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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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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王晴川] [雁飛殘月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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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2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十七節:真愛為藥 美妃做禮
      卓南雁只覺雙耳嗡然一響,險些栽倒在地,驚道:“霜月她……她到底怎樣了?她在哪里?”許廣滿面愁云,忙道:“老弟勿慌,林姑娘嘛,唉,說來話長……她那日第一回醒來,不見了你,便急惶惶地向我們打探。師尊便騙她說,你給他的一位師兄帶走療傷,其實師尊哪里有什麼師兄!好歹勸說,總算讓她安了心……”卓南雁此時心急火燎,聽他慢悠悠地“從頭道來”,心底當真火煎一般難受。

    只聽許廣道:“她醒了的那兩日間,我們給她喂食芝藥,配以金針刺穴,維持其體內生機。兩日之後,師尊再喂她千年醉,讓她昏睡五日。後來嘛,這位胖胖的莫仁兄,又送來了參齡久遠的地精神參和許多靈藥,喂服之後,倒也有些效驗。只是……唉,這丫頭甚是機靈,真所謂智者不壽,大有道理。她漸漸明白了自己必是患了重病,有幾次醒來後便急著問你的下落。不知怎地,那一次醒來,她卻不再多問了,只是在醫谷中四處走走游游……

    “也怪我多嘴!”許廣說著狠狠一拍大腿,“那日我在屋內,跟師尊說起你去給林霜月求藥,過了這麼久,怎地還不回來?師尊便罵我多言,我們師徒不免爭吵了幾句。忽聽窗外‘撲通’一聲響,我疾奔出屋,卻見霜月跌倒在地,原來她竟都聽到了。得知了你身無武功,卻去替她求藥,這小丫頭頓時哭得眼淚汪汪,更哭罵我們不近人情,不通情理……嘿嘿,她罵得對,罵得對!”

    “自此之後,這丫頭便終日價憂心忡忡,再也不飲那千年醉,日思夜想,只盼著你早些歸來。但幾日之後,她憂慮傷神,竟不思飲食,身子愈發虛弱。”許廣連連歎氣,掐指算了算,“算來到今天,她已近十日粒米未盡,每日里只靠人參的藥力吊著,自大前日起,她便昏昏沉沉地,迄今未醒……”

    卓南雁強撐著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攥住他的手,喝道:“快帶我去見她!”許廣被他攥得痛入骨髓,連連痛呼,忙帶著他向外疾走。蕭虎臣歎息一聲,也大步跟出。

    踏入後院一間四壁雪白的屋宇,撲面而來的便是濃濃的藥氣,似乎這屋子四壁都是用藥壘成的。卓南雁一眼便看見了僵臥在床的林霜月。分別許久,林霜月沒有一分血色的玉頰又消瘦了許多,此刻雙目緊閉,沒有一絲聲響。一個十四五歲的小鬟正給她擦拭額頭。

    奔波多日,終得再見佳人,卓南雁卻覺渾身酸軟,四肢被吸干了真氣般沒有一絲勁力。他一頭栽倒在床前,緊握住那柔軟卻又冰涼的玉手,大聲呼喊:“小月兒,我來啦!你快看看我……”

    嘶喊數聲,林霜月那長長的睫毛絲毫沒有顫動一下,卓南雁一顆心似要跳出喉嚨,扭頭向肅立不語的蕭虎臣叫道:“蕭前輩,你……你快救救她!咱們這時不是已有了紫金芝嗎?您不是說過,填精氣,起虛勞,這靈芝最是靈驗,快快給她吃呀!”此時他心底惶急,聲音哽咽,言語更是全無倫次。

    “不是那個道理了!”蕭虎臣沉沉一歎,“醫家診病,最重病人胃氣,所謂胃氣在則人在,胃氣絕則人亡!霜月這丫頭十日未進粒米,胃氣已盡,莫說是紫金芝,便是太上老君的金丹……也救不了她啦!”饒是大醫王心堅如鐵,說到此處,也不禁眼眶發紅。

    卓南雁只覺耳內轟轟亂想,幾乎昏倒,摸她仍有微弱脈搏,忽想:“我便將這一身內氣全輸給她,也要救她醒來!”正要運功送入,忽覺手中的柔荑泛起微微的一絲顫動,他的心怦然一震,忙大叫道:“霜月,月牙兒,小月兒……”聲音帶著哽咽的呼喊,全自肺腑中噴湧出來,喊著喊著,許多往事便在心底翻騰起來,聲音便成了一片嗚咽。

    忽然間,林霜月美麗的睫毛抖了抖,雙眸竟緩緩地張開了。四目對望,霎時兩人全都癡了。

    “雁郎,”林霜月的櫻唇微微闔張,聲音細若游絲,“我……我又在做夢了嗎?”卓南雁歡喜得也覺陣陣恍惚,忙一把抱住她柔軟的嬌軀,顫聲道:“是真的!是我,是你的雁哥哥回來啦!”忽然間淚水如雨滾落。

    “真的是……我的雁郎!”林霜月的雙眸泛出了光,她的玉頰本來蒼白得似要透明一般,但眼內的異彩竟讓她一下子耀出許多生機,“你……你讓我摸摸……”她舉手要撫摸他的臉,但顫巍巍地卻沒有氣力。卓南雁忙伸手握住那柔荑,撫在自己臉上,貼在她玉背上的手已將一股內力柔柔地送入她的體內。

    渾厚的內氣注入,林霜月漸覺有了氣力,玉手在他臉上輕輕撫摸。喜道:“你、你的傷病……竟全好啦!”卓南雁見她此時此刻,仍記掛著自己的內傷,便止不住點頭,卻再難說出話來,淚水潸然垂落,直打在她美玉無暇的臉上。

    不知是那淚水的魔力,還是源源注入的內氣,林霜月的玉頰竟躍出了一抹微紅。她癡癡地凝望著他道:“別去弄什麼紫金芝啦……只要、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便好,我……再不讓你走了。”說著緊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摳著,輕聲道,“……我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怪夢,夢見自己在長長的冰河里走……四周好冷,連個人影也不見。那冰河好長,走了好久,也不到盡頭,隱隱約約地,我似是聽到你在喊我……”

    卓南雁覺得她體內溫熱,怕她身子柔弱,不能承受,便不敢再注真氣,聽了她的話,心內憐惜,只將她緊緊摟住,道:“是我喊你!好月兒,那療你毒傷的靈藥紫金芝,雁哥哥也給你帶來啦。過不了幾天,你便能複原,便能跟往日一樣!”

    聽了此話,林霜月不由雙眸一亮。蕭虎臣忽地踏上一步,道:“小丫頭,你若要跟你的雁郎恩愛終生,便該吃飯,吃了飯有了胃氣,才能服藥,才能跟你的雁郎天長地久,長相厮守!”

    林霜月“哦”了一聲,忽道:“是,我是有些渴了……便給我……來碗粥吧。”此時求生之念大起,竟覺身上有了幾分氣力。許廣見她竟肯吃飯,心中大喜,忙帶著丫鬟出屋去整治粥飯。蕭虎臣轉身叮嚀道:“先給她熬一碗參湯,人參要二兩以上的。”許廣匆匆而出。

    三人忙碌之間,林霜月的手卻一直緊握住卓南雁,似乎怕稍一松動,他便又會離己而去。少時參湯捧上,卓南雁便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喝。林霜月的纖手仍緊攥住他的袖子。

    喝了參湯,林霜月的玉頰又增了些血色。許廣喜道:“好極好極,小姑娘肯喝湯,那便有了生機!”蕭虎臣也是又驚又喜,給她把了脈,眉毛掀動,哈哈笑道:“好小子,原來你才是給她療傷的聖藥。情之所至,起死回生!老夫行醫幾十載,才頭回遇到。”

    林霜月聽了蕭虎臣的話,不由嬌靨生暈。卓南雁更是大喜若狂。過不多時,那小鬟捧來了稀粥,卓南雁讓林霜月靠在自己懷中,慢慢喂粥給她喝。林霜月此刻心底踏實,氣血運轉,便覺腹內空蕩蕩得饑餓難耐,竟一口氣喝了兩碗粥。

    唐晚菊和莫愁沒敢進屋,一直在屋外徘徊。聽得許廣出屋說了林霜月病情好轉,兩人才松了口氣。莫愁自稱有功,連呼大醫王該當好好款待一下他這個“小月兒的救命大恩人”。蕭虎臣心情大佳,居然好不嗔怪莫愁的大嚷大叫,反命手下仆役即刻整治酒宴。

    日暮時分,醫谷正堂上破天荒地擺上了一大桌酒菜。蕭虎臣師徒陪著莫愁和唐晚菊觥籌交錯。許廣連說:“這麼多年,可也沒見師尊如此高興過!”蕭虎臣笑道:“林丫頭肯喝粥吃飯,小命便保住了大半條,又有那紫金芝祛毒補氣,身子複原便只在旬月之間。這讓老夫如何不喜?”

    莫愁笑道:“難得大醫王這麼喜歡小月兒,那便等她病好之後,收她做干女兒吧!”蕭虎臣手拈須髯,微笑不語。許廣道:“師尊是喜歡林姑娘的聰明伶俐,便不收作干女兒,也會收她為徒,傳她一身醫道。”唐晚菊和莫愁齊聲大笑。

    這邊笑語歡聲,盡興痛飲。那邊林霜月的小屋內燈光閃爍,甯靜溫馨。卓南雁一直在塌旁陪著她。兩人輕訴別情,林霜月累了便合眼歇息,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眼望著他,絮叨別離經過。

    卓南雁不敢讓她過于勞累,看看天色已晚,便勸她早些安睡。林霜月卻搖了搖頭,嬌靨紅暈,望向他的盈盈秋波中滿是依戀之意。卓南雁知她病後心神虛弱,索性吹熄了燈,和衣躺在她身側,將手輕輕環在她的纖腰上。兩人緊緊依偎,過不多時,林霜月便酣然入夢。

    借著穿窗而入的淡淡月輝,卓南雁又瞧見她曼妙的櫻唇宛然翹起,隱含笑意。他不禁想起自己闖出無極諸天陣的那晚,她也是這般在自己懷中含笑安睡。那股熟悉的淡淡幽香又在鼻間飄蕩,恍然若醉之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在山谷間起伏飛舞的美麗動人的螢火蟲。

    第二日再起來,林霜月便能自己進粥了。這回蕭虎臣卻不讓她再喝參湯和葷腥,只以米粥調理脾胃。待三日之後,她髒氣緩和,蕭虎臣再將紫金芝分作十數塊,每日喂服她一塊。千載靈芝果然效驗奇特,林霜月服後總愛酣睡,或是平日無故地便香汗淋漓。蕭虎臣說,她嗜睡乃是紫金芝補其虛勞,出汗則是髒腑強壯後的排毒之象。

    林霜月想到蕭虎臣曾說過,卓南雁體內還有那古怪纏綿的龍涎丹殘毒,便要將紫金芝分給卓南雁服用。哪知蕭虎臣給卓南雁把了脈,卻驚覺他體內再無毒質,細問他在皇宮內的神奇遭遇,料想是那天罡輪內的金丹有煉骨壯脈、熔治髒腑之妙,讓卓南雁殘毒盡去。眾人俱都歡喜。

    七日之後,林霜月氣力大增,嬌靨上瑩光粉致,已能自如行走。又經蕭虎臣投以金針藥石調養,眼看著她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

    這些日子,莫愁卻常常獨自發呆。卓南雁總是打趣他在思念龍夢嬋。每次聽他如此取笑,莫愁都是死撐著不認,有時更會為了分辯“本公子決非那等樣人”而爭得胖臉通紅,但每到他一人獨處之時,莫愁又會怔怔出神。

    頑皮嬉笑的莫愁竟會如此鄭重其事地思念一個女子,這女子竟還是豔名遠播的金國妖女龍夢嬋,卓南雁想想也覺好玩。眼見林霜月病勢將愈,卓南雁怕莫愁“相思成病”,便請唐晚菊陪他先行出谷。莫愁大喜,說道他這是耐不住谷內清淨,決不是思念龍夢嬋。

    卓南雁親送兩人出谷,三兄弟踏著醫谷的柔柔青草,緩步而行。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唐晚菊悠悠歎道,“當真想不到,才醫好了卓兄和林姑娘,又讓莫愁犯了相思病!”莫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歎了口氣:“唉,本狀元取笑小桔子多年,今番終于被小桔子揪住了短處,從今往後,只怕要時時挨他奚落了。”

    卓南雁笑道:“莫愁,你瞧那位龍姑娘,當真對你有意?”莫愁臉色微變,眼望遠處山色,怔怔出神不答。唐晚菊歎道:“莫愁憂心的不是龍姑娘,而是他那幫主老爹!”卓南雁心頭一緊,道:“不錯,莫幫主嫉惡如仇,只怕不會讓莫愁跟龍夢嬋……哈哈,不對,龍姑娘早就改邪歸正,已不是什麼邪惡妖女了,莫幫主也嫉之不來呀?”

    莫愁狠狠地歎道:“俺那幫主老爹才不管那個呢!”卓南雁笑道:“無妨,實在不成,我替你向令尊求情!”唐晚菊也勸道:“實在不成,你跟我一同去西夏,咱們嘯傲塞外,豈不快哉!”莫愁卻忽地咧嘴冷笑:“實在不成,我便去求羅堂主羅大伯,嘿嘿……嘿嘿!”

    卓南雁瞧他那笑頗有幾分不懷好意,皺眉道:“羅堂主的面子,料來令尊定然會領,但你怎知羅堂主定會為你說話?”莫愁嘿嘿一笑,更是大賣關子,道:“你們可知羅堂主為何跟他老哥羅大,一直不大合得來?”

    二人齊齊搖頭。“這事說來話長,”莫愁洋洋得意,笑道,“羅堂主的原配在他三十五歲那年便故去了。他中年喪妻之後,便一直未娶。不想卻在五十多歲時,跟一位傾慕自己多年的女弟子傾心相戀了一回。嘿嘿,那漂亮女弟子只因傾慕羅堂主,多年未嫁,那時總有二十五六了,比羅堂主整整小了二十多歲,又曾是他的弟子,嘿嘿,這豈不比我娶金國妖女為妻更加膽大妄為?”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大吃一驚。唐晚菊歎道:“我知道羅堂主行事灑脫,卻不料還有這等驚世駭俗之舉。後來怎樣了?”

    莫愁歎道:“那時羅堂主的老哥羅大極是不願,說他們師徒婚嫁,太也不成那個體統。聽說羅老伯卻力排眾議,竟動了迎娶那女弟子之心,為此更跟他老哥鬧翻啦。只是那女弟子事到臨頭,卻又擔憂害怕起來,說是不敢壞了羅堂主的名頭。再後來,那女弟子身染重病而亡,倒讓羅堂主傷懷了好長時間。”說著小眼一瞪,“這件事只有羅堂主的親近至交知曉,你們可別四處亂說。”

    卓南雁歎道:“羅堂主果然睥睨世間禮法,至情至性,卻才是豪傑風骨!”莫愁點頭笑道:“老爺子曾說過一句大有道理的話,無情未必真英雄,憐香如何不丈夫!嘿嘿,他老人家的教誨,本公子便只記住這一句!”卓南雁與唐晚菊一起大笑。

    行出谷口,卓南雁又送出好遠,才與二人殷殷分別。

    ……

    卓南雁在醫谷這段時日,余孤天帶著副使施宜生等一干人等早沿江南河乘船北上,過鎮江直抵楚州,渡過淮河便到了金國境地。眾人不敢稍歇,又換快馬,一路加鞭疾行,匆匆趕回了燕京。

    跨過那軒昂挺闊的大安門,在皇宮正殿大安殿下肅立片刻,余孤天忽覺心底一陣難言的酸楚:“這本是我家的江山,這大安殿,本該是我完顏冠坐的地方啊!”雖然早已覲見過金主完顏亮數次,但余孤天每次彎腰候在巍峨的殿宇下時,都不禁心神蕩漾,恍惚間,他總覺得自己便是那端坐金鑾俯瞰芸芸眾生的至尊天子!

    “宣余孤天、施宜生覲見——”內侍們一聲接一聲悠長的吆喝,自大安殿內一層層地傳了開來。余孤天心神一竦,緩步踩上大安殿那光潔開闊的玉階。他的步子踏得極慢極穩,待進得金碧輝煌的大殿內,余孤天的心思已從縹緲的九霄降到了平實的塵寰。那個高高在上的完顏冠早煙消云散,他又成了謙恭謹慎的余孤天。

    今日的早朝氣氛有些別樣,滿朝文武都戰戰兢兢地肅立不語,大殿當中卻跪著一個胡須花白的老僧。

    余孤天匆匆列在班後,跟施宜生並肩而立。他打量了一眼那老僧,立時認出是久居中都的磁州高僧法寶大師。據說這老僧神通佛理,半年前到中都說法,被大金的達官顯貴爭相延請禮敬,今日不知為何,卻被完顏亮宣上殿來。

    “張浩,張暉!”完顏亮渾厚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帶著一股冷森森的煞氣,“聽說你們每到寺廟,都是這和尚法寶居中上座,你們環坐其側,有這事嗎?”左丞相張浩和平章政事張暉慌忙出班跪倒,點頭稱是,說話間竟已聲音發顫。

    “佛者,本是一小國王子,能輕舍富貴,修行成佛,自是讓人崇敬!”完顏亮冷冷道,“但若以佛法求福求利,豈不虛妄?法寶——”他這轟然一喝,法寶登時一凜,顫聲道:“貧……貧僧……”竟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瞧瞧,這些和尚不過是寫不第秀才,生計不足,才去為僧!”完顏亮一臉鄙夷之色,又望向戰戰兢兢的二張,冷冷道,“卿等身為宰輔,居然跟市井老婦一般,甘心向一個和尚屈膝,禮之敬之尊之媚之,置朝廷威嚴于何處!”

    詞鋒咄咄間見法寶體似篩糠般堆在地上,完顏亮又揚眉大笑起來:“身為高僧長老,也怕死嗎?定力都哪里去了?來人,妖僧法寶妄自尊大,杖二百;張浩、張暉有失臣體……杖二十!”

    一聲令下,殿前武士大步上前,將三人“請”到殿下,脫了衣服揮杖便打。余孤天看得咋舌不下,暗道:“完顏亮這奸賊當真蠻橫,大臣禮敬和尚,他也要橫插一手!”

    便在三人嗷嗷的慘叫聲中,完顏亮冷森森的目光已向余孤天望來,淡淡地道:“余孤天,你們出使南朝,有何收效?”

    余孤天的身子一震。雖然已經是第三次面聖了,但他每次看到這個殺父仇人,都會在仇恨之中夾雜著一陣莫名的惶恐。他知道這時刀霸和巫魔都不在完顏亮身側,若是自己暴然出手,定會一掌料理了他。一念及此,他的心便突突發顫:“不成,不成!現下還不是時候,我還得借他之力複國!”雖是竭力凝定,但眼前還是閃過許多血淋淋的情景。

    “啟稟陛下,這一路還算順暢,”余孤天終于將自己的心神平複下來,緩緩地道,“畫工已將沿路直到臨安的城郭地貌、山水形勢盡數錄入地圖。只是,棋戰卻失利了……”

    “噢?”完顏亮似乎並不意外,淡淡地道,“南人還是有人啊!”余孤天暗松了口氣,道:“棋戰雖然失利,但臣借機在廷上詬罵趙構。宋主趙構全無膽略,哭泣奔逃。我大金國威更振,雖未開戰,已占得氣勢,烏棋士也是死得其所!”完顏亮目光閃爍,似乎看到了趙構那倉皇怯懦的臉孔,不由面露微笑。

    “不過,”余孤天鑒顏觀色,愈發有了底氣,道,“臣此行也發覺了我大金私通南朝的一個細作!”完顏亮眼芒一亮,低喝道:“誰?”余孤天躬身道:“副使施宜生!”當下將施宜生跟宋臣飲酒時所說的“北風甚勁”、“筆來筆來”之言說了。

    施宜生面色驟變。他那日跟湯思退飲酒時,身邊除了跟隨多年的仆人再無別的金國官吏,此刻聽得余孤天言之鑿鑿,說的全是當時細密情節,不由渾身冷汗淋漓。他忽然明白,余孤天善使細作龍須,定是自己身邊的那個仆役被買通了。

    “施宜生,”完顏亮的聲音倒柔和了起來,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果有此事嗎?”此時情知難逃一死,施宜生反倒鎮定下來,搶身跪倒,淒聲道:“陛下,兵鋒一起,萬民塗炭。況且宋人無罪,我大金師出無名,又有大江阻隔,大軍萬萬不可輕發!”邊說邊叩頭慟哭。

    “好,原來是這個道理,”完顏亮的面色一片鐵青,驀地大喝一聲,“如此你便向南朝盡漏我軍機?拿下!”一聲怒喝,震得滿殿百官心旌搖曳。殿前武士飛步沖上,將施宜生按倒在地。

    “禮部侍郎施宜生私通宋國,妄泄軍機,”完顏亮忽地頓了頓,長吸了一口氣,才森然吐出兩個字,“烹了!”

    少時便有大鼎架在殿外的金水橋下,鼎下烈火熊熊,燒得熱氣蒸騰。百官中本有人要待給施宜生求情,但見這萬事已備的情形,均是心中惶恐:“原來陛下早備好了湯鑊,施宜生那是必死無疑了。”

    近來金主完顏亮喜怒無常,遇有臣僚規勸伐宋,便會疾言怒斥。前番有太醫祁宰上書進諫,列出天時、地利、人和三條不順,反對伐宋。完顏亮震怒之下,將這位忠心耿耿的太醫就戮于鬧市。前鑒不遠,此時誰敢多言。

    殿內一片讓人心冷的悄寂,過不多時,殿外便響起施宜生陣陣撕心裂肺的慘號。百官盡皆頭皮發麻,心底戰栗。有兩位年老官吏臉色慘白,惶急之下竟犯了心悸,當廷昏倒。

    完顏亮的臉上卻波瀾不驚,大袖一揮,道:“散朝!”由內侍扶著下了寶座,忽又扭頭向余孤天道,“孤天,你跟朕來!”

    余孤天急忙俯身應承。百官尚未散去,余孤天便在那些或羨慕或鄙夷的目光中巴巴地跟了過去。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在他的臉上掠過。施宜生泄露軍情,正是他余孤天寫了密奏,遣人飛報完顏亮的。余孤天知道,此時施宜生廷下被烹,完顏亮對自己必會更加看重。

    跟著完顏亮大步走入後宮,余孤天悄然四望,但見精巧回廊蜿蜒深長,廊外嫋嫋柳絲如幕,軒昂殿宇間時見奇石幽池,巍峨大氣中隱蘊自然婉約。他才凝定下來的心底便又泛起一絲難言的酸楚和惆悵。

    完顏亮的步履忽地慢了下來,悠然道:“完顏婷……找到沒有?”

    余孤天的心“咯噔”一跳,斜眼覷見完顏亮臉上神色淡然,忙彎腰賠笑道:“已有了音訊,似是給卓南雁藏了起來。瑞蓮舟會便是卓南雁這厮從中作梗,跟烏棋士那場棋戰,也是此人趕來攪了局。”他頭一句話不過隨口敷衍,越說越是心內郁憤,不由憤然道,“終有一日,臣定要親自手刃了他!”

    一抹陰云在完顏亮的臉上倏忽掠過,他卻笑了笑:“聽說你在龍驤樓時,便對完顏婷頗為有意?”

    余孤天的心又是一沉,苦笑道:“見少艾而慕少艾,也是人之常情。完顏婷那丫頭當年號稱金國第一美人,許多少年龍驤士見了,都是神魂顛倒,臣自是未能幸免。呵呵,倒讓陛下見笑啦。”跟完顏亮打過幾次交道,余孤天感覺到,有時憨些直些,反倒能為完顏亮所喜。

    聽他直承其事,完顏亮果然哈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只是你這小子太沒本事,這丫頭終究讓那個卓南雁搶了去。”余孤天臉色微變,心內如被火燎了一下,沉聲道:“臣定會將她奪回來……”見完顏亮目光灼灼地掃過來,忙又垂下頭,加了一句,“……獻給陛下!”

    完顏亮的臉上又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忽道:“看這個屏風怎樣?”余孤天一驚抬頭,才知兩人這時已進了那軒敞的禦書房。迎面是幾扇精致的檀木屏風,上面細繪江南山水,險峻山頂上,有一戎裝帝王勒馬遠眺,瞧那帝王裝束相貌,依稀便是完顏亮,又見屏風上還題著四句詩,筆勢豪縱,正是完顏亮的禦筆。

    余孤天為討他歡喜,緩緩念出聲來:“萬里車馬盍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好詩!”堆出滿面欣喜折服之色,由衷歎道,“陛下此詩吞吐天地,氣蓋八方。由此觀之,江南之地,指日可得!”

    完顏亮的笑容舒坦了許多,道:“你可知我為何定要平定南朝?”余孤天小心翼翼地賠著笑:“陛下英武奮發,千古所無,自該做下秦皇漢武的大功業!”完顏亮卻搖了搖頭,長舒了口氣,道:“朕每讀《魯論》,看到孔子那句話‘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便頗不舒服。嘿嘿,夷狄,夷狄!咱們女真人在那些漢儒眼中想必也是夷狄了。”

    余孤天也是正統的女真皇胄,聽了這話,也覺心底有氣,昂然道:“漢朝封疆不過七八千里,我大金幅員萬里,怎地會是夷狄?”完顏亮又搖頭笑道:“在孔子眼中,只有漢人才是正統。咱們女真人,便是有個國君,也不如他們漢人沒有君主,咱們千秋萬代只是夷狄,決非正統。哼哼,這是什麼道理?”

    他最後一句轟然一吼,倒唬得余孤天一凜。完顏亮卻在屏風前大步徘徊,慨然道:“自古帝王混同天下,然後自成正統!”

    余孤天見他拈髯睥睨,言語間氣勢凜然,也不由心底一動:“這奸賊倒也有些氣魄。”俯身笑道:“正是!眼下我大金南有宋國,西有西夏,東有高麗,真能天下一統,也是萬民企盼之事。依臣愚見,這等千秋功業,還須陛下親為!”

    “禦駕親征?”完顏亮雙眉一揚,笑道,“朕正有此意!”自他興起侵宋的念頭起,身邊近臣少有附和之人。似余孤天這般,鼓動他禦駕親征的,更是頭一個。完顏亮大起知己之心,哪料到余孤天是別有用心,大笑聲中,拍著余孤天的肩頭道:“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大凡篡位登基的皇帝,都因恐懼自己得天下不正,更好深織羅網,大興告密之風。雖已君臨天下多年,但完顏亮骨子里始終深怕民情不穩,故而一直倚重細作遍布天下的龍驤樓。只是新任龍驤樓主撲散騰性子豪邁,將諸般實務一發推給了余孤天。

    這余孤天八面玲瓏,既是個女真人,又是文武雙全,當日將完顏亮平生最頭疼的滄海龍騰完顏亨“手刃”,使這大金皇帝得以安枕,已讓完顏亮對他大是看重,更因余孤天能投其所好,舉凡重大民情官情,都能密報完顏亮,近日來漸為完顏亮重用。特別是那個施宜生“通敵”的密奏,更讓他在完顏亮心中的地位穩如泰山。

    笑聲朗朗間,完顏亮穿過禦書房,又向前行。余孤天只得在後跟隨。完顏亮今日興致頗高,大笑道:“你到得南朝,可看到趙構最寵愛的劉貴妃了嗎?”余孤天暗道:“趙構的寵妃,怎能讓我看到。”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卻又投其所好,低笑道,“聽說劉貴妃豔絕宋國,陛下平定南宋,自可盡收其美!”

    “說得好,”完顏亮雙眸閃光,笑道,“不知這劉貴妃跟完顏婷這一南一北兩大美女,到底哪個最豔?到時可得好好品品!”余孤天心底似被利物刺中,幾乎便想上前狠擊一掌,卻又強行忍住。

    忽聽完顏亮歎道:“你知道嗎,撲散騰性子孤傲,已漸漸難堪大任。近日蕭抱珍飛鴿傳書,說這撲散騰意氣行事,竟擅自放跑了完顏烏祿。嘿嘿,不識大體!不識大體!”余孤天心中一動:“他說這個作甚,難道要讓我取而代之?”一念及此,心底狂喜,忙低下頭,恭恭敬敬地道:“仆散門主確是性子執拗了一些,好在蕭教主剛柔並濟,足堪大用。”他知道越是此時,越要謙讓謹慎,萬不可稍露野心。

    “蕭抱珍?”完顏亮卻輕輕地一搖頭,“那不過是個契丹人!”他說著目光沉沉地向余孤天望來,“朕所倚重的人不多,你余孤天恰是其中之一!自今日起,龍驤樓精銳,可歸你調遣。”

    饒是余孤天恨他入骨,此時也不禁心頭發熱,忙跪倒謝恩。完顏亮道:“你明日便即刻啟程南下,動用江南龍須,替朕攪亂形勢。待我大兵一起,即速與朕會合,為朕前纓!”看余孤天連連叩首稱是,他手拈須髯,又笑道,“若能在平南中立功,朕便賜你姓完顏的皇姓!那時你便是完顏孤天了,哈、哈、哈、哈……”

    “謝主隆恩!”余孤天的心又是一陣刺痛,卻還得叩頭謝恩。

    “起來吧!”完顏亮點一點頭,笑道,“朕賞你兩樣東西!”大步向前走去,轉過兩道回廊,踱入一間雅致殿宇。

    跟著完顏亮一步踏入殿內,余孤天便覺一股妖嬈縹緲的異香撲入鼻中,卻見殿內的紗簾幔帳盡是粉紅顏色,迎面八折屏風也是淡粉輕紗所制。那粉瑩瑩的紗屏薄如蟬翼,能朦朦朧朧地瞧見屏後兩個美豔女郎一坐一臥,軟語媚笑,清晰可聞。

    余孤天的臉騰地漲得通紅,急忙跪倒在地,顫聲道:“臣……冒入後宮,死罪!當真是死罪!”完顏亮哈哈大笑:“是朕帶你來的,怎地算是冒入?進去吧,這便是朕賞你的第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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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26:57 |只看該作者
“他竟將這兩個美妃賜給了我?”余孤天萬難相信,揚起一張紅臉,渾身輕飄飄地如在夢中,覷一眼那紗屏,薄薄的一層紗難遮春光,隱約可見屏後那兩個女郎身上也只披了一層輕紗,正自掩口嬌笑。余孤天的目光在那兩具起伏玲瓏的嬌軀上一掃,登時心頭狂跳。

    迷醉之際,眼前忽地閃過完顏婷的盈盈秋波,他驟然想到在那子胥廟中,她摟住自己婉轉嬌啼,要跟自己長相厮守,霎時間心神一清:“婷姐姐!我怎能負了婷姐姐?”忙又俯身叩頭道:“陛下,這……這份大禮太重,臣不敢消受!況且國事未畢,臣也不敢……不敢……”

    “朕知道你這人不愛財,”完顏亮笑吟吟地打斷了他,“卻不知道你還不近女色。如花美女,乃上天恩賜,豈能不加珍視?”余孤天聽他笑語淡淡,那笑聲似乎很隨意,又似乎別有深意,不由心底一動:“自古帝王禦下,不怕手下重臣貪財好色,就怕臣僚全無貪心,那便是所謀深遠,貪圖他那江山社稷了。這奸賊疑心最重,可別讓他瞧破我的心思!”

