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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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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王晴川] [雁飛殘月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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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28:47 |只看該作者
他強抑住胸中的激越,眼望群臣笑道:“仆散門主偏要為這逆亮出頭,便也由得他。待會兒無論他是勝是負,眾卿都不必為難他!”眾臣轟然稱是。

    “仆散門主,”余孤天雙眸電射,直向仆散騰罩去,森然道,“拔刀吧!”仆散騰傲然道:“你既然空手,我也不必拔刀!”鏘然一聲,還刀人鞘。此時寶刀雖收,他整個人反如耀出濃濃的刀氣,近處的文武臣僚心膽俱寒,紛紛後撤。

    “好!”余孤天悠然一笑,驀地左臂暴漲,手爪已探到仆散騰的頭頂。此時他展開大天羅步,渾若鬼進妖變,二人之間的數丈之距倏忽而逝。旁觀眾人都覺腦際一緊,只覺余孤天這一抓如玄云天墜,似乎每人的頭頂都在他掌握之中,不由轟然驚叫,亂糟糟又向後退。仆散騰的右掌驟然現在自己腦頂,旁人看他單掌悠然翻起,似乎舒緩隨意,偏偏就能堪堪鎖住余孤天凌厲的爪勢。余孤天這一出手本是虛招,但覺仆散騰掌上施展的厚土刀勁似兜似架,後勁十足,只得由虛變實,運力按下。

    掌力轟然一交,仆散騰悶哼聲中,斜刺里躥開半步。群臣見晉王殿下一掌逞威,竟將名震大金的天刀門主震退,不由齊聲叫好。

    余孤天臉上紅芒一閃,暗自心驚。原來仆散騰飛退之際,掌上的厚土勁疾變為烈火勁,竟刺得他筋脈一漲。適才他強運大光明天雷術與仆散騰硬拼內功時,曾因心憂完顏婷而口吐鮮血,受傷非淺,此時他一招逼退仆散騰,看似大占上風,實則卻是旗鼓相當之勢。

    余孤天臉色一寒,長吸一口真氣,衣襟獵獵飛舞,整個人竟似慢慢地膨脹了起來。圍觀群臣看他形象駭人,面目猙獰,都驚得瞠目結舌,猛覺眼前一花,仆散騰雄偉的身形倏地現在余孤天身側,並指如刀,斜斜削向余孤天的脖頸。

    天刀門主也看出余孤天魔功駭人,只得在他氣勢未滿之際先發制人。他自來出手都是滿蘊霸氣,純走剛猛的路子,此時這一刀卻意象綿綿,似發非發,卻似秋江水漲,蓄勢無窮。驀聽余孤天吐氣開聲,聲若焦雷,雙掌疾分。這一勢簡之又簡,卻將仆散騰連綿無盡的刀意盡數破去。仆散騰身子一彈,快如飛猱般繞著余孤天滑開。

    余孤天眼芒熠熠,腳下大天羅步如飛趕上,掌影如亂石紛崩,怒潮激湧,飛卷而至。此時他運足大光明天雷術,每道掌影間都夾雜著忽隱忽現的電光,狂蕩的掌風更擾得四周火把忽明忽暗。大金群臣、侍衛鼓噪喝彩之聲又起,眾人初時還是獻媚附和居多,但見余孤天攻勢如山崩地裂,不由漸漸驚佩,呼喝呐喊之聲又大了許多。

    激戰之中,仆散騰卻始終默不作聲。他執意要為完顏亮報仇,一改往日的威霸外露,盡斂鋒芒,只在余孤天的掌影電芒間飄忽游走。掌上的寒水勁、厚土勁和青木勁連環疾變,全走柔韌勁道,那剛猛的烈火、銳金兩勁卻一直凝而不發。

    此時夜色深沉,廣裹的蒼穹色如墨玉,點點的蓮花云隨風蕩開,更襯得天心那輪皓月明麗無比。大地上的萬千將士卻圓睜雙眼,只顧癡望著那熊熊的火把光焰下殊死拼爭的二人,不住嘶聲鼓噪。

    四下里山呼般的助威聲中,余孤天的攻勢越發凌厲,胸內卻覺得似要炸開一般難受。他雖在林逸煙門下學藝多年,但若論對上乘武學的融會貫通,還不及身兼多家之長的卓南雁,更遑論與大金第一宗師仆散騰相較。當此之時,余孤天也只剩下了硬拼一途,以三際神魔功的不世絕學硬沖硬打。但那大光明天雷術便如一頭難以駕馭的猛虎,讓他騎上去便難以下來。他一邊要忍受著傷口那蛇咬虎噬般的疼痛,一邊還要強運功力,將內力催得更強更猛。許多支火把被他那排山倒海般的罡氣震滅,眾人又手忙腳亂地點上更多的火把。膽小的文臣不由駭得閉了眼睛,一眾武將、侍衛更是看得目眩神馳,心旌搖曳。

    余孤天的魔功催到絕頂境界,天人相應,連頭頂的月輝都亮得有幾分妖異了。仆散騰跟他連交數掌,只覺全身氣血如遭雷擊火焚,口角不由滲出血絲來,但他生性堅忍,兀自咬牙苦撐。卓南雁見余孤天聲勢駭人,心底也不由生出一股寒意:“原來這三際神魔功竟有如此威力,怪不得羅老生前曾言,這三際神魔功修到極處,可調動天雷地火傷人于無形。而曲流觴曲大叔死在林逸煙手下,那傷痕如遭雷擊,只怕林逸煙比天小弟的魔功又高一重。”忽聽完顏婷低聲道:“雁哥哥,我好冷!”卓南雁見她臉色雪白,在紅彤彤的火把光芒下也沒有一絲血色,心內更生憐惜,忙將她身上的衣襟裹緊一些。他那身侍衛長袍罩在她身上顯得過分的寬大,愈加襯得她楚楚可憐。

    “若是小魚兒勝不了,那便怎樣?”完顏婷一直凝視著余孤天,幽幽地道,“雁哥哥,那咱們還殺得出去嗎?”卓南雁胸中一蕩,沉聲道:“天小弟一定會勝!他這便要勝了。”說著悄然踏上兩步。

    場中兩人蛇騰鶴舞,拼殺正緊。余孤天的招勢雖然鋪天蓋地,仆散騰卻還抵擋得住,更隱隱看出余孤天已呈盛極而衰之勢,只須再斗幾十回合,刀霸便有把握反敗為勝。激戰中余孤天鐵掌成爪,連綿抓到。仆散騰腳下飛退,雙手如封似閉,這一招守中蘊攻,原是反守為攻的妙招,但不知怎地,他腳下忽地打了個踉蹌。這下閃避稍慢,余孤天橫掃千軍的掌力已壓到頭頂。仆散騰一聲暴喝,迫得雙掌驟發,跟余孤天硬對一掌。

    只聞如碎金石般的鏘然一響,余孤天凜然不動,仆散騰卻斜刺里退開數步,橫身撞到圈外觀戰的侍衛身上。但聽“哎喲”、“哎呀”一陣哭喊,十余名侍衛被他盡數撞倒,最近的兩人更是哭爹喊娘,骨斷筋折。仆散騰掙紮著拿樁站穩,卻噗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蠟黃。

    原來,適才卓南雁正是覷准時機,屈指彈出一縷指風。若在往常,這一指偷襲自是傷不得刀霸,可此時仆散騰全力應付余孤天,正要反守為攻的緊要關頭,猛覺脊背微麻,霎時腳步虛浮,只得跟余孤天硬對一掌。但他背心要穴受襲,內力不暢,此時已受了極重的內傷。

    “好!”仆散騰刀子一樣的目光倏地掃過卓南雁,又定在了余孤天的臉上,呵呵冷笑,“好手段!”心底憤懣失望之下,一口鮮血又湧到了喉頭,卻被他硬生生咽下。到了此時,他也知再戰無益,強抑住翻滾的氣血,轉身便行。

    紫絨軍總管納刺恰好立在仆散騰迎面。他想在新主面前邀寵,本待叱喝仆散騰回轉叩拜新君,但一觸到仆散騰那凜凜的雙眸,心底不知怎地便是一虛,竟訕訕地側身讓開路,任由刀霸大踏步走去。刀霸仆散騰在大金軍中威望素著,尋常兵將從來都對他敬畏有加,自然更不敢阻攔。天刀門的弟子佟廣等人悄然迎上,護著師尊上了馬,揚鞭而去。

    望見仆散騰黯然退走,余孤天胸臆中熱浪翻滾,忍不住仰天大笑。耶律元宜急忙上前,喜孜孜地道:“陛下神威一展,刀霸束手,當真允文允武,天下無雙!便請陛下應天順人,繼承大統!”說話間向後猛一揚手。耶律王祥點頭示意,振臂大喊:“請陛下龍飛寶位,以安軍心!”適才余孤天激戰仆散騰時,耶律元宜早做了安排,遠近的兵卒看見耶律王祥揮臂,忙也跟著高呼:“請陛下龍飛寶位,以安軍心!”

    余孤天長吸了一口氣,振聲喝道:“眾卿聽真,弑君叛賊完顏亮倒行逆施,已遭天譴,金宋兩國仍以相安為要,大軍即刻班師回朝!”四周兵將聽了更是齊聲歡呼,若說適才的呼叫是隨眾而發,此時聽得戰事已了,可以回鄉與家人團聚,不由衷心高喊“萬歲”。四下里呼聲起伏,漸漸高亢,聲震數里。

    “父皇,”余孤天鼻尖發酸,眼內熱淚盈眶,忍不住仰起頭,望著浩瀚深邃的幽藍滄溟,發出無聲的呐喊,“你可看到了嗎……兒臣終究成了……”郭安國覷見他仰天呆愣,只當他依舊矜持,忙搶上前拉住余孤天的手臂,叫道:“請萬歲坐上禦座,好讓咱們行參拜大禮!”不由分說,拉著余孤天走向空場當中的龍椅。

    適才余孤天大戰刀霸,眾人的精神全集中在這對龍爭虎斗上,此時隨著郭安國轉回目光,才盡數愣住。卻見那龍椅上還坐著一人,正是完顏亮。原來完顏亮雖已身死,到底是一國之君,誰也不敢妄動他的尸身。在有些刺目的火光下,完顏亮僵硬的臉上還凝著一抹笑,正以一種頗為冷漠而又滑稽的眼神審視著他手下的這些芸芸眾生。

    余孤天的臉色突地變了。不知怎地,他覺得完顏亮正望著自己笑,那笑容中頗有些鄙夷不屑,似乎在嘲笑自己拿他毫無辦法。“你這逆賊!”余孤天猛覺胸中剛剛強抑住的熱血又翻了上來,直撞到他的腦際,心底狂呼起來,“你當自己一死了之,我便奈何你不得嗎?”身形疾晃,電般欺到龍椅之前,一把揪起完顏亮的尸身。

    眾人全有些震驚,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時均是倉惶無語。余孤天強運三際神魔功多時,只覺心神冉冉欲騰,說不出得狂躁,鐵掌緊抓著完顏亮的脖頸,雙眸泛紅,腦中交替閃過許多場景,盡是殺人、報仇的血淋淋畫面,似乎此時除了鮮血,再沒有別的能洗去他內心的痛楚郁憤。驀然間他厲聲怒吼:“你這逆賊!”掌上魔功迸發,完顏亮的人頭橫飛而出。

    “小心!”完顏婷嘶聲驚呼。這二字還沒從她唇邊掙落,完顏亮脖頸中飛濺出的一蓬鮮血已濺了余孤天滿頭滿臉。

    仇人的血還是熱騰騰的,飛濺入自己的口中,霎時便跟胸腹中的道道熱浪絞成一團,余孤天不由仰頭哈哈狂笑。忽然間,他猛覺一陣冰冷的寒意自喉間向下躥出,體內翻江倒海般飛騰的熱血都被那股寒意鎮住了。他渾身一震,腦中劃過一道霹靂般慘厲的白光:“毒!龍蛇變的劇毒!”

    余孤天拼力運功,與體內那徹骨的陰寒對抗,但內力損耗過劇之下毫無效驗。他僵硬地坐在了龍椅上,蒙蒙朧朧地只覺完顏婷如飛搶來,將一顆丹藥塞到他口中,哭叫著讓他咽下。余孤天卻覺口唇也有些僵澀了,他慢慢揚起手,指著腳下完顏亮的尸身,費力萬分地吐出了幾個字:“袍,龍袍……”群臣都不知那龍蛇變劇毒的詭奇凶險,聽到新主的吩咐,幾個伶俐人便七手八腳地去剝完顏亮的龍袍。郭安國手疾眼快,搶先將那龍袍扯到手中,趕過來披在了余孤天身上,跟著退後幾步,當先跪伏。

    一群文武先後跪下,跟著遠近的侍衛兵卒都一片片地匍匐在地,四下里“萬歲萬萬歲”的叩拜之聲山呼而起。余孤天端坐椅上,心底且喜且悲,只是頭腦卻漸漸僵硬。濺在頭臉上的血慢慢滑落,將他的雙眼染成一片血紅。這血紅的顏色不由讓他想起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夜,那個可怖的晚上真冷啊,比此刻身上那越來越盛的寒氣還要寒冷萬分……

    完顏婷立在余孤天身側,見他臉上那抹笑意終于凝住,忍不住放聲大哭。卓南雁驚道:“怎麼,這是怎地回事?難道也是那毒?”完顏婷嗚咽道:“全是那毒……是小魚兒自己不小心,他勝了完顏亮那昏君,卻輸給了自己……”

    原來完顏亮遭龍蛇變的劇毒身死,離魂鳩的毒性在他體內迅疾繁衍膨脹,那能克制離魂鳩的化血金螭更早被完顏亮體內的熱血化去,此時完顏亮雖已身死,他全身之血均已含有離魂鳩的劇毒。本來余孤天魔功精深,若在往常,周身罡氣護體,決計不會被毒血濺到身上,但他久戰力竭,又拼力強運三際神魔功這天下第一魔功的最末一重心法,已呈走火入魔之相,護體罡氣全失,被這毒血濺入口鼻,雖強撐了半晌,終于毒發身亡。

    郭安國率人大禮叩拜,聽得完顏婷的哭聲急忙仰頭,卻見完顏婷和卓南雁兀自立在新主身旁,不由怒喝道:“你兩個不知死活的小賊,快快閃開……”他的話聲忽然頓住,這時才震驚萬分地發現端坐龍椅上的新君竟已歪在了龍椅上,那僵硬詭異的笑容竟跟適才的完顏亮一模一樣。

    “陛下……”郭安國這一聲驚叫,驚得群臣都倉惶抬頭,見狀盡數愣住。郭安國連呼幾聲,不聞回音,壯著膽子跪爬幾步,伸手一探余孤天的鼻息,不由嘶聲慘號起來:“陛下……陛下崩了……”

    眾臣全懵住了,實在想不透這位武功絕頂的新帝怎地忽然間也會暴斃,微微一愣,不由張皇驚呼。郭安國立時對完顏婷生出疑心,大喝道:“大膽妖女,適才你給陛下喂的什麼毒藥?你這妖女居心厄測,到底受何人……”他一聲呼喝還未說完,驀覺一陣鑽心般的劇痛自背後傳來,身後同時響起耶律元宜冷颼颼的聲音:“你這厮勾結這兩個叛逆,又害死了晉王殿下,還想出言狡辯!”郭安國又驚又怒,猛見一截通紅的劍尖已從自己的心口鑽出,一時間那驚駭萬分的神色倒跟適才的李通萬分相似。耶律元宜冷笑抽劍。一道淒厲駭人的慘呼響過,郭安國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卓南雁伙同這妖女害死了晉王殿下,”耶律元宜厲聲大喝,“來人,快快將這兩個妖人拿下!”自余孤天一死,他便對其改回“晉王”稱呼,一時間他還猜不透晉王完顏冠怎地會和江南狂生卓南雁攜手,但卻篤定卓南雁決計不會是東京登基的新帝完顏雍的特使,大亂頻出之際,當務之急是先將這屢與大金相抗的卓南雁擒住。此時耶律元宜的本部兵馬都環列在旁,聽他一聲呼喝,無數侍衛兵卒便即各挺刀槍,蜂擁搶上。眾多文臣武將心頭大駭,忙倉惶退開。

    卓南雁見耶律元宜立斃郭安國,便知此人心狠手辣,此時形勢也絕難爭辯。眼見完顏婷兀自傷心余孤天之死,嘶聲哭喊,對身周亂糟糟刺來的長矛漠然不理,卓南雁忙揮起辟魔神劍,十余柄長矛應手而折,拽起完顏婷,向外便沖。他這辟魔神劍本就鋒利無匹,被天衣真氣玄功貫注,更是擋者立斃。數十個侍衛頓時被他殺得東倒西歪。卓南雁順手奪下一根大槊,左手揮槊,右手持劍,長短兩般兵刃貫注真氣,沉渾如長江大河,迅疾如雷擊電射。眾金兵慘叫嘶號中,被卓南雁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完顏婷也只得強打精神,搶過一根長矛,跟著奮力沖殺。

    疾沖出十余丈,便又有更多的金兵層層疊疊地圍攏上來。卓南雁雖然勇武絕倫,大半的心思卻要放在完顏婷身上,有時刀槍刺到,他因要回護完顏婷,無暇遮擋,便只得運起護體真氣,于間不容發之際將及體的兵刃從肌膚上彈開。更有幾次完顏婷跟進稍慢,被金兵隔開,卓南雁還須奮不顧身地再行殺回。

    無數刀劍四下里橫戳斜刺而到,卓南雁身上已全是血跡,兀自沖蕩不出,忍不住仰天長嘯。他深知這一戰之凶險,遠勝那日跟羅大、莫複疆等人偷襲金營,但他生性堅忍,明知生還之機渺茫至極,兀自苦戰不休。激戰之中,忽見身側十余丈外有一團火光沖天而起,跟著便聽有人驚叫道:“不好,糧草起火了!”“小心,有人縱火!”人喊馬嘶之際,又有幾處紅光伴著黑煙沖騰而起。

    卓南雁本已精疲力竭,瞧見火光,不由心神大振:“莫非是允文兄派人來接應我了?”忙仰頭長嘯。立時便有幾道嘯聲分從不同方位傳來,聲音高亢,顯見內力修為各自不凡。

    耶律元宜緊縮在團團甲兵之後觀戰,忽見火起,也不由大驚:“若是糧草一失,軍心盡散,再被宋軍揮師沖殺,我數十萬大軍只怕便再沒有生路了。”急命手下分兵前去救火。混亂之中,忽見一名小兵倉惶奔來,大呼小叫道:“大事不好啦,大人,宋軍前來劫營!”

    耶律元宜腦袋轟然直響,此時金兵心氣散亂,最怕的便是宋軍乘機偷襲。他雙目火紅,正要喝問來偷襲的宋軍有多少人馬,卻驀地發覺對面的小兵形貌古怪,忙喝道:“站住了,你是哪部……”話未說完,那小兵猱身直進,一把扣住耶律元宜的咽喉,低喝道:“你若是要自己的性命,便快快下令收兵。”

    這時眾金兵仍是不住咆哮殺來,緊跟在卓南雁身後的完顏婷已漸覺不支。眼見卓南雁勢不可擋,卻要幾次殺回來救護自己,完顏婷不由芳心漸漸冰冷:“我在他身後,終究是個累贅。若是我這時死了,他還有生還之機……”這念頭一起,本就疲憊不堪的身心再難提起勁道,竟只想倒地不起。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完顏婷只覺身內的精力正被一點點地抽干,四肢沉得都不似再屬于自己了。驀地閃避稍慢,肩頭已被一根硬物拍中,她“啊”的一聲痛哼,腦際轟然一震,栽倒在地。

    蒙蒙朧朧間,便聽卓南雁憤聲怒吼,聲若雷震,身周金兵慘呼不迭。跟著又有人一聲斷喝:“耶律元宜在我手上,你們全都給我住手!”最後這道喝聲清冷剛硬,依稀便是母親文慧卿的聲音。完顏婷心內大喜:“是娘親到了嗎?”但這時候渾身再沒有半分氣力,眼皮一沉,便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時,完顏婷只覺丹田一熱,一股內力緩緩度入,她終于張開了雙眸。燭光閃爍,眼前似有恍惚的人影,完顏婷一驚而起,叫道:“雁哥哥,雁哥哥!渾小子,你在哪里?”忽見母親文慧卿美眸含淚,正望著自己微笑,窗外蹄聲嘚嘚,自己正臥在一輛布置精致的廂車之中。

    “娘親,是你救了我嗎?”完顏婷一把揪住母親衣襟,顫聲道,“卓南雁那渾小子呢?”文慧卿連連點頭,笑道:“嗯,他也沒事!”

    原來逍遙島主先後兩次私下勸說女兒跟她回歸逍遙島不成,便只得暫且在完顏婷的瓦舍附近隱居下來。完顏婷被巫魔手下搜走之時,文慧卿偏偏未在當場,那百戲班子都被官兵帶走,只有黎獲心思機敏,悄然逃脫,去尋文慧卿求救。文慧卿得報後心內震驚,忙率人匆匆趕來。

    她長于計謀,先命崔振去宋營見莫愁,讓莫愁出面約請虞允文出兵一起偷襲金營。盤算好了退路之後,文慧卿便跟燕老鬼幾名親信高手易容渡江。只是金兵連營廣大,難于查找,幾人雖易容成了金兵裝束,到底也不敢公然大鬧。直到夜色沉沉,忽聽得殺聲震天,文慧卿急忙趕來,正瞧見金兵圍攻卓南雁和完顏婷。

    文慧卿忙命燕老鬼先去四處縱火呼喊,擾亂軍心,又見耶律元宜遠遠地揮劍指使兵將,料知他必是主帥,便悄然掩上。耶律元宜的心思都在卓南雁的身上,哪曾料到竟會有逍遙島主這等絕頂高手來襲,一個不察,已被文慧卿出手擒住。跟著又聞殺聲隱隱,原來虞允文也派了一部宋軍沿江呐喊,以為接應。耶律元宜既怕宋軍乘機偷襲,更怕文慧卿跟他魚死網破,只得下令放人。

    文慧卿率人退到江邊,與虞允文派來的宋軍會合,群豪安然渡江。卓南雁拼殺多時,疲憊至極,脫困後兀自掛念昏厥的完顏婷。文慧卿卻對他冷言冷語,執意不讓他再與女兒相會,坐上早就備好的馬車,對趕來著意結納的虞允文更是理也不理,率人徑自遠去。

    廂車內寂靜下來,完顏婷才松了口氣,想到余孤天毒發身死,不由又是泫然欲淚。文慧卿忙溫言勸說。完顏婷又道:“娘,卓南雁那渾小子呢,他怎地不來看我?”文慧卿愣了愣,眼中射出複雜至極的光芒,終于冷哼道:“他只戀著那個林霜月……你一門心思地總念著他做什麼?”

    這話聲音不大,但在悄寂的車廂內響起,卻似一道晴空霹靂震在完顏婷的心頭。她頓覺心頭發冷,臉色也是煞白一片,驀地身子向後軟倒,驚叫道:“毒……快,快給我服用解藥……”

    文慧卿忙上前扶住,驚道:“乖孩兒,別亂叫。哪里有什麼毒?”完顏婷顫聲道:“是……是龍蛇變。小魚兒便是死在這毒下,那是離魂……離魂鳩的奇毒?”

    “離魂鳩?”文慧卿渾身劇震,驚道,“你怎地遭了這奇毒?”完顏婷仰在母親懷中,苦笑道:“若不如此,怎地殺得了完顏亮那昏君?”

    文慧卿粗通醫道,細查了她的脈象呼吸,不由沉沉一歎,黯然道:“果然是離魂鳩這天下第一奇毒!”望著女兒那顏色如雪的玉頰,文慧卿心痛如剜,一時間心內躥過無數念頭。

    “傻孩子,”她的眼神如同破碎的波光,幽幽地道,“娘即便醫好你的毒傷,也醫不好你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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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節:無意為官 癡情允婚
      一抹胭脂色的早霞才耀上天際,宋營內便爆起陣陣喜慶的鑼鼓聲。臥床酣睡的卓南雁更是一大早便被趕來賀喜的虞允文、莫複疆父子和唐晚菊等四人鬧醒。瓜洲渡兵變,這一連串的劇變委實驚心動魄,最終的結果更是誰也意料不到。但無論如何,大金皇帝完顏亮被殺,數十萬大軍群龍無首,這結局于宋朝來說當真是從天而降的大喜之事。昨晚虞允文等人接應了卓南雁回歸營寨之後,這喜訊便傳遍了營寨。

    莫愁進到屋中,便即扯開嗓子大叫:“快起快起,本盟主特來給你大雁子賀喜來也!”卓南雁昨晚不過拼殺過力,身上雖受創十余處,好在都是小傷,他內功精深,熟睡半晚早已無恙,見眾人進來,忙披衣而起。

    虞允文笑吟吟地道:“恭喜老弟立下這撥天大功,孤身獨闖金營,斬殺逆亮金酋于萬軍之中!愚兄也自替你歡喜!”卓南雁苦笑搖頭:“允文兄,昨晚我便說了,完顏亮那昏君乃是婷兒殺的。”莫複疆大笑道:“都是你的功勞!什麼亭子柱子的,你這小子便愛信口胡謅。”

    莫愁善解人意,湊過來道:“你那婷兒跟了她娘去了,料也決無差池。今早有個姓崔的逍遙島豪傑特意趕來傳話,告訴你不必掛懷故友。”卓南雁登時喜上眉梢,但心內不知怎地又生出一陣歉然,低聲道:“麻煩你多派些人手,去打探下她母女的蹤跡。不見到婷兒,總是讓我心內不安。”

    “金酋完顏亮一死,昨晚金兵便連夜退軍五十里!”虞允文雙眉飛揚,昂然道,“今早李顯忠將軍已派先鋒軍馬渡江查探,只待大軍彙集,便會全力出擊。眼下金兵皇帝新喪,軍心渙散,咱們乘勝追擊,不但能奪回江淮失地,便是收複故都汴京,也在情理之中。”

    群豪都知他說得在理,想到汴京故土收複在望,自宗澤、岳飛起無數名將忠臣的夙願即將得償,均是歡喜振奮。卓南雁欣喜之下,將得自金營的辟魔神劍贈與虞允文,笑道:“允文兄,辟魔一出,群魔辟易,允文兄神劍在手,自會橫掃群魔,早日收複失地!”群豪轟然叫好。虞允文也不推辭,慨然收劍。

    過不多久,唐千手、石鏡、徐滌塵等豪傑先後趕來賀喜。群豪與卓南雁歡言暢談之後,便向虞允文辭行。原來徐滌塵等明教好漢和石鏡、唐千手等江湖豪傑只怕故土淪落金酋之手,這才竭力抗金,但說到反攻金兵,卻沒這多雄心,眼見金兵大勢已去,便紛紛告辭還鄉。

    虞允文竭力挽留,請群豪再留兩日,只怕金兵方退,戰事還有反複。群豪才慨然應允。當晚虞允文在帥帳中擺宴賀捷,江湖豪傑聚在一處吃喝,自然要拼個酒量高低,群豪縱酒歡騰,大是熱鬧。酒宴間隙,莫愁將卓南雁拉出帳來,低聲嘀咕。卓南雁哈哈笑道:“這事包在小弟身上,你只管放心!”莫愁大喜,摟著他大笑回帳。

    席間雖然卓南雁一再說真正刺殺了完顏亮的人不是自己,但群豪說什麼也不信一個嬌弱女流會殺得了大金皇帝,都道卓南雁謙遜,紛紛過來跟這刺殺逆亮的大功臣敬酒。卓南雁生性豪縱,只得酒到杯干。過不多時,莫複疆端著海碗踱到他面前,將自己的臉拍得山響,大笑道:“大雁子,你立下這份大功,連世伯的老臉上也跟著你沾光。”卓南雁跟他連干了三大碗酒,忽地笑道:“莫老伯,晚輩正有事相求!”

