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陸戰男兒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王晴川] [雁飛殘月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1
發表於 2010-9-2 11:11:07 |只看該作者
“那時正當二月,運河淺涸,大小船只陷在泥里全都動彈不得。眾人便只得擁到長江邊,嘿嘿,江里的大批船只卻都給禦營都統運送家財去了。萬歲爺匆匆尋了小船渡江,可憐十多萬百姓沒有船只,只在江北哭天喊地。當時我便在這人流之中,上不能報國,下不能安民,實在慚愧得要死……

    “曆來兵戈戰事,最苦的便是百姓!”說到舊事,胡銓老眼中驀地一濕,“便在金人兵臨城下、百姓四處逃難之時,咱大宋子民之中還少不了一些害群之馬,乘機算計逃難百姓。有人趁亂四處偷騙旁人衣物、更有強徒明火執仗地搶奪女子錢財,死活不肯給的百姓,便被強人亂刀砍死。逃難的道上,時聞罵聲,哭聲和死前的慘叫嘶號,冰硬的路上處處是死尸血跡……”

    聽他說得淒慘、林霜月和卓南雁對望一眼,心底均覺寒浸浸的。便連一旁心事彷徨的云瀟瀟,也被引得側耳傾聽。

    “江邊的那些船夫也忙著發國難橫財,將渡船的價錢漲了又漲。”火把光芒撲打在胡銓的臉上,凝成一片鐵的顏色,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最可恨的是個叫太歲蛟的狗船夫,看上了求渡的一家人里那黃花閨女,給多少銀子都不渡,只說定要留下閨女給他做小老婆,才肯渡船!”

    “這狗才!”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揚眉叫道,“真該一刀殺了!”胡銓苦笑一聲,接著道:“那時我就在岸邊,正待出來喝問,亂糟糟的卻又有一群大戶人家擁過來,領頭的豪紳張口叫那太歲蛟‘蛟爺’,說道,那家女子沒見過世面,有什麼稀罕,我這閨女可是千嬌百媚的大小姐,將我家先渡過江去,我這閨女便歸了你!”

    林霜月聽得張大了眼睛,道:“天下竟有這等事,將自家閨女白送給別人?”胡銓沉沉一歎:“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兒女多了自然不將女孩子當回事。況且為富不仁之輩遭逢亂世,自是先要保住自己性命。太歲蛟瞧那小姐容貌確是更勝一籌,便歡天喜地地答應了。這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又如何能橫插一手?”

    卓南雁聽到此處,只覺心底憋悶異常,卻又說不出什麼話來。胡銓眼望著黑漆漆的岩壁,道:“……聽說趙官家逃走後的第二天,金兵便進了揚州城。這群畜生血洗了揚州之後,便追到了江邊。那江邊還擁著無數百姓來不及過江,便只能聽憑金兵宰殺,不堪受辱的就沉江自盡,一時江邊堆滿了尸身,江上也飄著浮尸,血水染紅了半線江水,更多的人便給金兵搶作奴隸。”

    他聲音越說越慢,卓南雁三人均覺自己的心緩緩沉下,陰沉沉的山洞中似有無數冤魂嘶喊號叫。

    一片冷寂之中,胡銓才長歎一聲,道:“那次突襲的金兵只有不足六千的人馬,而那趙官家的禦營里便有十萬雄兵!嘿嘿,十萬人馬卻被這六千兵馬攆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任由父老姐妹慘遭荼毒!”云瀟瀟不禁恨聲道:“這十萬個廢物,更無一個是男兒!”

    胡銓卻慘然一笑,望著林霜月道:“小姑娘,你聽了這段往事,心有何感?”林霜月心底淒惻,緩緩搖頭道:“心里只是痛得要死!”

    “那時我也跟姑娘一般,心痛欲死,事後三晚目不交睫。那時我便暗自發誓,決不再讓金兵蹂躪我父老姐妹。”胡銓“嘿”了一聲,沉聲道:“這便是老朽要答複姑娘的。我輩讀書的真正緣故,便是盡己所能,使國不衰,使民不苦!”

    云瀟瀟卻登起秀眉,冷冷地道:“胡大人,你說得雖好,但當今天下,皇帝糊塗,秦檜奸佞,你又能做得了什麼?”

    胡銓望了她一眼,目光炯然一燦,道:“儒者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便有豺狼當道,我輩也當盡己所能,正道直行!”他說了良久,頗覺疲憊,卻仍伸手指著自己的心窩,緩緩地道,“天地間……有正氣在!”最後這句話說得極慢,更有些嘶啞,但這低弱的語聲跟那血痕斑駁的長衫、瘦硬沉靜的臉孔配在一處,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沉渾力量。

    林霜月和鐵籠內的云瀟瀟齊齊一震。二女均是伶牙俐齒,這時對著這枯瘦衰弱的老人,卻覺芳心撲顫,竟說不出話來。

    卓南雁心底卻是豁然開朗,忍不住叫道:“說得好!那些獨夫奸相,雖能逞凶一時,但與這塞乎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相比,卻又算得什麼!胡大人這番話,當真讓晚輩茅塞頓開!”

    胡銓喘息兩聲,又擺手低笑:“我輩儒生空言議論,實是百無一用。倒是令尊當年的行徑最讓老夫佩服。似他這般,心懷蒼生,不計榮辱,才是真英雄!”

    卓南雁聽得他那句“心懷蒼生,不計榮辱,才是真英雄”,眼眶幾乎有些濕潤了,暗道:“胡大人跟父親只有數面之緣,卻誠心佩服他的行徑。父親有此知音,也當含笑九泉。”顫聲道:“胡先生的教誨,晚輩自當深記于心。”在籠外向胡銓施了一禮,正要站起,忽地沉聲道,“似是有人過來了。”

    云瀟瀟聞言一震,蹙眉道:“這地府內的鬼卒隔段工夫便來巡查一遍。你們且先躲躲。”指著西首一處寬闊幽深的洞穴岔口,“那里似乎便是蛇尾所在的九曲遁天谷,那些鬼卒對那深洞甚是忌憚,從來不敢踏進一步。你們且去那里稍躲。”

    那洞口的怪石起伏如蛇,甚是突兀。林霜月跟卓南雁無暇多想,急忙閃入那黑沉沉的洞口。才隱身藏好,卻聽一道笑聲遙遙傳來:“余先生忒也小心!便是神仙,入了這九幽地府,也得乖乖束手。”正是萬秀峰的聲音。跟著便聽余孤天的聲音冷冷傳來:“瑞蓮舟會在即,凡事還是小心為妙!咦,他們人呢?”

    卓南雁一凜:“他們發覺我們脫困了!”握住林霜月的手,躡足向後退去。只聽萬秀峰惶然道:“這……都怪那姓風的,臨行前他著意吩咐,不可得罪那林聖女,免得招惹林逸煙那魔頭。小的們便沒給她用繩索!”跟著搬石揮鏈聲、腳步雜遝聲和萬秀峰的推脫埋怨聲交雜一處,顯然兩人正四下搜尋。卻始終不聞余孤天的聲音。

    沉了多時,才聽余孤天溫言道:“此事全怪我一時疏忽,跟萬兄無干。哼,他們穴道才解,難以遠行,咱們速調人手,全力搜尋。”說話間兩人已閃到囚禁云瀟瀟的鐵籠前。

    卓南雁和林霜月對望一眼,只得再向後退去。兩人步履輕若無聲,本來常人極難察覺,但洞內昏暗幽黑,林霜月一不小心,踩到一塊滑溜異常的岩石,落腳略重,發出“咯咯”輕響。

    “在這里了!”余孤天耳目何等敏銳,身形疾飛,怪鳥般地掠來。卓南雁跟林霜月叫苦連連,自知這時候內力未複,實非這死對頭之敵,只得轉身向洞內疾奔。

    余孤天卻猛地在洞前刹住步子,低呼道:“九曲遁天谷!”飛身掠來的萬秀峰一眼瞧見那洞前盤曲如蛇的黝黑石壁,顫聲道:“他們……他們竟進了九曲遁天谷?呵呵,自尋死路,自尋死路!”

    卓南雁聽得奇怪:“這里明明是座深洞,他們怎地喚作九曲遁天谷?”一念才閃,陡覺腳下一空,驚呼聲中,跟林霜月齊齊向下墜去。余孤天本來正待進洞搜尋,聽得卓、林二人的驚叫,心底一寒,登時止步。萬秀峰哆嗦著雙唇,道:“臨安的土人都說谷內藏著神魔猛鬼,這九幽地府的名字便是因此而來……便連九幽地府的五靈官都不敢犯險。余先生最好莫要硬闖!”

    余孤天冷哼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總得進去看個究竟。”硬著頭皮踏進洞中,只覺陣陣森寒之氣不住撲來。他摸出千里火來晃亮了,卻見四周怪石嶙峋,猙獰兀立,身前丈余現出一口黑漆漆杳不可測的深穴。他正待上前看個仔細,一團怪風撲面打來,火折子嗤的熄滅了。

    萬秀峰也仗著膽子踏進兩步,陡覺眼前漆黑一片,心底震驚,疾步縮回。余孤天也被那怪風拍得肌骨俱寒,暗道:“他們那聲驚呼萬分真切,決非作偽。嘿嘿,莫非卓大哥、林師姐會不明不白地死在此處?”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一節:深洞魂驚 幽壑情殷
      卓南雁跟林霜月順著深穴呼呼下墜,好在只墜落了兩丈多深,二人便覺腳下一實。耳聽余孤天和萬秀峰低聲嘀咕,似在洞外徘徊,卓南雁不敢稍停,緊緊握住林霜月柔軟的纖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行去。

    洞內陰暗幽深,側耳傾聽,只聞水滴聲“嘀嗒”傳來,聲音忽遠忽近。林霜月忽覺腳上格格輕響,似乎踢到什麼古怪物什。

    她掏出懷中的千里火晃亮了一瞧,不由驚叫一聲,原來腳下竟是一具骷髏。轉頭四顧,卻見身周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具尸骨,尸身上都插著鏽跡斑斑的箭鏃。

    林霜月顫聲道:“聽師父說,這九幽地府頗為古怪,以前曾有武林人物來此探險,卻都是有來無回。莫非這全是那些武林前輩?”

    卓南雁俯身細瞧,低聲道:“這些人有的早成骷髏,有的衣衫未腐,並非一撥人馬!他們身上所中箭矢方位有異,形制相同,必是觸發了機關……嘿,骷髏中箭處竟成了黑色,這些箭上有毒!”

    兩人想到這詭奇幽深的古洞中還藏有機關毒箭,心底均是一凜。“不知這地方藏著什麼機關寶貝,竟讓這些人前仆後繼地來此送死?”林霜月說著,舉高了千里火,四下張望。

    卻見洞內軒敝無比,頭頂上無數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在跳耀的火光中閃著翡翠般的瑰麗色彩,左首兩道暗泉蜿蜒而去,鍾乳石上滴水如法,與泉水相應,宛若琴鳴。

    林霜月忽地“咦”了一聲:“這里竟有本教的聖光靈文?”

    卓南雁也在明教待過,知道明教傳自波斯,因波斯文字曲折難辨,後世中土明教弟子便以靈文稱之。所謂“聖火靈文”,就是將波斯文字大加刪改,只用做明教弟子聯絡之用的些許簡單符號。

    他側頭望去,果然見身邊石壁上彎轉靈動地刻著幾行字跡,想必便是聖火靈文了。

    林霜月走過去細瞧,喜道:“這些機關全是咱聖教所布!嗯,靈文上標出了前面有一處本教聖地……只需依著靈文方位,便可避開機關……”她對靈文也是所知不多,辨別了大致方向,便向前而行。

    兩人都知所攜火具不多,那點千里火還需省著用,瞧明了路徑,便熄了火。卓南雁搶在林霜月身前,運起忘憂心法,摸索前行。

    又行了片刻,林霜月又點燃火具。卓南雁忽地指著一塊兩丈高的大石,道:“這是什麼?”

    卻見這大石突兀向天,石上隱約刻有字跡。

    林霜月手舉千里火緩緩向上照去,輕聲念道:“天遁宮!”她凝望那寬可數尺、氣勢奪人的大字,芳心生寒,顫聲道,“莫非這地方便是靈文上說的本教聖地?”

    卓南雁低笑道:“什麼本教聖地!此乃九幽地府,或許真有閻羅王住在里面,也說不定!”

    林霜月明知他說笑,卻不禁有些害怕,揚起千里火,又見身側橫臥一塊磐石,石上突兀地顯出幾道怪異石紋,色澤殷紅,宛若火焰飛騰。

    卓南雁奇道:“咦,這倒頗像明教‘九焰天火’的圖騰!”林霜月細細一數,奇道:“果真共有九朵,這火焰石紋瞧來都是天然形成,當真奇了。”

    她把千里火緩緩舉起,卻見那天然火紋之上又刻著兩行大字:

    是法平等,無分高下。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

    她嬌軀一震,驚道:“方教主!原來是方聖公!”

    卓南雁知道,大宋宣和年間明教教主方臘揭竿而起,席卷東南,曾自稱“聖公”,至今明教教徒還尊稱其為方聖公。

    他雙目一亮,道:“你是說這巨洞乃是方臘所建?”

    林霜月點頭道:“這兩句話正是當年方聖公舉義時所提,至今師尊還常常掛在嘴邊。‘是法平等,無分高下’是借佛經闡揚明教教義,‘天下一家,本同一理’則是痛斥朝廷貪暴,而力倡天下百姓同樂。當年聖公橫掃江南六州五十二縣,曾將這杭州立為本教根基重地,苦心經營。”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說得好!”卓南雁若有所思地道,“這麼說,當年方教主隱然是以這杭州為都城了?”

    林霜月歎道:“可惜後來童貫那奸賊曾發大兵來攻,血戰多日,杭州城破,方聖公終究無奈退走。”

    卓南雁連連點頭,眼望“天遁宮”那三個大字,喃喃道:“天遁宮……他為何要建這巨洞呢?”驀地驚道,“遁者,逃也!莫非方臘早知杭州難以久恃,暗中興建了這暗道,以備緊急之時逃生之用?”

    “只怕當真如此!”林霜月明眸內光彩大盛,“適才聽萬秀峰念叨,臨安土人將這天遁宮傳為九曲遁天谷,內藏妖魔鬼怪,想必這也是當年明教前輩退走前散布的消息,以使鄉夫野老不敢妄動。嘿嘿,這虛張聲勢的法子,師尊至今還常常用到。”

    兩人都是精神一振,均想:“若是如此,那便逃生有望了。”又見這兩塊巨石之間,是一條順暢通路,看來這巨洞多是天然而成,方臘只是稍加改建而已。

    走入巨大的洞口,行了幾步,便又在石壁上尋到了標示路徑的聖火靈文。兩人熄了千里火,順著巨洞前行,每隔一段,再燃氣火尋找指路的靈文。

    洞內深邃無比,兩人行了多時,忽然間竟再也找不到靈文了。二人暗自心驚,知道必是摸黑行路時走錯了路,想要回頭,但深洞中岔路繁複,卻轉不回來。

    卓南雁的忘憂心法雖最重視對身周事物的感知,但人力有時而盡,他最遠感知數丈遠近,急切間便只得依照岔路洞口的寬窄誤打誤撞。

    林霜月忽然幽幽歎了口氣:“若是這巨洞沒有出口,那咱們該當如何?”16 k  小 說 wWw.16 K.cn 文字版首發

    卓南雁的心微微一緊,隨即昂然大笑:“那又如何?咱們即便困死在此處,也是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

    無盡的黑暗中,他的笑聲爽朗無比。林霜月本來微覺害怕,但聽得他坦蕩粗豪的話語,心底豁然一寬,點頭笑道:“那我跟著你走就是了!”

    卓南雁笑道:“是啊,你這一生一世,都跟著我走就是了!”林霜月美目含嗔地橫了他一眼,卻嫣然一笑,心中甜蜜溫馨。

    黑暗中兩人什麼也瞧不見,但卓南雁聽得這道嬌脆宛妙的笑聲,也覺心頭一片明麗。

    又行了片刻,卓南雁忽覺胸口一緊,一種異樣之感迎面撲來。他頓住步子,燃起千里火。

    紅彤彤的火光緩緩向外鋪去,汩汩流淌的暗河、巍然聳立的峭壁、光怪陸離的鍾乳石全在火光下閃動著千奇百怪的身影。眼前的岩洞高大得讓人驚心,石筍倒垂的洞頂離著自己足有十余丈遠,似乎這座奇怪的大山本就是中空的。

    林霜月忽地一聲低呼,緊緊揪住了卓南雁的衣袖。卓南雁順著她的目光向上看去,也是吸了一口冷氣。光滑如削的峭壁下停放著一座熒光閃耀的石棺。猛然在這幽深陰森的古洞中,瞧見這閃著白色幽光的石棺,當真讓兩人脊背生寒。

    卓南雁盯住那白茫茫的光華,忍不住驚道:“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水晶棺?這棺槨里面不知是什麼緊要人物!”高舉千里火,攜著林霜月的手,快步走去。

    一股涼絲絲的詭異氣息撲面卷來,越是逼近那水晶棺,涼氣越盛。林霜月緊盯住那片瑩白的玉色,忽覺眼前閃過一種似曾相識之感,芳心不知怎地竟撲簌簌地急跳起來。

    終于走到水晶棺前,林霜月俯身望去,卻見那水晶棺玉光縈繞,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瞧見靜臥棺內的尸身。

    那是個赤裸著身子的年輕女子,肌膚竟仍是細膩光滑,依稀可見玉腿修長,腰身纖細……

    待抬頭看那女尸的頭臉時,林霜月卻陡覺頭皮一麻。她竟看到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那雙美眸大張著,隔著涼森森的水晶棺面,驚恐萬狀地望著自己。

    林霜月芳心劇震,還當是自己生了幻覺,猛一側頭,卻見那水晶棺旁矗著一塊半人高的烏黑石碑,碑上卻是幾個大字:明教聖女林霜月之墓。

    字跡殷紅,血一般刺目驚心。林霜月“啊”的一聲驚呼,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固了,眼前陡黑,軟軟栽倒。

    卓南雁大驚,急忙將她攬在懷中。他這時已回複了六七成內勁,忙運起真氣,在她的人中穴上輕點片刻。

    林霜月才幽幽轉醒,顫聲道:“那……那是我,那水晶棺里的人……竟是我?”驚駭之下,竟是語無倫次。

    卓南雁轉頭覷見那烏黑石碑上的字跡,也是大吃一驚。再定睛去看那棺內女尸的臉孔,猛見棺上現出一張男人臉孔,竟與自己一般無二!

    卓南雁也是渾身汗毛倒豎。但他終究膽大心細,側頭細瞧,霎時明白了,苦笑道:“小月兒莫怕,這水晶棺上半截的石質有些古怪,能做鏡子用。”側身變換角度瞧了瞧,“嘿嘿,這女子雖美,可比你卻還差得遠了!”

    林霜月芳心略定,俯下身側望過去,才瞧見那裸女的面容,五官清秀,安然閉目。

    她這時仍是心有余悸,蹙眉望著那是被,怔怔地道:“那……這碑上字跡又是怎麼回事?”

    卓南雁卻已轉到那石碑之後,道:“這碑後面記著這女子的生平。”

    兩人定睛細瞧那碑文,卻才明了,原來這女子正是方臘起事時推舉的聖女,她的名字也叫林霜月,偏在攻入杭州之後,這位聖女忽然病逝。方臘不勝悲痛,將之以水晶棺厚葬于此。至于棺內尸身赤裸,則源于明教教義崇尚儉樸,講究死後裸葬。

    閃爍的光焰下,林霜月美眸之中閃爍著驚悸、憂傷的光芒,香唇闔張,聲音細若游絲:“我現在才知道,為何大伯給我起名叫霜月……”

    卓南雁的心底也是一陣痛楚,一切都是為了“聖女降世,明王出世”的預言。

    心懷異志的林逸煙只怕自小月兒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便決定讓她去做聖女了。這位明教教主精研明教教史,早知道方臘所定的上一任聖女的名諱,他偏偏給侄女取了這上一任聖女的名字,自然預示聖女轉世,明教必能改天換日……

    “不管你叫什麼,都是我的好月兒!”卓南雁眼見她兀自臉色如紙,忙輕拍她的香肩,柔聲道,“況且,你早就做回了你自己,再也不是林逸煙手中的棋子。”

    一抹比古洞暗河還要深邃的黑芒從林霜月的眼中閃過。她緩緩將香腮枕在他的肩頭,輕籲了一口氣,淒聲道:“熄了這火吧……”

    卓南雁心下奇怪,依言晃滅了千里火。

    黑暗中只覺她吐氣如蘭的唇瓣就在自己耳邊,聲音幽幽地似在啜泣:“我、我……想起了娘親!”卓南雁心中一震,林夫人那張溫暖端麗的臉孔倏地從眼前閃過。

    自己在大云島時,曾得林夫人的溫言撫慰,雖只寥寥數語,卻一直深印在他這個孤苦愁悶的少年心底。但這位可親可敬的林夫人自跟其夫大吵一架之後,便不知所終。任是明教林逸虹、淨風使者個個神通廣大,卻也難覓其蹤。後來卓南雁跟林霜月在金陵重逢,也曾向她問起其母,林霜月卻也不知其詳。

    這時聽她語音發顫,似乎另有隱情,卓南雁的心登時緊了起來,輕聲道:“令堂林夫人怎地了?”

    “娘親……娘親早故去了……”隨著這聲啜泣,林霜月的芳心一陣抽搐,驀地一聲**,緊緊抓住了他的臂膀。可怕的往事一幕幕掠上心頭,她似被一股地底躥出的陰寒颶風夾裹住了,痛惜、憂懼、焦灼、無奈、淒苦諸般情愫仿佛狂飆亂舞,攪得她的芳心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一直想見你的母親!”

    那次林霜月悵別燕京,黯然回到了明教大云島。想不到師尊林逸煙對她並沒什麼冷語斥責,相反,在幾日之後,得知她並不願聖女登壇之後,忽地對她說起了她的母親。

    林霜月美眸一顫,望了一眼隱在黑暗中林逸煙的眼睛,那是怎樣的一雙讓人絕望的可怕雙眸啊。她幾乎不敢言語,卻終究鼓足勇氣,點了點頭,道:“是!”

    林逸煙卻不說話,帶著她走入了一間陰暗的密室。閣門打開,昏黃的短檠光芒照見了一張美婦的臉孔。林霜月吃驚地看到那正是自己的母親,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目光如醉,隱隱地更似有幾分欣喜。

    “娘!”林霜月幾乎要撲過去,但她隨即一凜,短檠光芒向下鋪去,卻見娘全身赤裸,雪膩的肌膚上卻散發著一種白慘慘的光。她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但全身上下已沒有一絲生機。

    林夫人,她的母親,永遠保持著這個姿態,保持著這個笑容,跟她僵硬地對望著。

    一股寒冰般的森冷霎時浸透了她的心,林霜月大張著櫻唇,渾身似被寒冰凍住,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早死了。”師尊林逸煙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飄來,聽不出一絲悲喜之意。

    半晌,林霜月才回過神來。她憤然瞪視著他:“你殺死了我娘?”

    林逸煙的眼中閃出一抹難得的酸楚,搖頭道:“她是服毒自盡!自給你撞破了我們的事情後,她便知道再也掩蓋不下去了。更可怕的是,這事竟讓虹兒也發覺了,她更覺得對不起虹兒……”

    “半劍驚虹”林逸虹本是他兄弟,卻從來尊稱他為“教主”,而林逸煙卻只叫他“虹兒”。

    “本來她還可以這樣渾渾噩噩地混下去,但她卻獨自一人來到了我們的雙修密閣,吞了藥……”

    林逸煙冷冷地歎了口氣,“在她心底,或許是對虹兒實在太過依戀,或許是太過內疚,讓她終究踏上了這條茫茫不歸路。怪的是,她死時的目光居然有些欣喜,嘴角也含著笑意,這個樣子真美啊……”

    他的目光無比癡迷地在林夫人赤裸的尸體上來回撫摸著,緩緩搖頭道:“想必直到臨死那一瞬,她才原諒了自己。”林霜月的呼吸卻幾乎停滯,嬌軀簇簇發抖。

    林逸煙的目光一直纏在林夫人身上,幽幽地道:“自從她進了我林家的那一日起,我就愛上了她。她也對我甚有情意……終有一日,我讓她跟我同參雙修大法,她也依了我。她跟了我很久很久……不錯,連你,都是我的女兒!”

    林霜月“啊”的一聲尖叫。她發覺自己是在做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少年時見過的不堪一幕又竄到眼前,夾雜歡愉和痛楚的呻吟、飛淌汗水的赤裸嬌軀、還有母親那句喘息般的話語:“我……我好怕……月牙兒的事,別讓逸虹知道……”

    雖然自那之後她不敢對此事多想,但這件事就像一只霸道的怪獸,不時突兀地躥入她的腦海中,盤桓在她的夢境中。

    原來,可怕的猜想都是真的,原來,自己竟真是大伯的女兒!

    “娘……”林霜月的芳心四分五裂,卻再也忍耐不住,嗚咽聲中,便要撲到母親的尸身上痛苦,卻陡覺肩頭一沉,被林逸煙的袍袖搭在了肩上,便似萬鈞巨岩般阻住了她的身形。

    “你過來!”林逸煙卻不看她,袍袖自她肩頭移開,轉身向前走去。林霜月臉上顏色如紙,渾若夢中,怔怔地跟著向前行去。又行到一間密閣跟前,林逸煙大袖輕拂,閣門緩緩打開。

    林霜月往里一看,嚇得又是“啊”的一聲驚叫,險些嘔吐出來,急忙別過臉去。

    慘白的燈光下,閣中的床榻上竟堆著一團枯骨。

    “這是丁香,我的第一個雙修伴侶。當初她做我的姬妾時,活色生香,雪貌花膚,也是名動一方的美人。但我在兩年後親手殺死了她,又看著她慢慢萎縮腐爛,最終變成一團枯骨……”林逸煙的聲音永遠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說天下最尋常不過的事情,“我的心神決不能給這俗世情愛有一絲羈絆,若要突破這‘神魔之境’,我的身心精魂只能祭奉給明尊!”

    一股無比怪異的氣息撲面而來,林霜月緊閉雙眸,只覺渾身冰冷。自此以後,每一想到她的師尊、教主和生父林逸煙,她便能嗅到這股摻雜著死亡氣息的怪味。

    “我早以為自己離情棄欲,心如鐵石了,”林逸煙的聲音仍在幽幽響起,“但在見你母親死後,我才覺得不是。我竟然落了兩滴淚。我只得以獨門秘藥將她的尸身煉制了,讓她陪我了這些年月。但我知道,終有一日,她也會變得跟丁香一樣,枯萎得只剩一堆骸骨。也許那時,才是我的三際神魔功大成之日!呵呵,拋卻世間所有的俗情羈絆!無拘無束,唯光明故!無情無欲,唯光明故……”

    林霜月卻覺眼前一片模糊,淚湧如泉,嘩嘩流下。

    這其中緣由,有許多是難言之隱,但林霜月卻一發地說了出來。這是橫亙在她心底的永遠的痛,若非今日兩人身陷絕地,又突然見到這詭異神秘的聖女棺槨,林霜月只怕也不會向他吐露。說到傷心之處,她痛哭失聲,幾乎昏了過去。

    “月兒!”卓南雁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噎住了。這個嬌美如花、純淨如水的少女,竟背負了這樣巨大的不幸。他心底發熱,痛惜、憐愛、酸楚之情如波濤激湧,將她的嬌軀緊緊摟住。

    壓抑許久的如潮淚水,終于將她心底無盡的苦痛沖刷去了許多。林霜月痛苦多時,似乎橫亙心頭的巨岩終于被她推落在地,自覺舒服了許多。

    兩人手挽著手,繞過那詭異的水晶棺。再向前行,四下里全是陰霾般的幽暗。恍惚中,兩人似是越走越高。

    卓南雁仍是心緒起伏:“小月兒好生命苦,有那冷漠無情的林逸煙在,今後她還不知要遭遇何等荼毒!若要救她出苦海,只有殺了林逸煙,但偏偏,偏偏這樣一個豺狼性情的家伙竟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腦中念頭盤桓,心神恍惚,忘憂心法便感知不靈。兩人都是沉思不語,只有雙腳踩到岩石上的輕微而又單調聲響。這時便連那洞中的水滴聲都聽不見了,似乎那暗河離著兩人已很遠了。

    卓南雁心中陡然一沉,緩緩道:“我們走了很久了吧?怎麼我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我們還是在原處打轉!”忘憂心法對身周環境的感覺超人一等,當日五通廟地宮探秘,卓南雁便是憑著這等奇功,處處占得先機。但這時候他卻甯願是自己的心法感悟出了問題。若是兩人在這千回百轉的幽深岩洞中轉來轉去,那豈不是太可怕了!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2
發表於 2010-9-2 11:12:22 |只看該作者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滯,在南宮世家磨玉谷中曾閃現的可怕念頭又像夢魘般浮現眼前,霎時芳心劇震,忽道:“雁郎,這山洞會不會真的沒有出口……難道我們兩個在一處,便……便會真的觸怒明尊?”

    “明尊?”卓南雁心口一緊,知道此刻困境重重,適才偏又見到了那聖女玉棺,只怕又觸發了她深埋胸中的心結。眼見她盈盈秋波中閃著無盡的憂慮、畏懼,他心中猛然一熱,昂頭望著黑黢黢的深洞,大叫道:“你姥姥的明尊聽真!無論如何,我卓南雁都要將小月兒帶出險地,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快快樂樂地在一處!你說什麼也得答應!”

    他憤聲大喝,吼聲在洞中滾滾回蕩:“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快快樂樂地在一處!”“你說甚麼也得答應!”

    林霜月初時聽他大罵明尊,一顆心砰砰亂跳,震驚無比,但聽得黑黢黢的深洞內,盡是他剛硬果決的隆隆喝聲交互回響,忽覺呼吸微窒,芳心激蕩,一股攙著喜悅和幸福的巨力驀然生出,伸出柔荑與他雙手緊緊交握,顫聲道:“雁郎,你說得是!咱們生生世世,都要快快樂樂地在一處!”

    幽暗的山洞中,卓南雁清楚地瞧見她明眸內波光蕩漾,猶如冰雪盡融,百花乍放。他心中歡喜無盡,昂頭大笑:“小月兒,你明白就好!這世上哪有什麼神魔!”林霜月忽覺自己變得無所畏懼,心下暗想,“只要是跟他在一起,這古洞雖是深邃可怖,卻也沒什麼好怕的!”