    一念及此,余孤天眼內耀起了喜滋滋的光,呵呵低笑:“臣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不敢近。不怕陛下笑話,臣至今還……還沒嘗過那滋味,陛下今日厚恩,臣肝腦塗地,也難報答萬一。”完顏亮雙眸閃光,揚眉大笑:“原來你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那可難得的緊,還不快進去!難道還用朕來教你?”

    便在完顏亮狂肆的笑聲中,余孤天昏頭昏腦地跨過了屏風。

    眼前輕紗飛卸,雪膚紛呈,聲聲嬌喘伴著陣陣甜香襲來,余孤天立時迷醉在一片夢境般的脂香粉膩之中……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十八節:王府突變 幽谷傷別
      日色西斜,余孤天才帶著兩個美姬回到住所。適才翻云覆雨之際,他已試出二女全無武功,只是尋常女孩,看來決非完顏亮派來監視他的巫魔女弟子。他心底對完顏亮的戒備又去了一層,竟有些猜不透這人的心思了。

    余孤天在他宅中陪著兩位美女吃了一頓美膳。推杯換盞之間,他眼前驀地騰起完顏婷似喜似嗔的嬌靨,心中便是一痛,一時間竟怔在了那里。隱隱地,他覺得自己的一番荒唐已深深傷害了她,雖然婷姐姐並不知情。

    二女見他蹙眉不語,忙左右擁上,媚笑著爭嬌競豔。余孤天心底卻忽地湧上一陣說不出的厭惡,對自己,也對身邊逞姿弄態的兩位美姬。

    便在此時,忽有內侍趕來傳旨。余孤天吩咐擺香案接旨,才知道金主完顏亮賜給他的第二件厚禮,竟是當年芮王完顏亨所居的芮王府。

    送走了內侍,余孤天仍是又驚又喜,如在夢中,安頓好二姬,便匆匆趕到芮王府來。

    當年喜宴驚變,龍驤樓主完顏亨龍騰遠遁,直到最終比武喪生,自此芮王府便被烈火刀蒲察怒率人查封。余孤天後來雖奉命來過芮王府幾回,但都是來去匆匆,全無閑情,今日卻是堂而皇之地以主人身份而來,心思大異。

    再次邁過那軒敞的門口,他的心神頓時一陣輕顫。那熟悉的假山,蒼翠的松柏,一切一切都是那樣得熟悉。王府內早來了幾個新的仆役,垂手跟在他身後,等候新主人的吩咐。余孤天怕給他們掃了興,揮手遣散了他們,獨自一人在府內漫步。

    緩步踏入完顏婷的閨房,卻見屋內光潔如初,顯是仆役早又收拾乾淨了。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初入王府的那晚,完顏婷妖嬈出浴,黛眉顰蹙,讓他一望如醉。那嫵媚的漆黑長發,縹緲的醉人幽香,似乎就在眼前。“婷姐姐,你也在想我嗎?”余孤天忽又想到完顏婷當晚甩給他的那記火辣辣的耳光,心頭反覺一陣難耐的騷動和歉疚,“婷姐姐,終有一日,我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到這王府香閨。你若喜歡打我,我便讓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輩子!”

    胡思亂想間,又慢慢踱到完顏亨的書房內。此時已是日色昏掩,一抹余暉正在一塵不染的桌案上流連。余孤天望著那抹光,心思便又回到了那個讓他不堪回首的午後,心內忽想:“若能時光回轉,我……我還到底放不放那符咒?”

    正自沉思,忽聽窗欞倏然一響。余孤天悚然一驚,喝道:“誰?”抬頭才見那扇窗子吱吱輕搖,顯是被暮風吹動。他心神稍松,正要罵自己杯弓蛇影,猛覺背後意舍穴一麻,已被人點了穴道。

    余孤天登時大驚,拼力回身反掌拍出,卻覺身後人影飄忽,跟著魂門、神堂二穴均有寒氣襲入。身上三處要穴被點,他身子劇烈搖晃,卻不跌倒,奮力扭回頭來。

    哪知身後空蕩蕩的沒個人影,余孤天頓時心頭震驚:“難道我是遇上了鬼?”忽聽身左幽暗處響起一聲冷笑:“恭喜余壇主武功大進!能連中老夫三記驟雨驚風指而不倒,這份內功,實足笑傲天下了!”余孤天勁氣忽泄,終于坐倒在地,轉目看時,卻見一道黑黢黢的高大身影自暗處轉出,竟是多日不見的燕老鬼。

    那晚王府驚變,燕老鬼不忘舊義,拼死護著卓南雁和完顏婷突圍,其後便不知所終。撲散騰升任龍驤樓主後,也曾派人搜尋他的蹤跡,但燕老鬼身為龍吟四老之一,心計手段俱是當世一流,任是撲散騰偵騎四出,苦尋許久,卻連他影子也尋不到。哪料到他今晚竟能埋伏在此,突施偷襲。余孤天本就心思恍惚,燕老鬼出手又是聲東擊西,先以劈空掌擊中窗欞,讓他心神忽緊忽弛,隨即以精奇指法連點他背後三處要穴。

    “我這身功名利祿,是用完顏亨的人頭換來的!除了婷姐姐,天下人都當我是暗害芮王爺之人。這燕老鬼若是來為完顏亨報仇,可就大事不妙!”余孤天心底慌亂,臉上卻鎮定自若,笑道,“燕先生,大家都是龍驤樓舊人,這是何苦?”

    “是啊,都是龍驤樓舊人,”燕老鬼的聲音慢悠悠的,似是個風燭殘年的老朽,“我知道余壇主會回來的!前幾日,我見那些下人忙里忙外,便料到芮王府會來新主人,不想卻是余壇主,當真好得緊,好得緊啊!”

    余孤天呵呵冷笑,暗運內力,悄然撞擊被封的穴道。不料燕老鬼的點穴手法得自《七星秘韞》,極是高明,任是余孤天的三際神魔功強橫無比,也難以立時沖開穴道。燕老鬼皺眉道:“有一件事我思忖了良久。南雁這人雖是個南人,卻性子剛硬。那些栽贓樓主的符咒,決非南雁所放。燕老鬼人雖醉酒糊塗,招子卻亮得緊!”

    “招子亮?只怕是醉眼昏花吧!”余孤天聽他言語間對卓南雁甚是看重,心底又酸又怒,怒道,“卓南雁乃是江南細作,虧你還會替他說話。”燕老鬼不理他,自顧自地道:“能進得王爺書房之人,除了南雁,還有余壇主!這一樁我先前可全沒料到。前幾日我將當年芮王府內的親仆抓住了兩個,軟硬兼施一番,終于得知,便在婚宴的那一晚,余壇主果然也曾來過這書齋!”

    “那又如何?”余孤天卻長歎了一口氣,“燕先生,其實完顏亮要殺芮王爺,有沒有符咒都是一樣!”燕老鬼點了點頭,道:“那也說得是!便是你不放那符咒,那昏君也會命搜查之人順手放了,當時亂糟糟的,誰又能分辨得出?”

    “著啊!”余孤天笑道,“那您又何必跟我為難?”燕老鬼森然道:“這麼說,那件事,你終是認了!”余孤天見他昏沉的雙眸驀地一睜,寒芒迸射,不由心底大震,驚道:“你……你待怎地?”

    燕老鬼嘿嘿冷笑:“想來想去,王爺被殺,得益最大之人便是你了!聽說龍驤樓快歸你掌管了,眼下這芮王府也在你手心了,你這一腔子花花腸子,總得有個人跟你盤算盤算!”說話間緩緩走上一步,左掌倏翻,已掣出一把解腕尖刀。以他武功,殺人何須兵刃,這把寒凜凜的尖刀亮出,擺明了是要掏出余孤天的花花腸子來“盤算盤算”的。

    余孤天大驚失色,忽然間心神劇震:“我資曆淺顯,為何完顏亮偏將這偌大王府賞賜給我?原來便是讓天下人都知道,我余孤天乃是扳倒完顏亨的首功之人,他將我的退路盡數封死,讓我死心塌地地給他賣命!這奸賊……對撲散騰是利用,對蕭抱珍也是利用,對我又何嘗不是?”

    眼見燕老鬼陰沉著臉緩步逼上,余孤天驀地心內一亮,低聲道:“燕先生,我若死了,婷郡主又有誰照看?”

    燕老鬼果然微微一愣。余孤天道:“眼下完顏亮那昏君正千方百計地搜尋婷姐姐下落。婷姐姐被迫藏身江南,若沒我照料,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兒,可怎生逃得過完顏亮的毒掌?”他初時只是信口搪塞,說到後來,心底淒惻,眼圈竟有些紅了。

    燕老鬼“哼”了一聲,道:“你將婷兒的藏身之處告訴我,老夫自會照料她!”余孤天冷哼一聲,閉目不答。燕老鬼忽地笑道:“我這可是老糊塗了!這般柔聲細語,怎能問出話來?龍驤樓那套逼供的法子,老夫卻也沒記得多少……”驀然間光華一閃,已揮刀在余孤天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余孤天一聲痛哼,跟著便覺耳朵一寒,那把刀已橫在了自己左耳上。只聽燕老鬼陰森森地道:“你將婷兒的藏身之處說出來,老夫便給你個痛快。不然老夫先割下你這對耳朵,再剜下你的雙眼,將這張臉劃得亂七八糟的,看你說是不說?”

    “罷了,”余孤天長吸了一口氣,雖是雙目微閉,臉上卻是陣紅陣白,低聲道,“便算我輸了。婷姐姐、婷姐姐便在……”忽地大聲咳嗽,臉色煞白一片。燕老鬼一凜,暗道:“我點穴的指法得自鍾離軒的驟雨驚風指,除非內功已窺天元境界,世間決無沖穴之法。這小子定是自不量力地胡亂沖穴,氣逆難言。”俯身上前,要按他胸口的中丹田,助他導氣歸元。

    驀聽余孤天振聲一嘯,雙掌陡翻,疾向他胸口印來。一股雄渾大力倉促襲至,燕老鬼大驚之下,只得揮掌相對。掌力倏交,燕老鬼卻疾退數步,忽地咳嗽一聲,口中湧出一口血來。余孤天呵呵低笑,緩緩立起。原來他默運三際神魔功片晌,仗著渾厚無比的內功,竟在千鈞一發之際運氣沖開了三處要穴。

    “是……是樓主的滄海橫流?”燕老鬼目光閃爍,如見鬼魅般地緊盯著他,“沒錯,沒錯!你掌勢雖然凌厲霸道,但骨子里的勁道卻是樓主的滄海橫流,半點也錯不了。”

    余孤天點點頭,道:“不錯,樓主那晚將我抓到深山之中,臨終之前,將他一身內功傳給了我!”這話若是余孤天先前說出,燕老鬼定然不信,此時跟他對了一掌,卻是不由得不信。他老眼大睜,顫聲道:“怎地……怎地會有這等事?樓主心計勝我百倍,我燕老鬼想到的東西,他定然早已料到。但……但樓主怎地還會如此重用于你?”

    余孤天心內也是一動,又是傷心,又是疑惑,黯然道:“王爺自知命將不久,鄭重將婷姐姐托付于我,更定下計策,讓我在他死後,帶著他的頭顱來見完顏亮。他知道,我定會替他報仇!”

    燕老鬼不由退了一步,歎道:“樓主,嘿嘿,樓主!難道當真都是你的良苦用心?”余孤天的聲音陰冷起來:“燕先生,你武功精強,對樓主又忠心耿耿,我本要留你一命,為我所用。只是你若哪一日酒後發瘋,將我偷下符咒的機密吐露給了婷姐姐,那可就壞了大事啦!燕先生,也須怨不得我了!”話音一落,疾撲而上,雙掌齊發,天魔萬劫掌如潮卷至。

    “嘿嘿,你親口認了!當真好得很!”燕老鬼說話之間,身形飄忽,在屋內蹁躚疾轉,將九妙飛天術的輕身功夫展到極致,右掌揮處,那把解腕尖刀連連抖動,忽戳忽點,招勢似筆似劍。余孤天默不做聲,掌力愈發沉渾。他近日苦修三際神魔功,雖然不能大成,但功力進境,實是非同小可,此時忽然遇到燕老鬼這樣的高手試招,當真是求之不得,忽使大天羅掌,忽變攝血離魂抓,越打越得心應手。

    激戰之中,驀聽錚然一響,卻是余孤天一招“點石成金”擊在尖刀上,巨力推湧,竟將那刀自燕老鬼手中震脫,直插在屋頂。“躺下吧!”余孤天低喝聲中,反掌拍向燕老鬼胸口。燕老鬼渾身氣血翻湧,眼見掌到,驀地噴聲大喝,須發戟張,一指柔柔點出。這一指形散神足,氣勁奔騰,正是燕老鬼畢生功力之所聚。

    二人掌、指瞬間撞在一處。“咔”地一響,燕老鬼左手食指已斷。余孤天如潮的掌力已批亢搗虛地撞向燕老鬼前胸。便在此時,人影倏閃,一股雄奇勁氣自旁擊到,猶如大浪襲礁,隨形而化。燕老鬼被那氣勁一幢,身子橫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余孤天卻覺肋下微麻,竟被這股氣流拍中了日月穴,跟著勁氣游走,膽經諸穴盡數被封。瞬息之間,兩大高手同時受制。

    二人都跌坐在地,才見那寬大書案前的大椅上坐著一個黃衫女子。這女子雖然面罩白紗,擋住了口鼻,但自那露在外面的眉眼來看,仍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她在那里靜靜端坐,似乎剛剛進屋落座,又似乎在屋內潛伏已久了。以余孤天和燕老鬼的武功修為,竟渾然不知她是何時到的。

    “這人是誰?”余孤天又疑又怒,心底更有幾分驚畏。要知適才他雖是力拼燕老鬼時被這女子乘亂制住,但這情形卻比他先前心神恍惚時受制于燕老鬼難上了數倍,況且這女子一出手便將兩人同時制住,更救了燕老鬼一命,這份武功實足以驚世駭俗。

    “余孤天,”那女子低沉的聲音冷如隆冬玄冰,“完顏婷到底在哪里?”余孤天聽她開口便問完顏婷,忍不住驚道:“你是巫魔門人?”隨即又覺不對,這女子的武功決不在巫魔之下,況且她雖然美豔,但氣度雍容,一雙美眸中寒芒凜凜,讓人觸之膽寒,全不似巫魔女弟子的妖媚輕佻。

    果聽那女子“嗤嗤”冷笑:“蕭抱珍算什麼東西!”她目光倏轉,忽地瞧見對面書櫃間橫放著一塊黑黝黝的石頭,登時嬌軀微震,起身將那黑石握在手中。這石頭質如金鐵,形狀如心,一直擺在完顏亨的書房內。當年余孤天曾有一次貿然闖進書齋,正瞧見完顏亨凝立桌前,捧著那石頭怔怔發愣。其後芮王府被抄,珍稀珠寶都被席卷一空,倒是這黑石毫不起眼,竟存留下來。

    此時這女子手捧黑石,身上黃衫輕顫,似乎頗為激動。余孤天側目望去,見她臉上白紗竟被淚水打濕,心底更是奇怪:“這女子到底是誰,難道竟知道這頑石的來曆,莫非她識得芮王爺?”

    “萬象森羅……森羅勁法!”久久不語的燕老鬼驀地一聲低叫,顫聲道,“你……你莫不是逍遙島主?”

    那女子冷哼一聲,將那黑石收入懷中,再轉過身來,神色已大略平複,淡淡地道:“燕老鬼果然見多識廣!”余孤天見她輕紗上淚痕斑斑,一雙美眸籠著輕愁薄怒,頓時心神大震,驚道:“你……你……”但覺她那幽怨神情當真與完顏婷氣惱發愁時有七分神似,恍惚間竟以為她便是完顏婷了。

    “我怎樣?”逍遙島主眼芒倏地冷了下來,直向他逼視過來。余孤天呵了口氣,也拼力凝定下來,道:“你……問婷姐姐做什麼?”逍遙島主冷笑道:“婷姐姐?你叫得倒好親熱。”驀地仰頭“呵呵”大笑,“我擒了她來,自然要去完顏亮那邀功請賞!”

    余孤天怒道:“我不會說!”逍遙島主秀眉一蹙,道:“在我面前,還要充英雄好漢嗎?”忽地探掌按在他肩井穴上,一股內力循經鑽入,這股勁道初時柔和,隨即變得尖銳犀利,在他髒腑經脈間橫沖直撞。余孤天但覺體內似是鑽入了十余把鋼刀,痛楚難當。他臉上痛苦扭曲,滿頭沁滿汗珠,卻強撐著一言不發。

    “當真想不到……他……他直將這一身內力都傳給了你?”逍遙島主忽地長歎一聲,緩緩收手。余孤天聽她言語,顯是適才自己和燕老鬼的對話被她盡數聽去,心底暗自叫苦,此時也只得閉目死撐,暗中調運三際神魔功,只盼再以神功出奇制勝。

    “完顏亨,完顏亨……難道這當真是你的安排?”那逍遙島主喃喃低語,悵然出神,一時間竟似忘了余孤天,沉了沉,才低喝道,“混賬小子,你再不說,我將你提到完顏亮那里,讓這昏君將你如施宜生一般地烹了!”

    余孤天面色一白,心知依著完顏亮的脾氣,若是知道自己隱瞞完顏婷的蹤跡,惱怒之下只怕真會將自己烹了,但隨即又想:“若是我吐露完顏婷行蹤,婷姐姐被那昏君掠走,必受殘虐蹂躪!”一想到完顏婷,他霎時胸腔發熱,挺胸喝道:“妖婦,你要殺便殺,便是現下將我烹了,我……我也不能絲毫對不住婷姐姐。”

    逍遙島主凝視著他,眼內卻閃過一絲溫柔之色,笑道:“看不出來,你這賣主求榮之人,倒還有些情意!”

    余孤天的心似是被針紮了一下,嘶聲喝道:“我不是賣主求榮之人!”目光灼灼,猶如野豹蒼狼般駭人。其實他當年給完顏亨下咒誣陷,有一層緣由,連鼓動他下手的葉天候都不知曉:那就是當年他藏身風雷堡,師父徒單麻去龍驤樓求救,哪知龍驤樓主卻突發大兵血洗了風雷堡。余孤天其時一直不知完顏亨當時不能明教、只能暗救的苦衷,反埋怨完顏亨不救故主,故而他偷放符咒,隱然有為師報仇之意,心底更盼著龍驤樓主跟完顏亮拼個你死我活。

    “島主,”燕老鬼忽地咧嘴一笑,“我知道婷郡主在哪里,但你須得告訴我,到底為何尋她。”逍遙島主冷哼一聲:“你若知道,適才何必苦苦逼問?我不是說了嗎,要拿了那丫頭去邀功請賞!”

    燕老鬼笑道:“嘿嘿,逍遙島主何等樣人,怎的會將完顏亮這昏君放在眼內。我瞧你詢問婷兒下落,未必便有歹心。罷了,不如你救我出去,燕老鬼雖不知她藏身的確切方位,但多費些周折,也能幫你找到婷郡主。”

    “沒這麼容易!”余孤天驀覺一股內氣騰起,瞬間封閉的穴道一暢,怒喝聲中,暴然躍起,雙掌驟向逍遙島主拍去。逍遙島主秀眉微蹙,反掌橫封。二人掌力交擊,一股勁風撲起,震得那窗子砰然破碎。余孤天但覺自己的掌力似是撞到了一張無形無象卻又無邊無際的大網上,網上百十種力道交相奔騰,或大或小,或陰或陽,或直或曲,當真如同適才燕老鬼呼喝的,萬象森羅,百態紛湊。

    瞬息間,余孤天沉渾如山的掌力已被這“萬象森羅勁法”破去。他這下倉促出掌,本就是勉力而為,此時心底劇震之下,真氣不繼,只覺逍遙島主掌上的兩道勁氣一橫一曲地直鑽進體內,難受得險些吐血。

    幾乎便在同時,逍遙島主也發出一聲悶哼。原來她的武功擅長以柔克剛,身為女子,硬抗三際神魔功自是大為吃虧,這下硬拼一掌,也覺內息不暢。她知道此時不宜跟余孤天死拼,冷笑聲中,身子拔起,順手將燕老鬼拎起,自那扇破碎的窗牖中躍了出去。這一下凌空倒躍,雖是提著一個人,仍是姿勢曼妙,飄逸如仙。

    余孤天飛身縱上,驟覺胸口一痛,只得凝住步子,暫且吐納調息。只緩得一緩,窗外暮色沉沉,逍遙島主和燕老鬼早已蹤跡皆無。余孤天心底火燒火燎,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

    ……

    又是一個月過去,秋風漸起,醫谷內更顯涼爽宜人。

    有蕭虎臣的妙手靈藥醫治,又得卓南雁精心照料,林霜月身上寒毒漸去,已能習武運劍,只是身子倦怯,不得耐久。幾日之前,林霜月已自許廣口中得知蕭虎臣有意收她為徒,傳其醫道之事,林霜月大是歡喜。她心性機靈,知道這等事該當自己先行開口求懇,方才顯得心誠。

    林霜月便擇個佳日,烹了好茶,請蕭虎臣師徒暢飲一番之後,才懇切提出拜師學醫之事。蕭虎臣自是滿心歡喜,笑吟吟地道:“好啊好啊,日後你成了我的徒兒,老夫再命你烹茶來孝敬我,那便是天經地義,再不必似今日這般厚著臉皮討要了。”一句話逗得卓南雁和許廣哈哈大笑。

    大醫王行事爽快,當下便行了收徒大禮。他蕭虎臣的規矩只有一條,那便是不得救治金國和趙宋的皇族,林霜月點頭應承。蕭虎臣便正式傳授林霜月醫道。

    先前她跟卓南雁初入醫谷時,已隨大醫王學過太素神針灸法,頗得蕭虎臣贊賞。自此得蕭虎臣通傳醫道,便顯出了她超人的悟性,當真進境神速,如有神助。蕭虎臣教了她半個月,只覺她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翻閱醫書,更有過目不忘之能,不由喜不自禁。他歡喜之下,也不忘大罵許廣:“這小丫頭學了三日,便勝過你這蠢材學得半年!”許廣挨師父的訓罵早已習慣了,只是嘻嘻憨笑,連連點頭。

    蕭虎臣畢生精研的醫道,最精溫病、傷寒等溫疫學說(作者注:溫疫學說,即中醫疫病學。葛洪《肘後方》言:傷寒、時行、溫疫,三名同一種……),于此道發明最多,只因許廣資質所限,不能修習。眼見林霜月悟性驚人,蕭虎臣暗自歡喜,將自己對溫疫學中的心得精要漸次傳給了她。

    醫谷地方隱僻,但也時有病人輾轉尋到此地求醫,大醫王雖脾氣怪異,但遇有病人求醫,只需依了他醫谷的規矩,倒是來者不拒。尋常病人,均由許廣出手醫治,林霜月在旁觀摩。有時蕭虎臣也會出言指點,給林霜月細細剖析。如此病例與醫理並重,林霜月在醫道上的領悟自是進境奇快。

    這些日子,卓南雁除了陪伴林霜月,便全力參悟補天劍法,于天衣真氣卻不再修習。如此倒正合天衣真氣“死心訣”的要義,一身真氣不運自運,不煉自煉。更因那金丹煉骨壯脈之後,他內功精進非凡,修習補天劍法時竟能闡幽發微,悟出許多先前從未領悟的精要。

    這一日,他在林中練劍,只覺自己劍法圓融,已暗合補天劍法中自己最難領悟的那重“和”字精義。一套劍法練罷,威勝神劍挽個圈子,收劍凝立,但覺身周一股清氣流轉,太和之象已初具規模。

    忽聽身側有人哈哈大笑:“好小子,你這劍法可是越練越精啦!只怕天底下,當得你三尺青鋒之人,不會超過三人。”正是蕭虎臣緩步而來。卓南雁忙迎上前去。因醫道與易理頗多相通之處,卓南雁精通易學,跟蕭虎臣也能說到一處,相處多日,蕭虎臣偶有閑心,也時常跟他說些易理。

    兩人在林子里漫步,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蕭虎臣忽道:“小子,你何時跟我那小月兒完婚?”聽他如此一說,卓南雁不由又驚又喜,愣了愣,笑道:“難道蕭先生要給晚輩們做主嗎?”蕭虎臣翻起雙眼,道:“那是自然!小月兒臉皮最薄,心氣又高,這終身大事,你不提,我不提,難道讓她來開口求你嗎?”

    卓南雁一怔。他知道林霜月決不敢公然抗拒明教,而成婚之事,明教教主林逸煙決不會答應,便也不敢向她多提談婚論嫁之事,但聽得蕭虎臣此時一言,登覺臉上一紅,忙道:“蕭先生說得是!晚輩疏狂糊塗,倒沒想到此著。若是蕭先生以她師尊身份主婚,晚輩求之不得。”

    蕭虎臣哈哈笑道:“小月兒病體初愈,這事倒也不必忙在一時。待過得兩月,咱們總得痛痛快快地大辦一場。嘿嘿,林逸煙那老魔頭若不答應,老夫便跟他大殺一場!”他雖是當世第一名醫,但生性豪邁,言談之際,總有一股嘯傲天下的王者之氣。

    正說著,忽見林霜月自遠處姍姍而來,遙遙地笑道:“師父,你們說些什麼,這般熱鬧?”卓南雁大步上前,扶住她的玉臂,笑道:“我正求懇蕭先生,請他老人家……”林霜月見他賣關子不言,明眸一轉,笑道:“求他老人家做什麼啊,難不成你這大笨雁也要拜師學醫?”

    卓南雁見她妙目流波,似喜似嗔,才嘿嘿笑道:“請他老人家出面主持大局,將你嫁給了我這大笨雁。”林霜月登時嬌靨生霞,垂下頭去。蕭虎臣笑道:“正是!南雁這小子求了我多次,師父看在小月兒的面子上,這才答應!待你傷勢全好了,便風風光光地將你們的喜事辦了。”朗朗笑聲中,轉身大步去了。

    蕭虎臣大笑著飄然走遠,林霜月兀自芳心亂跳,又覺羞澀,又覺歡欣。忽一轉頭,見卓南雁癡癡地望著自己,她才笑道:“你又發什麼呆了?”卓南雁似笑非笑地道:“在想咱們的洞房花燭夜!”

    林霜月嬌羞難抑,嗔道:“油嘴滑舌!人家傷勢才好,你便露出本來面目。”卓南雁見她雙頰酡紅,似喜似羞的眼波如水蕩漾,心底怦然一動,就勢攬住她的纖腰,在她耳邊低聲道:“原來小月兒的傷早好了,適才怎地不告訴你師父,咱們早早洞房花燭?”

    這時耳鬢厮磨,只覺陣陣處子溫香自她漆黑的秀發、白膩的玉頸和如火的桃腮間飄出,卓南雁心神激蕩,不由輕輕咬在她珠圓玉潤的耳垂上。林霜月覺出他灼熱的氣息,不由“啊”的一聲嬌呼,霎時渾身酥軟。卓南雁見她嬌喘籲籲,眼波如醉,更是心底火熱,便往她輕顫的櫻唇上吻去。林霜月“嚶”的一聲,婉轉獻上紅若榴花的香唇。

    卓南雁漸覺懷中的嬌軀變得水一般得柔軟,驀地想到那晚跟沈丹顏纏綿歡好的情形,其時他雖是醉中,心底下卻將沈丹顏當做了林霜月,這時佳人在懷,愈發心旌搖曳。他對林霜月一直愛之敬之,不敢稍有逾規之舉,此刻卻因想到翻云覆雨的味道,不免心神狂亂。林霜月覺得他身上火熱,雙掌上力道漸大,不由嬌軀微顫,輕喘道:“呆子!咱們還在林子里……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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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30:09 |只看該作者
雖是婉拒,但聲音嬌軟,聽到卓南雁耳中,別有一股纏綿味道。他呵呵一笑,大口喘著氣道:“那咱們便回屋去?”林霜月仰頭望著他,玉靨紅如晚霞,柔聲道:“雁哥哥,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你要怎樣便怎樣,但月兒還是盼著洞房花燭的那一晚……”聲音減低,到了最後更是細若游絲。卓南雁凝望著她溫柔的眼波,心底愛憐橫生,輕狂之念反而盡斂,垂首在她櫻唇上輕輕一吻,道:“好啊!一切便聽小月兒的。”就勢攬起她的柳腰,讓她坐在自己懷中,柔聲道,“霜月,你可知道我最想摟著你的那一刻是在何時?”

    林霜月倒料不到他忽然有此一問,調皮地一笑:“哎喲,卓狂生的心思,誰又能猜得透!”側頭想了想,嫣然道,“莫非是你遠道回到醫谷,再見到我的時候?”卓南雁搖頭道:“那時我見你病成那樣,快要嚇死啦,哪里還有那等閑心?”

    她又連猜了兩個,卓南雁卻都一笑搖頭,最終才道:“便是最初咱們趕赴醫谷途中遭遇龍須,你獨自駕著馬車突圍時!那時我就坐在你的身後,見你力抗群敵,卻絲毫無力相助,看著你在黑夜里那窈窕的月白背影,心底最想抱你一抱!”說話間不禁又將環在她纖腰上的手臂緊了一緊。

    林霜月心頭一陣溫暖,但想到當時的險境,仍不禁心有余悸,苦笑道:“好在這許多險難,咱們都一步一步地闖了過來。”說著轉過頭來,幽幽地道,“倒是有一個人,我心底最是感激!”

    “這麼快便還了個悶子讓我猜!”卓南雁笑道,“到底是誰啊,說得這般鄭重其事?”林霜月盈盈春水般的眼波轉了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這人的名字,還得讓我親口說出來嗎?人家兩次救了你的性命,一次便在那時咱們被圍攻時,她下令讓龍須撤圍;另一次更是情意綿綿地千里送君,在青龍七宿的手下拼死護住了你的周全!”

    “是婷兒?”卓南雁雙眸一亮,萬料不到林霜月最感激的人竟是完顏婷,心底陡然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歡喜,正要再問下去,忽聽得林子外響起一聲咳嗽。這咳嗽聲響亮至極,顯是那人刻意為之。

    “是許師兄!”林霜月一笑,從卓南雁的懷中坐起,忙整理衣襟。二人才各自坐好,便見許廣攜著唐晚菊的手,笑吟吟地踱進了林子來。許廣遠遠地便笑道:“我們怕撞見二位親熱,老遠地我便咳嗽一聲,沒礙著兩位的事吧?”一句無心之話,卻逗得林霜月和卓南雁都紅了臉,難以應聲。

    卓南雁只得向唐晚菊道:“晚菊兄,你怎地來了?莫愁為何沒跟你同來?”唐晚菊笑道:“莫愁出了醫谷,便跟我分道揚鑣,說是要獨自去行俠仗義。我瞧八成是去尋那龍夢嬋去啦!”目光一轉,向林霜月點頭笑道,“林姑娘面色紅潤,病體痊愈,可喜可賀!”