    “好說好說!”莫複疆酒意上湧,仰頭笑道,“你功勞最大,說出什麼話來,咱們都得遵命照辦!”卓南雁一揖到地,道:“晚輩要做個媒人,給莫愁和龍姑娘穿針引線,請莫幫主應允!”莫複疆的笑容頓時僵住,想要反駁,卻因適才的話說得太滿,難以收回。虞允文踏上一步,大笑道:“卓兄一人做媒只怕不成,我便也來湊個熱鬧吧。龍姑娘乃是我虞允文的救命恩人,這個大媒不得不做。”

    莫複疆愣了一愣,終于哈哈大笑:“你們這兩個媒人的面子太大,老夫若是不允,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可就淹死我啦!”卓南雁趁熱打鐵,忙問婚禮吉日。虞允文笑道:“日日是好日,後天便是良辰吉日!干脆便在後天請莫大盟主迎娶龍姑娘。莫老伯可萬勿反悔啊!”莫複疆笑道:“嗯,只要這小娘兒不再踢她公爹的屁股,老夫自然不會反悔!”

    身周豪客哈哈大笑聲中,虞允文高聲宣布這喜訊,更請群豪都留下來觀禮。廳內群豪轟然喝彩。當即便有人湊趣叫道:“眼下金兵大敗,咱們本來是鐵了心要走的,可既然盟主大婚,咱們說什麼也要留下來鬧鬧盟主的洞房。”莫愁笑得滿臉開花,四處作揖敬酒。

    卓南雁喝得肝膽舒張,不覺渾身發熱,便信步走出大帳。帳外夜色深沉,他仰頭望著滿空幽幽閃爍的星光,想到完顏婷生死不明,忽感一陣冷清,霎時覺得帳內的熱鬧跟自己毫不相干。

    “南雁!”身後傳來一聲嬌滴滴的聲音,竟是龍夢嬋緩步走來。卓南雁“咦”了一聲,隨即笑道:“龍姑娘也在啊!你本事好大,我適才尋了好久,也沒見到你的蹤影。”龍夢嬋走上兩步,盈盈妙目在夜色里閃著光,笑道:“你尋我做什麼,莫不是想姐姐了嗎?”卓南雁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裝作毫不在意地哂然而笑:“姐姐這便要做我嫂子了,我自然要左右尋尋,看看我這千嬌百媚的嫂嫂藏身何處。”龍夢嬋掩口嬌笑:“你這賊小子,看起來悶頭悶腦,嘴巴甜起來倒比莫愁差不了多少。”卓南雁見她笑得花枝亂顫,心內一跳:“她這便要成我義嫂了,可不能再如當年的妖女龍夢嬋一般隨意調侃。”微微一笑,便沒接口。

    “嗯,大伙兒都喝得痛快,怎地你一個人悶聲不語地跑出來對月沉思?”龍夢嬋眼中目光似喜似嗔,輕輕地道,“是在想你的林聖女,還是婷郡主?”卓南雁聽她輕柔的語聲中透著說不出的關切之意,忍不住心內微痛,沉沉地一歎:“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龍夢嬋倏地挨近兩步,幽幽地道:“你只想著她們,便沒一刻想我嗎?”

    她這一下挨得極近,濃香撲鼻,語聲幽怨,卓南雁只覺心神一蕩,急忙退開一步。沉黯的夜色里,只見龍夢嬋的長發隨風輕舞,春水樣的眼波瑩瑩耀動,那眼神既有幾分柔情和惆悵,更有幾分嬉笑和隨意,隱隱地還蘊著幾分調侃之色。

    “傻小子,你怕了我嗎?”見他怔怔不語,龍夢嬋卻得意地格格嬌笑起來,“記住了,姐姐這便要做你的嫂子了,今後可不得再想我啦!”銀鈴般的曼妙笑聲中,腰肢款擺,嫋娜而去。

    晚風悠悠吹來,卓南雁才長出了一口氣。他忽然發覺,平生最琢磨不透的女子就是這龍夢嬋了。這女子只願讓人見到其妖嬈豔麗的妖女外貌,卻將真正的心思用她瞬息萬變的情愫包裹住了,便如一顆黑珍珠,只能見其光華耀目的異彩,絕難看破那璀璨墨黑下的內核。

    宋時的婚事講究極多,要分議婚、定聘、迎親等諸多繁瑣規矩,莫愁、虞允文等人卻深怕那脾氣古怪的莫老幫主反悔,這才趁熱打鐵地將婚事訂在後日。好在莫、龍二人均是江湖兒女,都不大在乎那些繁文縟節,又經卓南雁、唐晚菊等熱心好友加緊操持,便將婚典禮廳定在鎮江府的一處豪紳人家內操辦。

    有虞允文這等朝廷新貴主持,又有眾多江湖朋友湊趣,這婚事果然辦得熱鬧非凡。莫愁身披大紅吉服,歡喜無限。龍夢嬋雖頭戴霞帔,卻也透出一股盈盈喜氣。卓南雁在旁瞧著,也自替他們歡喜。

    待得歡快熱鬧的撒帳歌先後響起,卓南雁不覺便想到了自己在燕京那場未畢的婚禮。完顏婷那熱切純真的目光在眼前一閃而過,他的心底霎時被紮了一下:“婷兒不知怎樣了,怎地我們苦尋了兩日,都沒她音訊?”跟著,又想起林霜月,“不知林叔叔的病情怎樣了,小月兒也該來了吧……”想到即將與林霜月完婚,心底才生出一陣溫暖。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一節:情海生變 梟雄入陣
      不想好事成雙,歸心盟主熱鬧非凡的婚禮過後,轉日便有聖旨下到鎮江府,江南群豪各有封賞。原來趙構欣聞完顏亮兵變被殺,狂喜之余便慨然決定禦駕親征。反正南侵的金兵大勢已去,趙官家這“身先士卒”的樣子做起來沒有半分風險。眼下禦駕車馬和十萬禁軍已在趕往建康的途中,所以聖旨來得極快。

    虞允文的請功奏折拿捏得極有分寸,四海歸心盟的好漢中多是不願求官的閑云野鶴,便只得金銀厚賜;時俊、潑六腿等大小官軍將領都得加官進爵,辛棄疾被封為建康通判,霹靂門雷老夫人更被封為二品誥命夫人,作為抗金主將的虞允文也被封為江淮路宣撫使。眾人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讓人意料不到的是唐門掌門唐千手居然被特賞為拱衛大夫、遙領金州觀察使。那拱衛大夫雖只是正六品,卻已是大宋武職六十階中數得上的官階了,觀察使更為遙領中最高的閑差。群豪瞧向唐千手的目光都多了幾分稀奇。唐千手極力按捺,淡淡一笑,臉上卻不禁放出紅光來。

    最讓群豪吃驚的是這次得封賞最厚之人,除去虞允文,居然是卓南雁。虞允文將卓南雁寫做擊殺完顏亮的首要功臣和唐島海戰的大功臣之一,又得太子從旁力薦,趙構龍顏大悅之下,大筆一揮,擢其通判鎮江府。

    通判乃是僅次于知府的地方長官,又因鎮江府乃是江南繁華的大去處,這鎮江府的通判更是非同小可。卓南雁從沒動過當官的念頭,虞允文寫那奏折事先也未曾跟他商量,忽然間高官厚祿從天而降,不由蹙眉沉吟。

    虞允文知他生性疏狂,忙拉著辛棄疾趕來相勸。辛棄疾也新晉為建康通判,那建康在宋朝地位尤重,正可一展其平生抱負。他躊躇滿志之際,自然跟虞允文一起,說了許多大道理來勸卓南雁。卓南雁暗道:“眼下金兵才退,仍需留下與允文兄同進退。若是做官不爽快,老子大可一走了之!”便點頭應允。

    這通判雖位在知府之下,卻非知府的屬官,而是與知府共理政務,更可監察知府及州縣官吏,因而有“監州”之稱。聞知新任監州上任,鎮江知府、判官、推官等地方官吏忙趕來探問。

    鎮江知府賴知非是紹興進士出身,宦游多年,頗有政聲。前段時日金兵屯兵揚州,鎮江形勢危急,賴知府急得一籌莫展,虧得虞允文及時率眾馳援,完顏亮被殺後金兵撤兵,賴知府才如釋重負,拉著卓南雁的手客套連連,最後說道:“老弟新到鎮江,宅院只是倉促收拾的,請老弟暫且將就。愚兄這便給老弟新置好宅……”

    少時便有下人趕來,請卓南雁去驗看宅院。莫愁好奇心起,拉著龍夢嬋和唐晚菊跟卓南雁一同前去看熱鬧。原來賴知府口中所說的“倉促收拾”的宅院,坐落在鎮江府豪宅林立的甘露大街上,前堂、後寢的主宅算在一起也有十余間,宅左還另有偏院和後花園。丫環、下人聞知新主人駕臨,遠遠排成兩排恭候。

    莫愁看得新鮮,連叫:“當官就是好,這宅子可著實讓我這叫花子眼熱。”卓南雁住過燕京王府、進出過宋金皇宮,卻也不以為奇,見莫愁歡喜,便大手一揮,道:“老兄看得過眼,這主宅便請莫兄住了,小弟只算在此暫住便是了!”莫愁哈哈大笑,連誇卓南雁“當官後還不忘本”,但終覺不好意思獨吞人家的宅院,便拉上唐晚菊一起來“笑納薄禮”。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 13: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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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晚間,鎮江知府賴知非更在府內“略備薄酒”宴請虞、辛、卓三人,一來恭賀虞允文、辛棄疾榮升,二來給本府的新任通判卓南雁接風洗塵。

    賴知非此次設宴,悉心籌備,鎮江府的大小官吏、各界頭面人物悉數赴宴。哪知開宴時,只來了辛、卓二人。原來此時金兵方退,大將李顯忠已選拔了萬余勇士渡江追襲金兵,虞允文身兼江淮路宣撫使的重任,要全力協助李顯忠收複被金兵侵占的淮西州郡,已然趕赴疆場,無暇赴宴。

    賴知府本要乘機結納朝廷的第一紅人虞允文,見他未到,大是遺憾,只得轉而巴結辛、卓兩人。卓南雁雖然職位在他之下,卻因馳援唐島、刺殺完顏亮而威名遠震,辛棄疾更是聲名早著,又新晉為職位更重的建康通判,顯見前途不可限量。賴知府在酒宴上舌綻蓮花,全力奉承。鎮江大小官吏也是諛詞潮湧,沒口子地誇贊二人,聽得兩兄弟頭大如斗。

    出得賴府,呼吸到清冷的夜風,辛、卓二人才如釋重負。卓南雁兀自悶悶不樂,到:“若是朝廷讓我做官,也該讓我去軍中效力,怎地讓我做這通判?終日價與這些腦滿肥腸的俗吏富紳打交道,真真煩煞人也!”

    辛棄疾歎了口氣,道:“老弟,聽說你當日討要紫金芝,曾對萬歲大是不敬,可有此事?”卓南雁笑道:“若非如此,也要不到那紫金芝。”

    辛棄疾濃眉蹙起,道:“你在破金之戰中居功至偉,又得太子力薦,朝廷不得不用你。但萬歲偏偏給你做通判文職,實在是才非所用……”卓南雁見他咽下了下面的話,不由揚眉笑道:“幼安兄,跟小弟我,有什麼話直說不妨。”辛棄疾歎道:“通判要監察州府官吏,習斷錢谷、獄訟諸事,最是磨人性情。想必萬歲的本意,要麼,是想將你的性子磨去,以備來日大用;要麼,便是想將你磨走……”

    卓南雁心中一動,仰頭笑道:“我卓南雁素來不大討人喜歡,趙官家的本意,定是要將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磨走啦!”辛棄疾面色微變,苦笑道:“這是愚兄淺見,只為讓你多些小心,官場上的險惡艱難,只怕比江湖更甚,兄弟豪縱坦蕩,好讓愚兄擔憂。”卓南雁哈哈大笑:“說到生性豪縱,幼安兄哪里輸得小弟半分了!大哥去建康上任,也須小心在意。”

    辛棄疾濃眉一揚,道:“近日金兵南侵,萬歲迫不得已,讓和國公張浚出山,判建康知府。愚兄正可與國之柱石的和國公共同治理建康。”卓南雁喜道:“張浚大人此次出山,可是眾望所歸。大哥文武雙全,正可全力輔佐和國公!”辛棄疾慨然道:“眼下金兵潰退,我大宋豪傑四海歸心,正是收複故土的大好時機,咱兄弟可要大展身手了!”

    卓南雁被他說得肺腑一熱,知他這便要走馬上任了,心底依依不舍,道:“又該與大哥分手了,不知何時才得相聚。”辛棄疾攥緊他的雙手,道:“咱兄弟一道抗金破敵之時,自會再見!”

    兄弟二人便在淒寒的冬夜里拱手作別,心內卻都是熱血沸騰。

    自卓南雁從金營回到鎮江後,便一直托付丐幫群豪和雄獅堂眾弟子四處探查,打聽完顏婷和其母逍遙島主的蹤跡,但屈指已過了四天,卻丁點兒音訊也沒有。卓南雁心內憂急日增。

    轉天清晨,他頭一遭去府衙上任,判官、推官等幕職官都加意奉承。但當卓南雁問起本府錢谷、賦役之事時,眾幕僚則支吾不言。卓南雁察言觀色,已料到那賴知府必然做了吩咐,眾人才不敢明言。卓南雁暗道:“這位賴知府心機極深,莫不是怕我來奪權?又或是這鎮江府的錢谷稅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掛念完顏婷的傷勢,憂心忡忡之下,一時也無暇細究鎮江府的勾當。到得晌午,賴知府等一干鎮江官吏又請他赴宴玩樂。這一回都是鎮江府衙的親近幕僚,那筵席于豐盛豪奢之外,更增了幾分靡麗:十余名美豔伎女在席前歌舞助興,脂香粉膩,轉盼生嬌。

    這頓酒宴自午至暮,午宴連上了晚宴,眾官吏飲酒觀歌,臉上都泛了紅光,各自逸興橫飛之下,都是口若懸河。這位開口便是“時近年關,小弟因戰亂擾攘,今年收租才四萬石,不及年兄遠甚!”那位便笑道:“今年全仗著新置地二百畝,才算稍稍貼補戰亂之虧。”跟著又有人笑道:“你哪里比得上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新近在甘露大街大興隆寺西置了一處好宅院,園林之佳冠絕一時啊……”

    聽他們開口閉口都是求田問舍,卓南雁心內郁悶更甚。賴知府一直偷眼望他,見他悶悶不樂,便笑道:“卓老弟才送走了幼安兄,想必掛念摯友,心緒不佳。這幾位美姬,都是一時絕色,老弟看哪個入眼,待會自可帶走,稍解煩悶……”

    此時金兵方退,李顯忠、虞允文等將士正為收複失地而浴血苦戰,與戰場只一江之隔的鎮江府官吏卻文恬武嬉,蠅營狗苟。卓南雁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怒火直撞到喉頭,將酒盅在桌上重重一頓,霍然立起。

    滿堂賓客齊齊一驚,呆愣愣地望著他。卓南雁眼望著那一張張帶著錯愕的醺醺醉臉,才猛地想到辛棄疾的叮囑,只是此時心內憤懣,竟連“不勝酒力”的套話都懶得再說,只拱了拱手,冷冷地甩下兩個字:“告辭。”便在滿堂客人竊竊的嘈雜議論和賴知府陰沉沉的目光中大步走遠。

    回到甘露大街的那套豪宅內,屏退仆婦傭人,獨臥在雅致幽靜的臥房內,他卻覺得一顆心漸漸發沉,昨晚被辛棄疾的慷慨言語激起的熱血,不覺已冷了下來。

    過不多時,但聞嬌笑盈盈,環佩叮當,一行人已移到窗外。管家的聲音畢恭畢敬地在門外響起:“爺,賴知府送來幾位美人兒,說爺的酒沒喝好,他老人家心內不安,特命幾位美人陪爺盡興!”卓南雁冷哼一聲:“讓她們都去吧!賴知府的美意我心領了。”管家不敢違抗,躬身唱喏,一陣笑語鶯聲,眾女蹁躚遠去。

    堂外才冷清下來,一道綽約的人影忽又映上窗欞。卓南雁凝眉道:“不是讓你們走了嗎,怎地還來此啰嗦?”那人一聲冷哼:“當了官,架子便大了嗎?”卓南雁一躍而起,喜道:“是文島主嗎?快請,快請!”急忙點亮了屋內燈火。

    燭光將屋內染成一片橙紅,文慧卿已冷冰冰地立在他身前。幾日不見,文慧卿臉上頗有風霜之色,劈頭便道:“卓南雁,聽說你新近升了官,還成了婚,可喜可賀。”卓南雁一愣,道:“晚輩做這通判只是勉為其難,至于成婚麼,卻是晚輩的朋友莫愁大婚,想必是島主弄混了。”

    文慧卿“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愣愣坐下。卓南雁忙問:“婷兒怎樣了?”文慧卿臉色霎時一悲,道:“婷兒……只怕她不成了!我都不知道,她還能撐上幾日……”卓南雁只覺腦袋嗡然震響,霎時渾身泛冷,驚叫道:“怎麼回事?那晚婷兒未曾受傷,只是使力過度而已。怎麼……怎麼會這樣了?”他心內驚慌之下,聲音竟是出奇得大。文慧卿黯然搖頭,道:“她確實未曾受傷,但她卻中了劇毒。你可知完顏亮那昏君是怎麼死的嗎?”

    聽得文慧卿將完顏婷暗自配制、塗抹奇毒“龍蛇變”之事細細說來,卓南雁不由愕然癡立,身上的寒意越來越盛。

    “那龍蛇變的劇毒只在離魂鳩上,只要在離魂鳩的毒性未發時吃了解藥,便無凶險。偏偏婷兒將這解藥喂給了誤中毒藥的余孤天。可惜那時余孤天鳩毒已發,解藥也救不回他一命了……”文慧卿聲帶哽咽,靜室中聽來更覺回腸蕩氣,“但婷兒卻已無解藥可服。我這幾日已是費盡了心力,卻也無能為力!”

    本作品16  k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1  6k.cn!卓南雁心內陣陣撕痛,沉沉的悲慟中更隱著一絲疑惑:“余孤天當日早定下了除亮秘計,為何婷兒還要與完顏亮同歸于盡?那日我在杭州郊外遭困,婷兒趕來救我,那時她的眼神為何如此淒楚?難道只因得知了我對小月兒的心意?”一念及此,更是難受,大叫道:“婷兒在哪里,我要去見她!”

    “你是該去見她的,”文慧卿幽幽地道,“她快不行了,只想再見你一面。”

    兩人展開輕功,如飛掠出。繞過幾個街角,便進得一處普普通通的宅院。誰也料不到富甲天下的逍遙島主,竟會跟女兒隱居在這毫不起眼的小宅子內。

    完顏婷瘦了,臉色也蒼白了許多。但她看到卓南雁忽然趕來時,眼神卻一下子亮了起來,從床上掙紮起身,一把揪住了他的手,叫道:“雁哥哥,你……當真是你嗎?我早就讓娘去尋你的,可娘偏偏不肯答允我……娘還說,你已成婚了,再不肯來見我,是嗎……”她本來欣喜歡笑,但說到委屈之處,淚珠潸然滾落。

    卓南雁忙緊緊握住她的柔荑,低聲道:“沒有……是你莫愁大哥成婚呢……”他想向她笑一笑,但心內抽搐,如何笑得出來。

    完顏婷那掛滿淚滴的笑靨一下子明亮起來,道:“雁哥哥,我、我只怕不成了,你能答允我一件事嗎?”卓南雁的心怦然一顫,大聲道:“婷兒,誰說你要不成了!你別胡思亂想。有什麼事,你只管說便是!”

    “我是使毒的,還不曉得自己的事嗎?我的血脈越來越僵了,若不是娘身上帶著逍遙島的至寶靈鼇膽,只怕早就不成啦……”完顏婷說著,蒼白如紙的玉頰上躍出一抹暈紅,“雁哥哥,我便只這一兩日的時光了。在燕京……咱們的那場婚事被完顏亮那惡賊攪了,連合巹禮都沒行,你、你……”櫻唇發顫,竟然說不下去。

    卓南雁望著那雙凝滿哀求的盈盈妙目,心內猛地湧起一股熱浪,大聲道:“是!婷兒,我這便娶你。咱們在這里拜天地、行合巹禮……”

    “真的,真的嗎?”完顏婷雙眸發亮,滿面耀彩,狂喜之下,忽又咳嗽連連。文慧卿歎息一聲,上前點了她兩處穴道。完顏婷一聲**,軟倒床上,沉沉睡去。

    卓南雁急道:“婷兒這毒傷當真便沒治了嗎?聽說大醫王便在建康,咱們這便加緊趕去,央求醫王他老人家醫治!”文慧卿冷冷道:“蕭虎臣?聽說這老二是林霜月的師父吧?就不必煩勞他了。”卓南雁心內一沉:“不錯,大醫王脾氣古怪,若知道婷兒和我的干系,斷然不會出手醫治。況且路上若有差池,婷兒的病體如何能擔當?”

    眼見完顏婷安睡床上,眼角眉梢扔凝著甜甜笑意,他的心猛然一橫,就向文慧卿跪倒,大聲道:“晚輩懇請伯母應允我和婷兒的婚事!伯母若是答允,晚輩這便去操持!”

    文慧卿沉沉一歎:“我給她喂服了東海靈鼇膽,當能暫時克制她體內的毒性發作,可延她九日之命。算來,你還有兩三天的工夫籌辦。”她說著面色一寒,抬頭緊盯住卓南雁,冷冷道:“小子,你給我記好了!我讓婷兒跟你完婚,只是為了滿足她臨終之願,讓你這小子撿了便宜!”

    卓南雁諾諾連聲。文慧卿又道:“話雖如此,我逍遙島主的女兒出嫁,也須堂堂正正,定聘、迎婚之儀,半分馬虎不得。”卓南雁微一思量,便點頭道:“好。晚輩明日派人來定聘,後日來迎娶婷兒!”眼見完顏婷兀自沉睡,不由沉沉歎了口氣,向文慧卿一揖到地,便即轉身而去。

    回到府內,卓南雁連夜去主宅內來尋莫愁。主宅大廳內絳燭高燒,酒菜滿桌,莫愁、龍夢嬋夫婦正和唐晚菊、方殘歌一起飲酒說笑。原來方殘歌明日便要回建康雄獅堂,今晚特來與莫愁、唐晚菊兄弟辭別。見卓南雁趕來,莫愁等人忙拉他一同入席。

    聽得他說出後日便要完婚,方殘歌的臉色頓時一沉。莫愁卻搖頭晃腦地笑起來:“好極妙極大喜至極,可得喝你跟小月兒的喜酒了。怎地這麼急呀?嗯,想是跟老兄我一般,男人都是這般猴急。不過,小月兒何時到的鎮江,怎地也不來見我?”卓南雁黯然搖頭,道:“我要迎娶的不是小月兒,是婷兒!”這下便連方殘歌都驚得大張雙眼。

    “哪個婷兒?”莫愁的小眼睛更險些從眼眶內滾落,“你這小子莫不是失心瘋了,居然背了小月兒另結新歡?”龍夢嬋橫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這位婷兒,實則便是南雁在燕京明媒正娶的郡主完顏婷。只是聽說那場婚事出了亂子,連番變故之後,連龍驤樓主完顏亨都下落不明!”

    唐晚菊兀自驚道:“你娶了這完顏婷,那……那林姑娘又該怎樣?”卓南雁郁郁地吐出一口氣,道:“婷兒只有三四日好活了。她臨終之願,便是與我重結良緣,了結那場半闕婚事的缺憾。”方殘歌沉吟道:“聽說那日瓜洲渡兵變,那位完顏姑娘被逍遙島主救走了,就此不知所終。莫非完顏姑娘與這逍遙島主有何干系?”卓南雁歎道:“不錯。這位逍遙島主便是婷兒的生身母親……”

    聽他三言五語的說罷了完顏婷中毒的前因後果,莫愁和唐晚菊連連點頭,便連龍夢嬋都收起了嬉笑。莫愁歎道:“只有三兩日好活啊?你這位群主情人是個十足的苦命人啊!”隨即拍起胸脯道,“既然如此,這件事便包在老哥身上!哈哈,文島主算是我半個師尊,明日我親去下儀定聘!”

    幾人計議已定,便加緊忙碌。卓南雁不願在鎮江府給他的通判宅院內成婚,莫愁便將婚典禮堂定在鎮江府一位交游廣闊的大豪紳的宅子內。這富紳姓沈,人稱沈富貴,也是莫愁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之一,聞知大名鼎鼎的四海歸心盟主調用他這豪宅給朋友成婚,倍感榮光,著力籌辦。

    翌日一早,莫愁便依著時俗,親去文慧卿那里下了金釧、金鐲和金帔墜等“三金”和彩緞錦裙、珠翠首飾等諸般聘禮,至于牽羊、擔酒等相應彩禮,更是樣樣不缺。卓南雁曾得了朝廷的不少金銀賞賜,此時盡數拿出來交給莫愁去折騰。

    到得午後,逍遙島豪客崔振便率人趕來沈宅“鋪房”。宋時迎娶風俗中的“鋪房”本是指女方來男家布置新房並送嫁妝,後來便成了女方炫耀嫁妝的誇富手段。崔振更帶來了大批人手,單那送隨嫁奩具的廂車便有八輛。

    原來這幾日文慧卿精心置備,事先更詳問了燕老鬼當日芮王府婚宴規模,他為人爭強好勝,一來不肯委屈了女兒,二來更不肯輸給那“狠心人”完顏亨半點風頭。逍遙島財力雄厚,將鎮江府的幾處酒樓瓦舍盡數賣出,將騰出的大筆金銀全派上用場,雖是倉促籌備,也是豪奢無比。廂車內各種裝飾新房的精美珠玉一箱箱地擺上,奇珍異寶層出不窮,看得眾人眼界大開。沈富貴雖然闊氣,也瞧得瞠目結舌,自愧不如。

    只是如此一番鬧騰,鎮江府官吏庶民均知新任通判即將成婚,江湖上也傳得沸沸揚揚。大暮時分,一名小吏乘快馬疾馳到沈宅,進得廳堂便大叫道:“卓通判嗎?知府大人有關照,請你萬不可與那女真郡主成婚。”

    卓南雁跟莫愁並肩而出。莫愁翻起白眼喝道:“你姥姥的,哪個混賬說新娘子是女真群主的?”那小吏微笑道:“卓通判迎娶的新婦複姓完顏,乃是當日大金芮王府的郡主,此事天下皆知,還能辯駁得了嗎?知府大人說了,我大宋官吏,迎娶女真郡主,乃是叛國棄義的行徑,連我鎮江闔府官員都擔待不起。請卓通判念及自己的大好前程,懸崖勒馬!”他雖是滿面堆笑,但說的話極不客氣,顯是賴知府早有了吩咐。

    “叛國棄義?”莫愁怒道,“滾你姥姥的,卓老弟何等英雄,你這群酒囊飯袋卻說他是叛國棄義!”卓南雁卻沒有半分興致跟那小吏糾纏,只擺了擺手,冷冷地道:“你去回複賴知府,卓某之事自己擔待,決不會連累鎮江同仁,更不勞他賴某人費心!”那小吏冷笑兩聲,深深一揖,轉身而去。

    莫愁兀自憤憤不平,罵道:“那姓賴的好沒分曉,膽敢胡亂生事,大雁子,要不要本盟主出馬,替你教訓教訓這老小子?”卓南雁卻搖了搖頭,只道:“我去瞧瞧婷兒!”