    腳下地勢漸行漸高,已無法挽手而行,林霜月恰在這時趕在他的身前,黑暗中她摸索了一下前面高聳的山岩,腳下使力,便翩然躍上。這段路一直向上蜿蜒,她這時心中恍然若失,這一躍也是渾沒在意,哪知落足之時陡覺腳下一空,伸手急抓,卻什麼也沒抓到。她“啊”的一聲驚叫,便向下墜去。

    猛然聽到林霜月的這聲嬌呼,卓南雁大吃一驚,急揮手向她抓去。這一抓奇快如風,正向她適才所在的方位抓去,哪知卻抓了個空。耳聽得那聲嬌呼無比惶急地向下飛墜,他腦中似有一道利電疾劃而過:“前面竟是懸崖!”他大叫一聲,飛身躍過身前那道黑漆漆的高岩,便向下縱去。

    陰風颯颯,森寒的氣息蛇一般撕咬著他臉上肌膚,卓南雁心中狂跳,渾身勁氣流轉之下,他的忘憂心法已提到十成,迅疾探知林霜月便在他身下丈余。他猛然出掌在岩壁上呼呼疾拍兩掌,飛速跌落,凌空一把揪住了林霜月柔軟的纖手。

    林霜月驟然跌落,潮水般的幽暗和恐懼四下里湧來,生死一線之間,忽然握住了卓南雁溫暖的手掌,芳心一暖。她的嬌軀凌空翻轉,另一只手環住了他的腰,兩人在空中緊緊相擁。身子卻仍在嗖嗖地向下飛墜,但卓南雁另一只手在岩壁上疾抓疾摳,憑著渾厚無比的內力,減慢了下墜之勢。

    不過一晃之間,兩人腳下陡覺一硬,卻是業已著地。這洞內高崖大致有十余丈高,雖算不得懸崖絕壁,但落足之處奇石亂聳,若是貿然墜落,也是絕難生還。

    那抹熟悉的幽香又再襲來,卓南雁將她的纖腰緊緊箍住,大聲叫道:“好月兒,適才,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啦!”心潮澎湃之下,聲音竟是出奇得大,在洞內嗡嗡地回響不息。這瞬息工夫說來短促至極,但他跟林霜月由分至合,由生轉死,卻讓他覺得跨過了漫長至極的時光。

    林霜月聽得他發顫的聲音,芳心一陣溫暖,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勇氣,霍地湊上前去,輕輕地吻在了他的臉上。卓南雁一顆心不禁怦怦亂跳,也向她櫻唇吻去。

    香露款渡,幽馨如蘭,卓南雁只覺體內的熱血全轟然飛湧起來。隨著他四下游走的火熱雙手,林霜月的嬌軀愈發溫軟,似乎要在他懷中融化一般。跟他幾次分分合合,林霜月的心底一直存有隱憂,直到此刻,她才全身心地舒展自己。

    古洞中甯謐異常,雖然四下里幽黑深邃,但兩人心內卻都是如飲花蜜,飄飄然如處云端。林霜月忽想:“這幽冷陰寒的古洞倒比花花綠綠的塵世間更讓人留戀。在這里,沒有師尊冷酷的眼神,也沒有煩瑣的教規……”

    兩人相依相擁,俱是心魂欲醉,心底不約而同地騰起類似的念頭:“今生今世,也只有懷中之人,能體味我心中的苦痛、無奈、歡愉和一切的一切……”這時都不再說話,時光仿佛都膠住了似的。

    過了許久,林霜月才嚶了一聲,先自卓南雁懷中掙脫。卓南雁展臂向她摟去,林霜月輕輕推開,低聲道:“咱們未脫險境,不能在此久困,往後,日久天長,再親熱不遲……”她性子嬌羞,雖然深洞之中再無旁人,但聲音也是越來越低,到了最後更加嬌軟呢喃,細不可聞。卓南雁聽在耳中,卻覺纏綿入骨,哈哈笑道:“這哪里是險境,跟你在一起,我倒覺得跟仙境一般。”

    兩人再向前行。卓南雁一邊走,一邊心思急轉:“若是我們當真走錯了路,這時回頭,或許還不算晚!但若是我們沒走錯路,或是這古洞當真沒有出口呢?”心中沉思,展開忘憂心法,苦苦探查四下里的路徑。

    一片寂靜之中,只有那鳴琴般的水滴聲嘀嗒嘀嗒地響著。

    “我們又聽得水滴聲了,那麼又回到了暗河旁邊?”猛然間卓南雁只覺眼前一亮,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小月兒,我怎麼忘了這古洞內的暗河!我習練的忘憂心法中的‘水流勢’,依‘坎水卦’之理,專采河川之精。是以我能對水流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悟。這可比諸葛亮的掐指一算還要靈光。”林霜月聽他說得鄭重其事,不由撲哧一笑:“那又怎樣?”

    卓南雁燃起千里火,指著丈外悄然流淌的暗河,道:“咱們適才走錯了路,行到了高處,離暗河已遠,那時候便聽不到那水滴聲了。自高崖上跌落之後,因禍得福,又回到了暗河旁邊。這時只需順著暗河流轉方向前行,便會走出岩洞!”

    林霜月也覺雙眸一亮,但隨即秀眉微蹙,歎道:“但水無常形,這暗河流得過的地方,咱們未必能過去。”卓南雁卻是雙眸熠然閃爍,昂然道:“我總覺得出路便在前面不遠!”林霜月凝望著他那張在火光中光彩煥然的俊逸臉孔,心內便覺一片光明:“我遇事總愛憂心忡忡,他卻無論何時都是這麼一副永不低頭的剛硬性子!”

    兩人在古洞中行了多時,卓南雁真氣全複,氣足神完。林霜月的內勁也回複了十之六七。二人順著暗河邊再向前行。卓南雁這回再不敢讓她亂走了,自己大步在前開路。也不知行了多少時候,前面忽然沒有路了。一片堅硬漆黑的山岩橫亙身前,耳聽暗河的潺潺水聲變得細微縹緲,似乎便在左近。

    兩人四下摸索,正自疑惑,陡然間一抹陰冷的勁風電般射來。卓南雁一凜,出掌將那股陰風蕩開,跟著晃亮了千里火,霎時幽深的岩洞中一片明亮。

    “聖火靈文!”林霜月忽的一聲歡呼。原來那多時不見的指路靈文,終于又在身前的石壁上現身。林霜月趕去細讀了一下,略辨方位,道:“怪了,這靈文顯示,出口便在左近。”

    她轉頭四顧,忽地一聲滴叫,卻見一條黑漆漆的大蛇盤在數尺外的岩石上,正向兩人氣勢洶洶地吐著信子。卓南雁卻松了口氣,笑道:“沒事,這蛇塊頭雖大,卻沒有毒!”那大蛇似是從沒見過這麼亮的火光,昂首咝咝兩聲,隨即緩緩滑入身下沉黯的暗河之中。

    暗河竟是從石隙下無聲地淌過,與靈文指示的方位一樣。林霜月的心登時一沉,前面果然已然無路。

    “咱們有救了!”卓南雁見那黑蛇從山岩下的水中竄遠,卻猛覺眼前一亮,指著那水蛇游走之處道,“蛇一般不會再岩洞深處久居,它們向來只在洞口處出沒。這條大蛇便是來帶路的,咱們現下只怕已到了洞口不遠之處!”

    兩人都是大受鼓舞,俯身向那山岩下探去,果然覺得一股溫潤清新的空氣從暗河中拂來,讓人胸臆一暢。

    “這山岩有古怪!”卓南雁忽覺手扶的這岩石平整如磨,與尋常突兀的山岩大不相同,忙舉起火褶子細看。火光下只見一面光滑的石壁平平嵌入迎面的山岩中,石壁高可丈余,上面竟刻滿了字跡。

    林霜月一眼瞥見石壁最上方的幾個大字,便忍不住驚呼出聲:“大摩尼明尊教……三際神魔功!”卓南雁也是一凜,細看那石壁上所刻,果然便是諸般搬運納氣的練功法門。

    “怪不得有那麼多武林人物來此曆險探查,原來是為了這個。卻不知他們是如何探知的消息。”林霜月伸出手去摩挲石壁,歎道,“本教的護教神功三際神魔功,自方聖公遇難後,便殘缺不全,師尊幾次閉關也無法盡數參悟,卻想不到能在這里見到功法全本。這功法必是方聖公刻上的!”

    “原來這便是三際神魔功的全本?”卓南雁身軀一震,目光在石壁上游走不定,忽道,“這等邪功,留之無益,還不如將這石壁毀去算了!”林霜月見他揮掌抵在石壁上,就欲雙臂運勁,忙叫道:“不可!這石壁終究是本教方聖公留下的聖物,還是不要隨意毀壞的好。”

    “我嚇嚇你罷了。”卓南雁低笑聲中,真氣灌注兩臂,“這石壁……必是天遁宮的洞口……”借著微弱的火光,他已看出這嵌入山岩的石壁必是一道石門。但運力良久,石門居然紋絲不動。

    林霜月忽見石壁間三際神魔功法的下方又刻著六個大字:“石塔露水為王”,她心念電轉,道:“當年方聖公高舉義旗時,江南曾轟傳‘石塔露水臘為王’的讖語,這里怎麼少刻了個最緊要的‘臘’字?”又見那‘水’字之後,凸出一塊光溜溜的鼓柱,她靈機一動:“莫非機括在這里?”伸手推去。

    那鼓柱卻紋絲不動。她又運力回拉,但聽“咯咯”聲響,那石柱竟被她一絲絲地抽出。卓南雁大喜,跟她合力,將那圓柱緩緩抽出。石柱探出半尺之長,便聽訇然聲響,刻字的石壁竟慢慢地轉開一道細縫。

    刹那間點點白光從縫隙間透入,雖是一抹微明,瞧在林霜月眼內卻不啻旭日紅陽,眼眶里充滿了淚水,嬌呼了一聲,雙臂緊緊環住了卓南雁的脖頸,口中連道:“出來啦,咱們終于出來了……”

    卓南雁也覺心潮澎湃,奮力運功,又將石壁推出數尺寬的大口。兩人一縱而出了山洞,抬頭望去,夜幕下,但見峰巒聳峙,樹影幢幢,原來兩人已立在一處山坡之上。

    一蓬稀薄的星月之光躍然眼前。這本是天地間最尋常的淡淡光芒,此時此際,竟美得讓人窒息。林霜月只覺喉嚨發熱,淚水簇簇滾落。

    忽聽得“咯咯”聲響,那道石壁竟又緩緩往回轉去,最後終于合攏。自外回望,那石壁這端凹凸不平,密生苔蘚,絲毫看不出這山岩之後是一座幽深無比的神秘洞穴。林霜月忽道:“可惜,可惜!適才咱們走得匆忙,竟沒細看那三際神魔功的全貌!”卓南雁笑道:“聽說那功夫邪異得緊,弄不好便會走火入魔。這等邪功還是不碰為妙!”

    林霜月釋然一笑:“說得也是,有你這大魔頭在我身邊,我還練什麼神魔功!”又想,“今日得脫大險,終究是仗了方聖公的秘道!”向那山岩遙遙三揖。

    淡淡的月色下,卓南雁只見那山岩處清溪蜿蜒,草木繁茂,顯然是當年方臘曾派人精心掩飾過,不由暗歎:“當年方臘攻入杭州,未及固守,先想逃生,費盡心機地造出這秘道,忒也畏縮,難成大事。”

    其實他這麼想,倒是冤枉方臘了。只因明教當年攻入杭州後,雖然聲勢大振,號稱百萬之眾,卻多是些手無寸鐵的淳樸農夫,實難與兵馬精良的官軍抗衡。方臘自攻入杭州那一日後,便知遲早有一日要退走。但他深愛杭州形勝,便在這幽邃清秀的南山煙霞嶺上構築了兩座供奉明尊的摩尼聖寺。建寺之時,碰巧掘出了這天然形成的深邃幽洞。

    方臘大喜,暗自派人稍加改造,即成此天遁宮。以“天遁”為名,即是暗喻此地幽靜冷密,他日其教眾或能借此秘道自如來去,可悄然突襲杭州。天遁宮秘道的修建順暢至極,更在秘道道口發現了類似明教圖騰的火焰奇石。方臘以為是天助明教,激動萬分。但在此時,明教聖女忽得暴病仙逝。方臘不勝傷痛,將她秘葬于此,更封此洞為本教聖地,又將明教不世絕學三際神魔功刻于洞門的大石上。

    可惜後來明教義軍的形勢急轉直下,退出杭州後,一敗再敗。方臘直至被捕就義,也沒機會重回杭州。而官軍收複杭州後,煙霞嶺上的兩座摩尼寺便被燒毀,天遁宮就此湮沒不聞。不想數十年後,卻讓卓南雁和林霜月這兩位明教後人借此逃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二節:光影燭光 洗兵夜宴
      兩人走在山坡上,大口呼吸著夜風中野草林木的清香,都覺心底暢快難言。林霜月道:“雁哥哥,咱們要去哪里?”

    卓南雁舉頭望望月色,揚眉道:“還不算太晚。聽羅堂主說,那鶴老兒要在他的鶴鳴谷洗兵閣內宴請武宗六脈的首腦,羅堂主和大慧上人都要赴宴。那鶴老兒最不是東西,咱們趕去大鬧一場如何?”

    林霜月嫣然笑道:“好的,那鶴鳴谷離此地不遠,這場熱鬧不可不瞧!”

    九幽地府地處西湖連綿起伏的南山煙霞嶺中,兩人展開輕功,出了煙霞嶺,徑向東北方向奔行。過不多時,登上一座小山,借著月色遠望,便可眺見四野淡煙籠翠,秀色蔚然,西湖遙遙地凝在山麓之西,湖西一處山坳中卻是燈火閃耀。

    “那地方便是鶴鳴谷了!”林霜月玉手遙指,道,“聽說趙祥鶴沒出山之前,曾在谷內鑿洞深居,發誓做那清高隱士,實則不過是個欲圖驚世駭俗的終南捷徑罷了!”卓南雁笑道:“這只老鶴眼下當權得勢,自然要將那破洞修成宮殿!”

    奔到山谷前,但見四周奇峰秀峻,月光下茂竹修林,妙境天成。卓南雁忍不住歎道:“趙祥鶴這老賊倒會享福!”在幽邃的山徑中行不多時,陡聞一道悠長的嘯聲遙遙傳來。

    “這嘯聲好耳熟!”卓南雁一驚抬頭,卻見前面一座好大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燈光閃爍,夜色中甚是醒目。跟著又有兩道長嘯自宅院內傳出,聲音猶如天際怒雷,響蕩不休。林霜月蹙眉道:“是霹靂門雷震的風雷嘯!這是他霹靂門的看家本領,若非遇上高手,決不施展!”

    兩人心底驚奇,飛身掠進宅院。疏星淡月之下,只見院門外的橫匾上刻著“洗兵”兩個大字,兩個格天鐵衛無精打采地挺立院外。

    “這里便是洗兵閣了!”卓南雁心頭一凜,低聲道,“想不到這鴻門宴上,這麼快就撕破了臉皮。”二人好奇心起,悄然繞過院門,自矮牆上騰身躍入。

    院子內亭榭錯落,泉石幽奇,看來趙祥鶴為這別墅著實用過一番苦心。院當中氣勢巍峨的主宅大堂內燈火輝煌,透過幾面花棱窗,隱見堂中人影閃爍。動人心魄的嘯聲不時蕩起,每響一聲,便引得燭火微微一顫。

    “不知是誰跟雷震動手,居然絲毫不落下風。”林霜月凝望窗後疾飛的人影,低聲道,“咱們這便進去嗎?”卓南雁皺皺眉頭,道:“我不願跟趙祥鶴這狗賊同桌而飲!”眼望著數丈外倚著明柱瞌睡的侍衛,童心忽起,低笑道,“咱們再扮一回格天鐵衛,進去胡亂大鬧他一番。”林霜月雙眸一亮,連連點頭。兩人自黑漆漆的深洞內脫險之後,只覺世間的任何舉動,莫不妙趣無限,興致盎然。

    “不好!”林霜月忽又想到什麼,連連搖頭,“我可不要再穿那髒兮兮的鐵衛衣衫!”卓南雁一笑,指著那自堂內無精打采地走出的高挑丫鬟,道:“那只得委屈小月兒一下,來扮個丫鬟了!”掏出懷里的兩張人皮面具,兩人各自戴上了。借著淡淡的宮燈紅芒,二人對望一眼,都覺對方模樣詭異,忍不住相視而笑,迅即轉身分頭行事。

    一盞茶的工夫後,兩人重新回合。“真真難看死了!”林霜月抻著身上那套紅燦燦的丫鬟長裙,苦笑道,“這小丫鬟正倚在那兒打盹……”卓南雁也已換作了鐵衛衣飾,笑道:“趙祥鶴的二十八宿都不在,全是一些飯桶,個個也都似吃了迷魂藥般昏昏欲睡。”

    這時堂內雷震和對手激戰猶酣,兩人乘亂悄然繞進堂內,俏立在燈光稍暗的明柱之後,側臉觀瞧。但見堂中一青一紅兩道身影疾轉不休,拼斗正急。穿紅衣的正是雷震,跟他對陣之人身披青色道袍,是青城派掌門人石鏡道長。卓南雁暗自苦笑:“這兩人都是脾氣不小,自千金堂內便埋下了仇,早晚必有一戰!”

    轉頭四顧,卻見堂內擺滿鮮花,馥郁滿廳。大廳當中更有四盆半人高的異種牡丹,花瓣金黃。卓南雁從未見過這種金色牡丹,不知這是牡丹中最名貴的品種“姚黃”,但見那碗口大的花朵猶如淡金鑄成,吐蕊怒放,美豔奪目,心中暗自稱奇。

    堂中高挑著十余根兒臂粗細的紅燭,光焰並不耀目,柔似紅霞,與金花輝映,織出一片華貴堂皇的氤氳氣象。席間高坐的正是撲散騰、趙祥鶴、大慧上人和羅雪亭。唐千手和莫複疆則在側座相陪。卓南雁的目光驀地一燦,卻見席上一人白面長須,相貌儒雅,竟是一直未在京師露面的南宮堡主南宮參。

    眾高手的目光此刻正牢牢鎖在堂內激戰的兩人身上。侍酒的幾個丫鬟、鐵衛耐不住雷震驚天動地的嘯聲,紛紛掩耳,退到明柱之後。這一來卓南雁和林霜月倒再不顯眼,二人跟群仆混雜一處,也凝神觀戰。

    石鏡道長和雷震拼爭已久。雷震施展出雷家獨門絕學風雷嘯,氣勢頗盛。石鏡道長的斗姆天風指卻輕靈飄逸,忽掌忽指,守得風雨不透。兩人掌指生風,擾得滿室紅燭忽明忽暗。那四盆金色牡丹就在兩人身前三尺開外,碩大花朵簇簇輕顫,卻沒一枝片葉給掌風掃落,顯見兩大掌門的勁力拿捏已妙至毫巔。

    猛聽得石鏡一聲低嘯,乘著雷震連番四記“閃電訣”狂攻無功、氣勢稍餒之際,雙掌驟然吐出,分別斬向他胸腹兩處要穴。這一招“天師伏魔”,取意張道陵在青城山海棠溪邊揮劍除妖的典故,招法幽奇多姿,意境深險難測。雷震見他于苦守難支之時驟施狠招,渾若奇峰突起,心底震驚:“石鏡老道當真了得!”此刻他先機盡喪,只得訇然怒喝,借著雷霆般的巨響,雙掌當胸平推,以攻為守。

    四掌砰然交接,一股怒風激射而出,四五根絳燭“嗤”的熄了。兩人都施出了十成勁力,真氣激撞之下,均覺經脈受震,各自向後飛退。

    石鏡背向宴席,雙足猶如蜻蜓點水般地交互疾點,雖然卸去了掌勁,卻止不住飛退之勢。羅雪亭忙探掌橫推,一股柔和的掌力在他肩頭一撞,登時止住退勢。雷震卻“騰、騰、騰”地向廳門退去,青磚上給他踩出七八個深深的足印,仍是疾退不止。

    陡然間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飄然而入,探掌拎住雷震衣領,將他提離地面,又再放回。這一起一落,自然將洶湧的掌勁卸去。眾人見這黑衣人這手神功舉重若輕,較之羅雪亭那一掌似乎猶勝半籌,不由齊聲喝彩。

    “原來是風滿樓風先生!”趙祥鶴望著那黑衣人,哈哈笑道,“風先生晚來多時,可得罰酒三杯!”

    風滿樓仍是黑紗罩面,只向眾人點一點頭,卻低歎道:“這幾根蠟燭可都熄了!”既不搭理趙祥鶴,也不入席落座,徑自閃到廳側,擎起一根紅燭,緩步走到幾根熄滅的蠟燭旁,依次點燃紅燭。羅雪亭、唐千手等人多未見過風滿樓,見他舉止怪異高傲,均是暗自稱奇。大慧上人的眼內卻閃過一絲寒光,臉有憂色。

    趙祥鶴曾跟風滿樓密議多次,見他今日竟對自己一反常態地倨傲無禮,心底又怒又疑:“這厮一直自稱不會武功,但適才那手渾若天外奇峰,實在是宗師手法!難道我這些日子竟看走了眼?”

    雷震適才被風滿樓提著脖領拎起,本來心底恚恨,但覺渾身經脈一麻,毫無掙紮之力,好在雙足落地後便即複原。他心底震驚,卻不敢向風滿樓出手,橫眉怒視石鏡,低喝道:“石老道,今日咱們定要見個高下嗎?”石鏡冷笑道:“你乖乖交出《廣成靈文》來,咱們便一了百了!”

    原來今晚趙祥鶴請來天下武林的頭面人物赴宴,本就居心叵測。眼見太子的股肱羅大未到,而失蹤已久的羅雪亭和大慧上人卻聯袂而來,趙祥鶴不由微覺心驚。但他早就算計妥當,請來赴席的雷震、唐千手、南宮參等人各有宿仇,在他三言五語的挑唆之下,脾氣最火爆的石鏡道長終究耐不住性子,跟雷震當場過招。唐千手、南宮參等人冷眼旁觀,自是樂得看個熱鬧。

    羅雪亭眼見兩人又怒目運功,不由蒼眉一蹙,沉聲喝道:“二位當真想拼個兩敗俱傷才罷手不成?”丐幫幫主莫複疆卻哈哈大笑:“你們要拼個同歸于盡,原也無妨,但若給旁人撿了便宜,那才是蠢不可及!”

    場中二人均是一凜。雷震斜眼瞥見唐千手笑吟吟的神色,更是暗罵自己糊塗,掃了石鏡兩眼,淡淡地道:“石老道,你若有興,瑞蓮舟會一了,請到霹靂門尋我如何?”石鏡也給羅雪亭的喝聲點醒,斜睨了趙祥鶴、南宮參等人一眼,仰頭笑道:“好啊,便是打,也不能給旁人看了笑話!”

    雷震緊巴巴的臉上終于破出一絲笑意:“石老道,你的功夫硬得緊啊!”石鏡笑道:“你雷老頭也不賴嘛!”二人對望一眼,忽地齊聲長笑。原來適才龍爭虎斗,棋逢對手,兩人均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卓南雁見兩人大笑歸座,跟林霜月對望一眼,心底均松了口氣。這時風滿樓已將那四五根熄滅的紅燭盡數點燃。經他這一撥弄,紅燭火苗躥高了不少,更散出一股淡淡的白煙。卓南雁見他舉著根蠟燭,鬼影般地飄忽來去,暗道:“這風滿樓行事處處匪夷所思,透著一股陰森森的鬼氣。”

    忽聽席間砰然震響,卻是撲散騰拍案而起,目光如電掃向羅雪亭,大笑道:“羅堂主,咱們今日終究該有個了斷!”席間眾高手均不知他們在五嫂魚攤上的約定,但見天刀門主在席間公然叫陣“獅堂雪冷”,都覺又驚又喜。

    羅雪亭卻想:“這撲散騰貌似是個直腸漢,實則機心暗藏。他一直纏上我,想必早知老夫對陣滄海龍騰後,經脈受損,定是要乘機除了老夫,給他龍蛇變掃卻一個心腹之患!”他自從翠鶴山與滄海龍騰完顏亨死拼之後,雖經卓南雁相授的天衣真氣複原經脈,但終究傷損了元氣。他一人江南,先遇巫魔,後探地府,功力損耗頗大,但“獅堂雪冷”卻也是姜桂之性,明知此時難與刀霸抗衡,卻也不願示弱,呵呵一笑,便待挺身而起。

    忽見人影一晃,風滿樓手擎紅燭,已凝立在了廳心,低笑道:“撲散門主,你與羅老這一南一北兩大宗師之爭,便留待壓陣之戰如何?山人要先向一位老友討教一番。”撲散騰本來氣勢洶洶,但聽風滿樓言語間對自己推崇至極,心底大樂,揚眉道:“不知風先生要找誰算賬?”

    風滿樓信手將紅燭插在了一盆怒放的金色牡丹上,眼望幽幽躍動的火苗,悠然笑道:“久聞大慧上人精通禪理,山人心中迷團已久,想請上人以武言禪,指點迷津!”席間群雄哄然一震。便連趙祥鶴都想不到,總是自稱好文厭武的風滿樓會主動挑戰風云八修中最神奇莫測的“禪聖”。

    自風滿樓現身堂內,大慧的雙眸便沒一刻離開過他。此時聽得風滿樓叫陣,大慧反覺正中下懷,淡淡地笑道:“破迷開悟,全在本心。風施主若不作繭自縛,便不會自迷自困!”談笑間已緩步走到場中。

    花團錦簇,紅燭璀璨,更襯得一僧一俗道骨仙風。座上群豪見兩人憑花靜立,便似要談禪論道,心底都生出一種玄之又玄的奇異感覺。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3
發表於 2010-9-2 11:12:49 |只看該作者
風滿樓俯身掐了一大朵金色牡丹,放在鼻端輕嗅,笑道:“傳聞當年靈山法會,釋迦摩尼曾拈花微笑,三千弟子中大迦葉尊者當下頓悟。不知當日如來拈的是什麼花?”席間眾高手都是廣博之士,也都深知這則禪宗公案,但聽得風滿樓忽有此問,均感疑惑:“姓風的一個術士,怎地跟禪聖斗起機鋒來了?”

    “什麼花?”大慧昂頭大笑,“我花開後百花殺!”笑聲朗朗,震得花盆上的紅燭光焰突突抖顫。座上的眾高手均曾參玄修道,知道禪宗講究妙悟自得,而大慧這句“我花開後百花殺”,大有氣吞山河、不讓佛祖的開闊意境。群豪都覺心神一震。

    “好氣魄!”風滿樓依舊凝望著金燦燦的牡丹,“這姚黃牡丹乃花中之王,歐陽修曾贊曰:姚黃魏紫腰帶,潑墨齊頭藏綠葉!請上人細細品評。”說話之間,彈指輕揮,碩大花朵疾向大慧飛去。一朵柔弱妖嬈的鮮花,被他一揮之下,竟也帶著嗤嗤輕響。大慧笑道:“你這是焚琴煮鶴,可不是拈花微笑!”信手接住疾飛的花朵。

    風滿樓幽深的眸子內寒光一閃,低笑道:“拈花微笑,天花亂墜,都是佛家典故,看來佛法與花素來有緣。今日山人便借花獻佛吧!”雙手連揮,十余朵姚黃牡丹連綿飛來。初時只是香花,隨即或枝或葉,或是殘碎花瓣,漫天飄舞,向大慧頭臉上撞去。金黃鮮花隨著風滿樓掌上激湧的勁氣盤旋不定,實則只是惑敵眼目,乘隙而來的無數根碎枝細干卻勢挾勁風,或斜進,或直飛,呼嘯電射,霎時間滿堂都是醉人的花香湧動。

    旁觀的唐千手、雷震均是當時暗器名家,但見風滿樓飛花揮葉的手法逞奇斗幻,妙不可言,登時大聲喝彩。

    大慧內功精深,雖不懼他真氣灌注的激射花葉,但風滿樓既以花為題,擺明了要先較暗器功夫,當下低笑一聲:“梅到寒時香愈清!這牡丹香氣太過濃豔了。”說罷屈指輕彈。他指上真氣灌注,花瓣枝葉未及近身,便紛紛倒飛而回。群豪見他出指輕若拂羽,意態清雅淳和,望之如仙佛降世,也不由高聲叫好。

    無數朵姚黃牡丹給兩人精純的真氣擊碎,花瓣紛飛如雨,滿堂盤旋起落,或飄在酒宴間,或墜在群豪的衣衫上。堂中香氣潮湧,人人都覺心底陶然:“這場比試別開生面,佛經上說的‘天花亂墜’便是這等風采吧,不想今日有幸得見!”趙祥鶴、撲散騰等高手卻更醉心于兩人層出不窮的精妙指法,喝彩之聲接連響起。

    說來也怪,兩人僵持片刻,大慧上人的肩頭、長袖上都落上了幾片花瓣,風滿樓身上卻無一花片葉。此起彼伏的彩聲中,風滿樓緩步踏上,笑道:“禪宗有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看來禪聖還是修為不足!”低笑聲中,大袖疾揮,十余片金色花瓣猛向大慧鼻端射出。

    花雨紛飛中,陡聞大慧一聲悶哼,踉蹌退開。眾人均是一震:“難道禪聖竟敗了?”大慧腳步疾錯,猶如喝了醇酒般踉蹌不定。猛聽嗤嗤疾響之聲連綿不絕,四五根細小碎枝分插在大慧的日月、淵腋、幽門等胸腹要穴上。

    大慧臉色潮紅,身形微晃。風滿樓驟然欺近,袍袖倏揮,一掌掃在大慧肋下。不知怎地,這一掌大慧竟然沒有避開,悶哼聲中,一口鮮血噴出,終于緩緩坐倒。

    趙祥鶴眼見風滿樓大獲全勝,卻覺心底悵然若失,揚眉贊道:“好武功!上……上酒!”滿空繽紛花瓣緩緩墜落,群豪氣蕩神搖,心神恍惚,實在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禪聖會在一場風雅曼妙的比拼中敗在名不見經傳的風滿樓之手。

    “大和尚……”羅雪亭眼見大慧垂眸靜坐,忙高聲叫道,“你莫不是受了旁人的暗算?”話一出口,陡覺胸中氣息淤塞。他心底登時一凜,轉頭對趙祥鶴怒喝道:“趙大人好大的本事,好厚的臉皮,竟在酒中下了毒?”

    這時激戰一停,莫複疆、南宮參等人緊繃的心神稍松,才先後覺出四肢微麻。雖然這怪異之感微乎其微,但必是中毒無疑。

    群豪心底震驚無比:“難道格天社如此無恥,竟要將我們這些江南武林高手一網打盡?”趙祥鶴強自笑道:“羅堂主說的什麼話來……”他潛運內氣,臉上忽地一白,扭頭向唐千手喝道,“唐掌門,你這下毒的手段可是高明得緊啊,不知找某人哪里得罪了你?”

    “莫非趙祥鶴也中了毒?”群豪聽他言語,心下更驚,均知若論使毒,天下罕有人能與唐千手相抗,目光便全集在唐千手身上。哪知唐千手也是面紅如醉,沉聲道:“不是老夫!下毒的是龜兒子!”他素來文質彬彬,這時額頭上汗珠滾落,全力與毒力相抗,卻不由爆出粗口。

    卻聽砰砰聲響,靠在明柱旁的幾個丫鬟和鐵衛都醉了酒一般萎頓倒地。卓南雁跟林霜月都覺震驚無比,二人暗自運功,幸喜都覺無恙。但此刻真凶難辨,兩個人對望一眼,索性也跟著倒下。

    盤坐在地的大慧霍地低吼一聲:“是……是曼陀羅花!”眾人一凜,才見風滿樓靜靜凝立,枯瘦的五指間仍拈著一朵黃燦燦的姚黃牡丹,空中兀自彌漫著陣陣甜膩膩的幽香。

    趙祥鶴苦笑道:“風先生,原來是你做的好事!”風滿樓“嗤嗤”一笑,並不言語。趙祥鶴臉上若無其事,心底卻驚怒欲狂:“這厮將我也暗算在內,到底是何居心?”潛運真氣,覺得內勁還殘存幾分,當下暗呼僥幸,不露聲色地悄然聚集內力。

    “是曼陀羅花粉……塗在了姚黃牡丹的花瓣上!”唐千手低喝道,“嘿嘿,姚黃牡丹的濃香正可掩蓋曼陀羅這毒花的異香,好手段啊好手段!”群豪均知曼陀羅花乃是劇毒奇花,花香濃郁,更可致人昏醉,愈發心中惴惴不安。

    風滿樓悠然笑道:“唐掌門是此中行家,可惜只說中了一端!”唐千手冷笑道:“老夫早瞧出你這茶酒中也下了半熟的草烏頭,諒這點分量也興不起什麼風浪!”風滿樓道:“山人早知道要瞞過旁人容易,要瞞過唐掌門可當真是難于上青天。半熟草烏頭只是酒中‘明槍’,還有一味‘暗箭’七陰散,看來已逃過唐掌門法眼!”唐千手心中一凜,登時住口不言。

    “七陰散這最尋常不過的毒物居然讓唐掌門漠然不察,山人這番苦功終究沒有白下。”風滿樓俯下身子,挑了挑那粗大紅燭的燭芯,一股白煙嗤地躥起。

    “七星海棠!”唐千手身子劇震,驚道,“這蠟燭里放了七星海棠?”風滿樓呵呵低笑:“七星海棠散入蠟燭,隨風人氣,可封閉真氣;七陰散羼入酒茶,隨水入血,可麻痹肢體。但諸位都是行家,這兩樣毒物只能潛移默化,還須一記藥引,才可生效……”

    “這藥引便是塗有曼陀羅花粉的姚黃牡丹!”唐千手面色煞白,慘笑道,“怪不得你要跟大慧上人比拼暗器,天花亂墜,為的便是讓大伙狂吸花毒,毒效早發。”風滿樓苦笑道:“大慧上人素不飲酒,茶又喝得少,若不先將他放倒,可大是麻煩!”

    莫複疆卻向唐千手怒目而視:“你既瞧出來這酒水中有毒,何不早說?”當時唐千手瞧出了酒內蘊有微毒草烏頭,早就暗服解藥,只盼稍後漁翁得利;也因那草烏頭之毒下得太過外行,唐千手只道下毒之人的毒功毫不入流,一時大意,便沒看破那味微不足道的七陰散,哪知竟連自己也被算計在內了。

    這時聽得莫複疆喝問,他老臉一紅,惱道:“老夫偏偏不說!”莫複疆罵道:“驢球龜蛋!”揮掌向他拍去。唐千手橫掌一封,兩人內力都已大減,雙掌相交,雙雙栽倒在地。

    “風先生,”趙祥鶴忽地揚起臉來,干笑道,“今晚你妙計安排,將這些大宋逆賊一網打盡,居功至偉,老夫回頭到相爺處給你請功!你……且給老夫解了這毒吧。”群豪一聽,登時大怒。石鏡喝道:“趙老賊,你說的什麼話呀,誰又是逆賊了?”莫複疆更是破口大罵:“日你姥姥的,你這驢球給秦檜那國賊效命,才是真真的大宋逆賊!”