    他寒暄兩句,便取出一封書信,交到卓南雁手中,正色道:“允文兄的書信,奉太子之命,請你出山,速去建康相助羅老。”

    卓南雁展信細瞧,才知金主完顏亮竟已駕臨南京,南侵之勢已如箭在弦上。這金國的南京便是當年大宋的故都汴京,自靖康之變被金國占領,其後完顏亮定都中都,欽定汴京為南京,為金國五京之一。完顏亮忽然駕臨南京,並吞江南之志已昭然若揭,宋廷卻還心存僥幸,趙構特派使者過江交涉周旋。

    朝廷中有識之士如張浚、胡銓等人紛紛上書請求備戰,高宗趙構當真不勝其煩。但他到底不是糊塗到底之人,思及當年被金人窮追猛打的窘境,更想到那日金使余孤天的狂悖無禮,也不敢過于放手無備,便任命老將劉锜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防禦長江下游,又分派諸將戍守幾處要塞。太子趙瑗也傳令羅雪亭,命他再開四海歸心盟,且親賜金牌一枚。

    虞允文這封書信便是傳來太子之意,請卓南雁趕赴建康,協助雄獅堂主重開四海歸心盟,將江南豪傑聚到一處,揮幟抗金。卓南雁想到當日入京求藥,曾得虞允文和太子的悉心照應,況且大義所趨,委實推卻不得,只是林霜月毒傷才好,實在不能跟自己同行,正琢磨著如何勸她。

    卻聽林霜月笑道:“雁哥哥,重開四海歸心盟,不是你多年之願嗎?這等大事不能耽擱,你還是即速趕赴建康!”卓南雁心頭一熱:“好月兒,你且在次安心養傷,待趕走了那群野心勃勃的狗賊,我便來跟你相聚!”

    當下他便去跟蕭虎臣辭行。蕭虎臣對一觸即發的金、宋大戰漠不關心,倒怕卓南雁有甚閃失,不住叮嚀他“務要小心保重,可別讓小月兒替你擔心”,卓南雁連連點頭應承。林霜月幫他收拾了衣物,又和許廣一起送他們出谷。許廣和唐晚菊知他二人必有話說,當先大步遠去。卓、林兩人卻並肩緩步而行,卓南雁看林霜月竭力言笑,但仍是掩不住一股濃濃的別情憂色,知她必然不願與自己分別,更憂心自己安危,便溫言撫慰。

    “雁哥哥,”林霜月忽地笑道,“你莫要以我為意。待我氣力回複,便也去建康助你!”卓南雁忙搖頭道:“不成不成!兩國交兵,凶險萬分,你一個嬌弱女子,可萬萬不得前去冒險。”

    “嬌弱女子?你當我是瓷做的嗎!”林霜月嬌笑聲中,左掌倏翻,掌力到處,竟將身側一根翠竹斬斷,右掌奇快無比地拈起竹枝,輕飄飄挽個圈子,刷地指在卓南雁胸前。卓南雁見她這兩下利落輕靈,忍不住贊道:“好功夫!這一招是什麼名目?”

    “這一招嘛……”林霜月明眸一轉,笑道,“叫‘折柳望君歸’!”卓南雁聽出她話中隱蘊的神情,點頭笑道:“我理會得,也信了你武功將複。只是……我仍不願你去冒險!”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忽覺這雙柔柔的玉手有些涼,心中一動,輕聲道,“月兒,你一直在為我憂心?”

    “雁哥哥,我確實放心不下。”林霜月緩緩垂下頭來,輕歎一聲,“你這人呀,遇上危難,總是不顧自己安危。”卓南雁“呵呵”一笑:“可我這只大笨雁運氣極好,幾次都是逢凶化吉……”見她總有些郁悒傷懷,忽地想起什麼,自懷中摸出天罡輪,鄭重交到林霜月手中。林霜月道:“這不是令尊的遺物嗎?”卓南雁點頭道:“這天罡輪和你給我的冷玉簫,我從不離身。現下我將天罡輪交給你,便當是咱們的定情之物,你乖乖地在這里養傷,看到了它,便跟見到我一般。”

    林霜月蒼白的臉上湧出兩抹輕霞,美眸中也閃出一蓬喜色,柔聲道:“大戰當前,你也不要以我為意,定要照顧好自己!”卓南雁點一點頭,望著她盈盈秋波,驀地心頭一熱,忍不住在她香唇上輕輕一吻。

    兩人行到谷口,許廣和唐晚菊正在相候。林霜月忽地想起了什麼,面色微變,低聲道:“雁哥哥,若是你遇到了父親或是……大伯跟你作對,切莫跟他們硬來!”卓南雁望見她雪白的玉頰和眸子里的濃濃憂色,點頭道:“雁哥哥我記住了!”四人就此分手。唐晚菊來時已多帶來了一匹快馬,二人打馬如飛,直奔建康而去。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十九節:四海盛會 孤峰驚雷
      一路無話,兩人日夜兼程,不一日趕到了建康。

    建康早已風云雷動,各路武林英豪已聚集了不少,金陵城內多見器宇不凡的赳赳武人。雄獅堂內外更是熱鬧非凡。

    “獅堂雪冷”羅雪亭這些日子緊著聯絡應酬四方群豪,也真有些不勝其煩。忽見唐晚菊帶著卓南雁風塵仆仆地趕來,羅雪亭大是欣慰,笑道:“雁兒,你來得正好,幼安也是昨晚才到,你們兄弟這可不是有緣嗎?”說話間書劍雙絕虞允文已陪著辛棄疾大步走來,卓南雁與辛棄疾久別重逢,又是一番歡喜。

    到了午後,四下里趕來的各處武林豪傑越來越多,雄獅堂內愈發忙碌起來。翁殘風被逐出門牆後,孫殘鏡便是堂中位子最重的弟子,這幾日與四師弟何殘雪招呼群雄,忙得不可開交。卓南雁曾得羅雪亭傳藝,也算雄獅堂的半個主人,便也跟著四處張羅。

    黃昏時分,雄獅堂的摘星閣內宴席大張。軒敞的大廳內群雄畢至,比當年試劍金陵會更多了十幾桌。而來自官府的人物,已由顢頇糊塗的桂浩古換作了英姿勃發的虞允文。

    羅雪亭攬著卓南雁和辛棄疾的手大步入廳。群豪見羅雪亭前來,都起身招呼,拱手為禮。羅雪亭大笑著擺手,席間頓時熱鬧一片。卓南雁心頭感慨:“羅老如此厚望,倒非全是武功,大半還是他的公道仁義和熱血忠心。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氣魄。”

    跟著羅雪亭坐在首席,卓南雁卻見席上青城派掌門石鏡、丐幫幫主莫複疆、唐門掌門唐千手盡皆在坐,便連昆侖派掌門甯自隆也到了。原來甯自隆當日爭雄武宗六脈鎩羽之後,便在建康的師弟府內暫住,這回倒是就近而來。除了這當中一席坐滿顯赫人物,余下的金鼓鐵筆門、五湖幫、兩淮鏢局等大小門派幫會也盡數趕到。

    要知此時金、宋大戰一觸即發,羅雪亭以武林白道大豪身份發出英雄帖,雄獅堂背後更有太子力挺,這等聚會若是不來,不免便將武林白道和朝廷一起得罪。來赴會的人中,自是有熱血護國的狹義豪傑,更多的人卻是不敢不到。群豪趕來建康或早或晚,但今日的大宴才是頭回盡數聚會。廳內嘈雜無比,有舊友重逢,有新交初識,一時盡是“久仰久仰”、“別來無恙”等客套之聲。席間自不免有仇家相見的,但誰也不敢在雄獅堂上撒野也只是相互怒目而已。

    端坐首席的武林大豪之中,莫複疆、石鏡都跟卓南雁頗為投機,昆侖掌門甯自隆對其也甚是欽佩,倒是唐千手對他依舊不冷不熱。少時唐晚菊自旁走來給師尊敬酒,唐千手對他更是冷冰冰的毫不搭理,若非看著羅雪亭對自己這革除門外的弟子甚是看重,只怕早就當眾呵斥了。

    卓南雁始終不見莫愁蹤影,便跟莫複疆打聽。莫複疆卻皺眉道:“這混賬總不成器,這等大事又是不來,誰知去了哪里厮混!”石鏡笑道:“誰說莫愁不成器,瑞蓮舟會奪魁,可給你丐幫露足了臉。你莫駝子倒是成器,有本事將那龍蓮奪來嗎?”莫複疆頓時滿面堆笑,連道:“那是那是!”看來他對寶貝兒子那日的得意之舉也甚是欣慰。卓南雁看他神色,料來他對莫愁苦戀龍夢嬋之舉還不知道。想到莫愁去尋龍夢嬋,也不知能否如願,卓南雁也不禁心神一陣恍惚。

    忽聽佇立廳外的雄獅堂弟子長聲吆喝:“南宮堡南宮二當家駕到!”眾人一凜,均想:“南宮禹這老二這時才來,架子倒大,竟賣到雄獅堂來了。”羅雪亭想到老友大慧上人之逝,心底平增愁郁,不由蒼眉一抖,只讓孫殘鏡出去迎接,更暗命將南宮禹的座位排在次席。

    南宮堡也有不少朋友,南宮禹才一入廳,四下里便一片招呼聲。南宮禹一一拱手,卻冷著臉不搭理羅雪亭,自在次席上傲然坐了。眾人亂糟糟地才要坐好,又聽閣外有人吆喝:“明教月尊教主林逸虹駕到!”眾人一震,均想:“林逸虹竟成了月尊教主?他竟也來赴這雄獅堂的盛會?”

    議論紛紛之間,卻見“半劍驚虹”林逸虹大步走入,陪在他身旁的卻是羅雪亭的得意弟子方殘歌。方殘歌奉師命親赴大云島請明教與會,竟能將新任月尊教主林逸虹請動,心中甚是得意,臉上神采飛揚。

    羅雪亭更是雙目發亮,起身大步上前,笑道:“逸虹老弟!不想竟請得老弟親來,甚好甚好!”林逸虹慨然道:“家兄還在閉關,但金狗欺我大宋無人,竟要縱兵江南,咱們便讓他們有來無回!”

    “老弟深明大義,”羅雪亭大喜,握緊林逸虹的手,“快快快,請上座!”他深知明教勢大,手下黑道幫派無數,若能相助抗金,大宋聲勢頓增,當下喜得白須都抖了。林逸虹哪里肯居上座,謙讓一番,才在卓南雁身旁坐了。跟席間大豪都敬了酒,林逸虹才低聲問卓南雁:“南雁,月牙兒怎樣了?”卓南雁聽他語音關切,望著自己的目光更滿是親近之色,想到少年時寄身大云島,林逸虹雖脾氣乖戾,對自己實是多有眷顧,不由心底發熱,也低聲道:“好教林叔叔掛懷!月牙兒好得緊,現下正在醫谷隨大醫王學醫。”

    當日林霜月入得醫谷,才被發覺中毒,明教上下最初全不知她病重。其後卓南雁棋戰余孤天,為林霜月冒死求藥,江湖才隱約得知林聖女已然受傷。只因林霜月當日貿然離別明教,明教反不願出頭插手此事,但林逸虹將林霜月視為骨肉,這時見了卓南雁,終于忍不住相問。聽得卓南雁說到林霜月毒傷早愈,更拜了大醫王為師,林逸虹也是喜不自勝。

    二人正自低聲絮叨,忽聽得有人怒喝一聲:“林老二!林逸煙那老賊卻在何處?”這一喝突兀嘹亮,滿廳群豪頓時一愣。卻見次席有一紅袍少年拍案而起,正是霹靂門門主雷青焰。看他臉色鐵青,盯著林逸虹的目光似要噴出火來。當日霹靂門老門主在洗兵閣上遭林逸煙毒手喪生,其長子雷青焰已繼任為新任門主。

    林逸虹目光一燦,森然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閣下有什麼事,只管找我便是!”身形一晃,已凝立在大廳前的空敞之處。閣內群豪均是會家子,見他這下飄忽如風,許多人不由喝出彩來。更有人**要瞧熱鬧,這一聲“好”刻意拖長腔調。

    雷青焰勃然大怒,喝道:“魔教雖然勢大,我霹靂門也不懼你!還我爹爹命來!”厲喝聲中,騰身飛出。他自知武功與林逸虹相差甚遠,但念及父仇,悲憤交加,這一招“雷電交擊”使得剛猛絕倫,大有與敵同歸于盡之勢。

    驟聽砰然震響,這一拳已結結實實地擊在一人胸前。雷青焰勢道十足的拳勁盡數轟擊到那人身上,才瞧清眼前之人竟是羅雪亭。“羅堂主!”雷青焰又驚又疑,渾不知羅雪亭怎能在瞬間橫插過來,替林逸虹擋了這一拳。廳內群豪包括林逸虹,盡皆大驚,齊刷刷地爆起一聲驚呼。

    雷青焰驚道:“世伯,這……”只怕自己失手之下,這一拳會要了他的老命。卻聽羅雪亭“呵呵”一笑:“雷門主好功夫!”枯瘦的身子倏忽一挺。雷青焰只覺拳上傳來一股柔和的勁道,霎時間胸腹間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才知道對方不但無恙,反送出渾厚內力給自己疏通髒腑。“多謝世伯!”雷青焰又驚又愧,收了拳退開兩步,愕然道,“只是……這卻是為何?”

    “林教主這一拳,老夫替他挨了。”羅雪亭歎道,“當日林逸煙最想殺的人乃是老夫,令尊剛硬不屈,以獨門暗器重傷了洞庭煙橫,救下了江南諸多武林掌門的性命,終究是喪在了林教主掌下……”眾人聽他話語低沉,心中都不禁沉了起來,便連林逸虹都蹙眉深思。雷青焰卻聽他在廣庭大眾前頌揚父親形跡,不由心底發熱。

    “老夫與令尊相交不厚,卻也知他是個響當當的好漢!”羅雪亭目光灼灼地望著他,“若是令尊在世,以他剛烈豪氣之性,必會先擋外侮,再論私仇!”雷青焰臉色倏變,只覺羅雪亭這番話不但大義凜然,更將父親大大誇贊了一番,若是此時執意報仇,非但是不明大體,更有違背父願之嫌了,微一沉思,便長長一揖,道:“便全聽世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待殺退了金狗,我霹靂門再跟那些魔頭做個了斷。”說話間恨恨地瞪了林逸虹一眼。林逸虹卻只嘿嘿冷笑。

    一場風波終被羅雪亭談笑化解。莫複疆知道老友的心思,忙起身招呼上酒上菜,嚷嚷著要群豪縱酒盡興。少時酒菜穿梭價送上,摘星閣內喧聲四起,群雄盡情豪飲,燭光酒香間一派熱鬧景象。

    ……

    翌日午後,雄獅堂所在的玄武湖畔插起了數十面迎風招展的彩旗,將清秀的湖山點染出無盡的英磊之氣。群豪齊刷刷地挺立湖邊,舉頭凝望前面一處軒敞的高台。台中央旗杆上高懸一面大旗,紅底金字,繡著“四海歸心盟”五個大字。其時玄武湖上恰有茫茫云氣起伏,片片云朵被紅日一照,化作萬千赤彩彤錦,便如無數紅旗簇集,愈發映得那杆背倚湖水的歸心大旗氣勢磅礴。

    卓南雁和羅雪亭、虞允文等江南武林首要人物端坐在高台兩側的大椅上。卓南雁側目仰望那面大旗,心底陣陣發熱,暗道:“四海歸心,四海歸心,終究又見到了這一日。”四周群豪也是議論紛紛,群情振奮。

    卻聽嘹亮的金鼓轟響三通,虞允文大步走到高台當中,替太子趙瑗傳令,重開四海歸心盟會。他言辭朗朗,語聲高亢,語音一落,台下群豪便齊聲吆喝鼓掌。忽見虞允文右掌一揚,將一面金牌高高擎起,亢聲道:“眾位英雄,此乃太子親賜的歸心令。請羅堂主接令!”

    眾人都知當年劍狂卓藏鋒創立四海歸心盟,大帥岳飛曾鑄了一枚歸心令交與卓藏鋒,號令天下武林,但其時岳飛還只是手握重兵的一路節度使,此時重開盟會,當朝太子親賜歸心令,較之當年自是更為朝廷所重。

    羅雪亭接令在手,雙手高舉,朗聲道:“各路英雄請看,這歸心令上刻著太子親筆所書的四個大字,盡忠報國!”說話間聲音發顫,雙手將令牌高高舉起,“當年岳少保的背上,便是刺著這四個大字!”群豪轟然喝出一聲大彩。(作者注:《宋史·岳飛傳》曰:“初命何鑄鞫之,飛裂裳以背示鑄,有‘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精忠報國”則出自古代戲曲《岳母刺字》,流傳更廣。此處以《宋史》為依據)

    相傳當年抗金名將岳飛的背後刺有此四字,民間更有“岳母刺字”之說,“盡忠報國”這四字,更隨著岳家軍戰無不勝的傳說遍傳大宋。可惜其後岳飛受誣被害,在秦檜淫威之下,多年來朝野間再無人敢提“盡忠報國”。因此這刻有“盡忠報國”的金牌一發,實是意味深長,大振人心。

    群豪心氣振奮之際,虞允文再傳了太子的第二道指令,竟是天下群豪拜祭四海歸心盟的首任盟主劍狂卓藏鋒。

    台下群豪先是一愣,隨即又爆出一片掌聲。當年卓藏鋒挺身抗金,其後卻遭秦檜和格天社算計陷害,許多幫派也屈于秦賊淫威參與圍攻卓藏鋒,但到底公道自在人心,天下豪傑均在心底萬分敬佩劍狂卓藏鋒的英雄行徑,此時聽得太子傳令拜祭卓藏鋒,均是群情激昂。

    要知是秦檜死後,高宗趙構行更化善治之政,對久遭秦檜迫害的胡銓、李光等大臣先後發布赦令,或平反或追複,但對天下咸以為冤的岳飛,趙構卻不顧許多大臣的上書求懇,始終置之不理。此時太子趙瑗先是親賜“盡忠報國”的歸心令,再公然拜祭當年追隨岳飛抗金的卓藏鋒,頗有撥亂反正、激勵忠義的深意,自是大快人心。

    虞允文高聲喝道:“太子殿下親撰祭文一篇,請羅堂主致悼,請卓盟主之子卓南雁主祭!”說話間揮了一下手,幾個雄獅堂弟子大步上前,已在那四海歸心盟的大旗下布置好了牌位桌案。

    拜祭劍狂卓藏鋒之事,虞允文和羅雪亭執意要給卓南雁一個驚喜,先前並未告知他。此刻卓南雁突然得知,果然心神澎湃激蕩,暗道:“這等大喜事,允文兄和羅堂主卻不告訴我!”手持信香,立在父親的牌位前,兀自如在夢中。

    少時收束停當,羅雪亭慨然念誦太子祭文,卓南雁便在台上向著父親的靈牌叩拜上香,虞允文率著台下群豪也長跪叩祭。羅雪亭讀罷祭文,已是老淚縱橫,卓南雁更是泣不成聲,台下豪傑念及當年卓藏鋒義舉,也是群情悲慨。

    虞允文再傳太子第三道號令,以雄獅堂主羅雪亭為信任四海歸心盟主。多年來雄獅堂聯絡各方豪傑,狹義遠播,早為天下所重,以羅雪亭為歸心盟主,自是眾望所歸,群豪轟然應和,紛紛呼喊:“當尊羅堂主為盟主,共襄義舉!”“便聽羅老號令,將金狗殺他個屁滾尿流!”

    當下卓南雁等便請羅雪亭居中就坐,行叩拜盟主之禮。羅雪亭性情豪邁,擺手笑道:“老夫生平最厭俗禮,若是啰啰嗦嗦地行禮,哪里有咱們江湖好漢的豪氣!”眾人都知他脾氣,聽他如此一說,都是轟然大笑。

    虞允文見他堅卻不允,只得朗聲道:“四海歸心盟主身份非常,登壇之典卻必不可少!只是今日專為祭拜卓盟主,登壇之典,便留在明日如何?”羅雪亭仍是將大手一擺,“呵呵”笑道:“那也不用這多麻煩!”虞允文踏上一步,低聲道:“羅老,有些麻煩還是不能少的,若是潦潦草草,天下無知之輩便會輕視!”羅雪亭神色一端,點頭道:“這我倒未曾料到!那便明日再費些麻煩吧!”虞允文見他答允,才松了口氣。

    “眾位英雄,”羅雪亭已大步走到台邊,朗聲道,“眼下國勢危急,事關我大宋生死存亡,老朽也不推讓了。今日盟會再起,凡我大宋好漢,便不得再記前嫌,當務之急,便是戮力同心,共抗金虜!我大宋之所以難與金兵相抗,大半緣由是因人心不和,心思各異。難道我大宋千千萬萬的大好男兒,還怕了他才幾萬的女真人嗎?”

    卓南雁聽他這一番話大義凜然,不由心頭激蕩:“到底是羅老!江南武林有了獅堂雪冷,便如有了擎天之岳!”群豪更是齊聲叫好,都道:“羅堂主說得是!”“今兒四海歸心啦,便該勁往一處使,先將金狗趕跑!”

    羅雪亭點了點頭,臉上紅光閃爍,手指著波光浩淼的玄武湖,慨然道:“這玄武湖又名練湖,相傳三國時周郎曾在此操練水兵,最終在赤壁一戰,破去曹操的百萬大軍,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今日咱們大宋好漢在這練湖之濱結盟,正是上應天意,擊破金虜,勢如破竹!直娘賊的,眼下金虜雖然猖獗,卻也比不得當年的曹阿瞞吧!”

    他意氣昂揚之下,又是一番大俗大雅的笑罵,說得眾人心神激昂,齊聲大笑,更有人叫喊道:“完顏亮敢來,便讓他到江底去喂王八!”更有人湊趣叫道:“羅老羽扇綸巾,談笑間,金虜灰飛煙滅!”四下里笑聲更響。

    雖然明日才是羅雪亭登任盟主的大典之日,但雄獅堂主說到抗金大業,肝腸似火,當下便宣明,當以虞允文和辛棄疾為歸心盟的正副軍師。

    虞允文號稱書劍雙絕,為江南四公子之首,又是太子趙瑗的心腹,辛棄疾更曾在金國重地起義抗金,有孤身入金營生擒奸細的義舉。這二人聲威久著江湖,群豪自是轟然應承,毫無異議。

    跟著羅雪亭又再吩咐:“大伙自四面八方趕來,為的只是抗金護國的這一忠義之念!既然如此,便該摒棄前嫌!虞軍師定要讓老夫行了盟主登壇之儀,老夫便依了他,但老朽心底最盼著的,還是各家豪傑能否真正歸心聚義。既然如此,明日午後,咱們仍在此處聚集,當眾歃血為誓,自此全心抗金,再不計較自家恩怨。”

    眾人聽他說起歃血立誓,心底振奮之余,隱約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惴惴之感。羅雪亭目光灼灼地掃視全場,亢聲道:“若有哪家英雄難遵此令,便請今晚退出!不然,明日立誓之後,終生不得有違!”

    場上頓時靜了一靜。沉了沉,不知是誰大聲叫道:“全聽羅老號令,明日咱們自當來此歃血立誓,請羅老升任盟主!”這一喝之後,又有人長聲附和:“羅盟主說得是!立了誓才心誠!”“哪個龜孫子心懷鬼胎,那便滾吧!”頃刻間喝聲四下起伏,均是響應羅雪亭所倡。偶有些人心中不以為然,卻也只能默然苦笑,不敢稍作反駁。

    “好!”羅雪亭再將大手一揮,“折騰了這許久,大伙肚子早餓了。今晚便在摘星閣開個群英宴,眾家英雄一醉方休,明日來此立誓結盟!有仇有怨的,可不能今晚抓緊時間尋仇啊,最多是在群英宴的酒桌上拼個痛快,喝他幾十大碗,了卻彼此仇怨!”眾人盡皆大笑。

    便在一片豪爽的笑聲中,群豪暫且散去。

    回到雄獅堂內,羅雪亭跟卓南雁、辛棄疾、虞允文等人閑聊。他興致頗高,眼見窗外暮色漸起,便提議仍去鍾山登高散心。卓南雁和辛棄疾想到當年初見雄獅堂主時,便是鍾山峰頂,當下齊聲稱好。幾人說走就走,直上鍾山而來。

    已是黃昏時分,鍾山的峰巒岩壑都籠在蒼茫的暮靄中,幾人臨風而立,衣袂間也似披了一層霞色。縱目遠眺,卻見遠山銜了落日,映得滿天紅霞,更顯沉渾瑰麗。此時忙里偷閑,在峰頂上放眼騁懷,幾人都覺心襟大暢。

    “羅老,”卓南雁笑道,“那時我們初次遇見您,還見您老在次釣魚。”辛棄疾也大笑起來:“那必是羅老效法古人,暗品太公余味!”羅雪亭凝望那紅燦燦的夕陽,悠然道:“老夫釣的不是魚,而是那輪日頭。”

    卓南雁想起完顏亨身入石棺之事,低歎道:“日落日升,猶如天道輪轉。堂主必是由此感悟天道!”羅雪亭看了他一眼,微露贊賞之意,笑道:“讓你這小子說對了一半!不過,”他說著又轉望紅日,緩緩道,“後來老夫觀日久了,反倒不拘于領悟天道……”

    眾人聽他語音忽地低緩下來,似乎若有所思,心內不由自主地都生出一陣難言的感慨。羅雪亭聲音愈發低沉:“近來忽地思念起柔兒來了,晚上總是夢見她!殘歌,明日你去你師姐的墳上看看,替為師……敬幾杯酒!”方殘歌恭恭敬敬地低聲應了。

    卓南雁聽得這柔兒竟是方殘歌的師姐,不由想到莫愁所說的跟羅雪亭傾心相戀的女弟子,心底驀地一動,側頭望著羅雪亭,一瞬間竟覺這個江湖上素以剛硬著稱的武林盟主又多了幾分柔和可親。

    “宋金大戰將起,”羅雪亭凝視夕陽的雙瞳熠熠生輝,“這一場大戰之後,又不知有多少豪傑熱血灑盡。殘歌,若是師父喋血疆場了,你回頭便將我和柔兒葬在一處。”

    方殘歌隨口應了聲“是”,隨即愕然昂頭,道:“師尊,您這卻說得哪里話來?”羅雪亭哈哈大笑:“人孰無死,師父也不是神仙!嘿,真盼著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老夫便在玄武湖畔嘯傲云霞,那可比縹緲難尋的天道更讓老夫欣喜!”辛棄疾道:“賊亮殘暴,橫虐一時,在金國也絲毫不得民心。眼下我大宋四海歸心,天下戮力,何愁金虜不滅?”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 12: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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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南雁道:“正是!羅老力倡這四海歸心,正是時候。試想當今天下武林黑道盡皆降服于明教,南宮堡、霹靂堂等世家當年又與趙祥鶴混同一路,又經得武宗六脈之戰,江湖人心離析已久。金賊只需遣龍須暗中挑唆,江南武林便會有一場大殺!”

    虞允文面色凝重:“更有甚者,便是江南另有奸險卑鄙之徒甘為金虜前驅,咱們可就難有勝算。在今日之前,我最擔憂的便是明教!”

    “正是!”羅雪亭揚眉道,“傳聞林逸煙的三際神魔功修到極處,可調集天雷地火傷人于無形……”方殘歌忍不住蹙眉插言道:“天雷地火傷人,天下當真有這等武功?”

    羅雪亭沉沉點頭:“便如天衣真氣可吞吐天地元氣一般,三際神魔功修到極處,也可勾動天雷地火,只是這等魔功反噬極大,施展之時更有許多禁忌。可惜林逸煙那老魔頭當日在洗兵閣上魔蹤乍現,一身魔功未及盡展,便受傷逃遁。嘿嘿,老夫倒好想見識見識他這魔功!”卓南雁眼前卻忽地閃過余孤天詭譎萬狀的身手,心底也不禁一緊。

    “傳聞洞庭煙橫受傷後又在閉關,他二弟林逸虹竟能盡棄前嫌,與咱們攜手抗金,當真了不起!”羅雪亭說著目光又沉了起來,悠然一歎,道,“只是,老夫今日總覺得有些不妥……”卓南雁道:“明日便是歃血立誓四海歸心的正日子了,羅老怎地會覺得不妥?”

    “到底哪里不妥,我卻說不出來!”羅雪亭忽地搖頭大笑,“或許是老夫一生坎坷,而太過順當時,反覺不慣了吧!”跟著大手一揮,道:“總之今日順順當當,該當舉杯相慶。是時候了,咱們回去一醉方休!”大笑聲中,幾人一起下山。

    回到摘星閣內,已有群雄相繼入座。孫殘鏡卻快步趕來,在羅雪亭耳邊低語了幾句。羅雪亭面色微變,歎道:“走便走吧,那也由得他們。”卓南雁等人一問才知,雷青焰並未赴宴,只在驛館內跟霹靂門弟子收束行裝,看來是要不辭而別。

    “羅老剛說順當,麻煩便來了!”辛棄疾笑道,“今後的麻煩只會更多。今晚群豪以酒洗怨,可別再生事端。”虞允文道:“幼安兄說得是!南雁老弟,今晚你少飲幾杯,多加在意!”卓南雁點頭稱是。

    江湖武人拼起酒來,當真驚天動地。雖說讓卓南雁少飲幾杯,但許多相識或不相識的豪客提杯上前,卓南雁卻也不便推卻。要知江湖中人脾氣各異,遇上心性狹隘之輩,有時一杯兩盞地推辭,難保會讓對方覺得你瞧他不起,說不得就會結下大怨。羅雪亭是新任盟主,又要照顧群豪臉面,自然喝得更多。

    一場豪飲直喝到月上中天,群豪才意猶未盡地散去。卓南雁也回到屋內安歇。饒是他內力精深,也覺腦際略略發沉,上床後著枕即眠。

    睡得正沉,忽聽得一聲震響遙遙傳來。這聲音甚是沉悶,但自遠處傳來,夜深中並不如何響亮,若非卓南雁內功通玄,睡夢之中依舊神識過人,定然感悟不及。

    “這聲音好不古怪!”卓南雁一驚而起,凝神再聽,卻再不聞有何異動。忽覺窗外人影倏閃,似是有人追了出去。他想到虞允文所說的讓自己留神在意的叮囑,忙也疾步沖出。

    靜夜中沖在他身前之人卻是方殘歌。“卓兄,”方殘歌回頭瞥見了他來,叫道,“可見到師尊了嗎?”卓南雁搖頭道:“沒有!怎麼,羅老竟沒在屋內安歇?”方殘歌聲音中略帶惶急:“我今夜奉命巡視,走到師尊的臥房處,見他才熄了燈,忽見一道黑影自師尊屋外掠過,發出幾道古怪笑聲,跟著便聽師尊冷哼一聲,穿窗追出。小弟自後疾趕,不想只見他二人在雄獅堂外繞了半個圈子,便再也不見蹤影!小弟在雄獅堂內外已尋了半個時辰了……”

    卓南雁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住的屋子離著羅雪亭臥室較遠,渾沒料到竟會有人膽敢在這當口夜探雄獅堂。當下低聲道:“我似是聽到一聲古怪震響!你隨我過去瞧瞧!”說話間又聽風聲颯然,竟是虞允文和辛棄疾也聞聲而出。

    四人都覺情形古怪,不及多說,忙全力追尋。卓南雁的忘憂心法最重對四周物事的氣機感應,當下展開心念,向著異響傳來之處當先飛步疾行。方殘歌展開輕功,全力跟上。四人之中,辛棄疾武功最弱,便和虞允文漸漸落在後頭。雄獅堂依著金陵九華山而建。這金陵九華山和鍾山形斷脈連,因形如覆舟,又名覆舟山,但羅雪亭厭惡“覆舟”之名,自來只叫它九華山。卓南雁循著心念搜尋方位飛奔片刻,便趕到了九華山下。夜色茫茫,黑蒙蒙的山巒映著峰頂一鉤淡月,頗顯蒼冷。才奔到山下,便聽幾聲吆喝自山腰傳來。

    “是羅老嗎?”卓南雁揚聲大喝,飛步向山上掠去。忽見一道黑影順著山道如風般撲下,這人身材干枯瘦小,正是羅雪亭。此時他須發戟張,衣襟殘破,奔到近前,步子忽地踉蹌虛軟。人還未到,卻已有一股硫磺氣息撲面而來。卓南雁忙搶上去扶住,月色下只見羅雪亭滿臉血痕,目光全無神采,不由大驚叫道:“羅老,是……是什麼人?”觸手之間,才覺羅雪亭左臂軟軟垂下,竟是臂骨寸斷。

    “呵呵,”羅雪亭卻苦笑起來,聲音也極是含混,“柔兒……呵呵,柔兒……”“師父,”方殘歌這時也疾掠過來,見狀後聲音都顫了,“您……您這是怎地了?”搶上來一把攬住師父,驚痛之下,險些落下淚來。卓南雁忽見對面深山幽黯處似有黑影乍閃,此刻心如油煎,忙道:“照顧好羅老!”騰身便向那黑影躍去。

    黯淡的月光有些縹緲,投在蒼黑的山道間,似是飄下一層冷霧。借著月色,卻見那人全身黑衣,身材清瘦,輕功竟是奇高,幾個起落間,轉過一塊山岩,倏忽不見。卓南雁又驚又怒,提氣狂奔,猶如掣電般欺了過去。

    才到得那如鷹展翼的怪岩下,猛覺一股勁風撲面襲來。卓南雁逼到岩下,便覺氣機古怪,已料到對方定要偷襲。此刻狹路相逢,全力爭先,卓南雁仰天一聲悲嘯,驀地騰身縱起,直掠到那高岩之上,乘敵手一拳鑿空之際,半空中掌勢如山,一招“斷流勢”當頭壓下。

    那人沉聲怪嘯,反向前疾鑽,身若水草招搖,倏地自橫伸的山岩下掠過,運掌如劍,反削卓南雁雙腿。這一鑽一掠,身法快如鬼魅,反掌回削更是縹緲變幻,三分靈動中夾著七分狠辣。

    卓南雁更吃一驚,既震于對手應變之奇,更驚于這人功力之高,危急間仍是以險搏險,驟然左腿橫掃,猶如颶風摧樹,猛向他臉上踢去。那人心底微凜,斜身前搶,直鑽到岩壁之上,瞬息間身子變得扁如薄紙,于間不容發間避開了卓南雁這橫掃千軍的一腿。

    “余孤天!”詭譎難測的身法,陰狠凌厲的掌風,卓南雁頓時看出這黑衣人正是自己的老對手,忍不住喝道,“是你暗害了羅老?”

