是一面之辭,不足以支援我們做出裁決。至少,我們該去看看那老人的草棚,再向村裏的人打聽一下,即便是殺人犯也有權為自己辯解。」
  「太麻煩了,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可以為了兩頭人渣浪費。」我直截了當的表示反對,還冷笑了一下:「我對那個老人的想法一點也不在意,你就只當是我不想浪費一次難得的有正當理由進行殺戮的機會吧。」
  說完,我迅速擡起手,一個「定」字剛才沖出口,指尖一震,就見一根秀氣的食指頂在我的指尖上,強大的神力以排山倒海之勢將我的妖力反激回來,沖得我半邊身體發麻。
  大意了,這女人早已經有備在先!
  當我轉過這個念頭時,沙蒂婭毫不鬆懈的連聲吟唱,結合四周的植物與巖石之力再下兩重禁制,將我的雙手雙腳牢牢扣住,然後帶著些許脫力的表情迎上我惱怒的逼視,雙手交疊在胸前,輕輕一鞠躬:「我很抱歉以這樣的手段對待你,不過不如此做的話,恐怕你也不肯留下來聽我的嘮叨……」
  「哼,那麼你以為這樣做了,我就會聽進你的廢話嗎?」見她神態語氣恭謹,我因為自己竟然會被一介女流偷襲得手生出的羞憤之氣消褪不少,於是按下拼著即使傷及自身也要以最快速度掙脫禁制的打算,一邊緩緩運功,一邊冷冷答話。
  「被我這樣子困住,只會讓你更加不願意采納我的意見。」沙蒂婭的表情與語氣明明白白的表示出「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的訊息,讓我撇了撇嘴。「可是,如果讓你沖下去,那整件事情就連萬分之一的轉機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原來你還有賭徒的特質啊。也難怪……」我正想用她的低賤出身嘲笑她一番,但看著她誠懇的表情,不禁覺得說那種話實在讓自己掉價,於是話到嘴邊就變了調:「萬分之一的機會確實比沒機會要強,不過看你的樣子,你對準備用來說服我的說詞卻是有著一萬分的自信呢。雖然我不準備接受你的說服,但你成功的讓我感覺到好奇了,所以你要是不怕浪費口水的話,不妨說來聽聽。」
  「純粹只是我的個人意見,如果要解悶的話,整人要比殺人有趣多了。」當沙蒂婭悠然說出上面這一番話時,又一次露出了那種兩眼放光的狡黠笑容,讓我的好奇心不受控制的大肆膨脹起來。
  「這、這可真是個大騙局啊!」聽完了沙蒂婭的提案,我抒發了自己的感想:「對那個老爹不孝的只有他的兒子不是嗎?你卻想要把全村的人都一起卷進來,這樣也能算是公正光明的處罰嗎?」
  沙蒂婭的視線先掃過山丘下猶如世外桃源般靜謐的村莊,然後才答道:「作為一個共同生活的社群,那些村人們坐視身為兒子之人虐待父親——當然,這一點還有待查實——卻無人向受虐者伸予援手或給予施虐者適當的制裁,這才是真正的罪惡。」
  女神官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注視著她側臉的我卻從其面頰肌肉的輕微顫動與眼神的尖銳餘光中窺知了她的激動與憤怒。聯想起她曾經透露過的幼時遭遇,我有些明白了,她並不只是想讓我饒過那個不孝子的性命,也不只是想在不流血的情況下和平解決事件,她是在——遷怒。
  當我想通這一層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什麼啊,把話說得這麼光冕堂皇,結果還不是和我一樣計劃著遷怒於人的勾當,甚至規模更大。我正想揭穿她的私心,狠狠地嘲笑她一番,心裏卻打了個突,溜出口的竟是一句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評語。
  「你和我,真是有夠相像了。」
  沙蒂婭嬌軀一震,回過頭來看著我,而我則被自己說的話嚇了一跳,閃過她投來的視線,想要為自己的失言掰一個解釋,然而話到嘴邊,卻有一股強烈的意志束縛著我,不讓我的口吐出違心的辯解。
  首先做出遷怒他人行徑的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嘲笑踏著我腳印前進的人了?