    風滿樓瞥了一眼趙祥鶴緩緩地搖了搖頭:“縱然旁人的毒都解了,你的毒也定不能解!”趙祥鶴身子一顫,沉聲道:“你莫忘了……明日還有瑞蓮舟會的重任!”風滿樓一字字地道:“明日的瑞蓮舟會,山人替你去。趙大人該做的事,山人會做得更好。”趙祥鶴驀地想到秦檜重病,林一飛和秦熺爭權奪利已到了緊要關頭,這風滿樓是林一飛的謀士,莫不是將自己當作了秦熺死黨欲加誅殺?一念及此,冷汗不禁滲出額頭。

    “明日一早,天下群豪便會得知格天社曾在趙大人的私宅洗兵閣中擺下了鴻門宴,”風滿樓冷森森的目光在莫複疆、雷震等人臉上依次掃過,嘿嘿笑道,“格天社在宴席上暗下殺手,吳山鶴鳴與獅堂雪冷、大慧禪聖、丐幫幫主諸派首要人物,同歸于盡!哈哈,江南自此太平無事,豈不大快人心!”他聲音干澀陰冷,渾然不似人聲。群豪這時才明了他的歹毒用心,心底均是又驚又疑,實不知他何以要將江南黑白兩道的好漢一並剪除。

    “未必這麼容易!”唐千手忽自牙縫里迸出一聲冷笑,“這三般毒物全為掩人耳目而施,要破它卻也不難,只需以甘草、綠豆,配生姜搗汁飲下,便可解毒。”趙祥鶴聽他說的甘草、綠豆和生姜都是尋常之物,心底狂喜,大叫道:“來人啊……”

    “沒有人啦!”風滿樓的聲音依舊冷颼颼的,“你洗兵閣中的仆婦差役此刻已盡數昏睡。山人晚來了片刻,早已查驗明白。”卓南雁這才想起為何一入洗兵閣,便見眾鐵衛昏昏欲睡,只怕是早被風滿樓做了手腳。他轉頭望去,卻見林霜月一直在凝視風滿樓,美眸中盡是驚駭之色。

    趙祥鶴忽然間明白為何風滿樓一直對自己謙恭無比,他巧妙擒獲卓南雁後,更將威勝神劍獻給自己作賀禮。在卑辭厚禮賺得自己信任之後,又對這洗兵閣之會百般熱火張羅,這滿室的姚黃牡丹、異種紅燭,風滿樓都說是林侍郎千挑萬選送來的佳品……只恨自己一時大意,為了迎合林一飛,對風滿樓這“文士”全沒提防。

    他越想越怒,臉色殷紅欲滴,忽地振聲大喝:“來人,快快來人……”淒惶的聲音遙遙傳出,卻沒一絲回音。風滿樓悠然搖頭:“趙大人這洗兵閣地處深谷,景物幽致,便是喊破了喉嚨,也全無用處……”垂眸靜坐的大慧上人這時忽地一聲輕歎:“林逸煙,事到如今,你還要藏頭露尾嗎?”

    這道歎息低沉舒緩,聽在眾人耳中,卻不啻驚雷轟鳴。群豪錯愕無比,便連垂首喘息的趙祥鶴都昂頭驚道:“上人,你說……這、這風滿樓,竟是林逸煙所扮?”

    大慧的雙眸似睜非睜,沉聲道:“林教主,你這一番臥薪嘗膽,可是高明得緊啊!但你出掌打傷老衲時所使的魔門真氣,終究還是難以盡藏。”風滿樓哈哈大笑:“禪聖果然慧眼獨具!”笑聲已由干澀化為清朗。他身子“咯咯”作響,轉瞬間由矮而高,由瘦而闊,跟著鼓氣吹開蒙面黑紗,撕去貼面的人皮面具,現出俊逸有神的白淨面龐。

    “果然是林逸煙!”卓南雁心底劇震,“縮骨易容,潛入林府作那座上客這多時日,天下也只有林逸煙能辦得到。”忽然想到此人曾當著林一飛的面,殺了對他忠心耿耿的慕容行,心底更是一寒,“嘿嘿,只為了顯露手段,他便誅殺自己屬下,這洞庭煙橫的行事之毒,當真世間罕見。”

    林霜月更是芳心撲顫,美眸大張:“怪不得我每次見到這風滿樓,都會生出一種怪異的親近之感。原來他、他竟是……”忽然間明白為何林逸煙時時蹤跡不見,而每次在明教內現身,也是來去匆匆。

    眾人盡皆愕然,趙祥鶴更是目瞪口呆。羅雪亭冷冷地道:“林教主紆尊降貴,煞費苦心地去迎奉秦檜,為的便是將我等江湖武人一網打盡?”

    林逸煙這時形勢全在掌握,興致頗高,傲然搖頭:“單為了你們這些赳赳武夫,又何必費上本座許多心思?”羅雪亭“嘿”地一笑:“老夫倒忘了,林教主一直心懷大志。是了,秦老賊病入膏肓,林一飛蠢蠢欲動,卻苦于無人輔佐,正給了你個千載難逢的晉身之機。你先以巫術魔功騙得秦老賊父子的青睞,再鼓動秦老賊對朝廷重臣狠下殺手,這些大宋股肱一去,你明教便可乘亂扯旗造反了,是不是?”

    “羅堂主還有些見識!”林逸煙昂頭大笑,“那龍蛇變既可幫著秦檜奪權,更可將太子和重臣一起絞殺,于我明教大是有利。你們斗個你死我活,天下大亂,趙宋朝廷元氣大傷,我明教才能乘勢舉義。”群豪又驚又怒,但想到這位明教教主心思之奇、手段之詭、城府之深,均是不寒而栗。

    驀然間人影乍閃,趙祥鶴已快如掣電般欺到林逸煙身前,雙掌倏翻,猛地向他前胸印去。莫複疆等人全力對抗毒力,仍覺四肢酸麻,但見趙祥鶴中毒後兀自動若山飛,掌勢磅礴,不禁同聲喝彩。南宮參更是縱聲高叫:“趙大人好掌法!控鶴掌真乃天下第一掌法!”

    卓南雁橫臥地上,聽得南宮參這時高聲諂媚,本來心底暗笑,但見趙祥鶴掌勢才起,便有鶴翔九霄、龍游四海的蓬勃氣象,也不禁暗自喝彩。林逸煙“咦”了一聲,身子飄然疾轉,堪堪避開鐵掌。趙祥鶴周身一動俱動,雙手如兩只大鶴翻飛,瞬間疾拍數掌,掌影錯落,將林逸煙的全身盡數罩住。

    林逸煙不得不展開身法,全力應付。堂內群豪多是武學宗匠,見這號稱“江南第一手”的絕世掌法控鶴手施展開來,渾如煙云橫生,天然入妙,忍不住彩聲再起,南宮參的喝彩聲尤其高亢。眾人均知只有“吳山鶴鳴”勝了,群豪才有生機,不論與趙祥鶴交情如何,都全力為他鼓勁呐喊。一時間喝聲如雷,在廳中回蕩不休。

    猛聽林逸煙“嗤”的一聲冷笑,倏地轉到趙祥鶴身側,左掌橫推,花盤當中那根紅燭上登時騰起一股白煙,疾向趙祥鶴撞去。趙祥鶴揮掌疾封,激蕩的掌力卻仍舊阻不住飄搖的白煙。

    唐千手忙喝道:“屏住呼吸!煙內有七星海棠!”卻聽林逸煙長聲怪笑,鬼影般打個盤旋,右掌擎起蠟燭,左掌連推,燭光搖曳,白煙縱橫,如一條條躍動的白蛇般向趙祥鶴纏去。趙祥鶴雖已拼力屏息,但縷縷煙氣依舊順著鼻孔鑽入。他本就勉力支撐,煙氣入體,更覺真氣淤塞。林逸煙笑聲未絕,左掌飄忽抖動,也加一縷青煙般鑽了進來,向趙祥鶴懷中印到。

    趙祥鶴此時雙臂酥麻,欲救不及,暗自叫苦。猛然間人影疾閃,橫封一掌,卻是羅雪亭斜刺里撲到。林逸煙今番算計精妙,使的毒物雖不及當日龍吟壇長老耶律瀚海算計完顏亨時所用的毒酒猛惡,但他是花、燭、酒三管齊下,毒效雖緩卻廣,以獅堂雪冷、吳山鶴鳴之能,也無法急切間運氣將這三種毒物迫出。羅雪亭也看出此時若不與趙祥鶴並肩一戰,只怕再無生機,因而雙掌鼓氣而出一出手便是六陽斷玉掌的“玉碎勢”。眾人眼見吳山鶴鳴竟與獅堂雪冷聯手,精神又振,鼓噪呐喊之聲不絕于耳。

    “二位這時竟還能一戰,當真讓山人佩服!”林逸煙好整以暇地在兩人呼嘯的掌影間穿來插去,低笑道,“那異種草烏頭人體之後,與這七星海棠相配,便能麻痹經脈真氣。二位越是運功,功力耗損越快!”莫複疆破口罵道:“放你姥姥的狗臭屁,咱們都不運功,難道讓你一掌一個盡數殺了?”他和雷震等人功力稍遜,無力上前一戰,便只有切齒大罵。

    林逸煙毫不為意,口中說笑,左掌卻呼呼急推,白煙盤旋四溢。他手中擎的蠟燭也不知添過什麼佐料,激蕩的掌風吹之不滅,而那煙氣卻越來越盛。每一道白煙滾來,趙、羅二人的掌力便均是一滯。

    卓南雁又驚又怒,本待上前一搏,但一眼瞥見趙祥鶴腰間懸著一劍,正是自己的威勝神劍,登時心底猶豫:“我的寶劍給余孤天掠去,自是那假扮風滿樓的林逸煙為了討好趙祥鶴,獻了給他。嘿,姓趙的卑鄙無恥,我怎能與這等狗賊聯手抗敵?”

    略一轉念間,只聞林逸煙縱聲長笑,猛然反手將紅燭向羅雪亭拋出,紅焰白煙,激射而來,羅雪亭不敢硬接,側身避過。林逸煙身形電閃,雙掌連綿拍出,羅雪亭、趙祥鶴胸前同時中掌。二人悶哼聲中,身形斜退,踉蹌栽倒。趙祥鶴激戰良久,受傷猶重,身子抖顫,“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痛快!痛快!”林逸煙昂頭狂笑,“一日之間,連敗獅堂雪冷、吳山鶴鳴與禪聖三大絕頂高手,天下第一英雄,舍我其誰?”石鏡雙目泛紅,罵道:“放屁放屁!放你格老子的狗臭屁!”莫複疆大笑道:“不敢真刀真槍,只會偷偷摸摸,天下第一狗熊,舍你其誰?”

    林逸煙轉頭冷笑道:“你這駝子胡言亂語,活得不耐煩了嗎?”莫複疆瞪起雙眼,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南宮參忽地顫聲高叫:“林……林教主,你要造反便造反,要幫秦檜便幫秦檜,可我們這些人……卻又礙著你什麼事了?”

    “礙事的人總是不少!”林逸煙轉頭四顧,傲然笑道,“先有個卓南雁自不量力,處處作梗,已給本座幽禁在九幽地府。而那沒露面的羅大卻是太子死黨,羅堂主和大慧上人更要一意阻攔‘龍蛇變’,莫幫主、石鏡老道素來跟羅堂主一個鼻孔出氣,也是不得不除。還有這位趙大人,一直在秦檜跟前與我風滿樓爭權奪勢,自然也該順手除去!”

    低笑聲中,林逸煙陡然橫移丈余,“噗、噗”兩聲,兩個橫臥在地的侍女被他揮掌拍死。這一下出手又快,又頗為出人意料,癱倒堂內的眾鐵衛、丫鬟齊聲倉皇驚叫。林霜月芳心更緊,不禁握住了卓南雁的手掌。

    “姓林的!”羅雪亭怒道,“你殺了我們也就罷了,何必對這些無辜的仆役下手?”林逸煙凝住身形,笑道:“洗兵閣中之人知道了本座這天大秘密,自然一個活口也留不得。好吧,羅堂主既有這婦人之仁,本座便先殺你們這些大宗師、大高手。嘿嘿,太子明日便會陷入龍蛇變的重圍之中,秦家又被我操控在手,何愁天下不定!”朗笑聲中,緩步向群豪走來。

    他眼見南宮參離他最近,五指翹起,緩緩向他按去,臉上笑容兀自優雅無比:“南宮掌門挺秀飄逸,神采奪人,便第一個死吧!”南宮參驀地嘶聲大叫:“林教主,求你……求您饒我一命,我南宮世家願歸附聖教,為聖教大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林逸煙的五指陡然凝住,低笑道:“當真?”

    南宮參本來早就騙了唐倩的《萬毒秘要》副本,更巧施手段自許廣手中謀奪了可吸拿毒蟲的甘露甌,准備精研毒功。但他近來的一腔心思都在這臨安瑞蓮舟會上,對于毒功終究無暇苦參,哪料到會在此遇見連使毒祖宗唐千手都能被騙倒的林逸煙。他素來所謀甚大,哪里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這時見到林逸煙眼內精芒閃爍,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顧不得旁人投來的鄙夷目光,大喊道:“朝廷昏庸,金兵肆虐,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者,唯我聖教!聖教主福德被籠四海,仁愛上通九天,睿智燭照世間,神功無敵宇內……”

    他素來與格天社桂浩古等人交厚,“福德”、“仁愛”云云本是桂浩古掛在口邊稱頌秦檜的話,南宮參情急生智,將“聖相”信口改作了“聖教主”,更加上句“神功無敵”。眼見林逸煙面上笑意漸濃,南宮參心頭狂喜,愈說愈是激憤,猛然掙紮跪倒,慨然道:“我……小人南宮參素來景仰聖教主,今日得以追隨聖教主,實乃南宮參三生之幸,南宮堡闔堡之幸!”

    “當真要舉大事,說不得還得動用他南宮世家陣內的寶藏,這南宮參實在有些用處!”林逸煙心念電轉,見他叩頭連連,忙輕揮袍袖,笑道:“好極好極!南宮掌門迷途知返,皈依聖教,實是可喜可賀!”南宮參給他袍袖上帶起的一股柔力托起,穩穩坐回椅中,登時滿面都是驚喜欽佩之色:“聖教主的神功當真傲視古今,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群豪聽他諛辭潮湧,早就鄙夷萬分。莫複疆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道:“南宮參,既然你那龜教主的武功古往今來獨一無二,你何不這就磕頭拜師,作他的徒孫?”石鏡大笑道:“作個徒孫未免太過見外,不如認祖歸宗,你作他的龜孫子吧!”

    林逸煙長眉一軒,怒道:“死到臨頭,還逞什麼口舌之利?”話音未落,陡覺身側紅芒乍閃。他應變奇快,身子疾彈,猶如一道黑光般驟移數丈。但聽霹靂炸響,一道紅焰破窗射出,卻是一直悶頭不語的雷震陡然發出一枚獨門暗器雷神珠,但他中毒後手臂酸軟,這勢在必得的一射仍被林逸煙躲過大半。

    饒是如此,林逸煙半邊衣衫焦黑,口邊竟也滲出血絲,顯是受傷不輕。“雷老賊!”林逸煙低喝聲中,黑影疾閃,“噗”的一聲悶響,一掌已按在雷震腦頂。這一掌快逾急電,卓南雁渾沒料到他會驟下殺手,險地驚叫出聲。雷震傪哼一聲,七竅流血,頹然倒地。

    “雷掌門,你是條好漢!”石鏡忽地瞠目大喝,“老道先前罵你,大是不該!這便給你賠禮了!”自地上掙紮而起,向雷震磕下頭去。雷震眼內閃過一絲光芒,隨即消散,溘然而逝。唐千手掌中本來扣著數枚暗器,但見雷震慘死,心底一寒,暗器便不敢射出。

    南宮參面色微紅,心下卻暗自慶幸:“這些人待會兒都會被斬盡誅絕,江湖中人又有誰知道我這番言辭!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大振我南宮世家雄風,便稍作忍辱,又有何妨?”轉頭向石鏡喝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光!看來聖教主若不立威,你們這些蠢材是死不悔改了!”

    林逸煙給他一言提醒,冷笑道:“石鏡老道,你既敬重雷震風骨,便跟他同赴陰曹吧!”揮掌便向石鏡頂門按來。他存心立威,這一掌緩之又緩,定要看看石鏡死前的驚恐之色。哪知石鏡哈哈大笑,緊盯林逸煙,雙目眨也不眨。

    驀然間一股勁風襲向林逸煙背心。林逸煙耳聽八方,只覺這掌力磅礴,渾若山洪激湧,暗自一凜:“難道大慧上人竟已療好毒傷?”顧不得傷人,反手揮掌相對。

    砰然一聲震響,林逸煙斜斜搶出兩步。卓南雁渾身的骨骼格格作響,腳下連退,在地上踩出三個深深的足印。他和林霜月都沒飲過毒酒,作為藥引的毒花便無從“穿針引線”,更不須懼怕毒煙。但他蓄勢良久的這一擊,卻仍未在林逸煙掌上討得便宜。

    “好小子,原來是你!”這時卓南雁已撕下面具,莫複疆一見是他,當先拍掌大笑。羅雪亭、石鏡等群豪都知卓南雁武功精強,見他忽然神兵天降,登時精神大振。卓南雁大叫道:“雄獅堂和丐幫群豪已盡數殺到,大伙兒一起上啊,莫要放炮了林逸煙這大魔頭!”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4
發表於 2010-9-2 11:1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三節:臨危拔劍 銳身排難
      林逸煙聽得喝喊,微一吃驚,隨即察覺全是卓南雁虛張聲勢,沉聲冷笑道:“竟又是你這小賊!”他化名風滿樓潛入林府,苦心孤詣地終于賺得秦檜父子青睞,甚至為得林一飛信任,不惜親手毒殺本教明使慕容行。這幾日間,他以林府軍師的身份與秦熺死黨趙祥鶴連手,為秦家設計扳倒太子,眼見萬事俱備,便想過河拆橋,乘機除了趙祥鶴這個與他爭寵之人。但他今晚一門心思地對付趙祥鶴,便渾沒留意這些酒囊飯袋的鐵衛,這時陡見卓南雁穿著鐵衛服飾驟然現身堂中,心底震驚無比,暗罵自己大意。

    卓南雁卻知此人武功太高,乘他心神微亂之際,合身搶上,“獨鶴與飛”、“荏苒在衣”、“握手已違”連環三招拼力搶攻,全是龍虎玄機掌中的精妙招式。

    林逸煙見他掌勢飄逸沖淡,不敢怠慢,黑袍飄飛,鬼魅般自掌影中飄出,凌空一爪,抓向卓南雁頂門。這一爪渾如鯤鵬振翅,破云高飛,登時將卓南雁的萬千掌影壓了下去。卓南雁把牙一咬,並不回掌自保,霍地揮出一招“玉碎勢”,甯肯兩敗俱傷,也不喪失先機。林逸煙冷哼聲中,陀螺般地詭異轉開,嘶的一聲,順手將他肩頭衣襟撕開。

    南宮參忙不迭地喝彩:“聖教主好掌法,端的如風行水上,不著痕跡!屬下今日大開眼界!”林逸煙灑然低笑:“這小子孤零零的一個人,還能反上天去?”腳下展開天羅步,飄忽如煙,快捷如電,當真變幻莫測,雙掌施展大天羅掌,鋪天蓋地般向卓南雁身上卷來。

    卓南雁則將龍虎玄機掌和六陽斷玉掌兩套掌法交互為用,有時更將忘憂劍法和補天劍法的精妙劍招化入掌中,倏剛倏柔,針鋒相對。但饒是他奇招妙勢層出不迭,卻仍舊先機漸失,但見四面八方都是林逸煙飄忽不定的影子,渾若無數鬼魅滿堂飄舞。

    “小子,用劍!”趙祥鶴曾見過卓南雁以長劍大勝管鑒,知道當此之際,唯有補天劍法或能與林逸煙一戰。低喝聲中,他解下腰間的威勝神劍,便待拋出,但重傷之下,手臂突突發顫,居然難將長劍送出。

    驀然間紅影閃動,林霜月飄然掠到,夾手將長劍連鞘奪下。“接劍!”林霜月嬌喝聲中,拔劍在手,運勁向卓南雁揮出。群豪見這面容怪異的紅裳丫餐居然身手不凡,微微一驚,隨即齊聲喝彩。

    “是月牙兒?”林逸煙聽得林霜月的那聲嬌叱,心底大震。稍一分神,卓南雁已接劍在手。“孽障!”林逸煙霎時惱怒欲狂,大喝聲中,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倏地閃到林霜月身側,揮指如電,戳中了林霜月腰間麻穴。

    “住手!”卓南雁已騰身掠來,劍氣如龍,攔腰卷向林逸煙。林逸煙反手在劍上一彈,飄然滑開丈余。自林霜月奪劍送出,林逸煙出手制人,再到卓南雁接劍疾攻,這幾下兔起鶻落,又瞬間由動轉靜,群豪看得目不暇接,驚呼連連。

    林霜月嬌軀酸軟,斜靠柱上,向卓南雁輕聲道:“我沒事!你自己要緊……”想到心上人和生身父親之間偏要來一場生死惡斗,芳心紊亂如麻,兩眼熱淚盈眶。卓南雁知道林逸煙決不會對林霜月下狠手,聽她語音如常,心中略寬,將長劍一橫,昂然喝道:“林教主,咱們做個買賣。待會你敗在我劍下之後,便再也不得難為小月兒,我也饒你一條性命,如何?”

    莫複疆、石鏡等人聽他大咧咧地口出狂言,跟著轟然叫好。只有南宮參大聲叱罵:“無知小子飛蛾投火,以卵擊石,真是自取滅亡!”

    林逸煙目射寒光,低沉著嗓子道:“少廢話,過來受死吧!”十指間白芒突閃,勁氣吞吐,蓄勢待發。卓南雁知他顧念身份,決不會先行出手,便振聲長嘯,長劍斜斜削出。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但長劍一直在順勢盤旋,道道劍氣繞空呼嘯,已將補天劍法周流六虛、生生不息的蓬勃劍意展露無遺。

    群豪齊聲喝彩,便連一直蹙眉不語的仆散騰都眼芒一亮。

    陡見白芒凜凜躍動,卻是林逸煙雙掌悄然探出,手指上光影燦然,數道白芒先後擊在威勝神劍上,發出錚錚銳響,震人心魄。林霜月的芳心隨著緊密的勁響怦怦亂跳,不敢再看,悵然閉上雙眸。

    劍指相交,林逸煙登時心內凜然。他這幾下赤火白蓮劍,幾乎傾出全力,本擬震得卓南雁長劍不穩,哪知交擊數下,對方意渾若無事。

    其實這時卓南雁也是難受至極,只覺林逸煙適才指劍上傳來的勁氣,如重錘,如電擊,渾身氣血翻湧。此時有進無退,卓南雁一聲不吭地又再撲上,長劍劍氣流轉,猶如長江大河般向林逸煙卷去。

    林逸煙眼內寒芒大盛,十指飛旋,勁氣奔湧,渾如雷殛電轟、水銀瀉地般當頭迎上。兩人數日間第二次激戰,輸贏勝敗,卻事關數十條人命乃至大宋氣運,便較之上回更多了十分的險惡。

    霎時間劍氣縱橫,四下激湧,幾扇窗欞都被劍氣震碎,軒敞無比的大廳內燭火亂顫,陣明陣暗。群豪初時還不住大聲替卓南雁鼓勁喝彩,但過了片刻,只見卓南雁劍劍都是不顧自身安危的以命搏命,進退分合都是間不容發,群豪看得目眩神馳,心驚肉跳,竟忘了呐喊。

    激戰之中,林逸煙指上勁力一招重似一招,真氣凜冽,渾如怒浪天降般不住轟擊。卓南雁終究功力不及,劍影漸漸黯淡,已被洞庭煙橫十指上的道道白芒壓了下去。

    “聖教主好劍法!”南宮參眉飛色舞,搖頭晃腦地歎道,“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東坡詞意不足以形容教主神功之萬一!卓小子蚍蜉撼樹,灰飛煙滅便在眼前。”

    莫複疆大怒,咧嘴咆哮:“放你姥姥的狗臭屁!你再叫喊一聲,老子拼得性命不要,先將你一口咬死!”

    南宮參見了他張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心頭一凜:“這莫駝子說得出做得到!若是他們這幾只老瘋狗一起擁來,亂咬一通,可大是不妙!”立時住口不言。

    唐千手忽道:“卓南雁,你莫要打了,這便逃吧!”眾人一愣,唐千手又道:“你只需將我等今日遭害的消息傳揚出去,讓林逸煙的面目大白于天下,我等死亦瞑目。”

    林逸煙登時心頭一凜:“這小子若是一意逃生,只怕我真就無暇攔他。我化名風滿樓的絕密身份和今日洗兵閣內的驚天之秘,若是泄露半分,本教複興的大業不免遭受重創。”心神略分,掌勢登時一緩。卓南雁卻是心無旁鹜,劍光暴漲,補天劍法展到極處,如天風海雨,氣象愈發開闊恢弘。

    唐千手雙眸一亮,接著冷笑道:“‘洞庭煙橫’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師,跟個後輩動手,竟然縮手縮腳,毫無還手之力。”

    石鏡揚聲大笑:“天下第一?不錯不錯,若論使毒用詐、偷雞摸狗,林逸煙實乃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唐千手低笑道:“石老道,我勸你小聲一些,小心聖教主惱怒起來,賞你一掌。”

    石鏡道:“未必吧!我此刻手無縛雞之力,他真會死不要臉地過來殺我?”

    唐千手道:“你瞧你瞧,他眼露血光,正盯住你呢!”林逸煙聽得石鏡跟唐千手一唱一和,一反一正地譏諷自己,大怒欲狂,本來正要撲過去滅口,但聽他們點破,倒不願就此下手。莫複疆哈哈大笑,忙也插言湊趣。

    林逸煙何等見識,如何不知石鏡等人是為了分化自己心神?但偏偏這三人都是當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雖是閑言碎語,卻句句切中要害,林逸煙雖口中不言,心底卻早就氣滿兩肋。林霜月斜倚柱旁,聽得三人的冷嘲熱諷,眼望兩人拼死相斗,芳心如搗,實在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羅雪亭忽道:“南雁,他左肋被雷神珠擊傷,手少陽肺經運轉不暢!”趙祥鶴道:“林逸煙更不耐久戰。你此刻是以逸待勞,該當穩守為上,乘隙擾其傷處。”

    大慧點頭道:“善哉善哉!以守為攻,攻心為上,不必以命搏命!”這三人都是當世宗師,法眼如炬,出言指點,更是字字如刀。

    卓南雁自得大慧上人傳功之後,武功上的見識修為又上層樓,更因有了上回與林逸煙動手的閱曆,此時對他那神鬼莫測的邪異身法已不再震駭無策。這時聽得眾高手指點,精神大振,激戰越久,他的氣概越足,膽魄越勇。

    林逸煙卻愈斗愈是心驚。適才他力戰大慧、趙祥鶴和羅雪亭三大頂尖高手,雖然都以毒力機詐獲勝,但也著實耗費了一番心血,而雷震的那顆雷神珠則讓他的經脈受傷不輕,此時拼斗既久,傷處隱隱作痛。

    “怎地這小子的劍底氣魄,竟隱隱有卓藏鋒的模子?”林逸煙驀地想到卓藏鋒,心底便覺一種難以言說的怪異感覺。實則自在五通廟底見得卓南雁的第一面起,他就對這個故人之子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之感。

    “這小子曾幾次落入本座掌握,全因一念之差,終致養虎遺患!”林逸煙心底懊悔頓生。他在湧金門外第一次跟卓南雁動手時本來穩操勝券,當時仍想生擒活捉卓南雁,逼問無極諸天陣圖的下落,卻因後來大慧上人趕到,坐失良機。

    第二回卻是他喬裝風滿樓暗自追蹤卓南雁,龍夢嬋施展媚功螳螂捕蟬,他則來了個黃雀在後。也是他對自己的魔功深有把握,一時大意,竟被卓南雁擊碎云箏。而他用縮骨功化成風滿樓後,全身骨骼盡縮,只能以輕功和魔功惑人,難以施展絕頂武功。其實,那次長途跟蹤後發現卓南雁被龍夢嬋困住,對林逸煙而言,只是個突如其來的機會,那時他還不願暴露身份,更因早已跟慕容智定好了金鯉初會上生擒卓南雁的妙計,便索性飄然遠遁。

    第三次便是他仍用風滿樓的面目出馬,以林一飛和秦檜親信的身份與金國特使余孤天聯手,借龍須云瀟瀟的緣由,終于一舉擒下了卓南雁和林霜月,為龍蛇變掃清隱患。只是當時他這個“風滿樓”要全力籌謀洗兵閣之戰,無暇處置卓南雁,便命余孤天將兩人囚在九幽地府,哪想到卓南雁竟仍能如有天助地自地府逃脫。

    “若不立時將這厮擒下,我苦心籌謀的周密算計便要滿盤落空!”林逸煙越思越是心驚,驀地引吭長嘯,聲若驚雷,滿堂轟鳴,高燒的絳燭光焰突突亂顫,飄搖欲滅。群豪只覺耳膜欲炸,心房悸顫,恍然間只當到了天地末日。驚心動魄的長嘯聲中,林逸煙的雙掌悠然翻起,斜指向天。

    堂中霎時生出一股怪異的森寒怪風,異響颼颼,滿室縈繞,恍若無數冤魂嘶叫,齊來索命。與此同時,林逸煙的身子竟也在慢慢地膨脹開來,全身黑衣隨風疾舞。他本就身高體長,這時黑袍獵獵,更似地獄中冒出的厲鬼一般猙獰可怖。

    “三際神魔功!”林霜月雙眸大張,忍不住驚道,“雁哥哥,你快走!”卓南雁也是心頭一凜,知道以自己的功力,萬難抵擋林逸煙的三際神魔功,忙定氣凝神,潛運大慧上人所傳的幻空訣。但此刻殊死拼殺,急切間又哪能將眼前的刀光劍影盡數空掉?

    怪嘯忽止,滿室燈燭卻驟然一黯,林逸煙的雙掌已運指成劍,轟然擊下。這招“並蒂蓮花”本就是赤火白蓮劍的三大奪命殺招之一,經林逸煙糅合三際神魔功擊下,氣勢之猛,真有天昏地暗之感。群豪心神一陣驚悸,林霜月更是嘶聲大喊:“不……”

    一直端坐如鍾的大慧上人卻陡地眼射奇光,奮聲大喝道:“空!”

