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9-3-29
- 最後登錄
- 2021-9-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39693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36969
- 相冊
- 16
- 日誌
- 19
   
狀態︰
離線
|
南宮堡為了這瑞蓮舟會曾苦練多時,鼓足了勁兒要一鳴驚人的,適才越駛越快,本要後來居上,超越格天社,不想卻給萬秀峰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地來了一下“黃龍擺尾”。黃龍舟的龍尾斜頂在青龍舟高翹的龍頭上,轟然巨響聲中,猝不及防的青龍舟劇烈搖晃,兩個劃手登時摔入水中。舟上二當家的南宮禹拼力運起千斤墜,手揮青旗,高聲吆喝門人穩住龍舟。
但這一撞卻將青龍舟撞得橫了過來。霹靂門的赤龍舟正氣勢洶洶地自後邊飛速而至,躲閃不及,“咣”的一聲巨響,攔腰撞在青龍舟上。赤龍舟顛簸劇震,青龍舟則整船翻倒,一片嘶喊聲中,南宮禹跟一眾門人亂糟糟地翻身落水。
格天社的黃龍舟卻借著青龍舟的奮力一頂,前躥數丈,眾鐵衛揮棹如飛,竟堪堪趕上了雄獅堂的白龍舟。萬秀峰手揮黃龍旗,滿面歉然,大叫道:“哎喲,南宮二爺,這可得罪啦!”南宮禹在水中落湯雞一般冒出頭來,眼望萬秀峰,忍不住破口大罵。
玉壇上的趙構瞧見滿身青衣的南宮堡弟子在湖面上撲通撲通地瞎刨急掙,形狀滑稽,不由拈髯微笑。眾官瞧見天子發笑,也跟著放聲大笑。趙構笑道:“這幾個孩兒有趣,看賞!”在他眼中,眾舟競渡,百槳勁揮,實不如這一船落水狗看著有趣。在旁伺候的內侍領旨後如飛而去。南宮堡翻船出丑,卻因禍得福,受了天子賞賜,倒是出乎意料了。
這時雄獅堂的白龍舟跟建王府的紫龍舟卻仍搶出黃龍舟數丈,齊頭並進,搶先沖入“龍門”。龍門寬僅丈余,兩舟劃手貼得極近,各自劈棹激出的浪花都飛濺到鄰舟劃手身上。卓南雁眼見陳鐵衣挺立如劍,目光緊鎖前方,忙大聲喝道:“鐵衣兄,你不可行險!”
陳鐵衣甩臉向他望來,目光森冷,更有幾分僵直死板,全無往昔的奮發堅毅之氣。“靈巫印!”卓南雁陡地想到當日林霜月身中邪法後的目光,登時大驚,“不錯,鐵衣兄心雄如鐵,未必真會背叛太子,林逸煙必是暗中對他施了‘靈巫印’這邪法!”想到林霜月在擂台上揮劍狂攻之狀,心底一陣戰栗,但這時眾舸爭流,又怎能為陳鐵衣施法療傷?
“你……都知道?”陳鐵衣忽地迸出一句話來,森森的目光中也閃出些許痛楚之色。卓南雁見他竟能開口說話,心頭一喜,忽地想起:“靈巫印只有幾個時辰的效驗,林逸煙昨晚在洗兵閣大敗虧輸後狼狽遠竄,莫非此時鐵衣兄巫力將解?”忙點頭叫道:“鐵衣兄,你中了奸人的邪法,快快收束心神,不可胡思亂想!”
“邪法?”陳鐵衣驀地一聲驚呼,略顯呆滯的眼神里盡是困惑震驚。卓南雁知他“尚未盡複,但當此緊迫之刻,實在想不到什麼話來點醒他,情急之下,陡地提氣高叫:“大丈夫該當傑然自立志氣,充塞乎天地,臨大事而不可奪!鐵衣兄,你可還記得這幾句話?”