    忽聽門外響起一聲冷喝:“莫愁不可造次!”一道高瘦的身影大步而入,正是羅大。莫愁看著羅大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孔,不由吐了下舌頭,道:“咦,羅大人不是早就回臨安了,怎麼今日大駕光臨?”羅大冷冷地瞥他一眼,道:“南雁眼下已是官府中人,豈能再由著你用這些江湖上的規矩胡鬧?”

    卓南雁拱手道:“羅大人一直在太子身旁隨護,為何來到此間?”羅大道:“萬歲要禦駕親征,太子已隨陛下的車駕到了建康,眼下楊殿帥彙集二十萬兵馬也正陸續趕來。老夫先一步趕來鎮江,正聽得你要成婚之事……”卓南雁看他欲言又止,笑道:“羅老有何指教,便請明言。”

    羅大正色道:“太子一直在陛下駕前給你美言,陛下這便要召見你。你這便要面聖的緊要當口,怎地偏要娶這金國郡主?”卓南雁淡淡一笑:“小弟已面聖過多次,此次面聖與否,原也不大要緊。”羅大一呆,忙道:“若老夫所料不差,你面聖之後,自會更得重用。便要娶那金國郡主,也該等些時日,悄然行事的好。”

    “不成!”卓南雁斷然搖頭,“她身染劇毒,性命只在旦夕之間,一日也拖延不得!”羅大愕然道:“你……你一意孤行,豈不喪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卓南雁解下身上官袍,信手拋在椅上,冷冷地道:“若是百姓有難,家國有需,我卓南雁自會蹈死不顧。至于自家前程,旁人毀譽,我卻從不放在心上。”

    羅大沉聲道:“可眼下官家便要召見你,你卻如此胡鬧。朝廷百官若是得知,又該如何議論?”卓南雁微笑道:“這是卓某自家的事,跟朝廷毫不相干!”羅大臉色鐵青,憤憤地盯了他幾眼,終于猛一頓足,“騰、騰、騰”地大步而去。

    那一串擂鼓般的足聲遠去,莫愁才醒過味來,驚道:“大雁子,你這婚事當真麻煩,連趙官家都跟你作對!”卓南雁苦笑道:“婷兒一生中最美好之事,便是當年芮王府內的婚典。她這便要去了,我說什麼也要讓她歡喜……”

    “說得好!”龍夢嬋自內廳翩然而出,笑道,“這才是至情至性的卓狂生,這才讓人佩服!”莫愁得老婆點化,茅塞頓開,也連連點頭。卓南雁仰頭看看沉沉的夜色,心內掛念完顏婷,匆匆而出。

    見到卓南雁趕來,文慧卿卻對他甚是冷漠,更不讓他與完顏婷相見,之說怕完顏婷見到他後心緒激動。在卓南雁的強請之下,文慧卿才帶著他悄然繞到後院,但聽完顏婷的屋內幾個使女嘰嘰喳喳,顯是在操備婚禮諸事。諸女嬌笑聲中,不時傳來完顏婷輕輕的歌聲,那聲音雖低軟,卻有說不出的歡快感。卓南雁心內稍安。文慧卿拉了他出來,淡淡地又問了幾句明日的婚典安排,便即揮手送客。

    趕回沈宅,已是躍上中天。卓南雁正要再去看看洞房的布置,忽見兩道身影飄然躍過院牆,身法甚是快捷。卓南雁心中一動:“莫不是什麼江湖朋友來此生事?”忙提起追去。

    那兩人早去得遠了,遠遠望去,只見兩道瘦影在月下奔行奇快。卓南雁暗自稱奇,身法展開,漸漸逼近。那二人繞個圈子,才在一片密林前停下。其中一人冷冷哼了一聲,另一人則顫聲道:“師尊,嫣兒到底在哪里?”原來竟是唐千手、唐晚菊師徒二人。卓南雁心下奇怪:“深更半夜的,唐千手將小桔子自府中約出,不知卻有何事?”他本不願偷聽旁人說話,但覺唐晚菊聲音發顫,顯是懷著極大恐懼,他生怕好友吃虧,便踅到樹後觀望。

    但見唐晚菊揚起手來,道:“這指環……您是從何得來?這……這是我留給她的定情之物。她定是來了……”唐千手冷冷道:“孽障!這紫星指環乃是我唐門枯榮觀高手才堪佩戴的信物。你這厮膽大包天,竟敢將這指環送給那賤婢!”

    唐晚菊急道:“她不是賤婢!”唐千手怒道:“住口……”唐晚菊搶著道:“她率直淳樸,如清水芙蓉,純淨自然……”唐千手怒喝道:“她是西夏人!除了我大宋漢人,女真人、西夏人、吐蕃人諸般蠻夷,都是豬狗不如!我堂堂唐門子侄,焉能與之婚配!”

    這一喝聲音響亮,唐晚菊頓時啞然無語。唐千手沉沉一歎:“前番莫愁娶了龍夢嬋,那龍夢嬋雖是巫魔弟子,好歹還是漢人,又有虞允文主婚,料也無傷大雅。但拓跋嫣這西夏黨項人,十足的蠻荒夷女,與豬狗一般無二!我身為拱衛大夫、金州觀察使,門下最得意的弟子卻娶了黨項人,便跟娶了母豬母狗一般,傳揚出去,我臉面何在?”

    卓南雁聽到此處,但覺心內憤懣,便要奔出去與唐千手理論,卻又覺終是人家門內之事,但覺一陣無奈,便想轉身離開。走開幾步,只聞唐晚菊兀自大聲抗辯。驀然間唐晚菊的聲音倉惶起來:“……師尊,拓跋嫣決計不會丟下這指環的,你……你將她怎樣了?”

    “你說的不錯,”唐千手仰天一陣大笑,“那賤婢是千里迢迢地趕來尋你啦,卻撞在了老夫手中!哈哈……”唐晚菊哀求道:“你要怎樣?”唐千手森然道:“眼下給你兩條路。其一,你答允我,今生今世不再見她,我便饒那賤婢一命。其二,你若執迷不悟,我這便去取她狗命!”

    唐晚菊簌簌發抖,道:“師尊堂堂一派掌門,當真要殺一個弱女子?”唐千手森然道:“我唐千手殺人無算,幾曾眨過眼睛?況且我平生所殺都是巨奸大惡的該死之人……”微微一頓,驀地語現蕭索,“除了曾因迫不得已,給一位大德下毒,可說平生無愧!”說到這里,他又惱怒起來,大喝道,“休得婆婆媽媽的,你爽快答應,不然我立刻趕回去下手。”

    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走出,低喝道:“唐掌門!”唐千手一凜,隨即干笑道:“卓少俠……”卓南雁道:“當初你下毒加害的那位大德,可是大慧禪聖?”

    唐千手目光倏地一寒,愕然道:“你,你……”卓南雁只見他這一瞬猶豫,心內也自了然,冷冷地道:“大慧禪聖寬厚仁慈,你為何對他老人家下毒?”唐千手似被什麼銳利的暗器擊中了,身子竟微微一晃,黯然道:“是禪聖告訴你的嗎?呵呵,他老人家曾親口答允我,決不說破此事……”

    卓南雁搖頭道:“不是!大慧他老人家圓寂之前,兀自不肯吐露絲毫,仍只說下毒之人乃是受逼無奈。”想到大慧禪聖玄功精深,若無劇毒纏身,區區南宮參如何能將其重傷至死,心內悲慟一片,低歎道,“嗯,那時逼你下毒之人,定是格天社了?”唐千手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自那時起,唐門便受了格天社的鉗束了吧?”卓南雁卻覺心底舊惑盡解,沉聲道,“金鯉初會上,翁殘風所使的唐門毒針,便是你給的吧?當日在洗兵閣,你明明看出酒中有毒,卻裝作不知,便因你怕那是趙祥鶴的安排,是以不敢聲張!”

    “一生痛處!一生痛處!”唐千手聽他字字如刀,終于閉了眼,似歎似泣地呼道,“老夫當年本欲光大唐門,可惜一念之差,卻使我唐門受累。”卓南雁見他痛楚啜歎,也歎道:“唐掌門那日在四海歸心盟會上敗在晚輩手下,便曾言明唐門謹遵我號令。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唐掌門不會言而無信吧?”唐千手眼中閃過一抹怒意,卻老老實實地道:“唐千手言出必踐。你要如何,便爽快說!”

    “請唐掌門應允,”卓南雁一字字地道,“讓拓跋嫣嫁給晚菊!”

    唐千手凝視著他,眼中如欲噴火,雙手突突發顫,似要出手相搏。卓南雁冷冷地道:“眼下我有兩條道。其一,將你毒害大慧禪聖之事傳揚開去,妾瞧江湖上如何看待你蜀中唐門。其二,將你曾與格天社趙祥鶴勾結之事傳揚開去,看你拱衛大夫、金州觀察使,還當得久長嗎?”

    唐千手身子一抖,終于吐出幾個字來:“好!你是勝了!”唐晚菊心頭狂喜,忙撲通跪下,道:“師尊,我跟嫣兒的事決計不會聲張,更不會拖累唐門。”唐千手猛一頓足,將指環拋在地上,喝道:“孽障,那賤婢……便在北固客棧!”說罷轉身而去,盛怒之下,去勢如疾風掣電。

    唐晚菊喜極而泣,一把抓住卓南雁的手,道:“卓兄……卓兄,這可得多謝你啦。大伯殺人不眨眼,若不是你,只怕他真會去殺嫣兒。”

    卓南雁苦笑道:“嫣兒姑娘運氣不好,千里尋夫,卻撞上了唐千手。若是她早兩日來,你便跟莫愁同日娶妾了。”唐晚菊苦笑道:“小弟沒這麼好的福氣,斷不敢如莫愁一般聲張的。”卓南雁道:“別人不去,我可是定要去喝你喜酒的!”唐晚菊喜道:“那是那是,卓兄是定要請的。小弟這便去救嫣兒,咱們明日一起喝你喜酒。少陪了!”拱一拱手,如飛而去。

    卓南雁目送他行遠,暗自替他歡喜,但想到唐千手所說的“除了漢人,女真人等諸般蠻夷,都是豬狗不如”的話,心底又是憤然又是郁悶,隱隱地,更覺一陣無能為力。

    翌日午後,婚禮賓客便已陸續到場。忽聽鼓樂聲響,宅院外熱鬧非凡,原來莫愁已然率領迎親隊伍趕回。一群樂官、伎女簇擁著大花轎喧嘩而來,轎外更有兩排逍遙島的豔妝使女隨護,眾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引得無數後生趕來湊趣。

    一群閑漢、樂官們大聲高唱起喜歌和攔門詩。披紅掛綠、身著吉服的卓南雁大步迎上,但見兩位使女已扶了完顏婷下轎。卓南雁凝目看時,只見完顏婷身披華貴嬌豔的紅妝,雖是頭罩紅巾,仍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嬌豔和喜氣。在一通“仙娥縹緲下人寰,咫尺榮歸洞府間”、“攔門禮物多為貴”等喜氣洋洋的攔門歌聲中,完顏婷被使女攙著,嫋娜而入。

    江南婚俗比之燕京更添了許多講究,少時撒谷豆、跨鞍等熱鬧過後,完顏婷終得入室稍歇。申時一過,禮樂再起,眾賓客知道參拜大禮將行,都入大廳觀禮。卓南雁不願與官府中人糾纏,四海歸心盟的莫複疆、石鏡等江湖豪客又多已回歸各處,這觀禮賓客除了唐晚菊和莫愁,便都是莫愁招呼來湊趣的一群酒肉朋友和沈富貴的諸多商賈朋友。

    眾賓客上得廳來,但見廳內布置得豪奢無比,一對新人的衣著服飾處處有講究,處處見富貴。原來逍遙島主文慧卿連番遣來奇人,將廳堂洞房布置得美輪美奐,操辦起來不遺余力。若說前幾日莫愁的婚典只是熱鬧,這回卓南雁迎娶逍遙島主之女,則是堂皇華貴,耀人眼目。數年之後,鎮江名流豪紳論起這場婚典,依舊贊歎連連,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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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32:11 |只看該作者
行“坐床富貴”之儀後,卓南雁再用綰著雙同心結的紅緞牽著新娘完顏婷緩步行上廳來。行這“牽斤”之禮時,燕京婚典時牽著完顏婷緩步入廳的點滴不由浮上心頭,那本是許多喜氣張揚的影子,但卓南雁想到完顏婷命在旦夕,卻不由心內抽痛。新人一入大廳,唐晚菊便向一個紅裝少女低聲叮嚀。那少女連連點頭,喜盈盈地上前,用一根玉如意挑開完顏婷的蓋頭。卓南雁知這少女便是拓跋嫣,見她嬌俏可人,也自替唐晚菊歡喜。

    新娘子豔容展露,眾賓客齊有驚豔之感,贊聲紛起。卓南雁跟完顏婷四目交投,見她清澈的明眸內閃著夢一般的盈盈喜意,自是那嫣紅的笑靨下卻透出一抹蒼白,讓他心痛的蒼白。

    正自熱鬧,忽聽得堂外響起一聲大笑:“雁兒,這等美事,怎麼不叫上師父我?”笑聲朗朗,滿堂賓客盡皆聽得清楚。卓南雁喜道:“是師尊到了!”果見施屠龍已大步走入。卓南雁急忙迎上,又驚又喜地道:“難得師尊大駕光臨!”

    施屠龍呵呵一笑:“本來早該到的,路上遇到一位故友,耽誤了時日。這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卓南雁忙將他與文島主引薦了。文慧卿今日一直臉色陰沉,忽見卓南雁的授業恩師、武林中最是逍遙自在的棋仙趕來,才展顏微笑。

    棋仙來得正是時候,跟文慧卿分做了男女雙方的主婚人。在禮官的高聲吆喝聲中,一對新人參拜雙親。賓客齊齊舉杯慶賀。

    參拜禮畢,新人再回洞房。禮官高聲吆喝,在諸多後生們熱熱鬧鬧的撒帳歌聲中,夫妻二人盈盈交拜,跟著又行了合髻禮。禮官最後取來雙杯,再行合巹禮。那對金杯環嵌珠玉,光彩耀目,又以金線相連,以示一生相連、永不離棄之意。卓南雁拈起那金燦燦的酒杯時,心內也不禁怦然一熱。

    半干半酸的交杯酒啜入口中,卓南雁不由想到完顏婷對自己傾心愛戀,為這一刻更是癡心苦盼,可惜旦夕之間便要香銷玉殞,那一股苦痛的滋味慢慢地從喉嚨滾入腹內,卓南雁的眼眶不由一陣潮濕。抬頭望去,見完顏婷也正脈脈含情地望著自己,那張嬌靨生了酒暈,猶如霞映錦花,明豔絕倫。

    這一刻,完顏婷是如此絢爛,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交杯酒一喝,洞房內的熱鬧婚儀已過,眾後生賓客知趣地退去。豔麗華貴的洞房內寂靜下來,完顏婷偎依在卓南雁懷中,輕聲道:“雁哥哥,你給我唱個歌兒吧……”卓南雁摟著她的纖腰,但覺她體內的氣脈運行如欲凝滯了一般,心內痛惜,忙將她緊緊擁住,強笑道:“你要聽什麼歌啊,我可不大會唱曲兒的。”

   “就唱他們唱的撒帳歌吧,喜氣些!”完顏婷癡癡望著他,幽幽地道,“那些江南人唱得不好聽。我還是愛聽燕京的調子……”說著聲音漸漸低了。卓南雁嗯了一聲,便唱道:“撒帳東,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擁仙郎來鳳長,紅云揭起一重重……撒帳北,津津一點眉間色,芙蓉帳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宮客……”

    這婚曲上唱的撒帳歌,卓南雁也只聽過幾次,此時心內痛楚之下,更唱得顛三倒四。但見懷中的完顏婷臉含笑意,眼波如醉,他的歌聲卻不由微帶哽咽:“我輩探花歸去後,從他兩個戀香衾……”

    完顏婷的眼中驀地湧出了晶瑩的淚花來,低低地道:“你、你……”卓南雁怕她氣力不濟,忙將一股內力送入她體內,俯身傾聽,只聽她的聲音已變得細若游絲:“你這渾小子……你……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吧?”

    輕柔呢喃聲從她的香唇邊滑落,那深情款款的笑靨便凝住了。

    “婷兒!”卓南雁痛呼一聲,只覺一顆心隨之迸碎。他大聲呼喊,將內力不住送入,卻再無一絲回音。卓南雁的淚水潸潸滾落,眼前一片模糊。他俯身痛吻著她的櫻唇,但覺口中滿是苦澀,也不知是兩人誰的淚水……

    正自悲慟萬分,忽聽得腳步聲響,一群人急匆匆闖入庭院,跟著房門外便響起賴知府氣急敗壞的怒喝:“卓通判在哪里?快讓他出來見本官!”跟這便聽莫愁嬉笑怒罵,已與賴知府爭辯起來。卓南雁低歎一聲:“婷兒,他們擾你清靜,待我趕了他們走。”將完顏婷放到榻上,邁步而出。

    “卓南雁,”賴知府忽見披紅掛綠的卓南雁昂然立在眼前,不由大叫道,“眼下聖駕將臨,萬民踴躍抗金,你卻置朝廷王法于不顧,執意與金國郡主完婚,實屬輕藐國法綱紀。走吧,跟本府回知府衙門,將此事說個清楚!”將手一揮,身周衙役手揮鎖鏈,便要上前。

    卓南雁面色陰寒如水,森然道:“我今日沒這個心思,請各位暫且回去。”大步向前行去。他身形一動,便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凜然威勢。賴知府和眾衙役恍惚間覺得迎面走來的不是一人,而是千軍萬馬一般,心下驚懼,亂糟糟地向後便退,竟被卓南雁一人逼出了後院。賴知府被眾人擁著,踉踉蹌蹌地退過院門,才覺大沒面子,強撐著喊道:“卓南雁,你……你膽大妄為,來人,給本府拿下!”眼見賴知府故作怒意的神色下掩不住的一股倉皇,那些衙役則蠢蠢欲動,卓南雁再也壓不住心內的厭惡和怒火,昂頭大喝道:“滾!全都滾吧!”

    這一喝玄功灌注,聲若霹靂疾發,直向賴知府和身旁那群捕快、衙役撞去。眾衙役只覺耳畔訇髯震響,賴知府首當其沖,更覺心顫耳聾,胸口如遭錘擊,一跤坐倒在地。

    施屠龍這時已自前廳聞亂趕來。他行事更是干脆爽直,連話也不說,上前連抓連擲,將七八個衙役遠遠拋出後院。賴知府見他將百十斤的活人隨手飛擲,將七八個衙役遠遠拋出後院。賴知府見他將百十斤的活人隨手飛擲,如揮稻草,更是嚇得面如白紙。施屠龍懶得多言,大手連揮,冷冷地道:“快滾快滾!”賴知府這才想起那些江湖武人的種種手段,心內發冷,扭身便跑。眾衙役爆一聲喊,隨之散去。

    前廳中飲酒猜拳的一群江湖朋友聽得叫喊,全趕來看熱鬧,見狀齊聲哄笑,指指點點。施屠龍向發愣的卓南雁擺手笑道:“沒事啦。回你的洞房吧。”見卓南雁兀自癡癡呆呆,忙上前推他,“賊小子,喝多了嗎?新娘子等著你呢。”

    卓南雁怔怔地道:“婷兒去了……”施屠龍大吃一驚,問了幾句,仍覺難以置信,道:“我去看看。”卓南雁知道師尊和徐滌塵交厚,也俗通醫術,忙帶著他急急趕回後院。走入洞房,二人卻齊齊吃了一驚,屋內空空蕩蕩,完顏婷業已不在。

    “姑爺,”崔振忽自門外閃出,拱手道,“島主已將郡主帶走了。島主吩咐了,決不再讓世間濁物汙了郡主的清淨。”卓南雁道:“文島主在何處?我要見她。”崔振黯然搖頭:“島主吩咐在下告知姑爺,她近日不想見你。”頓了一頓,又道,“島主還說,莫盟主算是她的記名弟子。待過得些時日,她將郡主安頓好之後,自會告知莫盟主,由他來知會姑爺。”卓南雁心下奇怪:“怎麼找我,還要經過莫愁?”正要細問。崔振拱一拱手,轉身去了。

    賓客散盡,府內便顯得有些冷寂。莫愁和唐晚菊都去送賓朋了,只卓南雁和師尊施屠龍對坐小酌。

    廳堂上喜洋洋的紅綢彩繡和珍稀飾物,這時反倒襯出一種說不出的淒冷。卓南雁只管將酒一杯杯地倒入喉嚨,怔怔地渾然不知師父在說些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卓南雁忽將酒杯一頓,搖晃著站起身來。施屠龍道:“你要怎地?”卓南雁道:“去找文島主。弟子想再看看婷兒……”

    猛聽得庭中傳來一聲驚呼:“大雁子,大事不好,大事不妙!”莫愁大呼小叫地躥進廳來,將一件外裹紅綢的東西塞到卓南雁手中,叫道,“你瞧瞧,這是小月兒托人送來的!”

    卓南雁打開紅綢,赫然入目的正是自己留給林霜月的定情之物天罡輪,頓時心底發顫,驚道:“這……小月兒怎麼來啦?”莫愁苦笑道:“我也不知。這玩意是個雄獅堂弟子送來的,說是林姑娘命他轉送給你。小月兒還托他捎來一句話,祝你跟完顏婷和和美美、白頭到老。”

    “小月兒一直在建康伺候林叔叔,怎麼會知道了我這婚事?”卓南雁驚道,“難道她偏偏今日趕來?不可能,天下哪有這般巧的道理?”施屠龍道:“月牙兒自小便有些小心眼兒。你們速去尋她,將此事前因後果跟她說個清楚。”

    莫愁道:“我適才跟沈富貴送幾個江湖朋友出去,正碰到那送信來的雄獅堂弟子。我多了個心眼兒,沒讓他走!”卓南雁心急火燎,拉著莫愁的手,飛步而出。那雄獅堂弟子果然老老實實地守在大宅門外。那弟子倒認得卓南雁,聽他問起,忙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小弟全然不知底細,這東西是方師哥送來的,那句話兒也是他讓小弟傳的。”

    “原來是方殘歌,我說這兩日怎麼一直沒見他影子!”莫愁一拍大腿,憤憤叫道,“這小子看小月兒時總是眼泛桃花,莫不是小月兒趕來尋你,卻被這小子截住,一通鬼話給你二人挑撥離間,他好乘機得利。”卓南雁心底劇震:“小月兒雖對我生死以之,但婷兒偏偏是她心中的死穴。若是她親眼目睹我與婷兒拜堂,定會傷心欲絕……”急問那弟子,“方殘歌現在何處?”

    “方公子說有急事,將這物事交給小弟後,便急匆匆地去了。”那弟子說著一笑,“呵呵,他口中說是急事,卻是滿面春風,我還從來沒見方帥哥這麼歡喜過。”

    莫愁怒道:“這方老三,太也不講義氣!老子這便去尋他,罵他個狗血噴頭……”忽聽得“咔嚓”一聲,院門被人撞開,方殘歌踉蹌奔入。莫愁又驚又喜,正待破口大罵,忽見方殘歌口角、胸前都是血跡,不由驚道:“你這算負荊請罪嗎?老子還沒罵你,你自己便先塗了滿頭的狗血?”

    “卓兄,快去救林姑娘!”方殘歌扶住門框,忽地又吐出一口血來,喘息道,“她被林逸煙……掠走了!”莫愁見他口吐鮮血,倒收了嬉笑,忙上前扶住,細問端詳。方殘歌強撐著道:“我、我和林姑娘在路上撞到了那老魔頭……他劫去了林姑娘,還讓我傳話給卓兄,今夜子時,孤身一人到甘露寺前……與他相見!”

    卓南雁想到林逸煙不過要與他相見,倒不會加害林霜月,心底略安,揚起那天罡輪,道:“此物乃是林霜月隨身攜帶,為何要退還給我?”方殘歌垂下頭去,支吾道:“林姑娘本是今日趕來看你,卻驚見你跟那位金國郡主拜堂成親,便即含淚而出。我見她滿面淚痕,忙上前問候。她順手便逃出這玩意兒,托我轉送給你,更說了祝你跟完顏婷白頭到老……”

    原來他一直癡戀林霜月,那晚客棧之中鼓足勇氣表白,卻落得林霜月對他敬而遠之,讓他心內痛楚難掩。得知卓南雁忽然要與完顏婷成婚,卻放方殘歌又看到了一線希望。

    方殘歌自被獅堂雪冷收為弟子,除了刀霸仆散騰那等前輩宗師,可說罕逢敵手。如此情場小挫之後,反倒激發了他遇挫愈強的雄心。那晚聽卓南雁說出要與完顏婷成婚,他雖臉上不露聲色,心內卻是大喜若狂,問明了卓南雁的婚典良辰吉日,盤算好了行程後,便即悄然乘船趕回了建康,去明教春華分堂尋林霜月。一見林霜月,方殘歌便向她添油加醋地說起卓南雁和完顏婷成婚之事,至于完顏婷身染劇毒、命不久長等底細,全然抹去不說。

    林霜月自是將信將疑,當即便跟他乘船趕來鎮江。船艙之中,方殘歌的一通謊話則越說越圓。他先點明逍遙島褚乃是完顏婷的生母,這失勢的大金郡主看似可憐,其實富可敵國。那晚卓南雁深入金營刺殺完顏亮,之所以一路順暢,全賴逍遙島傾力相助。而逍遙島主之所以要冒險相助卓南雁,便因他是逍遙島的乘龍快婿!