    便在這雷電交擊般凌厲的一瞬間,卓南雁的心神陡地隨著大慧的喝聲變得一片清淨,過去、現在和未來之念一絲不起,整個人瞬間嵌入一種空曠虛無,卻又了了分明的空明境界。他的心念霎息擴大,燭火飄搖的洗兵閣,幽深甯謐的深谷乃至浩渺無際的恢弘滄溟,頓時與他合而為一。

    這正是幻空訣“三際托空”後的境界,當時他在西湖邊上百思不解,此刻生死一線,卻因大慧上人恰到好處的禪喝,而自然頓悟而入。天地與我混然合一,再無主客之分,便連身前咆哮猙獰的林逸煙都一時消逝無蹤。

    與此同時,林逸煙心底卻是震驚難言。他這一招氣吞山河,本擬一舉了結此戰,哪知卻驟然發覺對手憑空消失——其實卓南雁明明凝立當場,但堂內所有人都生出一種他已化身為空的玄異感覺。林逸煙更覺得自己疾插而落的十指即將落入一個無所不容而又不容一物的“空”中,心底驚駭莫名。

    林逸煙拼著體內真氣倒撞之苦,急忙收掌。當此之際,他的指劍也不得不收,因為他驀地發覺卓南雁竟到了自己身側。

    原來卓南雁凝在“空”中,竟“慢慢地”看到了凌空撲到的林逸煙,只是林逸煙的凌厲洶湧的身手在他眼內卻慢得出奇。他不知這正是幻空訣居高臨下的妙處,當下氣隨心動,劍隨意轉,刷地繞到林逸煙身側,反手一劍劈出。這一劍氣勢磅礴,真氣雄渾,卻又空空蕩蕩,妙意無窮。

    林逸煙倉促收掌,頓時氣息翻滾,險些吐血,心底震驚更甚:“這小子竟煉成了大慧和尚的幻空訣!”其實卓南雁只是一時福至心靈,借著大慧的禪音加持,巧妙而自然地頓入空境,但這種三際托空的禪境也隨著卓南雁運劍劈出的“動念”而消散無影。

    當此盡落下風之際,也露出了林逸煙無上魔功的高妙之處,他的身子拼力騰挪,恍若化身青煙,詭異絕倫地扭曲彎轉,看得群豪膛目結舌。

    哪知便在此時,猛聽堂內爆出雷霆般一聲怒喝:“看刀!”一道黃影電射而出,卻是一直閉目不語的仆散騰驟然躍起出招,如潮的刀氣凌空劈向林逸煙。

    刀霸的修為本與趙祥鶴、羅雪亭不相上下,甚至此時較之傷重未愈的雄獅堂主還要稍勝一籌。

    林逸煙施毒力求隱秘,毒效並不猛厲,仆散騰跟趙祥鶴一般,仍有殘存內力。但他性子外豪內細,眼見趙、羅二人雙戰落敗,便只得暫且示弱,伺機而動。而卓南雁激戰中揮劍震碎窗牖,清新的夜風湧入,更使他的內氣微暢。他眼光何等狠辣,眼見此刻勝負將分,立時將潛力凝聚多時的殘余真氣一起揮出。

    林逸煙的身形詭譎飄動,正全力躲避卓南雁的必殺之招,渾沒料到刀霸會在此刻暴起發難。

    千鈞一發之際,林逸煙扭得奇形怪狀的身軀中突又探出一掌,斜斜拍出。這一掌輕柔縹緲,如煙雨迷濛,難辨形跡,卻又似暮靄落照,籠罩八方。

    劍光、刀氣、掌影交互激蕩,三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悶哼。卓南雁只覺肩頭如遭電擊,真氣亂撞,長劍險些脫手飛出。仆散騰卻胸前衣襟寸裂,鮮血迸飛。這兩人竟都沒避開林逸煙的拼死反擊。

    林逸煙卻“哇”的一聲,鮮血狂噴。他雖拼力躲過了卓南雁的致命一劍,但那剛勁沉渾的劍氣和仆散騰的沉渾掌力卻盡數拍在他身上,更有自身急促收掌時的真氣倒撞之苦一起發作,霎時經脈傷損數處。

    仆散騰蓄勢良久,全力一擊之後,登覺經脈酸軟,加上前胸受傷,哪敢稍停,身子疾轉,便向外沖去。趙祥鶴揚目大喝:“帶上我!”仆散騰反手將他一把拎起,身形卻毫不停歇,猶如鷹揚隼翔般破窗而出。

    兩人的身子才躍出窗牖,便聽趙祥鶴在牆外沉聲獰笑,跟著牆腳處機括聲格格作響。整座大堂的地面立時轟轟巨響,驟然向下翻去。堂內眾人陡覺腳下一空,嘶吼怒罵聲中,隨著桌椅鮮花、杯盤酒菜一起向下跌去。

    林逸煙一聲厲嘯,拼力躍起,但堪堪閃到窗邊,便覺真氣難繼,身子陡然滑下。總算他手疾眼快,死命摳住了窗欞。重傷之下,這位縱橫天下的明教教主竟連翻窗逾牆也費力至極,連吸了兩口長氣,才提起殘存真氣,勉力撐出窗去。

    自地面一軟之時,卓南雁立知不妙,眼見林霜月失聲嬌呼,無力地向下墜落,他顧不得身上傷痛,提氣奮力向她躍去。怎奈地面木板陷落太快,林霜月轉瞬間便下沉很遠。卓南雁大喝聲中,向下俯沖丈余,一把攬住林霜月的纖腰,但這時四周全無借力之處,只得隨著眾人一起向下墜落。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5
發表於 2010-9-2 11: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四節:驚濤裂岸 瑞蓮舟會
      眾人呼呼下墜了兩丈余深才落地。只聽轟隆一聲,那翻板重又嚴絲合縫地蓋上。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聞莫複疆和石鏡破口大罵,用各自的土語方言問候趙祥鶴的祖宗八代,又不時傳來幾個鐵衛哎喲哎喲的痛哼聲和丫鬟侍女的嚶嚶啜泣。

    唐千手燃亮了身上的千里火,又拆下幾根桌腿點燃了,四下里才明亮起來,卻見這地牢寬大無比,幾乎跟頂上的大廳一般軒敞,四壁全以青磚砌得緊密光滑。眾人又驚又怒,更是罵不絕口。此刻林霜月的眼內卻只有卓南雁。身周喧亂不已,她芳心仍是撲簌簌地急跳不止。卓南雁將一股真氣送入她體內,給她解了穴道。跳耀的火光下,卓南雁見她玉頰蒼白,淚光盈盈,不由笑道:“我又累得你憂心受怕了!”

    林霜月嗔道:“替你憂心受怕的日子,只怕還長著呢!”話一出口,芳心內柔情萬千,輕輕地往他懷中偎去。

    忽聽身邊有人咳嗽一聲:“傻小子,你實在不該下來!”林霜月嚇了一跳,忽見羅雪亭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身邊,登時嬌靨霞飛,忙又退開一步。卓南雁也皺了皺眉,苦笑道:“羅老,您為何總愛躲在一旁偷看!”

    羅雪亭聽他口不擇言,不由哭笑不得,嗔道:“傻小子,今晚你本來立了大功,但最後不分輕重地跳將下來,卻讓趙祥鶴將咱們一網打盡,咱們連個報訊的人都沒有啦!”南宮參卻哈哈一笑:“羅老此言差矣!依我瞧,卓少俠這縱身一躍,不但抱得佳人,更大有妙處!”

    莫複疆“啊”的一聲大叫:“這不是聖教主麾下的南宮堡主嗎?適才神功無敵的聖教主落荒而逃,怎地沒將你老人家藏在褲襠里一並帶走?”南宮參白面微紅,卻正色道:“我南宮世家何等威望,怎能當真歸順林逸煙那魔頭?適才我巧言迎奉,全為麻痹此獠,莫幫主沒瞧出來嗎?”

    石鏡湊上來道:“是極是極,全因南宮堡主不惜厚顏無恥地諛辭潮湧,才引得林逸煙惡心難耐,嘔吐連連,大敗虧輸!”南宮參微笑道:“道長嚴重啦!林逸煙未必全是因我而敗,但因我而洋洋自得,大意失手,卻是千真萬確。為了我大宋安危,南宮參一身榮辱,卻又算得什麼!”說到這里,臉現肅穆之色,環顧群豪,朗聲道,“眼下大伙兒深陷牢籠,更該同心合力,同舟共濟!”

    大慧聽他說的那最後一句話,卻點頭道:“此言大有道理。”莫複疆冷笑道:“此屁大有臭氣!”

    羅雪亭忽道:“唐掌門,你曾說以甘草、綠豆,配生姜搗汁,便能驅除毒物?”唐千手點一點頭:“林逸煙施毒時只求不被旁人看穿,以致須得煙、酒、花三路並用。此法雖然隱秘,但終究毒效不深,易于破解。”羅雪亭道:“要配這解藥看來是容易至極,但咱們服藥之後須得何時才能回複功力?”唐千手沉吟道:“依各人修為而定,快則半晚,遲則三天!”

    大慧忽地一聲苦笑:“羅老,你我身受重傷,便解得了毒,明日瑞蓮舟會之爭,也只能去唬唬人啦!”羅雪亭籲出一口長氣,目閃精芒:“便去唬唬那些狗賊,也是好的!”

    莫複疆卻“呸”了一聲:“想得倒美!此時咱們只有遍地的跳蚤、蟑螂,哪里去尋甘草、生姜?這地牢雖不甚高,但咱們內力全失,也只能蛤蟆一般地坐井觀天。趙老賊已去,不出半日,必會派遣大批格天社鐵衛前來殺人滅口!”南宮參“嗤嗤”一笑:“是以我說卓少俠這奮不顧身地一躍,實則大有遠見。眼下只有他僅受輕傷,正可大展神威,帶我等脫困!”

    卓南雁眼見眾人目光齊齊射來,笑著揚起長劍:“大有遠見的是趙祥鶴!這老賊竟把這利劍還給了我,有這神劍在手,又何懼他這小小地牢?”群豪精神一振,齊聲歡呼。

    南宮參呼喊得尤其響亮,彩聲未歇,他忽覺肋下一麻,不由踉蹌栽倒,眼望著卓南雁,驚道:“你,你,卓大俠……”他自知與卓南雁大有芥蒂,卓藏鋒之死說來也與他南宮世家大有干系,他深怕卓南雁此時借機報複,故而一直大拍卓南雁馬屁,哪知仍給卓南雁點了穴道。

    “還是請南宮堡主暫留此地!”卓南雁目光一寒,冷笑道,“在下是個小肚雞腸、睚眦必報的小人。嘿嘿,我不殺你,已算菩薩心腸了!”南宮參向羅雪亭大叫道:“羅老,此刻咱們正該摒棄前嫌,戳力同心,豈能彼此猜疑?”羅雪亭眼見卓南雁臉色剛硬,知道他這邪氣發作,不管不顧的脾氣,卻也無可奈何。南宮參眼見羅雪亭蹙眉沉吟,便向大慧懇求:“大慧禪聖,你是當世活佛,豈能見死不救?”

    林霜月怕大慧給他說動,忙道:“這人詭詐成性,全無骨氣,若救了他,待會兒難保他再演一出臨陣倒戈的拿手好戲,誤了大事!”石鏡哈哈笑道:“言之有理!所謂除惡即是為善,不如一刀宰了乾淨!”大慧悠然一笑,緩緩垂下雙眸,道:“南宮堡主,你素與趙祥鶴交厚,便是格天鐵衛來此搜尋,也決不會殺你。你只不過小困于此,決無大礙!”

    南宮參目光忽閃,仍待大叫詭辯。卓南雁忽道:“你再喊得一句,我便一劍宰了你。卓南雁不是寬宏大量的大俠客,卻是敢作敢當的真小人,你若不信,那便試試!”卓南雁登時住口不言。莫複疆哈哈大笑:“過癮過癮!痛快痛快!”南宮參向他怒目而視,嘴唇微抖,卻不敢反唇相譏。

    卓南雁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才將群豪救出地牢。

    撲散騰帶著趙祥鶴逃走之時,渾不知林逸煙已身受重傷。二人倉惶遠遁,片刻不敢停留,洗兵閣內一切如故。這是趙祥鶴苦心營造的別墅,藥房武庫一應俱全。卓南雁引著唐千手,以兩名小鬟引路,尋到洗兵閣的藥房,順利挑得甘草等解藥,又去廚房揀了些淨水膳食,請唐千手驗過無毒,才帶在身上。

    群豪服過解藥,均知此地不可久留,但格天社勢大,眾人又難以遠行,一時彷徨無計。林霜月忽地雙眸一亮:“何不去天遁宮?”卓南雁鼓掌贊同,簡略說了藏于九幽地府“蛇尾”出天遁宮的奇妙設置。

    “這是以險搏險!”羅雪亭拈髯點頭,“方聖公的遺跡,怎麼著也得去瞻仰一番。”依著莫複疆之見,還要將洗兵閣一把火化為灰燼,以消心頭之恨,但羅雪亭和大慧卻念及地牢內還有南宮參和許多仆役鐵衛,堅決不允。

    淡紫色的蒼穹上還閃著幾顆殘星,正是夜濃如酒的時候,卓南雁當先領路,幾大縱橫江湖的宗師掌門這時雖無苦戰之力,卻還有逃命之功,便借著沉沉的夜色遁入深山。在起伏連綿的南山間行了好久,終于尋得那塊奇異山岩,林霜月推敲琢磨良久,才跟卓南雁合力轉開了石壁。

    石壁轟然轉開,卓南雁忽地想到石壁內還刻有三際神魔功的功法,暗道:“這等邪魔功夫,可不能讓唐千手這樣心思機詐之輩瞧到。”便請林霜月頭前帶著眾人先行,自己則舉著火把走開幾步,讓光芒照耀不到石壁之上。

    眼見林霜月手擎火把,帶著群豪深入暗道老遠,卓南雁才暗自松了口氣,忽又想起一事,先跑出來,將山上群豪踩踏過的草木痕跡匆匆處置了,這才奔回,合上石壁。石壁穩穩合攏,卓南雁猛一回頭,不由目瞪口呆。

    閃耀的火把光芒下,那石壁上劍痕累累,三際神魔功的法本竟不知被何人刮得模糊不清了。

    ……

    今日是皇帝聖節的正日子,舉辦瑞蓮舟會的西湖孤山,變成了萬眾矚目的所在。這時節西湖都是晴少雨多,今天萬歲壽辰的良辰吉日里,天色仍是陰沉沉的,似乎老天爺並不給大宋皇帝些許面子。

    好在西湖孤山的景物本就絕美如畫,輕陰薄云反倒更增了湖山的柔媚之美。若將西湖比之美女,那麼碧波縈繞的孤山便真是美女靈媚的秀眸了。山上的碧樹畫樓、山外的長堤虹橋和滿山招展的旌旗,都給一層如煙如霞的水氣籠住,瞧上去朦朧潤澤。

    午時才過,孤山南麓和西湖沿岸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今日秦檜辦這瑞蓮舟會為皇帝賀壽,打的是與民同樂的旗號,臨安百姓可在西湖沿岸聚集遠觀。趙構和文武百官、四方賀使,則端坐在孤山南麓臨岸的祈安壇上居高臨下觀看舟會盛況。有幸參戰龍舟大會的各派豪傑,也給安排在祈安壇西側靠近白堤之處觀戰。

    祈安壇乃是耗時年余興建的漢白玉高壇,憑欄遠眺,可將湖山勝境盡收眼底。這時玉壇四周冠蓋如云、旌旗如霞,每層台階上都有金甲紅袍的禁軍武官持槍挺立,戒備森嚴。玉壇上佇立的則是皇帝親從近衛,喚作“禦龍直”。眾侍衛皆著緋色望仙花衫,高擎的金骨朵上都懸著五色錦綴。

    玉壇西側高搭黃羅彩棚,漫垂的珠簾後嬌笑隱傳,鶯聲時作,竟全是宮內妃嬪。玉壇當中高挑著的杏黃色七寶傘蓋下,便是皇帝趙構的禦座。今日趙構頭頂二十四梁通天冠,身披絳紅色云龍紋紗袍,頗有些容光煥發。

    在左右下首恭陪的,則是太子趙瑗和官居太師的秦檜。兩人似乎約好一樣,都穿著緋紅長袍,只是太子紅紗蔽膝,戴著十八梁遠游冠,面色沉靜,而秦檜則紅袍朱裳,華貴中透出一股刺眼的張狂。

    文武百官在兩列端坐,每人臉上都竭力堆出一番歡喜和雍容,卻全不敢言語,恍若兩排雕塑。各國賀使的座位較之百官要顯眼一些。其時趙宋已向大金稱臣多年,這大金賀使的位子便最是端正醒目。此刻金國賀使撲散騰和余孤天四平八穩地昂然端坐,一言不發。

    半日歇息,雖不能讓刀霸撲散騰內傷盡愈,卻已讓他的眼神又回複了往昔如刀的銳利。他漫不經心地向大宋百官中望去,正迎上在玉壇上穿梭忙碌的趙祥鶴投來的匆匆一瞥。兩人意味深長的目光一沾即走,臉上卻都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南北兩大高手在洗兵閣夜宴之前,實則並無深交。首鼠兩端的趙祥鶴因怕陷入秦檜爭相的漩渦內太深,對龍蛇變一直猶抱琵琶半遮面。但因洗兵閣之變,兩人臨危聯手,卻走到了一起。

    撲散騰不得不出手救下趙祥鶴。趙祥鶴逃出後,立即調動了所有格天社的力量暗中鎖住了通往太子宮殿的一切通路。即便羅雪亭等人深夜脫困,也無力去找太子報訊。此時瑞蓮舟會在即,即便太子在這節骨眼上能得到訊息,未經核實也不敢妄自去驚擾趙構。

    洗兵閣之困對于天刀門主和吳山鶴鳴而言,只算小厄。

    待會兒號炮一響,龍舟競發,一切便都會波瀾不驚地入約而行:太子死黨陳鐵衣會在瑞蓮舟會上奪魁,並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高宗趙構。而在萬眾震懾、皇帝驚駭的一瞬,格天社之首領趙祥鶴會挺身而出,當場格殺陳鐵衣。如此,太子謀逆的大罪已成。趙構大驚狂怒之下,只能信賴倚重秦檜。秦檜則可堂而皇之地撒出鋪天大網,將太子和張浚、胡銓那些老臣一網打盡。

    秦檜要的是老臣凋零後秦家萬世不易的相位,而大金要的則是趙宋人心離亂、忠良盡去後的揮師南下之機。

    天下決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擋龍蛇變。撲散騰志得意滿地舒了一口長氣,忽然心底生出一絲感慨,竟有些由衷地佩服起龍蛇變的始作俑者完顏亨來了。

    他轉頭掃了一眼身邊的余孤天。余孤天雖是大金的副使,實則卻是發動龍蛇變的真正主使,完顏亨對龍蛇變的滿盤算計,完顏婷對龍須的細致操控,都要由余孤天來推動。只是與顧盼自豪的撲散騰相比,今日的余孤天卻顯得神色木然,甚至帶著幾分僵硬。

    相形之下,倒是西夏、高麗、回鶻、大理等各國賀使相互間不停地交頭接耳。眾時節似乎嗅出了什麼不同尋常的味道,不住拿眼睛覷著秦檜,竊竊私語。

    臨安坊間一直在轟傳秦檜沉疴難愈,氣息奄奄,今日秦檜親臨瑞蓮舟會就顯得別有意味。這幾日化名“風滿樓”的林逸煙為了撐住這根將倒的枯樹,不惜耗用真元為秦檜布氣療病,更搭上了辛苦煉制多年的數十丸靈丹,這一切看來是生了效驗。

    秦檜那蒼黑的老臉上居然泛出了一抹紅潤,混濁的老眼內也滲出幾絲光芒。只有那隨著微風輕拂的簇新紅袍,不時凸現出衣下身軀的干癟和瘦削,提醒著人們這具呼風喚雨十八載的老邁軀殼行將就木。

    少時吉時已到,鼓樂齊鳴,黃鍾大呂的宮樂悠然響起。宮樂稍停,鼓聲響起,一排紫杉勁裝的“禦龍直”腰挎訝鼓登台,揮旗擊鼓,獻健舞助興。再依著常規,各國賀使都紛紛上前道賀。好一陣熱鬧之後,趙構再揮手賜眾使落座。

    跟著,便見湖面上有四艘大彩船駛出,每船上都有百十號藝人,或揮刀槍蠻牌,或扮獅豹,或演鬼神,賣力獻藝。片刻後彩船分開,弦樂大作,一艘巨大樓船駛到壇下。軒敞的樓船上竟有五十名盛裝美姬分執各色花燈翩躚起舞,畫樓中另有歌妓撥吹琵琶、箜篌、簫、笙伴奏。

    一時間仙樂飄飄,響徹湖濱,眾姬廣袖輕舒,百盞彩燈在陰郁的湖面上恍似繁星錯落舞動,交織出一片迷離如夢的輝煌光影。把酒觀舟的君臣侍衛盡皆心蕩神搖,如癡如醉。

    被喜慶繁華之氣籠罩的玉壇上,只有一人目光沉冷,毫無陶然之色,那便是趙瑗的智囊虞允文。“羅大要揮師去救殿帥楊存中的家眷,至今未歸;但昨晚羅雪亭與大慧上人齊赴洗兵閣之宴,怎地到現在也毫無消息?這兩人聯袂出馬,天下還有誰會絆住他們?”羅雪亭蹤跡不現,羅大勝負難料,龍蛇變煙云籠罩,諸般疑云在虞允文的腦內盤桓不去。

    最要命的是羅雪亭、卓南雁和羅大這三大高手齊齊失蹤,此刻他已是看護趙瑗安危的唯一高手。虞允文凝立在玉壇之側,折扇輕搖,臉上一派輕松,但灼灼如電的眸子一直來回巡視。

    “好山好水,好歌好舞!”淡淡的和風中,趙構終于似笑似贊地長喟一聲,望著秦檜笑道,“有勞愛卿操勞多日了。”他故意不提秦檜的重病,語聲也盡量親切和緩。

    秦檜干枯的臉上擠出一絲笑:“陛下聖壽,乃普天同慶的盛事。老臣自當竭盡駑鈍……”他說著深陷的眼眶竟微微一紅,“老臣老矣,陛下優渥隆眷的高厚之恩,也只有靠兒孫輩拼力報效了!”

    趙構立時聽出了他最後那句話中的深意,既是自承老邁,又隱然有讓兒孫輩繼續當權報國之意。“愛卿的好處,朕都記著呢!”他不置可否地笑著,目光幽幽一閃,“聽說今日的盛宴,愛卿還特意安排了龍舟助興?”

    秦檜點頭干笑道:“今日四方來朝,恭賀陛下聖壽,實乃大宋百年難遇的盛事。各國既來觀瞻,尋常歌舞恐難盡興,唯有在這西子湖上龍舟競渡,雄姿英發,才可一展我大宋泱泱風度。”他沉疴已久,說這幾句話時頗為費力。

    一旁的太子趙瑗終于按耐不住,“嗤嗤”一笑:“聽說太師為了籌備這瑞蓮舟會嘔心瀝血,以武林豪客操槳,競舟如演兵。想必稍後龍舟競渡,定然有許多別出心裁之處!”

    秦檜緩緩笑道:“太子見笑了。老臣聽聞太子對這瑞蓮舟會也大為關注,京師鐵捕陳鐵衣親自操舟上陣,待會兒定能一鳴驚人!”他言語照舊慢吞吞的,混濁的眼中卻陡地躍出一絲寒芒,霎時間數十載的積威驟現,趙瑗心底不禁一顫。

    趙構早知太子與秦檜不和,其實在他心底,倒更喜歡他們相互牽制而成的權勢均衡之態。“朕聽你們這一說,倒愈發來了興致!”此刻他饒有興味地看著二人道,“武人操舟如演兵,好!今日既是與民同樂,便愈惹惱愈好!”

    秦檜躬身微笑,沖趙祥鶴點了點頭。趙祥鶴遙遙施了一禮,踏上幾步,將一面火紅的小旗向著湖心連連揮動。流連壇下的彩舟和畫船忙收起舞樂,迤邐而去。

    眾人的目光全向湖心投去。

    古時的孤山獨峙湖中,唐時才築起白堤東接湖岸,西側則由本朝建成的西泠橋與北山相連。這一山一橋一堤,就將西湖分成了里外兩湖。此刻孤山南面的外湖上,八艘大龍舟在湖心一字排開。

    所謂“北人賽馬,南人競渡”,江南人士自隋唐起便有端午節賽龍舟之俗。杭州每年端午龍舟競渡之時,往往觀者如潮。及後好者愈眾,往往在喜慶佳日賽舟,已不拘于端午。

    風俗所及,不說格天社和建王府這些財大氣粗的官府衙門在賽龍舟時不甘人後,便是霹靂門、南宮堡等江南大派也頗專于此道。而各派弟子武功高超、內力悠長,操槳持棹,自非尋常劃手能及。諸派中尤以丐幫混雜三教九流,多有臥虎藏龍之輩精于龍舟,而雄獅堂便在建康玄武湖畔,羅門弟子船性奇佳,在江湖間都是聲名遠震。

    此刻瑞蓮舟會上的八艘龍舟,各長五丈,龍首高昂,舟尾飛翹,形制全是一般無二。各舟分塗了赤、橙、黃、綠諸般顏色,通體一色,連舟上四角插的旌旗都跟船身顏色一致。格天社和建王府的侍衛以及雄獅堂、霹靂門、南宮世家、丐幫等好漢,分穿著與所乘龍舟一致的各色勁裝,在舟上昂然端坐,蓄勢待發。

    此刻雄獅堂二十名白衣如雪的精干弟子,正腰板筆直地端坐在一艘白色龍舟上。方殘歌白袍臨風,卓立船頭,卻是滿面焦急。瑞蓮舟會即將展開,但羅雪亭、卓南雁等人卻一直蹤跡不見。他轉頭四望,卻見沿岸觀者如潮,臨岸挺立的多是千挑萬選的禁軍將校,也有不少皂袍黑甲的格天社鐵衛四下里穿梭巡視,卻哪里有羅雪亭、卓南雁等人的影子。

    隨著趙祥鶴掌中紅旗一展,立時沿湖的百十面金鼓一起擂響,鼓聲隆隆。沿岸百姓均知瑞蓮舟會將開,也一起喝彩鼓噪。便在此時,忽聽一聲長嘯破空飛來。這嘯聲激越高亢,渾若天外神龍,倏忽而至,竟將那百鼓轟響和萬眾喧嘩聲盡數壓了下去。

    眾人心神一凜,便連端坐玉壇上的趙構和文武百官也一起扭頭向東側望去。卻見一道青影沿著貫穿西湖南北的蘇堤如風奔來,乍望上去,便似一道青線劃堤而來。

    方殘歌眼尖,一眼看清正是卓南雁,心頭狂喜。他怕那些禁軍阻攔,正要長聲吆喝,卻見卓南雁手中擎著一枚黃燦燦的金牌,白堤上佇立的百十號禁軍武官遙遙見了金牌,便即紛紛避讓。那正是太子賜予親隨羅大的金牌,禁軍校尉見了自然不敢阻攔。

    端坐壇上的太子趙瑗見卓南雁迅疾如飛,怕趙構受驚,忙笑道:“這少年換作卓南雁,勇武絕倫,而又稟性忠義……”一語未畢,忽聽沿岸百姓和將校齊聲驚呼。卻原來卓南雁陡自堤上躍起,半空中橫移數丈,向湖心撲去。眾人呼聲未絕,卓南雁這一躍之勢已盡,他驀地伸足在一艘逡巡湖上的虎頭舟頭輕輕一點,便再躍起。三起三落,橫空疾飛十余丈,穩穩落入雄獅堂的白龍舟上。

    沿岸百姓見他凌波飄飛,恍若天神降世,又是哄然喝彩。玉壇上的趙構也從未見過如此出神入化的絕頂輕功,也不禁拈髯微笑:“好本事!”壇上愕然驚望的百官和將校一見皇帝點頭,忙也紛紛喝彩。

    秦檜忽地一笑,欠著身子向趙構道:“聽說這少年乃是太子慧眼識珠于草莽之間,今日想必是太子特命他展示神功,以博聖上一笑。”趙構大喜,笑道:“二位愛卿都是用心良苦,功不可沒!”卓南雁驟然遠來,太子本來措手不及,萬料不到秦檜竟會一反常態地給自己出言遮掩,當下也只得干笑施禮,心底仍是詫異無比。

    方殘歌見卓南雁氣勢奪人地神兵天降,驚歎之余更隱隱有幾分失落,強自笑道:“卓兄,可曾見到師尊了嗎?”卓南雁將那金牌晃了晃,塞入懷中,笑道:“這唬人玩意便是羅老給我的。”他不願說出諸老洗兵閣遇險之事,讓方殘歌等雄獅堂弟子憂心,隨口道,“羅老命我先來一步,他們隨後便到。”方殘歌點一點頭,仍不禁轉頭向孤山西麓和西湖沿岸凝望。

    “大雁子,你可出足了風頭啊!”莫愁這時正立在雄獅堂白龍舟右側的黑龍舟上,將手中的黑龍旗當扇子一般胡亂扇著,“適才你從天而降,威風凜凜,那些簾子後面的嬪妃公主個個瞧得媚眼如絲,嬌呼連連……”他覷見巡湖的禁軍校尉離得稍遠,便這般大咧咧地開起玩笑來。眾丐幫弟子見他捧胸皺眉,學那女聲“嚶嚶”嬌呼,忍不住哄然大笑。

    卓南雁哭笑不得,忽聽霹靂門赤龍舟上的少門主雷青焰叫道:“卓兄,家嚴昨晚曾跟羅堂主一同赴宴,待會兒也會一同前來嗎?”卓南雁聽他問起雷震,心底一沉,又見赤龍舟後便是南宮世家的青龍舟、唐門的灰龍舟和青城派的藍色龍舟,南宮世家二當家的南宮禹等人均因掌門未到而神色惶然,只得笑道:“諸位赴宴的掌門稍後便到,請諸位暫勿掛念!”

    忽聽身左有人低笑道:“原來卓公子昨晚也赴了洗兵閣之宴?”卓南雁轉頭回望,卻見左側便是格天社的黃龍舟,立在舟頭的萬秀峰正向他斜睨冷笑。卓南雁目光一燦,昂頭笑道:“昨晚我是不請自到,碰巧,竟救下了趙祥鶴的老命!”正說話間他的笑容驀地一僵,卻忽然瞥見黃龍舟旁的紫龍舟上挺立一人,竟是陳鐵衣。陳鐵衣這時一襲紫袍,手抱紫龍旗,挺立在龍首之處,面色僵冷如鐵。

    “他果然來了!”卓南雁這時心下的震驚卻大于歡喜,顧不得再跟萬秀峰斗口,低叫道:“鐵衣兄!”陳鐵衣循聲望來,卻只向卓南雁微微點頭,便又緩緩轉過頭去凝望湖面。兩人目光交接之際,只見陳鐵衣臉色漠然,卓南雁心底更是一凜。

    這時沿岸金鼓驟然一停,巡湖虎頭舟上的校尉大聲吆喝,提醒眾人賽會將開,眾劃手各安其位。方殘歌見卓南雁衣著不對,忙讓一名弟子脫下白袍給他換上。那弟子則乘虎頭舟上岸。

    這瑞蓮舟會上規則繁複,除了力拼舟速,更要在最後關頭力奪龍蓮才算得勝,是以在龍首外揮旗的“旗手”都是一舟中武功最高之人。方殘歌將懷中白龍旗鄭重交給卓南雁。卓南雁也不推辭,持旗卓立于舟頭。

    片刻後,金鼓再響,鼓聲密集緊湊。巡湖虎頭舟上錦衣校尉的火紅大旗已高高擎起。觀戰百姓登時喧囂再起,沿岸的天武官也齊齊揮旗呐喊,霎時彩旗招展,人聲鼎沸。眾劃手均是鼓氣凝神,攥緊船槳深插水中,豹子般緊盯前方。蓄勢待發的龍舟隨著平靜的湖波微微起伏,蕩起一股股白色的泡沫。

    忽然間鼓聲齊停,虎頭舟上鑼聲勁響,那錦衣校尉掌中的大旗似一道紅霞般疾揮而落。群豪爆一聲喊,百槳齊揮,八艘龍舟一起搶出。霎時間浪花激射,棹影翻飛,眾龍舟劈波斬浪,向著孤山方向奮勇爭先,在湖面上犁出八道白線。

    建王府、丐幫、雄獅堂的三艘龍舟昂首振尾,率先脫穎而出。紫、黑、白三色龍舟如龍翔碧波般破浪疾馳,一時竟是並駕齊驅,格天社的黃龍舟在後銜尾疾追。

    鼓聲震天價響起來。玉壇上的百官照舊矜著禮數,木偶般地端坐微笑。沿岸的百姓卻無論老少男女都一起振聲呐喊,數萬人一起嘶喊,渾若山呼海嘯。

    因這瑞蓮舟會要先“躍龍門”,後“奪龍蓮”,眾舟為了爭先穿越那錦緞裝點的高大“龍門”,各自都將航向調整,登時水面給八條蛟龍攪得碧波激飛。忽聽砰然震響,卻是格天社那搖頭擺尾的黃龍舟竟撞在了疾馳而來的南宮世家青龍舟上。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6
發表於 2010-9-2 11:14:53 |只看該作者
南宮堡為了這瑞蓮舟會曾苦練多時,鼓足了勁兒要一鳴驚人的,適才越駛越快,本要後來居上,超越格天社,不想卻給萬秀峰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地來了一下“黃龍擺尾”。黃龍舟的龍尾斜頂在青龍舟高翹的龍頭上,轟然巨響聲中,猝不及防的青龍舟劇烈搖晃,兩個劃手登時摔入水中。舟上二當家的南宮禹拼力運起千斤墜,手揮青旗,高聲吆喝門人穩住龍舟。

    但這一撞卻將青龍舟撞得橫了過來。霹靂門的赤龍舟正氣勢洶洶地自後邊飛速而至,躲閃不及,“咣”的一聲巨響,攔腰撞在青龍舟上。赤龍舟顛簸劇震,青龍舟則整船翻倒,一片嘶喊聲中,南宮禹跟一眾門人亂糟糟地翻身落水。

    格天社的黃龍舟卻借著青龍舟的奮力一頂,前躥數丈,眾鐵衛揮棹如飛,竟堪堪趕上了雄獅堂的白龍舟。萬秀峰手揮黃龍旗,滿面歉然,大叫道:“哎喲,南宮二爺,這可得罪啦!”南宮禹在水中落湯雞一般冒出頭來,眼望萬秀峰,忍不住破口大罵。

    玉壇上的趙構瞧見滿身青衣的南宮堡弟子在湖面上撲通撲通地瞎刨急掙,形狀滑稽,不由拈髯微笑。眾官瞧見天子發笑,也跟著放聲大笑。趙構笑道:“這幾個孩兒有趣,看賞!”在他眼中,眾舟競渡,百槳勁揮,實不如這一船落水狗看著有趣。在旁伺候的內侍領旨後如飛而去。南宮堡翻船出丑,卻因禍得福,受了天子賞賜,倒是出乎意料了。

    這時雄獅堂的白龍舟跟建王府的紫龍舟卻仍搶出黃龍舟數丈,齊頭並進,搶先沖入“龍門”。龍門寬僅丈余,兩舟劃手貼得極近,各自劈棹激出的浪花都飛濺到鄰舟劃手身上。卓南雁眼見陳鐵衣挺立如劍,目光緊鎖前方,忙大聲喝道:“鐵衣兄,你不可行險!”