    “不是我!”余孤天嘶聲冷笑,黑影乍閃間,詭奇無比地順著山岩游上,已搶到卓南雁上方。驀地一聲厲嘯,合身撲來,左掌右爪,當胸襲到。這一下借著山壁彈起,勢道更猛厲了數倍,雙手未到,山岩上的空氣便似被一股狂悍的怪力吸干了一般,方圓丈許的空間驀地變得扭曲起來。

    卓南雁氣聚神聚,雙掌劈面迎上。四掌瞬間交擊,登時迸出一聲沉雷悶鼓般的異響。卓南雁只覺余孤天左掌上熱如火炙,右爪上卻冷若寒冰,熱氣寒流同時疾攻過來。卓南雁的真氣卻在瞬間提到十成,怒喝聲中,雙掌再震,雄渾掌力直如山洪驟瀉,勢不可擋地反撞了開去。

    猛聽一聲隆隆巨響,那橫伸山岩竟抵不住兩人的絕世神功,轟然塌陷。塵沙四迸間,兩人一起墜下。卓南雁只覺胸口憋悶,饒是他修成了天衣真氣的五重神功,但跟余孤天強拼兩掌,也覺氣血不暢。

    余孤天身在半空,雙掌亂拍,激得塵沙岩屑四下飛騰。轉瞬間卓南雁已調好內息,他目不見物,仍是向余孤天疾沖過去,施展龍虎玄機掌凌空便抓。哪知飛撲兩掌,卻抓了個空,岩沙稍止,余孤天卻見蹤跡不見。

    適才兩人于電光石火之際對攻了三招。雖只短短三招,卻如龍撲蛟翻、虎躍獅騰,二人各傾奇智神功,仍是斗了個旗鼓相當。

    卓南雁知道余孤天魔功大成,一時難以擒他,心中掛念羅雪亭安危,急忙匆匆趕回。轉過山坳,他的心便是一沉,卻見方殘歌橫抱著羅雪亭,半跪在地上。虞允文和辛棄疾也已趕到,正守在方殘歌身旁。

    天地間都似沉寂下來,羅雪亭的雙眸直望蒼天,再無聲息。山高越冷,風吹草低,卓南雁只覺渾身冰涼。

    “羅老辭世之前,神智業已混亂!”辛棄疾的聲音極是低沉,似乎喉嚨里噎著什麼東西,“也沒說出是誰下的毒手!”方殘歌恨聲道:“這還用說嗎……師父、師父左臂衣袖和臂膀盡被燒傷,那自是霹靂門的雷神珠了!咱們聽得的那聲異響,必是雷神珠的炸響。這……雷青焰這狗賊今晚不辭而別,卻原來伏在暗處對師尊下毒手……我這便去擒了他來。”此時他六神無主,聲音更是哽咽陣陣。卓南雁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忙道:“未必便是雷青焰!適才我追過去,看到了余孤天……”

    “余孤天又重回江南了?”虞允文雙眸一閃,怒道,“嘿嘿,單以雷青焰的武功,原是難以奈何羅老,但雷青焰又怎地跟余孤天聯起了手來?”方殘歌霍地站起,喝道:“我……我這便去尋雷青焰!”不顧辛棄疾和虞允文的勸阻招呼,轉身如飛而去。

    將羅雪亭的遺體抬回雄獅堂時,群豪多還在沉睡之中,但奉命守夜巡視的雄獅堂弟子驟見堂主遺體,不由大放悲聲。虞允文怕此時將群豪驚動,忙揮手命眾弟子息聲。這時唐晚菊、孫殘鏡、何殘雪也聞聲匆匆趕來。辛棄疾急命悲慟不已的孫殘鏡著速封住這噩耗,以防群豪聞訊後一窩蜂地趕來。

    羅雪亭的尸身暫被放到了他的臥房內。

    眾人傷痛已久,心情漸已平靜。卓南雁解開羅雪亭衣襟,細瞧傷痕,卻見除了身子左側被雷神珠所傷處,背心上更有一處發青的掌印。這必是致命的一掌,此刻燈下瞧來,兀自無比猙獰。

    眾人又悲又痛。良久,卓南雁才忽道:“以羅老的武功,便是醉酒之後敵不過余孤天和雷青焰的聯手,也能輕易突圍回轉,怎能會最終慘遭毒手?”虞允文也道:“不錯,羅老辭世前言語混亂,以他的內功修為和養氣功夫,便是受了再重的內傷,也該神志不失啊!”

    唐晚菊一直在屋內來回巡視,這時忽道:“有毒!這……這茶水有毒!”眾人一凜,卻見床前條案上放著一壺一盞。茶盞內還有半杯殘茶,唐晚菊將一根銀針插入茶內,針上色已烏黑。

    “羅老飲酒歸來,必是口干舌燥!”虞允文顫聲道,“只怕第一件事便是喝茶……”辛棄疾忙道:“羅老起居,由誰照料?”

    “是我!”何殘雪踏上一步,卻見他憋得滿面通紅,哽咽道,“師尊向來由我侍奉,難道、難道我還會害了師尊不成?”孫殘鏡忽道:“這事有些蹊蹺!師尊性子豪邁,素來嗜酒厭茶,總說茶味清淡,乃是文人好的調調,若非招待客人或有其他要事,從不飲茶!”

    一句話提醒了何殘雪,他立時叫道:“正是!我最多給師父預備些清水,這茶水……卻是誰給師尊備的?”

    “給羅老奉茶之人,必為羅老親近信賴之人!”卓南雁蹙眉道,“他必是借著什麼由頭,趕來獻茶。羅老今日甚是歡喜,又兼醉酒之後,不加提防,終于飲了毒茶。只是那毒性卻未即時顯露,那人匆匆退走之後,想必是余孤天在窗外發笑,誘走了羅老。余孤天又沒立下殺手,只引得羅老長途奔行,使毒性散發,擾得羅老神志混亂,這才在覆舟山痛施辣手!”

    他思忖良久,這番話剖析得全與形勢相符,眾人不禁頻頻點頭。

    “那這給羅老奉茶之人到底會是誰呢?”虞允文在屋內緩步徘徊,忽向孫殘鏡道,“雷青焰是何時走的?”孫殘鏡道:“便在酒宴開始之後不久。”虞允文沉吟道:“嗯,雷青焰去而複返,也未可知!”

    “虞軍師說,這奉茶之人便是雷青焰?”何殘雪頓足道,“嘿,我瞧也是!這厮未赴今晚的群英宴,便扯這由頭趕來,奉茶賠罪,茶水中卻暗藏毒藥……”他越說越覺大有道理,額頭上青筋暴跳,怒道:“雷青焰,這狗賊卻在哪里?”恨不得便去搏命厮殺。

    “是誰在背後指摘雷某?”屋門霍然一啟,雷青焰大步走入。在他背後卻跟著臉色鐵青的方殘歌和幾位霹靂門的長老。瞧方殘歌的神色,顯是他長途追趕,將霹靂門一行人截了回來。

    雷青焰憋了滿腹怨氣,正待向何殘雪叱罵,忽見羅雪亭橫尸床上,登時神色一沉,趕上去大放悲聲。何殘雪怒沖沖將他拽開,喝道:“誰要你這殺人凶手來惺惺作態?”兩人都是少年心性,轉眼間便大吵起來。

    “何公子,方公子,”霹靂門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踏上一步,道,“羅老慘遭橫禍,咱們都悲慟得緊!只是便因我霹靂門未赴群英宴而將這凶手之名扣在我霹靂門頭上,卻是萬分冤枉。雷門主今夜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寸步不離,如何分身來暗害羅老?”他身旁還有兩位霹靂門長老,齊說當晚四人一起議事後收拾啟程,直至途中給方殘歌截回,雷青焰從未孤身走動。孫殘鏡道:“那我師尊中的那枚雷神珠,又怎麼說?”雷青焰臉色發青,恨聲道:“今晚咱們收拾行裝,便發覺雷神珠被盜走了幾枚!嘿,找到這給我霹靂門栽贓陷害之徒,老子定要將他碎尸萬段!”何殘雪嘿嘿冷笑,滿面譏諷之色。

    久久不語的方殘歌忽道:“誰是凶手,此時也難一言而定!不管如何,雷兄到底身染嫌疑,便請留在此間,待真情水落石出、我師尊大仇得雪時,咱們再恭送雷兄如何?”

    雷青焰揚眉道:“便是雷某與此事無關,也須留下來吊祭羅老!”方殘歌鐵青著臉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便請雷兄暫且回屋稍歇。”擺一擺手,幾位雄獅堂弟子大步閃到了雷青焰身後。雷青焰心底郁怒,卻知此時萬不可發作,冷笑兩聲,跟著那幾名雄獅堂弟子去了。

    霹靂門眾人退走,屋內稍複冷清,孫殘鏡和何殘雪不禁又哽咽起來。虞允文道:“形勢非常,咱們更不可自亂陣腳!孫兄,方兄,你們暫且在此守護羅老。我和南雁且去九華山看看,到底羅老是在那里遇害的。”方殘歌雙目一亮,道:“正是!且瞧瞧那些狗賊是否留下了什麼蹤跡。”

    他說什麼也要同去,三人預備了火把,匆匆趕回九華山。卻見峰頂草木摧折,碎石殘屑,滿地凌亂,顯是那一場激戰驚心動魄。

    卓南雁忽地指著峰頂上四處深逾寸許的足印,低歎道:“這腳印必是羅老所遺吧?”山頂多是亂石,地上卻有風化後的泥土碎沙,上面足跡可見。方殘歌上前比量了一下,道:“師尊身矮足小,這當是他的足印。”

    “看這足印,羅老退了三步,這三步的落足一步重于一步,顯是跟人對掌後真氣不繼,最後一步更踏碎了一塊山岩。”卓南雁說著轉到那碎岩之後,凝視片晌,又道,“這後面有一處淡淡足跡,必是此人潛伏于此,乘機撲上來在羅老身後印了一掌。這一掌極是狠辣,打得羅老的身子橫飛了出去。”

    “老弟是說,有兩個人跟羅老激戰?”虞允文目光閃爍,“除了你見到的余孤天,還另有一人?”

    卓南雁點點頭:“除了羅老足跡,此處還有兩個人的足跡。瞧足印大小,這二人身形相若。足印深淺,卻稍有不同,一人的足跡若隱若現,輕功已趨化境,料來便是余孤天了。另一人足跡稍深,但武功也是頂尖角色。那最淺的足印便在羅老後退足跡的對面,顯是余孤天最先跟羅老激戰,又將他震退三步,便在羅老氣血翻騰之時,另一高手驟然殺出,給了羅老致命一掌,這便是羅老背心上的青色掌印。”

    方殘歌手擎火把,目光掃視沙泥土垢間的足跡,連連點頭,顫聲道:“這……這厮好不歹毒,他才是殺我恩師的真凶,這人卻是誰?”虞允文沉吟道:“此人決非是雷青焰!看這足跡深淺,此人的武功也僅比余孤天略遜半籌而已,而前晚羅老曾任由雷青焰當胸一掌劈中,卻渾若無事。”

    卓南雁舉著火把,彎腰又行了幾步,低歎道:“羅老被那一掌擊出好遠,那人卻又射出一枚雷神珠——看此處山岩上有血跡和硫磺燒焦的痕跡,料來羅老便在此處給雷神珠射中。其實羅老業已重傷難治,那雷神珠只怕是那人栽贓遺禍之用。”三人心念起伏,均是悲憤難言,又探查良久,再難看出別的一些什麼,這才淒然下山。

    那群英宴上,群豪均是縱酒狂飲,夜里睡得極沉。轉過天來,羅雪亭的死訊才傳開。噩耗天降,群豪如被晴天霹靂擊中,紛紛趕來吊祭。雄獅堂眾弟子一起忙碌,已布置好了靈堂。慘白如雪的靈堂內外哭聲一片。

    莫複疆、石鏡等羅雪亭的至交老友更是哭得頓足捶胸,聲嘶力竭。更有熱血粗豪的蠻地武人,便在羅雪亭的遺體前揮刀割面,慘慟長嘶。

    卓南雁呆立在靈堂旁,耳聽得四下里發自肺腑的陣陣慟哭,愈發覺出羅雪亭那仁厚之風多年來已是如山如海地深印在群豪心底了。一時間他竟有些恍惚,遙想當日自己自金國燕京龍驤樓歸來,雄獅堂內便因誤傳羅雪亭的死訊而悲慟哭悼,不想今日,那個熱血狹義的羅堂主真的去了……

    虞允文卻神色肅然地走來,將他和辛棄疾拉出堂來。三人並肩走入一處幽僻院落。

    “十年之功,廢于一旦!”虞允文沉聲一歎,“當年岳少保連接十二道金牌而被迫班師,便曾有此一說。今日形勢,正與這八字相應。”辛棄疾道:“無論如何,四海歸心盟仍是要開!”卓南雁也是雙眉一揚,道:“正是!余孤天費盡心機,便是怕我大宋豪傑同仇敵愾。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四海歸心!”隨後,三人低聲盤算午後的盟會事宜,正說到緊要處,忽見方殘歌匆匆趕來,顫聲道:“虞兄,辛兄,又出了一樁事,雷青焰竟服藥自盡啦!”三人齊齊一震,忙跟著他快步趕入雷青焰的臥房。

    卻見雷青焰仰臥床上,口內流血,雙目向天,臉上卻還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霹靂門的幾位長老正在屋內叫嚷:“雷門主斷斷不會自盡!”“雄獅堂定要交出凶手!”

    一片嘈雜中,莫複疆、唐千手、石鏡等人先後趕了過來。莫複疆見那幾個霹靂門長老擾攘不休,只得上前相勸。只是他性子暴躁,老友羅雪亭新亡,心中本就郁怒,勸不了兩句便跟一位霹靂門長老大吵起來。

    虞允文急忙上前勸開,又對唐晚菊道:“唐公子,你且瞧瞧,雷門主服的什麼毒藥?”唐晚菊忙上前細看。

    “雷門主確非自殺!”唐晚菊探察片刻,才仰起頭來,“若是生前服毒,其皮肉斷不會仍是這般的黃白色。這藥物乃是在他死後,被人硬灌下去的。”那幾位霹靂門長老一聽,頓時又吵叫起來。

    “這毒藥可著實有些古怪,”唐晚菊又搖了搖頭,“區區才疏學淺,不能辨出來。師尊,請您過來瞧瞧好嗎?”唐千手一直對唐晚菊冷言冷語,見他求懇,也拈髯不語。虞允文忙拱手賠笑相請,唐千手才緩步走上。

    他細細驗看了雷青焰口中流出的血痕,驀地神色大變。虞允文忙道:“唐掌門看出這毒藥來由了嗎?”唐千手目光變幻,眉頭卻越皺越緊,終究搖了搖頭,挺身而起,長歎道:“慚愧,此毒古怪莫測,老夫也瞧不出端倪。還請再看看雷門主身上有何傷痕。”

    卓南雁便上前跟唐晚菊一起忙碌,細細眼看雷青焰的尸身。剛剛將雷青焰的衣襟解開,卓南雁便覺一股古怪的氣息襲來,頓覺心頭一陣恍惚:“這味道好生蹊蹺!”兩人查驗了多時,才在他心口上看到一點烏青。

    “下手之人手段高明,”唐晚菊低歎道,“必是驟施突襲,以極霸道的指力一指擊殺了雷門主!”眾人低頭細瞧,卻見這烏青細微至極,若非唐晚菊心細如發,決計辨別不出。

    “下手之人必是雷門主熟悉之人!”卓南雁緩緩開了口,“看雷門主面色安詳,顯是對他全沒防備。此人突下殺手,雷門主臉上笑容都未斂去,便已斃命,這等身手,當真奇快無比!”

    幾個霹靂門長老聽他說起一個“快”字,頓時齊聲叫道:“莫不是半劍驚虹林逸虹?”虞允文搖頭笑道:“雷門主跟林逸虹林教主見面,又怎能面帶微笑?”幾個長老頓時語塞,隨即便又吵嚷起來,紛紛說雷青焰在雄獅堂內殞命,全因雄獅堂防護不周。

    眼見爭執不下,孫殘鏡踏上一步,喝道:“咱們雄獅堂定會揪出真凶,為雷門主報仇!若是不然,我孫殘鏡便給雷門主抵命。”這一喝激越凜然,頓時將霹靂門的氣勢壓了下去。羅門四弟子中,只這孫殘鏡從來都跟在大師兄翁殘風身後唯唯諾諾,卓南雁一直瞧他不起,此時看他言語豪氣,倒首次覺得此人有些氣魄。

    辛棄疾忽道:“賊人之所以突然害死雷門主,又蓄意做出雷門主服毒自盡的假狀,定是為了掩飾那跟余孤天聯手暗害羅老之人!”虞允文目光閃動,道:“正是!若咱們辨出雷門主乃是被人加害,那便正好嫁禍雄獅堂,挑起咱們紛爭之端。當此之際,我輩更該齊心追凶,不該自亂陣腳。”眾人齊齊點頭。

    半日時光,彈指而過。到得午後,群豪仍依前日約定,重聚在玄武湖畔。高台上那紅燦燦的四海歸心盟大旗依舊高懸,但環插台旁的紅旗已全改作白幟。雄獅堂眾弟子也盡數換作白衣,湖光山色間凝著一股濃烈的悲壯之氣。

    虞允文身為軍師,當下大步登壇,才說出了羅雪亭的死訊,台下便是哭聲一片。群豪本已早知了此事,但重聞噩耗,仍不禁大放悲聲。

    當下有人便在台下喝問:“羅堂主神功無敵,是什麼人下手害了他?”虞允文等人對此推敲良久,此時卻仍覺毫無頭緒。虞允文只得歎道:“害死羅老的,乃是金國龍驤樓的奸賊和混入我江南的細作!金人此舉,便是要咱們群龍無首,四分五裂。眼下之要,便是推舉新盟主,斷不能讓金賊的奸計得逞!”群豪紛紛叫道:“虞軍師說得在理!”“誰任新任盟主,虞軍師有了計較嗎?”虞允文道:“眼下江南武林,委實再難尋羅老那般領袖群倫的絕頂人物。但威望久著之人,卻也有數位。”

    便有人叫道:“不錯!丐幫莫幫主豪俠仗義,又是羅老摯友,咱們便推舉莫幫主罷了!”一眾丐幫弟子紛紛叫好。

    忽聽得一人尖聲尖氣地怪笑道:“娘了個屙的,咱大宋的豪傑全死驢球了嗎?竟推出個叫花子作盟主,還是個駝子!”這話大是無禮,且聲音尖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群豪耳中。丐幫弟子卻齊聲怒吼呵斥,只是那人不知藏身何處。亂了一陣,又有人叫道:“青城派掌門石鏡道長玄功深厚,為人狹義,也是羅老的老友!便選石鏡道長吧!”

    台下才響起幾陣附和之聲,便聽那尖細怪笑又再騰起:“石鏡老道?滾他娘的去吧!咱大宋吃那些老道的虧還少嗎?先有個林靈素禍國殃民,後有個郭京用天兵天將守汴梁,大好河山都被這些老道禍害了。再推個石鏡老道做盟主抗金,這仗也不必打了,他娘的必輸無疑!”

    這次他再一開口,眾人才望到他的模樣,卻見這人瘦得跟竹竿一般,尖臉鼠須,模樣頗有幾分滑稽,只是雙目湛然,眼神凌厲駭人。群豪目光盡數集在他身上,那人卻洋洋自得,手拈胡須,嘿嘿冷笑。

    算上虞允文,大多數江湖豪客全不識得此人,但想這尖腦殼一開口便得罪了丐幫幫主和青城掌門,均覺此人頗有些高深莫測。莫複疆和石鏡都是蹙眉變色,但二人若是這時跟他辯駁喝罵,倒似是非要做這盟主不可一般。兩人只得鐵青著臉,硬生生吃下了這啞巴虧。

    虞允文目光灼灼地望著那尖腦殼,道:“閣下有何妙策?”那人怪笑道:“妙策說不上!咱們都是闖蕩江湖的武人,要選個帶頭的,自然憑著真本事真刀真槍地比上一番!力壓群雄的,便做盟主!”武林豪客多喜直來直去,台下群豪中一大半人倒都是這個心思,聽了他這話,除了老成持重之輩尚在猶豫,許多好事之徒已大聲叫好。

    虞允文皺眉道:“羅老生前大願,便是我江南武林再不自相殘殺,眼下羅老尸骨未寒,咱們便如此大動干戈,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羅老?”

    “誰說是自相殘殺了?不過是比比武,較較技,全他娘的是江湖上的尋常事!”那人怪笑道,“若不比試較量,便不能服眾!選個誰也不服的歸心盟主,這四海歸心盟還有個屁用?太子遣你來辦妥此事,你草草應付,如何對得起太子重托?”他一時言辭俗不可耐,但譏諷石鏡,笑問虞允文,卻又全說到了點子上,台下群豪不禁紛紛點頭稱是。

    莫複疆忽地哈了一聲,叫道:“閣下莫不是斷魂幫的‘斬盡誅絕’婁千絕?”那人目光一燦,嘿嘿冷笑:“正是婁某!莫掌門有何見教?”

    眾人聽他應承,齊齊吃了一驚。要知十余年前,江南有一個手段陰狠的黑道大幫斷魂幫,其副幫主婁千絕以一手風雷追魂杖法馳名江湖,只因此人出手狠辣,對付仇家往往不擇手段,便得了個“斬盡誅絕”的惡號。七八年前,斷魂幫不知因何事得罪了“洞庭煙橫”,林逸煙親率數名高手挑戰斷魂幫。斷魂幫主不敢相抗,率領全幫歸順明教,惟有婁千絕性子乖戾,不肯歸降。據傳他還和林逸煙動了手,並曾苦撐了多時,雖然最終落敗,卻也在江湖上轟動一時。

    只是這位“斬盡誅絕”就此下落不明,哪料到忽在今日冒了出來。婁千絕當年在江湖上從來都是行事詭譎,且又匿跡多載,以莫複疆之見聞廣博,也僅能從他形跡言笑上推斷其來曆。

    “這厮隱忍多年,驀地重出江湖,只怕別有居心!”莫複疆眼見婁千絕一派有恃無恐的模樣,心底著惱,冷笑道:“這時還沒空,得了閑,定要指教指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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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3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十節:比武奪帥 揮杖降魔
      忽聽得有人朗聲道:“說到以武功定盟主,若是刀霸、巫魔趕來,勝了我江南群豪,咱們也須奉他們做歸心盟主嗎?”正是久不言語的辛棄疾在台上挺身而言。這話說得氣勢奪人,眾人均覺有理。辛棄疾朗聲道:“請各位聽我一言!”

    台下微微一靜,立時便有人喊道:“請辛軍師吩咐!”“辛軍師見識高遠,快來給咱們指點迷津!”辛棄疾不似虞允文一直為太子效力,但因他久居草莽,行事磊落,在群豪心底,威望反較虞允文為高。

    辛棄疾昂然道:“這位繼任歸心盟主之人先要符合三件要則:一要師出江南名門;二要胸襟寬厚,交游廣闊;三嘛,便是此人定須俠肝義膽,忠心國事。”群豪齊聲稱好,都說這“約法三章”大有道理。

    “最緊要的,”辛棄疾驀地提高聲音,目光掃視全場,“便是羅盟主為奸人所害,這個繼任盟主最好是能給羅堂主報仇之人!”羅雪亭仗義遠播,在江南豪傑心中地位尊崇,給羅雪亭報仇雪恨,實乃群豪心底至關要緊之事。聽了辛棄疾的話,眾人都覺深合己意,更是轟然叫好。

    四下里喝聲將盡,婁千絕尖聲尖氣的怪笑又響了起來:“給羅老報仇確實要緊!只是凶徒難定,若是三五年間尋不到正主,咱們這三五年便不推舉盟主了嗎?”這人性情乖張,看來頗好與人大唱反調,但偏偏他唱的反調也另有幾分道理。

    “這位婁兄說得卻也在理!”辛棄疾“呵呵”一笑,“但咱們今日還應有言在先,誰若能給羅老報得大仇,便是當之無愧的歸心盟主。反之亦然,誰若是登上這歸心盟主之位,也須全力擒拿凶手!”眾人均無異議,一齊稱善。

    辛棄疾又道:“今日形勢如此,也只得以武功高低,定出盟主之位。咱們便來個比武奪帥!”他生性豪邁,對大宋以文治武之例素來不以為然,反覺以武奪帥更能激勵江南的尚武之風。眾人一陣呼喝呐喊,紛紛喝彩。

    一旁的虞允文不由暗自一歎,忽地轉頭望著卓南雁,沉聲道:“老弟,咱們這是背水一戰,你定要奪得這盟主之位!”卓南雁一愣,卻搖頭道:“小弟自會熱血報國,但小弟性子粗疏,這統領群豪的盟主,只怕小弟做不來!”

    虞允文大急,低聲道:“形勢如此,眼下便連請太子的旨意都來不及了。你不爭這盟主,難道要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當了歸心盟主?”卓南雁本待辯駁,但望著他沉沉的目光,只得點了點頭,心底卻想:“做這盟主,大是麻煩,少時再慢慢勸他。”他生性疏狂,雖自幼便盼著重開四海歸心盟會這一天,但只是想兼承其父遺志報效國家,以盟主之尊號令群雄的野心,卻半點兒也不曾動過。

    這時挺立台上的辛棄疾又定下了幾條規矩:比武點到為止,不得傷人性命,更不得施展歹毒暗器;若有人連勝三場,便當暫且休息。群豪連連稱是,許多青壯豪客不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虞允文也知非比武不可,歎一口氣,大步走到台心,朗聲道:“眾家英雄,眼下金虜大兵壓境,凡我大宋男兒,都當奮力衛國。咱們今日之戰,不為選出個天下第一的高手,只為推出一位德行服眾、俠肝義膽的盟主!哪位若是比武時下手陰狠,或是借機尋仇,那便是與我大宋為敵的禍國奸賊,凡我大宋武林同道共擊之!羅老的在天之靈也定然饒他不過!”眾人轟然稱是。

    其時天色陰郁,運氣慘淡,映得湖水也是白茫茫的,仿佛浮云被孝,天地同悲。佇立台下的許多豪客盡著孝衣,衣冠如雪,更增悲慨之氣。

    當日羅雪亭散發英雄帖時,旨在力倡歸心之旨,舉凡叫得上名號的宋朝大小門派,均發了帖子。這時玄武湖畔的群豪可說是會聚大宋的武林精英了。但千余豪傑齊至,眾人均是不知深淺,誰也不敢貿然當先登壇。

    微微沉了一沉,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入娘撮鳥的,這比武奪帥的頭一陣,又是讓老子搶了先!爽快啊爽快!”

    青影閃處,一個干瘦漢子騰身躍上台來,正是五湖幫幫主胡斷眉。此人武功不高,膽子卻大,更愛凡事搶個風頭。他在金鯉初會上雖被打下擂台,卻只是筋骨外傷,得靈藥將養數月,已無大礙。此時挺立台上,想到近日來大宋的兩場熱鬧比武,臨安的金鯉初會和這玄武湖畔的比武奪帥,都由自己打了頭陣,胡斷眉不由咧開嘴哈哈大笑。

    正自得意洋洋,忽覺眼前烏光乍現,一位肥肥胖胖的黑袍漢子已凝立台上,胡斷眉見這人來勢如風,大吃一驚,忙退開兩步,喝道:“直娘賊的,來的倒快!你給老子報上名來!”群豪見他被這黑袍胖子驚得笑聲頓止,說話間更是怯意大露,不由蕩起幾聲零落的嬉笑。

    那黑衣胖子四十開外年紀,身子圓圓滾滾,胖臉上卻滿是凝重之色,道:“老子搶得這歸心盟主,那便能號令江湖了,是不是?”胡斷眉皺眉道:“那是當然!”那胖子又正色道:“皇帝老子第一,歸心盟主第二,是不是?”胡斷眉搔了搔頭,道:“差不多吧……反正老子是這麼想的。”

    那胖子如釋重負,喜道:“除了趙官家,誰也管不了這盟主了,是不是?”胡斷眉點頭道:“料得如此!入娘撮鳥的,不然這群人爭來爭去地做什麼?”眾人聽到此處,已覺這胖子是個渾人,偏偏又遇上胡斷眉這個活寶,見他二人問答滑稽,不由笑聲四起。

    “好極好極!”那胖子連連點頭,“俺若是當了盟主,那……那誰也不敢隨意欺負俺了!”說話間喜形于色,叫道,“哈哈,紫菜頭,老子奪了這歸心盟主,看你日後還敢扇我耳光、扯我頭發不敢!”