    這些謊話不過方殘歌憑空杜撰,卻正戳中林霜月最擔心之處:“雁哥哥原不會對我變心的,但他這人偏有一股要做大丈夫的癡氣,若是那逍遙島主以家國大義相激,他又要去刺殺完顏亮,難保不會答應……”一念及此,不由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飛到鎮江。

    方殘歌這時更顯出些護花熱心來,給船家多加了銀兩,催促他快些行船,又對林霜月道:“逍遙島勢力龐大,你我此時貿然前去,只怕會被他們阻住,不如稍作喬裝,不被熟人認出。”林霜月本來冰雪聰明,但此刻六神無主,聽方殘歌好意出謀劃策,便全由他。

    建康相距鎮江不遠,乘船來去極是方便,但方殘歌早已算准了行程時辰,任是船行如飛,帶著林霜月趕到鎮江沈府時,卓南雁的婚典已近尾聲。其實賓客甚多,他二人喬裝之後悄然近前,往來張羅的莫愁和唐晚菊便全沒留意到。

    林霜月不知完顏婷中毒的緣由,眼睜睜地望著卓南雁和完顏婷拜堂成親,不由柔腸寸斷。她本來要奔過去質問卓南雁:“你我山盟海誓,言猶在耳,為何會忽然變心?”想到醫谷分別,卓南雁交給自己天罡輪,留作定情之物,不由熱淚盈眶。

    “雁郎,你要跟她成婚也就罷了,但為何不來告訴我一聲?你便有什麼難言之隱,我……我都會容你的。”這些話在她心底翻騰不已,但她生性靦腆,這般大庭廣眾之下的質問,終覺心內猶豫,一時芳心砰砰亂跳,只恨自己晚來一步,不能將這些話跟卓南雁私下里問個明白。

    正自心痛如煎,忽聽身前有幾個肥頭大耳的賓客低聲議論:“聽說這廳堂都是女家布置的,真是富貴通天啊,單那只珊瑚寶樹,總得兩三千兩白銀吧?”“呸!那是七寶玲瓏樹,怎麼也得八千兩!看那面碧玉屏風,不說那精妙的雕工,單那一色青碧的和闐王就是價值連城!”“嘖嘖這小子竟娶了這麼個富貴天仙,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這幾人全是沈富貴的朋友,不知卓南雁和逍遙島主是江湖上的何許人也,看到滿室珠寶琳琅滿目,只顧贊歎不絕。

    林霜月這才轉頭環顧廳堂內豪奢華麗的飾物陳設。她生性高傲,所在的明教又實力雄厚,自幼便沒將金錢放入過眼內,此時忽然間竟有些自慚形穢:“她確實是富可敵國,又有個誠心誠意愛她的母親。我的娘親卻已去了,大伯和爹爹卻只會逼我怨我……”一念及此,心底騰起陣陣淒冷寒意,心灰意冷之下,只想快些離開這地方。

    一旁的方殘歌察言觀色,低聲道:“霜月,這里哪有什麼滋味,咱們還是走吧!”林霜月怔怔地點頭,渾渾噩噩地隨他轉身,卻仍回眸向卓南雁望去。遠遠地只見卓南雁正自凝望完顏婷,眼內全是脈脈深情,她的心內便如被人剜了一刀:“雁哥哥原是愛她的啊,他們這算是破鏡重圓了……”怔怔地取出卓南雁留給她的定情之物天罡輪,讓方殘歌轉交。此時萬念俱灰之下,竟連與卓南雁相見一面的心思都斷了。

    方殘歌見她心神恍惚,怎能放過這充當護花使者的好時機,便將那天罡輪順手交給那雄獅堂弟子,自向林霜月去大獻殷勤。林霜月滿懷淒楚,只想盡快離開這傷心之地,方殘歌便要送她一程。哪知二人才行出不就,卻撞上了林逸煙。好在林逸煙還要留著方殘歌傳話,便未下死手,可憐方殘歌花沒護成,還被打得口吐鮮血。他到底深愛林霜月,便強忍傷痛,趕來報信。

    這許多來龍去脈,諸如偷去建康古董林霜月之語,方殘歌自然全部抹去了。卓南雁聽他斷斷續續地說出緣由,許多地方頗不能自圓其說,但隱隱地已能猜出大概。此時他哪有心思跟方殘歌爭執,跟施屠龍、莫愁等人交待兩句,便要急急趕往甘露寺。

    施、莫二人放心不下,都要與他同去,卻被卓南雁攔住了,道:“小月兒還在他手中,林逸煙喪心病狂,咱們還是小心在意為好!”施屠龍歎道:“林逸煙便是這個脾氣,若對上了你,你便逃不脫。他既已發招,晚應不如早應!”卓南雁點頭道:“弟子理會得!”轉身大步而去。

    甘露寺在北固山上,相傳于三國東吳時始建,其後屢建屢廢,自本朝大中祥符年間最後一次重建後,曆經百年風雨,此時又已荒廢,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幾座殿堂,黑黢黢地挺立在暗夜里。卓南雁急匆匆趕到寺前,卻見冷月寒山、蕭寺枯木,說不出得沉寂荒涼,並無一個人影。

    事已至此,卓南雁那顆如遭火焚的心倒漸漸冷靜下來,便在寺前安坐,靜候林逸煙。子時一過,便見一道干瘦的人影悠然而來,竟是在四海歸心盟會上大敗後便不露面的婁千絕。卓南雁知道此人乃是林逸煙的死黨,這時也懶得多言,冷冷地道:“林逸煙在哪來?”

    婁千絕格格怪笑:“跟我來吧!”轉身便行。卓南雁只得跟上。見婁千絕不住前後觀望,便冷笑道:“老子一人來的,身後沒有援兵。”婁千絕笑道:“諒你也沒這膽量,敢在教主跟前使詐。嘿嘿,你張口便說援兵,可見早生了懼意……”卓南雁知道此人伶牙俐齒,最愛斗口,倒懶得跟他多嚼,只道:“咱們這是去哪里?”

    婁千絕卻再不搭理他,引著他下山後一路趕到江邊,上了一艘小舟,命艄公揚帆南下。卓南雁追問了幾次,眼見婁千絕始終一副冷冰冰的怪相,再也抑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揪住他脖頸,將他凌空拎起。婁千絕的武功也算極高,但失機一失,在卓南雁天衣真氣的籠罩之下,卻全無掙紮之力。耳聽得卓南雁大聲咆哮,脖頸喉嚨處更是劇痛難忍,婁千絕不由喘息道:“這都是教主的吩咐,讓我不可與你多言。你也該知道教主的脾氣,他老人家盤算已定之事,分毫更改不得。那位林聖女自然是好好的,教主決計不會為難于她……”卓南雁冷哼一聲,才將他拋在腳下。

    婁千絕不知有何打算,這船行得極慢,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池州,婁千絕才命船泊岸。卓南雁忽道:“咱這是要去南宮世家嗎?林逸煙 是要讓我帶他進那無極諸天陣,是嗎?”婁千絕臉色微變,冷笑道:“你見了教主,便會全都知曉。”

    果然自此向西南一路輾轉,不一日便到了天柱山下。

    深冬時節,山林蕭瑟,天柱山更增冷硬奇崛之色。林逸煙正在山下一間寺廟內等候他們。這寺廟自外看去荒冷破敗,內里的殿堂廂房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卓南雁瞥見大雄寶殿上的佛像已換做了摩尼像,心底便是一動:“南宮參死後,南宮堡勢必頹敗,看來林逸煙已將手悄然伸到了此處。”

    潔淨的禪房內,林逸煙依舊披著那身永遠光鮮閃亮的墨黑長袍,正自端坐品茶。卓南雁在路上早已打定主意,此刻劈頭就道:“我帶你去無極諸天陣,你這就放了霜月!”林逸煙幽幽地盯著他,目光中五味雜陳,忽地笑道:“你想通了?”卓南雁道:“你且先讓我見見她。”林逸煙悠然笑道:“我豈會將月牙兒帶到此處來?”卓南雁怒道:“你若不放她,休想讓我帶你進陣!”

    忽聽有人一聲冷笑:“你這狂生,膽敢如此跟教主說話。”一道消瘦的身影飄然轉來,竟是久不露面的慕容智。當日金鯉初會,慕容智重傷逃遁,此後再無音訊,實則是覓地潛修。當日他腹部雖被林霜月刺中,好在不是致命之傷,但經脈傷損數處,將養了幾個月後,雖內傷痊愈,功力卻不免大打折扣。

    “啟稟教主,”慕容智已向林逸煙躬身道,“屬下都已安排妥帖。南宮鐸這便趕來見教主,這小子已對咱聖教死心塌地!”

    卓南雁見慕容智突然出現,又聽得南宮參之子南宮鐸也被慕容智收服,心中一動:“婁千絕、慕容智這些死黨全都出動了,再加上新近收服的南宮鐸,看來林老魔此行當真勢在必得。”耳邊不由響起那晚在客棧之中林霜月說過的話:“依著他的性子,定要做出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讓眾人明白都是大家錯了,都去回頭對他頂禮膜拜。”

    林逸煙微微點頭,卻不言語。慕容智眼見卓南雁蹙眉沉思,不由喝道:“臭小子,識相的,便快快帶我們進陣。休得再想耍什麼花活……林聖女……”他本想說“可還在我們手上”,忽覺如此說話未免顯得太過心虛,忙改口道,“林聖女眼下可不願見你。”

    卓南雁揚眉喝道:“若不見她,老子說什麼也不去!”林逸煙目光倏地一寒。婁千絕見狀,抬手便掣出了伏魔杖,慕容智也森然踏上一步。卓南雁哈哈大笑:“要打上一場嗎?老子奉陪到底!”他雙掌險垂腰際,真氣凝而不發,卻已有一股雄渾大氣橫壓出去。環伺身周的三大高手各自一凜。

    林逸煙終于吐出一口氣,冷冷地道:“好!只須你老實帶我們進陣,出來之後,我自會讓你們相見!”說著眼神變得愈發冷峻,“若是你不答允,今生今世,再也別想見她一面。”

    卓南雁聽他的語氣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心底不由騰起一股寒意。慕容智這時卻賠起笑來:“月牙兒是本教聖女,咱們難道還會為難她嗎?只因她不在世間,若要見她,又須往返數日,只怕耽擱了進陣的大事。教主一言九鼎,你若應允了便能如願見到月牙兒,何樂而不為呢?”

    “這魔頭執意今日入陣,看來勢難推遲。他手段毒辣,全無半分人情,也不可激怒了他。”卓南雁想到此處,索性朗聲道,“好,我答允你。但你也須答允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為難她。”

    林逸煙雙眉一豎,卓南雁卻跟他凜然對視。微微一顫,林逸煙終于斬釘截鐵地道:“依你!”卓南雁道:“請教主立下誓來。”慕容智和婁千絕齊聲怒叱。林逸煙卻笑道:“好!出陣之後,本教若有食言,便遭明尊降罪,永墜黑暗世界!”

    卓南雁聽得他以明尊立誓,心內稍安。林逸煙又細問了他上次入陣的經曆,凝眉盤算片晌,點頭道:“你上次入陣當在戌時左近,這回咱們還是選在一樣的時辰!”

    此時日色西斜,離著戌時已近。少時,庭內響起南宮鐸的叱喝之聲,他口中罵罵咧咧,搡著一個老者大步趕來。慕容智迎出門外,見那老者衣衫襤褸,肩頭打著滿盛雞鴨的竹籠,不由皺眉道:“你帶這老頭兒來做甚?”

    南宮鐸笑道:“您曾吩咐過,要預備些活雞活鴨以備不測。這老頭子是啞巴,手腳倒還麻利,正可給咱提著雞鴨。”說話間一眼瞧見了居中而坐的林逸煙,連忙跪倒參拜,“屬下南宮鐸,拜見聖教主!”自南宮參那龍須老頭子的身份被揭,南宮世家便被官府查抄,南宮禹等人雖都不知南宮參暗投龍須之事,也盡數被抓。南宮鐸則僥幸逃脫,這世家浪蕩子弟怎忍得了江湖飄零的冷清,被慕容智小施手段,便即歸降。

    林逸煙見他相貌堂堂,滿面的干練伶俐,心下歡喜,臉上卻不露聲色地微微點頭。慕容智的目光仍凝在那破衣老者身上,道:“他是本地土人嗎?”南宮鐸代答道:“正是,孤苦伶仃的一個老倌。呵呵,我南宮世家故老相傳,大陣內極是凶險,有時候多這個活人,可比雞鴨還要管用得多。”

    慕容智“嗯”了一聲,忽地閃上前去,劈劈啪啪地扇了那老者四記耳光。這一下出手奇快,便連卓南雁都不及阻攔。那老者大駭,口中嗚嗚亂叫,一跤跌倒在地。慕容智冷笑道:“南宮世家的人怎地不會武功?”南宮鐸苦笑道:“這厮又蠢又啞,怎麼學武?”

    “當真半點兒武功也不會嗎?”慕容智冷笑聲中,左腳倏抬,正要向那老者肩頭掃去,忽覺一股勁風自後襲來,慌忙收足,斜刺里躥開。他這一下退得極快,後臀還是被卓南雁的腳風掃到,不由瞪著卓南雁道:“你這賊小子,又要干什麼?”

    卓南雁上前擋在老者身前,喝道:“你敢踢這老人一腳,老子十倍奉還!”慕容智臉色一白,怒道:“進出大陣,萬事都須仔細,若不試試,怎知這老小子不會武功!哼,還沒進陣,你便要造反?老子偏要踢他。”卓南雁冷冷道:“那你便試試!”

    “夠了!”林逸煙一喝起身,揚眉道,“時辰將到,咱們走。帶著這老頭兒。”南宮鐸向那老者連連比劃。那老人嗚嗚點頭,拎起籠子,可憐巴巴地跟在南宮鐸身側。南宮鐸在前帶路,林逸煙則緊跟在卓南雁身後,慕容智跟婁千絕並肩行在最後。六人各懷心思,大步前行。輾轉行不多時,便到了磨玉谷前。

    再次望見五行天那五塊孤兀高聳的石柱,卓南雁不由想到當時與林霜月在此纏綿兩別的情景,心內一聲長歎:“小月兒,你等著我,我自會將一切原委說給你聽。”仰頭觀望天象,默然推測入陣方位。

    那老者見到那五塊怪石,嚇得渾身發抖,見南宮鐸沖他指指點點,知道要進大陣,更是雙手連擺,嗚嗚亂叫,死活不肯相從。婁千絕滿面不屑,道:“多個累贅,有什麼用處?放這老小子走吧。”慕容智“嘿嘿”冷笑:“遇見凶險,多個人試試也好。”林逸煙一笑點頭。那老者驀然“嗚”地一叫。轉身便跑,被南宮鐸一把揪住,拽到身後。

    卓南雁忽道:“第一重陣法乃是五行天,諸位跟緊了我,運功護住心脈,無論遇到什麼怪事,都要勿驚勿怪!”重臨這天下第一險惡大陣,連他也不禁收起了往日的狂氣。回顧那老者,連比劃帶說,“你便跟在我身後,我定然不會讓你有事。”那老者見了他清澈明亮的目光,臉上驚惶之色漸漸消散,微微點頭。

    眼前便是那帶著劍痕的無極諸天石碑,遠處則是直聳入云的黑黢黢的五塊居岩,慕容智、婁千絕等人均是縱橫天下的老江湖,但此時不知怎麼,都覺有些心慌意亂,忙各自鼓氣運功。只有洞庭煙橫林逸煙兀自負手凝立,臉上神色淡定,瞧不出半分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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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3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二節:鬼詐神天 天崩地陷
      “走吧!”卓南雁陡地一聲長嘯,揚手抓起那老者脖領,身形一晃,疾步向前。慕容智等人慌忙跟上。六人直欺入五行天陣內,都覺一股怪力橫壓而來。耳聽卓南雁在前面呼聲連連,慕容智、南宮鐸諸人也只得勉力前行。

    諸般怪力連綿而來,萬千情愫交相閃耀,百步之距似乎漫長如千山萬水,婁千絕等人正覺難耐,猛聽卓南雁叫道:“好了!”與此同時,諸人只覺周身一輕,各種怪相一起消逝。

    南宮鐸功力最弱,此時猶在陣中,忽覺心頭升起一股悲慟的怨氣,想到家族殘破,忍不住便放聲大哭,猛覺脖領一緊,一股大力推湧,他飛身出陣,才回過神來,眼見林逸煙面無表情地立在身側,忙顫聲道:“多謝……多謝教主援手!”

    卓南雁此時卻覺心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覺:“這五行天的陣中怪力怎地頗有些不同,較之從前,似乎變得弱了許多?”

    出了五行天,便已到了沒甚凶險的太極天。行到太極泉前,慕容智等人均感疲乏,心底對這蘊藏無盡寶藏的大陣,都生出一股油然懼意。眾人飲了泉水,林逸煙便命諸人暫且休息。

    四周都是混沌沌黑沉沉的高山,天上的星月顯得無比得高遠。山谷間的夜風冷得像刀子,好在太極泉旁還有道道熱氣騰起,婁千絕和南宮鐸又燃起了篝火,稍減寒意。卓南雁忽道:“林教主,你出生入死進得大陣,定是為了那些傳說中的寶藏了。你取出財寶來,又有何用?”林逸煙的眼神在寒夜里凜凜一閃,冷冷道:“干你何事!”

    “你是要造反!將那些珍寶金銀用做造反的資財。”卓南雁的聲音沉緩冷定,“教主神機妙算,本想宋金大戰,拼個兩敗俱傷,你才好從中得利,卻料不到這場宋金大戰這麼快就了結了吧?嘿嘿,眼下宋軍氣勢正盛,光建康就屯兵二十萬。明教徒眾卻不過萬人,教主又威信大失,便取出財寶來,又如何能成大事?”

    “住口!”林逸煙終于冷叱一聲。在風中掙紮扭動的火光將他那張臉映得忽明忽暗,倍增陰森之氣。卓南雁依舊不緊不慢地說下去:“眼下金兵潰散,宋軍士氣大振,起事之天時已失;洞庭湖大云島與池州齊山皆無險可守,明教實無地利可言;教主以一己之怨,擊殺曲明使,大失人心,萬千徒眾離心離德,哪里談得上‘人和’二字。教主天時、地利、人和皆失,怎可起兵舉義?”

    林逸煙再不言語,只死盯著他。四野老樹的干枯枝杈在夜風中搖擺碰撞,“咯吱吱”的響動酷似野獸磨牙鑿齒之聲。卓南雁也不由得心底發冷,卻仍道:“這一場無謂征戰,又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大地重歸光明,萬民永享太平——教主若得了這些財寶,何不用于救濟百姓,使天下百姓皆知此理,為我明教聚些民心,豈不更好?”

    不知怎地,林逸煙聽他說到最後,目光中的寒意倒斂了許多,雙眉微蹙,似乎意有所動。慕容智卻一聲長笑,沉聲喝道:“無知豎子!教主聖學淵深,胸中包羅萬有,憑你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教主駕前大放厥詞?”他這話一說,林逸煙長眉一展,臉上立時又回複了往日的傲兀深沉。婁千絕也怒喝道:“是啊,姓卓的小子,你忘了進陣之前是怎麼答允咱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放過了屁便忘個乾淨,算哪門子的好漢?”

    卓南雁只得悠悠一歎,暗道:“便讓他們找到寶藏卻又如何,若真有重大財寶,往返運送,必然多費周折。林逸煙也難在月余間興起萬兵之亂,那時自有工夫對付他們。眼下當務之急,乃是救出小月兒,我又何必跟這些人多費唇舌?”一念及此,只淡淡地道:“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咱們尋到寶物,便煩請教主將霜月的下落告知于我。”林逸煙陰冷著臉,微微點頭。

    眾人休息一夜,再向前行。到了兩儀天內,風云變色,怪象迭出。六人交互扶助,終于捱到那對銅鳳凰前,由卓南雁搬開石球,停了陣內樞紐。經此一劫,慕容智等人更是心驚肉跳,便連林逸煙都不禁臉上變色。

    到得三桓天時,天色已沉黯下來,卓南雁尋到了父親桌藏鋒當年破陣時砍斷的那塊石柱,凝望父親的留字,念及往事,不禁悵然。林逸煙也在暮色中凝望著劍狂遺下的那道劍痕,若有所思。

    卓南雁忽道:“其實在家父心中,也深盼著光明重臨大地,只是眷顧蒼生之心猶多而已。”林逸煙幽幽地歎了口氣,沒有答話。三桓天陣十多年前便被劍狂毀去,照理說決無險困,但眾人行走之際,都覺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怪異之感在身周縈繞。四野暮色混沌,光影離合,幾人心思忐忑,默然前行。

    “有些古怪!”行不多時,林逸煙當先頓住步子,沉聲道,“地中戾氣太盛!”他近日修習三際神魔功中的大光明天雷術,因其中有吸取“九天雷、十地火”之法,對地氣感應猶為機敏。聽得林逸煙這麼一說,慕容智等人才明白讓自己周身不自在的緣由,各自點頭稱是。

    “戾氣?”南宮鐸忽地打起顫來,“難道那些傳說都是真的?”慕容智冷哼道:“還有什麼傳說?”南宮鐸定了定神,才道:“據傳這大陣所在的地下,原有一條萬載毒龍,凶殘暴戾,其後九天司命天君看出地下的戾氣,知道毒龍難馴,便在飛升前留下成道真身,才鎮住了這股毒龍戾氣。再後來,本門先祖建成了無極諸天大陣,用以供奉九天司命天君的真身。先祖更留下話來,萬萬不可冒犯天君真身,不然……那毒龍的戾氣爆發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卓南雁聽他所說跟當日南宮修老人講述的大陣緣由頗有不同,不由便想到了當日“血猱役魄”、“火鳥拘魂”和妖鬼之說,心道:“南宮世家自來崇奉巫術,生出這些真假難辨的諸般傳說,原也不足為奇,但南宮修老人所言,與史實相符,想必更可信些。”

    南宮鐸喘息幾下,才又道:“家父曾言,所謂毒龍戾氣,實則便山河煞氣,暴戾難馴,沛然難禦。”慕容智冷笑道:“什麼煞氣,都是嚇唬野老村姑的言語。”南宮鐸瞪大雙眼,道:“本門鎮山神功天星劍法的最後一重,名為‘地火劍氣’,便是以自身劍氣,調動身周山河煞氣,以成地火蒸騰之勢……”驀地想到了其父南宮參之死,不由狠狠瞪視卓南雁。

    “這還有些門道。”林逸煙想不到南宮世家的絕頂武功倒與他精研的大光明天雷術頗有相通之處,悠然點頭,陷入沉思。一片冷寂中,忽聞前面密林內怪嘯隱隱,蒼茫的暮色中,也不知那黑沉沉的林子內還藏著什麼怪獸。

    南宮鐸驚道:“教主,這……這大陣太多凶險,咱們還是走吧?”饒是婁千絕、慕容智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梟雄怪傑,此時也不禁心內生出些莫名懼意。那破衣老者忽地劇烈咳嗽,卸下肩頭竹籠,滿籠雞鴨立時大聲聒噪。

    “走!”林逸煙的臉上異彩閃爍,滿是目藐云漢之氣,“傳言志怪,豈足為憑!”大袖飄飄,當先疾行。婁千絕先橫下一條心來,罵道:“有教主在,你們還怕個鳥,臨陣退縮,豈不成了娘們?姓卓的,勞駕過來帶路吧!”卓南雁歎息一聲,也只得跟了過去。南宮鐸等人也疾步跟上。

    自三桓天尋到那水簾洞,一路倒是有驚無險地穿越了四象天,到得八風天前。

    眾人聽得卓南雁的述說,都知這八風天最為難纏,各自加了十二萬分的小心。但這大陣不知是否真是戾氣發動,還是運轉不靈,八風天遠不如上次卓南雁所見的那般可畏可怖。卓南雁推算出了天門、地戶所在,眾人隨之一路前行,居然有驚無險地穿越了八風天,到了無極天的神殿前。

    婁千絕長出了一口氣,尖聲笑道:“什麼狗屁大陣,我瞧也不過如此。”慕容智斜睨他一眼,道:“你當是你本事大嗎?有教主聖駕在此,方才萬事順暢。”婁千絕面色微變,也只得連連稱是。

    無極神殿前的數十丈方圓,仍依先天八卦之理做了數重禁制,林逸煙胸羅錦繡,略略掃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堂奧,霎時臉現肅穆之色,微微點頭道:“果然巧奪造化!”夜風吹到這里似乎也柔和起來,殿前東首的草木似乎不是長在隆冬,居然郁郁蔥蔥,殿前的水池內波光粼粼,一切都顯得那樣妙趣天成。

    林逸煙白潤的臉上愈發煥然生彩,輕歎道:“萬物諧暢,是為天道!”他苦修魔功多年,已晉“魔極入道”的化境,窺得天元境界後,他對天道的追求實不弱于“滄海龍騰”完顏亨,但因近日籌謀叛亂,反將心思都用在了陰謀詭計上。此時凝目前方那猶如活物般的神殿,林逸煙竟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感動和久違的酣暢。這一瞬間,他幾乎便想拋卻滿腔的抱負,遁入山林,重登天道之途。

    “萬物諧暢,是為天道!”聽得林逸煙這淡淡一語,卓南雁便知洞庭煙橫于天道上也有超人領悟,心內暗贊。

    “教主,咱們該進哪一座神殿?”慕容智的一聲輕喚,將林逸煙的悠思斬斷。林逸煙微微點頭,入陣之前,他曾細問了卓南雁中央無極神殿內的設置,這時便道:“前面三座神殿,中央的無極神殿是為大陣總樞,其中‘大化紅流’的禁制太多凶險,陷身其中,稍有不慎,萬難解救。咱們還是直取左右偏殿……”

    慕容智笑道:“教主灼見!既然金銀財寶都在偏殿內供奉,咱們還巴巴地冒險進那正殿做什麼?”林逸煙將手一揮,一行人疾步向前。

    費盡心機地突破神殿前的重重禁制,慕容智等人才驚駭地發現,這兩座偏殿全被高高的院牆阻住,竟然無門可入。幾人的臉上都現出駭異之色,林逸煙卻沉聲低笑起來:“這才對了!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那正中的無極大殿殿門大開,正要引得來此的外人貿然入內,深陷‘大化洪流’之中。實則那沒有門的偏殿內,才是埋寶重地。”

    眾人均覺有理,但話雖如此,到底如何進入偏殿,依舊是樁難事。卓南雁凝立在東首偏殿之前,暗中施展忘憂心法探查,但覺那高強之後的氣息怪異至極,似有道道霧氣盤旋縈繞。他心下稱奇,暗將功力提到十成。正待細探明白,猛覺一股怪力當頭橫壓過來,卓南雁只覺腦頂嗡然一痛,忍不住退開兩步,駭然收功。

    “知道厲害了嗎?”林逸煙就如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樣,向他淡淡一笑,“此地戾氣極盛,你適才探出了什麼?”卓南雁知道自己暗施心法探察,決計逃不過這大魔頭的眼目,但也不願示弱,冷冷道:“你倒厲害,自己去探探便知。”

    林逸煙冷笑一聲,雙掌輕揮,指間都生出瑩瑩異彩。那彩芒漸漸耀目,竟似十指都燃起火來一般,暗夜中瞧來,分外詭異。眾人均覺駭異,慕容智更是竦然動容,道:“大光明天雷術!”一語甫畢,林逸煙已將雙掌按在地上,東拍西按片刻,驀地一聲低叱,雙掌上的火光熠然一閃,隨即齊齊熄滅。

    “恭喜……”慕容智的聲音竟已微微發顫,“恭喜教主三際神魔大法……功成圓滿!”婁千絕、南宮鐸全不知那大光明天雷術是什麼魔功,忙也跟著賀喜,那啞巴老頭卻腳底發軟,駭得一腳坐倒在地。

    “果然厲害!”林逸煙臉上有一層銀光游走不定,緩緩地道,“自入得大陣以來,以此處地下的戾氣最盛,乃至……較正中無極神殿的戾氣還要勝強幾分。”

    南宮鐸變色道:“那……那定是毒龍戾氣了,料來那九天司命真君的真身便在這殿內,咱們還是莫要冒犯得好。”慕容智滿面不耐,冷冷道:“南宮鐸,當日你怎生答應老夫來著?你若不冒險,南宮世家就此一蹶不振,你可心甘嗎?”南宮鐸頓時住口不語。

    “在這里了!”林逸煙霍地斜身踏上兩步。他的大光明天雷術對地煞之氣感應猶深,此時默察良久,終于指著一處高牆,道:“此處地氣最是古怪!若我所料不差,天君真身,便在此條直線上。”

    那高牆高可數丈,光溜溜得決無攀援落足之處,誰也不知牆後有無機關埋伏。慕容智抓起兩只雞鴨,揚手仍過了高牆,但聽嗤嗤亂響,一陣惶急的雞鳴鴨叫響過,隨即了無聲息。

    “有亂箭機關!”慕容智目光閃爍,又要拋入雞鴨。林逸煙卻冷笑道:“何必這般費事!”身形疾閃,雙掌平推,只聽轟隆巨響,那高牆已破開一洞。煙塵四下飛騰,林逸煙大袖飄飄,已當先走入。幾人齊聲歡呼,連卓南雁也不禁心內一震:“林逸煙身為一代宗主,果然氣魄過人。”

    高高的院牆內是空蕩蕩的庭院,破洞所在正對著一道青石鋪就的甬道。廣大的庭院黑沉沉空蕩蕩的,只寥落疏曠地散步著十幾塊青石,連樹也沒有一顆,襯得對面的偏殿也有些虛無縹緲。

    婁千絕要在教主跟前顯出些銳氣來,虎吼一聲,飛身前躍,但雙足才踏到甬道的青石板上,猛覺兩股怪力分從兩側襲來,頓覺全身如遭萬千冷箭攢射,難耐至極。他一聲驚叫,要待後退,卻覺渾身無力,驚駭之際,陡覺脖領一緊,已被林逸煙一把拽回原處。

    “教主!”婁千絕驚魂甫定,兀自覺得渾身發冷,“那是什麼機關?”林逸煙緩緩地道:“那不是機關,是陣法。”他的眼芒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灼灼躍動,望向卓南雁,“右首的陣勢,你看得出嗎?”