  一念及此,我什麼指責嘲笑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反而開始代替她說服起自己起來——既然我可以因為羞於面對現實中的自己而殺人,那麼她當然也能夠以幼年時受到的傷害為理由遷怒,何況她也只在計劃著捉弄一下那些旁觀者,這樣的懲罰不會像暴力那樣傷害肉體,卻容易觸及靈魂,說不定還真能讓一部份人醒悟改過。
  在心底為自己找好臺階之後,我清了清喉嚨,掛上一副興沖沖的面具,向還在打量我表情的沙蒂婭道:「好吧,你成功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聽我這樣一說,雖然沙蒂婭的眼中依然閃爍著疑惑的光芒,顯然對我剛才那句「相像」的評語疑竇未減,但她很明智的不在這上面糾纏,不過也沒有同意我馬上開始整人大計的提議。
  「不,我們還需要查證一下那老人的控訴是否真實。」
  走出老人口中的草棚,我和沙蒂婭對望一眼。
  「這是草棚?」我哼了一聲。「雖然小了點,可怎麼看也是木屋,雖然樹皮沒剝,但有灰泥糊縫,窗上有可以掛草簾的排釘,室內有火盆有壁爐,冬天會冷到哪里去?」
  「鍋碗瓢盆、桌椅床被等生活設施也一樣不差,麵粉也還有大半桶,還有相當多的新鮮山果與幹肉,甚至還有用水渠把山泉引進屋。」沙蒂婭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幸好我們來看了,這樣的生活條件,既使是三口之家也可以過得很舒適了,我也不明白那老人究竟在不滿些什麼。」
  我敲敲額角,回憶著從老人腦中抽取的資料,漫聲應道:「那老頭的不滿可是真多,什麼口渴了沒人倒水,腰疼了沒人捏,腳冷了沒人暖,想抱怨沒人聽……切,都是一些雞皮蒜毛的小小不便累積起來的怨念,認真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這老小子對兒子不跟自己一起住,身邊沒個人侍候著感到不滿。真無聊,他是想把兒子捆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嗎?父母難道都是這樣的人嗎,只要子女不圍著他轉就覺得不孝?那子女的人生要怎麼算?難道只是他們人生的附屬品和可以任意使用的私人財產麼?」
  沙蒂婭的瞳孔微微一縮,我也悚然住口。搞什麼,我這都是在抱怨些什麼啊?無父無母的妖魔怎麼會有對家長的不滿,這可真是要命的破綻。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看著沙蒂婭,垂在腿邊的五指卻已經開始繃緊,指尖上凝聚起了點點妖力,只要沙蒂婭的表情或說話透出任何對我身份起疑的徵兆,不堪刺激的我一定會挖出她的心髒。然而女神官面上雖有透出好奇和疑惑,但她所考慮的方向卻與我的擔憂全然不同。
  「不滿兒子不跟自己一起住?那他的兒子為什麼不願意跟他一起住?」
  沙蒂婭的問題讓我松了一口氣,卻又有點吃不準是不是因為她查覺到我心生殺機,所以才刻意的回避了。我一邊繼續緊盯著她的臉蛋,一邊向老人的記憶深處搜索,好半晌才得到答案:「似乎是因為媳婦的緣故,那老頭子跟她處不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所以做兒子的就把他趕來這裏居住。」
  說到這裏,我皺起眉頭,老人記憶深處盡是針對媳婦而產生的強烈負面情緒,猶如一團濃密的黑雲盤距在他腦海中,完全扭曲了與他媳婦相關的資料,根本不足以作為參考。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我願意相信那老人對媳婦的指責,那我首先就必須相信,他兒子娶的女人是個長得像地精與毒蛇的混合體一樣的醜惡怪物!真是的,世上就是有這種蠢人,一點都不考慮這樣子無限制的醜化對手的行為會不會反射出自己的癡愚和貶低自己親友的智商!