    胡斷眉聽他言語,似是個久遭欺凌之人,又瞧他腦袋光禿禿的,自是被那“紫菜頭”撕扯所致,不由大起同情之心,問道:“這紫菜頭竟敢如此欺辱你,這鳥人是誰?”胖子歎道:“紫菜頭嘛,自然是我老婆!”一語甫出,群豪的笑聲已轟然四起。原來這胖子嘮叨良久,居然是個怕老婆的漢子。

    那胖子也“嘻嘻”而笑:“那咱們這便動手吧。”聲音甫落,驟然出手,一把便扣住了胡斷眉腰間的維道穴和東門穴,將他攔腰提起。這一下快如飄風,出其不意,驚得眾人的大笑頓時一停。群豪大多知道五湖幫主的身手,雖非一流,卻也硬朗狠辣,不想一招間便被這胖子捉住。

    “不成不成!”胡斷眉大叫起來,“你這胖子偷襲,算什麼本事?”那胖子滿面歉意,道:“這算偷襲嗎?好,那咱們再行來過。”放脫了手,退開兩步。

    胡斷眉挺身立好,抽出背後大刀,當胸一橫,目光咄咄地緊盯著那胖子,喝道:“進招吧!”那胖子道一聲“好”,驟然欺上,探掌便扣住了他的刀背。胡斷眉大驚,奮力抽刀,卻陡覺腰間一麻,又被那胖子制住了維道穴,抓住腰帶提了起來。

    這兩下仍是奇快無比,起落之間,已將胡斷眉擒在手內,渾如老叟戲頑童。群豪相顧愕然,均想:“這胖子舉止怪誕,實則卻是個武功詭異的高手!”

    那胖子依舊一副笑嘻嘻的神色,道:“這下子我可當得那歸心盟主了吧?”胡斷眉搖頭道:“單單勝得老子,可還差得遠呢!”忽然間情急智生,央求道,“我說老兄,你費這麼大氣力,不過是要對付你老婆!不如將你老婆讓給我,我替你整治,這一陣便算小弟勝了如何?”

    群豪聽了他這句胡話,又不禁笑出聲來。那胖子居然大喜,連道:“多謝多謝!你若能整治得了她,那是最好”!說話間將胡斷眉放了下來,道,“走,你這便跟我去。”緊緊抓住胡斷眉的腰帶,似是怕他反悔。

    眾人更是笑得打跌,驀聽有人尖聲高道:“誰要整治老娘?”一個紫發婆娘騰身躍上高台,身材臃腫,滿面煞氣。那胖子見了她,頓時變色,斜身縮到胡斷眉身側。胡斷眉見這婆娘滿臉橫肉,頭發紫紅,不由哈哈大笑:“你這婆娘便是紫菜頭嗎?這名兒起得當真對路……”

    話未說完,那婆娘身形疾晃,已將他一把扯過,揚手一記耳光重重劈來,喝道:“老娘的閨名兒是你叫的嗎?”胡斷眉被她一巴掌劈上,不禁頭昏腦脹,陡覺腰間一緊,已被那婆娘攔腰提起。那婆娘左掌抓起胡斷眉,右掌連揮,劈面拍向那胖子。那胖子大駭,左右騰挪,居然閃避不開,臉上重重挨了一記,口中“呵呵”大叫:“賊老婆又打漢子啦!”猛向前躥,將胡斷眉一把扯過,擋在身前。

    群豪見這三人嘶號扭打,在台上攪作一團,不由哄然大笑。

    端坐台側的卓南雁驀地低聲道:“龍須!”一旁的虞允文微微一驚,道:“你說這對胖子夫婦是龍須?”卓南雁點頭道:“他們容貌變了,但出手武功卻難盡變。當年我去醫谷求醫,出手阻攔的龍須中便有這兩人。”

    虞允文冷笑道:“咱們正要去尋他們,這些龍須倒自己跳了出來!不自量力,竟要蓄意攪亂歸心盟會!倒省了咱們氣力,好得很,好得很!”卓南雁卻搖頭歎道:“龍須組織嚴密,行動詭秘,便捉住了這兩個小龍須,也難以揪出上面的大龍須!”說話間眼芒一燦,揚眉道,“不過小龍須既已到場,大龍須只怕也該到了吧!”

    厮打之中,胡斷眉惱怒起來,驀地反手拽出飛刀,七八把飛刀連珠價甩出,疾向那婆娘射去。刀光燦然躍出,猛見台上青影閃動,一人斜飛而至,大袖疾揮,已將飛刀盡數卷下,跟著左掌飛探,正按在那胖子肩頭。那胖子只覺肩上一股冷氣注入,頓覺脊背酸麻,慘叫聲中,已被那人凌空提起。

    那婆娘大怒,轉身相攻。那人身形如青鶴舞動,輕飄飄地轉開,縮在袖中的右掌凌空疾點,相距尺余,已閉住了那婆娘肋下大橫穴,跟著右手暴吐,已將她衣領揪住,倒提了起來。

    這兩下兔起鶻落,轉瞬之間,這一對武功不俗的夫婦已被這人舉手制服。此刻他身形一定,群豪才瞧清出手拿人的正是青城派掌門石鏡道長。“老雜毛……”那婆娘便待破口大罵,猛覺頸後大椎穴一麻,滿口穢語便吐不出來。

    霎時間彩聲雷動,叫好之聲頻頻響起:“石鏡道長好俊的身手!”“青城掌門,果然名不虛傳!”更有識貨的高聲叫道:“馭鶴步,天風指,當真讓人大開眼界,痛快痛快!”

    石鏡道長昂然挺立,大喝道:“今日是我江南武林歸心盟會的正日子,豈容你們如此胡鬧!快給老道滾吧!”雙掌齊揚,那對夫婦便如稻草一般高高飛起,直向台下落去。

    群豪見他二人跌落的勢道奇猛,急忙四散躲開。這對夫婦眼看要跌個七葷八素,哪知將要落地,體內那股冷氣忽逝,兩人雙足使力,牢牢站穩。此刻他們均知是石鏡手下留情,再不敢停留,便在四周群豪的哄笑聲中,抱頭遠竄。

    “好功夫!好功夫!”胡斷眉挑起大拇指,連連喝彩,忽見石鏡灼灼雙目又向自己逼視過來,忙拱手道,“嘿嘿,本幫主自己會滾,不勞道長動手!”

    四下里哄笑又起,胡斷眉卻滿不在乎,大步走到台邊,大笑道:“老子適才以一敵二,這會兒我還在台上,自然是我勝了!不管怎樣,這歸心盟主比武奪帥的頭一戰,乃是本幫主旗開得勝!”便在台下此起彼落的譏笑哄罵聲中,施施然飛身躍下。

    一道粗沉渾厚的冷笑聲忽地傳來:“石鏡道長,你一出手便連敗三人,這會兒要不要歇上一歇?”

    此刻台下群豪正自哄笑,聲音嘈雜,但這人淡定沉冷的笑聲居然字字不亂,清清楚楚地傳入千百人的耳中,群豪均是一震,笑聲頓止。石鏡臉上青氣一閃,道:“那也不必,貧道只因痛心老友辭世,不願這三個渾人攪鬧盟會,這才一怒登台。嘿嘿,老道自知德薄技淺,豈足擔當這歸心盟主之位?但哪位英雄若要賜教,便請上來。”

    卻聽那人沉聲大笑:“石鏡道長的高招,自然還是要領教一番。”一道雄偉身影猶如蒼鷹展翅,凌空躍上高台。看他身披紅袍,獅面濃眉,不怒自威,正是昆侖派掌門“甯折不彎”甯自隆。

    石鏡知道當日金鯉初會上,此人敗在自己掌下,就此耿耿于懷,暗道:“甯自隆終是個胡人,武功不俗,氣度卻小。”當下淡然一笑:“得與甯掌門二次切磋,老道不勝之喜。請吧!”甯自隆點一點頭。那日臨安較技,許多精妙武功未及施出,便敗下陣來,當真越思越是懊惱。他性子爽直,此時也懶得多言,渾身骨骼“格格”作響,已是蓄勢待發。

    卓南雁暗道:“秦老賊辦的那金鯉初會遺禍無窮,今日不知還有多少人為了那金鯉會的舊仇而自相殘殺。”雙眉一蹙,便待上前勸解。虞允文看他身子一動,忙按住他臂膀,低聲道:“不忙!老弟此時身懷重任,不可妄動。”

    甯自隆昂首望天,雙眸如電閃動,暗道:“他那斗姆天風指如此高妙,尋常武技實難勝他!眼下也只得施展冰河暗勁了。”

    相傳昆侖山下河川寬闊,水流看似舒緩,實則湍急,且又寒冷無比,名喚冰河。這門“冰河暗勁”的神功,便由昆侖派前輩高人由此悟來,成為昆侖派的鎮派玄功。金鯉初會時,因這門奇功須得蓄勁良久,事後更會神疲力倦,甯自隆未及施展,便惜敗在石鏡掌下,此刻他誓雪前恥,索性便以冰河暗勁傾力一搏。

    凝氣聚力間,一股涼絲絲的勁氣已在甯自隆身周盤旋凝聚,頃刻間真氣愈濃,已化作一股雄奇氣勁。台側的兩排雪白大旗如被暗流席卷,竟簌簌輕顫起來。

    石鏡眼見對手真氣蓄而不發,渾身神氣若斷若連,臉色一凝,竟不敢再托大挺立,腳踏九宮方位,展開馭鶴步法四下游走。他腳步忽實忽虛,有時虛點數下而不落足,有時卻一邁便連環幾步。甯自隆則始終兀立如山,身周勁氣漸濃,鼓蕩之間,襲得台側大旗獵獵狂舞,白布交接,似有兩條白虹縱貫台上。

    眾人見他二人一動一靜,不由越看越奇。一時群豪愕然張目,無人喝彩,反更增凝重之氣。

    驀然間甯自隆揚眉大喝:“咄!”一聲喝出,高台兩側白旗悚然一抖,齊齊垂下。眾人心神一震之間,甯自隆身形疾閃,大袖橫飛,便往石鏡臉上拂來。石鏡左掌也是縮在袖中不出,反向他袖上迎去。

    兩人手臂交接,大袖舒卷,瞬息間已生出七八種變化。卓南雁眼前一亮,忍不住喝了聲好。原來他看出甯自隆以力試力,以氣催氣,甫一接上,便連換了數般勁力,但石鏡展開青城絕學,順著來勁變化,抖顫騰挪間已將冰河暗勁盡數化去。

    這是道家“化勁”的真功夫,專能以柔克剛,以弱當強,若非數十載玄門苦修,斷難施為。卓南雁在施屠龍門下多年,對此術卻浸淫不深,此時細看,但見石鏡施展的化勁功夫與天衣真氣中的“沖而化之,凝而造之”的沖凝訣頗有相通之處,不由看得雙目發亮,心馳神醉。

    甯自隆幾番試探冰河暗勁越催越強,衣袖鼓蕩增粗,猶如大蛇般翻轉如意,催卷而上。他武功走純剛一路,到此境地,已是剛柔並濟的大成境界。

    石鏡跟他相抗數下,便覺對手勁氣厲害,自己難攖其鋒,忙斜刺里飛步踏出,但覺這馭鶴步一下飛轉,加在臂上的冰河暗勁便不似先前那般雄渾難耐,當下腳下生風,連環疾轉。

    甯自隆冷哼聲中,腳下也是龍騰虎躍,步步緊逼,袖上勁力依舊越催越猛。旁人運功相擊,勢道一強,則招法必簡。奇的是甯自隆勁氣越強,衣袖上變化越疾越快,或彈或抖或繃或按,渾如大河滔滔,波瀾萬狀,卻又水力雄渾,勢不可擋。

    石鏡臉上青氣漸濃,道家玄門的化勁之法已被他施展到了極處,當真是圓轉自如,隨機運轉,斗到酣處,仿佛周身無處不轉,進退游走之間,便似無數圓球湧動。冰河暗勁雖如怒潮催湧,但轟擊在或大或小的圓球上,勁氣不由隨之疏散消減。

    兩人腳下都是越轉越快,要知人身氣勁全賴雙足生發,若是腳下稍慢或是立足不穩,掌上勁氣不免滯澀。此時二人各展絕技,便如一青一紅兩道弧光在台上盤旋來去。

    旁觀群豪首次看到如此別開生面的拼斗,但見兩人雙臂交接,掌臂間抖的圈子忽大忽小,腳下卻始終快如鬼神禦風,不禁目眩神馳。眾人對這兩大高手的內家真氣的較量難窺其奧,但對這倏進倏退的絕頂輕功卻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時間彩聲轟響,經久不息。

    驀地甯自隆振聲長嘯,聲若龍吟,冰河暗勁已提到了十重勁力。便在他全力攻出的一瞬,陡覺手下一空,卻是石鏡驀然間撤開了手臂。本來二人傾力相抗,如此臨危收勢大是行險,不料石鏡的化勁功夫施到極處,居然有此一功。

    甯自隆一驚之際,卻見石鏡左手縹緲而出,斗姆天風指倏地戳向他的面門,這一指氣的蒼勁,凌厲冷峻,甯自隆雙眉一蹙,忙拼力後錯,同時靈鼇手倏地翻上,橫拍對手左肩。他料敵有誤,至此已是輸了半招,情急之下只得施展出兩敗俱傷的打法。

    猛聽“砰”的一聲,石鏡的身子竟橫飛出去,重重跌落在台上。眾人齊刷刷暴起一聲驚呼。卓南雁也騰地站起,他本來看出石鏡虛實相應,已占得先機,哪料到忽然間卻又大敗虧輸。

    “石鏡道長!”甯自隆一招得手,卻看出對手危急間竟驟然收指,讓了自己半招,這才轉勝為敗,不由怔怔喝道,“你這卻是為何?”

    石鏡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眼圈泛紅,苦笑道:“甯掌門,羅老都去了,這些江湖上的……勝敗浮名,跟我大宋國事相較,卻又算得了什麼?”話一出口,身子發顫,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適才生死相搏,甯自隆全力一掌,已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

    甯自隆頓時愣住。他身為昆侖掌門,雖非居住在高遠深寒的昆侖山上,但算來也是吐蕃人氏,只在這兩年游曆江南,深慕漢風,這才逗留不去。此時聽得石鏡言語,甯自隆重棗般的臉色更是紅得發紫,忽地深深一揖:“江南武林,果有豪士!我甯自隆只知爭這虛名浮利,井底之蛙,可比道長差得遠了。”大步上前,攬住石鏡的手臂。

    二人酣斗良久,此時不免惺惺相惜,四掌交握,一起哈哈大笑。石鏡受了內傷,無力再斗,甯自隆扶著他飄身下台。群豪敬重二人的豪邁言語和精妙武功,齊聲喝彩鼓掌。

    本來台下不少武林高手豪情勃發,欲待上台一搏,但此時見了青城、昆侖兩派掌門的精深武功,均是心中驚佩交集,雄心頓息。一時誰也不敢上台,倒冷場了起來。群豪嘈雜低語間,忽見灰影乍閃,一人飄身上台,卻是適才一直冷言冷語的怪客婁千絕。

    “如此好差事,居然沒人敢當!”婁千絕雙手抱肩,“嘻嘻”而笑,“婁某人素來當仁不讓。哪位英雄若要指教,便請上陣,若沒人上來,婁某這可就是歸心盟主啦!”

    台側響起一聲大笑:“指教可不敢當,駝子不才,正想見識見識婁兄的風雷追魂杖法。”談笑間丐幫幫主莫複疆大步上前。

    婁千絕瞥他一眼,冷笑道:“我早料到你會上陣,只因我罵了你兩句,你便擔待不起了。嘿嘿,這等氣魄,又怎能當得了歸心盟主?小氣小氣!”莫複疆蒼眉一緊,喝道:“婁兄伶牙俐齒,莫某甘拜下風!只是咱這可是比武奪帥,可不是比嘴奪帥!”一句話說得台下哄笑四起,眾丐幫弟子齊聲給幫主鼓氣呐喊。

    “歸心盟主可得要文武雙全,”婁千絕仰天打個哈哈,“這斗口,比的乃是見識文采。莫幫主此時自愧不如,莫非承認是個一勇之夫,難堪盟主大任嘍?”莫複疆臉上一僵,自知嘴上難占便宜,索性冷笑一聲,默然不答。

    婁千絕斗口大勝,洋洋得意,笑道:“莫幫主見識口才不成,手上功夫料來也強不到哪里去!”霍地在腰間抽出一根烏沉沉的杆棒來。原來這杆棒一直柔柔地盤在他的腰帶內,此刻被他運勁一抖,嗡然疾顫,瞬間跳直。

    莫複疆見他單掌斜握棒尾,棒尖斜指腳下,氣勢沉渾,竟是本門杖法的起手招式“拽牛尾”,不由蹙眉道:“拽牛尾,你怎地也會這套杖法?”

    婁千絕森然一笑:“難道你只認出這招起手勢,卻沒認出我這根神杖?”莫複疆這才看他杆棒,卻見那杆棒長僅四尺,通體漆黑,乍看上去毫不起眼,凝目細瞧,便覺出一股迫人的熱氣,不由渾身一震,喝道:“伏魔杖!你……你竟是怒叔祖的傳人?”

    “虧你還記得怒視組!”婁千絕翻起白眼,“本門的大自在杖法你還記得幾招?”莫複疆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不料今日竟見得本門棄徒,好極好極!”掣出背後的降龍棒,在台上一頓,滿台轟然微震。

    原來丐幫有一套威力驚人的大自在杖法傳世,代代只由幫主傳承全套杖法。莫複疆的太師祖當年做幫主時曾收過兩名弟子,其中那自號“怒丐”的二弟子在武功上悟性高于師兄,卻性情暴戾,手段狠辣,素為其師所不喜。最終這全套杖法仍是傳給了莫複疆的師祖。怒丐惱怒之下,竟要暗算師尊,終被其師廢去武功,逐出門牆, 其後不知所終。

    莫複疆多年前便聽得婁千絕那風雷追魂杖之名,早欲一會,只是婁千絕素來行蹤詭秘,敗于林逸煙後更是杳無音信,便一直未曾照面。此日相逢,莫複疆瞧見他那烏沉沉的怪杖,想到當年怒丐那把殺氣騰騰的伏魔杖,才知這婁千絕竟是本門棄徒怒丐的後人。

    “你我有緣,終得見個高下,且看是我伏魔,還是你降龍?”婁千絕緊盯著他那鑌鐵鑄就的降龍棒,依舊大逞口舌之利,驀地目射寒芒,尖聲喝道,“咱們便依著本門規矩,耍耍懶龍三關,輸了的非但要退出這歸心盟主之爭,更要讓出本門掌門之位。”言語之間,竟是連莫複疆的丐幫幫主之位都要一舉奪下。

    “懶龍三關?”莫複疆目光一燦,豪氣勃發,仰天大笑道,“好,隨你怎樣,俺都接著。駝子怕過誰來?”

    丐幫傳世的大自在杖法乃是唐朝一位綽號“懶龍”的俠丐所創,全套杖法分三重境界,乃是氣勢不同、各有玄奧的三重杖法,號稱懶龍三關。便以怒丐之能,當年也未曾學全,不料今日婁千絕竟以此叫陣,怎能讓莫複疆不惱。

    婁千絕大笑道:“還有些膽魄!”腕子一顫,伏魔杖倏忽蕩出,直往降龍棒上擊來。莫複疆瞧他出手招勢,正是本門師兄弟較技慣勢,當下也橫杖揮出。兩杖交擊,發出嗡嗡異響。

    大自在杖法的修煉,起始先以長而堅韌的大杆子抖顫劈掄,因長杆難以把握,正可體悟自身內勁彈抖之力。練到圓轉自如時,杆子便再更換,漸短漸硬,直到如伏魔杖、降龍棒一般的四尺長短,渾如自家手臂,才算登堂入室。此時二人杖棒交擊,均覺渾身氣血震蕩,各自敬佩,斜退兩步,凜然對視。

    婁千絕一聲怪嘯,黑杖疾抖,已展開大自在杖法的第一關“八方風雷”來。這重杖法寓意丐幫弟子風餐露宿,不畏寒暑,闖蕩八方。婁千絕揮杖之間,意氣縱橫,杖間夾有隱隱雷風。莫複疆贊一聲“好”,也使出“八方風雷”杖法,降龍棒矯夭飛騰,風雷變色。

    群豪眼見他們雖只二人斗杖,但棒打八方,滿台都是電光躍動,烏氣盤旋。群豪但聽杖棒相擊,如有輕雷頻發,震人心魄,不由神搖心折,喝彩之聲不絕。

    片刻工夫內四門、外死門的“八方風雷”堪堪使完,婁千絕見杖上絲毫不占上風,驀地單足獨立,黑棒橫展,正是第二關“傲骨雄魂”的一招“龍抬頭”。莫複疆見他揚眉兀立,大有鐵骨錚錚、睥睨世俗之感,不由喝一聲彩,鐵棒疾封,應了“傲骨雄魂”中的一招“關山月”。

    這重“傲骨雄魂”共分為“朱絲繩”、“玉壺冰”和“青白眼”三路杖法。前兩路取南朝鮑照“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的詩意,以示丐者需有耿直清白、潔身自好之志,杖法剛峻奇拔,有傲然獨秀之意。頃刻間二人棒杖交纏,連過數招。莫複疆杖法剛猛,“朱絲繩”的曲直如意,“玉壺冰”的圓轉清峻,盡皆展露無遺,隱隱占得上風。

    丐幫眾弟子極少見幫主施展棒法,此刻得見這套鎮幫神杖,無不鼓氣歡呼,許多使棒高手更用心默記。

    婁千絕連聲厲嘯,忙施出最後那路“青白眼”來。這路“青白眼”杖法取意晉人阮籍以青白眼視人之狂狷舉止,示意乞丐行事仍須有傲骨,杖法更是剛硬峭拔。這已是當年怒丐得自師尊的最後一路大自在杖法,他心性偏狹,只取杖法中的輕狂之氣,到此已是誤入歧途。此時婁千絕使來,更見狂放,杖風激射,壓得台側白旗盡向外展,聲勢驚人。

    莫複疆卻哈哈大笑:“閣下黔驢技窮啦!”杖法倏變,指東打西,圓轉自如,正是“懶龍三關”的最後一關“逍遙煙霞”。這套大自在杖法,到此才是俠丐遁世、逍遙物外的大自在境界,婁千絕見所未見,數招之間立見不敵。

    “這哪里是逍遙煙霞?”婁千絕驀地縱聲尖叫,“老子這才是懶龍三關的逍遙煙霞!”杖法由剛勁狂縱一變而為陰柔詭譎,伏魔杖縱橫舒卷,滿台烏光沉沉,似有黑云翻滾,將莫複疆緊緊裹住。

    “林逸煙!”卓南雁驀地低喝了一聲。虞允文也大吃一驚,道:“怎麼,你是說他這路杖法?”卓南雁緩緩點頭:“這路杖法魔氣十足,大有林逸煙的手眼氣象!”目光遠眺,台下人群中卻不見林逸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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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34:13 |只看該作者
“當年婁千絕曾敗在林逸煙手下,就此下落不明!”虞允文倒吸了一口寒氣,“原來他是被林逸煙收服,做了一枚對付丐幫的棋子!”想到林逸煙數年前便埋下了對付丐幫的一記殺招,不由心中更驚。卓南雁依舊緊盯戰局,眼見莫複疆猝然不備,連連倒退,不由為莫複疆暗自憂心。

    猛聽得一聲響亮,伏魔杖和降龍棒又交擊一處。伏魔杖陡然化剛為柔,在降龍棒上倏地彎起,杖頭靈蛇般蕩起,矯夭異常地向莫複疆胸前連戳三下。這一招虛實難辨,黑杖忽曲忽直,決非大自在杖法所有。虞允文看得心緊,忍不住“啊”的一叫。

    陡見莫複疆面色凝重,降龍棒如龍昂首,嗡然躍起,自潑墨般的漆黑杖影中直蕩過去。這一招“問心無愧”正是大自在杖法中的壓卷絕招之一,莫複疆習成之後從未輕用,此刻探臂舒棒,意勁綿綿,已將逍遙煙霞的杖意展到極處。

    一股雄偉無匹的大力蕩來,將黑森森的伏魔杖蕩在一旁,降龍棒直破中宮而入。婁千絕眼見棒到,身子卻騰挪不得,神色霎時灰黯。猛聽莫複疆一聲低嘯,降龍棒硬生生在他胸前半尺處頓住,喝道:“婁老弟,勝敗已分,咱們終究是師門一場……”

    婁千絕點一點頭,咧嘴苦笑,黑杖橫拽,似要扶杖認輸。驀地伏魔杖疾跳而起,杖頭一道光華直射莫複疆面門。這一下驟出不意,群豪齊聲呼喝出聲。猛見莫複疆的鐵棒劃個圈子,勁響聲中,已將一把飛刀擊得橫飛出去。丐幫幫主性子外粗內細,曾聽師父說過怒丐的伏魔杖中暗藏尖刀之典故,一直暗自留心,此時果在間不容發之際蕩開暗器。

    哪知婁千絕倏地躍起,駢指戳到。這一指運指如劍,氣勢凌厲,莫複疆只覺肩頭一痛,已被戳中。

    原來當年林逸煙見婁千絕心懷異志,便以丐幫幫主之位相誘,將他收服後,曾指點過他的大自在杖法。洞庭煙橫雖是宗師手眼,到底也不能急切間悟出婁千絕夢寐以求的那一路“逍遙煙霞”杖法,只是另傳了他幾招赤火白蓮劍的指劍功夫防身。此時婁千絕臨危出指,果奏奇功,大喜之下,揮杖橫擊。群豪恨他卑鄙,齊聲怒喝。

    驀聽莫複疆憤聲悲嘯,降龍棒不管不顧地劈面砸下。這一招直來直去,看似毫無道理,偏偏杖端凝聚著無盡氣勁,勢若開天辟地,正是大自在杖法的最後一招“天高地遠”。卓南雁正待上前相救,瞥見莫複疆這大氣磅礴的一杖,不由揚眉喝彩。

    陡見黑芒閃爍,婁千絕的伏魔杖被遠遠震飛,一股雄渾勁風劈頭砸下。婁千絕心內倏地閃過一念:“死!”他生平殺人無算,此時卻不禁渾身酸軟,忽覺那股勁風順肩掃下,跟著雙腿一痛,已被莫複疆橫棒掃倒。

    “今日歸心盛會,”莫複疆收棒兀立,瞠目喝道,“駝子不會殺你。婁兄好自為之!”他肩頭血流如注,但言語豪邁,氣勢凜然。婁千絕臉如死灰,再不多言,翻身拾起伏魔杖,轉身下台。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十一節:白衣勝雪 劍氣凌煙
      群豪愣了一愣,這才震天價叫好。忽見人影倏晃,一道略顯肥胖的身影飄身上台,笑吟吟地道:“恭喜莫幫主大獲全勝!”莫複疆見來者正是金鼓鐵筆門的掌門管鑒,不由蒼眉一揚,笑道:“管掌門也來湊熱鬧?”

    管鑒正色道:“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眼下正是我輩報國之時,管某豈敢落後?”盯了一眼莫複疆的肩頭,又笑道,“莫幫主受了重傷,可要歇息一下?”莫複疆傲然搖頭,冷冷地道:“些許皮肉之傷算個啥子,難得管掌門赤膽忠心,便請動手吧!”

    端坐在旁的虞允文忽地一歎:“今日群魔亂舞,除了龍須,不想還有那大魔頭林逸煙!”管鑒所在的金鼓鐵筆門被洞庭煙橫收服,江湖上盡皆知曉。卓南雁知道虞允文便是由此感發,卻只點頭一笑,淡淡地道:“林逸煙隱忍已久,來者不善!”虞允文看他笑意從容,目光冷定,心底反覺有了些底氣。

    管鑒仰天一笑,掣出亮銀點睛筆,方要動手,忽覺眼前一花,一道青影斜刺里躥到,揮掌拍向他面門。這一掌力道沉凝,掌到中途,一股勁風已擾得管鑒氣亂脈緊。管鑒大吃一驚,忙斜身暴退,雙筆疾刺,飛點那人掌心芳宮穴。

    那青袍老者呵呵一笑,傲然收掌,任由管鑒退開數步。莫複疆眼望那老儒打扮的青衣客,眸中寒芒一閃,笑道:“唐掌門,誰要你來橫插一手?”

    唐千手笑道:“莫兄且請稍歇,待我跟管兄過上兩招,再來領教你的大自在杖法!”莫複疆皺皺眉頭,依他往日脾氣,定然冷笑不肯,但這兩日心痛老友之亡,反息了往昔爭強好勝之念,笑了一聲,拽杖退到一旁。

    “原來唐掌門也要爭這盟主,”管鑒雙筆橫交胸前,森然笑道,“不知唐掌門用何兵刃?”唐千手傲然笑道:“跟管兄動手,也不必用什麼兵刃!”驀然間青影晃動,揮掌便向管鑒頭頂拍到。

    管鑒聽他出語輕狂,心底狂怒,雙筆夭若游龍般疾刺數下。唐千手雙掌忽伸忽縮,在滿空銀光中穿來插去,竟是要來硬奪他的雙筆。酣斗之中,唐千手忽使險招,拼著大袖被亮銀筆掃到,左掌倏探,已扣住了筆身。

    驀聽“嗤嗤”勁響,兩枚石子疾向唐千手射到。唐千手聽那飛石破空的咝咝異響驚心動魄,心底一震。但他既名“千手”,更為唐門掌門,如何能讓飛石擊到,右掌疾翻,便向二石抓去。

    陡聽“啪”的一聲,勁射的兩枚石子便在他身前二尺遠處相撞,石屑爆碎四濺。這一下大出唐千手意外,便在他一凜之際,管鑒的亮銀筆已從他左手掌心滑開,順勢斜帶,反將他左袖裂開好大的口子。

    唐千手被這飛石一擾,反落下風,自是又驚又怒,正待再行上前,卻聽管鑒笑道:“且住!”卻將雙筆插起,滿面堆笑,“管某素來敬重唐掌門武功,如何敢與唐兄爭鋒?今日既有唐兄登台,老弟我自該退避三舍。”

    旁觀的卓南雁眉峰緊蹙,沉聲道:“管胖子前倨後恭,必是有人向他傳音指點!”虞允文也點一點頭,想到能密令管鑒之人,必是那天下第一的大魔頭重出江湖,心頭更覺一股濃濃的陰霾籠了上來。

    管鑒大笑兩聲,轉身下台。唐千手僵硬的面色才又一緩,轉頭望著莫複疆笑道:“慚愧!莫幫主激戰良久,唐某不願占你這個便宜,本來也待尋個對手,不想管掌門卻不賞給在下這個面子。”

    莫複疆“嘿嘿”一笑:“哪里來得這麼多臭規矩!”他立在台側調息片晌,早已神氣盡複,淡淡地道,“唐兄的武功和暗器,兄弟是極佩服的。只是你要做這歸心盟主嘛……”說著昂頭望天,怔怔出神。

    唐千手見他不語,心底不禁一緊,蹙眉道:“便怎樣?”莫複疆蒼眉倏揚,笑道:“你這老怪心狹性狠,駝子很不喜歡!”鐵棒猛頓,滿台嗡然一震,喝道,“且先勝了駝子這根杆棒再說吧!”唐千手臉色驟變,旋即凝定,冷笑道:“莫幫主的杖法,早看得在下技癢了!”