    卓南雁苦笑道:“教主果然高明!我也只能看出右首的陣勢,那該是道家水法絕陣之一。那幾塊怪石的擺布,玄機暗蘊,四周更被一股地煞戾氣籠罩,若我所料不虛,那該是失傳已久的習坎凝陰陣!”頓了一頓,又道,“左首的陣法,我卻全然窺不破玄機,只覺有一股難言的凶戾之氣。”

    “左邊的是巫教陣法。地下埋了被靈力加持過的法器……”林逸煙深吸了一口寒氣,閉目探察片刻,才幽幽地道,“那是尸骸殘骨二十七具,嗯,靈燈數盞,一、二、三……居然是九盞靈燈!”

    “莫非是九燈定魂陣?”慕容智倒吸了一口寒氣,驚道,“屬下只聽說過三燈定魂陣,最厲害的也不過是七燈定魂陣,怎地又多出了兩燈?”林逸煙緩緩地道:“多出的兩燈是‘羅睺燈’和‘計都燈’。此九燈定魂陣在唐末傳自天竺,在中土失傳已久……”卓南雁聽他侃侃而談,心中一動:“林逸煙精通魔功巫道,這些巫教陣法自然難他不倒,但右首的道家陣法,想必他未能看得出來,只是誘我說出。”

    “他奶奶的,”婁千絕驚道,“這南宮先人好不厲害。居然布下了道家、魔家兩門陣法!”林逸煙冷笑道:“更厲害的,是這兩般陣勢互為犄角,攻左則右援,攻右則左援。”婁千絕恍然大悟:“怪不得屬下適才覺得左右兩股怪力,好險好險。”

    慕容智皺眉道:“南宮公子,令祖的陣法,你可破得了嗎?”南宮鐸忙道:“本門陣學淵深,這個……術業有專攻,屬下只精習劍陣,這個什麼習坎凝陰陣,可不明破法。至于那些巫教陣法,更是失傳已久,屬下連聽也未曾聽說過。”他生怕林逸煙讓他上前相試,一口氣地全推個乾淨。

    “南雁,”林逸煙居然望向卓南雁一笑,“聽說你師從易絕多日,得其真傳,這習坎凝陰陣可有破解之道嗎?”卓南雁微一凝思,道:“八卦之中,坎為水,雙坎為習,習坎為險難之卦。此陣之下想必便有暗流激湧,被布陣者聚集水汽,凝結水煞戾氣傷人,急切之間,實難破解。”林逸煙冷笑道:“易絕弟子竟也沒有破解之道?”

    “若要破解,只有一途,”卓南雁卻不願示弱,道,“以毒攻毒!”林逸煙雙眸一亮,道:“你是說,使二陣自相攻伐,令其兩敗俱傷?”卓南雁點頭道:“此法雖然凶險,卻也是目下最神速的過陣之法。”慕容智奇道:“過陣?”卓南雁道:“這兩大絕陣一時三刻是破不掉的,只能將其禁制打開一條通路,容咱們過去!”

    慕容智似懂非懂,道:“那你這以毒攻毒之法,到底該怎麼操行?”卓南雁道:“習坎凝陰陣的陣眼便是那幾塊怪石,只須變換怪石方位,其凝聚的水煞戾氣便會隨之轉向。若將這四散發射的水煞戾氣盡數聚向左首巫陣的陣心,同時調動左首的九燈定魂陣,使其巫力射向右首習坎陣的陣心,讓它們二力交征,相互抵消,咱們便可找到一條戾氣最弱的通道。”

    他這番話言簡意賅,便連全然不曉陣法的婁千絕都連連點頭。卓南雁又道:“但這以毒攻毒之法,須得左右兩陣同時下手,我只有把握對付那道家的習坎凝陰陣,對那巫教絕陣卻全然不懂。”

    “鋌而走險,在此一舉。”林逸煙笑道,“那巫教的九燈定魂陣,就由本座出手吧!”二人恰恰各是當今道家、巫家中精研陣法的頂尖人物,似乎天然的風云際會來此破陣之人。兩人詳細計議了出手的方位時機,便各自運功遙探前方陣勢玄機。

    慕容智等人不明所以,只能心驚肉跳地看著他二人。眼前這條筆直平坦的通道兩側,居然凝布著兩大絕陣,一側是神,一側是魔。由神魔共同守護的神殿內,該蘊藏著怎樣的寶貝?幾人想到此處,忐忑的心底又都生出一種莫名的激越。

    片刻後卓南雁和林逸煙相對視點頭,各自一聲長嘯,齊齊躍起。兩人都知身入巨險之中,身法都是快如利電。

    所謂陣法,實則多是調動或改換天地間的磁場以困住入陣之人,至于那些偷天換日的具體手段則各自不同:道家陣法乃依五行八卦之理,顛倒陰陽,凝聚地煞布陣;巫教陣法則以巫法加持,調集法器或鬼物的靈力傷人。這些所謂的地煞與靈力,實則都是某種不為世人所知的磁場,其中自然有許多深奧難解之處,只能靠道、魔兩家代代耳口相傳。

    卓南雁在陣外揣摩良久,已看出那些怪石看似錯落有致,其實外圍的石頭都是故部疑陣,只中間的七塊巨石是按斗、牛、女、虛、危、室、壁的玄武七宿陣勢布成。玄武為北方水神,故而南宮先祖以之調動本地水煞,只要轉動七宿方位,則其水煞戾氣必會隨之而動。

    一沖進石陣,便覺一道道的沉渾巨力四下襲來,這凝陰陣的地煞之氣委實驚人。卓南雁早將天衣真氣運到了第五重的境地,渾身如同天衣罩體,當下奮勇向前,出手如電,已將第一塊“斗宿石”平移三尺。

    那邊林逸煙一入陣內,也覺眼前鬼影幢幢,飄飄蕩蕩地四下里圍上。

    正如慕容智所說,中原巫教有三燈定魂陣傳世,那是以三盞天燈為法器,用靈力鎖住入陣者的心魂神智,燈盞越多,陣法越是狠辣,最多可到七燈定魂。但眼下這定魂陣居然設有九盞天燈,多出的二燈名為“羅睺”、“計都”,那都是得自天竺神道中的惡魔之名,據傳能吞噬日月。

    林逸煙先前默察良久,已看出這“羅睺”、“計都”二燈,正是其陣眼所在。此時眼見四處鬼氣森然,忙雙掌托天,暴喝一聲,掌心上已現出一道電芒。身入絕境,他一上來便祭出大光明天雷術,只聞霹靂震響,雷發電射,頓時震得身周鬼影一黯。

    “摩尼明尊,賜我光明。滅神除魔,萬世太平……”林逸煙口中念念有詞,雙掌在地上連連拍動。此時他功運絕頂,眼中都似要耀出火光來,又是一聲大喝,雙掌破土而入。再探出來時,掌上已擎了兩盞樣式奇古的燈盞,想必那就是“羅睺”、“計都”二燈了,在暗夜里射出鬼火一般藍幽幽的詭異光芒。

    庭院中霎時騰起一股陰森森的鬼氣,遠觀的慕容智等人都覺渾身發冷,如墜冰窟,均是心內驚駭,張皇後退。林逸煙忽又厲聲大喝:“九燈悉備,三魂無依!”隨著喝聲,他身上也發出一團紅光,猶如裹了一層紅霞,紅霞與那藍色冷芒一交,風雷之聲連綿不絕。眾人驚駭之間,他已轉開身子,將兩燈再向地下插去。

    卓南雁真氣發動,越推越快,已將牛、女、虛、危等四塊宿石巨石相繼推開,但推到那室宿石時,突覺一股陰寒之氣當胸襲來,如同怒流決堤,竟將他胸前的護體真氣撕開一道裂隙。危急之際,忽聽林逸煙那一邊雷聲震響,九燈定魂陣的煞氣已橫擊過來,正將他胸前的寒氣撞開。

    “他得手了!”卓南雁心神一振,乘勢連推室宿石和壁宿石,終于將玄武七宿的陣眼橫轉了過來。

    只聽轟然震響,兩大絕陣攪起的煞氣撞擊一處,頓時滿院怪風飛卷。卓南雁看那甬道當中,兩陣煞氣交界之處,反風力最弱,忙飛身橫躍。

    “成了!”林逸煙哈哈大笑,身形電射,已跟卓南雁並肩而立。慕容智、婁千絕等人才如夢初醒,飛身趕來。南宮鐸吆喝一聲,那呆愣的老者也倉皇跟了上來。

    一行人戰栗著向前,但聞陣陣怪聲,或如雷鳴,或如牛喘,或如鬼哭。慕容智等人心旌搖曳,只顧拼力疾趕,忽聽前面“咯吱”一聲,沉厚的殿門已被人推開,耳畔怪聲一斂,才知已穿過了那甬道,到了偏殿之內。

    眼前一團漆黑,慕容智摸索火石,正要點燃手中火把,林逸煙屈指一彈,指間飛出一團火光,已將火把點燃。眾人這才看清眼前這座殿堂竟是向下傾斜的,前方一道黑黝黝的洞口,也不知還暗布著什麼玄機。慕容智將手一揮,兩只雞鴨被拋了進去,一路只聞雞鳴鴨叫之聲遠遠傳來,久久不絕。

    林逸煙長眉一軒,左臂倏長,已扣住那啞巴老者的脖頸,凌空提起,猛向那洞口揮去。他這下出手快如鬼魅,事先又全無征兆,便以卓南雁之能,也猝然難防,待得驚覺,那老者已一路嗚嗚哀鳴著滾入了洞中。卓南雁向林逸煙怒視一眼,自慕容智手中奪過火把,大步闖入洞中。

    洞內居然沒有什麼陣法機關,那老者正趴在石階上呻吟。卓南雁忙上前將他扶起。林逸煙、慕容智等人遠遠瞧見他二人無恙,均自歡喜,忙疾步沖下。

    眾人拾級而下,便覺一股潮濕燠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卓南雁暗運忘憂心法遙探多時,心底驀地生出一種奇異感覺:這偏殿的下方正與中央無極神殿下的深洞相通,那濕熱的潮氣正是那地泉發出的。

    這深洞極是深長,越向下行,身周的熱氣越濃。卓南雁不時覺出胸口有道道清涼之氣,沉寂多日的天罡輪又有些異動。“你知道自己要回家了嗎?”卓南雁拍了拍懷中的天罡輪,也不知是凶是吉。

    忽見前方耀出一片金光,慕容智等人齊聲驚呼。閃耀的火光下,只見地下倒著兩只檀木大箱,箱內滾出的珠玉和金錠,光閃閃地攤了滿地。

    婁千絕驚道:“他奶奶個熊,這箱子怎地倒了,難道是有人先到了?”慕容智搖頭道:“不是。這箱子必是自然塌倒的,不然這滿地寶貝怎地沒被拿走?”抓起一串瑪瑙,立時雙目發亮,“好啊!教主,上好的錦紅瑪瑙。”

    忽聽婁千絕“哎喲”一聲驚呼,高舉起手中的火把,叫道:“前面還有!”眾人舉目望去,果然見類似的箱子竟有連綿兩排。箱子都是五尺見方,雕飾精美華貴。慕容智手忙腳亂地撬開兩只箱子,卻見里面都是滿盛金銀。

    一時間,眾人都覺口唇發干,洞內便有陣陣喘息之聲。南宮鐸更是雙目噴火,乘人不備抓起幾把珍珠,偷偷地塞入懷中。婁千絕則一路大呼小叫地向前飛奔:“六、七、八……一共十只!哎喲,他奶奶的,這是什麼?”

    眾人聽他喝聲有異,急忙跟上,卻見一道石門正自緩緩轉開。原來婁千絕毛手毛腳地竟觸開了一道石門的機關。石門打開,眾人全都驚呆了。

    眼前都是神像,有黃澄澄的純金神像,有白潤潤的玉石神像,更有剔透玲瓏的各色寶石、翡翠、瑪瑙雕就的神像,當真五光十色,異彩紛呈。眾神像小者二三尺,大者與真人仿佛,或坐或臥或立或躍,神態生動,冉冉欲飛。

    這道神秘石門背後的地宮中,竟是一個仙界,由道、魔共同守護的霞彩氤氳的仙界。林逸煙和慕容智都是眼光絕頂之人,一眼便看出那些神像非但質地昂貴,更兼雕工精絕,都是罕見的寶物。這滿室神像,委實可算價值連城了。

    “果然、果然有寶藏啊……”慕容智的聲音都顫了。“這一個最大!”婁千絕大叫著,手指著當中那一人高的漆金坐像。林逸煙看他毛手毛腳地便要上前,生怕他踢倒了那尊玉像,忙喝道:“仔細些!”婁千絕立時駐足不動,指著那神像笑道:“教主,咱只要摸摸它,看看他是真是假。這神像最古怪,怎地跟個真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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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35:19 |只看該作者
當中那金色神像黃光靄靄,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態真與活人無異。“真身!”南宮鐸叫道,“那……是九天司命真君的真身!萬萬動不得!”婁千絕笑道:“他奶奶的,只怕真是動不得,這上面有字。慕容兄,你學問大,來看看是什麼?”

    慕容智上前兩步,凝目盯著那神像蓮花座上的幾行金字,不由變色道:“果然九天司命的真身,這是幾句讖語,說真君降服了妖鬼,告誡後人,萬不可移動天君真身,不然妖鬼複生,此地將淪為魔域……”

    “哎喲,給真君按著的,可不正是妖鬼嗎?”南宮鐸驀地驚嗥一聲,“這……這真身可萬萬動不得。”那真君的蓮花座下還雕著一個背生雙翼的怪物,正被真君那指地之手按住。卓南雁早瞧那怪物眼熟,聽南宮鐸一叫,才想起那正是在五通廟地下中見過的屏風上所繪的妖鬼形狀。

    “為何動不得!”久不言語的林逸煙忽地一聲斷喝,悶悶的聲音在地宮中滾滾回蕩,震得眾人耳際嗡嗡作響。

    “本座只信明尊!”林逸煙大笑道,“什麼妖鬼天君,豈足一哂!”不知怎地,此時林逸煙胸臆間一股狂氣沖蕩,恍惚間山河大地都在掌握之中,大袖揮出,一股雄渾勁風直撞過去。那真身呼呼搖晃幾下,居然不倒。

    卓南雁心頭一震:“這林逸煙的舉止怎地大有魔氣?”余孤天的影子忽在他眼前閃過。那時余孤天執意去斗仆散騰,戰敗仆散騰後,又趕去撕打完顏亮的尸身,最終觸毒殞命。此時林逸煙那灼灼閃爍的眼神竟與余孤天頗為相似。

    慕容智眼芒閃爍,幽幽地道:“這小小司命真君,居然敢跟教主頑抗!”林逸煙臉上異彩閃爍,大步上前,橫臂掃出。便在南宮鐸驚惶的嘶叫聲中,那真身轟然倒塌。

    神像倒塌下去,那巨大的蓮花基座也被林逸煙的掌力毀壞,但聽地下響如悶雷,滾滾遠去。卓南雁猛覺胸前的天罡輪發出一道熱流,熱流蕩到他身上,竟讓他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這神奇寶輪正在痛苦嘶叫。一瞬間他心底也閃過一幅古怪的畫面:這巨大蓮花基座下存有某種樞紐,遙遙地與天機神殿下的巨大玉盤相連,神像倒塌之後,那覆蓋在熱泉上的巨大玉盤也隨之斷裂。

    這畫面怪異至極,卻又無比清晰。胸前的天罡輪兀自傳來道道熱流,那畫面愈加清晰,卓南雁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知所措。

    朦朧之中,忽聽那啞巴老人嗚嗚痛呼,卓南雁心神一震,才見到那老人正被南宮鐸揪住亂踢亂打。慕容智哈哈大笑:“這老兒留著也沒什麼用啦,一掌料理了最好!”身形一晃,便向那老者欺去。

    “住手!”卓南雁斜刺里搶上,揮掌架住了慕容智的穿心指。慕容智怒道:“我自超度這老兒,干你屁事?”卓南雁冷冷地道:“老子瞧著不順眼。”雙手隨意圓轉,便將慕容智急風暴雨般的疾攻阻住,陡地反腿踢出,將蠢蠢欲動的南宮鐸踢得慘號倒地。

    慕容智被他逼得手忙腳亂,心下大駭,忙喊:“教主,這小子不守規矩!”林逸煙怒道:“南雁,快快住手!”生怕他二人一個不慎,毀損了金玉神像,忙橫身上前。此時他心內急如油煎,十指疾飛,向卓南雁的雙腕抓落,指間帶起咝咝尖嘯。

    卓南雁哪敢怠慢,忙翻掌橫切向林逸煙的脈門。林逸煙見他急切間變招,仍是圓轉靈動,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息,心內大震:“這小子的功夫當真業已大成了。”他素來在意臉面,既已當著眾下屬的面答允了事成後讓卓南雁與林霜月相見,自然不會與他為難,但此時一招之間,嫉才之心油然而生。

    “大伙動手啊!”慕容智忽地暴喝一聲。林逸煙心內微震:“當真要乘著人多勢眾,在此地做了這小子?”一閃念間,卓南雁的鐵掌已橫切在他右腕上,二人都知對方了得,忙各運內力相抗。這時慕容智和南宮鐸已自左右擁上。

    林逸煙見慕容智五指成爪,扣向卓南雁的咽喉,心內霎時劈落一念:“我林逸煙豈能如此卑鄙!”他大喝一聲“不可”,陡覺風聲颯然,一股陰狠掌力已印向自己背心。這掌力來勢甚是隱秘,但洞庭煙橫魔功之高,當時已不作第二人想,左掌斜推,立時封住那人掌力。哪知便在此時,慕容智抓向卓南雁的手爪陡然一彎,化爪成掌,端端正正地擊在了林逸煙的小腹。同一刻南宮鐸長劍疾揮,竟刺入林逸煙的左肋。

    異變陡生,卓南雁不由驚呼出聲,忙收攻後退。“巫魔!”卓南雁指著那滿面獰笑的老者,大叫道,“你是巫魔蕭抱珍!”他一見這老者身手,便知是巫魔蕭抱珍。他實在料不到,素來優雅飄逸的太陰教主居然會紆尊降貴,扮作貧苦老者,更不惜讓人打罵呵斥。

    南宮鐸的長劍刺破林逸煙的長袍,陡覺林逸煙的肌膚詭異滑動,他的長劍似乎刺入了一團水波中。恍惚間他覺得刺中了林逸煙,又似乎根本沒有刺中。慕容智一招得手,便待後退,卻覺林逸煙的小腹生出一股粘力,將他雙掌牢牢黏住。

    適才林逸煙心思浮動,雙掌又分別被卓南雁和蕭抱珍粘住,正給了南宮鐸和慕容智二人可遇不可求的一瞬偷襲之機,竟讓兩人一擊得手。只是南宮鐸膽氣不足,在林逸煙積威之下,這一劍出手虛浮,未曾刺中林逸煙的要害。卓南雁掣掌退開之後,林逸煙更發功將慕容智纏得進退不得。

    饒是如此,林逸煙小腹中掌,實是受了不輕的內傷。“巫魔?”林逸煙呵呵冷笑,左掌穩穩封住蕭抱珍源源不絕攻來的陰寒掌力,卻向慕容智森然笑道,“你何時跟他聯手的?”

    震驚無比的婁千絕這時才如夢初醒,怒喝一聲:“夠賊,竟敢背叛教主!”掣出腰間伏魔杖,疾沖過來。蕭抱珍心叫不妙,厲嘯聲中,一股雄厚掌力暴吐出去。林逸煙身子微震,終于斜退兩步。慕容智一個踉蹌,也脫開了他的掌握。南宮鐸早撒手放脫了長劍,戰戰兢兢地退到一旁。

    蕭抱珍覷見婁千絕撲得凶猛,連綿兩掌凌空拍去,登時將婁千絕逼得退開兩步。慕容智咧嘴冷笑道:“何時?便是知道風滿樓乃是你林大教主假扮之時。舍弟對你忠心不二,你卻為何殺他?”

    原來他為人陰沉毒辣,卻始終與慕容行兄弟情深,當年聞知慕容行在臨安失蹤,便欲趕去相救,但聽得林逸煙說慕容行必然無恙,便也沒有在意,及至聽得兄弟慘死之事,實是悔痛不已。後來他在金鯉初會上重傷逃遁,覓地潛修,事後不久,便聽說了林逸煙不慎失手洗兵閣之事。慕容智一直以為兄弟慕容行是被那怪人風滿樓所殺,得知風滿樓便是林逸煙喬扮的真相之後,實是恚怒欲狂。

    痛定思痛,慕容智才知自己兄弟都不過是林逸煙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生死存亡,實在無關痛癢。其後一段時光,慕容智一直跟林逸煙虛與委蛇,心內早在盤算複仇之策。他思前想後,便想到了投靠巫魔蕭抱珍,欲借金人之力與林逸煙相抗。只是那時宋、金大戰將起,蕭抱珍忙于征戰,只跟他約定了聯絡之地,命他待機而動。後來完顏亮兵變身死,蕭抱珍才去尋他。

    這時慕容智正受林逸煙之命,全力籌措入陣尋寶事宜,二人一番計議,便定下了先借林逸煙之力入陣,事後乘機殺林之計。南宮鐸本就是被慕容智收服的,被慕容智軟硬兼施,已是服服帖帖。蕭抱珍更許以事成之後,幫他重振南宮世家,南宮鐸便也全力效勞。

    為絕林逸煙的疑心,蕭抱珍不僅化身為貧苦老者,更不惜鎖住一身真氣,讓慕容智和南宮鐸不住折辱厮打。最險的一次是林逸煙適才在偏殿外揪起 他拋入地宮,蕭抱珍驚駭之下,幾乎泄露身份,好在那偏殿地宮內沒有埋伏。也因這一著,讓林逸煙對他再無懷疑。這計劃本來天衣無縫,最終卻因南宮鐸這位世家子弟膽小畏死,那一劍出手猶豫,沒有要了林逸煙的性命。

    “好,連你也敢背叛我!”林逸煙眼射寒芒,“那你便去尋你的兄弟去吧!”身形一晃,便向慕容智欺去。蕭抱珍忙斜身阻擋,哪知林逸煙的身子倏地一彎,已揪起呆愣一旁的南宮鐸,掌力到處,南宮鐸哼也未哼,便即斃命。

    巫魔見他重傷之下,出手仍是如鬼如魅,心內震蕩,尖嘯聲中,修羅陰風指綿綿攻到。林逸煙肋間還插著那把長劍,臉色被那些璀璨珠寶映照,兀自慘白如紙,但信手揮灑,已將蕭抱珍的疾攻阻住。一旁的婁千絕奮不顧身地沖上,慕容智急忙上前攔住。慕容智的武功原比婁千絕高出一線,但自當日重傷之後,功力打了折扣,一時竟與婁千絕斗了個旗鼓相當。

    這地宮甚是廣大,四人便在諸多神像面前捉對厮殺,道道勁風擾得火把光芒忽明忽暗。卓南雁靜立一旁,一時也不知上前相助哪一方,但見那四人生死相搏,奇招妙式層出不窮,他心內反生出一股難言的厭惡之感,只想掉頭走開。

    “你們自尋死路,也怨不得我了!”林逸煙驀地仰頭大笑,“天雷殷殷,地火熊熊……”狂笑聲中,掌上耀起道道電芒,轟然擊落。蕭抱珍心內大駭,他已自余孤天手下領教過這大光明天雷術的厲害,只覺林逸煙掌間帶起的雷聲罡風,較余孤天猶有過之,但此時此地,也只有勉力運功迎上。

    四掌訇然相交,地宮內如有悶雷響起。便在此時,忽聽隆隆怪響,連綿而來。“不好!”卓南雁大叫一聲,“這陣底的戾氣發作啦!”喝聲未落,便覺有一股潮氣自蓮花座下湧入。一時間紅芒閃爍,厲響不絕,整座地面都在微微顫抖,忽然頭頂掉下一塊磚石,將一尊白玉天女砸得粉碎。

    激戰中的慕容智一個哆嗦,叫道:“哎喲,難道是妖鬼當真要複活了?”話未說完,一股熱浪猛自蓮花座下噴湧而出,沉悶了千載的地泉終于如怒潮決堤,噴發而出。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三節:窮途悟到 苦口罷戰
      慕容智心驚膽戰,橫溯兩指,講婁千絕逼退一步,轉身便逃。卓南雁終于明白,當年南宮先祖將這大陣建在這灼熱的地泉之上,用絕大神通 和精奇的陣法調動了地煞之氣,壓住了地泉,再發動地泉熱力,源源不絕地推送大陣元轉。但父親卓藏鋒和自己兩次入陣,先後摧毀了三桓天並奪走了天輪,似乎都對這大陣造成了某種傷害,使得至此入陣後遇到的景象與先前的大有不同。而最終林逸煙狂性大發,毀去了那具真身,蓮花座下的中樞斷裂,這座大陣蝙蝠一匹狂奔的戰車忽然被阻後軸裂車毀一般,突發一邊。只聽隆隆巨響,四下起伏,似乎山崩地裂一般。蕭抱珍心底大震,只想撤掌逃走。他一無心戀戰,頓時被林逸煙雄厚的魔攻襲入體內。林逸煙滿面猙獰,哈哈狂笑:"妖魔小丑,便留在這地宮仙界吧!"悠然長吸了一口真氣,三際神魔功爆射而出。這一擊是林逸煙畢生功力之所聚,蕭抱珍頓感渾身靜脈酸脹欲裂,五髒六腑都似要翻轉過來。他乖嘯一聲,不管不顧地橫身便退。“碰”的一聲,撞開石門,踉蹌奔出。“看你五髒六腑盡碎,還能逃多遠?”林逸煙仰天大笑,只覺胸臆間翻滾的那股熱浪越來越難以壓制,猛一低頭,便噴出一口血來。原來適才他重傷之下,又強運大光明天雷術,傷上加傷,實已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四周轟響不絕,林逸煙的肋插上見,在煙塵火影中癡癡凝立,那身影寂寞至極。他轉目四顧,卻見婁千絕和慕容智也早逃得不見蹤影了,石門內卻影影綽綽地站著一人,正向自己揮手。“卓南雁,”林逸煙嗤嗤冷笑,“他們都離我而去了,你還留在這里做甚?”