當日兩人囚身在糧船之上,陳鐵衣曾給卓南雁背誦這幾句話,其時豪氣凜然,氣吞河山,讓卓南雁過耳不忘。
陳鐵衣雙肩一顫,眼內閃過迷茫、悔痛之色,喃喃道:“臨大事而不可奪……臨大事而不可奪……”卓南雁大聲喝道:“這些話你曾念給小弟聽過,難道你都忘了不成……有道德足以替時,有事業足以撥亂,進退自得,風不能靡,波不能流……”這幾句辭語慷慨激昂,透過山呼般的喧囂呐喊和密集鼓聲,清晰無比地穿入陳鐵衣耳內。
陳鐵衣劍眉倒豎,滿面痛楚之色,驀地雙手捧腦,大聲怒喝。怒喝聲中,兩舟如雙龍出海,激波踏浪,穿過紅綢飄飛的龍門,直向數十丈外的蓮池駛去。
原來陳鐵衣跟云瀟瀟傾心相戀,早自云瀟瀟口中得知了她自受龍涎丹之苦卻又難以自拔。他雖貴為太子親隨,卻也無能為力。數月前,京師龍須便以云瀟瀟為餌,對他狠下苦功進行利誘。陳鐵衣進不能為太子鋤奸,退不能為佳人拔苦,萬般無奈,只得向太子借口探訪龍須之秘,遠離京師。
他邂逅卓南雁後,得知卓南雁“知曉”龍涎丹解藥,曾經欣喜萬分,但隨即知道那不過是卓南雁信口放出的幌子,沮喪之余,卻又為卓南雁的風骨折服,將他當做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同時,陳鐵衣心底更隱隱覺得卓南雁的特殊經曆,或許更能助他將云瀟瀟救出苦海。他靈機一動,請卓南雁給云瀟瀟傳信,實是暗示云瀟瀟,他不死鐵捕決不會背主棄義。
後來卓南雁跟他中了“判官尿”,被龍須中的“老頭子”捉住,因龍須早知他這條大魚“身負重任”,當即便將他遠遠逐走。陳鐵衣心灰意冷,索性借機遠游不歸,直到瑞蓮舟會在即,掛念太子安危,才不得不趕回京師複命。
哪知余孤天早命龍須對他嚴加布控。陳鐵衣一回京師,便被余孤天派來的龍須威逼利誘,命他在瑞蓮舟會上刺殺趙構。後來余孤天和林逸煙為堅其念,索性囚禁了云瀟瀟。
佳人被擒,命懸一發。為了云瀟瀟不受龍涎丹之苦,陳鐵衣自不能將此訊上奏太子;而要讓他謀刺皇帝,則又會置太子于死地。愛侶的生似與太子的安危,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間,不死鐵捕這幾日實是六神無主、心如油煎。林逸煙看出陳鐵衣雖然癡情,卻未必會真為云瀟瀟去背棄太子,當機立斷,便在昨日將他擒住,下了靈巫印。
但林逸煙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自己會在洗兵閣中功敗垂成。林逸煙當場負傷遠遁,無暇對陳鐵衣再行施法。陳鐵衣這時已經神志漸輕。他是少林嫡傳弟子,苦修三舍心法多年,心念堅毅,遠勝林霜月,雖被林逸煙的巫力操控多時,但堅愈鐵石的信念一直在跟侵入心魂深處的巫力相抗,這時巫力將解未解,竟已生出幾絲理智。
此刻聽得卓南雁念出這幾句浩氣彌漫的詞句,陳鐵衣只覺盤旋腦中的塊壘陰霾豁然迸裂,一時間頭疼如裂,忍不住振聲長嘯。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振聲大喝道:“陳鐵衣,你且看看此人是誰?”聲如巨雷,在湖面上滾滾傳來。