    台下群豪眼見丐幫幫主和唐門掌門劍拔弩張,蓄勁待發,均覺這場熱鬧難得,霎時間四下喝喊鼓噪之聲不絕。

    “且慢動手!”卻聽得一道響亮的喝聲騰起,一人大步跨出,正是卓南雁挺身而出。他這一步邁得看似漫不經心,但落足處正與二人鼎足而立,霎時間莫複疆和唐千手都覺身前似是橫了一座無形之山,自己便有什麼奇招妙勢一時也難以跨越此山,一時都有氣沮手促之感。

    “好小子!”莫複疆只得退了兩步,才覺那股壓力驟減,苦笑道,“你來做甚?”卓南雁向他二人拱手施禮,道:“莫伯伯,唐伯伯,晚輩與莫愁和晚菊交好,實不願見我摯友的尊長相斗。請二位伯伯看在南雁的面上,暫且息爭如何?”

    莫複疆微微一愣,隨即仰頭大笑:“若要罷斗,須依了駝子一樁事!”卓南雁道:“請莫伯伯吩咐!”

    莫複疆忽地收起嬉笑,正色道:“你莫伯伯本就只有匹夫之勇,自知難當這歸心盟主的大任。眼下倒有一人,文武雙全,少年俠義,既曾獨闖龍驤樓,又曾大破龍蛇變,更跟羅老學過武功,乃是羅老的衣缽傳人……”說到此處,目光灼灼地緊盯著卓南雁,“不錯,南雁,老伯的心底,正盼著你來擔當這歸心盟主的大任!”

    他話音一落,台下雄獅堂眾弟子轟然叫好。當日金鯉初會上卓南雁為雄獅堂慨然出手,雄獅堂弟子早將他當作了自家兄弟。但不知怎地,除了雄獅堂和丐幫弟子高聲鼓噪,其他幫派門人應和之聲卻也寥寥。

    “怎地?”莫複疆見卓南雁依舊蹙眉沉吟,喝道,“正該你報效國家之時,你卻不敢擔當嗎?”卓南雁聽他將自己的猶豫誤作畏懼,不由雙眉一揚,霎時間狂性大發,笑道:“好!便聽莫老伯的!”

    莫複疆哈哈大笑:“有你小子出手,駝子也就放了心啦!”將鐵棒一背,斜睨了一眼唐千手,卻不搭理他,大踏步走向台側。卓南雁才向唐千手拱手一笑:“唐老伯請了!”他也知唐千手性情冷傲難測,虞允文等人決計不會讓他做了盟主,此刻倒也難以再說什麼客套話。

    “卓少俠的武功,老夫是欽佩得緊了!”唐千手目光游動。此刻二人相對,他雖覺出卓南雁身懷不俗內功,卻仍拿捏不定卓南雁的武功恢複了幾成。他素懷大志,一直因唐門偏安蜀中而耿耿于懷,眼下趙祥鶴和羅雪亭這江南兩大宗師均已辭世,大魔頭林逸煙和南宮世家一直深隱不出,莫複疆又收杖退出,江南再也難尋自己敵手,不由雄心大起。

    “只是此次盛會,旨在四海歸心,咱們的比試也不必大動干戈!”唐千手忽地咧嘴一笑,片刻猶豫後他仍拿定主意,說什麼也要試上一試,“老夫多年參究一套五元如意梭,雕蟲小技,卻想搏少俠一哂!”

    “唐老伯過謙!”卓南雁深深一揖,道,“晚輩正欲大開眼界!”唐千手點一點頭,袖內忽地彈出一件尺長之物,銀光閃閃,兩頭尖尖,看似幾塊精鐵咬合而成。唐千手持梭在手,淡淡地笑道:“此梭從未出手,卻也薄有妙處,少俠不可不知!”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梭內倏地射出一道光華,猛聽“咔”的一聲,台側一根白旗的旗杆從中折斷。

    眾人均料不到這梭內暗器如此來無影去無蹤,驚得齊齊一呼。唐千手手拈長髯,笑道:“老夫另有一套五曜七煞掌,想要一同請教。”

    “五曜七煞掌?”卓南雁微一蹙眉,道,“五曜乃是太白、熒惑、辰、歲、鎮五星,想必老伯這掌法上應五星,內蘊五行生克,配以日月以象陰陽,自成七煞!”唐千手聽他一語中的,不由面色微變,道:“卓少俠果然學識廣博!老夫便以此掌攻你三招,射你三梭,少俠若能接下,我唐門終生便奉少俠號令。”

    “卓兄,應不得!”台下驀地響起唐晚菊略帶倉惶的驚呼,“‘五云五曜,一了百了’!五云梭配上五曜掌,天下決無抗手!”

    唐千手面色疾變,怒視了一眼唐晚菊,卻向卓南雁一笑:“暗器無眼,少俠若無把握,咱們自可另換他法。”卓南雁向唐晚菊一笑,才對唐千手道:“無妨。晚輩正要見識一下唐門妙技!”唐千手眼中掠過一絲奇怪神色,道:“那請卓少俠亮兵刃吧!”卓南雁搖了搖頭,道:“唐老伯只攻三招,晚輩若再亮兵刃,豈非更占便宜?”

    “怎麼?”唐千手眼芒忽燦,森然道,“你要空手接我的五云梭?”卓南雁笑道:“晚輩接不下來,便奉老伯號令!”

    不知怎地,唐千手看他笑容平和,心底反是一虛,忙凝定心氣,揚眉笑道:“好一個卓狂生,端的直追當年劍狂!”一笑之後,他單掌平探,卻見五云如意梭忽在他掌心轉動起來,如尺長銀龍,盤旋不定。

    正如唐晚菊所說,這五云如意梭為唐門世代相傳的鎮派奇寶,以五行生克之理設置奇異樞紐,可發出九種奇門暗器,其中尤以水火珠、黑風迷魂砂和五雷煉魔梭最是難防。這五云梭的制法繁複,曾在《萬毒秘要》中載了大概,完顏婷只取其皮毛,便造出了詭奇難防的七巧梭。以唐千手之能,終生亦只造出一枚五云如意梭。

    唐門之中另傳有一套五曜七煞掌法,上應五曜星宿,也以五行至理推衍而成。唐門內故老相傳有“五云五曜,一了百了”之說,那便是說五云梭和五曜掌若以五行生克之法相配施展,克敵制勝,百無一失。當日唐千手受困洗兵閣,只因內力驟失,才沒施展,此刻但覺盟主之位近在咫尺,才以神梭傾力一搏。

    驀地唐千手大袖疾振,五云梭倏忽不見。卓南雁的眼神熠然一亮,忘憂心法展開,雖是全身不動,心神瞬間籠罩八方。

    唐千手心神微震,驀地生出一種怪異感覺,似乎對面的矯健少年已化作一口古井,波瀾不生卻又深不可測。他面容一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此對峙下去,長吸了一口真氣,身如游龍般彈起,大袖鼓蕩,一招“歲木大沖”當頭罩向卓南雁。

    唐門素居蜀中,江南群豪罕見其高手試招,久聞其名的也只是唐門枯榮觀那些詭異奇毒,此刻但見唐門掌門的掌勢才起,便有天寒木落、蕭蕭無盡之勢,忍不住齊聲喝彩。

    這一招以歲木星為名,掌勢正依五行中的木相,滿天掌影激蕩,雄勁處如古松挺秀,輕柔處似弱柳扶風,意境莽莽,搖曳多變。卓南雁卻身如孤峰傲立,凜然不動,心神緊緊鎖住唐千手袖內的利器五云梭。

    “這小子竟能看破老夫的虛招!”唐千手又驚又佩,肘間真氣催動,五云梭倏忽滑出,光芒乍閃,兩道光華已向卓南雁射去。猝遇強敵,他一出手便是如意梭三絕利器中的水火珠。

    “嗤嗤”銳響聲中,一紅一白兩道異彩劃出詭奇弧跡,分向卓南雁雙肩射去。所謂水生木,木生火,水火珠配上木相掌法,端的如虎添翼,氣勢暴增。刀霸撲散騰手下有五行天刀,尚須多人聯手施出五行生克刀陣,而唐千手以一人之功,便化出五行三相。

    卓南雁目閃精芒,身形驟然向左一晃,急切間側開兩尺,瞬間由靜轉動,竟是快逾疾電。哪知雙珠陡然轉向,劃出個怪異的彎弧,分向左右射去。原來珠內暗藏水珠,配以唐千手的獨門內勁操運,凌空滾動間,可詭譎無比地變換弧跡。

    刹那間紅色火珠轉向右側,一彎射空,白色水珠卻勁疾無比地射向卓南雁的心口。卓南雁大袖疾拂,橫空兜來,密布袖間的內勁如同沉實厚土,竟將水珠順勢卷住。

    唐千手驀地暴喝一聲,如風搶上,“歲木大沖”的最後一勢正拍到火珠上,勁勢拿捏得恰到好處,依著枯木生火之勁,拍得火珠轉向,再向卓南雁射來。卓南雁的袖間水珠呼呼飛轉,但洶洶來勢已被天衣真氣“拿”住。他陡地揚眉振臂,水珠倒飛而回。

    驟聞一聲怪響,水火二珠撞在一處。本來火珠內該藏有火藥,水珠內應蓄滿毒液,但唐千手也不敢在歸心盟會上施展如此歹毒暗器,雙珠內的火藥、毒液已被他換去,但水、火二性仍在,光芒乍閃,轟然炸響。珠內的水銀四散激射。

    台下群豪看得心驚肉跳,這時才來得及喝一聲彩,既驚于五云梭內的雙珠之威,更佩服卓南雁剛柔並濟的內家功夫。

    水火珠師出無功,唐千手目色一寒,掌勢倏變,招化“南明離火”,滿天掌影如火舞焰射,變幻無方。卓南雁見他雙掌翻滾,勢如烈焰兜天,也是心底暗驚,不敢再行以靜制動,猛然揮掌迎上。

    唐千手身隨掌動,矯夭疾轉,決不和他硬拼掌力,忽地低喝一聲,五云梭滑出手心,一團黑芒凌空射出。這黑風迷魂砂上裹有奇毒,可讓中者身麻頭昏片刻,雖不致命,卻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毒砂本屬土相,此刻被唐千手以火勢掌法補火生土,威勢暴增。

    卓南雁面色沉凝,雙掌倏揚,正是龍虎玄機掌中的一招“紅杏在林”。掌影錯落間,一股沉渾巨力隨掌翻騰,恍似參差秀木,破土而出,竟將一蓬黑砂勁疾的去勢阻住。

    眾人看那片烏光竟似給一只無形巨手托住,凝在半空,不由齊聲喝彩。卓南雁掌勢驟慢,已然招化“碧桃滿樹”,雙臂劃個圈子,身周勁氣流轉,那蓬黑砂竟隨著他掌勢轉了個圈子,咝咝怪響聲中,齊齊墜落在地。

    唐千手面如土色,驀地振聲怒喝,雙掌疾分,勁力到處,五云如意梭忽地飛旋上天。猛見金光陡燦,如意梭猛然炸開,五道光華四散飛出。霎時間怪響大作,或如銀鈴交擊,或如金哨銳鳴,或如怨鬼厲嘯,啷啷之聲驚魂動魄,端坐台側的虞允文等人均覺心旌搖蕩。

    怪響聲中,那五道金梭繞空盤旋,齊向卓南雁身上射來。

    五曜七煞掌法只有六招,前五招上應五曜天星,最後這招“天複地載”卻是五行悉備,以奇巧內勁發射出五雷煉魔梭。五梭齊發時,先以怪音震懾人心,跟著五梭交互碰撞,方位不住交換,但因唐千手真氣所控,始終緊緊罩住卓南雁。唐千手眼見水火珠和迷魂砂盡被破去,索性將滿身功力全灌入梭內,破釜沉舟,傾力一搏。

    卓南雁喝一聲“好”,忘憂心法瞬間升騰,心神幾與虛空交接。五雷煉魔梭本依五行之理煉制,卓南雁的忘憂心法恰是以九宮八卦之道為用,五雷煉魔梭的詭異變化,全被他感知得清清楚楚。只聽嗡嗡怪嘯聲中,兩梭當先射到,卓南雁身形略側,兩梭擦衣掠過,“鐸、鐸”兩聲,直插入台後木壁。

    眾人看那梭貼著他身子射出,端的間不容發,不由齊齊喝喊一聲。呼聲未落,另兩支尚在卓南雁頭頂尺余遠的金梭驟然一沉,弧光陡彎,猛向他胸前刺到。這一沉一彎,當真矯若鶻落,出人意料。雙梭快逾星飛,但卓南雁的雙掌仍是快了半分,左掌抓右,右掌抓左,頓時將兩梭扣在手中。

    群豪看得眼花繚亂,還不及喝彩,陡見一道金光已抵在卓南雁頷下。原來這最後一梭正掩在前面兩梭之後,那四梭各發擾人異聲,只這枚金梭悄無聲息,偏又快如電射,陰毒難防。

    卓南雁身形驟向後仰,硬生生栽倒,一道金光卻已瞬間沒入了他的頷下。

    唐千手本不願傷他姓名,但這五雷煉魔梭乃是“五云五曜”的最後一招,更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五梭齊出,便連他也掌控不了。待見一道金光射入卓南雁咽喉,唐千手才陡覺心內一空。

    ……

    群豪待見卓南雁被這金梭射倒在地,不由齊齊發出轟然驚叫。莫複疆、虞允文、辛棄疾和台下的唐晚菊等人更是肝膽皆裂,失聲痛呼。猛聽仰臥在地的卓南雁一聲大笑,陡然跳起。

    “卓少俠!”唐千手見他未死,不由驚喜交加。但見他頸間金芒閃爍,那金梭仍插在他頷下,霎時心底劇震,才知原來卓南雁適才在電光石火之間頷部猛攻,竟以下頷和頸肌夾住了金梭。

    卓南雁面帶微笑,緩緩昂頭,“當”的一聲,頷下那枚金梭墜落下來,跟著掌間的兩梭也被他甩落在地。群豪愣了一愣,這才震天價叫好。莫複疆、虞允文等人本待搶來看他,見狀後齊齊頓住步子,或跳或笑,踴躍歡呼。

    “以下頷‘咬’住金梭,這是何等功力!”唐千手全力施出那招“天複地載”後,此時身子發軟,心底卻是驚佩難言,長吸了一口真氣,忽地一揖到地,“卓少俠,你便是當之無愧的歸心盟主!”

    卓南雁忙上前攬住他的雙臂,笑道:“老伯妙術巧奪天工,但願來日抗金時,能奏奇功。”唐千手搖頭苦笑:“適才老夫險些失手傷了少俠,心底萬分惶恐。好在這些玩意,在少俠手下,實是不足一哂!”謙遜幾句,轉身對台下喝道,“自今以後,我唐門謹遵卓盟主號令!”大笑聲中,飄身下台。

    這一場激戰,雖只短短三招,但生死一線,群豪都看得心魂激蕩,不由紛紛喝彩。想到丐幫幫主讓賢,唐門掌門折服,便有些高手要待躍躍欲試,見此情形,也均是不敢上前。

    虞允文大步上台,笑道:“卓少俠武功精妙,膽識過人,最要緊的,卻是他為人狹義!唐掌門衷心推舉卓少俠為盟主,各位英雄可有異議?”

    卻聽台下響起一道怪笑:“老子大有異議!姓卓的小子當不得盟主!”眾人一愣之間,才見發笑那老者鷹鼻深目,神情剽悍,正是巨鯨幫幫主宋天鷹。前任巨鯨幫幫主被殺多日,宋天鷹目前信任了幫主之位。虞允文素知此老剽悍難馴,不由皺眉道:“宋幫主此言,不知有何深意?”

    “狗屁深意也沒有,淺意倒是有點兒!”宋天鷹“呵呵”冷笑,“我巨鯨幫、滄浪閣等不少黑道幫派,跟這位卓少俠多少都有些宿怨,雖是受了格天社那些奸賊的逼迫,但若是姓卓的當了盟主,難保不公報私仇!”

    當年歸心盟主劍狂卓藏鋒遭受格天社圍攻,許多江湖幫派懾于格天社之威,也隨同出手追襲。此時聽了宋天鷹之言,台下頓時響起一蓬亂糟糟的叫聲:“宋幫主說得是!”“當年那點臭事,大伙兒可都有份兒,雖說身不由己,今日他娘的多少有些心虛。”“姓卓的當了盟主,老子立馬率兄弟們遠遠逃了。”

    叫囂之聲越來越亂,卓南雁挺立台上,卻覺胸中陣陣憋悶。

    虞允文雙眉飛揚,喝道:“南雁為人豪邁,陳年舊怨,他早不放在心上了,宋幫主此言,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天鷹哈哈大笑:“任你說得天花亂墜,老子就是不服!”虞允文冷笑道:“此時比武奪帥,宋幫主若是不服,便請上台!”

    忽聽一道冷森森的笑聲騰起:“說得好!比武奪帥,自然要台上見真章!”這聲音並不如何高亢,但那些喧囂吵鬧卻絲毫掩它不住。群豪聽在耳內,都覺一股說不出的寒意襲上心頭,一時間亂糟糟的台下便是一靜。

    “是哪位英雄?”虞允文掃視四方,朗聲道,“何必故弄玄虛,便請上台吧!”話音一落,猛覺一股雄奇怪氣凌空罩來,心口如被大石壓迫,霎時呼吸發緊,臉色蒼白。卓南雁忽地踏上一步,伸掌在他肩頭一拍,低聲道:“允文兄稍退,便由小弟會會高人!”

    虞允文但覺肩頭注入一股清和之氣,頓覺壓力全消,低聲道:“只怕是他?”卓南雁點頭笑道:“我理會得!”待虞允文大步退開,才轉頭望向台下,沉聲道:“恭請林教主登台!”

    群豪悚然一驚,均想:“原來明教教主林逸煙竟然到了!”要知洞庭煙橫棲隱多年,瑞蓮舟會前也只在齊山大會上神龍一現,那時卻還頭戴青紗。洗兵閣之戰,他雖是驚心動魄地一舉困住了多位江南武學宗師,卻因行事詭秘,不為江湖所知。

    想不到在這四海歸心盟會上,林逸煙終要登台一戰。

    驀聽台下一陣紛亂,高台當中正下方密匝匝站立的眾豪客忽然間東倒西歪,似被兩只無形巨掌硬生生撥開,空出一條通道。一人輕袍緩帶,雙手負後,悠然地自那通道上行來。看他目光深寒冷定,臉上寶光流動,可不正是幾十年來,江南武林中最讓人驚恐畏懼的魔道宗師林逸煙。

    林逸煙身上似是帶著一股奇異氣機,身周十步,竟無人能靠近半分。群豪驚詫莫名,被林逸煙撞開的人先是忿然欲罵,待見了他臉上的湛然神光,心底生寒,再也罵不出口。

    嘈雜喧嚷慢慢平複,便只剩震驚欽佩,千百雙眼睛緊盯著這黑衣如墨的明教教主,玄武湖畔居然悄寂一片。

    林逸煙行到台下,定住步子,與卓南雁凜然對望。卓南雁心底卻是一陣說不出的滋味:“這人是小月兒的生身父親、授業恩師,也是爹爹的結義兄長,偏偏我卻與他屢屢對陣!”忽在台上躬身行禮,道:“林伯伯好!”

    “雁兒不必客氣!”林逸煙朗笑聲中,邁步上台。他這一步閑閑邁出,竟與先前平地信步絲毫無異,丈許高台卻跟半尺台階一般被他舉步而上。看到如此高明詭譎的魔功,群豪心中震驚畏懼更甚于佩服,竟無人敢喝一聲彩。

    林逸煙一步登台,仍是緩步向前行去,腳下所踏,正是批亢搗虛、盡搶先機的鎖心步。卓南雁面色淡然,渾身真氣周流,似抗似守。林逸煙行到卓南雁身前丈余,猛然間一股沉著大力撞來。二人都是身形微震,各自退開半步。

    只這一著,林逸煙便知眼前的少年已全是宗師氣象。他臉上白光一閃,忽地低歎道:“雁兒修為日進千里,卻讓我且喜且憂!”卓南雁心內也是一沉,道:“不錯。晚輩也不願與教主對陣,只是造化弄人,形勢偏偏如此!”他少年時曾寄身明教,更因林霜月之故,是以每次遇上林逸煙,都不缺禮數。

    “天下值得我出手的英雄不多,”林逸煙忽地傲然一笑,“但自我見了你第一面時,便隱隱覺得,你才是能與我一戰之人!只是沒料到,這一日來得這般快!”

    卓南雁道:“晚輩也料不到教主臨安隱遁之後,這麼快便又風云再起!”今日婁千絕施展詭異杖法、管鑒登台叫陣,及至台下宋天鷹等黑道叫囂,他便知林逸煙蠢蠢欲動。此刻面對這大魔頭,他心底先有幾分震驚,但此刻卻漸漸凝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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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36:03 |只看該作者
林逸煙微微點頭,笑道:“動手吧!”卓南雁道一聲好,右掌輕搭在腰間的威勝神劍上,卻不拔劍,心底驀地升起一股淳和之氣,霎時眼前一片空明,似乎天地萬物都被這股清和之氣籠在心底。

    兩人卓立台上,皆是臉含笑意,意態雅致。旁觀群豪見了,均是心下生奇:“怎地他們高手對陣,卻無一絲火氣?”又見卓南雁白衣如雪,林逸煙黑袍如墨,玄素分明,更增一股傲視群倫的氣魄。一時群豪均是瞠目屏息,緊盯台上。

    林逸煙臉上笑意不減,三際神魔功悄然展開,真氣源源積聚。這門氣功修煉大成之後,可吸收光明與黑暗的元氣,吞吐宇宙間的陰陽二氣以為己用,但此時蓄力良久,林逸煙的心底卻驀地生出一絲震顫:“這小子身靜神虛,氣象居然如此弘大!”暗以內氣探查,竟覺身前這少年竟如煙如霧,不可捉摸。

    本來以林逸煙的絕頂修為,不必舉目細瞧,便能以內氣遙感身周敵手的情形,甚至連對手的內功高下和五髒榮衰,都盡可感知,但此時卓南雁明明就在眼前,林逸煙布氣感測,卻只是一團虛影。更讓林逸煙震驚的,是卓南雁虛虛實實的身周似是籠著一層穿越不透的氣機,蓬勃鼓蕩,襯得那虛影也越發難以感應。

    “莫不是幻空訣?”林逸煙想到禪聖大慧,心底頓時又驚又怒,“這老和尚雖已坐化,卻還留下個傳人跟我作對!”

    原來卓南雁果然是不由自主地運上了大慧所傳的幻空訣心法。他自習得天衣真氣之後,心境大開,以沖凝心法這等天地至理相互參究,對幻空訣的了悟更進一層。不必大徹大悟,只求看破玄機,此時依法施為,心境空明,幾與廣大虛空融為一體,身周的澎湃大氣,則是與天地相往來的天衣真氣。

    三際神魔功雖可吞吐天地,但不為所動的卓南雁此時似已化作了十方虛空。

    林逸煙眼芒一寒,鎖心步倏地踏出。台下群豪看這一步詭譎難言,不禁齊齊轟叫了一聲。驀見一抹紅芒燦然躍起,卓南雁的長劍斜斜刺出。林逸煙卻傲然一笑,左拳暴吐,他顧念宗師身份,讓卓南雁先行出招,但在卓南雁劍芒初起的一瞬,他的鐵拳已是後發先至。這一勢拳跡奇詭,如鷂翻蛇騰,到得中途,驀地化拳為爪,當頭抓下。

    擁在台下觀戰的百十位豪客都覺頭皮發緊,似被一股從天而降的神魔怪力箍住,轟然發喊,倉惶後退。原來林逸煙一招之間,霸道的氣勁籠罩八方,尋常武者皆是難當其鋒。混亂之間,又有數十名修為高明的名宿健者四下里借勢擁上,臨近觀戰。

    卓南雁威勝長劍飄然挑起,瞬間疾點林逸煙胸前三處要穴,全自林逸煙云煙繚繞般的掌影間刺入。這把沉渾重劍竟是劍走輕靈,一招三勢,疾如利電。林逸煙冷哼聲中,左爪不收,倏地收化為指,疾戳對方手腕,變招之快,如電如幻。卓南雁若不收劍,右掌脈門便會受制。

    卓南雁心神微震,忽地想到那晚完顏亨與巫魔蕭抱珍的對決,滄海龍騰始終揮灑自如,不為蕭抱珍的魔功所感,此時會斗天下魔功第一人,卓南雁心底頓有所悟:“魔功千變萬劫,若與他爭奇斗快,豈不正中其下懷!”長劍平胸刺出,這一劍直來直去,看似平平無奇,但劍上境象恢弘,已是超邁俗流的大手眼。

    林逸煙“咦”了一聲,或指或爪,疾點疾抓。此時卓南雁全然不顧林逸煙瞬息萬變的攻勢,劍氣縱橫,招招以我為尊。瞬息之間,兩人或攻或閃,疾換了七招。七招之間,居然劍指不交。眾人卻只覺眼花繚亂,眨眼之間,台上兩人已經輕飄飄地各自閃開。

    “雁兒補天劍法業已大成,”林逸煙臉上掠過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內家修為更已初窺天元境界。恭喜!”適才舉手之間,他已看出卓南雁的武功隨心而動,到此境地,已是剛柔俱泯、一片神行的天元化境了。

    卓南雁見他眼內異彩閃爍,驀地想到當日蕭抱珍對完顏亨的言語,心中一動,也點頭道:“教主非但功力盡複,且能逆天而行,百尺竿頭猶能再進,委實可賀!”他知道魔功可逆天而行,苦敗之後,若能動心忍性地跨過一道痛悟關口,反能再次躍升功力。林逸煙受挫于洗兵閣後,這麼快便即出關,必是已踏過了那道關口。

    “逆天而行?”林逸煙哈哈大笑,“說得好!我要逆天,我要補天,也不知今日是誰如意!”說話間昂頭望天,似在沉思,十指間卻有精芒閃耀,看上去詭異至極。卓南雁不敢絲毫怠慢,天衣真氣與幻空訣這一道一釋的上乘法要交互為用,全身虛靈,英華內斂,只劍上的紅芒越發瑰麗奪目。

    驀然間黑影疾掠,如烏云橫飛,林逸煙雙袖暴吐,幾縷猛厲劍氣呼嘯而出。卓南雁振聲清嘯,長劍東斬一招,西砍一勢,瞬間在身周連劈六劍。台下群豪看他揮劍胡亂劈砍,均覺疑惑,一時嘈雜議論。

    卻不知這回林逸煙再次撲上,已運上了新近悟出的奇門魔功。他閉關數月,竟別出心裁,將大天羅掌的天羅柔勁運使到赤火白蓮劍的劍法之中,彈指之間,劍氣可如絲盤旋,隨他心意運轉,猶如天羅突降,從四面攻敵。林逸煙對此甚是得意,特名之為“天羅電劍”。赤火白蓮劍與天羅真氣融會貫通,明教自有這兩門武功以來,也只洞庭煙橫一人而已。

    不想卓南雁自幼修煉的忘憂心法最重感知四處氣機,此時心境空明,幻空訣更是不運自運,林逸煙這劍氣如絲、巧打八方的天羅電劍雖是奇詭萬狀,他卻能以佛、道兩門的上乘心法感知得清清楚楚。

    林逸煙看卓南雁這幾劍大巧若拙,偏偏將自己化劍成絲的詭異天羅電劍盡數封住,心底更是一凜,十指倏點倏按,指上劍氣如迅雷疾發,連環擊出。卓南雁的真氣灌注長劍,一招“周流六虛”,劍氣縱橫八方,又將林逸煙四下盤旋的天羅柔劍硬生生封住。

    頃刻間,兩人一攻一守,又過數招。群豪看他二人始終相距丈余,凌空揮指運劍,看那步法卻都是閑庭信步般從容舒緩,均是不明所以。只有莫複疆、唐千手等極高明的武林名宿看出堂奧,心底無不驚佩。

    這般拼斗,林逸煙占得十成攻勢,看上去勝算在握,但酣斗漸久,林逸煙卻覺卓南雁雖純屬守勢,劍底實則蘊含著一股反擊之力,如開張之弓,勢道越蓄越強。

    剛柔相抵,變在其中!補天劍法依天道易理而行,守到極致時,便會蘊出最凌厲的反擊。此時卓南雁運劍既久,神游太虛,更是得心應手。補天劍法在天衣真氣的催運下,勢如盛夏山洪,漸積漸高,不發則已,一發則勢不可擋。

    林逸煙何等手眼,焉能不知其中厲害,驀地大喝一聲,倏忽搶上。他此次出關,魔功幾已大成,若說還有一絲瑕疵,便是修習的法本中尚有幾處參悟不透的缺損。饒是如此,他不用作勢運氣,三際神魔功便已提到了十成。

    霎時間眾人眼前發花,但覺林逸煙的身子倏忽化開了,恍若生出萬千手臂,齊齊攻向卓南雁。一瞬間高台上無處不是翻滾的漆黑袍袖,無處不是凌厲的指劍,林逸煙幾已不是個人性,更似一縷縷黑煙,在台上繚繞來去。

    群豪本當“洞庭煙橫”只是個依名而設的綽號,這時才知林逸煙這等絕頂魔功展開,委實詭如煙橫,氣籠大湖。不少人修為不足,看得片刻,便覺頭暈目眩,忙閉上眼睛。台下群豪均被林逸煙那駭人的身手懾住了心魂,便連喝彩叫好之聲也稀稀落落。

    任是林逸煙驚雷掣電般的狂攻,卓南雁卻始終守得固若磐石。到得後來,他只將一招“周流六虛”施展開來,劍氣縱橫,便將林逸煙驚神泣鬼的攻勢阻住。他一招又一招的“周流六虛”劈出,每使一招,身上蘊的反擊之力便強得一分。

    辛棄疾武功不高,但見卓南雁全無還手之力,落敗只在遲早之間,不由轉頭道:“莫幫主,你瞧如何?”莫複疆卻是緊盯台上,雙掌微微吞吐,滿身大汗,竟比他上陣還要費力難受,只道:“好南雁,好南雁!可得撐住!”辛棄疾看他如癡如醉,只得再看虞允文,卻見他也是臉色忽紅忽白,忙道:“允文……”

    “堅壁而守!”虞允文雙目溢彩,沉聲道,“這是周亞夫東擊吳楚叛軍的‘守戰法’!”辛棄疾眼前頓時一亮。西漢時吳楚叛亂,名將周亞夫奉命平叛,但面對叛軍挑戰,周亞夫卻始終堅守不出,待叛軍銳氣盡挫、饑餒難耐時才傾力而擊,大獲全勝。

    “妙啊!南雁運劍如用兵!”辛棄疾也悟出其中奧妙,不禁低聲贊道,“驟雨不終日,林逸煙如此疾攻,後力必然不繼。只要南雁能撐得下來!”

    猛聽“咔”的一響,台側一面旗子被兩人凌厲的劍氣掃中,大半幅白旗蕩上半空。片刻之間,但聽裂帛之聲不絕,十幾幅白旗先後被兩人交爭四縱的劍氣割下,圍著激戰的二人忽起忽落。一時間台上殘旗如白云飄蕩,更襯得進退如風的兩人猶如騰云禦風。

    激戰之中,卓南雁驀地咧嘴一笑:“教主,你要敗了!”