    陳鐵衣甩臉向他望來,目光森冷,更有幾分僵直死板,全無往昔的奮發堅毅之氣。“靈巫印!”卓南雁陡地想到當日林霜月身中邪法後的目光,登時大驚,“不錯,鐵衣兄心雄如鐵,未必真會背叛太子,林逸煙必是暗中對他施了‘靈巫印’這邪法!”想到林霜月在擂台上揮劍狂攻之狀,心底一陣戰栗,但這時眾舸爭流,又怎能為陳鐵衣施法療傷?

    “你……都知道?”陳鐵衣忽地迸出一句話來,森森的目光中也閃出些許痛楚之色。卓南雁見他竟能開口說話,心頭一喜,忽地想起:“靈巫印只有幾個時辰的效驗,林逸煙昨晚在洗兵閣大敗虧輸後狼狽遠竄,莫非此時鐵衣兄巫力將解?”忙點頭叫道:“鐵衣兄,你中了奸人的邪法,快快收束心神,不可胡思亂想!”

    “邪法?”陳鐵衣驀地一聲驚呼,略顯呆滯的眼神里盡是困惑震驚。卓南雁知他“尚未盡複,但當此緊迫之刻,實在想不到什麼話來點醒他,情急之下,陡地提氣高叫:“大丈夫該當傑然自立志氣,充塞乎天地,臨大事而不可奪!鐵衣兄,你可還記得這幾句話?”

    當日兩人囚身在糧船之上,陳鐵衣曾給卓南雁背誦這幾句話,其時豪氣凜然,氣吞河山,讓卓南雁過耳不忘。

    陳鐵衣雙肩一顫,眼內閃過迷茫、悔痛之色,喃喃道:“臨大事而不可奪……臨大事而不可奪……”卓南雁大聲喝道:“這些話你曾念給小弟聽過,難道你都忘了不成……有道德足以替時,有事業足以撥亂,進退自得,風不能靡,波不能流……”這幾句辭語慷慨激昂,透過山呼般的喧囂呐喊和密集鼓聲,清晰無比地穿入陳鐵衣耳內。

    陳鐵衣劍眉倒豎,滿面痛楚之色,驀地雙手捧腦,大聲怒喝。怒喝聲中,兩舟如雙龍出海,激波踏浪,穿過紅綢飄飛的龍門,直向數十丈外的蓮池駛去。

    原來陳鐵衣跟云瀟瀟傾心相戀,早自云瀟瀟口中得知了她自受龍涎丹之苦卻又難以自拔。他雖貴為太子親隨,卻也無能為力。數月前,京師龍須便以云瀟瀟為餌,對他狠下苦功進行利誘。陳鐵衣進不能為太子鋤奸,退不能為佳人拔苦,萬般無奈,只得向太子借口探訪龍須之秘,遠離京師。

    他邂逅卓南雁後,得知卓南雁“知曉”龍涎丹解藥,曾經欣喜萬分,但隨即知道那不過是卓南雁信口放出的幌子,沮喪之余,卻又為卓南雁的風骨折服,將他當做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同時,陳鐵衣心底更隱隱覺得卓南雁的特殊經曆,或許更能助他將云瀟瀟救出苦海。他靈機一動,請卓南雁給云瀟瀟傳信,實是暗示云瀟瀟,他不死鐵捕決不會背主棄義。

    後來卓南雁跟他中了“判官尿”,被龍須中的“老頭子”捉住,因龍須早知他這條大魚“身負重任”,當即便將他遠遠逐走。陳鐵衣心灰意冷,索性借機遠游不歸,直到瑞蓮舟會在即,掛念太子安危,才不得不趕回京師複命。

    哪知余孤天早命龍須對他嚴加布控。陳鐵衣一回京師,便被余孤天派來的龍須威逼利誘,命他在瑞蓮舟會上刺殺趙構。後來余孤天和林逸煙為堅其念,索性囚禁了云瀟瀟。

    佳人被擒,命懸一發。為了云瀟瀟不受龍涎丹之苦,陳鐵衣自不能將此訊上奏太子;而要讓他謀刺皇帝,則又會置太子于死地。愛侶的生似與太子的安危,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間,不死鐵捕這幾日實是六神無主、心如油煎。林逸煙看出陳鐵衣雖然癡情,卻未必會真為云瀟瀟去背棄太子,當機立斷,便在昨日將他擒住,下了靈巫印。

    但林逸煙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自己會在洗兵閣中功敗垂成。林逸煙當場負傷遠遁,無暇對陳鐵衣再行施法。陳鐵衣這時已經神志漸輕。他是少林嫡傳弟子,苦修三舍心法多年,心念堅毅,遠勝林霜月,雖被林逸煙的巫力操控多時,但堅愈鐵石的信念一直在跟侵入心魂深處的巫力相抗,這時巫力將解未解,竟已生出幾絲理智。

    此刻聽得卓南雁念出這幾句浩氣彌漫的詞句,陳鐵衣只覺盤旋腦中的塊壘陰霾豁然迸裂,一時間頭疼如裂,忍不住振聲長嘯。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振聲大喝道:“陳鐵衣,你且看看此人是誰?”聲如巨雷,在湖面上滾滾傳來。

    陳鐵衣心神劇震,猛一轉頭,卻見羅雪亭昂然佇立玉帶般的白堤上,身旁俏立一人,正是云瀟瀟。為防百姓驚駕,這連接西湖北岸和孤山西麓的白堤禁止尋常百姓踏上,每隔數丈便有一名天武官持戟佇立。纖腰約素、豐神楚楚的云瀟瀟立在數丈一隔的持戟侍衛間,甚是顯眼。

    ……

    原來那晚羅雪亭等人隨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天遁宮,合攏石壁後,在深洞內靜靜將養,運功療毒。卓南雁雖暗自疑惑那石壁上被刮去的神魔功法法本,卻也無暇深究。

    林霜月忽地想到余孤天等人只怕還會以云瀟瀟來操控陳鐵衣,靈機一動,想出一條釜底抽薪之計。當下她先和卓南雁循著天遁宮的暗道,悄然摸回九幽地府的拘魂殿內去救云瀟瀟。

    其時方當拂曉,眾鬼卒昏睡無備,況且那九曲遁天谷素來號稱有進無出,誰也不會去想還會有人從中悄然掩出。兩人乘著更深人靜,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了云瀟瀟。本來卓南雁還要連胡銓一並救出,但胡銓怕自己年老傷重,累及二人,堅辭不出。卓南雁無奈,只得帶著云瀟瀟穿過天遁宮,原路返回。

    依著云瀟瀟之請,卓南雁仍未告訴羅雪亭她與陳鐵衣之戀的詳情,只說她是陳鐵衣之妹,被龍須囚禁後脅迫陳鐵衣。羅雪亭想到如此一來,倒是讓龍須失去了要挾陳鐵衣的籌碼,也是暗自歡喜。他掛念瑞蓮舟會上余孤天和趙祥鶴仍會興風作浪,想到自己與大慧急切間內傷難愈,便將羅大所給的太子金牌轉交給卓南雁,讓他持金牌先行一步。

    當時唐千手、莫複疆等人運功半日,殘毒盡解。卓南雁單刀赴會不久,羅雪亭便強抖精神,帶著群豪和云瀟瀟、林霜月二女自後趕來……

    ……

    這時聽得羅雪亭的喝聲,龍舟上的眾劃手一起轉頭望去,卻見一艘虎頭舟已載著大慧上人、唐千手、莫複疆等人飄飄搖搖地向孤山西麓的群豪坐席駛去。舟上眾弟子見了本門首腦,齊聲歡呼,愈發拼命揮棹,破浪爭先。

    挺立在玉闌干旁的趙祥鶴瞧見羅雪亭等人忽然間大搖大擺地聯袂現身,卻是心底驟沉。今日聖駕親臨,西湖四周已是禁軍密布,再不像往昔一樣由格天社一手遮天。禁軍中的天武官歸太子親掌,羅雪亭身為太子嫡系,自可一路平安抵達。

    云瀟瀟雙手攏口,立在長堤上全力嘶喊,但被潮水般的人嘶鼓響淹沒了,絲毫傳不過來。羅雪亭又振聲喝道:“鐵衣,她勸你萬不可糊塗,定要愛惜自己!在乎自己!”

    陳鐵衣遙見云瀟瀟拼力點頭,翠袖連揮,更覺心內火熱,猛然間一片浪花飛起,兜頭劈到臉上,霎時渾身血脈俱縮,忍不住仰天其鏘然悲嘯。兩船快如離弦之箭般穿過龍門,四十根飛棹攪起的浪花碎玉似的四下激射。

    清涼的水花如疾雨一般狠狠撲打在陳鐵衣的臉上。甘苦摻雜的往事盤桓腦際,越來越清晰真切,陳鐵衣驀地鼓氣長嘯,接著卓南雁的言語朗聲吟道:“……身雖死矣,而凜凜然長有生氣如在人間者,是真可謂大丈夫!”這一喝間已是中氣充沛,目光閃亮,轉頭對卓南雁大笑道,“老弟,且看咱們兄弟誰先摘得龍蓮。”

    “鐵衣兄,”卓南雁見他回複了往昔豪邁剛勁的神采,心底歡喜,昂然笑道,“小弟仍會當仁不讓!”

    兩船並行如飛,直向孤山方向插來。數丈外便是孤山腳下的“蓮池”。所謂蓮池,便是在湖水中豎起數道木樁,圍出十丈方圓的水域。水域當中又以青磚砌出三丈高一丈寬的柱狀圓台,造型別致,外塗金漆,台身雕有水紋,遠望上去便似一股向天怒放的金色水浪。

    金台當中精雕一條五爪玉龍,鱗甲鎦金,舞爪昂頭,龍口中銜著一朵金葉子打就的蓮花,那便是本次瑞蓮舟會的龍蓮。

    只是幾道木樁之間,全以纏著彩緞的鐵索橫攔,龍舟無法穿越。格天社定下的規矩是舟上劃手運起輕功,躍上高台采蓮,采下龍蓮的劃手,可親到孤山祈安壇下敬獻,是為“龍蓮獻瑞”。但以這蓮池之闊,金台之高,輕功不佳之輩只有望蓮興歎的份兒。格天社最後設下的這一關,正是有意要讓身懷絕技的各派高手大顯神通。

    此刻趙祥鶴正在祈安壇上持旗靜立,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卻如亂鼓齊震。

    在他跟“風滿樓”最初的算計中,第一步便是讓心魂受制的陳鐵衣摘得龍蓮——這一步並不麻煩,格天社准備的龍舟看似形制相同,實則建王府和格天社的兩舟更加輕捷,何況賽會開始後,還有格天社的黃龍舟不擇手段地為建王府清除奪冠的障礙。

    第二步便是由采得龍蓮的陳鐵衣到孤山玉壇下敬獻龍蓮,再乘機躍起行刺皇帝。然後他再一掌將這膽大妄為的狂徒當場擊斃。到了這時,太子趙瑗謀逆的大罪已成,百口莫辯。哪知此時瑞蓮舟會一起,趙祥鶴卻遇到兩個沒有料到之事。

    原來雄獅堂主羅雪亭善于因材施教,曾創下一門真氣貫通之法,以應付群戰。其後喜好賽舟的雄獅堂弟子以此法操舟,能將數名弟子的真氣貫通一處,威力倍增。在這瑞蓮舟會上,雄獅堂白龍舟上的眾劃手以真氣貫通之法異軍突起,與紫龍舟並駕齊驅,實在大大出乎意料。而最讓他意料不到的,便是白龍舟上的卓南雁幾次呼喝,竟使陳鐵衣掙脫靈巫印,回複神志。

    趙祥鶴鷹隼般的眸子凝在疾馳來的兩艘龍舟上,五指緊攥著紅旗,心念如電般疾轉。忽地,陳鐵衣的身後有一道瘦削的身影驟然立起。趙祥鶴那比水面還要蒼暗的臉上終于破出了一絲笑意:“怎地忘了他?這時或許只有他才能反敗為勝!”

    ……

    龍舟轉瞬間便沖到了蓮池旁。晚霞般的紅緞、金浪狀的高台在淡青色的湖水中顯得格外刺眼。沿岸百姓喊聲震天,金鼓齊鳴緊密得像是連成一片,震得湖水也似沸騰了一般。

    隨著卓南雁龍旗招展,眾劃手忙變換槳法,白龍舟立時在蓮池前打了個橫,蕩出大片水幕。瀲灩的波光中,卓南雁雙臂一振,白鶴沖霄般疾掠上赤紅的木樁,正待再次飛起,陡聞背後響起陳鐵衣的一聲怒喝,聲音短促沉悶。

    卓南雁一驚回頭,卻見身後躍來一襲紫影,奇快如電地直向木樁上射去,而陳鐵衣卻趴在紫龍舟頭對他憤聲咒罵,但身子僵直,顯是被那人點了穴道。“余孤天!”卓南雁只掃了一眼那紫杉劃手的背影,登時心底劇震,“我怎會忘了他!”

    趙祥鶴的眼芒卻是一燦,陰郁的臉上終于破出一絲笑意。“風滿樓”以巫力降服陳鐵衣,余孤天自然乘機混入紫龍舟內。他奪了龍蓮,一樣可以登壇敬獻。而他此時扮作建王府的劃手,若是乘機行刺皇帝,只需做做樣子,也一樣可以置太子于死地!

    這正是龍蛇變生出的第二種變化。余孤天擊倒陳鐵衣的手勁輕巧,陳鐵衣少時便可複原,待余孤天行刺之際,陳鐵衣必會沖上阻攔。到時他趙祥鶴要做的,便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氣勢洶洶趕來驚駕的陳鐵衣擊斃,再誣他個率眾弑君的罪名。那時余孤天便會乘亂逃跑。太子仍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卓南雁和余孤天幾乎同時掠起,疾向高聳的金台撲去。二人身在半空,已各展奇能,以快打快,瞬間狠拼數招。自木樁到金台間隔數丈,兩人凌空激戰,幾招後都是真氣難繼,又硬拼一掌,各自向下墜去。

    卓南雁疾展開九妙飛天術,在水面上絹制的荷葉上輕輕一點,借力而起,再向金台撲去。身子才近高台,便覺身旁勁風颯然,余孤天已如蛆附骨般地同時掠至,攝血離魂抓攔腰卷來。卓南雁左掌緊摳住台柱上的白玉波紋,右掌斜斜揮出。掌勢挺秀,如一朵芙蓉自矯夭難測的爪影中綻放開來,批亢搗虛,反向余孤天前胸印去。

    余孤天沉聲低笑,雙足在白玉波紋上交替疾點,身子忽地詭譎難測地一陣扭動,卓南雁這招秀拔峻厲的“手把芙蓉”竟然走空。余孤天低笑聲中,腳上似是長了鉤一般緊緊盤住台柱,雙手或抓或掌,如蛇吐芯,如鷹探爪,奇快無比地劈頭罩來。

    “怎地這一兩日之間,天小弟的武功又進一層?”卓南雁心底微凜,雙足發力,腳下九妙飛天術展到極致,幾乎化身為游龍般繞著高台盤旋疾轉,雙掌齊發,“獨鶴與飛”、“荏苒在衣”、“獨飛天鵝”連環三招綿綿而出。

    此刻身處險地,性命相搏,他的忘憂心法登時發揮了極大效應,這幾招看似隨意,實則已將這古雅高台上下的凹凸遮蓋盡數算計在內,繞柱盤旋之際應機出招,妙處盡現。余孤天笑聲頓斂,兩手縱橫疾掠,恍似數只鷹隼亂飛,掌勢暴漲,秋潮橫生一般劈面迎上。

    沿岸百姓見他二人一白一紫的兩道身影繞柱盤桓,就若白鶴紫鳳凌虛齊舞,看得目眩神馳,愈發跺腳振臂地呼喊,喧天價熱鬧。

    四掌倏合倏分,交接數下,兩人已騰身掠到高台頂端。卓南雁暗自心驚,適才他這幾招連使龍虎玄機掌、忘憂心法,更將《靈棋劍經》上參悟出的劍法化為掌法施出,居然沒有占到絲毫便宜。回想適才余孤天接招之際,身子若隨波蕩漾的湖藻,應招飄搖游動,詭異莫名,令人思之心悸。

    天色愈加陰郁,漫天都是淡墨色的慘淡黯云。風也大了起來,帶著濃濃的潮意。兩人都是窄短打扮,勁裝衣角臨風勁舞,雙足卻似生根一般牢牢紮在高台之上,隔著那條似要隨風騰空的玉龍凜然對望。

    那朵黃金打就的龍蓮便在兩人的腳下熠熠生輝,但二人誰也不敢低頭瞥它一眼。高手對峙,只要有一絲疏忽,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天小弟!”卓南雁盯著余孤天那張帶著人皮面具的死板板的臉,終于呵呵一笑。余孤天也露出雪白齊整的牙齒,低笑道:“卓大哥!”卓南雁籲了口氣,道:“直到此刻,你還不認輸嗎?”

    余孤天緩緩搖頭,一字字地道:“我沒有輸!也不會輸!只需殺了大哥,便可大功告成!”不知怎地,他平日對卓南雁恨得要死,但每次站在卓南雁身前時,竟都生出一絲心虛,長長地吸了口氣,黯然歎道,“大哥執意與我為敵,小弟也只有殺你這一途!”

    他最後那聲歎息低郁消沉,便似是做錯了事的小弟面對兄長一般,但話一說完,修長的五指已如尖刀般疾向卓南雁脖頸斬下。兩人各自凝立在高台邊緣,原本相距丈余,但余孤天瞬間便搶到卓南雁身側,身法快如疾風。

    卓南雁面色凝重,雙目緊鎖住余孤天這看似平平無奇、實則一直在詭異顫動的“手刀”。直到鐵掌臨頸的一瞬,他才大喝一聲,化掌為拳,猛向余孤天掌上撞去。這一拳迅若雷霆,後發先至。余孤天沉聲怪嘯,倏地化掌為爪,曲曲折折地扣向卓南雁脈門。

    本來常人招式使老,絕難變招,但余孤天卻在看似決不可能之際硬生生變招,且靈動如蛇。卓南雁冷哼聲中,鐵腕掛風,如挽千鈞重物般劃了個圓,陡向余孤天的雙臂圈去,招式圓轉如意,正是補天劍法中的那招“天地之心”。余孤天心頭一凜,鐵爪疾吞疾吐,青煙一般從卓南雁的掌圈中鑽出。

    頃刻間兩人疾拼數招,招勢都是激變疾化,手掌竟不再交接。卓南雁將補天劍法化入掌法,大開大闔,氣象雄渾奔放。余孤天則雙掌如飛,恍似萬千條手臂一同舞動,在卓南雁身周盤旋縈繞。

    這座雕龍金台自湖邊豎起,恰似一朵碩大無朋的出水白蓮,怒放在祈安壇下。他二人在台上龍爭虎斗,祈安壇上的文武百官、四方賀使全看得真真切切。

    秦檜覷見黃羅傘蓋下的高宗趙構眉峰微蹙,忙賠笑道:“本次瑞蓮舟會,最妙的便是最後這一輪龍蓮之爭。”說完虛著老眼向太子趙瑗一笑,“這爭奪龍蓮的兩少年雄姿英發,竟全是太子手下,難得,難得!”

    趙瑗雖知大金龍須的“龍蛇變”說不定會在今日發難,卻也不明其要,更不知陳鐵衣受制後的諸般變故,但見陳鐵衣僵立船頭,卻由另一名建王府的劃手與卓南雁在雕龍台上激戰正酣,心底疑云四起。

    聽得秦檜的又一回誇贊,趙瑗也只得干笑兩聲,不冷不熱地道:“難得的是太師妙計籌劃!今日這瑞蓮舟會當真異彩紛呈,讓人大開眼界。”

    聽他話中有話,秦檜“嘿”了一聲,默然向下首之人掃了兩眼。在他下首端坐的,正是殿帥楊存中。這人為人素來猥瑣怯懦,雖為趙構器重,卻畏秦如虎。這時瞥見秦檜掃來的目光,楊存中忙賠笑道:“我大宋臥虎藏龍,在這聖節上大展身手,正可讓眾國瞻仰我大宋雄風!”

    趙構微微點頭。他一直對秦檜深存戒心,想到這二人左右都是趙瑗手下武士,倒暗松了口氣。眼見二人妙招迭出,趙構不由向趙瑗笑道:“這兩人都不錯,將你那鐵捕陳鐵衣可都比了下去!”兩旁文武聽得皇帝笑贊,忙也搶著爭相喝彩。

    這片刻工夫,丐幫、格天社等龍舟已先後搶到蓮池之旁。但各派中武功最高的首腦均因赴洗兵閣之會而未及參戰,此刻前有鐵索阻隔,上有金台高聳,舟上高手均是心底彷徨。幾只龍舟繞著鐵索打轉,群豪仰望高台,口中吆喝,卻全不敢貿然躍上。

    莫愁見卓南雁難以取勝,心下焦急,扭頭對白龍舟上的方殘歌嚷道:“方老三,你快快上去幫忙啊!”方殘歌苦笑搖頭:“這瑞蓮舟會定下的規矩,每船只能有一人登台奪蓮!”莫愁撇嘴罵道:“狗屁規矩!”叉腰仰望,給卓南雁大聲吆喝助威。

    這時落湯雞一樣的南宮堡眾劃手也氣喘籲籲地驅舟而來。南宮禹本來躍躍欲試,但仰見卓南雁和余孤天掌風呼呼,勢道雄渾,心下暗凜:“我此刻攀柱而上,這兩人若是居高臨下地給我一掌,那是萬難抵禦。不如在此靜觀其變,待他二人斗個兩敗俱傷時,再行出手!”各舟高手大多也是如此心思,仰頭觀戰,振聲呐喊。

    沿岸觀舟的百姓何曾見過如此精妙絕倫的激戰,這些天子腳下的“籠袖嬌民”渾不知這一戰背後的驚心動魄之處,只當是瑞蓮舟會上別出心裁的壓軸武戲,群起鼓噪,喝彩助威之聲如山呼海嘯一般響蕩不休。

    如潮的呼聲中,林霜月悄立在白堤之上,玉頰上顏色如雪。她深知余孤天內力雄渾,武功奇詭,卓南雁在連番勞頓之下,委實凶多吉少,但她的武功較之二人尚遜一籌,在那高台險地,更是無從下手相幫。眼見兩人的身影在金台上飄來蕩去,似乎是云端中飄蕩的兩道疾電,她卻全然無能為力,只有心中暗自祈禱。

    卓南雁與余孤天各展奇能,酣斗數十招兀自不分勝負。驀然間余孤天振聲怪嘯,裸露在短靠外的臂上肌肉一陣蠕動,陡然粗了數分,箕張的十指便如怒展的鷹翼,當頭拍下。卓南雁翻掌迎上一招“貴妃救局”。四掌交接,只覺余孤天掌上勁力驟增,他腹內氣血翻滾,疾退三步,“咔”的一聲,踩斷了台頂的半塊青磚。

    余孤天獰笑聲中,展開天羅步飛也似的掠來,雙掌暴吐,大天羅掌如利箭離弦般再次擊下。卓南雁雙眉一軒,兩手齊劃了個圈子,這一招“周流六虛”實乃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氣勢沉渾,端的穩如淵渟岳峙。

    勁氣再接,余孤天的雙臂“咯咯”作響,身形竟然一滯。卓南雁卻覺胸口如遭巨錘轟擊,腳下盤旋,沿著圓台疾轉出半圈去,仍消不去對手洶湧的勁氣,身形疾晃不已。

    林霜月望見卓南雁搖搖欲墜,霎時雙腿發軟,似乎整個心魂都隨著他那雪白的身影在高台上搖晃不已,忙嘶聲高呼:“雁郎……不要打了,快快下來!”但沿岸喧鬧震天,她的聲音如何傳得上去。林霜月只覺芳心急跳,幾乎再沒氣力站穩,雙耳嗡然作響,連身周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嘯和鼓聲都聽不到了。

    卓南雁連退幾步,只覺這勁道無比熟悉,驀地心念電閃,驚道:“是三際神魔功!”他雙足踏上高台邊沿,才勉力頓住退勢,苦笑道,“……那天遁宮內石壁上的法本,是你刮去的!”

    余孤天凝立不動,緩緩點頭:“還得多謝大哥幫我尋到這天大的機密。大哥怎地忘了,那石壁上的聖火靈文,小弟也略知一二!”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五節:圖窮匕現 血雨彌天
      原來天遁宮的遺址所在,本就是明教教內的一大隱秘。林逸煙為了破解這謎題,曾在大云島內遍翻教內的遺典,終于發現天遁宮與九幽地府間相互關聯的一些蛛絲馬跡。他化名風滿樓潛入林府,其中的一大目的,便是利用秦家之力收服九幽地府,再尋找到天遁宮。但九幽地府深廣難測,近來林逸煙又要全力籌謀瑞蓮舟會,一直難以分身細查。

    知道這天遁宮與九幽地府之間的隱秘關聯的,在明教內也只寥寥數人,余孤天卻是其中之一。當年因余孤天是個“啞巴”,決不多言泄密之憂,反為林逸煙選為弟子,得以隨侍左右。日久天長,林逸煙翻查天遁宮的遺秘所得,余孤天便也略知一二。

    那晚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九曲遁天谷後不知所蹤。萬秀峰久居臨安,多年來武林豪客深入谷內探險遇難的往事他都一清二楚自不敢貿然涉足,借口轉日瑞蓮舟會上還要參賽,便即拉著余孤天遠走。

    余孤天性子細密,回去後卻越想越是不安。他深知經過龍驤樓苦訓的龍驤士往往求生之能極強,若要力保龍蛇變的萬全,必然將卓南雁斬草除根。沉思良久,他終于決定再探探那九曲遁天谷,便精心備好繩索火把諸物,施展龍驤樓的追蹤秘法“躡蹤術”,重又小心翼翼地攀下。

    他也略曉明教的聖火靈文,入洞後見了天遁宮的遺跡登時大喜。但在這漆黑一團的曲折山洞內施展躡蹤術,實在是費勁至極,饒是余孤天心細如發,循著兩人遺下的淡淡足跡追蹤,也是進境緩慢。幾次他都想中途退出,但想到天遁宮似乎隱藏著明教的極大機密,卓南雁于瑞蓮舟會前逃跑更是事關重大,余孤天便只有咬牙前行。

    他起步本晚,又沒有卓南雁那感知四周的忘憂心法,是以行速奇慢,費盡心思地尋到石壁之前時,卓南雁和林霜月早已脫困多時了。余孤天初時懊惱無比,但驀然間瞧見刻在石壁上的“三際神魔功”的法本,登時怔住了。

    自得龍驤樓主完顏亨傳功後,余孤天一直難以駕馭體內的渾厚真氣,夙命渴盼的,便是能有緣一睹明教上乘內勁的修煉心法,哪知會在這山窮水盡之際,驟然得睹明教失傳數十年的鎮教奇功心法。

    霎時余孤天心頭狂喜,激動得淚花四溢,追尋卓南雁的心思刹那間便丟到了九霄云外。“天助我也!這莫不是天助我也?”他仰望高聳面前的石壁,陡地雙膝一軟,跪下來嘭嘭地連磕了八個響頭,這才抬頭細瞧法本全文。

    他數月來一直苦思如何調禦體內真氣,此刻潛心默誦碑文,當真如饑得食,如旱得雨,不知不覺之間,真氣便隨意運轉。這三際神魔功跟他自幼修習的明教功法一脈相承,更是當世第一魔門心法,效驗之奇,普天下也只有天衣真氣可與之匹敵。余孤天依法潛轉內氣,頃刻間便進入恍兮惚兮的境界,真氣如道道滾燙的熱流,隨心流轉,渾身暢快難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耳邊水聲潺潺,他睜開眼來,才見火把早已燃盡。余孤天喜不自勝,但想到陳鐵衣還在自己手中,依著“風滿樓”兵分兩路的安排,他還須回去依計混入建王府的劃手內。他默算時辰,知道再也不能耽擱,再燃起一根火把,仰天依依不舍地望了望石壁,驀地心中一動,將法本背得滾瓜爛熟,便揮起利劍刮去字跡,這才出了洞門,急匆匆趕回。

    陳鐵衣早被“風滿樓”擒住,施了靈巫印,暗中囚在林府。余孤天趕回林府後便入室靜修,候到天明才換了裝束,挾持著陳鐵衣一同趕到了西子湖畔。因陳鐵衣神志受控,心神恍惚,余孤天混入建王府劃手隊中也就順順當當。只是余孤天也沒料到他厭恨無比的林府軍事“風滿樓”,竟是自己一直畏如蛇蠍的師尊林逸煙所扮,更料不到會有洗兵閣之變,竟致“風滿樓”再難趕回對陳鐵衣施展巫術。

    眼見陳鐵衣神志漸清,終于掙脫靈巫印,余孤天忙拍中他腰間麻穴,親自出馬。雖只苦練了半晚三際神魔功,但余孤天根基素厚,體內真氣之雄渾,更是當世罕有人匹敵,這半晚之間,竟突飛猛進地修到了第二重的仙魔勁。魔功和真氣豁然貫通之下,不但全身真氣運轉如意,更能借氣出力,功力陡然增了數分。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 11:16 編輯 》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7
發表於 2010-9-2 11:16:04 |只看該作者
此時高台激戰,余孤天神功乍運,果然便讓卓南雁難以應付。

    天色愈發沉黯,吹在臉上的風已夾了些霏霏雨絲。余孤天昂起頭來,望向空蒙的天穹,卻見煙霾般翻滾的濃云似乎就壓在自己頭頂,這讓他驟然生出一種難言的壓抑空虛。“大哥,本來你我不必如此的!”他幽幽地一歎,“小弟孤苦伶仃,承你自幼就帶著我、護著我……小弟卻一直防著你、瞞著你……”

    “不錯,”卓南雁聽他語帶感傷,心底竟也生出幾許悵然,苦笑道,“其實自小到大,我都看不懂你!”余孤天孤傲的雙眸掠過一抹痛楚之色,卻“嗤嗤”笑道:“若是咱們還做兄弟,小弟自可跟你慢慢說起我的身世。可惜……”他說著冷冷搖頭,“你永遠也沒有這機會了!”