    卓南雁道:“這地宮便要坍塌了,這地宮便要坍塌了,你快快逃生吧!”林逸煙怒道:“我有明尊護佑,與天地同壽,如何談得上‘逃生’二字?”卓南雁見他言語見大有狂態,知他已是不可理喻,搭建身周地面震蕩,一股股的熱浪不挺地自地下噴湧出來,忙振聲怒喝:“那你便留在此處,等著灰飛湮滅吧!”這一喝玄功灌注,實如霹靂乍響,滿室轟鳴。

    “灰飛湮滅?”這念頭伴著身周的的隆隆轟響,在林逸煙心內忽地閃過。他狂躁的眼芒嗖地一冷,編入燒得滾燙的熱鐵被寒水澆上,火紅的星芒盡散,只乘下灰暗的冷光。

    “你是死是活,干我屁事!”卓南雁大喝道,“你快快告訴我霜月被你關在何處?”林逸煙身子倏地一抖,沉沉地道:“我已派人將他送到健康春華堂,你去找陳金便是。”他一直咆哮狂笑,但此時的聲音終于蕭索下來。

    “教主好自為之!”卓南雁瞪他一眼,轉身便向外飛奔。石門外的甬道上沙石崩落,好在還沒有泉水湧來。卓南雁心知若被埋在地下,任你有多大的神通,也絕難生還,當下越奔越快,忽聽到前面咋喝連連,婁千絕雙手疾舞鐵杖,正跟慕容智褲兜不已。卓南雁瞄了一眼,便瞧見婁千絕背後背著先前盛放雞鴨的竹簍內白燦然,竟放著幾尊玉石神像,想是適才婁千絕推出地宮錢順手牽羊偷來的。

    此時形勢萬分危急,卓南雁也沒心思細瞧,腳下如電,疾步閃過。但聽身後兩人兀自激斗不休,婁千絕破口大罵道:“天殺的慕容老兒,這幾排大箱內都是珠寶,你何苦跟我爭搶?”慕容智冷笑道:“這一箱金銀也抵不上什麼你那一尊玉像,你乖乖的將玉像分我一半……”婁千絕忽地大叫:“哎喲,賊斯鳥,弄碎了一尊!”

    漫長的甬道層層向上,但因四處山岩崩落,出路,越發顯得狹窄。卓南雁以忘憂心法探查四處,身如飄風,在逼仄的亂岩夾縫見急速穿行。越向前行,碎岩沙土掉落得越發密集。忽聽隆隆震響之聲不絕,跟著便想起婁千絕和慕容智的連番慘叫。卓南雁這時已經堪堪望到洞口,立時鼓足真氣,猶如穿林鷹般疾掠而出。才閃入偏殿內,便聽頭頂轟隆隆一陣響亮,難大殿的殿頂竟在微微地顫抖。幾人來時插在殿中的火把也引燃了碎木,畢畢剝剝地騰起活來。卓南雁在四下里簌簌塌落的梁柱磚木間穿行,忽聽身後傳來一聲低呼:“南雁!”他已經回頭,火光中卻見林逸煙不知何時竟也奔到了洞口,卻被一快大石壓住了脊背,掙紮不出。卓南雁歎息一聲,忙回身來救,撥開巨石,但見林逸煙的腳踝被一只手緊緊的攥住。卓南雁只得將那人一起拽出,那人竟是巫魔蕭抱珍,知道七竅流血,顯然已身亡,但臉上猶自掛著一抹得意的笑容。

    原來先前蕭抱珍勉力逃到此處,覺得真氣不濟,只得倒臥在地,以龜吸術療傷,但他五髒六腑被林逸煙以大光明天雷術震碎,已是奄奄待斃。適才林逸煙聽得卓南雁提起林霜月,心底不知怎地竟生出一股強烈的求生之念,也隨後全力沖出,待到洞口,正被蕭抱珍瞄上。蕭抱珍奮起殘余真氣,死死紮住了林逸煙。林逸煙至此也是真力渙散,無力掙紮。眼見洞庭煙橫便要與巫魔同歸于盡,虧得卓南雁出手相助,才將林逸煙拉出。

    卓南雁才將林逸煙背在身上,便見一股水流從洞口噴湧出來。水流來勢奇猛,一下子便將二人夾裹其中。正如拿主意先前所料,這偏殿外的甬道下正伏有一股激流,與無極銅殿下的地泉相同,此時大陣傾覆,兩股怒流彙集一處,自地洞暗道內湧出。

    身陷激流,卓南雁正要運功躍起,忽聽轟然震響,難殿定終于塌陷下來。卓南雁忙揮掌劈頭頂的巨大的梁木,只這麼一緩,難水流已如決堤洪潮般沖來,大浪推湧,,旋即沒過兩人頭頂,這無極諸天陣之所以稱為絕陣,便因為當年南宮先祖設了多重禁制,此時絕陣受創,特別是偏殿中難漆金真身被毀,陣低機關自啟,整座神殿便會向下沉去,地洞內的暗門打開,立時怒潮噴發上來。

    刹那間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溫熱的書留自口鼻湧入,朦朧中只聞身後悶響不絕,這神殿正在慢慢坍塌沉下。危急之際,也顯出了卓南雁的絕世武功。他拽住林逸煙,運足神功破浪而起,九秒飛天術在天衣真氣的絕世神功運使之下,二人如同一道銀光,瞬間沖出神殿。

    茫茫暗夜里,只聞巨響隆隆,那神殿猶如一直傷痕累累的洪荒怪獸,在天地見發出最後的嘶孔,然後慢慢坍塌沉沒。卓·林二人于千鈞一發之際逃出神殿卻又被山谷中噴發的溪流卷住,順波飄蕩而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卓南雁才拉著林逸煙從溪水中正在上岸。此時四野已是一片薄明,溪畔鳥鳴啁啾。吸光映著曙色,閃著銀白緋紅的光芒。遠山被晨靄閑云籠罩,更增飄渺之美。二人在溪邊擰著淋漓的濕衣,回思昨晚驚天動地的數蕃驚險,都覺得如曆噩夢。

    “林教主”,卓南雁見這往日睥睨天下的大魔頭此刻臉色蒼白如紙,反生出幾分憐憫,低歎道,“你的傷勢怎麼樣?”林逸煙淡淡的道:“死不了,只不過……廢了這一身武功罷了。”

    卓南雁驚道:“廢了這一身武功”?林逸煙長眉微蹙,似乎猶有不甘,但略一運功,變搖了搖頭,黯然歎道:“本教三際神魔功可吸納世間光明與黑暗兩種力量,但光明,黑暗本就同生共長,若光明之念不堅,那股黑暗之力便會侵襲人心,最後那沖大光明天雷術尤其如此。我昨夜連云此功破陣,心神已成魔態,所幸的是那連環偷襲雖將我刺成重傷,但熱血流出,卻也將我身中的魔性洗去,好歹救了我的性命。這才真叫禍福相依! ”

    “光明之念不堅,黑暗之力侵襲人心?”卓南雁心中一懂,忽然明白了為何當日余孤天強運大光明天雷術激戰仆散騰之後,忽然間變得神志激狂。

    “我重傷之後,強運大光明天雷術連番激戰,已是經脈盡毀,能撿得一條命已屬萬幸。”林逸煙苦笑一聲,“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是夢。虧得你那一喝,讓我這滿懷魔血冷盡……”

    卓南雁暗道:“這人挨了巫魔的一記偷襲,慕容智的兩掌和南宮鋒的一劍,猶能生還,而且反擊斃敵,實是魔功驚人。”想到這陰毒叵測的一代魔宗武功盡廢,自此江湖便省卻許多血腥殺戮,心底反多了一些慶幸,歎道:“教主還要改天換日,讓光明重臨大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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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36:02 |只看該作者
“大地重歸光明,萬民永享太平!”林逸煙長眉一挑,搖頭道,“我名叫以此為要旨,難道錯了不成?為何……為何你們都不知我,還要個個背叛我?”卓南雁緩緩地道:“這總之自然半分也沒錯。但教主為了這看明教弘大的總之,多年來卻使盡諸般黑暗陰毒的手段,甚或不惜殘殺異己,豈非是大錯特錯?你雖要使萬民太平,卻先要助紂為虐,禍亂江南,萬民未享太平,先遭塗炭,豈非是大錯特錯?”

    這番話在他心內積郁已久,此時雖徐徐說來,卻卻別有一股震懾人心之氣。林逸煙開始還雙眉掀動,漸漸地臉上不由得顯出一股肅穆之色,仰望淡紫色的浩瀚長空,默然不語。過了許久,他悠然歎道:“太慧曾呵斥我,,凡事總以刀兵殺戮為上。老和尚說得對,可惜這道理,我偏要我武功盡廢之後我才明白!”卓南雁一吐胸臆,暢快了許多,輕歎道:“教主,霜月當真在春華堂嘛?”

    “不錯,你去找陳金要人即可。”林逸煙的眼中掠過一絲罕見的暖色,“你帶我……照顧好月牙兒.”這一刻,卓南雁忽然覺得,對面這人再不是難覆雨翻云的魔教教主,反而是個值得憐憫的老人,連他額頭上的紋理都無比真實。他點點頭,到:“不勞你說,我這一生一世,都會好好待她。”

    “好極好極!”林逸煙雙眉舒展,搖晃著站起身來,振了振難身血痕斑駁的濕淋淋白袍,轉身欲行。卓南雁忍不住問:“教主要去何處?無牽無掛,何去何從!”林逸煙駐足凝望那輪蓬勃的旭日悠然道:“禍福相依,便如光明與黑暗交換轉換。昨晚身臨大險,生死翻覆,倒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要找個鎖仙洞那樣的訂房,靜下心來,將這些道理都想清楚了。”卓南雁笑道:“道理?原來教主離武道遠了,反離天道近了.”

    “天道沖虛,用之不盈。”林逸煙呵呵一笑,“這道理令尊已然領悟了,我卻還須苦悟這個明白。呵呵,洞庭煙橫當真及不上劍狂嗎?”大袖揮灑,邁步而去,卓南雁望著他那蕭索的背影蹣跚遠去,心底且喜且 憂。

    此時深山沉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卓南雁才細辨身周地形,覺出此地競離南宮修老人的竹林不遠了,想到伶俐活潑的南宮馨,頓覺心底一痛,他摸拉摸懷中,昨晚雖在水中載浮載沉,好在他天衣真氣周護全身,懷中物事倒沒丟失。

    掏出劉三寶臨終錢給他的銀鐲,卓南雁不由沉沉地歎了口氣。

    “大哥哥,這鐲子真漂亮,黃毛小子給我買的啊?就是太大了……黃毛小子呢?”

    “嗯,等你再大些,這鐲子便戴著合適了。三寶兄弟嘛……跟他師父會金國啦……”

    “這黃毛小子,便不來看我嗎?”

    “他……說過要來,但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卓南雁辭別南宮修祖孫二人,一路疾行,出了天柱山,但南宮馨那惆悵的歎息還在耳邊回蕩。他終究沒有勇氣告訴她劉三寶的死訊,跟不敢說自己是失手殺死的。但機靈百倍的南宮馨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卓南雁不敢多加停留,便偷偷地想南宮修辭行。

    南宮修老人顫巍巍地送他出來卓南雁見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似乎對自己有些欲言又止,便道:“修老是否在擔憂馨兒?”南宮修暮氣沉沉地道:“老朽老矣……”卓南雁不待他說完便道:“修老放心,晚輩此去辦些要事,修老若有吩咐,晚輩自會趕來。馨兒也決計不會孤單,我更會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南宮修連連點頭,混濁的老眼內耀出些喜色。

    一路匆匆地趕回健康,到明教春華堂來尋陳金。哪知陳金冷冷地道:“聖女已不在此處……是咱們看護不周,聖女破室而出,目下已不知去往何處。陳金不是不力,便等教主責罰是了.”

    卓南雁一震,細看陳金的臉色,低聲道:“陳舵主,你私自放走了霜月,實是擔了不少風險。卓某甚是感激……”隨即便將林逸煙在無極諸天陣內的諸般遭遇說了。

    陳金聽說林逸煙武功盡廢,雙目不由瞪得老大,神色似悲似驚,沉了好久,才道:“既然如此,也無須隱瞞卓兄了。林說之走,確是我有意為之,但她去了何處,我實在不知。”卓南雁大失所望,反複問了多次,逼得陳金發誓賭咒,才確信林霜月已真的不知所蹤。

    走出春華堂那軒敞卻有空曠的屋宇,卓南雁只覺自己的一顆心也變得空蕩蕩的。大醫王蕭虎臣果然還在健康訪友。卓南雁費盡辛苦找到他時,才知大醫王雖然一直在看護林逸虹,卻已很久沒有見到林霜月了。

    “小月兒你去哪里了,她不是去尋你嘛?”蕭虎臣的臉上滿是疑惑之色,嚷道:“你這渾小子怎地還來問我,莫非又跟我徒兒鬧了別扭?”他一直在醫朋友的深宅大院中,不與江湖中人往來,既沒聽說卓南雁在鎮江迎娶完顏婷之事更不知曉林霜月曾被林逸煙囚禁在健康春華堂,聽到卓南雁說起林霜月失蹤,不由一頭霧水。

    卓南雁知道大醫王的古怪脾氣,此事一時也難以說清,索性便呵呵苦笑,只說是林霜月使了小性,更拍了胸脯擔保,定要找到林霜月,給他作輯賠罪。蕭虎臣這才轉怒為喜,連連罷手,道:“去吧去吧!林老二的病情已無大礙,我過些時日便帶他去醫谷。你將小月兒尋來,讓她父女團聚。”

    別了蕭虎臣,卓南雁卓南雁請江湖朋友給莫愁送信過去,說了自己的大致情形,並匆匆趕往醫谷,只盼著林霜月能回醫谷。哪知依舊是滿懷熱血而去,一腔惆悵而還。一晃月余過去了卓南雁先後又去大云島和天柱山上二人曾療傷隱居過的草亭,卻倒是難覓叫人芳蹤。

    在天柱山的草亭內悵然四望,但見遠處的衰草蕭樹都是一派冷寂廋硬的青黃,不遠處那彎淺溪被寒風吹送,蕩出粼粼愁波,只亭外的幾叢修竹仍是挺拔蒼翠,隨風搖曳著,似在向他點頭微笑。

    “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林霜月的聲音響起來,若有若無,似乎只在那翠竹間飄搖,跟著忽又化作銀鈴般的爽朗笑聲,“嗯,這三個響頭暫且記下。我先得瞧瞧你資質如何,省得貿然收了個笨徒弟,有辱本門聲威……”

    卓南雁心頭發顫,走上前去手撫翠竹,當日在竹亭內跟林霜月隱居的美好畫面便有泛上心頭。他的身子突突的顫抖,點點淚水不覺滴在了竹葉之上。

    “都怪方殘歌這厮!若是小月兒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定要讓他好看!”卓南雁苦悶已久,忽然間狂性大發,一時心念起伏,都是折辱方殘歌的念頭。過了片刻,心意稍平,驀地閃過一念,“會不會小月兒不願見我,去尋方殘歌那厮,被他藏匿起來?”他自知依著林霜月的性子,決計不會舍他而就方殘歌但苦尋佳人不得,反盼著能在方殘歌初能得知林霜月一絲半絲的消息。

    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回健康,但見健康城內已是一片新意。原來便在自己離開鎮江闖無極陣、尋林霜月的這兩個多月之間,時令已過了新年,家家戶戶都是新桃換了舊符許多人家貼上了送寒迎春的錫紙蟠勝,街衢兩側的許多鋪戶還在叫賣迎春牌兒、門神桃符等物雖是些散碎飾物,卻將滿城點綴出無盡的生氣。

    感到雄獅堂外,但見雄獅堂外也新挑了大紅燈籠,匾牌、大門都擦拭一新。兩名身著新衣的雄獅堂弟子看見他來,遠遠地便作輯行禮。

    卓南雁也不進去,立在堂外,喝令那弟子去喚方殘歌。片刻後方方殘歌便匆匆迎出,他也換了一身簇新的白袍,只是光鮮的華貴的新裝卻掩飾不住臉上那層深深的抑郁。卓南雁來得跟他廢話,開門見山地便問起林霜月。

    “林姑娘?”方殘歌臉色霎時一片煞白,顫聲倒道,“小弟曾聽說卓兄自無極絕陣脫身,後來再也沒有卓兄消息,怎麼,難道你也一直沒有尋到林姑娘嗎?”卓南雁怒道:“你少來放屁,爽快些,只說你可曾知道霜月的蹤跡?”方殘歌的聲調也驟然報告:“自然不知!自從林姑娘給林逸煙那老魔頭掠走後,我便日夜憂心,一直費心打探……”

    二人的脾氣都不太好,念及佳人安危,更是肝火旺盛,說不了三五句話便大吵起來。方殘歌想到林霜月此次失蹤,終因自己而起,心頭本就是羞惱無盡,聽得卓南雁竟疑心他藏匿甚或是脅迫了林霜月,一團怒火直躥上來,“鏘”的一聲拔出長劍,大叫道:“不錯!我方殘歌實是對林姑娘有情,求之不得,那也是平生之憾,無可奈何。但我方殘歌對林姑娘敬若天人,決不會于其行蹤知而不報,如有虛言,情如此指。”說話間,揚手一劍,便向自己小指看咯。卓南雁本來滿腔郁怒恨不得將他大大折辱一番,但見方殘歌激憤欲狂,竟會揮劍自殘,卻忽覺心有不忍,心念電轉,袍袖一揮,夾手將他的長劍奪下。這一下揮灑自如,純是一片神行的宗師手筆,雄獅堂第一高手竟然毫無掙紮之力。方殘歌只覺手腕一麻,長劍已失,這下怒火更盛,喝道:“我自砍我瘦子,干你何事:”卓南雁冷冷道:“眼下霜月無蹤,你便是砍斷自己十根手指,又有合用?”情知方殘歌生性高傲,不會作偽,來得再跟他多言,轉身便走。忽聽遠處有人叫道:“南雁,哪里去?”竟是虞允文大部而來。卓南雁忽見了當日並肩抗金的老友,才是雙目一亮,道:“允文兄,你怎地也在此地?”虞允文行到近前,笑道:“我前日才到的健康。臨安有旨,要召見和國公,和國公近日還念著你呢。”卓南雁喜道:“趙官家要啟用張浚大人了?他不是說過,甯肯亡國,也不起用和國公嘛?”虞允文低聲道:“老弟是桃花源中人嘛?朝廷這就要改元了。”

    “改元,”卓南雁更是驚喜,道,“太子殿下要登基了嗎?”虞允文微微點頭,忽見方殘歌滿面頹喪,只當他二人年少氣盛,又起了什麼爭執,上前拉著二人的手倒:“走吧,咱兄弟進去說話。”

    在雄獅堂內落座閑聊,卓南雁才知這兩個月之間,大宋朝廷又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來當日余孤天死後,耶律元宜當即理短,縱火燒掉了完顏亮的尸身,將余孤天的尸身盛放上馬車,整軍北還,去新帝完顏雍駕前邀功。同時,大金都督府向宋廷送來了求和牒。

    此次金國大軍倉惶北還,隊伍混亂,連輜重糧草都遺棄了許多,本來正是大宋乘勝追擊的良機,但“禦駕親征”的趙構又犯了胃金如虎的老毛病,在收到金國的求和牒後如釋重負,懶得再興大軍全力追討李顯忠雖率了萬名勇士渡江襲擾金兵,畢竟兵少將寡,難成大事,數十萬金兵最終黯然度過淮河而去。許多抗金志士都上奏苦諫,趁金國新帝登基不穩,乘勢進兵,聯絡中原義士,盡複汴京故土,均被趙構拒絕。趙構此次親臨健康,不過是做了幾天禦駕親征的樣子,便迫不及待地斷言:“朕料天下大勢,終究是和!”跟著便即會鑾,一路巴巴地趕回臨安。

    大金新帝完顏雍乘機遣使,齊納來臨安議和,借機窺探大宋虛實。趙官家受寵若驚,竟又向金使卑躬屈膝,更牌使臣攜國書去金國結好,仍舊“安分守己”地希望跟金國劃淮分界,且還欲向大金供奉歲幣。

    將收複中原的天賜良機葬送,還要厚顏無恥地向大金照舊輸送歲幣,趙官家在朝野間的聲威頓失,連趙構自己也覺心力交瘁,便對外宣稱自己要以“淡泊為心,頤神養志”,這實際上已在暗示要退位了。新君極為自己還要籌備些時日,但虞允文等中原朝臣都知道趙璦登基,已是大勢所趨了。趙璦未及身登大寶,已在暗中籌謀抗金之策,派虞允文親來健康召張浚進京。

    “十年之功,廢于一旦!”卓南雁想到這大金人心不定、士氣低的大好時機,又被趙構白白錯過,頓時念起了岳飛自朱仙鎮無奈班師時的這句話,忍不住拍案長歎,虞允文的臉色也是一黯,道:“萬歲確是老成持重了一些,但殿下卻銳意奮發。他還未登基,便要啟用張浚大人,籌謀北伐抗金大計。張大人明早便要隨我去行在朝見太子了,今晚要在腹內設宴,跟健康諸位舊友辭行,幼安兄也在府上,南雁老弟來得正是時候,便跟殘歌一道咱們去見和國公。”

    卓南雁想到與辛棄疾多日未見,慨然應允。三人縱馬如飛,直感到張浚府上。辛棄疾果然正在座上,與幾位文士高談闊論。故友相見,自是一番歡喜。

    張浚于完顏亮侵宋的危難關頭被趙構起用,卻只領了個健康知府的虛銜,且不得參與前沿軍務,讓這位一心抗金的老臣痛苦不已。近日得知趙璦之意,想到即將一展平生抱負,大是意氣風發。忽見虞允文領著卓南雁進來,張浚更是歡喜,親自拉著卓南雁的手,請他入座。

    少時筵席擺上,張浚當先舉杯大笑:“明日便是元宵佳節,老夫卻須一早動身,不能與諸君賞燈了,咱們今晚一醉盡興。”眾人盡皆舉杯。

    卓南雁心中苦悶,不免借酒消愁,喝得甚猛。當日他自鎮江任上遠走,視法度官府如無物,頗有輕藐朝廷之嫌,但張浚、虞允文都是識見高遠之人,仍跟他談笑風生。張浚更勸他跟賴知府捐棄前嫌,回去做官,為朝廷效力,至于皇上面前,自有他去周旋。卓南雁卻早覺心灰意懶,只是苦笑搖頭而已。

    “南雁,”張浚眼見勸他不得,忽地伸掌在他肩頭重重一拍,大笑道:“你不是一直要學岳飛,矢志收複故土嗎?這可到了你報效國家的時候啦!”卓南雁奇道:“朝廷這麼快便改變主意,要北伐了?”張浚到:“萬歲自然無此雄心,但殿下登基之後,快則半年,遲則一年,自會出師北伐》”

    “半年時光?”卓南雁卻搖了搖頭,歎道,“太遲了。若是此時伐金,金國君臣不穩,士氣低落,或許還有勝算。但若過了半年,,給金國新君立足根基,那時換成我們勞師遠征,必難建功。”張浚怫然不悅,到:“小兄弟說的什麼話!當年岳飛北伐,大金尚有完顏宗弼等雄才悍將,決非君臣不穩,士氣低落之時,豈不照舊被岳飛長驅中原,殺得潰不成軍?”江南的抗金義士敬重岳飛,提題他來,都是恭恭敬敬地稱呼為“岳少保”,只張浚卻因當年岳飛做過他的下屬,估而直呼其名。

    卓南雁拱手道:“若是岳少保在世,自然有望收複故土,但今日之朝廷,近視賴知非那等昏庸之輩,以眼下大宋之力去冒險遠征,決計難以如願,只會使士卒白白流血喪命、百姓多遭屠戮而已。”他做官的時日不久,卻已看透了大宋官員的昏聵,深知趙宋官場實如一潭汙水,雖有胡銓,虞允文,辛棄疾等一二卓絕之士,終究難挽頹勢。他自幼便有雄心,武功大成之後,更覺橫掃千軍不在話下,但直到親手殺死義弟,才驟然發覺兵戈之凶、征戰之苦,更因親見戰時百姓慘遭塗炭,反熄了滿腔厮殺立功的雄心。

    “你怎知當世便沒有岳飛:”張浚手拈須髯,面色沉冷了起來,“嘿嘿,沒有勝算,便一輩子束手束腳了不成?流點血算什麼,自古建大功立大業者哪一個不是血流成河?”

    “自古建大功立大業者,哪一個不是血流成河?”卓南雁只覺這句話萬分耳熟,忽然想起,完顏亮竟也說過類似言語,不由愕然呆愣。虞允文看他二人竟是針鋒相對,忙出言相勸,說道卓南雁必是酒後醉語,該當罰酒三杯。卓南雁也懶得再多言,呵呵一笑,舉杯連盡三觴。

    張浚將得重用,正自躊躇滿志地籌謀大事,他深知卓南雁之能,本要延為己用,原以為自己一提抗金,卓南雁便會熱血沸騰地鼎力相助,哪知他卻說出這等話語,張浚頓覺無比掃興。“南燕,”他放下酒杯,冷冷笑道,“聽說今日的大金新君,完顏雍,當日流落江南,還曾跟你結義,做了你的義兄?”卓南雁只覺一股酒意直撞上來,挺身而起,亢聲道:“不錯,烏祿雖是我義兄,但他若敢侵宋,我卓南雁第一個去跟他拼命!”這一起身大吼,滿堂賓客盡皆愣住。張浚看他聲色俱厲,倒放了心,點頭笑道:“很好,這才是老夫心中獨一無二的卓狂生。南燕莫忘了自己平生之志,大丈夫並該忠心報國。”卓南雁道:“忠心報國決非輕銳好戰,望和國公深思之。”說完之後,拱手一楫,也不管滿屋人的驚愕之色,轉身大步而去。張浚雙眉連抖,目光厲如寒霜。辛棄疾忙到:“南雁今日必是醉了,我去勸勸他。”大步追出。

    元宵節將臨,健康百姓都挑起了花燈。更因金兵潰退、民心大振之際,今年這花燈擺弄得猶見精巧,歌館酒樓店鋪富戶門前更架起了各色彩棚,將闌珊夜色點綴得七色斑斕。卓南雁跟辛棄疾並肩而行,歎道:“我何嘗不想大宋一統天下?我與烏祿雖有兄弟之義,又豈能跟家國大義相較?嘿嘿,真到了我大宋國勢大振、兵強馬壯的那一天,我自會請纓,似岳少保一般,率軍直驅中原,收複河山。”

    “你臥底龍驤樓,力破龍蛇變,采石磯、瓜洲渡大戰更是奮不顧身,誠可謂為我大宋出死入生。”辛棄疾的目光透出一片至誠,道,“‘忠心報國’這四字,你若當不得,旁人更當不得了!我不是來勸你回心轉意的。”卓南雁正自困悶,忽聽得辛棄疾這一番慷慨言辭,頓覺一股熱氣湧上喉頭,低聲叫道:“辛大哥……”

    “老弟的心意愚兄知道!”辛棄疾點點頭,“當年岳少保便說過,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張浚偏要在我國弱民貧之際出師北伐,這不是收複失地,只會喪師辱國。”卓南雁心中更起知己之感,道:“正是!兄弟在鎮江做了幾日的小官,如同掉入混沌汙濁的糞坑,頭不出一絲氣來。”

    辛棄疾語音蕭沉:“老弟還記得當日你去齊山赴林姑娘的登壇盛典,愚兄送行時曾對你說過這的話嗎?朝廷中有人名不副實!”卓南雁目光一閃,道:“是啊,小弟那時便奇怪,不知大哥說的是誰?”

    辛棄疾歎道:“我說的這熱……便是和國公!”卓南雁也是微覺震驚,暗道:“原來竟是張浚,辛大哥看事總是入木三分,不知怎生瞧出來的?”