陳鐵衣心神劇震,猛一轉頭,卻見羅雪亭昂然佇立玉帶般的白堤上,身旁俏立一人,正是云瀟瀟。為防百姓驚駕,這連接西湖北岸和孤山西麓的白堤禁止尋常百姓踏上,每隔數丈便有一名天武官持戟佇立。纖腰約素、豐神楚楚的云瀟瀟立在數丈一隔的持戟侍衛間,甚是顯眼。
……
原來那晚羅雪亭等人隨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天遁宮,合攏石壁後,在深洞內靜靜將養,運功療毒。卓南雁雖暗自疑惑那石壁上被刮去的神魔功法法本,卻也無暇深究。
林霜月忽地想到余孤天等人只怕還會以云瀟瀟來操控陳鐵衣,靈機一動,想出一條釜底抽薪之計。當下她先和卓南雁循著天遁宮的暗道,悄然摸回九幽地府的拘魂殿內去救云瀟瀟。
其時方當拂曉,眾鬼卒昏睡無備,況且那九曲遁天谷素來號稱有進無出,誰也不會去想還會有人從中悄然掩出。兩人乘著更深人靜,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了云瀟瀟。本來卓南雁還要連胡銓一並救出,但胡銓怕自己年老傷重,累及二人,堅辭不出。卓南雁無奈,只得帶著云瀟瀟穿過天遁宮,原路返回。
依著云瀟瀟之請,卓南雁仍未告訴羅雪亭她與陳鐵衣之戀的詳情,只說她是陳鐵衣之妹,被龍須囚禁後脅迫陳鐵衣。羅雪亭想到如此一來,倒是讓龍須失去了要挾陳鐵衣的籌碼,也是暗自歡喜。他掛念瑞蓮舟會上余孤天和趙祥鶴仍會興風作浪,想到自己與大慧急切間內傷難愈,便將羅大所給的太子金牌轉交給卓南雁,讓他持金牌先行一步。
當時唐千手、莫複疆等人運功半日,殘毒盡解。卓南雁單刀赴會不久,羅雪亭便強抖精神,帶著群豪和云瀟瀟、林霜月二女自後趕來……
……
這時聽得羅雪亭的喝聲,龍舟上的眾劃手一起轉頭望去,卻見一艘虎頭舟已載著大慧上人、唐千手、莫複疆等人飄飄搖搖地向孤山西麓的群豪坐席駛去。舟上眾弟子見了本門首腦,齊聲歡呼,愈發拼命揮棹,破浪爭先。
挺立在玉闌干旁的趙祥鶴瞧見羅雪亭等人忽然間大搖大擺地聯袂現身,卻是心底驟沉。今日聖駕親臨,西湖四周已是禁軍密布,再不像往昔一樣由格天社一手遮天。禁軍中的天武官歸太子親掌,羅雪亭身為太子嫡系,自可一路平安抵達。
云瀟瀟雙手攏口,立在長堤上全力嘶喊,但被潮水般的人嘶鼓響淹沒了,絲毫傳不過來。羅雪亭又振聲喝道:“鐵衣,她勸你萬不可糊塗,定要愛惜自己!在乎自己!”
陳鐵衣遙見云瀟瀟拼力點頭,翠袖連揮,更覺心內火熱,猛然間一片浪花飛起,兜頭劈到臉上,霎時渾身血脈俱縮,忍不住仰天其鏘然悲嘯。兩船快如離弦之箭般穿過龍門,四十根飛棹攪起的浪花碎玉似的四下激射。
清涼的水花如疾雨一般狠狠撲打在陳鐵衣的臉上。甘苦摻雜的往事盤桓腦際,越來越清晰真切,陳鐵衣驀地鼓氣長嘯,接著卓南雁的言語朗聲吟道:“……身雖死矣,而凜凜然長有生氣如在人間者,是真可謂大丈夫!”這一喝間已是中氣充沛,目光閃亮,轉頭對卓南雁大笑道,“老弟,且看咱們兄弟誰先摘得龍蓮。”
“鐵衣兄,”卓南雁見他回複了往昔豪邁剛勁的神采,心底歡喜,昂然笑道,“小弟仍會當仁不讓!”