    話音一落,余孤天十指“咯咯”作響,指尖耀出詭異的白光。卓南雁知道他的三際神魔功已蓄勢待發,生死之際,只得拋卻雜念,凝定心神,霎時間頭頂的浮云、耳畔的雨絲、腳下的碧波,甚至湖底的游魚,都被他收入心底。

    他昨晚曾以“幻空訣”驚走了林逸煙,此刻對陣余孤天,只盼也能重入三際托空的妙境。卻不知這等禪境須得實實在在地悟得,卓南雁對禪學一知半解,昨晚于九死一生之際,得大慧禪師以禪門獅子吼功相助而契入妙境,實乃誤打誤撞。這時越是強求,越是難以進入悟境。

    余孤天驀地振聲厲嘯,聲若萬鬼齊哭,震得圍繞台下的舟上群豪心膽俱寒。卓南雁一凜之間,余孤天已如鬼魅般掠到,左爪右掌分進合擊,出手正是明教的天魔萬劫掌。卓南雁雙掌齊振,劈面迎上。這時他全身功力提到十成,這招“玉碎勢”使得氣韻橫生,卻不帶一絲掌風。

    林霜月在白堤上望見卓南雁兀自苦斗,芳心絞痛,忽地扯住羅雪亭的衣袖,淒聲央求:“羅老,求您快想法子救他,叫他……叫他不要打了!”羅雪亭忙振聲大喝,呼喊卓南雁下來,但見卓南雁兀自苦戰不理。他也無奈搖頭,黯然道:“南雁性子剛直,此刻決計不會退縮……況且此戰,他未必會敗!”遠遠佇望,但見卓南雁將“寓至剛于至柔”的武學妙理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心底既感欣慰,又覺憂慮。

    余孤天尖嘯不止,掌勢爪影變幻莫測,天魔萬劫掌生出的強大氣勁,已把卓南雁掌勢封得密不透風。勁氣交擊之聲密如爆豆般地響起,兩人瞬間疾拼了十幾掌。卓南雁一聲悶哼,腳下拖泥帶水般退開數步,胸前衣衫碎裂,口角竟也滲出血絲。余孤天也覺氣血翻滾,但見卓南雁臉色慘白,他雙眸寒光乍閃,冷笑道:“大哥,你斗志已失!”嘶聲怪嘯,又再掠來。

    兩人這次交手,卓南雁以疲弊之身迎戰養精蓄銳的余孤天本就頗為吃虧,偏偏高台狹窄,功力暴增的余孤天可恃強橫沖直撞,卓南雁卻無處騰挪。此消彼長之下,卓南雁更難應付。又過數招,余孤天驀地翻掌直出,這一擊快如掣電,卓南雁難以閃避,只得揮掌相對,登時胸腹劇震,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

    “雁郎……”林霜月失聲驚呼,芳心痛得如被萬箭攢刺,驀地銀牙緊咬,自白堤上疾躍而起,直搶到一艘虎頭舟上。虎頭舟上的兩個校尉見一個明豔絕倫的少女從天而降,驚奇得竟忘了呼喝,一愣之間,已被林霜月揮指點了穴道。她揮槳如飛,駕舟便向蓮池沖去。湖上巡視的其他虎頭舟校尉忽見一個美貌少女縱舟馳向龍池,均感大惑不解。

    萬秀峰此刻正在蓮池外仰頭觀戰,只盼余孤天快些了結此戰,驟見林霜月揮舟而來,忙揮起龍旗,橫了黃龍舟攔上,冷笑道:“聖駕在此,林姑娘不可亂來!”

    莫愁眼見卓南雁勢窘,心下焦躁,昂頭嚷道:“大雁子撐住了!本公子前來助你!”他身旁的頭名劃手正是丐幫長老醉羅漢無懼,見他挺著肚子躥上了龍頭作勢欲躍,忙叫道:“莫愁,你武功不成,去不得!”莫愁罵道:“去你姥姥的,去不去得,試試才成!”猛然提氣,掠上丈外的木樁。

    哪知鐵索相連的木樁距離蓮池中心的金台甚遠,莫愁心急火燎地躥上木樁,才想到以自己的輕功實難凌空一下躍上金台。但此刻眾目睽睽,有進無退,莫愁只得斜身踏上鐵鏈,只想尋個近處躍出。不料他雙足踩上滑溜溜的鐵鏈,腳下立時劇晃不止。莫愁肥胖的身子隨著鐵鏈左右搖晃,驚急之下只得展開龍驤步,沿著鐵索疾掠而出。

    人在動中,反倒更易平衡,只是這一來莫愁勢成騎虎,只得腳踏鐵鏈飛轉不止。他口中“哎喲、哎喲”“他姥姥的”地大叫不止,肥胖的身子卻越轉越快。這本是極為滑稽可笑之事,但龍舟上各派群豪都昂頭凝望金台上生死攸關的激戰,竟沒一人發笑。

    激戰既久,余孤天的三際神魔功運轉得愈發得心應手,掌上勁力一招猛似一招。卓南雁頹勢盡現,卻覺一股執拗之氣彌漫胸底,將“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的補天劍意化入掌法中,雙掌圓轉激發,苦苦封住余孤天猛惡的掌勢。兩道身影倏進倏退之間,猛聽二人齊聲悶哼,卻是卓南雁一把撕破了余孤天胸前衣襟,但左腿卻被余孤天森冷的指力注入,遍體生寒。他進退不靈,愈發險象環生。

    本來卓南雁適才不敵,尚可全身退走,但此刻胸口內傷隱隱作痛,腿上僵硬陰冷,已是欲退不能。眼見余孤天掌上沉渾的勁力抽絲縛繭般將自己緊緊纏住,卓南雁心底一陣黯然:“我這一去,卻讓小月兒情何以堪!”

    忽一昂頭,但見漫天烏云滾滾,壓頂而來。心念俱喪之際,這寂寥幽暗的蒼冥映入眼內,竟顯得萬分恢弘廣闊,猛然間一句話利電般地閃入心底:“茫茫廣宇,悠悠萬物,惟在我心!到我無心之境,複有何物可以擾我?”

    他的心神才動,便覺一股蓬勃之氣隨意流轉,陡然間映在眼內的天地萬物都活潑清晰起來。忽聽余孤天厲聲低嘯,十指箕張,劈頭鑿下。“到我無心之境,複有何物可以擾我?”卓南雁仍在咀嚼這句言語,左掌卻順勢輕撥,一股渾厚的掌力隨掌湧出,于間不容發之際蕩開余孤天沉著的掌力。

    “完顏亨!”卓南雁心中驀地一動,隨即想到,這句話正是完顏亨在翠鶴山頂施展天衣真氣時所念的修煉要訣,“那時完顏亨激戰獅堂雪冷和天刀門主兩大絕頂高手,也是生死一線,卻為何要念這一句話?莫非這正是他千難萬險之際悟出的天衣真氣的訣竅?”刹那間深印心底的天衣真氣的字句又再顯現,更覺完顏亨所說的這句話,正是高屋建瓴的綱領之語,登時他心底一片恢弘氣象。

    心念才動,一股澎湃的勁氣便自腹內騰起,隱隱欲與天上翻滾的云氣相接。卓南雁忽然明白了當日羅雪亭所說的“無法擺脫的魔功”之意,只需修煉有成,便會欲罷不能,此刻心念沉浸其中,全身真氣竟在不知不覺間發動起來,循著天衣真氣之法悄然流轉。若在平日,他自會轉念不思,但這生死攸關之際,驟然發覺了對抗三際神魔功的無上妙法,哪容他再斟酌他顧!

    在余孤天開山斷岳般的掌力催逼下,卓南雁雜念盡去,掌勁愈發開闊渾厚,針鋒相對地疾拼數掌,竟不落下風。天上云氣四合,激蕩翻滾,忽有一道云氣亭亭如蓋,如龍取水般向卓南雁頭頂上湧來。刹那間卓南雁體內真氣與天地相應,渾身大氣鼓蕩,陡然間只覺腿上一暢,余孤天注入體內的寒氣盡去,心神大振之下,掌勢愈發磅礴雄渾。

    “大哥怎地忽然間換了個人一般,難道適才一直在假意示弱?”余孤天跟他連拼幾掌,只覺卓南雁的掌力一浪高過一浪,震得他經脈裂痛,難過得似要吐血。

    “莫不是……天衣真氣?”羅雪亭仰望天宇上煙舞龍奔般垂下的濃重云氣,忍不住驚呼出聲。林霜月本待縱舟沖入,忽見卓南雁掌勢暴漲,芳心驚喜,仰頭觀望,如在夢中。四方百姓乃至舟上群豪都覺大開眼界,跺腳撮唇,拼力呼喝,呐喊聲震耳欲聾。

    卓南雁體內勁氣一足,便不敢再運天衣真氣,但他此時內傷盡愈,真氣暴增之下,掌力已如怒潮決堤般沛然難禦。余孤天內勁上的威勢一去,短處盡現,不由越斗越驚,越戰越是膽寒。

    驀然間兩人洶湧的掌力激撞一處,爆出驚雷般的一聲勁響。那條玉龍發出咯咯脆響,龍身竟被掌力震裂。余孤天身子劇晃,心念電閃之下,橫掃一腿,將龍嘴中銜的龍蓮踢得高飛而起,遠遠向湖心落去。他身子疾縱,猛向龍蓮抓去,旁觀眾人發出潮水般的一聲哄叫,既驚于龍蓮飛落,更懾于兩人驚神泣鬼的武功。

    卓南雁大喝一聲,怒龍騰霄般掠起,凌空一掌“斷流勢”拍向余孤天背心。余孤天身在半空,堪堪要抓到龍蓮,但覺背後掌力如潮湧到,只得扭身接掌。兩股掌力在空中並迸,登時激得龍蓮再次飛起。卓南雁意氣飛揚,一掌才出,第二章“玉碎勢”便又洶湧而至。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振聲怒喝,一道紫影箭射而到,拳發如電,猛向余孤天劈來。正是陳鐵衣此時運氣沖開穴道,自龍舟上橫空躍來。他這一擊蓄勢良久,滿腔憤懣悲怒,俱化入這一招三舍奪魂拳中。

    余孤天正全力應付卓南雁開山斷岳的六陽斷玉掌,驟見陳鐵衣合身撲到,驚得肝膽皆喪,半空中疾展大天羅身法拼命騰挪,卻仍難以盡數避開兩人的掌力,慘哼聲中,鮮血狂噴,陡向水中落去。

    眾人又發出轟然驚呼,那朵金蓮卻搖搖晃晃,終于飛墜而下。這時莫愁恰好搖搖晃晃地履著鐵鏈奔來,猛一伸手,竟將龍蓮抄個正著。“我得了龍蓮啦!”莫愁大喜之下,再難站穩,撲通落入水中,不顧汩汩灌入口中的湖水,兀自狂呼不止,“他姥姥的,本公子得了龍蓮啦……”

    這一輪驚心動魄的龍蓮之爭,最後竟然如此巧之又巧地落入丐幫莫愁之手,當真是誰也料想不到。萬秀峰、南宮禹等人或驚或惱,均是懊喪無比。丐幫群豪卻齊齊振棹歡呼,將濕漉漉的莫愁拽上龍舟。堤岸上的萬千百姓更是拼命叫喊湊興,喧囂之聲沸反盈天。

    乘這一亂之間,余孤天已潛入水中,疾向孤山西麓游去。適才他兩面受到,于電光火石之間權衡利弊,將卓南雁剛猛絕倫的掌力避開了十之七八,以背心硬生生接了不死鐵捕一記三舍奪魂拳。饒是陳鐵衣穴道剛解,這一拳也讓余孤天經脈劇震,五髒撕裂般難受。好在他自幼在洞庭湖畔修煉,水性精熟,身入水中,反倒渾身一松,三際神魔功悄然運轉,自水底鼓氣游竄,水蛇一般悄然游向孤山。

    陳鐵衣一擊得手,肩頭也中了余孤天拼死反擊的一記肘錘,強忍劇痛飛落到一艘虎頭舟上,眼望湖面上若有若無的一條水線,大喝道:“抓住他!”卓南雁縱下金台,正落在林霜月的虎頭舟上,跟林霜月合力操舟,循著余孤天的水痕窮追不舍。

    正亂之間,不知是誰嘶聲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孤山祈安壇後便是秀木掩映的高台樓閣,那本是給高宗和嬪妃歇腳時所用的簡易行宮,此時卻是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祈安壇上觀舟的君臣和賀使、持械護衛的禁軍和鐵衛,盡皆大驚。猛聽砰然一聲震響,玉壇西側的彩棚內竟又爆出一片火光,道道煙霧自珠簾內升騰而出。簾內的眾嬪妃宮娥被那怪煙嗆得睜不開眼,再也顧不得體面,尖聲嘶叫,倉惶奔出。

    眾鐵衛禁軍亂糟糟地四下奔突叫喊:“有刺客!”“什麼人驚了鳳駕?”霎時間狂呼聲、嘶喊聲、哭喊聲鬧成一團。趙祥鶴的頭忽然大了一圈,形勢混亂如此,已全然出乎他的意料。“護駕!護駕!”他揚眉大吼,振臂將身側六神無主的鐵衛推得四散飛跌,拼力向趙構處擠去。

    “太子!”當先醒悟過來的卻是虞允文。適才舟會上的諸般變故,早讓他心底生疑奈何大宋規矩太多,聖駕端坐玉壇上,他官職卑微,難以近前。此刻形勢一亂,他登知只怕有龍須混雜其中,乘機刺殺趙瑗。

    卓南雁和陳鐵衣眼見祈安壇上侍衛和群臣狼奔鼠竄,也是齊齊一凜,均知形勢驟亂,二人只得舍了余孤天,調轉舟頭,疾向祈安壇駛來。

    縱火的人正是撲散騰和完顏婷。

    原來余孤天出手奪蓮,無論成敗,事後均需乘亂脫身。余孤天一上金台,撲散騰便悄然離座,直奔壇後的行宮伺機下手。以他的武功機智,這等煽風點火的小事,自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完顏婷則早就扮作宮娥混入彩棚內,待行宮火勢一起,便悄悄燃起一枚雷火彈,跟著趁亂退出,去接應余孤天。

    龍蛇變最後的這般變化是亂中求勝,陷中脫身,勢必會危及格天社大首領的烏紗帽,事後自不能讓趙祥鶴得知。

    絲絲細雨中,那行宮其實火勢不猛,但那彩棚里的火卻是自內而發,其勢熊熊,頃刻間棚內薄紗帷幕已盡數燃了起來。烈焰升騰,煙霧彌漫,熏得滿面焦黑的宮娥和內侍鼠竄豖突,祈安壇上已混亂不堪。趙構的臉色煞白一片,卻扭頭沖著秦檜冷笑道:“好啊,愛卿……你……你給朕辦的這一場好壽宴!”

    秦檜自見陳鐵衣暴起出手,便知大勢已去,待見玉壇上煙火四溢,心中已是惶急失措。這時被趙構劈頭喝問,他陡覺渾身如墜冰窟,腦內匪夷所思地閃過四個血淋淋的大字:“東窗事發!”

    猛聽驚雷一聲,從天劈落,道道閃電驚蛇般地在云層後飛竄,天地間忽明忽暗。恍惚間趙構那張冰冷的笑臉在搖曳的閃電中似是化成了索命的閻羅,秦檜張口待辯,但那本已衰朽不堪的殘軀瞬間變得麻痹冰冷,只無力地籲出一口氣,便昏了過去。他身旁還有死黨近臣,驚呼“太師”,七手八腳地給他捶打揉按。

    殿帥楊存中這時眼內卻只有皇帝趙構,跟太子趙瑗分從左右搶上來,擁著趙構便退。趙祥鶴急切間搶不到皇帝近前,焦躁起來,騰身躍起,在幾個侍衛頭上輕踩,凌空兩個起落便落到趙構身前,大叫道:“陛下莫慌!老臣在此!”

    雷聲滾滾,玉珠漸密。趙構見四周越來越亂,才驟然想到了傳得神乎其神的大金國的龍蛇變,本已雙腿酸軟,忽見江南第一高手從天飛落,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揪住趙祥鶴衣袖,驚叫道:“救我,愛卿……救我!”

    這時陳鐵衣已縱舟沖上岸邊,劈手自一個侍衛手中奪過一杆長槍,騰身躍起,直向趙瑗撲來,口中大吼:“太子小心!”

    卓南雁悚然一凜,不知他意欲何為,只得與林霜月揮棹如飛,自後疾趕。

    “陛下,當心刺客!”趙祥鶴目射寒芒,陡自趙構身旁縱起,雙掌疾發,排山倒海般的掌力陡向陳鐵衣劈去。卓南雁遙遙望見,振聲大吼:“住手!”騰身自舟上掠起,奮力躍去。

    陳鐵衣人在半空,無從閃避,卻只以左臂橫遮,右掌的長槍兀自不管不顧地激射而出。卓南雁這時才瞧清陳鐵衣要攻擊的人,卻是趁亂疾向趙瑗掠去的一名格天鐵衛,瞧那人胖臉翠服,依稀便是桂浩古。陳鐵衣這一矛凌空飛擲,渾如神龍天降,桂浩古猝不及防,嘶聲慘呼,已被長槍貫胸而過。

    幾乎就在同時,趙祥鶴凌厲無儔的掌力已斜刺里拍到。他執意滅口,這一招“鶴入云”實是運上了畢生功力,陳鐵衣的單掌倉促間如何招架?悶哼聲中,身子高高飛起,重重跌下。

    趙祥鶴一掌出手,自知對手必然無幸,回過頭來,已是滿面忠貞凜然,向趙構跪下道:“這厮驚擾聖駕,心懷叵測,已被老臣斃了,請陛下勿驚。老臣背負陛下速離險地!”將趙構背負起來,幾個起落,猶如鶴舞鸞翔般迅疾遠去。

    “鐵衣!”趙瑗卻見陳鐵衣滿襟鮮血,心中驚痛,俯身扶起他連聲呼喚。這時卓南雁和虞允文也已飛身掠到。眼見陳鐵衣手指著橫尸在地的桂浩古,口中輕語,卓南雁一凜,低頭瞧見桂浩古面容詭異,登知有異,伸手在他臉上一搓,立時易容的面粉顏料簌簌落下,露出一張消瘦的臉孔來,卻是余孤天的親隨祁三。趙瑗雖不識得祁三,但想此人易容成桂浩古模樣,形跡鬼祟地向自己掩來,必是刺客無疑。

    “殿下!”陳鐵衣“呵呵”一笑,有些渙散的目光在細雨中幽幽閃動,“鐵衣終究……未負太子……”趙瑗卻不知陳鐵衣這淡淡的一句話背後驚心動魄的許多變故,眼見這位忠心耿耿的屬下面如金紙,他心底痛如刀絞,緊攥住陳鐵衣的手掌,淚水撲簌簌滾下。

    云瀟瀟踉蹌奔來,望見陳鐵衣氣息奄奄,登覺天旋地轉,全身如被抽干了般空蕩蕩地難受,悲泣道:“鐵衣,你……你不可拋下我一個人哪!你答應過我會回來陪我的,你答應過瀟瀟的呀……”卓南雁伸掌抵在陳鐵衣背心,緩緩注入真氣,聽得云瀟瀟泣不成聲,心底也是淒傷無限。

    這時羅大已率人匆匆趕來,眼見四周火起煙騰,兵卒嘶喊,烏云掩得天地間昏黑一片,忙道:“鐵衣,你莫要多想,速去靜處養傷要緊!”趙瑗點頭,正要招呼校尉護送陳鐵衣,忽見一個“禦龍直”打扮的校尉冒雨奔來,嘶聲叫道:“形勢緊急,請殿下速速回避,以策萬全!”

    這校尉來得奇快,轉瞬間便躍過幾排侍衛,閃到卓南雁身側。卓南雁立即聞見一抹若有若無的淡香,他驟然一凜,斜眼瞥見這人灼灼躍動的雙眸,登時心神劇震,厲喝道:“站住!”

    話音未落,陡見蘭光暴散,那人已揚手打出一串詭異暗器,疾向太子射去。卓南雁身形電閃,左掌揮出一招“周流六虛”,狂猛的掌風激得暗器反向天上飛去,右掌橫推,已將趙瑗遠遠送出。雖是猝然發動,但卓南雁這一下,左掌雄奇,右掌沉穩,間不容發之際仍是拿捏得妙不可言。

    那校尉怪嘯一聲,大袖飛揚,漫天暗器被他袖風抽中,藍芒如電,再向落足未穩的趙瑗射去。羅大暴喝聲中,橫身擋在趙瑗身前,揮掌擊向藍光。勁風到處,藍芒倒卷,卻仍有幾點寒星詭異絕倫地鑽入,直打在羅大胸前。

    虞允文騰身沖來,折扇一合,疾點那校尉面門。那人的身形倏忽一扭,渾若驚蛇探草般游到了虞允文身側。虞允文悶哼聲中,已被那人揮指戳在胸口。那人的身形卻毫不停頓,猶若附骨幽魂般欺來,右掌五指箕張,再向趙瑗腦頂插來。

    在靈巫印挾持陳鐵衣、余孤天親自出馬、祁三易容行刺這連環殺招盡被挫敗,眾人心神略緩之際,誰也料不到仍會有人暴起發難。這人出手也是快如驚雷掣電,自他驟發暗器,到連傷羅大、虞允文,全部快似妖擊魅舞,緊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卓南雁卻已斜刺里撲到,揮掌格在那人掌上。直到此時,群豪之中也只有卓南雁能勉力一戰。那人身形微晃,“咦”的一聲,兩手齊發,分拍向卓南雁左右太陽穴。

    卓南雁掌勢倏吞倏吐,應招也是快逾閃電。雙掌再次交擊,聲若裂棉,兩人氣血均是一陣翻騰,暗自震驚于對手內力之雄,應變之奇。

    一道閃電倏地劃過天宇,映得天地間明亮無比。那校尉眼芒利如刀鋒般地一燦,脊背忽抖,身後那襲斗篷驟然翻起,烏云蓋頂般向卓南雁頭上罩來。他的人卻奇詭無比地猛自斗篷中脫出,再向趙瑗撲去。

    瞬息之間,這神秘怪客疾進疾閃,先前的兩記出掌如狂瀾驚起,這一下金蟬脫殼更似蛇竄淺草,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卓南雁此時卻是真氣彌漫,忘憂心法籠罩四周,這人雙肩乍動,他已立生感應,九妙飛天術倏忽展開,間不容發之際避開劈面罩來的斗篷,凌空橫移丈余,雙掌暴吐,猛拍向那人前胸。

    掌風如浪,狂飆怒起。那人心神劇震,只得揮掌相對。兩人的掌力第三次交擊一處,勁風激射爆響,震得人耳膜欲裂,四只手掌卻陡地粘在一處。兩人真氣勃發,眼芒都是如電閃爍,一時竟是難分上下。

    天上焦雷再響,震得人心神搖曳。忽聽羅雪亭一聲斷喝:“大伙兒齊上,莫要放走了巫魔!”

    他跟莫複疆、大慧等高手被混亂奔走的校尉禁軍阻在了孤山與白堤相連的東麓,此時才趕來,遙見這怪客快如雷公行法的幾下疾攻,震驚之余,登時認出了這死對頭,忙振聲厲吼。

    卓南雁心念乍閃,見這校尉人皮面具後現出的雙眸猶如女子般靈動嫵媚,可不是潛入江南後一直隱身不現的巫魔蕭抱珍!他這時只覺掌上傳來的修羅真氣的道道陰寒之氣愈來愈盛,猶似天河傾瀉,冰川迸射,霎時渾身如陷冰窟,當下只得猛一咬牙,天衣真氣再次提起,雄渾的掌力如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地橫推了過去。

    白影乍閃,卻是林霜月這時搶先掠來,斜刺里出掌,猛往蕭抱珍肋下拍去。

    蕭抱珍陰森的眼神又是一閃,驀地尖聲怪嘯。卓南雁陡覺掌前一空,似乎陷入了一個空蕩蕩的漩渦,一凜之間,蕭抱珍猛然張口,噗地噴出一道銀光,疾射卓南雁胸口。

    林霜月揮掌、蕭抱珍收勁再到口射寒芒,都只是驚心動魄的瞬間之事。生死立判的瞬間,卓南雁腦中一閃:“他是假意收勁,必是誘我閃避,再于霜月掌力及身之前,乘我猝然收掌,給我致命一擊!”電光火石之間,身子微側,天衣真氣絲毫不收,順勢鼓蕩送出。

    漫天的嘶喊悸叫聲中,三道人影乍合乍分。林霜月一掌擊在蕭抱珍背上,卻被他渾厚的護體真氣震得踉蹌退開。卓南雁倉促側身,胸口仍被蕭抱珍口中的銀針射到,悶哼聲中,如飛疾退。

    蕭抱珍卻凌空疾翻,勁風迸射下,那張人皮面具碎裂紛飛,現出了他姣好如女子的俊面,人在半空,已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適才他假意收功,誘敵不成,反被卓南雁開山神斧般的天衣真氣趁勢襲入,背上又中了林霜月乘虛而入的一掌,前後夾擊之下,已受了不輕的內傷。

    “好!竟又是天衣真氣……”慘笑聲中,蕭抱珍怪鳥般地遠遠翻出,只聽砰砰勁響,四五個揮刃趕來的侍衛被他撞得血肉模糊,慘叫不絕。蕭抱珍卻片刻不停,兩個起落,便躍入孤山西側的水面中。

    “擒住這厮,巫魔已經受傷!”羅雪亭這時才趕到。可惜他與大慧上人、莫複疆盡皆重傷未愈,也只能陡然怒呼。朦朧的細雨中,只見湖面上人影閃了兩閃,在虎頭舟沖上攔阻之前,蕭抱珍已飄身上岸,瞬間沒入西湖北岸茂密的叢林之中。重傷之下,身法兀自快如鬼魅。

    卓南雁卻忽覺胸部酸麻,低吟一聲,緩緩坐倒。林霜月見他臉色瞬間白得駭人,雙目微垂,急忙撲上,手忙腳亂地撕開他胸前衣襟,劈眼便見他膻中穴上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寸長銀針,閃著詭異的碧綠光芒。

    “雁郎,雁郎……”林霜月想到這是巫魔口中射出的毒物,登覺渾身發軟,伸指便要拔針。唐千手恰在此時跟莫複疆並肩趕來,見狀忙道:“且慢!這是巫魔的碧蓮魔針,內含奇毒,碰不得!”探掌以卓南雁的衣襟裹住碧針,拔了出來。

    “碧蓮魔針?”林霜月顫聲道,“這毒可解得嗎?”唐千手目光閃爍:“這魔針名震江湖,是巫魔的救命暗器,素不輕發。但他平日既可含之于口,可知此針毒性不烈,只需吮出毒液,或可施救!”

    林霜月再不多言,俯在卓南雁胸前傷處便吸,吮了幾口微綠顏色的毒液吐出,便見傷處冒出了絳紅的鮮血。唐千手忙掏出個精致瓷瓶,抹了些白色膏藥塗在他胸前,低笑道:“吐了本門辟毒聖藥千靈膏,料來也無大礙!”跟著又走到羅大和虞允文身前,看他二人傷勢。林霜月卻緊護著卓南雁,美眸眨也不眨。

    卓南雁身子微顫,緩緩張開眼來,覷見林霜月臉色如雪,苦笑道:“呵呵,小月兒,你擔驚受怕的樣子……當真好看!”林霜月嗔道:“遲早有一日會被你嚇死!”心驚肉跳之下,聲音仍是微微發顫。話音未落,卻見卓南雁的身子又簇簇顫抖,大口喘息不已。林霜月驚呼不迭,伸出柔荑去攥住他的手,哪知才觸到他手掌,登時被一股巨力震開。

    “難道……難道是那毒傷未好?”林霜月見他臉色越來越紅,幾欲滴血,嚇得聲音都硬了。

    “不是毒傷,是天衣真氣的內勁反噬!”羅雪亭大步跨來,伸手按在卓南雁肩頭,沉聲喝道,“南雁,凝神調息!”

    卓南雁這時只覺渾身大氣鼓蕩,想要凝定心神,但胸口卻是煩悶欲炸。他適才苦斗余孤天,萬不得已之下,只得運起天衣真氣自保,只是他也深明其禍,淺嘗輒止,便即停功。但適才又與巫魔蕭抱珍這一等一的高手猝然交手,那連環三掌交擊看似簡單,卻是斗智斗力、耗盡心神的一戰。最後那掌互拼真氣,又讓卓南雁迫不得已再次催運天衣真氣,實如飲鴆止渴,火上澆油。

    更要命的,卻是他臨了又遭碧蓮魔針刺中膻中大穴。那膻中穴是人身聚斂內氣的中丹田所在,此刻他毒液雖出,但傷處作痛,難以如法約束內氣,霎時間真氣便如決堤之水,縱橫四溢,再難拴制。

    雨水嘩嘩落下,卓南雁衣衫盡濕,卻覺渾身燠熱難當,道道熱浪直沖腦頂,頭腦漸漸昏沉。蒙眬中只聽趙瑗、虞允文等人在耳邊不住呼喚,林霜月嚶嚶哭泣,他想張口回應,卻口舌發僵,再也說不出話來。跟著便聽羅雪亭失聲驚呼:“怪哉!他的中黃大脈居然無法吞吐真氣?大慧老和尚快想辦法,老子怕他真氣倒灌,奇經八脈難以容納,會經脈盡廢!”

    “經脈盡廢?”卓南雁悚然一驚,“難道……難道我會成為一個廢人?”耳聽天際雷聲滾滾而作,驚懼、不甘、留戀、擔憂,諸般情愫也似一道道的驚雷在他心底回蕩不休。

    又聽羅雪亭、莫複疆和大慧等人紛紛吆喝,在他身上運功揉按,一股又一股或冷或熱的真氣先後湧入,他渾身經脈膨脹之感稍減,心下驚急,只想張口大叫:“我不要變成廢人!不要變成廢人!”但口唇哆嗦顫抖,卻發不出一個字來。他腦中天旋地轉,大口喘息,似乎刹那間跌入了一個可怕難醒的夢魘中。

    無比焦急中,卻聽林霜月低低的呼喚鑽入耳中:“雁郎,雁郎,你且安下心來……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治好你的傷……”聲音哽咽著,似乎強抑著心底的裂痛。

    卓南雁覺得臉上潮濕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林霜月的淚水。猛聽天際訇然一聲雷鳴,他心神搖曳,終于陷入無邊無際的昏暗。

    《雁飛殘月天》第二部《暮雨江南》 終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8
發表於 2010-9-2 11:1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一節:求醫路陷 解難情切
      日頭斜下去了,赤玉碎金般的霞彩自天邊莽蒼蒼地渲染開去,西天被暈出一派深紫暗紅的參差之色,遠處的閑云青山都有些混沌。夏日暮風暖洋洋的,吹在江南古道兩旁綠得發黑的雜木葉子上,發出颯颯嗚嗚之聲。百十號盔甲鮮明的騎馬侍衛擁著數輛廂車,沿著蜿蜒向東的驛道迤邐而去。

    那廂車都是八尺長轅,朱紅雙輪高可及人,有雙馬駕轅的,有一馬獨駕的,最後一輛則是三牛並駕的雙層拱廂。荷擔而歸的鄉老見了,不知是哪家王公顯貴出行,忙遠遠地躲避。

    林霜月掀起雙馬廂車的圍帷,向外瞥了一眼,低聲問:“到哪里了?”車外的唐晚菊在馬上縱目遠眺,道:“快出臨安府了。但願這一路太太平平地到得醫谷,順順當當地醫好卓兄的病!”

    此時已是酉末時分,道旁山林上方倦鳥翱翔,林縫枝椏間還有些殘陽光影流轉著。林霜月凝眸悵望著那抹殷紫色的余暉,心底愁緒頓起,暗道:“到得醫谷,那脾氣古怪的大醫王肯為雁哥哥療傷嗎?便能療傷,又當真能讓他複原嗎?”他這麼想著,憂色便躥上眉梢。

    西子湖瑞蓮舟會上,卓南雁迭挫強敵,終致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事後他被太子趙瑗接入建王府,經禪聖大慧、雄獅堂主羅雪亭及唐門掌門唐千手等諸多高手聯手施救多日,雖暫時止住毒傷和劇痛,卻終究收效不顯。卓南雁時醒時昏,便連進食都困難至極,精神最佳之時,也僅可繞床一周而已。太子趙瑗連遣多位禦醫過來醫治,但卓南雁所受的乃是極厲害的真氣反噬的內傷,眾禦醫雖精通醫道,卻對武學一知半解,拖延多日,卻是越治越差。卓南雁那藥氣繚繞的臥房中,終日間只聞幾位禦醫唇槍舌劍,相互功訐。卓南雁只要精神稍振,眾禦醫便爭相誇功邀寵,但往往是幾人正忙著攬功,卓南雁便又昏了過去,使得幾位名醫急忙又推諉過錯,急得面紅耳赤。

    那幾日林霜月一直在塌旁看護。初時看見卓南雁病勢纏綿,林霜月不免憂心如焚,過得數日,但見眾禦醫和大慧禪聖等高手都束手無策,卓南雁卻是一日瘦似一日,林霜月芳心如焚,忽想:“雁哥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便隨他去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也決不分離!”這麼想著,心底倒覺寬了幾分。

    忽一天卓南雁神志稍複,猛地想起自己曾自易絕邵穎達那里得知大醫王蕭虎臣隱居之處,便提起去醫谷求醫。羅雪亭念及“風云八修”中的這位大醫王蕭虎臣平生行事怪癖,亦正亦邪,生怕他不肯援手,便與禪聖大慧聯名給蕭虎臣修書一封,求其施治。太子趙瑗親撥侍衛百余人隨護,卓南雁的兩位好友莫愁和唐晚菊也一起動身,由臨安啟程趕往三清山附近的醫谷。

    “月兒……”林霜月正在沉思,一只火熱的大手輕輕撫在她的纖纖素手上,卓南雁不知何時已張開眼來,緩緩笑道,“你可瘦得多了。”林霜月喜道:“雁哥哥,這兩日,你的精神好得緊啊!”卓南雁“嗯”了一聲,忽道:“你別瞞我,鐵衣兄……已去了,是不是?”