  我不敢恭維的甩甩手,把感應到的那些黑暗情緒趕出腦海,大步流星的走開。剛走了兩三步,脖子一緊,險些窒息,就聽見沙蒂婭不快的聲音。
  「你走反了,村子在那邊。」
  「我已經沒興趣了。」我無奈的轉過身,用力抽動被她踩在腳下的披風。「清官難斷家務事!如果這只是單純的子不孝事件,既可以照我的意見快刀斬亂麻,也可以用你的方案乘機來個大規模機會教育,可是現在……」搖搖頭,我嘆息著接下去:「我們都還沒有和另一當事人直接接觸,就已經生出這許多支節,而且從中也看不出誰錯的更多些,該受譴責的是那一方,而我只覺得老子兒子都有不對,可也都有占理的地方,還有那個媳婦恐怕也是一樣,這種情況就叫做泥潭。現在我既然已經知道前面有個大泥潭,邁進去只會沾得一身腥臭,卻不會得到任何好處,那我為何還要故意踩進去?」
  「你真坦白。」沙蒂婭挑挑眉,出其不意的松了腳,讓正在用力拉扯披風的我險些失去平衡。就在我努力掌握重心時,一隻素手伸到我胸前,然後,輕輕一推。我當場就跌了個仰面朝天,披風蓋臉,堅石戳背,我難受的只想吐血,可是一張嘴……
  啊——嗝——!!
  蓋在臉上的披風一角被揭開了,惡德女神官毫無悔意的笑臉伸到我眼前,憐惜的說道:「很痛是不是,那你現在可以好好的休息,也沒有人可以指責你偷懶或做事不負責任了,因為你受傷了,所以不得不把剩下的事都交給大姐姐我了!」
  「你——嗝——這個惡——嗝嗝——」我很想破口大罵,但伴隨著強烈的打嗝的叫罵實在是兇惡不起來,只得以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撫胸目送沙蒂婭飄然離去,同時用心記下她臨去時在我臉上丟下的兩記輕輕拍打。
  居然敢用這種教訓小孩子的方式打我巴掌,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地上,我一邊用力的撫順哽在胸口的氣息,一邊很認真的發著惡誓。
  整個事件在沙蒂婭聯合其他人,導演出一場代號「神罰的烈焰」的好戲之後,得到了(暫時的)解決,信仰樸素堅定最受不起鬼神驚嚇的村人們一起上陣,「勸服」那位快嚇到尿褲子的兒子接回了老人。在目睹老人被迎進家門之後,沙蒂婭等人悄悄地退出了村子,重新踏上了旅程。雖然我對沙蒂婭竭力促成父子孫三世同堂這種心理很是不以為然,不過在看到她喜悅、欣慰,彷彿得到莫大補償一樣的表情後,我將自己的意見吞回到肚子裏。
  (真是的,因為自己沒能享受到父母愛護和家庭溫暖,就在這種事上拼命找回心理補償。)
  躺在車頂上,我向離得越來越遠的村子方向看去,對那個迫於壓力,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回可怕老爹的兒子頗有幾分同情。
  我可以理解,他寧願背負惡名也想得到的東西,不過是一個可以自由行動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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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26: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影之盜賊

  「馬兒啊,快快跑起來吧
  美麗的天使亞比葛爾
  正在山下等待著我
  天使纖細的頸項上
  懸掛著晶瑩的珍珠
  映照出雲裳的麗影
  此刻,翠色的裙擺
  掀起了蒼藍的微風……」
  「夠了,夠了。你在哭喪啊!」我不勝其擾的從車頂上坐起身,口氣惡劣地打斷車夫雷伊爾的歌吟。被我打斷歌興,雷伊爾也只是摸了摸胳腮鬍子,甚至還擡沖我笑了笑,真是有夠賤的。我鄙夷地閉起眼睛,開始回憶方才的夢境。
  那是一個惡夢。
  雖然只有短暫地睜開過眼睛,我卻已經不記得夢中的情景,只有一片紊亂的情緒糾結在心頭,有渴望、有欣賞、有情欲、有歡悅、有滿足後的寧馨,然後,是極度的不安與寒冷,彷彿自己置身於冰窖,絕望的情緒像水銀一樣在血管中流動、堆積。最後,有著一頭蒼炎般青發的復仇女神召喚來一道驚雷,劈開了我的頭顱、炙燒著我的血肉、溶化了我的骨骼,將我卷進毀滅的高熱……
  實在是太狂亂了。我重新睜開眼,摸索著汗濕的衣衫,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微不可查的顫抖。握起手掌,我轉動視線向山下望去,在看過之後,我不得不承認雷伊爾歌喉雖然糟糕,但那幾句歌詞對景色的形容還是非常貼切,唯一需要補充的一點就是,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廣大的平原彷彿一塊蘊藏著生命之力的巨大翡翠,溫暖而慈悲,讓我的眼睛非常舒暢,因為惡夢而繃緊的身體也不自覺的放鬆下來。就在這一片詳和的綠色中,我恍惚憶起了夢中的一組畫面……
  黑暗中浮現出一條玲瓏有致的曲線,淋浴在皎潔清洌的月光下,晶瑩的胴體宛如銀水晶一般清透亮白。我慢慢走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將她拉入懷中,伸出一隻手掌撩起遮擋在那秀美面龐前的三千青絲……
  隨著馬車的一下震動,記憶的播片戛然中止,運氣在最關鍵的時刻舍棄了我,在最後的畫面中,青發女孩的相貌仍然是霧朦朦的一片,讓我不自覺地皺緊眉頭,發出一下無聲的吶喊。
  (你是誰?)