兩船並行如飛,直向孤山方向插來。數丈外便是孤山腳下的“蓮池”。所謂蓮池,便是在湖水中豎起數道木樁,圍出十丈方圓的水域。水域當中又以青磚砌出三丈高一丈寬的柱狀圓台,造型別致,外塗金漆,台身雕有水紋,遠望上去便似一股向天怒放的金色水浪。
金台當中精雕一條五爪玉龍,鱗甲鎦金,舞爪昂頭,龍口中銜著一朵金葉子打就的蓮花,那便是本次瑞蓮舟會的龍蓮。
只是幾道木樁之間,全以纏著彩緞的鐵索橫攔,龍舟無法穿越。格天社定下的規矩是舟上劃手運起輕功,躍上高台采蓮,采下龍蓮的劃手,可親到孤山祈安壇下敬獻,是為“龍蓮獻瑞”。但以這蓮池之闊,金台之高,輕功不佳之輩只有望蓮興歎的份兒。格天社最後設下的這一關,正是有意要讓身懷絕技的各派高手大顯神通。
此刻趙祥鶴正在祈安壇上持旗靜立,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卻如亂鼓齊震。
在他跟“風滿樓”最初的算計中,第一步便是讓心魂受制的陳鐵衣摘得龍蓮——這一步並不麻煩,格天社准備的龍舟看似形制相同,實則建王府和格天社的兩舟更加輕捷,何況賽會開始後,還有格天社的黃龍舟不擇手段地為建王府清除奪冠的障礙。
第二步便是由采得龍蓮的陳鐵衣到孤山玉壇下敬獻龍蓮,再乘機躍起行刺皇帝。然後他再一掌將這膽大妄為的狂徒當場擊斃。到了這時,太子趙瑗謀逆的大罪已成,百口莫辯。哪知此時瑞蓮舟會一起,趙祥鶴卻遇到兩個沒有料到之事。
原來雄獅堂主羅雪亭善于因材施教,曾創下一門真氣貫通之法,以應付群戰。其後喜好賽舟的雄獅堂弟子以此法操舟,能將數名弟子的真氣貫通一處,威力倍增。在這瑞蓮舟會上,雄獅堂白龍舟上的眾劃手以真氣貫通之法異軍突起,與紫龍舟並駕齊驅,實在大大出乎意料。而最讓他意料不到的,便是白龍舟上的卓南雁幾次呼喝,竟使陳鐵衣掙脫靈巫印,回複神志。
趙祥鶴鷹隼般的眸子凝在疾馳來的兩艘龍舟上,五指緊攥著紅旗,心念如電般疾轉。忽地,陳鐵衣的身後有一道瘦削的身影驟然立起。趙祥鶴那比水面還要蒼暗的臉上終于破出了一絲笑意:“怎地忘了他?這時或許只有他才能反敗為勝!”
……
龍舟轉瞬間便沖到了蓮池旁。晚霞般的紅緞、金浪狀的高台在淡青色的湖水中顯得格外刺眼。沿岸百姓喊聲震天,金鼓齊鳴緊密得像是連成一片,震得湖水也似沸騰了一般。
隨著卓南雁龍旗招展,眾劃手忙變換槳法,白龍舟立時在蓮池前打了個橫,蕩出大片水幕。瀲灩的波光中,卓南雁雙臂一振,白鶴沖霄般疾掠上赤紅的木樁,正待再次飛起,陡聞背後響起陳鐵衣的一聲怒喝,聲音短促沉悶。
卓南雁一驚回頭,卻見身後躍來一襲紫影,奇快如電地直向木樁上射去,而陳鐵衣卻趴在紫龍舟頭對他憤聲咒罵,但身子僵直,顯是被那人點了穴道。“余孤天!”卓南雁只掃了一眼那紫杉劃手的背影,登時心底劇震,“我怎會忘了他!”
趙祥鶴的眼芒卻是一燦,陰郁的臉上終于破出一絲笑意。“風滿樓”以巫力降服陳鐵衣,余孤天自然乘機混入紫龍舟內。他奪了龍蓮,一樣可以登壇敬獻。而他此時扮作建王府的劃手,若是乘機行刺皇帝,只需做做樣子,也一樣可以置太子于死地!