    林霜月眼波一沉,終究點了點頭:“瑞蓮舟會的當晚,陳鐵衣便不治而亡,算是求仁得仁了!他那樣剛硬的性子,既然覺得有愧于太子,只怕早有了必死之心!”說著眼圈倏地紅了,輕聲道,“瀟瀟……也隨他去了。她說全是她害了他,就在他身旁自刎殉情。”卓南雁只覺肺腑間一陣劇烈地抽搐,哽咽道:“我適才夢到鐵衣兄向我辭行來了。害了他們的人……是我!”林霜月卻搖了搖頭:“便是沒有你,陳、云二人深陷龍蛇變,也絕無生理!而你為他們點破迷途,讓陳鐵衣懸崖勒馬,生前盡忠而不失節,死後又得太子嘉獎,已是盡了朋友之義。”

    “舍安就危,舍生救難,舍身成佛!”卓南雁眼前閃過陳鐵衣施展三舍神拳時虎虎生威的雄姿,不禁閉上雙眼,黯然道,“鐵衣兄,確是舍身成佛了……終究是我無能,空負摯友相托!”林霜月見他神色痛楚,不由蹙眉道:“雁哥哥,你這時重傷未愈,萬萬不可如此胡思亂想!”

    卓南雁長籲出一口氣,道:“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我卓南雁會落到這般境地,便連站起來都須有人扶助……”他呆望著廂車上雕滿細密花紋的車頂,眼中忽地閃過一絲幽光,“若是那大醫王也醫不好我,我這一生便是一個廢人,卻又如何?”林霜月芳心一苦,卻強撐出一絲笑,柔聲道:“你瞎說什麼,那大醫王是個神仙,哪里有他醫不好的病?”驀地眼圈一紅,牽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卓南雁手撫著她白嫩如玉的臉頰,心底一陣溫馨,眼見她強顏歡笑,也不由笑道:“莫愁那小子呢?若沒他在這兒解悶,可煩悶得很呢。”

    “找抹胸嗎?”車外左首忽地響起唐晚菊的笑聲,“這厮最喜歡那輛三牛大廂車,說那是王爺才能坐的,這一整天都在那車子里的大床上打滾醉酒!”話音未落,莫愁的大腦袋卻從車外右首的窗口探進來,道:“小桔子不厚道,又在此叫本狀元的芳名!”

    雖然那日舟會驚變迭出,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莫大少率丐幫群豪奪得龍蓮,卻是千真萬確之事。事後平息變故之後,太子趙瑗還是依例嘉獎,頒發“舟會狀元”的金牌一枚。自那以後,莫愁便時時以“狀元公”自稱。他那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兩人身上一轉,嘻嘻一笑:“其實老哥我早悄悄地趕來探看你大雁子好幾次啦,每次都見小月兒在向你卿卿我我地嘮叨,本狀元又怎好打擾?”

    林霜月羞不可抑,嗔道:“好啊,大少,你再敢胡吣半句,那大廂車便再也不讓你坐了!”莫愁嘿嘿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忽地捏著鼻子,細聲細氣地道:“雁哥哥,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隨你去……”林霜月又羞又急,但見他忸怩作態的“嬌滴滴”模樣,又覺拿這活寶實在束手無策,忍不住跟卓南雁一起放聲大笑。莫愁瘋耍一通,但覺大是過癮,才笑嘻嘻地道:“大雁子,有一位小妹子前來看你,你猜猜她是誰?”

    “莫大肚子,卓大哥真醒了嗎?你可不能騙我!”南宮馨清脆的嬌喚已在車外響起。卓南雁雙眉一揚,笑道:“是馨小妹嗎,進來坐吧!”

    南宮馨不等他說完,就鑽進寬敞舒適的廂車內,還沒坐下便小麻雀般喳喳起來:“卓大哥,我在家待得憋悶,瑞蓮舟會那麼大熱鬧怎能不瞧,便偷偷溜出來尋你。哪知到了臨安已錯過了日子,又聽你受了重傷,一路打聽著尋來,可找到了你們……卓大哥,你傷得厲害嗎?我早就要過來看你,這個莫大肚子偏偏不許,說怕我吵你……”她一口氣說了許多,忽一抬眼,看見笑吟吟的林霜月,不由雙眸一亮,“哈,你便是卓大哥牽腸掛肚的月姐姐吧?你……你果然生得跟仙女一般!”

    林霜月盈盈一笑:“你便是馨妹子,你大哥常常說起來。嗯,果然是個乖巧標致的伶俐小妹!”南宮馨明眸一轉,笑道:“大哥才不會誇我乖巧呢,便誇我伶俐,只怕也是暗罵我任性膽大!”

    卓南雁笑了一笑,忽地皺眉道:“小妹,我受傷的事,我師父不知道吧?”南宮馨道:“自然不知。施老還和我爺爺在一處,終日下棋論道。那地方幽靜得緊,料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知曉。”卓南雁長歎一聲,道:“你若見了他們,也不要說……我不願累得師尊憂心。”南宮馨聽他語音說不出的蕭索淒黯,想到這位大哥當日睥睨四海的豪氣,也不禁心底發酸,怔怔地點了點頭。

    忽聽唐晚菊道:“後面有人趕來啦!咦,竟是允文兄!停車!”

    車隊應聲而至,片刻後書劍雙絕虞允文策馬奔到。卓南雁知道虞允文長途追趕至此,必有要事,忙讓林霜月扶著自己坐起。“南雁老弟,我來跟你報喜!”虞允文來不及登上軒敞的廂車,便喜孜孜地叫起來,“秦檜老賊一命嗚呼啦!”幾人均是精神一振,齊聲歡呼。卓南雁這輛廂車甚是寬大,當下莫愁、唐晚菊和虞允文都進得車內,在軟榻旁坐了。虞允文滿面振奮之色,道:“瑞蓮舟會連出亂子,老賊安排栽贓太子的詭計又被南雁老弟剿滅,那老賊挨了萬歲一通叱責,心驚肉跳之下當場便昏了過去,被救回府內苟延殘喘了幾天,終于在三日前蹬腿歸西!”

    卓南雁“嘿”了一聲,道:“這老賊也算惡貫滿盈了,只恨沒有親手斬他人頭。”虞允文伸掌握住他的雙肩,慨然道:“全因你一手剿滅龍蛇變,才使這老賊滿盤皆輸,說來就跟你親手殺他一般。嘿嘿,據說這老賊死前日夜憂懼,怕萬歲治罪,時時在夢中驚悸哭喊,這等憂心如焚的滋味,可比一刀斬了他更加大快人心!”卓南雁淡淡一笑,覺得心底暢快了許多,又問:“胡銓大人……和那些關押在九幽地府中的老臣呢?”虞允文道:“瑞蓮舟會一起,羅大先生便率人強攻九幽地府。不知怎地,地府五靈官竟不辭而別,一群鬼卒和格天社留守的蝦兵蟹將自然抵擋不住,張浚、胡銓等諸位大人全被安然無恙地救出!”

    林霜月忽道:“這麼說,趙官家終究沒有將秦檜治罪,是嗎?”

    虞允文道:“秦檜的權勢全是聖上給的,若是將其治罪,那便如聖上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一般。反正他人已死了,聖上也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秦檜一死,聖上便下召,命秦喜、林一飛,連同秦檜的孫子秦損一同致仕(注,古代稱官員退休為致仕),連臨安都不讓他們呆了,讓他們闔家遠遷,滾回他們的老家去。”

    莫愁呵呵笑道:“趙官家這一手做得絕!秦家的權勢被一去到底,那滋味必然難受百倍!”眾人齊聲稱快。虞允文卻歎道:“秦黨中仍有一人依舊得勢,那便是格天社的趙祥鶴!這鶴老兒那日曾親自護送聖上離開險地,讓聖上對他更加青睞。事後雖然太子多次據理力爭,極言其替秦賊為虎作倀之惡,聖上才以‘禦下不力’之名,將他貶官一級,由格天社統領一變而為大內禁宮侍衛統領。”

    “禦下不力?”唐晚菊苦笑一聲,“這四字與其說是罪名,不如說是為這老賊開脫。趙祥鶴明降實升,全因他見風使舵得快,他背著皇帝退出險地,穩穩當當,無驚無險,但在皇帝眼中,卻是莫大的功勞。”虞允文道:“聖上經得瑞蓮舟會這一鬧,對武人愈發忌憚,他留下鶴老兒,想必也是要在身邊加一道護身符。”頓了一頓,又道,“太子說,這老賊親手害死了鐵衣兄,這場血債,他來日必會清算。”卓南雁緩緩點頭,他這兩日不被那些禦醫灌藥折騰,心神反而清明了許多,道:“余孤天怎樣了?”

    虞允文神色一黯,道:“余孤天瑞蓮舟會上僥幸逃脫,回到驛館換了衣衫,仍舊是大金國的賀壽特使。咱們根本沒有抓到他跟撲散騰的罪證實據,朝廷不但不敢治罪,還要派人護送他們回金國。出馬護送之人,便是吳山鶴鳴趙祥鶴,據說是讓鶴老兒戴罪立功!”

    眾人一聽,不由齊聲歎息,莫愁則放聲大罵。卓南雁卻苦笑道:“欺軟怕硬,官官相護,咱大宋朝廷曆來就是如此。”

    虞允文舉頭望望日色,道:“時間不早了,朝廷中的事千頭萬緒,為兄還得即刻趕回。”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地交到林霜月手中,“這是太子給醫王親筆寫的書信,只是……蕭虎臣性子偏激,越是王侯將相,他越不買賬。只怕太子這封信未必會比獅堂雪冷與禪聖的聯名書信管用,但有了它,終究是聊勝于無。”

    林霜月連連點頭,將書信鄭重收好。虞允文又自車外侍立的侍衛手中接過來一方錦盒,揭開盒蓋,笑道:“林姑娘曾吩咐我找尋幾件物事,那長沙純金杯盤、建陽兔毫盞等諸般茶具在離京前已給姑娘備齊,這龍團勝雪、玉除清賞和禦苑玉芽三味團茶太過珍奇,經太子過問,昨日卻才湊齊。”林霜月連連稱謝,正要接那錦盒。莫愁早探手抓去,叫道:“尋幾塊破茶餅,怎地還用驚動太子?給我瞧瞧是什麼稀罕物!”虞允文屈指向他脈門一彈,登時將莫愁的腕子蕩開,笑道:“我長途趕來,便是給林姑娘送這團茶,你滿身酒氣,可不能糟蹋了這上好茶餅。”莫愁見林霜月笑盈盈地收起錦盒,不禁撇嘴笑道:“不過幾塊茶團子,本狀元才不稀罕呢!”

    卓南雁知道林霜月追隨茶隱徐滌塵多年,雅好茶道,聽得她竟請虞允文精心備置了多樣茶具茶餅,心中一動:“當日那大醫王的弟子許廣便癡迷茶道,小月兒此舉,想來也是為了能讓蕭虎臣給我療傷。”眼望林霜月,微微一笑,又向虞允文拱手道:“多謝太子掛懷,有勞允文兄了……”話未說完,虞允文已伸手在他雙臂上重重一握,道:“咱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來的這多客套話!但願老弟這一趟順順當當,大醫王妙手回春!愚兄在臨安焚香祈祝!”拱一拱手,再不多言,下了車打馬而去。

    唐晚菊目送虞允文縱馬馳遠,正待吆喝啟程,忽見遠處又奔來一騎快馬,馬上少年頗為眼熟。車隊後的侍衛見這少年來得突兀,忙上前喝問攔阻,卻被那少年揮掌亂搡,推得東倒西歪。

    林霜月聞亂探出頭來,不由雙眸一亮:“是三寶小弟,讓他過來!”

    “哈哈,天仙姐姐也在這里!”劉三寶汗津津的臉上滿是喜色,催馬過來,騰地躍上廂車,大嚷大叫道,“我大哥呢?聽說他受傷了,不礙事吧?可全好了嗎?”

    “小聲些!”南宮馨卻撅起小嘴喝道,“喊聲跟打雷一般,卓大哥便沒病也會給你驚出病來。”劉三寶才握住卓南雁的雙手,聞言瞥見南宮馨,不禁呵呵笑道:“黃毛丫頭,原來你也在這里!”

    卓南雁笑道:“怎麼,你們兩個認識?”

    原來南宮馨獨自趕到臨安來看瑞蓮舟會的熱鬧,但舟會早罷,來尋卓南雁,也是失之交臂。她問知卓南雁剛剛啟程離京,便又一路打聽著輾轉尋來。在臨安城外的小客棧中,她跟幾個酒客打聽卓南雁的去向,卻引得幾個武林人物的注目,當下竟有人看她貌美,便要出手拿她。

    南宮馨年紀幼小,武藝平平,自然不是這幾個江湖人物的對手。恰好劉三寶正在那酒肆中吃酒,見狀拔刀相助。他追隨刀霸的時日雖淺,卻因稟賦異常,那一身烈火勁已初具規模,幾個尋常武夫,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劉三寶將那些武夫殺得四散逃命,便雄赳赳地問起南宮馨的來曆。聽得南宮馨竟是卓南雁的義妹,不由哈哈大笑:“黃毛丫頭,你既是我大哥的妹子,難道不識得我這結拜兄弟劉三寶嗎?”南宮馨點頭道:“倒是聽大哥說過你的名字!”劉三寶更是得意,笑道:“嘿嘿,我卻沒聽大哥說過你這黃毛丫頭的名字!”

    南宮馨惱他連叫自己黃毛丫頭,也反唇相譏地罵他“毛頭小子”。兩人都是少年心性,不免各逞機鋒,互不相讓。但劉三寶口拙興直,如何敵得過南宮馨的伶牙俐齒,跟她口戰幾句之後,自知遠非敵手,只得撇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退避三舍。

    當下兩人分道揚鑣,南宮馨一路順當無比地便尋到了卓南雁的車隊。但劉三寶啟程後,卻又在路上遇到了那幾個江湖人物約來的幫手,一番糾纏厮殺,雖然他殺退來敵,卻也耽擱了不少工夫,較之南宮馨晚到了多時。這些變故,南宮馨卻不願當著眾人之面提起,聽得卓南雁問起,不由玉面微紅,嗔道:“誰認識他這毛頭小子!”林霜月瞧她又羞又惱的神色,與劉三寶分明是相識的,不由微微一笑。

    “咦?”南宮馨忽地瞥見劉三寶額頭上掛著一道血痕,不由驚道,“毛頭小子,你受傷了嗎?”劉三寶一撇嘴:“路上又遇到一些小蟊賊,不然怎讓你這黃毛丫頭先趕了來!”卓南雁知道南宮馨的脾氣,眼見她秀眉蹙起,怕兩人要唇槍舌劍,呵呵一笑:“小弟,天刀門主不是已回歸燕京了嗎,他怎地……會讓你出來?”他聲音還有幾分虛弱,但一開口,南宮馨和劉三寶便不再斗口。劉三寶老老實實地道:“師父本來不許的,卻奈不住我沒完沒了地磨他,這才答允我在江南多待些時日,來看看大哥。大哥要去醫谷求醫嗎?我護送大哥前去!”南宮馨聽得他最後那句話,不禁又揚起娥眉,冷笑道:“大言不慚,自以為是!當你自己是誰?”劉三寶扭頭瞪她,南宮馨卻“嗤”的一笑,轉頭向天上瞧去。

    林霜月笑道:“好啊,大伙兒一同去,路上湊個熱鬧。”將唐晚菊和莫愁都跟劉三寶引薦了。莫愁拉住劉三寶的手,笑道:“老弟,認識了你可是大有好處,哪天令師刀霸再要抓你狀元哥哥做挑夫,你可得給咱們求情!”眾人哈哈大笑。只南宮馨向劉三寶白眼連翻,冷笑連連。

    當下唐晚菊吆喝一聲,車隊穩穩啟程。卓南雁說了許多話,又兼得知好友陳鐵衣已死,心底愁苦,頭腦又昏沉起來,便在軟榻上睡去。當晚大隊人馬便在嚴州分水縣的驛館內安歇。

    一行人為照顧卓南雁,連日間都走得四平八穩。林霜月聽得南宮馨說起曾因提到卓南雁而遭人圍攻之事,只當不知什麼仇家前來尋仇,起初還小心在意,但一路上卻沒什麼風波。她料定那只是小股蟊賊欺負南宮馨這孤身女孩,便也芳心漸安。

    路上雖然辛苦,但有林霜月細心照料,卓南雁倒也沒什麼大礙。只是林霜月日夜操勞憂心,顯得愈發憔悴了。有時卓南雁醒來,見她玉容清減,不免心疼,反而笑語連珠,逗她寬心。好在同行的還有莫愁不住地插科打諢,倒多了不少樂子。

    南宮馨、劉三寶這對少年男女更是日日少不了斗口拌嘴,惹得熱鬧連連。林霜月瞧著,便想起幾年前自己跟卓南雁南歸的情景,對卓南雁道:“瞧你這義妹義弟,倒像極了當年的你我。只怕也跟咱們一樣,心里喜歡,嘴上別扭!”卓南雁笑道:“他們可比不得咱們!三寶兄弟論斗口可比馨丫頭差得遠了,馨丫頭是勝之不武,哪里比得了你我當年,那才叫棋逢對手!”眼睛一轉,忽地低聲道,“小月兒,我才知道,原來你當年跟我斗口時,便已喜歡上我了——心里喜歡,嘴上別扭,這可是你說的。”林霜月橫了他一眼,啐道:“喜歡你個大笨雁吧!”但想到少年的溫馨時光,心底不禁泛起陣陣柔情。

    一路穿州過府,數日之後已進得信州地界,離三清山已經不遠了。林霜月想到虞允文的叮囑,怕那性子古怪的大醫王見怪,不敢帶著百十號人馬大張旗鼓地直趨醫谷,便遣眾侍衛回京複命。連那幾輛廂車也讓他們帶走,只給他幾人留下了馬匹,給卓南雁留下了一輛瞧來並不奢華的單馬廂車,隨行物品都轉到了這輛車上。

    眼瞅著快到醫谷,林霜月的心反而緊了起來。看看天色已晚,那醫谷的詳細路徑卻不甚明了,幾人便商議著先尋個宿處落腳,明日一早再行進山。催動馬車行了多久,便在山腳下尋到七八間茅屋。唐晚菊上前叩門,出來的主人是個彎腰駝背的老頭子。唐晚菊文縐縐地商議借宿之事,怎奈那老者又是耳背,又是糊塗,任憑唐晚菊作揖打拱,那老者卻是弄不明白。莫愁在旁看得不耐,揮手丟出一錠大銀,喝道:“借宿一晚,可少不了你的!”那老者看到銀子,登時雙眼放光,反向莫愁拱手道:“快請快請,草舍寒酸,只怕怠慢了貴客!”跟著轉身大開院門,當先帶路,欣喜之下,連腰板都直了數分。

    唐晚菊看那老者大步前行,不由苦笑道:“莫愁,錢能通神,這道理還是你最明白!”莫愁咧嘴大笑:“太子爺給的銀子,不用白不用!”眾人嬉笑聲中,推了馬車進院。

    可巧院內還有三間閑房。當下卓南雁和劉三寶便在當中那間大屋安歇,唐晚菊與莫愁、林霜月和南宮馨各自左右兩屋相護。這幾日間,卓南雁長途跋涉,一路顛簸,反覺精神漸長。他斜倚在床上,跟劉三寶笑道:“只怕大哥是生來的勞碌命,在王府里面有禦醫伺候,便氣息奄奄,出來勞碌奔波,卻長了精神。”

    林霜月見他有說有笑,心底歡喜,幫他洗漱完畢,才翩然回屋。頭腳進屋,唐晚菊後腳便跟了進來,低聲道:“這屋子有些古怪!”林霜月一凜,道:“怎麼說?”唐晚菊蹙眉到:“那老頭子的耳背是裝的。適才我走在他身後,故意將兩枚鐵蒺藜在手中輕撞,那厮立時便聽到了。留神看他步法,顯是武林中人!這老頭兒的渾家是個啞巴婆子,一直披頭散發地猶抱琵琶半遮面。但我看她手上,食指、拇指上都有老繭,那是練金錢鏢一類的暗器磨的!”

    “不錯!”林霜月越聽越是心驚,低聲道,“這僻靜山野,卻有一對老夫妻,身懷武功,卻又裝聾作啞。偌大的宅院,偏偏只他二人居住!”唐晚菊籲了口氣,道:“我前後查了,這院子,確是尋常民居,但願是我杯弓蛇影。今晚咱們可都要小心在意!”拱一拱手,轉身而出。

    林霜月心神不定,才在床沿坐穩,便忽覺一陣頭暈目眩。南宮馨見她身子搖晃,忙上前扶住,驚呼道:“林姐姐,你怎麼了?”林霜月“嗯”了一聲,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才漸漸凝定下來,苦笑道:“自你卓大哥受了傷,我隔兩日便會覺得一陣恍惚,想必是操勞的吧。”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9
發表於 2010-9-2 11:18:59 |只看該作者
南宮馨見她雖眉間隱含憂思,但玉膚如雪,淺笑輕顰之際,自有一股高潔嫻靜的楚楚仙姿,不禁有些癡了,暗想:“也只有月姐姐這樣仙子般的人物,才能與卓大哥相配!”林霜月見她望著自己發愣,笑道:“小妹妹,發什麼呆?”南宮馨玉面一紅,悵悵地道:“月姐姐長得真美,不知我何時才能有姐姐這般漂亮!”

    林霜月料不到她說出這般話來,格格一笑,伸手輕撫她的秀發,柔聲道:“你小小年紀,便已這般美了,待過得兩年,自會出落得更加漂亮!”南宮馨翹起嘴道:“那也遠遠及不得姐姐!”林霜月心底覺得好玩,但暗自仍在琢磨唐晚菊的話,正要起身去卓南雁的屋子再看看,忽聽門外又傳來唐晚菊的聲音:“林姑娘,莫愁……莫愁不見啦!”

    二女均是一驚,快步出門,卻見唐晚菊手擎短檠,滿面惶急,低聲道:“這小子一直不見蹤影,這可如何是好?”話音未落,忽見黑影一閃,一個胖大身影躥到眼前,正是莫愁。

    “別聲張!”莫愁的胖臉上滿是少見的凝重,低聲道,“跟我來,帶你們來開開眼!”領著三人轉到後院,推開一間柴門,撥開幾堆柴草,舉燈一照,登時驚得三人做聲不得。卻見柴草下縱橫交錯地疊了五具死尸,有老有少,均是破舊的農人衣衫,瞧來竟是祖孫三代。

    “這……這,”唐晚菊死盯住那幾具冷硬的尸身,顫聲道,“他們才是這農舍的主人!”林霜月芳心亂跳,拔腿便向回行。幾步搶到卓南雁的門外,聽得卓南雁仍在屋中和劉三寶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她才略定了定神,跟莫愁、唐晚菊推門而入。六人商議對策,均覺這對心狠手辣的老夫妻必是沖著卓南雁來的,卓南雁生平仇家不少,但以毒辣的手段對尋常農家痛下殺手的,卻又不知是誰了。

    “龍須!”卓南雁忽地“呵呵”一笑,“這等鬼祟陰狠的手法,也只有龍須……才會施展!”眾人暗自心驚,莫愁奇道:“怪哉怪哉,咱們在明,龍須在暗,他們要來跟咱們動手尋仇,只管在此下手就是了,又何必他姥姥的如此偷偷摸摸?”

    唐晚菊沉吟道:“咱們出京時有大隊人馬前呼後擁,龍須自不敢明著跟官府作對,想必只能以小股人手暗中跟蹤,待咱們遣散侍衛,他們才敢下手!”莫愁道:“可那對老夫妻煞費苦心地將咱們引入此地,為何卻又遲遲不來動手?”

    “遲遲不動,是因他們人手不齊!”卓南雁眼芒一閃,緩緩道,“龍須要在四處阻住咱們的去處,自然人手分散。眼下,那對老夫妻必是在等龍須的殺手聚齊!”林霜月一凜,道:“事不宜遲,咱們速速離開此地!”莫愁等人也惶然而起,匆匆收拾行李。

    猛聽得院落里響起幾聲駿馬悲嘶。唐晚菊驚道:“不好,咱們的馬!”跟莫愁齊齊搶出屋來。

    這時四野里早模糊成一片,天邊只余幾線紅絲樣的晚霞。院子里烏沉沉地沒個人影。兩人正向西側後院栓馬之處奔去,陡見一道煙花自西院直飛沖霄,碧色光焰滿空飛灑。

    唐晚菊知道那必是龍須聯絡幫手的訊號,驚怒交集,疾步搶上,正撞見那老丈陰笑森森地自院內踅出來。只聽撲棱棱聲響,兩只白鴿已在他背後騰起,借著黯淡的暮靄展翅高飛。唐晚菊低喝一聲,兩枚鐵蒺藜振腕而出,直向那信鴿射去。

    驟聞“嗤嗤”勁響,斜刺里又是兩道銀光飛來,竟將唐晚菊的鐵蒺藜擊落在地。人影閃處,才見那散發披臉的老婆子默不做聲地斜躥過來。借著淡淡暮色,只見她臉上好長一道傷疤,瞧來甚是可怖。

    唐晚菊見她在昏暗之中飛刀奇准,知是勁敵,雙臂齊搖,鐵蒺藜、回魂鏢、黃蜂針、梨花釘、透骨錐等十余種暗器疾風暴雨般地射出。

    那疤面老婦再也無能為力,眼瞅著那兩只傳信的鴿子終于被暗器打落,才冷哼一聲:“唐門枯榮觀的絕學,果不尋常!”莫愁笑道:“乖乖不得了,啞婆子開口了!”揮拳便向那老婦擊去。

    劉三寶見那駝背老丈又轉身向拴馬的西院奔去,忙大喝道:“哪里跑,老狗看刀!”刀光霍霍,直向那老漢卷去。他才疾趕了兩步,突覺腳踝一緊,卻踏在人家早布好的繩套上,劉三寶驟出不意,“哎喲哎喲”的大叫聲中,竟被凌空吊起。唐晚菊吃了一驚,怕腳下還有機關埋伏,駐足不追,一把飛刀射出,削斷了那長繩,將劉三寶救下。

    只這麼阻了一阻,那駝背老丈已翻身上馬,又牽了一匹馬,揮鞭奔出。那老婦驀地怪叫一聲,“噗”的一口濃痰向莫愁吐去。莫愁惡心難耐,忙側身避開。那老婦斜身躍過一道矮牆,直縱上老丈身側的馬匹。兩人打馬如飛,轉瞬間便消逝在沉黯的夜色之中。

    劉三寶又驚又怒,沖到拴馬的棗樹跟前,卻見余下的兩匹馬已被那老婦用飛刀切斷了喉管,尸橫倒地。劉三寶看得心疼,險些流出淚來,望著二老退走的方向跳腳大罵。

    林霜月和南宮馨這時已扶著卓南雁走近。南宮馨舉著短檠一照,見那廂車的駕轅黑馬卻還無恙,喜道:“還好,這兩個老妖怪竟來不及弄傷這匹大老黑!喂,毛頭小子,別哭啦!”一邊譏笑劉三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邊攙著卓南雁坐上馬車。

    耳聽莫愁在車外打馬吆喝,卓南雁不由苦笑道:“真料不到,有朝一日……倒要讓兄弟們處處護著我!”林霜月柔聲道:“其實你在這里操心擔憂,倒更是難受!”伸出素手緊握住他的手,“幾個小小龍須,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嗎?”兩人手掌交握,都覺心底一陣踏實。

    “小月兒說得是!”廂車外響起莫愁大大咧咧的聲音,“瑞蓮舟會上的武狀元、唐門枯榮觀的第一高手,再加上明教聖女,難道還怕他幾個蝦米須子不成?”劉三寶掀起圍帷,接口喊道:“莫大哥,還有我,刀霸的關門弟子!”南宮馨“嗤嗤”冷笑,低聲道:“胡吹大氣!”

    天邊的夜色無聲地慢慢籠罩大地,天上的幾顆殘性被一抹薄云裹住了,模模糊糊地只見四邊都是烏黢黢的山。卓南雁只記得那醫谷的大致方位,亂野荒山的也難以細辨,莫愁只得揮鞭縱車循著黑森森的平坦山道向前疾奔。六人雖然口中說笑,心卻漸漸地緊了起來。行了多時,忽聽得道旁密林內傳出幾聲怪笑,突兀冷厲,驚得林間鳥雀亂飛。

    唐晚菊揚眉大喝:“什麼人?”那大黑馬驚得一聲長嘶,竟頓住了步子。南宮馨掀起窗帷,向外張望,卻見前面密林中黑沉沉的沒個人影。忽見幾盞孔明燈幽幽地蕩了過來,映得周遭一片慘白。林子里笑聲再起,猶似夜梟驚鳴,四處起落飄搖,擾得人陣陣心寒。

    莫愁哈哈大笑:“幾只蝦米須子,弄什麼玄虛,爺爺們只是懶得惹一身腥氣!既然活得不耐煩了,便過來送死!”那片笑聲卻陡然大了數倍:“死到臨頭卻還嘴硬!”“一只大飯桶,一個書呆子,還逞什麼威風?”“莫大肚子,待會兒必讓你最後一個才死……”亂糟糟的也不知多少人慘笑,恍惚間似有無數鬼影在黑漆漆的林子里亂舞狂嘯。

    “操你姥姥!”莫愁一拍肚子,聲若洪鍾地吼道,“爺爺這飯桶里盛的都是爛蝦須子!還有多少大蝦米、小蝦米、老少蝦米,便一起滾過來吧!”話音未落,便有一串亂箭激射過來。唐晚菊和莫愁揮刃抵擋,卻仍有幾支箭釘在了廂車上。南宮馨心驚肉跳,“啊”的一叫,不禁一把揪住了劉三寶的手,劉三寶呼呼喘氣,只道:“別怕,別怕!”

    卓南雁和林霜月卻是端坐不動。黑漆漆的車廂內,南宮馨也瞧不清卓南雁他們兩人臉上神色,只見林霜月的短劍在那里幽幽地閃光。但聽得車外喝聲起伏,似乎唐晚菊和莫愁已和人交上了手。

    車前都是連綿不絕的兵刃撞擊之聲。卓南雁凝神聽了片刻,忽道:“十二個人分成三撥兒,輪番上陣,嘿嘿,全是龍驤樓的手段!”忽聽得有人長聲慘呼,依稀便是那駝背老者的聲音。跟著那疤面老婦嘶聲大叫:“唐晚菊你個殺材,老娘跟你拼……”驀聽唐晚菊沉聲斷喝:“中!”那老婦的叫聲便硬生生地斷了。

    連折了兩個龍須,四下里忽然間喊殺之聲大起。卓南雁“嘿”了一聲:“這下子一群龍須並肩子全上了!”驟聞莫愁悶哼一聲,跟著破口大罵:“操你姥姥!”唐晚菊忽地揚聲喊道:“林姑娘,你們護著卓兄先走一步!”

    林霜月道:“不錯,咱們在這里當靶子,只有拖累他們!三寶,看好你大哥!”不待他回答,已飄身出了廂車。劉三寶應了一聲,烈火刀鏘然出鞘。林霜月才關上車門,便聽有人嘶聲怪叫:“這妞兒漂亮,給老子留著!”“不成,她最合老子胃口!”兩聲慘叫隨即騰起,血花直濺進車里,顯是兩個龍須已被林霜月快劍斬了。

    一只鐵蓮子卻從車窗斜射入車,貼著卓南雁的鼻尖掠過,狠狠插在車頂上。卓南雁紋絲不動,倒是南宮馨又驚得大叫了一聲。卓南雁穩穩地道:“掀開前窗!”劉三寶看他穩如泰山,不覺精神一振,打開前窗來,夜色中正見著林霜月長發飄飛,右手挽缰,左手揮劍,如雨劍光四下里鋪散開去。卓南雁灼灼地盯住她窈窕的背影,卻覺一陣陣地難受。

    眾龍須都被莫、唐二人阻住了,林霜月不費多少力氣便駕車沖出了重圍。馬車急速狂奔,卓南雁聽得喊殺聲漸遠減弱,心底卻滿是惆悵:“難道我今生今世都會成旁人的累贅嗎?總要累得他們為我流血,為我擔憂?”一念及此,胸中煩悶欲炸,抬眼看時,卻見一鉤殘月從云隙間探出臉來,淡淡清輝灑在山道上,馬車如在霜地里奔走。

    猛聽隆隆聲響,前方一棵大樹竟斜了身子,直向馬車砸下來。南宮馨驚叫聲中,林霜月銀牙緊咬,拼力打馬。那大黑馬吃痛不過,奮力疾躍,竟拖著廂車躥了過去。但前面一顆顆的大樹先後砸了下來,林霜月只得奮力勒馬,車輪咬噬山路發出咯咯吱吱的尖叫,廂車終于停了下來。

    四下靜悄悄地卻沒個人影,濃密的野林內黑得如同潑了墨一般。群山中只聞風蕩松濤的嗚嗚之聲。

    南宮馨側耳傾聽,卻再也聽不到身後有一絲厮殺呐喊之聲,心底七上八下:“難道唐公子、莫大肚子兩個都被龍須擒住了?這大樹接二連三倒下,卻又是什麼埋伏?”劉三寶見她伸手報肩,似是弱不勝衣,不知怎地胸中一熱,伸掌握住了她的手,大大咧咧地道:“別怕,有我呢!”