    “那時我與張大人只匆匆數面,卻覺他雖然剛烈奮發,銳意恢複,卻謀事不周,才略不足。”辛棄疾沉緩的聲音中透著深切得無奈,“近日與他在健康共事,更覺他有識人之眼,無容人之量;有恢複之心,無規複之能。殿下不願苟安,一意直搗虜廷,這原是極好的,但若用張浚,指派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卓南雁料不到辛棄疾對張浚的評價竟比自己還要深刻許多,想到這位老臣張浚對自己一直青睞有加,自己今日卻跟他吵鬧一場,不由黯然長歎。

    眼望著身周穿梭賞燈的人流,卓南雁又想起了林霜月,心中頓覺孤寂苦痛,似乎這滿街的熱鬧喜氣都與自己毫不相干。他一直將辛棄疾當兄長看待,從不隱瞞心事,當即便跟他告辭,想到大海茫茫,不知何時才能尋到林霜月,忍不住郁郁長歎。

    “定能尋到的!”辛棄疾忙溫言安慰。說話間二人轉到寬闊的街頭,忽覺眼前一亮,只見萬千花燈如繁星閃耀。辛棄疾眼芒一閃,微一凝神,便道:“愚兄便以一闋《青玉案》相贈,盼賢弟再遇佳人。”璀璨繽紛的燈光映得他臉上光彩流煥,他朗朗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卓南雁沉郁的雙眸不由一亮,深深一楫,道:“多謝大哥贈此佳句。天涯海角,小弟也要找到她。”再不多言,轉身而去。

    “這個肝腸似火的熱血漢子啊!”辛棄疾駐足街頭,望著他大步遠去,忽然覺得,卓南雁那矯健的背影竟透出無比的寂寞。一轉念間,那寂寞的背影終于完全消逝在熱鬧熙攘的人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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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3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四節:相知相重 此情此夜
      一晃半年時光過去了。卓南雁信馬由缰,踏遍了江南的多處山水,大云島、醫谷等地更是去過多次,卻都難覓林霜月芳蹤。莫愁、唐晚菊見他為情所苦,憂愁不堪,便發動丐幫和一群江湖朋友四處打探,依舊未得到林霜月的一絲消息。

    “慕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一日卓南雁困頓之余,忽又念起辛辛棄疾元夕佳夜贈給自己的那闋詞,眼前閃過火樹銀花的萬千花燈,驀地心中一動,“花燈觀音,小月兒是否會去燕京?”跟著便想到當日林霜月和劉三寶為尋自己,在燕京賣花燈的情形。那時自己臥底龍驤樓,卻不惜和林霜月在那小店鋪中數次相會,雖然聚散匆匆,那段時光也萬分溫馨醉人。他雖想林霜月極不可能輾轉遠去燕京,但只覺再有一絲希望,也該一試,便即縱馬直奔金國而來。

    這半年間大師不少,趙構終于傳位給趙璦,自己到德壽宮走逍遙快活的太上皇。趙璦登基之後,意氣風發,第一件事便是撥亂反正,下詔追複岳飛,岳云父子的官爵,更為岳飛建廟立祠,使得天下民心一振。老臣張浚也立被啟用,任江淮東西兩路宣撫使,晉封魏國公。張浚終得全面調度兩淮前線的諸路兵馬,便即著手籌劃北伐。

    兵伐將起,淮上風聲漸緊。卓南雁雖只一人一馬,但悄然渡淮,也頗費周折。進入大金境地,北行不久,便到了徐州城下,忽見對面馳來一隊快馬,馬上乘者都是錦衣侍衛,領先那人高聲大叫:“前面的可是卓公子?”竟是應恒。

    卓南雁料不到自己才入金國,便見故友,詫異之余,也覺歡喜。應恒老遠便翻身下馬,搶上前啦著他的手道:“公子怎地今日才到,萬歲早念你多時了,快快隨我進京。”卓南雁奇道:“烏祿大哥怎知我的行蹤?”應恒笑道:“萬歲得訊公子今日啟程北上,早命我派人四處尋你。嘿嘿,卓狂生在江南大名鼎鼎,咱們雖已沒有龍驤樓的龍須,但要打探公子動向,卻一也容易得緊。”卓南雁想到完顏雍此時已是大金皇帝,倒懶得再去攀附,搖頭笑道:“小弟此來,是尋一位朋友。皇兄那里便不去見了。”應恒忙道:“那怎麼成?我若不將你帶去,只怕萬歲會砍我的頭。萬歲早叮嚀過,你此去見他,只敘兄弟之義,不拘君臣之禮。”

    “去便去。”卓南雁看他滿面惶急,倒有些不忍,哈哈笑道,“卓某也挺想念大哥,便跟他去喝上幾杯。”他本就是狂放之輩,只覺既有交情,管他是金帝宋皇、乞兒大俠,都可把酒言歡。應恒早命備好了廂車寶馬,一行人即刻出發,路上非只一日,便感到了燕京。

    當日完顏雍在大金東京稱帝,本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舉,不想後來形勢風起云湧,因完顏亮南侵不利,思鄉的金兵一撥一撥地趕來投靠。完顏亮瓜洲度兵變被殺之後,耶律元宜更親領大軍趕回擁立。眾望所歸的完顏雍便率一群臣子趨入燕京,未發一兵一卒,唾手而得大金江山。

    完顏雍到了中毒燕京,先以先帝幌子之禮厚葬了余孤天,又糾正完顏亮的種種倒行逆施之舉,舉賢任能,輕徭薄賦,重振大金朝綱,其時大金西北路的契丹諸部因反抗完顏亮的暴役橫斂,起兵反叛,完顏雍登基之後,招撫與圍剿並重,話了數月功夫,才平定叛亂,至此大金民心思定,上下相安。

    聞知應恒接了卓南雁來,完顏雍大喜,在宮中擺布筵席,為卓南雁接風洗塵。雖已貴為天子,完顏雍這款待禦弟的酒宴也只數道菜肴。別說比之宋皇的蕃話禦宴,就是比起鎮江知府衙內的奢侈筵席,也是打有不如。卓南雁瞧在眼內,暗自稱奇。兄弟二人自分別之後,都是經曆艱險,此番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酒過三巡,完顏雍拉著他的手笑道:“兄弟,聽說張浚那厮掌了大權,便要厲兵秣馬,妄想侵我大金。你沒有留在南宋助他,卻趕來我大金投奔我,很好很好。你在我手下為官,才好一展雄才。”卓南雁微一皺眉,隨即笑道:“大哥,我來燕京,還是為了尋訪一位故友。小弟閑云野鶴,哪里受得了官場的羈絆。”

    “你還是當年的那副脾氣。”完顏雍揚眉笑道,“嘿嘿,當日是你護著我逃脫刀霸和巫魔歪道毒手,讓我從容趕回東京。逆亮侵宋,又是你深入金營,助耶律元宜斬殺了完顏亮這逆賊,為大哥我除去了這一心腹之患。哈哈,說來大哥我得這皇位,還是你老弟出力最多。我一生從不虧欠人半分,若不封你個大官,可讓我如何報答這份厚恩?”

    卓南雁忙道:“大哥說哪里話來?自古做皇帝的,都是天明使然。”眼見完顏雍意興甚濃,心中一動,又道,“大哥真要賞賜,便答應小弟一樁事吧!”完顏雍道:“什麼事,先說說看。”卓南雁道:“兵伐征討,只苦了天下百姓,便請大哥不要妄動征伐之念。”完顏雍微微一愣,隨即仰頭大笑,卓南雁倒:“大哥笑什麼?”完顏雍大笑道:“揮師南征,欲將宋朝一口吞下,只有完顏亮那獨夫大逆才想得出。目下宋金勢力相當,誰也吃不下誰,相攻只能兩敗俱傷,修文偃武,才是正途。”

    卓南雁大喜,道:“大哥這時可是皇帝,金口玉言,那便再也不會發兵征宋啦?”完顏雍將金盞在案上重重一頓,道:“好,答允你了。”眼見卓南雁滿面喜色,又哈哈得笑起來,“歡喜什麼,天底下說話最不作數的,便是皇帝啦!”卓南雁道:“大哥答允了,總比不答允強。”

    “到底事你明白。”完顏雍忽一揚眉,傲然道,“兄弟,我若真是揮師伐宋,你會助哪一邊?”卓南雁神色不變,將酒一口飲了,笑道:“這還用說,自事拔劍衛國,與大哥兵戎相見。”

    完顏雍雖猜到卓南雁必不會助他,但也不料他出言如此直白,凝眸看他神色淡然,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是叱咤萬民的大金皇帝。完顏雍愣了一愣,也是仰頭大笑:“好,果然是江南卓狂生!”卓南雁也笑道:“江南卓狂生,敬大哥三杯酒!”

    二人對飲三杯,完顏雍才神色一端,搖頭歎道:“嘿嘿其實我大金百姓比宋人還苦。完顏亮那厮屢興戰禍,有橫征暴斂,大金百姓苦不堪言,四處都有流民羅草為寇。我早欲與民休息,還天下個太平盛世。”

    卓南雁雖聽出他言語中仍有搖擺之意,但覺那“太平盛世”死字頗為入耳,忙大喜致謝。完顏雍笑道:“你這可是菩薩心腸了。”看他滿面歡喜,心底暗自後悔:“我這可是酒喝多了,早知不該隨口答允他,該裝作萬分為難之狀,好讓他對我感激涕零。”

    推杯換盞間,卓南雁看完顏雍鬢角斑白,比在江南時衰老了許多,雖然與他喝酒談笑,仍有兩個內侍進來稟報要事,傳送奏折。完顏雍指點批示,都是言簡意賅。卓南雁見他政務繁忙,便要告辭。

    “咱們還沒盡興,不可走。”完顏雍卻是酒興正濃,對卓南雁不孝到,“老弟今日來得甚是時候。你還不知,前些時日,我這皇都呼生瘟疫,死了千余人,大金禦醫、城內郎中都是束手無策,虧得一位來自江南的神醫妙手回春,廣傳藥方,退了瘟疫。你瞧,昨日瘟疫才退,今日便見到了兄弟你,此乃雙喜臨門。兄弟可算我命中貴人,咱們今日一醉方休。”皇帝都是稱孤道寡,完顏雍對卓南雁卻仍是以我自稱,談笑間依舊一副兄弟情狀。

    “江南神醫,”卓南雁雙目一亮,顫聲道:“大哥,這江南神醫可是一位極溫婉、極美的姑娘,愛穿白衣”完顏雍一愣,隨即笑道:“你是說你的小月兒嘛?哈哈,看來老弟是思之入魔啦!這位神醫是位須眉男子,只是他不求封賞,一直隱而不見。我連番派人去尋他,哪知他竟在昨日不辭而別!”卓南雁只覺心內一空,黯然歎息。完顏雍察言觀色,道:“原來老弟要尋的那位故友就是你的小月兒,好,我這便派人去尋,定會給你找到。”卓南雁想到他一國之君,手段超人,失落的心底才生出一絲喜氣。于是二人只是縱酒歡笑。

    盡興之後,卓南雁起身告辭。完顏雍道:“老弟遠道而來,雖不做管,也該有個羅腳之處。應恒,你呆我賢弟前去。”卓南雁只當應恒是給自己安排一處住處,不想一路轉來,卻到了一處萬分眼熟的奢華附院錢,竟是當日完顏亨所居的芮王府。應恒看他呆愣之狀,呵呵笑道:“萬歲已將這昔日的芮王府賞賜給往來卓公子,請公子進來驗看。”

    這偌大王府顯是剛剛收拾過,例外煥然一新,仆婦下人蕭然羅列,神色萬分恭謹。卓南雁本想推卻,轉念又想:“不過是小住幾日,也無須客氣。”他故地重游,當日臥底龍驤樓的點滴舊事不禁重浮心頭,感慨萬千。一連三日,卓南雁都沒尋到林霜月的消息。完顏雍也命應恒廣派人手,幫著四處探察,都是毫無音訊。卓南雁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小月兒終究是不肯再見我了。或許,他根本就未曾來到燕京……”

    這一晚落霞方隱,月華臨空,卓南雁忽然間心有所感,又來到當年林霜月賣燈的那所小店鋪前。這小店他已來尋過數次,自是毫無所得。聽人說,這店鋪前些時日給人盤了下來經營折扇,後來燕京瘟疫一起,那賣扇子的人便不知所終。卓南雁心念舊情,每到四年佳人之時,便會來到對面的小酒肆痛飲。

    才在臨窗的位置坐穩,忽聽身側有人一聲低笑:“南雁,你可來啦!”人影閃處,刀霸仆散騰已問問坐在了他的對面。

    “大道無形,氣機盡斂,”卓南雁淡淡笑道,“門主的武功,百尺竿頭猶能再進,委實可喜可賀。”仆散騰號稱刀霸,往日其身行數丈之內,便有一股讓人心神不定凜冽霸氣,此時對面端坐,卻讓卓南雁幾乎覺察不到他的存在。這種收斂,實是與天地合一的天元化境。

    “能得你這小子一贊,也不容易得緊。”仆散騰兀自緊繃著臉,“你怎地不問老夫找你做甚?”卓南雁苦笑道:“除了報仇,還有什麼事?門主要為完顏亮報仇,這便出手吧!”仆散騰鋒銳如刀的眼芒中卻閃過一絲黯然,道:“你以為我為了完顏亮來找你?”卓南雁歎道:“余孤天之死,其實與他死前硬抗門主,迫得再次強運大光明天雷術極有干系。門主可說是絲毫無愧于完顏亮的在天之靈了。嗯,你來找我,必是為了三寶。”

    說起劉三寶,兩人的臉上都是一片痛色。仆散騰點頭道:“三寶之死,雖說是你誤傷,但這個仇,老夫早就記下了。可是那日童千波自李寶軍中逃出,說道當日你擒住了他,卻向李寶求情,沒有殺他。老夫也很承你的情。恩怨相抵,今日報仇便不動武了。”卓南雁道:“不動武,那動什麼?”

    “動酒!”仆散騰眼內忽地閃出一股孩子般的笑意,“老夫今日要喝殺你。”卓南雁雙眉一揚,哈哈笑道:“好啊,每次跟門主對飲,都大有興味。”驀地揚聲高叫,“酒保,打二十斤上好美酒來。”那酒保聽他一開口叫出二十斤,驚得眼大如鈴,但見兩人氣勢不凡,也不敢怠慢,加緊操持忙碌。

    一大壺美酒端放在桌上,卓南雁正要端起倒酒。仆散騰忽地笑道:“且慢,我新悟了五路掌法,少時喝醉了,你便再也瞧不見啦。”卓南雁知道此人嗜武成癡,心內也想瞧瞧天刀門主能在悟出什麼奇功,笑道:“得見門主的掌法,晚輩定會酒興大開。”

    “見過之後,在拍馬屁不遲!”仆散騰低笑聲中,身形端坐不動,左掌盤旋,忽向他頂門按下。這一下隨意而發,全然不見絲毫霸氣,但微微抖顫之間,竟似要生出無盡變化。卓南雁“咦”了一聲,駢指成劍橫揮而出。仆散騰出掌渾如云煙繚繞,氣韻難測,卓南雁這信手一揮恰似大江橫沉,頓將滿天云煙封住。

    仆散騰眼芒一亮,不由喝一聲好。原來他前番曾將五行真氣融會貫通,近日苦悟,又將五行刀法刪繁就簡,每一出手,都依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性,生出五般變化。此時遇到卓南雁這等可遇不可求的強敵,他掌隨心動,奇招妙勢源源而出。卓南雁心內喝彩不迭,化掌為劍應機而動。

    二人看似過掌,實則卻是天刀、神劍之爭,頃刻間二人掌來掌往,已連換了數十招。此時強敵力壓之下,卓南雁卻忽覺一陣心靜神虛,意念淳和間竟覺往日咀嚼不透的幻空訣、補天劍意全變得簡之又簡,禪宗心法、道家內勁、易門要義均是隨掌吞吐,已是一片融會貫通的太和境界。

    仆散騰越斗越是精奇,又戰數招,猛聽“咔嚓”一聲,他身下的座椅竟然折斷了一條腿。仆散騰微微一怔,收掌凝眉,笑道:“你今日出手的氣象又有不同,這是什麼道理?”卓南雁笑道:“便是這個道理!”端起酒壺,腕子一抖,酒浪激射向天,卻繞出個圓環,在空中凝而不散。

    仆散騰望著那道閃亮的酒浪圓環,忽地哈哈笑道:“好!好一個大自在境界!”張口一吸,那股酒浪橫空飛來,一滴不剩地被他吸入口內。卓南雁也覺逸興橫飛,拎起酒壺個仆散騰身前的酒碗倒滿了酒,大笑道:“晚輩敬門主一杯酒!”

    酒碗砰然一響,二人都是一飲而盡。這兩人曾殊死拼殺多次,機緣巧合的兩次敬酒、對飲也是暗藏殺機,步步凶險,只有這次才是真心真意的暢快對飲。幾碗美酒灌入口內,這一老一少相對而笑,心內都油然生出一念:許多世人眼中難解的恩怨仇恨,其實都如云煙般虛無不實。

    豪飲之際,卓南雁眼前不時閃過林霜月的影子,心內忽而甜蜜,忽而惆悵,這一場驚世駭俗的“酒戰”終于敗在了仆散騰手下。也不知喝到了何時,他終于酩酊大醉,載到桌上。醒來之後,身邊早不見了仆散騰,這小酒肆也要關門了,卓南雁只得悵然出了小店。

    藏藍色的天壁沒有一絲閑云,月輪猶如一塵不染的晶瑩圓玉,滿天滿地都籠在這空靈剔透的月光中。但在卓南雁眼內,這白皙如水的月華卻凝滿了憂愁。他信步走向對面林霜月曾賣燈的小店。小店鋪的門還是緊閉著。卓南雁手撫著殘舊的店門,想到往日歡笑愁情,渾如浮夢,心內苦痛頓起。適才那通酒喝得太多了,這時酒勁湧起,但覺四周都變得飄渺混沌起來,朦朦朧朧地,他忽然聽見一縷萬分熟悉的簫聲嫋嫋傳來。卓南雁渾身一震,扭頭望時,卻見庭院里有一團紅芒瑩瑩閃爍,那是一盞精巧萬分的花燈。一道婀娜的白影正在燈下吹簫。

    那清麗如仙的女子,那動人心魄的簫聲,全凝在幽幽的紅光里,如夢如幻。“霜月!”卓南雁奮力睜大雙眼,使力咬口唇,驀地大叫一聲,騰身躍起,將他緊緊地抱住。熟悉的幽香湧入心內,卓南雁大口呼吸,暢快歡叫。兩人緊緊相擁,都覺對方臉上都掛滿了淚水。

    “你怎地來到了這里?”二人竟是心有靈犀,同時問出了同一句話,話一入耳,又都笑了起來。卓南雁苦笑道:“別的地方都尋遍了,只好來此碰碰運氣。”林霜月暈生雙頰,幽幽地道:“我來這里,全因記得當年你跟我說的那句話。”卓南雁道:“什麼話。”

    “自己說過的話,便都忘了嗎?”林霜月似嗔似喜地道,“那時你說,我若不搭理你,那你便年年元宵來此!每年元宵節,‘花燈觀音’都來這里賣燈,你都在對面看著我,便這麼過上一百年,你也看不嚴!”

    卓南雁心內砰然一熱,不想自己情之所至的一句話,林霜月卻深印心頭。往日深情相處的情形重上心頭,忽然之間,他淚水潸然滾落,竟再難抑制。林霜月掏出香帕,為他擦拭淚水,顫聲道:“你哭什麼……”話才出口,忽覺自己眼前也是一陣模糊,珠淚滾滾而下。

    兩人忽哭忽笑,過了好一陣,才心緒漸平。卓南雁道:“原來你早就來了,怎地我前兩日來尋你,你卻避而不見?”林霜月嗔道:“我倒不是為了躲你,而是你皇兄。自我廣傳良方,助燕京百姓祛除瘟疫之後,這位大金皇帝便派人四處尋找我。我可懶得進宮面聖,只得不停改換住處。這小店鋪嘛,我確已數日未曾光顧了。”

    “那位江南神醫果然是你,”卓南雁又驚又喜,抱緊她輕柔的身子,將他橫放膝頭,“怎地我皇兄說你是位男子?”林霜月嗔道:“我怕教主派人來捉我,自然要易容男裝了。”卓南雁狠拍惱殼:“正是正是!我這是歡喜糊塗了,這等淺顯道理,都沒料到。嗯,你是何時來燕京的,快快招來。”原來林逸煙當日將林霜月擄走,便定下了離間二人之計,對他道:“卓南雁既已和旁人成婚,自然早已對你變心。你若不信,我讓方殘歌前去傳信,看他會不會趕來救你。”隨即便命婁千絕將林霜月押送感到健康,關在明教春華分舵內。

    林霜月哪知道卓南雁已被林逸煙要挾,要帶那幾人去破無極諸天陣。她深陷明教禁室,仍是滿懷勇氣地相信卓南雁聞訊後,定會在三五日內趕來相救,不想這時卓南雁正被婁千絕帶著,趕往天柱山,而婁千絕受了林逸煙的吩咐,路上故意拖延時日,待得破陣而出,早過了月余時光。

    在禁室內苦侯了十余日,林霜月的一顆心不由漸漸淒涼:“雁哥哥果真已忘了我,再也不管我啦……”一時心傷若死。好在健康春華分舵的舵主陳金卻是跟林霜月自幼長大的舊友,多年來更對林霜月暗生傾慕,終有一日,甘冒奇險,放林霜月逃走。

    林霜月脫身之後,便悄然趕往鎮江。此時在哪既已棄官而走,莫愁和龍夢禪也早就離開了鎮江,林霜月尋不到舊友,便只得在鎮江客棧中向個店小二打探卓南雁的訊息。那店小二聽得“卓南雁”三字,立時來了精神:“客官問的這位卓通判,可是咱們鎮江的奇人。他才當上通判,不過三五日,不知怎地偏要娶一位金國郡主。客官您說,大宋朝廷命官偏要迎娶金國郡主,這可不是失心瘋了嗎?趕到新婚當日,大伙才明白,敢情這金國郡主美得跟天仙一般,更奇的是娘家竟是逍遙島的島主,天下一等一的大財主。嘿嘿,原來這卓通判不是瘋子,若是換了小人,也會拼著頭上烏紗不要,去娶這富貴天仙……”啊,客官問後來如何了?嘖嘖……後來的事情更奇,聽說賴知府帶人去抓卓通判,卻被人打得屁滾尿流,再後來,卓通判和他的天仙新娘全都沒了蹤影。大伙全部猜想,定是他怕朝廷追究,帶著如花美眷,去那海島隱居去也。唉,這位卓通判,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豔福……”

    店伙計口沫橫飛的一番話,早將林霜月說得芳心淒惻,如癡如呆。

    卓南雁大張旗鼓地迎娶逍遙島主之女完顏婷,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但對完顏婷之死,因文慧卿嚴鎖消息,旁人到所知不多。林霜月在鎮江聽得多人眉飛色舞地議論那場奢華婚宴,倍覺孤寂酸楚,想到自己的身世,忽然間覺得自己原是個多余之人,心中自怨自艾,不勝感傷。

    她本來要回醫谷隱居,但有怕林逸煙趕去醫谷鬧事,給師尊蕭虎臣惹來無盡的麻煩,想到明教勢力遍布江南,索性一路向北,輾轉來到金國。他遠走大金燕京,更有一層說不清的深意,便是盼著卓南雁或能記得當年那句情話,在某一日憶起自己時,或能顧念前情,趕來與自己相會。

    不想一入燕京,便遇到那場打瘟疫。林霜月師從大醫王,對瘟病、疫病學最是精通,在大金郎中對這瘟疫全都束手無策之際,她卻金針與草藥齊施,連愈數位患病權貴,一時轟動燕京。林霜月辛苦鑽研,有配制出了克制瘟疫的草藥,遣人廣布藥方,終使瘟疫漸平。

    “當年師父傳我醫術時,曾明令我不得醫治女真皇族。”林霜月幽幽一歎:“但我要借那些女真貴權之手,發布藥方救助貧苦百姓,況且人命關天,是什麼人有何要緊?我終究還是治了呀……”

    卓南雁連連點頭,道:“想是上天要借你這位女神醫之手救助燕京百姓,才生出這許多波折,讓你輾轉來此,解救萬千百姓。”林霜月笑道:“嗯,原來全是天意,跟你全不相干。”說著似笑非笑地凝望著他,“你那位富貴天仙的郡主夫人呢?”

    “婷兒,”卓南雁沉沉一歎,“她早去了。便因她當日已命在旦夕,我才跟她重拜花堂,圓他一夢……”林霜月“啊”的一聲嬌呼,實在料不到他二人的婚配竟因這等緣由。跟著聽卓南雁說起遭到林逸煙誘劫,重入無極諸天陣曆險,林霜月才知他不能及早趕來救助自己的緣故,芳心內陣陣自責之余,回思那大陣的凶險難測,又自替他揪心。

    最終聽得生父林逸煙陣內遭襲,神功盡廢後反得心地清明,他心內又是一陣大緊大松,歎道:“他這一生都活在虛幻之中,或許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幡然猛醒。”她自幼生活在林逸煙的陰影下,但終究骨肉連心,知道他保住一條性命,還是暗自松了口氣。想到心上人終究無恙,林霜月不由芳心大慰,輕聲道,“雁哥哥,原來全是怪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胡思亂想啦。說來你那位婷兒也甚是可憐……”說著跟他緊緊依偎,柔柔地道,“嗯,經得這一番波折,我也想通啦,只要你待我之心永世不渝,便是取了那婷郡主,又有什麼。”

    卓南雁緊擁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似乎要將這香軟柔滑的嬌軀跟自己融為一體,搖頭道:“不是!咱們這番離別聚散,倒讓我明白了一個一直未曾留心的道理。”凝視著林霜月柔情脈脈的雙眸,一字字地道,“天上只有一輪明月,我心中也只有一個小月兒。若沒有你在我身邊,我這一生一世,絕不會有一絲快樂!”