這正是龍蛇變生出的第二種變化。余孤天擊倒陳鐵衣的手勁輕巧,陳鐵衣少時便可複原,待余孤天行刺之際,陳鐵衣必會沖上阻攔。到時他趙祥鶴要做的,便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氣勢洶洶趕來驚駕的陳鐵衣擊斃,再誣他個率眾弑君的罪名。那時余孤天便會乘亂逃跑。太子仍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卓南雁和余孤天幾乎同時掠起,疾向高聳的金台撲去。二人身在半空,已各展奇能,以快打快,瞬間狠拼數招。自木樁到金台間隔數丈,兩人凌空激戰,幾招後都是真氣難繼,又硬拼一掌,各自向下墜去。
卓南雁疾展開九妙飛天術,在水面上絹制的荷葉上輕輕一點,借力而起,再向金台撲去。身子才近高台,便覺身旁勁風颯然,余孤天已如蛆附骨般地同時掠至,攝血離魂抓攔腰卷來。卓南雁左掌緊摳住台柱上的白玉波紋,右掌斜斜揮出。掌勢挺秀,如一朵芙蓉自矯夭難測的爪影中綻放開來,批亢搗虛,反向余孤天前胸印去。
余孤天沉聲低笑,雙足在白玉波紋上交替疾點,身子忽地詭譎難測地一陣扭動,卓南雁這招秀拔峻厲的“手把芙蓉”竟然走空。余孤天低笑聲中,腳上似是長了鉤一般緊緊盤住台柱,雙手或抓或掌,如蛇吐芯,如鷹探爪,奇快無比地劈頭罩來。
“怎地這一兩日之間,天小弟的武功又進一層?”卓南雁心底微凜,雙足發力,腳下九妙飛天術展到極致,幾乎化身為游龍般繞著高台盤旋疾轉,雙掌齊發,“獨鶴與飛”、“荏苒在衣”、“獨飛天鵝”連環三招綿綿而出。
此刻身處險地,性命相搏,他的忘憂心法登時發揮了極大效應,這幾招看似隨意,實則已將這古雅高台上下的凹凸遮蓋盡數算計在內,繞柱盤旋之際應機出招,妙處盡現。余孤天笑聲頓斂,兩手縱橫疾掠,恍似數只鷹隼亂飛,掌勢暴漲,秋潮橫生一般劈面迎上。
沿岸百姓見他二人一白一紫的兩道身影繞柱盤桓,就若白鶴紫鳳凌虛齊舞,看得目眩神馳,愈發跺腳振臂地呼喊,喧天價熱鬧。
四掌倏合倏分,交接數下,兩人已騰身掠到高台頂端。卓南雁暗自心驚,適才他這幾招連使龍虎玄機掌、忘憂心法,更將《靈棋劍經》上參悟出的劍法化為掌法施出,居然沒有占到絲毫便宜。回想適才余孤天接招之際,身子若隨波蕩漾的湖藻,應招飄搖游動,詭異莫名,令人思之心悸。
天色愈加陰郁,漫天都是淡墨色的慘淡黯云。風也大了起來,帶著濃濃的潮意。兩人都是窄短打扮,勁裝衣角臨風勁舞,雙足卻似生根一般牢牢紮在高台之上,隔著那條似要隨風騰空的玉龍凜然對望。
那朵黃金打就的龍蓮便在兩人的腳下熠熠生輝,但二人誰也不敢低頭瞥它一眼。高手對峙,只要有一絲疏忽,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天小弟!”卓南雁盯著余孤天那張帶著人皮面具的死板板的臉,終于呵呵一笑。余孤天也露出雪白齊整的牙齒,低笑道:“卓大哥!”卓南雁籲了口氣,道:“直到此刻,你還不認輸嗎?”
余孤天緩緩搖頭,一字字地道:“我沒有輸!也不會輸!只需殺了大哥,便可大功告成!”不知怎地,他平日對卓南雁恨得要死,但每次站在卓南雁身前時,竟都生出一絲心虛,長長地吸了口氣,黯然歎道,“大哥執意與我為敵,小弟也只有殺你這一途!”