    南宮馨睨他一眼,竟再沒出言笑他,反向他身旁偎了偎。車子里極靜,劉三寶覺得她的身子嬌怯怯地靠了過來,便帶過來一抹若有若無的香氣。那香氣似是長了腿,從他的鼻端直往心里面鑽,掌中握著的那只玉手也軟了起來,似乎柔若無骨。一瞬間劉三寶只覺全身都熱了起來,四肢騰滿了力量,攥刀的手更是虎虎生威。

    林霜月已躍下車來,雙劍一錯,凝望著黑黝黝的密林,嬌叱道:“這時候還藏藏掩掩嗎?現身吧!”

    忽然間車前火光大亮,四處笑聲響亮,七八道黑黢黢的身影晃蕩蕩地走了出來。這幾人形容怪異,有和尚,有頭陀,更有個手揮銀索的老婆子,幾人臉上卻都帶著面具,湊在一處,說不出的詭異。

    “原來是你們!”林霜月的目光在那紅袍和尚身上一掃,便看出是當日在乾坤賭局外曾跟蹤過自己的龍須,“是余孤天遣你們來的嗎?”

    那和尚冷笑不答。那白發婆婆卻踏上一步,怪笑道:“林聖女,今日蒼龍五靈齊到,便是天王老子也沖不出這片林子。嘿嘿,只要你乖乖地將那姓卓的小子留下,咱們也不為難你!”

    “蒼龍五靈?”林霜月嫣然一笑,“余孤天都一敗塗地了,你們這幾條小蛇還想興風作浪?”那婆子眼芒一寒,森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西門、韓娘子,老婆子知道你們新晉蒼龍五靈,急于露臉,便上去領教一下林聖女的高招吧!”

    兩道身影分從左右撲到,左首那人是個鐵塔般的壯漢,身量奇高,恍若洪荒巨人,手揮一柄大斧;右首那人卻是個衣衫紅豔的婦人,雙掌分持蛾眉劍。那豔婦撲得奇快,雙刺蕩起一串清光,連綿刺到。

    林霜月反手一招“並蒂蓮花”,日月雙劍齊出,竟是後發先至。那豔婦料不到她陡然拖出如此以險搏險的狠招,倉惶疾退,仍是慢了半步。劍光閃處,那婦人頰邊鬢發亂飛,面具也被林霜月一劍挑開,現出一張面目姣好的慘白臉孔。林霜月一劍得手,身形便如影隨形般欺了過去,連環三劍分刺對手三處要害。那美婦手忙腳亂之際,猛聽那巨漢怪吼一聲,斜刺里撲上,宣花大斧劈面砸下。林霜月纖腰一扭,飄然轉開,眼見那美婦借勢逃開,不由暗叫可惜。

    她知道當此之際,進則生退則死,刷的一劍,自漫天斧影中直插進去。那巨漢怪叫聲中,大斧橫掃在林霜月的新月劍上,登時火花四濺,震得她玉臂酥麻,但她短劍疾收,仍是在那巨漢的臂膀上劃出一道血槽。

    那老婆子眼見林霜月劍光霍霍,大占上風,嘶聲叫道:“紅日和尚,你去擒了那姓卓的小子!旁人都跟老婆子並肩子齊上啊!”但聽幾聲大吼,四五道黑影直向林霜月卷來。那紅袍和尚哇哇大吼,手揮鐵鏟,猛向馬車撲到。

    劉三寶早就躍躍欲試,大喝一聲,躍下車來,也不管那和尚撲得猛惡,烈火刀便迎面砍下。這一刀迅猛如電,砍在那方便鏟上,竟將那和尚劈退了三步。林霜月深陷重圍,一顆芳心卻全系在那馬車上,眼見那和尚才稍稍一退,便又瘋了般地向馬車沖去,不由心若油煎。

    便在此時,猛聽有人大吼一聲:“大伙兒暫且住手!”吼聲突兀,便似霹靂乍響。眾人均是心神一震,仰頭看時,卻見一個黑袍大漢已縱馬搶到了山道前。眾龍須一見那大漢,登時齊聲呼嘯,紛紛退開幾步。

    卓南雁瞥見了那大漢鐵塔般的身影,不由雙目一凝,暗道:“怎地是他?”那大漢卻是當年完顏婷在芮王府的親隨黎獲。那晚王府驚變,黎獲曾被那耶律瀚海擊傷,其後不知所終,不想今日卻在此地突現。

    “郡主有令!”黎獲目光灼灼,在眾龍須臉上掃過,“暫且放過卓南雁!”那白發婆婆翻起白眼,瞪著黎獲道:“黑炭頭,你說的可是真的?”黎獲冷哼一聲,將手中一塊黑沉沉的令牌揚起,喝道:“哭婆婆說的什麼話!這等大事,我豈敢胡言!”一揚手,將那令牌向哭婆婆拋去。

    哭婆婆接過令牌,細細掃了幾眼,登時神色一恭,叫道:“既然郡主交待了話兒,咱們還啰嗦什麼!”將手一揮,幾個人迅疾向密林深處隱去。黎獲向端坐在廂車旁的卓南雁望了望,低歎一聲,便待撥轉馬頭。卓南雁忽道:“黎獲!”黎獲忙勒馬回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卓公子有何吩咐?”卓南雁也歎了口氣,緩緩道:“在下的兩位朋友……請你們……也莫要為難!”他生平甚少求人,更決不會跟對手吐一字軟話,但此時憂心朋友安危,也只得開口。

    “婷郡主倒沒吩咐這個,”黎獲“呵呵”一笑,“但卓公子的兩位朋友跟我們本無梁子,卻也不必結這仇恨!黎某這便過去瞧瞧!”就在馬上躬身一禮,“卓公子保重!”見卓南雁微微點頭,他才策馬而去。

    山道間終于冷寂下來,林霜月才“嗤嗤”一笑:“雁哥哥,你那婷郡主,對你倒很是有情有意啊……”卓南雁苦笑一聲,忽覺胸中一陣煩悶,不禁扶住了窗沿。適才他一直揪著心注目觀戰,此刻強敵一退,心神一松,便又頭暈目眩。林霜月本待說幾句玩笑,見了他神色,不由一驚,忙搶上去將他扶入車內躺好。

    長鞭一響,馬車又轆轆前行。廂車內的南宮馨忽地輕聲道:“喂,你該放開我的手了吧?”原來劉三寶適才下車迎敵,上了車後不知不覺地又抓住了南宮馨的玉手,聽得南宮馨這句話,他才“啊”了一聲,那手像碰了熱水般地跳開,一張臉突地漲成了一塊紅布,嘴里只知道“嘿嘿”干笑。出奇的是,伶牙俐齒的南宮馨這回只是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居然沒有出言笑話他。馬車行不多時,林霜月便也覺玉臂發酸,跟著頭也昏沉起來,忙伸手扶住了車轅。南宮馨自後見了,忙道:“月姐姐,你進來歇歇,我們駕車!”不由分說,將林霜月挽回車內,轉頭對劉三寶道,“毛頭小子,過來趕車!”

    不知怎地,這時劉三寶聽她叫自己“毛頭小子”,竟覺萬分舒服,得了聖旨般地躍了過去,跟她並坐一處。他跟隨撲散騰多日,馬術練得極精,缰繩一抖,便像模像樣的,口中“駕、駕”地吆喝,那大黑馬乖乖地繞過前面橫木,再向前行。

    南宮馨偷睨他一眼,忽地格格一笑。劉三寶道:“你……你笑什麼?”南宮馨嫣然道:“人家願意笑,你管得著嗎?”劉三寶也“呵呵”地笑了起來,但覺那夜風暖暖的、柔柔的,吹在身上,說不出的舒爽愜意。

    林霜月斜倚在卓南雁的榻旁,聽得卓南雁呼吸平穩,芳心漸安,又見前面的一對少年忽而竊竊私語,忽而歡聲低笑,她心底也不禁泛起陣陣溫馨,偎在卓南雁身旁,竟沉沉睡去。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20
發表於 2010-9-2 11:2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節:禪海歸元 醫谷負氣
      林霜月在沉沉昏睡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猛聽得車前響起南宮馨的一聲嬌呼,跟著便聽劉三寶憤聲大喝:“狗賊!放開她!”馬車劇烈顛簸,終于停下。

    林霜月一驚躍起,搶出車來,卻見道旁古松一根橫枝上立著一個白衣儒生,臉上蒙著青巾,臂彎中卻夾著南宮馨,正自呵呵冷笑,顯然是這人適才出其不意地掠走了南宮馨。劉三寶連連大吼,掣出大刀,便待上前。

    “且慢!”林霜月眼見那人臂膀中攬著南宮馨,但凝立在那松枝上,仍靈動如蜻蜓落荷葉,知道來人武功絕高。她伸掌按住了劉三寶,眼望那人道:“完顏婷早已下令收兵,閣下怎地不遵號令?”

    那人“呵呵”低笑:“誰說我是婷郡主手下?”他聲音顯是故意壓抑,聽來古怪至極。林霜月明眸一轉,冷笑道:“我瞧也是。閣下好大身手,卻欺負一個女孩子,確是連那些龍須都遠遠不如!”

    劉三寶眼見南宮馨被他挾在肋下,一動不動,心底著了火一般得急,在樹下仰頭大喝:“狗賊!你快放她下來!”驀地揮刀狠狠斫在樹干上,震得那古松簌簌亂顫。那人冷哼一聲,大袖疾揮,幾根碎枝被袖風卷起,猛向劉三寶射來。劉三寶忙揮刀抵擋,陡覺腕上一痛,已被一截樹枝射中,大刀險些脫手飛出。

    “賊小子知道厲害了嗎?”那白衣人冷森森地向下俯瞰,“若是識相的,便將那姓卓的留下,你們都給我滾!”

    “他是誰,到底為何來跟雁郎為難?”林霜月臉上不露聲色,心底卻憂急無比,“這人雖是孤身一人,卻比那些龍須都要難對付萬倍!”忽聽得身後傳來卓南雁虛弱卻冷定的聲音:“南宮參,卓南雁在此,你待怎地?堂堂正正地過來便是,快快放了馨丫頭!”

    “這人竟是南宮參?”林霜月聞言一震。那白衣人已笑道:“卓小子,真有你的!”扯下臉上青巾,現出一張俊朗儒雅的面龐,仰天哈哈大笑。卓南雁冷冷地盯住南宮參,道:“你早已答應了我,不再為難修老祖孫倆,卻怎又言而無信?”適才馬車急停,恰巧將他震醒,瞥見這白衣人掌上的勁道手法,登時猜出來人是自己死對頭之一的南宮參。

    “馨兒算來還是我侄女,老夫怎會為難她?”南宮參臉上笑意從容,“嘿嘿,我本來只想跟卓狂生算算舊賬!但你這小子偏偏要逼得老夫現出真容,老夫只得多殺兩條性命了!”話音才落,忽聽一道低沉的歎息聲響起:“善哉善哉!幾日不見,南宮堡主怎地變得暴戾如此?”聲音輕緩,帶著一股悲天憫人之氣。卓南雁和林霜月都是雙目發亮,均想:“謝天謝地,這老禪聖來得正是時候!”

    南宮參卻神色大變,游目四顧,卻見夜沉如墨,哪里有禪聖大慧的影子!忽然間腳下古松劇烈搖晃,一股巨力緣樹傳來,自雙足湧泉穴鑽入昆侖穴,沿著足太陽經迅疾射入。南宮參心底劇震,自知先機頓失,忙騰身向樹下躍去。他腳才落地,陡覺眼前已多了一道枯瘦的黑影,一凜之際,卻見一根手指已當頭戳來。雖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指,但指上氣韻竟似籠罩天地。“一指禪!”南宮參心中一寒,情知此時若再退避,必會勝算全無,猛然咬牙,將臂間的南宮馨向大慧撞去。

    耳畔似是響起一聲歎息,漫天遍地的鐵指倏忽不見。南宮參還不及喘一口氣,猛覺手上一輕,南宮馨已被大慧抓住,向後拽去。南宮參獰笑一聲,緊扣住南宮馨的玉臂,奮力回拉。大慧知道若再回奪,兩大絕頂高手的巨力之下,必會將南宮馨硬生生扯成兩半,歎息一聲,只得收力。

    南宮參早就算到大慧慈悲為懷,不會跟自己硬拼,正自慶幸,陡聽背後響起一聲怒喝:“狗賊!”劉三寶的大刀早已勢若疾電般地劈下。若在平時,南宮參自不會將劉三寶這一刀放在眼內,但此時正跟佛門第一高手的禪聖對陣,哪敢回頭接招,只得松開握著南宮馨腕上的手爪,斜刺里橫移丈余。

    大慧就勢將南宮馨拉了過來,一股柔和的勁力送入,登時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跟著掌力輕吐,將她向劉三寶送去,笑道:“接好啦!”身子片刻不停,仍向南宮參欺去。劉三寶那一刀劈得極猛,忽見南宮馨飛來,手忙腳亂地拋了大刀,伸手抱個正著。南宮馨生性精靈膽大,但此際忽被劉三寶抱住,竟覺說不出的較弱委屈,忍不住嚶嚀一聲哭出聲來。劉三寶驟覺一個軟綿綿的嬌軀鑽入懷中,陡然間便似身外云霄,癡癡地只是說:“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卓南雁和林霜月眼見南宮馨安然脫困,都長出了一口氣,齊向大慧望去。卻見大慧和南宮參以快打快,瞬息間竟疾拼了四五招。卓南雁的雙瞳一縮,暗道:“當日師尊曾說這南宮參的武功還在我之上,那時候我還頗不服氣,不想這厮跟禪聖動手,竟然不落下風!”林霜月暗道:“跟南宮參這狗賊,何必講什麼武林規矩,不如我上去助大慧上人將這厮料理了。”但隨即又想,“不好!這狗賊奸狡成性,若是乘機攻襲雁郎,那可大事不好!”一念及此,只得擎著雙劍,在卓南雁身旁看護。

    猛聽砰然一聲震響,激戰的兩人四掌相交,各自退開數步,凝神對望。大慧枯瘦的身子卻抖了抖,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恭喜堡主煉成了空谷流波的高妙心法!”南宮參“嘿嘿”笑道:“當晚洗兵閣一戰,禪聖受傷非淺,這時重傷未愈,實不該強自替人出頭,跟老夫為難!”

    大慧雙手負後,衣襟迎風輕拂,淡然道:“卓少俠離京後,和尚忽地心血來潮,偏要過來瞧瞧他。一路緊趕慢趕,卻不想恰好撞上堡主。呵呵,若是堡主此時收手,和尚自然不會多事!”

    南宮參眼芒一閃,冷冷地道:“那也只得得罪了!”五指驟然握緊腰間的紫煙劍,一股森寒的殺氣登時在夜空中彌漫開來。

    大慧低眉垂目,恍若入定,沉聲道:“堡主之才,天下罕見,可惜甘願為惡,委實可歎!”南宮參森然道:“老和尚此言未免偏頗!這小賊當日在洗兵閣如此辱我,大師親眼所見,老夫豈能善罷甘休?”

    大慧低歎一聲,卻不再言語。卓南雁等人均知一場惡戰在所難免,眼見南宮參殺氣愈來愈濃,大慧卻仍是垂眸靜立,都不禁心底為他擔憂。

    山道上一片寂靜,只聞夜風“呼呼”之聲。夜色蒼茫深邃,那鉤殘月仍在云彩間閃爍,山道旁群山峭壁只能瞧見黑黢黢的影子。大慧的一襲灰袍似是被無邊的暗夜吞噬了,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驀地只聞南宮參暴喝一聲,紫煙劍鏘然出鞘,刷的一劍直指大慧胸口。卓南雁看他雖只一劍刺出,但滿空紫色劍影飄忽,恍若千劍萬劍,心底不由一沉:“這厮的劍法果然了得,怪不得那日師尊說他跟我對陣時,未盡全力!”林霜月和南宮馨眼見大慧不擋不避,忍不住齊齊驚呼出聲。璀璨的劍芒陡地在大慧的胸前半尺凝住。大慧雙掌合十,依舊穩如泰山,竟似對身前劍氣噴薄的紫煙劍視而不見。

    卓南雁的心“咚”的一跳:“南宮參這狗賊的空谷流波心法又有進境,如此橫掃千軍的一劍,竟能在瞬息之間轉實為虛!而最奇的卻是禪聖居然嫩識破他的虛招,莫非這也是禪門心法的妙用?本書轉載1  6K文學網www.1  6k.cN”

    南宮參眼見自己虛實互易的一劍竟是無功,心底震驚非小,口中卻哂然一笑:“大師果然好定力!”腕子微抖,本已黯淡的紫芒驟然一燦,斜斜削向大慧的脖頸。大慧干瘦的身影似乎微微一抖,林霜月等人卻連驚叫都來不及,那紫煙劍已似一道紫蛇般在他頸上繞過。

    猛聽得南宮參厲聲大吼,霎時間漫天都是紫蒙蒙的劍芒,如千道閃電、萬條妖蛇,矯夭勁舞。山道旁草折樹抖,如遭狂風摧折。林霜月看得心驚,扶著卓南雁一步步向後退去。

    便在南宮參震天價的怒喝聲中,不時傳來一聲聲清脆的錚錚銳響。林霜月凝神細瞧,才看清那是大慧枯瘦的鐵指不時彈在紫煙劍上,每出一指,便是一聲脆響,將紫煙劍蕩得貼身走空。南宮參劍法展開,劍氣鼓蕩,腳踏奇門步法,圍著大慧呼呼疾轉。劉三寶眼見滿空都是劍影,卻始終不聞大慧的聲息,不由心下焦躁,叫道:“大哥,你瞧那……老和尚勝得了嗎?”南宮馨也急起來,道:“卓大哥,禪聖怎地一直不出手啊?”卓南雁蹙眉不答,心底卻想:“莫非是因禪聖重傷未愈,這才故意示弱?”凝神看了多時,忽地心底一震,緩緩點頭道:“不出手,才是最厲害的出手!”劉三寶擰起眉毛,喃喃道:“不出手,才是最厲害的出手?”卓南雁微微一笑:“天下武學,分成剛柔兩道,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靜以待機,柔能克剛!”

    他向來與劉三寶聚別匆匆,此刻好容易得見兩大高手交鋒,便借此向這小兄弟傳授武學要理。劉三寶微微點頭。卓南雁見他似懂非懂,又道:“你瞧那南宮參的長劍一劍重似一劍,卻始終徒勞無功,實則先機已失……”跟著細細給他講解剛柔之道。劉三寶的師父撲散騰雖是天下宗師,但禪聖會斗南宮堡主這等絕頂高手的實戰,卻是習武之人畢生難見的機緣,劉三寶得卓南雁耐心剖析,登覺受益匪淺。

    那邊南宮參拼力強攻,卻始終被大慧信手化解,心底又驚又怒,驀地振聲怪笑,左掌自劍影中翻出,直向大慧肋下按去。他這一掌揮出,山道間便騰出一股怪里怪氣的香氣。南宮馨道:“咦,這大男人怎地還抹了香粉?”話音未落,便覺頭腦間一陣昏沉。林霜月驚道:“他掌上有毒,快快閉住呼吸!”扶著卓南雁,並招呼劉三寶、南宮馨二人,又向後退去。

    四人又退了數丈,才稍覺安穩,眼見南宮參劍里夾掌,攻勢更盛,都覺心底憂急。卓南雁瞧見南宮參龍行虎步,已施展出了天星劍法中的“獨劍成陣”,也不由心緊起來:“南宮參這狗賊何時又煉成了這毒掌功夫?”他憂心良久,便胸悶頭昏,漸覺不支。

    忽聽大慧低喝一聲:“南宮堡主這七仙香霧掌莫不是得自唐門?”

    南宮參登時心底一震。他這人素來心懷遠志,平生所願,便是將南宮世家建成天下第一名門。但在他千辛萬苦地學成南宮世家的“空谷流波”和天星劍法的第八重“獨劍成陣”之後,仍覺難以在武林中一領風騷,偏偏本門最艱難深奧的天星劍法第九重“地火劍氣”又萬難煉至大成,正自萬分苦惱之際,卻結識了唐門的風騷**唐倩。南宮參自幼也好玩使毒物,對唐門毒功可說是垂涎已久了,便花言巧語地自唐倩手中騙得了唐門的毒譜。先前他是早自許廣手中巧取了專能搜捕毒蟲的甘露甌,得自唐倩的毒譜雖有些殘缺不全,他卻仍是如獲至寶地勤加鑽研,終于練得秘典上的一門毒掌絕學。

    這七仙香霧掌乃是已七種毒物為藥方,內服外浸,配以獨門心法修煉,功成後掌帶怪香,傷人于無形。這門功法修煉起來艱難至極,便在唐門也極少有人煉成,南宮參小有所成,本來對此寄予厚望,頗望來日賴以一鳴驚人,不想此時對陣大慧不勝,才一施展,又被大慧喝破。

    “這是本門絕學天香掌,”南宮參只得強撐著不認,嘶聲怪笑,“跟唐門有什麼相干?”長劍上紫芒暴吐,猛向大慧卷來。此時他渾身真氣已提到了十成,每一步踏出,勁氣縈繞,都帶出咝咝尖嘯,越轉越快,白袍竟似化作一團白光。忽聽大慧一聲低歎,竟自盤膝坐下,低眉垂目,恍似入定,但每到長劍臨身,便以鐵指彈開。

    卓南雁只覺雙眸一亮,他已隱隱看出,那南宮參“獨劍成陣”的功夫已施展到極致,更硬用劍招、步法,將大慧擠入死門擊殺。但大慧靜坐枯守,卻不會受其步法所困,以靜待動,讓南宮參無力下手。

    此刻的拼殺到了緊要關頭,他已無暇詳加解說。林霜月等人遙見大慧那一襲灰衣幾乎與沉黯的天地混沌成一色,只一團白影紫電繞著那灰袍盤旋疾轉,三人不免心驚肉跳,看得冷汗浸浸。

    “嗡!”天地間忽地響起一聲悠揚的禪唱。這聲音柔和低沉,但觀戰的卓南雁四人卻覺經脈間齊齊一跳,心底一片甯靜。

    “旋嵐偃岳而常靜,”漫天劍雨中,大慧的禪唱依舊淡定自若地響著,“江河競注而不流——”他的聲音悠長舒緩,卻越來越響亮。長劍疾舞的南宮參也覺渾身經脈隨著他的禪唱聲震蕩不已,一時間滿腔的仇怒戾氣卻也消散不少,竟想拋開長劍,跟大慧一道體悟天地至理。

    他心底大驚,深知自己的心神已被大慧的無上禪功牽引,猛一咬牙,振聲長嘯,嘯聲如同怒龍沖霄,盤旋而上,只盼將他的禪唱壓下。大慧眸間精芒陡燦,吟唱聲驟然一振:“……野馬飄鼓——而不動!”吟聲綿長低緩,卻在崇山峻嶺層林峭壁間響蕩不休,恍若天地萬物都與他的吟聲相和。南宮參只覺筋脈一酸,手中長劍幾乎把持不住。便在此時,大慧的鐵指已凌空按來。一指橫出,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循,但南宮參瞧在眼內,卻覺天地間只剩這似能撐破蒼穹的一指。他心神劇震,猛地拋了劍,嘶聲道:“大師饒命!”

    大慧見他棄劍求饒,鐵指便陡地一凝。哪知南宮參的嘶叫聲未落,猛地雙掌齊出,直向大慧拍來。禪聖的蒼眉忽抖,那聲禪唱便似春雷乍動,訇然而發:“日月曆天而不周!”鐵掌疾翻,猶如大金剛杵一般當頭擊下。南宮參慘哼聲中,一口鮮血噴出,白影閃處,疾躍數丈。劉三寶怒道:“這狗賊,好不奸詐!”揮刀撲上。南宮參這時經脈劇痛,情知適才大慧這一掌仍是手下留情,瞥見劉三寶大刀霍霍劈來,哪敢戀戰,斜刺里騰出,一溜白煙般消逝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大師!”南宮馨看見大慧枯瘦的身子簌簌發顫,急忙搶上去扶住了,驚道:“禪聖爺爺,您仍給那狗賊傷到了?”

    “傷便傷了,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大慧的雙肩抖了抖,依舊盤膝坐好,“呵呵”笑道,“南宮堡主一直深藏不露,倒是一奇!”林霜月忙扶著卓南雁上前稱謝。卓南雁適才瞧得清清楚楚,最後南宮參拋劍偷襲之際,大慧那一掌仍是心存慈悲,未盡全力,雖擊得南宮參吐血遠遁,卻因一念之仁,給南宮參的毒掌擊中了肋下。

    卓南雁眼見大慧的口角仍掛著一絲血痕,心底悲憤,怒道:“早知那晚在洗兵閣內,便該一劍宰了這狗賊!”大慧的臉上仍掛著那抹淡定的笑意,道:“不過是砍我兩劍,打我兩掌,又何必如此斤斤計較?”低聲咳嗽兩聲,悠遠的目光已凝在卓南雁的臉上,“幾日不見,你的精神倒好了些。臨別之際,老衲倒想跟你說幾句話!”

    “請大師指點!”卓南雁聽他將“臨別之際”四字說得甚重,心底疑惑,卻仍是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禮。大慧默然望了他半晌,忽道:“南雁,若是你找到了大醫王,那大醫王傾盡全力,仍是醫不好你的傷,卻又如何?”卓南雁心底一沉,怔怔地道:“這個……晚輩倒從未想過!難道大師是說,晚輩這傷……”大慧搖了搖頭,截斷他的話道:“老衲只是隨口一說。嘿嘿,你自幼師從棋仙,練就絕倫武功,但若你就此功力盡廢,變得手無縛雞之力,那又如何?”卓南雁的心一陣收縮,額頭上立時滲出汗水,喃喃道:“功力盡廢……手無縛雞之力?”

    “你很怕嗎?”大慧的目光在夜色里幽幽閃爍,“那又有什麼可怕的!設若你從小便未習武,如今還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卓南雁心神一震,迎上大慧深邃的眼芒,竟不知說什麼是好。忽聽大慧咳了一聲,猛地噴出一口血來。卓南雁驚道:“大師,您怎地了?”林霜月和南宮馨忙上前將他扶起,要讓他進馬車內安歇。大慧卻擺了擺手,苦笑道:“不必了,這具臭皮囊……只怕跟不了老衲許久啦!”

    卓南雁等人均覺心底一痛。南宮馨不禁垂下淚來,哭道:“禪聖爺爺,都是南宮參那天殺的害得您嗎?”大慧笑道:“不怪他……老衲多年前便已中毒,苟延殘喘到今日,已算萬幸了。”這片刻之間,聲音便虛弱了許多。卓南雁想到那晚禪聖激戰林逸煙後,曾跟自己說過他中毒已久的言語,心中更是針紮般難受:“想必大慧上人一直要運功對抗滲入他體內的毒性,但洗兵閣之戰他重傷未愈,適才又遭了南宮參的暗算,再難運功裹毒,終致毒性發作!”不禁伸手握住大慧那枯瘦的雙掌,道:“大師,當年給您下毒之人,到底是誰?”

    大慧搖了搖頭,笑道:“那等陳年舊事,還提他作甚!”他的目光有些黯淡,笑聲卻依舊灑脫,“生老病死,原是世間常情。呵呵,這三清聖地,乃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也好也好,一切都是緣法!”

    卓南雁忽然想到,大慧此次以重傷未愈之軀力拼南宮參,還是為了救護自己,一時間肝腸寸斷,哽咽道:“大師,可還有什麼法子救您嗎?不如咱們一起去尋那大醫王!”

    大慧道:“自家的事自家曉得!自家若無法可醫,旁人如何醫得?”卓南雁看他目光悠遠,想著他的話,不由心中一震。大慧悠悠笑道:“浮世虛幻,本無來去!這一具臭皮囊本就是地水風火泊湊而成,何必錯認為己有。”他說得灑脫,但卓南雁、林霜月四人卻心底悲惻惻的。

    “南雁!”大慧抬起頭來,目光倏地明亮起來,道,“武功盡廢並無可怕,自古建功立業的大英雄大豪傑,未必便是只憑武功!”

    卓南雁陡覺眼前一亮。他重傷之後,時昏時醒,醒的時候雖是強顏歡笑,實則心底一直憂懼煩惱,這時聽了大慧的言語,便如在黑屋中打開一道天窗般豁然開朗,顫聲道:“正是!力拔山兮的武夫可能一事無成,柔弱書生倒可成就豐功偉業,其中差別,不在武功,而是在……”心緒紊亂,卻不知如何措詞。

    “在乎心志!”大慧的聲音驀地沉著凝重起來,“便如孔子所云,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這大慧一直宣說佛道,但這時忽然說出一句儒家名言,反有一種說不出的直指人心之效。

    卓南雁陡覺心頭一熱:“不錯,心志不移,氣節不奪,才是真豪傑!”臉上光彩一閃,胸中一片開闊坦蕩,向大慧深深一揖,“多謝大師點化!”

    “天地萬物都在點化你,哪里用得著老和尚。”大慧淡淡笑著,又悠悠一歎,“待老衲去後,這具臭皮囊,便勞煩莫愁公子送往臨安徑山寺焚化。”

    “莫愁?”林霜月奇道,“他跟唐公子都被那些龍須困住了……”大慧道:“眼下也該來了!”卓南雁等人都是一驚,不知是否大慧的神志有些糊塗,正自疑惑,卻聽大慧悠然一歎:“老和尚該走啦!”南宮馨“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禪聖爺爺,您不是活佛嗎?馨兒求求您不要走!”

    大慧張開雙眼,柔聲道:“一切皆幻,和尚爺爺何曾真的來,又何曾真的走?來而非來,去而未去!”忽地哂然笑道,“畢竟水須潮海去,到頭云定覓山歸。”笑聲依舊爽朗悠遠。那灑脫的長笑終于止歇,山河大地忽地一片岑寂,便連風聲都似凝住了。

    南宮馨見大慧再不言語,伸手一推,但覺如觸山岩般紋絲不動,不禁嗚咽垂淚。林霜月和劉三寶雖與大慧匆匆一會,卻也黯然神傷。只有卓南雁默然靜立。望見大慧笑容未斂,臉上一派光風霽月之色,卓南雁忽然間竟覺得身心上松快了許多,想到大慧坐化前所說的言語,心底黯然悲淒之余,反有一種灑脫安穩之感。

    便在這時,卻聽莫愁的聲音遙遙傳來:“放心放心,大雁子他們決計沒事!你嘮嘮叨叨的,倒跟個老娘兒們一般……哈,小桔子你瞧,那不是大雁子嗎?”嬉笑之間,莫愁和唐晚菊已飛身趕來。

    原來適才二人留下斷後,陷入苦戰。好在眾龍須都知前面還有蒼龍五靈出手,對兩人只是纏斗。而二人功夫極硬,以寡敵眾,卻也尚能支撐。激戰多時,黎獲縱馬趕到,才讓眾龍須罷手。兩人當下急急趕來。

    “咦,這老和尚……”莫愁凝目看了大慧幾眼,驚道,“莫不是禪聖老佛爺?”原來他幼時跟在父親身邊,曾與大慧見過幾面,聽得卓南雁說起大慧毒發而亡,不禁放聲大哭。林霜月和唐晚菊急忙相勸,又將大慧的遺體搬入車內,觸手之間,竟覺大慧的肌膚已變得堅如鐵石。幾人齊聲稱奇。

    ……

    馬車行不多時,天色已然大亮。轉出山谷,便有一處小村坳橫在眼前,卻見朝陽燦爛,阡陌縱橫的濃綠稻田上有農夫在田間忙碌,幾人回思昨晚深山中的幾度曆險,渾若做了一場噩夢。

    卓南雁身子乏倦,便在車上安歇。莫愁去向鄉農打聽那醫谷所在,本以為那醫谷的確切方位必然隱秘至極,不想那幾個鄉農倒都知曉,爭著道:“是來尋神醫的嗎?”“順著前面那條小溪前行片刻,便到了醫谷啦!”“嘿,那里面神醫多的是!”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7 01: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