  受到那一下令人沮喪的打擾,雖然景色依舊美麗,我卻已經無心再看。為了能在天黑透之前進城,雷伊爾一路上快馬加鞭,好不容易把太陽追落到身後時,才發現自己一行人已經落入包圍了。
  盤腿端坐在車頂,我打量著藏身在樹蔭下的攔路者。一匹披著漂亮馬衣的高頭大馬上馱著一個全副甲胄的騎士,披一件綴有銀色獅鷲紋的白色布斗篷,戴一頂鋼盔,面具後露出一雙冷酷的灰色眼睛。
  這不是蓋亞的騎士嗎?他們居然就已經展開戰線,把占領區擴大到進入卡奧斯王國西方領地的關口都市了?莫妮卡這小妮子還真是賣力啊!不過也未免太賣力了點,突然在距離前線還很遠的地方和蓋亞騎士碰個正著——尤其還是在我野餐吃到膩,正熱切期待著一桌精美大餐的時候——實在不怎麼令人愉快。
  「我叫奧弗萊茲•塔比奧拉。」騎士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冰冷。「蓋亞帝國近衛騎士團銀之聯隊隊長特雷紮大人將亞比葛爾市四郊治安的責任委託給我。旅人們,如果你們不是這些盜賊的同伴,現在立刻下車解除武裝,我會派出士兵護送你們進入市區,接下來你們只要在市政府等待就可以取回自己的馬車與武器行裝。」
  「在我從一數到十這段時間內,你們如果還不下車,我就會將爾等視同盜賊。」奧弗萊茲•塔比奧拉刻意頓了頓,讓我們能夠聽清山道兩旁響起的拉弓聲,才冷酷的宣佈:「格殺勿論!」
  在奧弗萊茲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地形,這裏是出山所必經的小山谷最狹窄的部分,我們的馬車停在這裏,想同時打開兩邊的門都不可能。而且,現在雖然只有一名騎士攔路,但向他身後望去,只能看見一大片濃密的樹叢,落日的餘暉滲入其中,不時瞥見寒光一閃,失去了蹤影,卻又隨即浮現,讓你摸不清裏面藏了多少人馬。其次,這山谷雖然不高,但也不是普通高手可以一躍而上的高度,一旦上面有弓箭指著你,不想變刺蝟的話,大多數人就只有依照對方所言乖乖繳械。不過,我可不屬於那大多數人,甚至根本就不是人類啊!
  不過,他一口一個的盜賊是怎麼回事?
  我再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四周,這才注意到,除了正前方以外,馬車的左右及後方的巖壁上貼掛著好些個人,這些人巧妙的利用巖石的陰影、蝕洞隱藏起身形,使自己不致於暴露在軍隊的矛尖箭鏃之前。
  真是了不起的匿息與偽裝功夫啊!我從內心發出了贊嘆,這樣近的距離,居然還要別人的再三提醒,我才注意到他們的存在,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二十七個人瞞過了我的耳目,他們絕對不是普通的盜賊!這種高明的匿息潛形術,讓我想起了數天前在吉布森嶺遭遇的女妖精與龍族,他們與她們之間或許有著某種淵源。
  我小小的好奇心在胸間蠕動著,要不要向他們打聽一下呢?不過就這樣開口向他們提問的話,一定得不到回答吧!那也就是說,得先向他們施點恩惠羅!