    一股熱流驀地襲上喉頭,林霜月忍不住地呼一聲“雁哥哥”,便在也說不出話了。那燈那蠟燭燃到盡頭,“嗤”的熄滅了。如霜如雪的月輝下,兩人相擁無語,但聽溫柔的夜風輕拂樹梢,引得夏夜蟬聲時起時停,更贈了幾分恬靜悠然。經得許多波折,二人都覺這苦盡甘來後的甜蜜忽然將臨,雖然遲了些,卻如醇酒佳釀,滋味無窮。

    沉默了許久,卓南雁想起上看,忽地一歎:“我急著找你,也沒再婷兒墳前一拜。不知文島主將他葬在何處了,這一輩子我虧欠她甚多,嗯,還有丹顏姐姐的墓,都要一起去看了。”林霜月早聽他說起過沉丹顏,對這位奇女子深存感激,連連點頭道:“自然都要去的,咱們一起前去。”卓南雁笑道:“那是最好!走,且帶你回我的王府將就一晚。”

    二人攜手回到王府。林霜月但見王府奢華無比,心下暗歎:“由鍾鳴鼎食而到流落江湖,這位婷君主的遭遇,比我跟多一番苦楚。”

    翌日候到散朝之後,卓南雁便入宮跟完顏雍辭行。完顏雍不允,以兄弟之情固留。卓南雁提起兄弟義氣來,面皮終是極薄,便值得暫且留下。轉過天林霜月也被皇後召入皇宮,眾嬪妃貴婦見這神秘莫測的江南神醫終于現身,竟是為美若天仙的溫婉少女,均是又贊又歎,當即便賞賜了許多珠寶珍玩。原來完顏雍知道卓南雁不求封賞的性情,故意讓皇後將寶物賜給林霜月,好讓他難以推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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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3:3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五節:人似當時 月似當時
      這幾日間,完顏雍雖然政務繁忙,仍數次與卓南雁縱酒言歡,更抽空跟他下了幾盤圍棋。他知道卓南雁不願做官,便將諸般珍玩變著法子地賞賜給林霜月。

    卓南雁和林霜月都算是草莽中人,忽然間錦衣玉食,倒都有些不耐。

    這一日卓南雁和林霜月在芮王府內下棋。林霜月忽道:“喂,你那皇兄將這一座大宅子賞賜給你了,你這便樂不思蜀了嗎?”卓南雁笑道:“皇兄這大宅子從賞賜得大有學問。只怕天下皆知,我卓南雁歸順了大金。這份厚禮,我可要不得,也要不不起。燕京雖好,終究非我所居,嘿嘿,在下大名卓南雁,這大雁子還是要北雁南飛的!”林霜月美目流盼,笑道:“這多榮華富貴都留你不住?”卓南雁笑道:“記得當年你教我讀書,大丈夫要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說起來,找個‘富貴不能淫’最難做到!”林霜月笑道:“對啊,這才是你大丈夫的本色。”

    卓南雁見她笑暈嬌美,絕世容光映得滿室都明豔起來,心中微動,忽地將她一把摟住,低笑道:“大丈夫的本色,你要不要見識一下……”

    轉過天來,卓南雁又進宮辭行。完顏雍情知留他不住,索性再賜了細軟珍寶,又命應恒預備馬車,親送

    卓南雁南下。想到終將與卓南雁分別,完顏雍心內忽生惆悵,攜著卓南雁的手,歎道:“兄弟,旁人在我身前,無論如何奉承效忠,都是有所求,或求功名,或求富貴。只有你,一不求做官,二不求富貴,才是我無欲無求的真朋友。你這一走,我連個朋友都沒啦。”

    卓南雁也是一聲歎息,苦笑到:“當日大哥在江南時,意氣縱橫,何等的瀟灑自在,但眼下做了皇帝,倒曾了許多煩惱憂慮。”完顏雍手撫鬢邊白絲,笑道:“是啊,我大金百廢待興,萬機待理,京師的瘟疫、契丹的叛亂、逆亮的暴政……哪一樣不得費心勞神,其實做皇帝是天下最苦的差事。”

    談笑之間,完顏雍親自送他走出大殿,忽道:“你還不知大宋已發兵來攻我大金了。李顯忠挺厲害,居然連掠我靈璧、宿州。”卓南雁的心“咯噔”一跳,想到張浚所說的“早則半年,遲則一年”的話,暗道:“張浚終于還是出兵了!如此倉促北伐,只怕凶多吉少……”

    果聽完顏雍道:“若是張浚早在半年前起兵,那時大金民心未定、西北契丹人又在叛亂,我大金南北兩頭作戰,就會麻煩許多。眼下契丹叛亂已被平,這好大喜功的張浚偏在此時生事,真乃自不量力。”說著揚眉一笑,“嘿嘿,兄弟,咱們打個賭,你還不到江南,宋軍便會大敗虧輸,你信是不信?”卓南雁不便作答,只得一笑,拱手道:“只盼大哥記住承諾,不要多開戰端。”完顏雍道:“那是自然。你若回了宋朝做官,可告訴趙璦,最好不要妄動殺戮。”卓南雁笑道:“小弟這輩子自由自在,決沒有做官的命,但這句話定會傳到。胡銓大人曾說過家嚴,心懷蒼生,不計榮辱。這句話小弟一直謹記心中。”

    應恒親自張羅二人南下事宜。這些日子大金皇帝連賜金銀珠寶,應恒遣人全部小心翼翼地放入廂車,又將王府內的貴重之物也盡數斂上,滿滿地裝了兩大馬車。林霜月看怎麼樣並不推辭,心下奇怪,低聲道:“雁哥哥,記得你個我說過秦檜帶著大批金銀仆婦南歸的故事,你這時也帶著兩大車財寶南下,豈不成了又一個秦檜?”卓南雁卻只笑了笑:“放心吧,我大雁子豈能跟那秦檜一般行徑。”

    其時宋金雙方戰火再起,宋將李顯忠和邵宏淵分率兩路大軍渡過淮河,已取下了宿州,大金山東西路震動。應恒便安排取道河東南路,親自護送二人南下。這一日過了汝州,將近伏牛山,卓南雁忽命車馬改走偏僻小道,輾轉來到了幼年所居的風雷堡前。當年龍驤樓血洗風雷堡,將堡中精壯男子盡數殺戮,此時堡外一片蕭條,只有些殘存的婦女老人與附近的貧苦山民相依為命。卓南雁請應恒將滿車珠寶盡皆贈給當地貧民。

    應恒大驚,道:“這全是聖上賜給公子的,怎好發給旁人?”卓南雁道:“既然已是我的寶貝了,自然全都由我做主。”自那些珠寶中信手挑出一直飛鸞走風七寶真珠釵,插在林霜月的發髻上,笑道,“我也沒給你買過什麼珠翠飾物,大哥既然賜給了這麼多珍寶,咱便留這一個為念,你瞧如何?”

    “好啊,全依你了!”林霜月嫣然笑道,“我才明白你攜寶南歸的心意。”她雖自大金皇宮內得了許多金玉美飾,但每次都是信手放回王府,從無佩戴過一件,這時如云青絲上橫插啦七寶珍珠釵,更增嬌豔。應恒也是見識超俗之輩,聽他二人對答,已猜出了他們的心意,只得含笑點頭。

    卓南雁又問了當地土人,知道當年大火之後,幸存之人便將死難義士的骸骨收斂,葬在堡東的後山,卓南雁遣那士人帶路,來到了易懷秋等人墓前跪倒吊唁,想到易伯伯的當日恩情,忍不住大哭數聲。

    他站起身來,才對應恒道:“應兄,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此去已離著宋地不遠,我二人便獨自南下了。此地山民孤苦,情應兄費些時日,將這些財寶分發于民。這地下長眠的,都是在下的恩人,請應兄將這幾座墓也修葺一番。”應恒拱手道:“卓公子高義,在下佩服無已。公子所說,在下自會一一照辦。”卓南雁知他出身江湖,也是輕財重諾的狹義性情,看他一口應允,心下大慰。

    隨即,卓南雁便和林霜月個騎了一匹駿馬,辭別應恒,飄然南下。路上不止一日,便道了桐柏山下,卓南雁便跟林霜月說起當日風雷堡遭難,跟余孤天兩個少年倉惶南逃,便是由此入宋。林霜月笑道:“這地方我也熟啊,當年爹爹帶著我來此打探你這卓二叔遺孤的消息,也在這桐柏山下轉悠了半月有余呢。”卓南雁也哈哈大笑:“那時候是你尋我半月,後來便是我尋你半年,我是連本帶利都還你啦。”二人相對而笑,回思前塵,心底都是甜蜜無盡。

    進入宋地的隨州,見黎民百姓都在打探大宋北伐的勝負。原來自李顯忠克服宿州的捷報傳來之後,大宋便無捷報傳來。林霜月道:“報喜不報憂,乃是大宋官場常例。雁哥哥,你瞧張浚這一輪北伐,有幾分勝算?”

    我自是盼著大宋旗開得勝,一路克服汴京。”卓南雁想到完顏雍跟自己分別時的成竹在胸之狀,不由搖了搖頭,黯然道,“只是料來卻難得緊。大宋皇帝趙璦和大金皇帝完顏雍,我都算是有些交情。論起機智,趙官家遠非完顏雍的對手……”當日他親眼見到完顏雍以一人之力,輕巧對抗巫魔和刀霸,單以口舌之利便將兩大宗師玩弄于股掌之上。相形之下,趙璦卻險些被一個龍夢禪困死,料來他決非抗手。

    林霜月臉上憂色忽起,道:“雁哥哥,咱們回到大宋,若是虞允文他們來尋你,以國家大義相激,讓你去刺殺完顏雍,你……你可萬萬不能前去冒險!”她想到完顏雍如此厲害,說不定虞允文、張浚等人便會故技重施,有請卓南雁前去行刺。

    “刺殺完顏雍?”卓南雁微微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不成。這等事,我做不出。”他說著仰頭一歎,“再說,我便殺了完顏雍,大宋便能勢如破竹嗎?戰機瞬息萬變,皇帝只是其中一機。況且這次是大宋遠征,跟完顏亮死後南侵金兵便即潰敗不同,完顏雍若是身死,只會激起女真人奮起還擊的血性。”林霜月連連點頭。在她眼中,天下萬事都難比卓南雁的安危,聽得他如此說,實是如釋重負。

    兩人輾轉到了健康,便聽得前方傳來敗績。原來宋軍前鋒的兩員大將李顯忠和邵宏淵不和,張浚又指揮無方,宋軍遭受符離之敗,數萬兵馬損失殆盡。這一場倉促的北伐,從貿然出兵到符離師潰,總計二十多日。

    卓南雁不禁喟然長歎:“難得當今萬歲有抗金雄心,但經此符離之潰,這點收拾舊河山的雄心,只怕也會煙消云散。”

    卓南雁離開江南北上之前,曾請莫愁在江南代為尋找逍遙島群豪的下落,並跟他約定仍在健康相見。此次南來,卓南雁不願在驚動別的江湖朋友,仍到健康來尋莫愁。聞知卓南雁尋得林霜月南歸,莫愁大是歡喜,拉上龍夢禪,特在健康最大的酒樓雙鳳樓擺了酒宴,給二人接風洗塵。

    舒適爽淨的廳閣內,龍、林兒女雖是初會,但龍夢禪機靈風趣,林霜月溫婉隨和,幾句話見便言笑甚歡。卓南雁問起唐晚菊,莫愁嘻嘻笑道:“小桔子帶著他的焉丫頭要去銀川一游,不知何年年才能趕回。二位大喜之日,也不只他們能不能趕上。”

    說笑了幾句,卓南雁便問起逍遙島群豪的下落,說道定要去完顏婷的墓前祭奠。他一提完顏婷,莫愁的眼眶便驀地紅了,放下酒杯,沉沉一歎:“小月兒,從文島主哪里論起,這位婷郡主還算是我莫愁的師妹,說來都不是外人呀。”林霜月想到完顏婷紅顏命薄,也不由歎息到:“是啊,她和我都是苦命之人……”不知怎地,他淡淡的一句話,便惹得莫愁嚎啕大哭。林霜月生來心軟,見他哭得悲切,也是雙眸湧淚。卓南雁心中疑惑大起:“莫愁這小子今日怎地有些古怪?”斜眼看龍夢禪時,見她雖是櫻唇緊抿,竭力做出戚然之色,但眼里卻陰陰噙著一抹笑意。

    莫愁大哭幾聲,有大發悲歎:“小月兒,我卓老弟為了你可是赴湯蹈火、肝腦塗地,當世武功盡廢,照舊為你獨闖龍潭虎穴,半點兒眉頭都不曾皺過。但我師妹為了我卓老弟,可也是赴湯蹈火,給他龍涎丹的解藥,撤回龍須、死拼格天七宿,前前後後地就了他七八回吧,自己也是肝腦塗地……”他肚子里面墨水有限,翻來翻去也就是“赴湯蹈火”、“肝腦塗地”這兩個詞。龍夢禪緊咬櫻唇,才沒笑出聲來。

    “小月兒,”莫愁兀自滿面傷慟,哽咽到,“我這位郡主師妹雖跟我卓老弟入了洞房,奈何業已香消玉損。大雁子心內念著她,那時大雁子重情重義,你可莫要太過挑剔我這師妹才是。”林霜月正色道:“眼下我早已看得開了,莫說婷兒業已仙去,便是活著,我對她也只有感激之心,絕無妒恨之情。”

    “當真?”莫愁眨巴眨巴的小眼睛,道,“你這可不是那你莫大哥說笑吧?倘若婷兒複生,又來找大雁子,你當真不會負氣遠走?”林霜月明眸閃爍,伸出柔荑緊握住卓南雁的手掌,搖頭道:“自然不會。”

    語音一落,忽聽得隔壁有人哈哈大笑,幾人紛紛叫道:“林姑娘可不要反悔。”“林聖女何等身份,自然一諾千金!”跟著腳步聲響,門外走入的竟是一哭婆婆為首的蒼龍五靈。

    卓南雁眼芒一閃,蹙眉道:“龍須?”哭婆婆呵呵低笑:“婷郡主仁義,放出了龍肝秘方,咱們早已不做那龍須了,眼下咱們都心甘情願地為郡主做事。”

    “為郡主做事,”卓南雁雙眸一亮,“婷兒不是業已……怎地會放出秘方?”哭婆婆並不答他,只道:“文島主說,卓少俠個林姑娘之情感天動地,天下皆知,自是海枯石爛永不變心。但卓少俠終究跟婷郡主入了洞房,有不少英雄為證,完顏婷乃是卓南雁之妻,這件事可也是天下皆知,萬難更改。”

    卓南雁點一點頭,暗道:“文島主傳這話來,又有何意?”忽地心中移動,道:“婷兒到底如何了,莫非遇上了良醫……”

    龍夢禪嬌笑道:“你們這群混賬,繞了這些圈子耍南雁和小月兒做甚!我便照實說了吧。你那婷郡主沒死。那日他脫困之後,他娘文島主早個他服了解藥。只是你這岳母心思最逗,知道你心里面偏向林妹妹多些,便定下了這苦肉計,連自家女兒都瞞過了,讓婷兒假死一回,跟你成親。要的便是那個名分。眼下嘛,你那心肝寶貝婷郡主早已痊愈,正在逍遙島調養,對你日思夜想,盤你前去……”

    卓南雁恍然大悟,忽然間明白了為何婚典之時文慧卿神色古怪,婚禮之後又及時偷走了完顏婷。只是這喜訊太過突如其來,反讓他有些如在云里夢里,愣了一愣,才道:“這……這可是真的?”

    莫愁“嘿嘿”次熬到:“千真萬確!千真萬確!本盟主好歹也算文島主的記名弟子,承島主瞧得起,傳了一手逃命絕學龍驤步。沒奈何,這才跟你繞了這一趟大圈子,要的便是小月兒適才那句話。嘿嘿,文刀俎愛女心切,本盟主師命難違,,小月兒莫怪莫怪!”

    卓南雁連連點頭,他與林霜月就別相逢,終于頓悟到一心所屬的仍是自幼青梅竹馬的小月兒,但婚典當日完顏婷在他臂彎含笑而逝,一直是他心底難散的陰霾,此時突聞佳人仍在世間,心內陰云盡散,歡喜之余,更是長出了一口氣。

    林霜月忽地笑道:“雁哥哥,咱們從金國南下時可選錯了旱路,原來該走海路才是,那時直奔逍遙島,省得你來日又得出海一趟了。”卓南雁緩緩道:“霜月,你莫多心,我早就說過,咱們今生今世,決計不會分開。”

    林霜月嬌靨上一派從容真摯,道:“誰說跟你分別啦,我事跟你一同前去。”他凝望著卓南雁,眼中盡是款款深情,柔聲道:“既然天意安排一個婷郡主給你,人家又是對你生死以之,思念你盼著你,咱們便不如同去迎她。”經得這幾番生死波折,她心底已是云淡風輕,但覺兩情相悅,又何須情怨糾纏,只要與愛侶生死相偕,此生便已無求。

    卓南雁胸中一蕩,心底若喜若癡,暗道:“小月兒為了我,竟是什麼都不在乎了……”霎時心緒翻湧,猶豫難定,但心底陰陰覺得這倒真是兩全齊美的法子了。

    莫愁口中嘖嘖連聲,對龍夢禪道:“你瞧瞧人家小月兒,這是何等的胸襟氣魄!”龍夢禪“嗤嗤”笑道:“你喲本事也去尋一位大宋公主來啊,那時我也跟你同去駙馬府玩玩。”哭婆婆等及幾個龍須如釋重負,齊聲大笑:“有林聖女這句話,咱們便放心啦!我們還要回逍遙島複命,不敢打擾各位雅興!”嬉笑聲中,轉身去了。

    卓南雁正色道:“莫愁賢伉儷,我還有一事相求。我跟霜月,還要去醫谷辦一件大事。二位務必光臨。”龍夢禪見林霜月眼耀喜色,笑暈嬌羞,也格格笑道:“那是自然!林聖女也要明媒正娶才是。”

    “自然要去,自然要去!”莫愁哈哈大笑,“二位這喜酒是定然要喝的!”卓南雁笑道:“還得請你出馬張羅,也不必太熱鬧了,但莫幫主、石鏡道長等許多老朋友還是要請的。”莫愁得意洋洋,笑道:“本盟主親自出馬,你想不熱鬧都不成。”

    臨安城外黃龍山下的某處風水佳地,正是棋癡路吟風依著卓南雁所托,給沉丹顏新遷的墳塚。

    金烏西墜,天地萬物都籠在一片混沌的夕光霞影中,沉丹顏的墓碑上還凝著一抹余暉。卓南雁、林霜月和路吟風悵立墓前。

    棋癡路吟風低聲道:“老歌我請人看了,沈姑娘這墓地是塊回鸞舞鳳的吉穴,遷墳的日子也是千挑萬選的。”卓南雁微微點頭,卻不言語,手撫墓碑,念起沈丹顏的音容笑貌,眼眶不由一陣潮濕。暖風撩動亂草雜木的風聲聽起來頗有些淒惻,恍惚中讓他覺得那似是沈丹顏寂寥的歌神。良久,卓南雁才歎道:“多謝路兄……”他凝望著墓碑上的那抹淡黃的夕光,口中在默然念叨著什麼,沉了沉,才道,“丹顏姐姐,也可安心了。”

    趁著蒼茫的暮色,三人轉回城內,隨意尋了間酒肆,小酌談心。

    卓南雁問起大宋北伐兵敗之後的朝廷動向,路吟風歎道:“魏國公張浚大人遭貶,湯思退那厮又出任右相啦,據說萬歲還要封姓湯的做榮國公,執掌軍政大權。”卓南雁知道湯思退平生最擅屈膝媚金,聽說此人在完顏亮南侵時已遭彈劾,一直在家賦閑,不想此時又被重用,驚道:“湯思退複相了?此人以來,必去議和,朝廷再想勵精圖治,中興大宋,可就難上加難了。”

    林霜月奇道:“雁哥哥,聽說當日你極力反對張浚出兵北伐,怎地此時又反對和議?”卓南雁搖頭道:“張浚倉促北伐,出兵必敗,自然要反對。湯思退若來議和,必是卑躬屈膝,一味媚金賣國。我雖願看到天下太平,但若是割地稱臣,有獻貢賠錢,那可大是無味。”

    “虧得雁哥哥沒有去朝廷當官,”林霜月拍手笑道,“不然你既得罪主戰的魏國公張大人,又得罪主和的榮國公湯大人,這滿朝文武都要視你小人奸臣,對你窮追猛打。”卓南雁一愣,便即哈哈大笑。笑著笑著,聲音轉為蕭瑟,他搖了搖頭,似歎似笑道:“是啊,我雖心懷蒼生,只盼天下息兵安民,但心底卻又盼著大宋兵強國壯,進能收複故土,退能一洗頹勢。只是這一日,不知何時才得親見。”路吟風也是嘖嘖歎息:“萬歲比之太上皇,可是骨氣剛硬了許多,只是卻有一遭,主意變得太快,一時雄心萬丈,一時又畏縮猶豫……呵呵,咱只是個棋待詔,這就算酒話吧。”

    林霜月見卓南雁郁郁不樂,打趣笑道:“雁哥哥,我瞧你雄心未息啊,不如干脆約個日子,跟路大哥文枰對陣,厮殺幾局吧。”路吟風聞聽,眉飛色舞,拍手叫好,又道:“是了,萬歲煩悶之時也曾跟我下棋解憂,還常常念叨起你老弟來。”卓南雁心內微動,歎道:“煩勞路兄抽空給萬歲呆個話,卓南雁很是感激他,若是加過有難,南雁自會挺身而出。眼下金主完顏雍也不敢妄動殺戮,萬歲銳意恢複故土,自是英明之見,但若籌措不當,只會喪師勞民……”路吟風點頭應允。絮絮地說了多時,三人才出了酒肆。送走了棋癡,卓南雁和林霜月二人並肩在街上閑逛。夜色已深,街上的店鋪燈燭相照,熒煌輝映,這臨安的夜市正熱鬧。

    茶樓酒肆、歌館作坊前人影攢動,臨街大笑紅杈子 內擺滿了銷金帽子、各色紙扇、四時玩具等奇巧物件和皂兒糕、麝香糖、羊脂韭餅諸般小吃,引得無數閑漢游民流連忘返。炊煙燈影間繚繞著讓人分辨不清的燈燭香、酒菜香、湯茶香和脂粉香氣,似許多無形無象的手,揉搓著人的心神,叫人陶然欲醉。滿街更有許多叫賣聲:

    “撲賣啦,百色齊全物件器皿,客官們快來碰碰運氣……”

    “熱騰騰的豬胰胡餅啊,‘東京張三’的正宗分號……”

    “十色花花唐,東京汴梁的古書十般糖呀,一色一味,口口新鮮啊……”

    更有人扯著嗓子大叫:“算一卦時來運轉,指點迷津,包你買田,娶老婆……”

    各種吆喝聲和游人的笑鬧聲、樓館間陰陰的絲竹歌管聲雜糅相合,串成一股蓬勃的龐大音韻,似乎在告訴著二人:不管如何,百姓的日子都要照常地過下去。林霜月左右顧盼,心底只覺一派輕松,忽地笑道:“雁哥哥,你瞧,其實坊間百姓的熱鬧不比江湖差啊。”卓南雁凝望穿梭的人流,若有所思,點頭笑道:“易絕邵先生常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平凡大自在中,自有真趣。這道理我才隱約嚼出些滋味來。”

    “是啊,江湖是挺熱鬧,”林霜月美眸流波,笑道,“但尋常百姓的這般溫馨熱鬧,才更有勝機氣韻。”眼見卓南雁微笑著卻不言語,林霜月推了他一下,道:“有在琢磨什麼呢?”卓南雁臉上光彩流煥,低聲道:“我在想,咱們該回醫谷了……”林霜月美眸流盼,嫣然一下,嬌靨映著淡淡的燈輝,更增清麗出塵之妍。

    兩人雙手交攜,覺著對方手上的溫暖,心內都是一派安甯淳和。仰頭看時,卻見深紫色的寥廓長空,只數點疏星,幾縷閑云被夜風輕送,悠然游過天心,那輪清涼如洗的皓月才慢慢地從云後探出頭來……

    (全文終)

    後記

    再見,雁飛……

    ——王晴川

    武俠小說確實是沒落了,如一座老宅投在夕陽里的影子,黯淡而又無奈。

    我十分尊敬的武俠小說家孫曉先生曾經發出這樣的嬉笑怒罵:“人人笑罵的東西,就是武俠,不正經啊!”這話非常無奈,看似尖刻,實則又非常到位。武俠小說,在當今大多數人眼中,就是這樣一個人人笑罵的不正經的東西!

    但偏偏,我和孫曉一樣,頗有幾分不甘:武俠,本來不該這個樣子的。

    武俠小說,總該有人不寫性,不寫種馬,不寫YY!

    總該有人寫精致的文字,寫深沉的意境,寫真摯的情感!

    這份情懷,想必許多進行認真創作的大陸新武俠作者都是如此。

    所以我寫了《雁飛殘月天》(以下簡稱《雁飛》),一寫就是三年,這還不算最初構思的數月時間。三年來,很少有休息日,連春節長假也大多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我碼字的速度不快,許多次感到自己不滿意的地方,還要推倒重來。

    很奇怪,當我終于完成了這部長達一百四十五萬字的長篇作品的時候,可以告別這樣艱苦而單調的日子了,我卻沒有感覺到多少輕松。

    “精致的文字,深沉的意境,真摯的情感”,我未必能做到,但我已盡力。

    始終要感謝各方面朋友們的大力支持,特別提出來要感謝兩位老友:三癡和小林寒風。我是個圍棋外行,《雁飛》中所寫的許多圍棋情節全無把握,多謝這二位真摯的老友給我嚴格把關。

    總碰到有朋友問我,你的《雁飛》要表達什麼?

    雖然我反對概念先行的創作(特別是武俠小說,如果汲汲于“文以載道”的話,那反而害了它),但在《雁飛》中,我確實想表達一些東西。雖然這些念頭並不明確。

    我一直認為,雁飛所在的南宋,確實是一個很有意味的朝代。

    20世紀80年代,美國普林斯敦大學華裔教授劉子健就曾指出過,南宋以前的中國文化是一種向外擴張的文化,但至南宋,卻開始向內收縮,“……變得更加謹小慎微,有時甚至悲觀絕望。”就此,內斂成為中國文化的性格。

    一個標志性的事件,就是岳飛的被殺。

    我不是專家,但總以為,岳飛被殺、而且是以“莫須有”罪名被赤裸裸的冤殺,極大地顛覆了中國人的價值觀念,武人集團中彪悍之氣開始被抑制,文人集團中開始盛行窩里斗。而且這種抑制忠勇正氣的政策使眾多百姓永遠心有余悸:在豪強權勢面前,忍辱偷生才是最穩妥和重要的。

    據說,在日本曆史上,許多人曾對中國的民族英雄大加稱贊,以至用中國的民族英雄來教育日本國人。如三百年前的江戶初期的著作《靖獻一言》,就特別稱贊了南宋的民族英雄。而我們今天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岳飛、文天祥已經不是“民族英雄”,相形之下,無知腐儒混淆是非的概念是多麼可笑而又可悲。

    我個人的觀點是,南宋的苟且和顛倒,對中國人後來某些劣根性的形成,頗有些開端作用。所以,我將這部武俠的時代定在南宋,宋高宗、宋孝宗、金熙宗、金海陵、金世宗五位皇帝在這部小說中先後登場,這正是宋金對峙最為變幻激烈的時代。

    宋金之爭的大環境,正好能反襯出那種堅忍、昂揚、奮發的精神,這正是我要表達的東西。

    所以卓南雁的道路就頗有些艱難困苦:少年時,就身體病弱不能習武,武功初成,他就要獨闖天下武林最凶險的龍驤樓;九死一生地回到江南,多數大宋武人又都不信任他,處處跟他為難作對;小說到了三分之二的部分,這位武學奇才又要經曆武功盡廢的慘痛,偏偏在這時,他還要為救活自己的愛侶深入大宋皇宮求藥(咳咳,不好意思,讓小卓同學經曆了這麼多的磨難,汗一個)……

    卓南雁的性格頗有些矛盾,但其陽剛激昂,卻一直貫穿小說始終。

    不管是少年時憤然挑戰長輩林逸虹,還是成年時獨對完顏亮的數十萬大軍,不管是面對深險難測的龍驤樓,還是有進無出的無極陣,不管是武功精深時挑戰當世的權威宗師,還是病弱不堪時獨自踏上艱難的求藥之路,卓南雁都以“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大丈夫氣概慨然以赴。

    武俠小說始終是離不開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而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那種陽剛之氣,也恰恰是當今這個社會所缺少的。

    當然,卓南雁是個比較複雜的家伙,《雁飛》要表達的東西還有很多,也許未必成功。

    但不管怎麼樣,我可以跟這部讓我辛苦數載的作品,輕松地說一聲再見了……

    王晴川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 13:3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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