他最後那聲歎息低郁消沉,便似是做錯了事的小弟面對兄長一般,但話一說完,修長的五指已如尖刀般疾向卓南雁脖頸斬下。兩人各自凝立在高台邊緣,原本相距丈余,但余孤天瞬間便搶到卓南雁身側,身法快如疾風。
卓南雁面色凝重,雙目緊鎖住余孤天這看似平平無奇、實則一直在詭異顫動的“手刀”。直到鐵掌臨頸的一瞬,他才大喝一聲,化掌為拳,猛向余孤天掌上撞去。這一拳迅若雷霆,後發先至。余孤天沉聲怪嘯,倏地化掌為爪,曲曲折折地扣向卓南雁脈門。
本來常人招式使老,絕難變招,但余孤天卻在看似決不可能之際硬生生變招,且靈動如蛇。卓南雁冷哼聲中,鐵腕掛風,如挽千鈞重物般劃了個圓,陡向余孤天的雙臂圈去,招式圓轉如意,正是補天劍法中的那招“天地之心”。余孤天心頭一凜,鐵爪疾吞疾吐,青煙一般從卓南雁的掌圈中鑽出。
頃刻間兩人疾拼數招,招勢都是激變疾化,手掌竟不再交接。卓南雁將補天劍法化入掌法,大開大闔,氣象雄渾奔放。余孤天則雙掌如飛,恍似萬千條手臂一同舞動,在卓南雁身周盤旋縈繞。
這座雕龍金台自湖邊豎起,恰似一朵碩大無朋的出水白蓮,怒放在祈安壇下。他二人在台上龍爭虎斗,祈安壇上的文武百官、四方賀使全看得真真切切。
秦檜覷見黃羅傘蓋下的高宗趙構眉峰微蹙,忙賠笑道:“本次瑞蓮舟會,最妙的便是最後這一輪龍蓮之爭。”說完虛著老眼向太子趙瑗一笑,“這爭奪龍蓮的兩少年雄姿英發,竟全是太子手下,難得,難得!”
趙瑗雖知大金龍須的“龍蛇變”說不定會在今日發難,卻也不明其要,更不知陳鐵衣受制後的諸般變故,但見陳鐵衣僵立船頭,卻由另一名建王府的劃手與卓南雁在雕龍台上激戰正酣,心底疑云四起。
聽得秦檜的又一回誇贊,趙瑗也只得干笑兩聲,不冷不熱地道:“難得的是太師妙計籌劃!今日這瑞蓮舟會當真異彩紛呈,讓人大開眼界。”
聽他話中有話,秦檜“嘿”了一聲,默然向下首之人掃了兩眼。在他下首端坐的,正是殿帥楊存中。這人為人素來猥瑣怯懦,雖為趙構器重,卻畏秦如虎。這時瞥見秦檜掃來的目光,楊存中忙賠笑道:“我大宋臥虎藏龍,在這聖節上大展身手,正可讓眾國瞻仰我大宋雄風!”
趙構微微點頭。他一直對秦檜深存戒心,想到這二人左右都是趙瑗手下武士,倒暗松了口氣。眼見二人妙招迭出,趙構不由向趙瑗笑道:“這兩人都不錯,將你那鐵捕陳鐵衣可都比了下去!”兩旁文武聽得皇帝笑贊,忙也搶著爭相喝彩。
這片刻工夫,丐幫、格天社等龍舟已先後搶到蓮池之旁。但各派中武功最高的首腦均因赴洗兵閣之會而未及參戰,此刻前有鐵索阻隔,上有金台高聳,舟上高手均是心底彷徨。幾只龍舟繞著鐵索打轉,群豪仰望高台,口中吆喝,卻全不敢貿然躍上。