  嘴角噙起一絲冷笑,我正待把那個在認真數數的灰眼睛騎士斬殺掉時,馬車裏卻傳來冬妮婭的聲音:「在我們交出武器之前,有一個問題希望您能夠秉守騎士的誠實信條給予答案——在我們之前,可曾有一隊帶著妖精與矮人的冒險者通過?」
  我正在驚訝冬妮婭為什麼會提出和我一樣的問題,那個冷靜而傲慢的騎士卻突然停止了數數,眼神變得更加冰冷銳利。而我,則從四周那些靜如磐石的盜賊們身上感到了一陣氣息的騷動。這些人,果然與她們相識!不過,似乎不只有我查覺到盜賊們的異常,對面的奧弗萊茲騎士眼中寒光暴綻,猛地舉起了右手。
  你去死!
  我早已扣好的氣彈破空射出,那奧弗萊茲的反應倒是不慢,我手指方動,他便已舉盾抵擋,右手同時重重揮下,剎那間百來枝狼牙箭從前方的樹林與山崖上傾頭瀉落!
  180支箭!三組五波連射!每波36支!
  我長身而起,大袖揮灑,好整以暇的將這180支屬烏龜的鳥箭一一接住,躍上半空,照準守在兩邊谷頂與樹叢中的弓箭手,一人五箭,將這180箭一枝不漏的物歸原主,飄然落回原位,沖著被我高壓指彈擊飛的奧弗萊茲騎士晃了晃食指,咂嘴一笑,把他氣得眼也紅了。
  不過氣歸氣,那個叫奧弗萊茲的傢夥卻顯然不是個莽撞之人,他爬起身來看了一眼左手被打得四分五裂,只剩一根握柄和皮帶的精鋼戰盾,用蓋亞語大吼了幾句,吩咐部下張弩,然後走上前來,拔出寶劍,將它用力插入地下。
  「雖然不知閣下的來歷,但看您的身手,想來也是一位著名的武者。依照我蓋亞帝國的傳統,閣下在戰場上將我擊敗,我便是您的俘虜,生死任憑處置。但是我請求您讓我的部下帶著他們兄弟的遺體離開。」
  「一邊請降一邊吩咐士兵張弩?你可真是一個偽君子。」我用蓋亞語回應道。
  「作為一個騎士,我有責任在自己的任務已經失敗的時候,讓盡可能多的士兵回到他們的親人身邊。」奧弗萊茲毫無愧色的說道。「您很強大,所以我不得不做一些準備。事實上,見識過閣下的身手之後,我並指望區區幾張雷神弩能阻擋您的決定,它們所要阻擋的,是其他的危險。」
  說著,奧弗萊茲掃視過馬車與四周的巖壁,而我則險些為他不卑不亢的回答鼓起掌來,原本因為這麼簡單就搞定局面而生出的煩悶與不快一掃而空。
  「你還說的真是含蘊,區區幾張雷神弩?」我微笑道:「如果我估計得不錯,只需要有兩枝雷神弩同時發射,就可以將這條小小的山谷攔腰斬斷了。雖然我對它們是否能成功發射表示懷疑,不過你的勇氣與判斷力讓我很是欣賞,所以只要你誠實地回答我同伴的問題,就可以帶著你的部下離開。」
  奧弗萊茲銀灰色的瞳孔中掠過猶豫與掙紮,好一會兒都沒有發出聲音,讓我決定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能力。考慮到其他人的承受力,我沒有再出手傷人,只是使出隔空取物的手段,從樹林中攝出一付雷神弩來把玩。
  奧弗萊茲的身體一震,啞著嗓子回答了冬妮婭的問題。
  「在前天傍晚,確實有矮人與妖精結伴通過此地的檢查卡進入亞比葛爾市,入城之後迅速失去行蹤。」
  「很簡單的問題嘛,為什麼老兄你還想上那麼半天才答得出來?」我搖晃著雷神弩,手有意無意地在扳機上滑動,弩頭也沖著樹林晃來蕩去,每點向一個位置,林中就會發出輕微的騷響。奧弗萊茲額頭見汗,但還是反問我:「您剛才答應我只要回答了那位女士的問題,就可以帶著部下離開了。」
  「啊,我的承諾當然是有效的,現在你可以隨時帶他們離開。」我把離開兩個字咬得重了些,雷神弩也不再搖晃了,弩頭斜斜的指著山壁。「不過請小心,雖然這裏是山腳了,不過還有好一段路不太好走,諸位又穿著盔甲帶著武器,萬一發生山崩或滑坡的話可就很危險了。」