    不知怎地,林逸煙瞥見他輕松寫意的笑容,陡然心神劇震,難受得幾乎吐血。卓南雁這般久守不攻,蓄勢待擊,便如弓弦拉得越滿,射力越大,但任是何等強弓,拉得過滿,也會繃斷。此刻的卓南雁實則已是一張撐到極致的強弓,只要再多加上幾分力道,弓弦便會繃斷。偏偏就在此時,卓南雁卻笑了,那略帶邪氣般的微笑,正是那支看不見的凌厲箭鏃,瞬間刺入林逸煙的心底。

    林逸煙這心念一顫雖是稍縱即逝,但卓南雁運使幻空訣下的空明心神卻立有所感,威勝神劍驟然翻出。這一劍隨心揮出,勁氣迅猛如驚雷驟發,形跡卻又渾然天成。

    猛聽林逸煙振聲厲嘯,跟著一股絕大怪力橫空壓下。近處群豪都覺腦袋發緊,似被怪力箍罩,便連擠在台前的那兩排高手名宿也難受至極,驚呼聲中,群豪紛紛後退。跟著咝咝怪響之聲不絕,滿空飄蕩的白旗頓時被暴掠的劍氣怪力絞成碎屑。

    滿天里似是下了一場大雪,慘白布屑被勁風攪蕩,橫空激飛。混亂之中,卻聽林逸煙縱聲狂笑:“南雁,恭喜你劍法大成!今日暫且作罷,待來日得暇,你我再比個痛快!”

    眾人正被那碎旗“白雪”襲得睜不開眼,恍惚間只覺林逸煙的笑聲滾滾,恍若雷鳴,全不禁心神震蕩,掩耳驚呼。林逸煙身形疾退,途經之處,有幾人首當其沖,禁不住他震雷般的笑聲,或身形踉蹌,或雙目呆滯,更有人張口吐出血來。萬千紛亂間,卻聞林逸煙的笑聲如串串悶雷,搖曳遠去。群豪陡覺耳根一靜,知那魔頭已走,才各自定下神來。

    這時滿空飄蕩的“白雪”勢頭將盡,只余片片布絲悠悠落下。眾人抬頭看時,卻見卓南雁依舊昂立台上,白衣如雪,劍上一抹輕紅光芒,正漸漸黯淡。

    群豪茫然若失,均想:“這卓南雁竟趕跑了洞庭煙橫!”只是此時氣為之奪,便連喝彩的心思也沒了。

    虞允文忙大步上前,見卓南雁安然無恙,又驚又喜,朗聲道:“卓少俠旗開得勝,連勝兩場,可有哪位英雄再來指點?”群豪親睹這一場驚世駭俗的大戰,又見強橫如洞庭煙橫的這等絕世魔頭都不勝而遁,哪里還有人再趕上前!

    虞允文連連吆喝了三遍,眼見無人上台,大笑道:“若無異議,卓少俠眾望所歸,便是當之無愧的歸心盟主了!”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十二節:渠魁末路 群雄歸心
      “且慢!”台下忽地傳來一聲高叫,一人大袖飄飄,躍上台來,正是南宮世家的掌門南宮參。虞允文眼芒一閃,暗道:“慚愧!我怎地忘了此人!他昨晚群英宴時只讓其二弟赴宴,此時卻突然到來,必是別有用心。”當下冷笑道,“怎麼,南宮堡主也來爭這盟主之位?”

    “不敢!只是老夫有一言,不吐不快。”南宮參手拈長髯,仰頭笑道,“天下英雄,誰都當得這盟主,唯獨卓少俠當不得!”今日他特意換了一身寶藍色長袍,衣衫簇新,平增雍容之色,只在腰間系了一根白色腰帶,料來算是給羅雪亭戴孝了。

    卓南雁雙目一寒,暗道:“這厮是害死大慧上人的凶手,今日自己跳了出來,老子豈能容你!”但轉念便又想到今日歸心盛會,不宜動手殺戮,一時蹙眉冷笑,卻懶得與他辯駁,只在心底盤算對策。

    “屁聲隆隆,臭氣滾滾!”一旁的莫複疆卻哈哈大笑,“嘿嘿,老子正奇怪哪里來的一股臭氣,原來是專放狗屁的南宮堡主大駕光臨,幸會幸會!”群豪素知這位丐幫幫主詼諧成性,在親睹了兩場心驚肉跳的激戰之後,乍聞此語,心神頓松,不由齊聲哄笑起來。

    莫複疆又道:“當日在洗兵閣內,南宮堡主先是唯趙祥鶴馬首是瞻,後來又歸順了聖教主林逸煙,這回卻又發了什麼瘋,也來爭這歸心盟主嗎?”

    南宮參卻不以為忤,只搖頭一笑:“老莫啊,每次見了你,總是愛拿兄弟開心。”說話間忽地臉現沉痛之色,“只是此刻乃是我大宋推舉歸心盟主之時,又兼羅老慘遭毒手,英靈不遠,兄弟可沒興致跟你嬉笑!”他淡淡的一句話,便將莫複疆狠揭老底的尖損挖苦抹了去,更隱隱指責莫複疆的怪誕言語不合時宜。

    “老子最討厭口是心非之人!”莫複疆自知斗口遠不是此人對手,索性翻起白眼道,“你這厮要爭盟主便來爭,怎地卻說南雁當不得盟主?”南宮參笑道:“敢問莫幫主,你老兄千秋之後,是否會將丐幫幫主之位傳給令郎莫愁?”

    莫複疆怒道:“呸、呸、呸!你當老子是什麼人?我丐幫自周響老幫主打下天下第一幫的蓋世英名之後,素來便以行俠仗義聞名。幫主擇取,都要重得重才,更要避子避親!將幫主之位傳給自己兒子,那豈不跟守財劣紳一般,白白糟蹋了我丐幫大義?”

    “莫幫主此言,至公大義,好令兄弟佩服!”南宮參凜然道,“前任歸心盟主卓藏鋒俠義無雙,也是以至公至義之心,建此盟會。故此四海歸心盟,乃我大宋英雄同心合力之盟!若在首任卓盟主之後,再立其子卓南雁為第二任盟主,豈不白白糟蹋了卓盟主這番至公至義之心?”

    莫複疆一愣,萬料不到自己的話反給他當作話頭,來了個打蛇隨棒上,惱怒之下,破口大罵:“放您娘的狗臭屁!卓藏鋒卓盟主早已仙逝,眼下這歸心盟主之位,乃是南雁一把長劍打下來的,又不是他老爹傳位給他的,跟當年卓盟主的大仁大義有什麼干系?”

    南宮參冷笑道:“莫幫主所說,不過一廂情願的一家之言!眼下金國龍驤樓的龍須密布江南,若是卓南雁繼任盟主,只怕立時便會給龍須抓住把柄,四處造謠道,這四海歸心盟乃是卓家的,不是我大宋的!此事非但于卓藏鋒卓盟主的名頭有損,更關乎我大宋的生死存亡,萬萬潦草不得!”他滿面激昂之色,這一番話更說得大義凜然。台下群豪均是一愣,不少人倒想:“他這話卻也有幾分道理!”當下便有人高叫:“南宮堡主說得在理!”“不知南宮先生有何高見?”

    “高見卻說不上!”南宮參哂然一笑,“我瞧還是依適才辛軍師所言,誰能給羅堂主報了仇,誰便當得這盟主之位!”

    下面亂糟糟的又有人叫道:“還是老調重彈!若是三年五載尋不到凶手卻又如何?”“我瞧你南宮堡主如此見識人才,正是歸心盟主的不二人選!”“不錯,南宮先生名重天下,正該當了盟主!”喝聲起伏,漸漸響亮。群豪不明所以,許多人均是識見平平,腦袋發熱之下,也跟著胡亂喝起彩來。黑道中巨鯨幫、滄浪閣等幫派徒眾喝彩聲尤其響亮。南宮參滿面春風,手拈長髯,並不言語。

    辛棄疾跟虞允文對望一眼,均覺詫異,心知南宮參是有備而來,但此時人聲喧鬧,卻不便立時斥責辯駁。

    “南宮參,你也不必巧言如簧,”卓南雁冷笑聲中,踏上一步。猛一仰頭,卻見暮色將至,玄武湖上鋪著半面夕光,顏色如血,霎時心底便撐起一股孤傲之氣,又想到激戰林逸煙之前巨鯨幫幫主宋天鷹所說的言語,不由傲然揚頭,道,“這歸心盟主,我卓南雁決不會當!”

    “南雁,”虞允文大吃一驚,忙道,“茲事體大,豈能如此意氣用事?”卓南雁猛一擺手,目光掃視群豪,朗聲道:“諸位英雄,我卓南雁雖行事狂妄,卻從來不為一己之私。既有奸狡之輩借此攻訐家嚴,卓某更不會當此盟主之位!”說話間長劍一橫,森然道,“只是南宮堡主若要榮登盟主,還須勝了我手中長劍!”

    南宮參微微一愣。他本待憑著三寸之舌擠兌卓南雁下台,剩下的莫複疆等人便不難對付,哪料卓南雁甘願放棄盟主之位,也要與他一戰。卓南雁目光閃動,冷冷地道:“怎麼,堡主若沒膽量與我交手,那就請便吧!”

    “溜須拍馬,亂吹法螺,”莫複疆也看出南宮參心虛,也哈哈大笑起來,“你姥姥的,不露些真本事,誰讓你當這盟主?”丐幫長老醉羅漢無懼也在台下大叫:“說得是啊!沒本事的,那便滾吧!”群豪都好熱鬧,聽得有人帶頭叫嚷,紛紛轟然大叫。

    南宮參終于淡淡一笑:“不想仍要與卓少俠刀兵相見,南宮參實非得已!”搖了搖頭,並不拔劍,只笑吟吟地道,“卓少俠,你已戰了兩場,多少耗了些氣力,不如今日你暫且歇息,你我明日再戰?”

    卓南雁聽他將自己的兩場激戰說得輕描淡寫,心底有氣,搖頭道:“那也不必。對付堡主,只需留得丁點氣力便成。”潛運內氣,卻覺體內陣陣虛軟,知道適才跟林逸煙那一戰大耗內力,忙長吸了一口氣,傲然道,“請堡主賜招吧!”片刻間真氣流轉,內力漸漸凝聚。

    南宮參眼芒閃爍,但見卓南雁只這麼隨意一立,神意盡斂,全是返璞歸真氣象,心底暗驚:“剛剛苦戰了洞庭煙橫,誰不體衰氣軟?哼哼,這厮外強中干,須得速戰速決!”他右掌輕按劍把,只這一按,紫煙劍在鞘內便是嗡然一聲龍吟,一縷劍氣森然蕩起,壓得旁人身心俱寒。台側的虞允文、辛棄疾均是一震。莫複疆更想:“這厮多年來深隱不出,莫非暗自修成了什麼絕技?”

    卓南雁也知此人機詐百出,今日蓄勢而來,更是不容小看,氣機遙探,卻覺南宮參按劍的右臂氣勢虛弱,靜垂腰際的左臂卻有一股真氣隱隱欲動,不由心中一動:“這厮左臂必有古怪,料來是要聲東擊西,嘿嘿,老子這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驀聽南宮參一聲長笑:“大敵當前,須得及早選出盟主。有僭了!”左袖疾抖,碧光閃處,一把短劍脫手飛出。

    眾人一直見他右掌扶劍,哪料到他左袖內卻驟然閃出兵刃來。但見那劍疾如靈蛇射空,直向丈余開外的卓南雁打去,群豪更是齊齊“噢”了一聲,心下均想:“怎地第一招便拋了兵刃?”

    一道碧光倏地刺向自己胸口,卓南雁早已料敵機先,口中卻驚慌大叫,忙斜身避開。哪知南宮參左袖疾振,那碧光繞個彎子,驟向卓南雁脖頸削來。原來這碧幽幽的短劍名為碧水劍,乃是他劍塚所藏的奇劍之一,劍鍔上藏有細鏈,在他獨門內勁操縱下驟施遠襲,當真防不勝防。

    碧水劍疾轉疾削,變動詭異,群豪遠遠地看不清那條細鏈,但見這短劍凌空彎轉如意,恍似傳說中的仙人飛劍,不由齊齊驚呼出聲。

    卓南雁索性裝得驚慌失措,“哎喲”了一聲,腰板向後疾折。他藝高人膽大,這一勢故意弄險,讓碧水劍貼臉掠過,鬢角幾縷長發頓時被劍氣削去。群豪看這一削迅如電發,均自膽寒,又再齊聲發喊。一道喊聲未落,驀見紫芒閃動,南宮參已閃到卓南雁身側,紫煙劍疾劃而出,那碧水劍則化作一道弧光,倏地縮回他袖內。他先以右掌按劍引卓南雁分心,再以左手碧水劍連環突襲,跟著乘勢以紫煙劍施出天星劍法,端的狠辣絕倫,震人心魄。

    驀聽卓南雁斷喝一聲,未曾起身,長劍已倏地揮出一招“無往不複”,此時真氣灌注,劍上帶出嗤嗤勁響。他本來左躲右閃,看來狼狽至極,哪料這一劍暴射而出,竟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

    “這小賊使詐!”南宮參也是一凜。他此次出山,暗挾了一門新煉成的奇技“地火劍氣”,此時雖驚不亂,紫劍橫斬。兩劍相交,卓南雁陡覺劍上一空,似是斬到了一處空穴之中,不住下陷。他早知南宮參有一門“空谷流波”的奇門功法,不想此時卻覺南宮參劍上生出一股奇氣,較之空谷流波更勝一籌,一凜之際,真氣疾收。南宮參冷哼聲中,真氣瞬息由虛變實,如湍流激射,暴湧而來。

    卻聽“嗤嗤”兩響,二人各自一驚,忙向後躍開。原來適才雙劍交擊,紫煙劍順勢鑽入,竟將卓南雁衣襟下擺削去一幅,但卓南雁那招“無往不複”卻勝在出其不意,瞬間由方變圓,劍氣流轉,也將南宮參的衣袖裂開好大缺口。

    一招之間,兩人各運奇謀,竟拼了個旗鼓相當。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均知這兩人若是趨避稍慢,便是破腹斷臂的下場,回思這幾下妖縱神騰般的攻守,都覺心底生寒。頓了一頓,群豪喝彩之聲四下里山呼而起。

    南宮參目色一寒,冷笑聲中,又再撲上,瞬間疾刺五劍。卓南雁凝定心神,運劍如風,寸步不讓。威勝神劍跟紫煙寶劍連連交擊,卓南雁但覺他劍上挾裹著一股怪力,既有空谷流波的柔韌空虛,更有一種沉渾難言的沾黏之力,心中暗驚,天衣真氣遇強愈強,加力施為。

    兩人進退盤旋,拼斗漸急。適才卓南雁與林逸煙那一戰全以真氣交爭,雖然氣韻雄奇、凶險迭出,奈何群豪大多看不明白,此時南宮參卻和卓南雁劍意縱橫,奇招紛呈,讓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喝彩之聲此起彼落。

    南宮參右手施展的天星劍法得自本門南宮先祖,實乃正宗玄門劍法,而他左袖內的碧水劍也倏吞倏吐,劍路詭譎多變。若說林逸煙的天羅電劍乃是無形氣劍,這碧水劍則是有形之劍,卻一般得矯夭難測,忽而近襲,忽而遠攻,忽而更是繞到卓南雁身後鉤刺,端的防不勝防。

    適才卓南雁激戰林逸煙,內力大耗,此時斗劍之際,潛運天衣真氣的沖凝訣,不住收取天地元氣。只是雙劍每撞一下,卓南雁便覺對手劍上傳來的粘黏怪力增強一分,若非自己天衣真氣早已登堂入室,只怕連長劍都會被他卷走。

    南宮參紫煙劍上的奇氣,正是他近日新修成的“地火劍氣”,這是南宮世家鎮山神功天星劍法的最後一門心法。天星劍法共分九重勁法,因艱難深奧,自來號稱“南宮九重天”,尋常弟子少有練到四重以上的,南宮參卻奮力修到了第八重“獨劍成陣”。最後一重心法名為“地火劍氣”,據說修成後,可以劍氣調動身周地氣,形成地火蒸騰、困敵伏魔的地煞絕陣。但這重心法需以絕大內力運使,人力有時而窮,數百年來,南宮世家也無人修成這等可調運地氣的絕大內力,故在南宮世家,這地火劍氣只當是一個傳說而已。

    不想南宮參近日忽得奇遇,內勁暴增。前番他向莫愁追索紫金芝、力斗卓南雁時,內力尚有不足,對這門心法才剛剛涉及,近日卻潛修大成。此次比武奪帥,他身挾碧水劍、地火劍氣和另一門深厚內功而來,實是志在必得。再斗數招,兩人劍上真氣漸增,招勢都漸漸慢了下來。南宮參全力運功,不斷催起地火劍氣調動四周地氣,紫煙劍上紫芒漸濃,那把碧水劍便一直縮入袖內不出。

    雙劍縱橫圓轉間,卓南雁果覺身周似有一股看不見的黏稠大力,向自己不住束縛壓迫。但激戰既久,隨著南宮參劍上的怪力漸沉,卓南雁體內的天衣真氣也越加生發鼓蕩,不住吞吐天地之氣,與那股黏稠怪力爭雄斗奇。驀地南宮參一劍刺來。這一招“星河耿耿”去勢極慢,但在地火劍氣催動之下,卻映出滿台紫光。近處群豪均覺眼前一燦,都有一劍當頭、閃避無處之感,不由齊聲發喊。卓南雁面色凝重,橫劍封出。

    雙劍驟交,卓南雁渾身劇震,如同劈到了雄峰峻岩上,但轉瞬間他便覺胸腹內一股大氣騰起,一時心神如與無盡虛空交接,劍隨意轉,自然而然地化出一招“保合太和”。這一劍隨心而動,妙韻天成,正是新近在醫谷中悟出的補天劍意中的太和境界。一股太和之氣如意旋轉,竟將滿聚地火劍氣的紫煙劍順勢轉開。

    南宮參心底更驚,長吸了一口真氣,臉上青氣驟濃,紫煙劍破空劃來,劍上凝滿地煞之氣,竟發出嗤嗤尖嘯,刹那間卓南雁身前身後都是點點紫星。台下兩排豪客看得心緊,轟叫聲中,紛紛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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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36:32 |只看該作者
驀地里卓南雁身子疾搶,長劍猛地向南宮參腕子上削去,這一劍如意峰天降,後發先至。酣斗多時,他已看出南宮參若是施展那門怪力運劍,往往招沉勢慢,尚不及林逸煙得圓轉隨心,這一劍正是以快打慢的妙招。不料南宮參厲吼聲中,左袖疾揮,蓄勢良久的碧水劍又再飛出,倏地繞在威勝長劍上,順勢向旁橫拉,跟著紫煙劍斜刺卓南雁咽喉。

    卓南雁大吃一驚,急待撤劍,但此時南宮參將地火劍氣運到極致,碧水劍上騰起一股沉渾大力,威勝長劍接連三抖,兀自收撤不回。紫煙劍卻劍勢張騰,如紫龍昂揚,向卓南雁咽喉點來。好在南宮參全力以左掌施為地火劍氣,一身真氣全灌注在碧水劍上,紫煙劍便去勢舒緩。

    饒是如此,旁觀群豪也看得大駭,齊聲大叫。虞允文等人更是驚呼而起,莫複疆一頓降龍棒,便待上前解救。

    猛聽卓南雁瞠目低喝:“大慧上人!”這一喝聲音不大,南宮參卻覺心弦劇顫,自他突施毒手迫得禪聖大慧圓寂之後,每念及此,常有心神不甯之感。

    便在他一震之際,卓南雁卻長吸了一口真氣,心念瞬息間舒展至無限虛空,生死關頭,竟讓他驀地體悟到天地萬物與我一體的玄奇境界。

    “去!”卓南雁振聲大喝,聲如巨雷。群豪齊覺雙耳震響,心緊氣沮,忙掩耳驚呼,踉蹌後退,猛見那把威勝神劍上紅芒暴燦,倒翻而起。跟著台上碧光耀目,四散激飛,卻是卓南雁天衣真氣滾滾勃發,竟將碧水劍層層纏繞的金鏈震碎。細鏈一斷,碧水劍倉皇飛出,高高蕩起。

    群豪看他脫困,均是心中驚喜,齊聲發喊。威勝神劍已如掙開金鎖的怒龍般凌空撞下,南宮參大吃一驚,紫煙劍橫揮疾封。雙刃相交,聲若輕雷,南宮參渾身經脈如被雷火焚噬,紫煙劍險些脫手飛出。

    “地火劍氣竟克他不住!”南宮參心底劇震,倉促間左掌疾探,猛施毒掌功夫拍向卓南雁胸前要穴。卓南雁見他出掌,也揮掌相對,掌勢才起,陡見南宮參指間異彩閃爍,驀地心中一動:“這厮素來陰毒,指上必是套了帶針指環!”倏地化掌為指,戳他掌心。

    南宮參掌勢剛猛,卻帶出一股甜甜幽香。卓南雁這一記驟雨驚風指卻脫自《七星秘韞》,最是靈動。南宮參變招不及,已被戳中掌心勞宮穴,左臂一片酸麻。他慘嗥中,猛覺頭頂一股巨力壓下,忙揮劍橫封,紫煙劍勉力撐住了威勝神劍。

    群豪看得目不暇接,但見南宮參不敵,又齊聲喝彩。忽聽有人高呼尖叫,卻是那把碧水劍這時才從空中墜向台下,群豪紛紛吆喝躲避。

    “是你!”卓南雁卻大喝一聲,“是你殺了雷青焰!”南宮參臉色大變,叫道:“胡說……你……胡說什麼!”

    適才生死相搏,卓南雁聞到那股怪異甜香,陡地便想到雷青焰尸身上那古怪味道,頓時心中一動:“當時雷青焰尸身上便有這怪香,那時我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大男人為何有這古怪香氣,原來卻跟南宮參這毒掌怪香一模一樣。莫非南宮參將毒掌功夫化作指法,瞬間擊斃了雷青焰?”

    一時情急智生,他眼前竟閃過大慧上人的影子。那晚大慧上人激戰南宮參,南宮參久戰不勝,也是施出這“七仙香霧掌”,頓被大慧上人喝破來由:“南宮堡主這七仙香霧掌莫不是得自唐門?”

    卓南雁曾從唐晚菊口中得知,唐門秘典《萬毒秘要》被盜,當時一直也不以為意,此時想到大慧言語,登時了悟昨晚唐千手激變的臉色。雷青焰所中奇毒定是得自唐門,唐千手必是看破了此點,卻又怕背上嫌疑,不敢明言。

    若是《萬毒秘要》被南宮參設法盜走,這一切謎題便都不難解釋。

    眼見此時張口一喝,卻驚得南宮參顏色大變,卓南雁已是心中雪亮,掌上加力,大喝道:“南宮世家與霹靂堂本是世交,你近他身前,雷青焰自然不加防備,卻被你突施毒手傷害。你為何出手害他?”南宮參但覺那長劍如山壓下,身子騰挪不得,一寸寸地跪了下去,但聽“格格”聲響,高台木板頓時斷裂。

    他這一喝,台側的虞允文、莫複疆等人尋思其時情景,均覺有理,紛紛呐喊。台下霹靂堂眾長老更是怒不可遏,嘶聲大罵。

    “胡言亂語!”頃刻間南宮參已回複鎮定,滿面又是凜然正氣,怒喝道,“我為何要殺雷賢侄?我自幼看他長大,便當他自己子侄一般,如何會害他性命?你比武不勝,便來血口噴人!”此時卓南雁自是無暇細說緣由,給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辯駁,霹靂堂眾門人長老均覺有理,齊齊息了喊叫。驀聽南宮參一聲大喝,掌上勁力暴起,竟將威勝神劍震開,身子橫移丈余。“哪里走!”卓南雁長劍一招“大哉乾元”,劍氣如潮,自背後橫壓過去。南宮參奮袂回身,揮劍疾架,劍上陡現大氣磅礴之象。

    兩人疾拼數劍,卓南雁只覺他劍上勁力渾厚,勢若開山斷岳,心底也是一凜,忙將天衣真氣運至第五重境界。兩人騰移縱躍,劍氣橫空激掠。台下群豪忽地紛紛大喊:“怪了,云……”“好怪的云啊!”

    沉沉暮色中,卻見天上云氣翻滾,兩道白云隱隱垂下,隨著台上激戰的兩人勁力吞吐而伸縮鼓蕩,似是要與兩人頭腦交接。

    “天衣真氣!”卓南雁心中一震,“這厮怎地會使天衣真氣?”適才他生死之際,心有所感,對天衣真氣的領悟更進一層,此時心念虛無,死心訣、沖凝訣滾滾運轉,便覺一股龐大無朋的雄渾巨力源源而至。

    驟聽“當、當、當”的三聲勁響,卻是雙劍瞬間激撞三下。三響一聲高于一聲,隨著最後一聲震人心魄的銳響,南宮參驀地身子劇顫,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原來兩人互以內家真氣相拼,卓南雁終究更勝一籌,竟將他震得脈損血噴。卓南雁長劍倏翻,勢不可擋地又再一劍斬落。南宮參要待提劍抵擋,卻覺手臂酸軟。他此番籌謀已久,又挾奇技登台,但碧水劍、地火劍氣和天衣真氣三般絕技連被卓南雁破去,心底驚懼更多于怒火,此時但覺經脈裂痛,一時不由心如死灰。

    “鏘”的一聲,紫煙劍被震得斜飛而出,顫巍巍地插在台角。跟著南宮參只覺肩頭一寒,威勝長劍已橫壓在他頸旁。

    “你怎地會使天衣真氣?”卓南雁沉聲喝問,驀地心念震蕩,大喝道,“余孤天!這天衣真氣是余孤天傳你的,是也不是?”要知埋刻于無極諸天陣內的功法原本早被南宮笙毀去,流傳于世的都是殘缺不全的仙經偽本,只有龍驤樓珍藏的魔詰老人親校的版本還可參悟修煉。余孤天掌管龍驤樓,又曾以金使身份入住南宮堡。那麼南宮參會使天衣真氣的唯一解釋,便是余孤天暗將魔詰校本的《沖凝仙經》傳給了他。

    “信口雌黃……”南宮參呼呼喘息,“我技不如人,閣下也不必如此誣蔑……”卓南雁看他眼中閃出陰毒之色,渾如被困野獸要拼死噬人,不知怎地,這眼神讓他想起了五通廟底的南宮溟。

    “龍須?”驀然間卓南雁心底久埋的一道暗影閃了上來。當日他在峰頂擊敗南宮參、救下莫愁和龍夢嬋後,莫愁便說過一句“龍須剛退。便又躥出這南宮老兒”的話。當時卓南雁便暗自疑惑,為何南宮參總是與龍須先後出現。此刻忽又想到“龍須”兩個字眼,更是心底劇震,“當日我去醫谷求醫,路上先是遇到龍須攔殺,待得黎獲傳來婷兒號令後,龍須退去,南宮參卻又不早不晚地埋伏在側。那一次莫愁挾紫金芝去醫谷,也是先遇龍須,後見南宮參……”

    “你是龍須!”卓南雁眼射寒芒,忽然明白余孤天為何會將魔詰老人校訂的《沖凝仙經》傳給了他,厲聲喝道,“江南龍須的總壇主老頭子,原來是你!”

    “放屁!”南宮參臉色倏變,嘶聲道,“你放什麼鳥屁!”他一直談吐儒雅,此時卻氣急敗壞,口出汙言。虞允文等人眼見勝負已定,本要上前勸開兩人,但聽這幾句話事關緊要,忙頓住步子,凝神傾聽。

    卓南雁劍上加力,一股沉厚內勁瞬間傳入南宮參體內。南宮參經脈已傷,早無抗拒之力,霎時臉色殷紅,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卓南雁長劍再緊,喝道:“是你在羅老茶中下的毒!”

    “不是!”南宮參只覺壓下重重巨力,骨骼欲碎,幾乎呼吸不得,喘息道,“不是我敬的茶……”話一出口,心中大悔。羅雪亭素不喝茶,臨死前飲的毒茶乃外人所敬,除了卓南雁、唐晚菊等幾人推斷得知,便只那敬茶的凶嫌知曉,南宮參此言一出,正是不打自招。

    卓南雁忽地垂下頭來,低聲道:“南宮參,我也吃過龍涎丹,此時卻毒性盡解,便因我早已悟出了解藥配方。你若從實招來,我便給你這龍肝之方!”南宮參眼芒一燦,躍出渴望之色。那目光雖只一閃,卻已被卓南雁看破:這位道貌岸然的南宮堡主,正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龍須!

    一時間盤桓在他心底的許多疑惑盡數開朗,為何余孤天一入江南要先去南宮世家落腳?為何余孤天蓄意攪亂江南武林的賭會上偏偏沒有邀請南宮世家?他瞬間心中雪亮:“南宮參若是江南龍須的老頭子,這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他身為老頭子,自可調動那批龍須來跟我為難!”