莫愁見卓南雁難以取勝,心下焦急,扭頭對白龍舟上的方殘歌嚷道:“方老三,你快快上去幫忙啊!”方殘歌苦笑搖頭:“這瑞蓮舟會定下的規矩,每船只能有一人登台奪蓮!”莫愁撇嘴罵道:“狗屁規矩!”叉腰仰望,給卓南雁大聲吆喝助威。
這時落湯雞一樣的南宮堡眾劃手也氣喘籲籲地驅舟而來。南宮禹本來躍躍欲試,但仰見卓南雁和余孤天掌風呼呼,勢道雄渾,心下暗凜:“我此刻攀柱而上,這兩人若是居高臨下地給我一掌,那是萬難抵禦。不如在此靜觀其變,待他二人斗個兩敗俱傷時,再行出手!”各舟高手大多也是如此心思,仰頭觀戰,振聲呐喊。
沿岸觀舟的百姓何曾見過如此精妙絕倫的激戰,這些天子腳下的“籠袖嬌民”渾不知這一戰背後的驚心動魄之處,只當是瑞蓮舟會上別出心裁的壓軸武戲,群起鼓噪,喝彩助威之聲如山呼海嘯一般響蕩不休。
如潮的呼聲中,林霜月悄立在白堤之上,玉頰上顏色如雪。她深知余孤天內力雄渾,武功奇詭,卓南雁在連番勞頓之下,委實凶多吉少,但她的武功較之二人尚遜一籌,在那高台險地,更是無從下手相幫。眼見兩人的身影在金台上飄來蕩去,似乎是云端中飄蕩的兩道疾電,她卻全然無能為力,只有心中暗自祈禱。
卓南雁與余孤天各展奇能,酣斗數十招兀自不分勝負。驀然間余孤天振聲怪嘯,裸露在短靠外的臂上肌肉一陣蠕動,陡然粗了數分,箕張的十指便如怒展的鷹翼,當頭拍下。卓南雁翻掌迎上一招“貴妃救局”。四掌交接,只覺余孤天掌上勁力驟增,他腹內氣血翻滾,疾退三步,“咔”的一聲,踩斷了台頂的半塊青磚。
余孤天獰笑聲中,展開天羅步飛也似的掠來,雙掌暴吐,大天羅掌如利箭離弦般再次擊下。卓南雁雙眉一軒,兩手齊劃了個圈子,這一招“周流六虛”實乃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氣勢沉渾,端的穩如淵渟岳峙。
勁氣再接,余孤天的雙臂“咯咯”作響,身形竟然一滯。卓南雁卻覺胸口如遭巨錘轟擊,腳下盤旋,沿著圓台疾轉出半圈去,仍消不去對手洶湧的勁氣,身形疾晃不已。
林霜月望見卓南雁搖搖欲墜,霎時雙腿發軟,似乎整個心魂都隨著他那雪白的身影在高台上搖晃不已,忙嘶聲高呼:“雁郎……不要打了,快快下來!”但沿岸喧鬧震天,她的聲音如何傳得上去。林霜月只覺芳心急跳,幾乎再沒氣力站穩,雙耳嗡然作響,連身周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嘯和鼓聲都聽不到了。
卓南雁連退幾步,只覺這勁道無比熟悉,驀地心念電閃,驚道:“是三際神魔功!”他雙足踏上高台邊沿,才勉力頓住退勢,苦笑道,“……那天遁宮內石壁上的法本,是你刮去的!”