  望瞭望我手中的雷神弩和面上的邪氣笑容,奧弗萊茲咬咬牙,開始接著回答我的問題,直到我把情況問得差不多了,而他的忍耐和讓步也消磨到底限時,我才一揚手把雷神弩拋還給他。
  「恕不遠送。」
  當我這樣毫無誠意的笑著說過後,那傢夥居然還謹守著騎士禮節向我敬了個禮,正要轉身離去,又像想起什麼一樣回頭看著我。
  「請恕我疏忽,一直忘記請教我究竟是敗在那位勇士的手下。」
  「他叫紫荊。」冬妮婭搶著幫我報出名號,還像怕對方弄不清、記不牢一樣,一手指著沙蒂婭的眼睛,再一指路邊的荊棘叢,大聲強調:「就是有著和這位姊姊瞳孔一樣美麗顏色的荊棘的意思。而這位姊姊的名字雖然是叫沙蒂婭(陰影),但她其實是光明女神荷茜露斯的祭司喔,有著非常強大的神力!」
  我和沙蒂婭無言地注視著她,名字報得這麼詳細,她以為這是在登記戶籍嗎?旁邊的小山果也來湊熱鬧,指著冬妮婭嚷嚷:「而這位向你提出第一個問題的高貴女仕,她的全名是冬妮婭•格林•基裏揚諾夫,她還是……」
  咕咚!我揚手一個爆粟敲在他頭上,打斷了他的宣傳廣告,擡眼向已經擠了一額頭豎條皺紋的奧弗萊茲騎士使了個「你請便」的眼神,對方明顯的松了口氣,連點頭禮也不回了,帶著部下匆匆離開,或者說逃走更貼切。
  「還是你個頭啊!」等到蓋亞人走遠了,我又揚手作勢欲賞給冬妮婭一記爆粟。「現在我們還是蓋亞占領軍通緝榜上的紅字通緝犯,見人四十銅子,見屍四十萬金!並且可以保證我們的榜上大名不會出現錯字,你們可滿意了吧!」
  「人、人家沒想到那麼多嘛。」冬妮婭抱著腦袋跳到沙蒂婭背後,沖我小小地吐了一下舌頭。「你第一次正式出手就鎮得一整支軍隊還有他們的將軍不敢動彈,看得人家熱血沸騰,可是他們又已經投了降,我沒得好打,如果再不讓我用力的叫幾聲,可真是憋得死人了!」
  我以手加額,對天翻了個白眼,再低下頭來想教訓她幾句,卻見盜賊們走了過來。
  「感謝你們的幫助,我的名字叫埃亞•布魯姆。」為首的盜賊向我們團團一揖,非常客氣的問道:「諸位的目的地是亞比葛爾市嗎?」
  我一邊不置可否的用鼻音應了一聲,一邊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他的身高與我相差彷彿,而我現在的身高約有184CM,不過與他的壯碩身軀一比,我就顯得非常清秀。至於長相只能稱之為端正,除去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沒有什麼可以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連衣著也是普普通通,腳上套的草鞋也是破爛不堪,頭上包著的那方麻布看起來是他全身最完整的一樣行頭,不過如果取下來撣一撣的話,說不定會掉下兩三公斤灰土。可就是這個看起來一副潦倒的中年莊稼漢模樣的男子,剛才把自己的寵大厚實的身軀毫不勉強地嵌在一條僅半肘寬的巖縫內,我即使眼睜睜的看著他,仍然感覺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真是一塊完美的人形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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