余孤天凝立不動,緩緩點頭:“還得多謝大哥幫我尋到這天大的機密。大哥怎地忘了,那石壁上的聖火靈文,小弟也略知一二!”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五節:圖窮匕現 血雨彌天
原來天遁宮的遺址所在,本就是明教教內的一大隱秘。林逸煙為了破解這謎題,曾在大云島內遍翻教內的遺典,終于發現天遁宮與九幽地府間相互關聯的一些蛛絲馬跡。他化名風滿樓潛入林府,其中的一大目的,便是利用秦家之力收服九幽地府,再尋找到天遁宮。但九幽地府深廣難測,近來林逸煙又要全力籌謀瑞蓮舟會,一直難以分身細查。
知道這天遁宮與九幽地府之間的隱秘關聯的,在明教內也只寥寥數人,余孤天卻是其中之一。當年因余孤天是個“啞巴”,決不多言泄密之憂,反為林逸煙選為弟子,得以隨侍左右。日久天長,林逸煙翻查天遁宮的遺秘所得,余孤天便也略知一二。
那晚卓南雁和林霜月退入九曲遁天谷後不知所蹤。萬秀峰久居臨安,多年來武林豪客深入谷內探險遇難的往事他都一清二楚自不敢貿然涉足,借口轉日瑞蓮舟會上還要參賽,便即拉著余孤天遠走。
余孤天性子細密,回去後卻越想越是不安。他深知經過龍驤樓苦訓的龍驤士往往求生之能極強,若要力保龍蛇變的萬全,必然將卓南雁斬草除根。沉思良久,他終于決定再探探那九曲遁天谷,便精心備好繩索火把諸物,施展龍驤樓的追蹤秘法“躡蹤術”,重又小心翼翼地攀下。
他也略曉明教的聖火靈文,入洞後見了天遁宮的遺跡登時大喜。但在這漆黑一團的曲折山洞內施展躡蹤術,實在是費勁至極,饒是余孤天心細如發,循著兩人遺下的淡淡足跡追蹤,也是進境緩慢。幾次他都想中途退出,但想到天遁宮似乎隱藏著明教的極大機密,卓南雁于瑞蓮舟會前逃跑更是事關重大,余孤天便只有咬牙前行。
他起步本晚,又沒有卓南雁那感知四周的忘憂心法,是以行速奇慢,費盡心思地尋到石壁之前時,卓南雁和林霜月早已脫困多時了。余孤天初時懊惱無比,但驀然間瞧見刻在石壁上的“三際神魔功”的法本,登時怔住了。
自得龍驤樓主完顏亨傳功後,余孤天一直難以駕馭體內的渾厚真氣,夙命渴盼的,便是能有緣一睹明教上乘內勁的修煉心法,哪知會在這山窮水盡之際,驟然得睹明教失傳數十年的鎮教奇功心法。
霎時余孤天心頭狂喜,激動得淚花四溢,追尋卓南雁的心思刹那間便丟到了九霄云外。“天助我也!這莫不是天助我也?”他仰望高聳面前的石壁,陡地雙膝一軟,跪下來嘭嘭地連磕了八個響頭,這才抬頭細瞧法本全文。
他數月來一直苦思如何調禦體內真氣,此刻潛心默誦碑文,當真如饑得食,如旱得雨,不知不覺之間,真氣便隨意運轉。這三際神魔功跟他自幼修習的明教功法一脈相承,更是當世第一魔門心法,效驗之奇,普天下也只有天衣真氣可與之匹敵。余孤天依法潛轉內氣,頃刻間便進入恍兮惚兮的境界,真氣如道道滾燙的熱流,隨心流轉,渾身暢快難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耳邊水聲潺潺,他睜開眼來,才見火把早已燃盡。余孤天喜不自勝,但想到陳鐵衣還在自己手中,依著“風滿樓”兵分兩路的安排,他還須回去依計混入建王府的劃手內。他默算時辰,知道再也不能耽擱,再燃起一根火把,仰天依依不舍地望了望石壁,驀地心中一動,將法本背得滾瓜爛熟,便揮起利劍刮去字跡,這才出了洞門,急匆匆趕回。
陳鐵衣早被“風滿樓”擒住,施了靈巫印,暗中囚在林府。余孤天趕回林府後便入室靜修,候到天明才換了裝束,挾持著陳鐵衣一同趕到了西子湖畔。因陳鐵衣神志受控,心神恍惚,余孤天混入建王府劃手隊中也就順順當當。只是余孤天也沒料到他厭恨無比的林府軍事“風滿樓”,竟是自己一直畏如蛇蠍的師尊林逸煙所扮,更料不到會有洗兵閣之變,竟致“風滿樓”再難趕回對陳鐵衣施展巫術。
眼見陳鐵衣神志漸清,終于掙脫靈巫印,余孤天忙拍中他腰間麻穴,親自出馬。雖只苦練了半晚三際神魔功,但余孤天根基素厚,體內真氣之雄渾,更是當世罕有人匹敵,這半晚之間,竟突飛猛進地修到了第二重的仙魔勁。魔功和真氣豁然貫通之下,不但全身真氣運轉如意,更能借氣出力,功力陡然增了數分。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 11:16 編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