    跟著便連南宮溟的遭遇也盡皆明了:南宮參身登江南龍須壇主之位,必是經得許多波折爭斗,最初南宮溟也是一名尋常龍須,但在南宮參成了老頭子之後,必是為報私仇,斷了南宮溟的龍肝解藥,這才逼得南宮溟淪為一名不人不鬼的吸血怪物。而料來南宮參身為老頭子之事,極其隱秘,身為尋常龍須的南宮溟也不知曉,不然以南宮溟的性子,早就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這厮必是龍須老頭子無疑!”卓南雁想通其中關竅,心中悲憤難言,喝道,“你先在茶中下毒,又在羅老與余孤天拼斗時隱在石後偷襲,那顆雷神珠也是你放的,是也不是?”南宮參忽地軟倒在地。

    為了重振南宮堡雄風,南宮參多年來苦苦掙紮,更因當年初登南宮堡主之位,人單力孤,一念之差,便投入滄海龍騰手下,做了一名龍須。其後在龍驤樓和格天社的重壓之下,南宮參竭盡所能,左右迎奉,終于得到完顏亨的青睞而登上龍須總壇主之位。近年來南宮世家勢力大增,也與龍驤樓的暗中扶持有關。但南宮參身為龍須之事,在南宮堡內極為機密,便連他親兄弟南宮禹都不知曉。當年南宮堡的總管南天易在南宮世家地位頗高,便因這南天易也是一名龍須,南宮參待之甚厚,諸多大事都與他相商。只是既然身為龍須,那慘酷陰毒的龍涎丹便是時時咬噬南宮參心神的一條無形毒蛇,他千方百計地搜羅唐門毒經,除了習性使然之位,也是盼著能自己解開龍涎丹之毒。

    其後龍驤樓劇變,余孤天掌管龍須,南宮參自認機緣到來,全力巴結余孤天和完顏婷,趁機向余孤天討要天衣真氣的原本。余孤天在回風崗初遇身穿白袍的南宮參時,對天衣真氣還未深究。好在他雖不敢修習天衣真氣,那仙經卻一直隨身攜帶,聽得這位龍須總壇主對天衣真氣垂涎三尺,余孤天才開始留意這門神功。

    後來余孤天在瑞蓮舟會上身受內傷,南宮參更是竭力侍奉。在離開江南之前,余孤天才開始擇其要訣,將天衣真氣傳給了南宮參。余孤天深知這位南宮堡主心懷叵測,也怕自己離開江南之後,南宮參會對完顏婷不利,傳授玄功,正是他網羅南宮堡的一個手段。

    只是南宮參修習天衣真氣卻非一帆風順,直到近日才小有成就。他內力大增之後,終于修成了本門從來無人煉成的“南宮九重天”最後一門地火劍氣。近日余孤天重回江南,南宮參在跟余孤天密謀之後,連施狠手,害了雄獅堂主羅雪亭的性命。今日他先讓幾名龍須登台擾亂,待看到林逸煙也率著眾多黑道幫派趕來奪帥,早暗自喜得心花怒放。最後他登台奪帥,料來自己身帶碧水劍、地火劍氣和天衣真氣三門奇技,定然勢在必得。依著他的盤算,一舉奪得歸心盟主的大位之後,先給南宮世家揚眉吐氣,其後暗助金主完顏亮,待得金兵席卷江南,他這身為前驅的龍須總壇主自然便是功勞不讓余孤天的大功臣了。其後自己只需供出余孤天暗藏完顏婷之事,這龍驤樓主的高位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但萬料不到,卓南雁以激戰洞庭煙橫後的疲憊之軀,仍能將他殺得大敗,更看破了他的龍須之身。

    想到千條妙計盡數成空,光大門庭也是鏡花水月,南宮參不由悔痛欲死。此時他信念一失,頓時汗水滾滾而落,低聲道:“獻茶的是……是翁殘風!他奉命混進去,給他師父賠罪敬茶,羅老那晚喝了許多酒……歡喜之下……自會……”

    這一應承,雄獅堂弟子盡皆悲憤叱罵。霹靂門眾弟子也嘶吼喝罵,便待上台來厮打。莫複疆連聲呼喝,跟虞允文、醉羅漢無懼四下里攔住。

    混亂之中,卓南雁卻盡數明了:翁殘風走投無路,便被南宮參收買至麾下,只需一枚龍涎丹,自可讓他言無不從。翁殘風進出雄獅堂輕車熟路,旁人自然難以察覺,而羅老那晚大喜之下,得聞自己的大弟子痛改前非,自是欣然飲下那毒茶。他心中狂怒,大喝道:“翁殘風那厮在哪里?”南宮參身子簇簇發顫,呻吟道:“在……便在……”話未說完,台下一道紅芒破空飛來,直向卓南雁射到。

    紅光未到,卓南雁便已聞到一股濃烈的硫磺味道。“霹靂門失竊的雷神珠!”卓南雁暗自一凜,自知身後是虞允文、莫複疆等至交同道,若是自己閃避,便會傷及好友,當下長吸一口真氣,大袖飛卷,一招“大風卷水”橫揮過去,當頭兜住雷神珠。

    天衣真氣運到極柔,當真虛如浮云、綿如流水,卻又韌如蠶絲、粘如稠膠。雷神珠被那千條細絲般的真氣纏繞包裹,只貼著他的袖子呼呼疾轉,難以炸開。群豪見到如此奇景,均是瞠目驚心,一時全忘了喝彩。

    驀見卓南雁大袖再甩,雷神珠斜飛而出,遠遠落入玄武湖內。群豪齊松了口氣,這才彩聲暴起。便在此時,南宮參驟然躍起,橫掠數丈,斜刺里躥入人群。他經脈雖已重傷,卻非致命,只是在卓南雁重劍橫壓之下,才全無掙紮之力。便在卓南雁全力應付雷神珠這會兒,南宮參真氣九轉,已緩上一口氣來,這一急躥下台,仍是勢不可擋。片刻間幾個沖上攔阻的霹靂門長老被他隨手震翻,狂奔之際,南宮參驀然見眼前閃來一個熟悉的胖大身影,正是莫愁。

    莫愁早就混在人群中瞧熱鬧,眼見南宮參逃奔,也隨眾前來攔阻。但見此刻南宮參目射凶光,錦袍帶血,勢若凶神,莫愁卻又一驚:“這厮狗急跳牆,可別跟本公子來個魚死網破!”正待避開,猛覺胸口一緊,已被南宮參扣住要穴,凌空提起。

    卓南雁、莫複疆等人紛紛沖上,見此情形,紛紛凝步喝罵。南宮參眼見四周群豪圍得水泄不通,一時心底萬念俱灰,將莫愁擋在胸前,仰天狂笑道:“不錯!正是老子一掌劈了羅雪亭!獅堂雪冷好大名頭,還不是被老夫隨手一掌送上了西天……”

    群豪怒極,紛紛喝罵,只是忌憚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的莫大少被此人扣住胸口要穴,誰也不敢貿然動手。

    想到自己為了重振南宮世家雄風,苦心孤詣籌謀多年,甚至不惜身入龍須,小心隱忍,精心布置,此時卻落得經脈重傷、萬夫唾罵的下場,南宮參不禁心內酸楚,眼中熱淚長流,和著口角血絲潸然滾落。驀然間狂念大發,他仰天大笑道:“老夫殺了統領江南武林的雄獅堂主,老夫才是當之無愧的歸心盟主,我南宮世家才是號令天下的武林魁首……”

    正自嘶聲狂笑,驀覺腰際一麻,他扭頭看時,卻見一個身穿白袍的清瘦漢子“嗤嗤”冷笑,正斜身退開,腰間傳來一陣奇癢,南宮參已知被此人用喂毒暗器射中,心底狂怒,便待出手抓他。

    那清瘦漢子嬌叱一聲:“死胖子,出手啊!”卻是個嬌媚女音。南宮參突覺扣住莫愁的手掌竟也麻癢無力,一凜之間,胸口劇痛,已被一把短劍深深刺入。莫愁提防他垂死反擊,這一劍直插要害,決不容情。

    南宮參慘叫聲中,拋了莫愁,身子踉蹌搖擺。忽一垂首,卻見插入自己胸口的,正是自己的得意利器碧水劍。

    原來適才此劍破空飛落,竟被莫愁接到。他喜愛此劍短小秀峻,忙收入懷中,本待少時向龍姐姐獻媚,不想未搏佳人歡心,倒先用此劍救了自己性命。群豪見莫愁脫困,本待上前將南宮參亂刃分尸,但見南宮參奄奄一息,面容扭曲,倒誰也不願出手了。

    “這胖子殺了我?”南宮參心底發涼,隨即騰起一股難言的酸怒,“我南宮參難道最終竟死在這廢物混賬的叫花子手中?”一念及此,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氣力,竟掙紮著行到卓南雁身前,嘶聲道:“求你……求你殺了我!我……堂堂南宮堡主,豈能……死在這草包手下……”

    卓南雁看他滿身血汙,眼中兀自閃著急迫如火的灼灼目光,心底一陣厭惡,默然搖了搖頭。南宮參大怒,喊道:“不過讓你給我一劍……你這厮……快來、快來殺我啊……”惱怒之下,忽覺胸中一口氣斷了,憤聲長號,一頭撞倒在地上,掙了掙,便不動了。

    “站住了!”蒼黑的暮色之中,忽見那白衣瘦漢又是一聲嬌叱,凌空躍起,猛地向一個灰袍老者撲去。那老者面容詭異呆板,見那白袍漢子撲來,目射凶光,卻不敢抵擋,斜身便往人群中紮去。那白袍漢子手腕一抖,金光閃處,一條金色軟鞭矯夭飛出。混亂之中,這一鞭兀自精准無比地向那老者背後射去。

    “龍夢嬋!”卓南雁眼前一亮,已認出這白衣漢子正是龍夢嬋所扮。那老者聽得鞭風勁疾,不敢怠慢,回身一掌拍出,掌勢雄勁。卓南雁一眼認出這正是殘金缺玉拳的“北定中原”,驀地一震,喝道:“他是翁殘風!擒住他!”原來適才卓南雁逼審南宮參,易容潛伏的翁殘風又驚又畏,忙射出一顆雷神珠。其時群豪都被卓南雁至柔至奇的絕世神功震懾,無暇細辨發珠之人,只有龍夢嬋眼力過人,一眼便“咬”住了那形容詭異的灰袍老者。只是其後變故迭出,莫愁又被困獸之斗的南宮參擒住,龍夢嬋暗發毒針,助莫愁刺死了南宮參,猛一仰頭,忽見隱身在人群中的老者悄然欲退,這才躍出攔阻。

    翁殘風剛剛避開金鞭,眼見卓南雁飛身自右方躍來,大驚失色,忙橫身向左便退。莫愁看出便宜,大笑聲中,腳下疾展龍驤步,斜刺里插到,橫掃一腿。翁殘風被卓南雁嚇得肝膽皆裂,讓這一腿掃得正著,“撲通”栽倒。莫愁大喝一聲,凌空躍起,一記肘錘重重頂在他背心,將翁殘風擊得全身麻痹。這一勢乾淨利落,端的神威凜凜。四下里湊趣的彩聲大作:“莫公子好俊的身手!”“莫大狀元神兵天降,來得正是時候,佩服佩服!”莫愁橫壓在翁殘風身上,得意洋洋,四處拱手作揖。

    ……

    一番變故平息,已是夜幕初降。高台四周早燃起火把,熊熊火焰,映得玄武湖畔亮如白晝。

    這幾陣比武奪帥,雖經得數次大起大落,到底辨明了江南龍須頭子,更擒殺了毒害羅雪亭的元凶。虞允文至此才眉頭舒展,暗松了口氣。

    翁殘風已被雄獅堂弟子嚴密看好,此時萬事俱備,只剩下最後的盟主歸屬。本來虞允文和莫複疆等人仍要力推卓南雁,奈何卓南雁犯了倔強脾氣,死活便是不肯。虞允文想到適才巨鯨幫等黑道幫派對卓南雁敵意不淺,也心懷隱憂。

    辛棄疾眼見幾人推脫不定,便上前對虞允文耳語幾句,虞允文雙目一亮,低笑道:“還是老兄應機善變!”轉身走到台中央,高聲道,“諸位英雄,聽我一言。今日比武,龍爭虎斗于前,斬妖伏魔于後,當真壯懷激烈,大快人心!咱這歸心盟主之位,也已見了分曉!”

    群豪聽到此處,盡皆息了喧鬧,斂聲凝神地望著他。虞允文目光橫掃全場,朗聲道:“此人出身丐幫,胸襟寬廣,和氣仁厚,多年來更是行俠仗義,咱們適才定下的三般要則,他盡數占了。更難得的,是他還在瑞蓮舟會上協助卓少俠力挫金人的龍蛇變奸謀,奪得舟會狀元之位……”

    一說到這里,台下群豪的眼睛已向莫愁望來。莫愁本來擠在台下前沿,跟易了容的龍夢嬋擠眉弄眼地竊竊私語,聽到這里,也愕然抬頭,一時間頭腦發漲,只當自己在做白日夢。

    不知誰當先喊了一句:“虞軍師說得是!莫愁莫公子最是仗義,做這盟主大是要得!”又有人道:“莫愁公子那舟會狀元是太子爺親封的,他不做盟主,誰來做?”起初還只是丐幫和雄獅堂的弟子門人附和,片刻間四下里喊聲起伏,呼哨喝彩之聲竟是不絕于耳。

    只丐幫幫主莫複疆呆坐台側,哭笑不得,對辛棄疾低聲道:“辛軍師,這……這如何使得?這小子終日嬉皮笑臉,怎地合適做這歸心盟主的大位?”辛棄疾淡淡一笑:“使得,萬分使得!眼下令郎乃是最為合適之人了,只怕比之南雁老弟,還要合適些。”

    “眾位英雄,”虞允文卻又提氣高叫,“是誰威震臨安,奪下瑞蓮舟會的狀元?是誰臨危不懼,一劍殺了江南龍須的老頭子南宮參?是誰手疾眼快,擒住了毒害羅老盟主的元凶?”他問上一聲,群豪便高叫一聲“是莫愁公子!”虞允文亢聲高叫:“便請莫愁公子登壇,繼任四海歸心盟盟主之職!”

    四下里眾人轟然叫好,紛紛鼓掌。卓南雁也不由雙目發亮:“辛大哥這主意萬分高明,能讓黑白兩道盡數服膺的人物,也只有莫愁這家伙了。”

    要知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臉面人情,莫愁偏偏最愛四處結交朋友,給人捧場增光。他身為丐幫幫主之子,混出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大名,跟白道群豪的交情自不必提,便連黑道中下九流的神偷兒“泥鰍”邱兩指,他也毫不計較,照舊在一處吃吃喝喝。莫愁的這種吃喝結納,本來出自天性,毫無機心,不想此時倒顯出了八面威風。除了丐幫和雄獅堂弟子爭相喝彩之外,巨鯨幫、五湖幫諸多黑道幫派不少跟他有交情的豪客也竭力呐喊鼓噪。一時間彩聲喧騰,經久不息。

    此時的莫愁卻愣磕磕地戳在台下,依舊如在夢中。一旁龍夢嬋掐了他一把,低聲道:“人家叫你呢,快上去啊!”莫愁才“哎喲”一聲,扭頭道:“好娘子,你不去嗎?”龍夢嬋心底一甜,不由嬌暈橫生,好在臉上早易了容,倒也瞧不出來,只橫他一眼,膩聲道:“真是呆子,我去做什麼?”莫複疆看他在台下跟個瘦漢低聲嘀咕,火往上撞,將降龍棒重重一頓,喝道:“還不上來!”瞧在信任盟主的金面上,往日掛在口邊的那句“混賬小子”便沒罵出來。

    “老家伙,”莫愁吐了下舌頭,低聲道,“只會跟本少爺吹胡子瞪眼!”想到在佳人跟前如此揚眉吐氣,當真萬分榮光,胖臉上紅光煥發,提氣收了下肚腩,這才縱身上台。

    群豪見他登壇,湊趣呼喝叫好之聲更響。莫愁滿臉發光,四下拱手不止。卓南雁在旁看著莫愁呵呵憨笑,心底也自替他高興,忽一轉眼,卻見龍夢嬋悄立台下,明眸溢彩,緊盯著台上的莫愁,不由暗自覺得奇怪:“莫愁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不但將龍夢嬋找到了,更能讓她一同趕來效力,當真神通廣大!”想到龍夢嬋終究芳心有屬,心底一陣釋然。

    這歸心盟主位尊任重,若是旁人,多半會推辭不就,但莫大少平生最愛出風頭,心底暗道:“這盟主擔子雖重,可著實風光,且讓本大少先過足癮頭,待得哪日干不下去了,將擔子撂給大雁子便是。”便在眾人的山呼喝彩聲中,就了盟主之位。

    依著羅雪亭生前定下的規矩,群豪再行歃血之儀。眾人都在一尊大銅缸前刺破手臂,滴血入缸,少時又以銀碗盛血,交互相傳,各自飲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眾家豪傑的熱血混同一處,又滾入群豪的喉嚨,每人心底都不禁生出一股血脈相連、生死與共的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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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2:4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二十三節:母女敘緣 太尉破膽
      盟主既定,當下大事便是審問翁殘風,如何暗施毒手殺害師尊羅雪亭。翁殘風早已面如土色,慘然招供:“他們……他們只說那是麻藥,放在茶內,只能讓師尊昏睡不起,好來四處縱火生事!哪里想到……那……那竟是厲害毒藥。”

    當日他叛出師門,本來先投在趙祥鶴門下。但趙祥鶴一命歸西之後,其種種不法之事先後敗露,便連萬秀峰等親近弟子也盡受牽連,被太子先後派人收監入獄。翁殘風正走投無路,卻被南宮參看准時機,收羅到了手下。

    昨晚奉命給師尊敬茶時,翁殘風確實只當茶內所放的不過是尋常的蒙汗藥。他按著南宮參的囑咐,深夜趕到羅雪亭屋內哭訴,本來他心中惴惴不安,不料羅雪亭卻歎道:“求助功名利祿,也是人之常情,但大丈夫卻該當恪守道義。今日你既肯回頭,師父仍收你作弟子。”毫無猜嫌地將毒茶一飲而盡。

    此時死到臨頭,思及師尊飲茶時的坦蕩言語和殷切眼神,翁殘風頓生悔悟,想到自己竟為虎作倀,害死了師尊,不由老淚縱橫。

    雄獅堂弟子盡放悲聲,台下群豪也憤聲怒罵,性急的人便紛紛叫嚷,要將他破腹剜心,給羅老報仇。正自紛亂喝罵,不想莫複疆早氣得七竅生煙,上前狠狠一棒,打得翁殘風腦漿迸裂。眾人均覺大是解恨,虞允文卻暗叫可惜:“這翁殘風說不定還知曉些別的機密,如此一仗擊斃,大是不該。”

    夜色已深,雄獅堂內再張筵席,恭賀莫愁榮登盟主之位。群豪曆經波折,除去內奸,更選出了莫愁這麼一個嘻嘻哈哈平易近人的盟主,自有一番熱鬧。只是雄獅堂主剛逝,這份歡喜熱鬧中便隱著一股擦不去的沉痛。

    當晚卓南雁自和莫愁、唐晚菊在同一間屋內安歇,三兄弟聯床夜話。

    唐晚菊竟比卓南雁還要性急,一迭聲地讓莫愁速速招供,如何“降服了龍夢嬋”。莫愁已喝了不少酒,天幸卻還沒醉,聽得兩人問起,更是得意洋洋,賣關子不說。

    待兩人不住催促,莫愁先是支吾吞吐,最後才吐露實言。

    原來自出了醫谷,莫愁一路尋訪龍夢嬋,雖盡費心思,曾在揚州附近探得佳人芳蹤,卻始終難得一見。他情急生智,祭出撒手锏,命幾個小丐四處宣揚,說丐幫莫大少忽染惡疾,奄奄一息。一時揚州地界的朋友聞訊後相繼趕來探訪,果然見莫大少瘦了數圈,抱病臥床,氣若游絲,眾朋友盡皆傷心。莫愁這些日子飽受相思之苦,當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扮那病重彌留之相倒頗為適合。如此一來,隱居揚州的龍夢嬋果然坐不住了,終于在某一晚踏月而來……

    莫愁曆盡千辛萬苦,終得再睹佳人,自然絕不放過。說來也怪“妖女”龍夢嬋名震江湖,但再見到這憨皮厚臉卻又一往情深的莫大少,卻有些心亂如麻。經得幾番波折之後,龍夢嬋終究答應暫且陪伴他幾日。莫愁隨和風趣,吃喝玩樂無所不精,倒與龍夢嬋賞心樂事務求精妙的性子相配,二人這一結伴相游,竟漸覺如漆似膠。直到聞得四海歸心盟會再起,兩人才聯袂趕來。

    說到這里,莫愁忽地心有所感,施施然道:“上次我家娘子跟我分手時曾留書道:死胖子,莫來尋我!你們二位聰明絕頂的大俠卻都沒看懂這七個大字的深意!女孩兒家的心思嘛,說道‘莫來尋我’,實則是讓我‘定去尋她’,天涯海角,死纏爛打,也要尋她到手。”

    “佩服,佩服!”唐晚菊由衷歎道,“小弟讀書破萬卷,卻也沒有莫愁的這般學問。龍姑娘的那七字留書,我這書呆子是萬分揣摩不透的!”卓南雁也嗤嗤低笑:“共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原來莫愁抱得美人歸的秘訣便是四個大字:死纏爛打!”

    卓南雁又問道:“龍姑娘助你立下這等大功,現下去了何處?”莫愁歎道:“我家娘子不願進這雄獅堂,說她過得兩日,自會再來尋我。大雁子,咱們有言在先,這歸心盟主什麼的,我可是替你暫且分憂。若是累得我見不到娘子,本狀元可是不干,說不得哪一日便學那關云長,掛印封金去也!”

    唐晚菊笑道:“關君侯掛印封金,乃是為尋兄長,盡義盡忠,與你莫大盟主可是萬分不同。”莫愁大笑道:“關君侯是為尋兄長,盡義盡忠,我是為尋娘子,盡情盡意,又有何不同?”

    正自說笑,忽聽“當當”的聲音,有人輕敲窗子,卓南雁忙挺身而起,輕聲道:“是徐伯伯嗎?”窗外響起一聲輕笑:“雁兒好神通,老道自認落足無聲,卻不料還是給你一下辨出。借一步,咱們說些話兒!”笑聲倏忽遠去。

    卓南雁推窗而出,疾步跟上。兩人展開輕功,瞬間奔出雄獅堂。“茶隱”徐滌塵輕功卓絕,但見卓南雁緊跟身後,毫不費力,才慢下步子,微笑道:“好孩子,你可將你徐伯伯遠遠拋在後面啦!”他性子灑脫,跟卓南雁更不必說太多寒暄的話,便問道,“月牙兒怎樣了?”卓南雁忙將林霜月病體痊愈,目下正在醫谷靜養之事說了。

    徐滌塵聽的林霜月正跟蕭虎臣潛習醫道,不由臉露欣慰之色,微微點頭,笑道:“大醫王竟也喜好茶道?哪日老夫倒可去會一會他。”說話間面容一肅,又道,“我明教剛出了大亂,逸虹老弟險些兒被教主斬殺!”

    卓南雁心中劇震,愕然道:“林叔叔不是林逸煙的親兄弟嗎?怎的他還要下這毒手?”徐滌塵歎一口氣,才略述原委。原來羅雪亭欲重建四海歸心盟,曾親給林逸虹修書,以大義相勸,命方殘歌去大云島下書。林逸虹素來深恨金人殘暴,他身登月尊教主之位後,依舊萬事依著兄長,只這一回卻力勸兄長率明教抗金。

    林逸煙本來躊躇滿志,欲要一舉奪得歸心盟主之位,不料卻被卓南雁擊退。雖說其時勝敗未分,但堂堂洞庭煙橫終究是在天下英雄面前不勝運遁,林逸煙淤了滿腔怒火,聽得兄弟的話後,頓時狠狠斥責了他一番。林逸虹犯了執拗脾氣,幾次頂撞,不由激惱了林逸煙。多年來,他在明教說一不二,因有當年劍狂桌藏鋒率眾抗金之變,林逸煙一直深怕再有教眾以抗金之名不聽號令,狂怒之下,魔性驟發,竟要對親兄弟處以極刑。

    虧得徐滌塵、曲流觴等明教元老苦苦求情,林逸煙才饒了林逸虹性命。但林逸煙盛怒之余,仍將林逸虹施以毒刑,鎖禁在明教的建康春華堂分舵內。

    “林逸煙這老魔頭,竟如此倒行逆施!”卓南雁心底郁悶,怒道,“林叔叔被他囚禁在何處?我這便去救他出來!”徐滌塵苦笑搖頭:“逸虹素來視兄長如神佛明尊一般,你便去救他,他也決計不肯出來。”悠悠一歎,又道,“林逸煙這人,卻又唯我獨尊,狂妄自大。在他心中,自己這一輩子從未做錯一件事,誰若不聽他號令,那便是自甘墮落,罪不容誅!”

    卓南雁心底黯然:“林逸煙為臉魔功,連他心愛的小妾都要殺死。在他眼中,旁人都不過是草木蚊蟲罷了!”跟著不由想到林霜月為了自己叛他而去,心底頓時一緊。

    “教中兄弟剛剛飛鴿傳書過來,”徐滌塵面色凝重,沉聲道,“余孤天頗受金主器重,此次金人南侵,完顏亮善讓余孤天親提了五千精兵為前驅,其中頗多龍驤樓內的高手。此部兵馬已悄然駐紮在淮河北岸,可大宋那位都統制王權卻毫無防備。”

    “都統制王權?”卓南雁聽得這名字好熟,立時想到是那位要侵奪柳四嫂酒肆的王太尉,不由一笑,“這位王太尉可是鼎鼎大名的草包。”

    徐滌塵沉沉一歎:“今日擂台比武,南宮參原形畢露,羅老的大仇得雪,的確是大快人心。只是自始至終,余孤天未曾露面,你不覺得奇怪嗎?”卓南雁一震,凝眉道:“不錯,南宮參身為龍須壇主,余孤天本該全力相救。

    “余孤天魔功大成,若與南宮參聯手,只怕咱們都攔他不住。他既未現身,只有一個緣由,”徐滌塵目光閃爍,緩緩地道,“他根本未曾前來!”卓南雁蹙眉道:“他既與南宮參聯手害了羅老,為何轉日不來赴這歸心盟會?”忽地吸了一口冷氣,“莫非……他還有更緊急的大事要去做?”

    徐滌塵道:“傳聞金主完顏亮擁重兵于開封,氣勢洶洶。若老道所料不差,余孤天忽然無影無蹤,必是先前與完顏亮有約,須得即刻趕回。”卓南雁眼芒倏閃,驚道:“這麼說,金人南侵,便在指日之間?”

    “余孤天連夜遠走,必有大變!”徐滌塵手拈長髯,沉聲道,“可恨金兵箭在弦上,我明教卻不能為民盡力!雁兒身兼厚望,定要好自為之。”

    卓南雁心底感激,道:“徐伯伯何不留下,咱們並力抗金?”徐滌塵卻搖了搖頭,仰頭望著黑沉沉的蒼穹,緩緩地道:“當年我跟教主嘔氣,深隱鎖仙洞多年,近日卻複出,雁兒可知為了什麼?”卓南雁雙目一亮,道:“徐伯伯忍辱負重,必有遠圖!”

    徐滌塵蒼眉微皺,淡淡地笑道:“忍辱負重談不上,只算是忍辱偷生吧。但願我這忍辱,能為我明教存些正氣!”說著拍拍卓南雁的肩頭,笑道,“嘿嘿,當年卓教主豪情義舉,咱明教兄弟都佩服得緊。便是眼下,盼著抗金救民的兄弟,還有許多。”

    聽他驀地提起父親當年壯舉,卓南雁不由心頭發熱,正要細問他的打算,卻聽徐滌塵道:“老道先去了。該出力時,老道自會前來!大敵當前,雁兒也須珍重。”大袖飄飄,轉身便去了。卓南雁長長一揖,待起身時,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余孤天,又是天小弟!”卓南雁想到徐滌塵的叮囑,不由暗自苦笑,“須得立時去尋虞軍師和辛大哥,早作定奪。”

    其實余孤天此次未曾趕來赴這歸心盟會,卻是另有緣由。便在三日之前,他剛剛得到龍須秘訊,說完顏婷竟離開了揚州的香巢,不知所終。

    他這次潛回江南的首要大任,便是替大金擊殺雄獅堂主。獅堂雪冷羅雪亭神功蓋世,數十年來鼎力抗金,已成了江南抗金的一面大旗,砍倒這杆大旗,對宋朝各路抗金豪傑實是難以估量的絕大打擊。余孤天馬到功成,不但擊殺了這位與滄海龍騰齊名多年的武林大豪,更巧施妙計,嫁禍霹靂門,弄得江南武林人心惶惶。

    但余孤天卻再沒興致留下來偷看這四海歸心盟會。自他在芮王府內被燕老鬼逼得吐露實情後,每想到完顏婷,便絕不按。此次趕回江南因有要事在身,他一直無暇去和完顏婷相會,得知完顏婷失蹤,頓時心底惴惴,忙派遣蒼龍五靈齊去打探,終于得知完顏婷竟被一個神秘怪人引走,帶著黎獲悄然北上去了。

    余孤天心懷鬼胎,怕燕老鬼尋到完顏婷,強撐著跟南宮參聯手做掉了羅雪亭,便即招呼龍須帶路,也一路北上去尋完顏婷。便在卓南雁于歸心盟會大展神威,連克三大高手之時,余孤天正一路向北急趕,直奔距建康不遠的滁州城。

    滁州乃兵家必爭之地,若是金國大兵渡淮河南攻建康,必得先取滁州,此時大宋的都統制王權便率兵駐紮于此。余孤天剛剛得到訊息,完顏婷也在滁州城內。

    即將再見完顏婷,余孤天的一顆心驀地懸了起來,忽然覺得,天下萬事萬物,都絕難跟心中的完顏婷相比。

    只是,再見面時,她還會如從前一般對待自己嗎?

    完顏婷此時正在滁州城內最大的名店“梅家老店”之中。

    幾日之前,她忽從黎獲口中得知,有一位神秘的龍驤士正在四處尋她,說是得知了誣陷她父親的真凶信息,並留下了跟她見面聯絡的龍驤密語。完顏婷頓覺奇怪,忙命黎獲與那人見面。一見之下,才知那神秘龍驤士正是燕老鬼。他身為龍吟斯老之一,自然通曉聯絡龍驤士的密語,在江南倒是沒費什麼工夫,便找到了黎獲。

    燕老鬼得了逍遙島主的密令,先不可泄漏余孤天吐露的言語,只需將完顏婷一路引到滁州城內的梅家老店內即可。他當年對完顏婷曾有救命之恩,完顏婷身懷感激,對他的話無不遵從,當下便收拾行裝,跟黎獲一路往北而來。

    戰事將起,百姓惶恐,這諾大的客棧也是冷冷清清。燕老鬼曾在路上告訴過她,只需郡主住進那家客棧,知情之人自會前來找她。可完顏婷昨晚便已趕到這里,候了一日,那神秘的知情之人還是蹤影全無。好在黎獲早將店內客人探查了清楚,這大店內只寥寥地住了七八個客人,全都是尋常客商。

    “這老鬼伯伯,卻不知去了哪里?”完顏婷心底又是奇怪又是煩悶,眼見暮色半掩,便起身出屋散步。這梅家老店挺寬敞,後院別開了一處小園,園內栽的花木似是久未照料了,橫枝蔓葉,恰似此刻地亂糟糟的心境。她信步走入園中的一處小亭內,仰看紅陽西墜,滿天殘霞殷紅似血,不由郁郁地一歎。

    忽聽身後傳來一道柔和的笑聲:“姑娘眉含愁色,聲蘊苦楚,不知有何心事?”卻見一個臉罩輕紗的紫衣道姑緩步走來。她身材修長,臉上罩著薄薄的白紗,依稀可見五官絕美。那身道袍雖舊,卻洗得極是潔淨,這般款款而來,端的風韻天然、清秀入骨。

    這道姑下午才住入客棧,看她眼角細微的紋理,年紀已是不輕。完顏婷跟她見過兩面,只覺這道姑見自己時總是眼中含笑,卻一直未曾留意。這時見她露在紗外的一雙美眸瑩淨明澈,眼神關切,完顏婷心中自然生出一股親近之意,不禁笑道:“原來是道長!”

    那道姑笑道:“貧道略通面相命理,姑娘若是心有隱憂,可由貧道看上一看。”完顏婷受其父龍驤樓主所教,也從來不信命理星理,但這時只覺那道姑一眼看來,竟似把自己心思盡數窺破,芳心微震,苦笑道:“我自來不信這些,也不知這東西靈驗不靈驗呢。”

    “長夜無聊,姑娘只當清談,聊解寂寞吧。”那道姑眼芒一掃,點點頭笑道,“姑娘三停平等,五岳朝歸,伏犀隱隱若起,生來便是富貴之身,鍾鳴鼎食之家。只是日月角發暗,想必曾遭大難,父母緣分不厚,令尊只怕不在了吧?”

    “爹爹,爹爹……”完顏婷芳心淒惻,黯然道,“確是不在了!”她久遭磨難,雖然柔腸百轉,但臉上卻平靜淡漠。那道姑看出了她是強自按捺心緒,眼泛柔和之色,輕聲道:“傻孩子,不要刻意壓制,要哭便哭,憋久了會悶出病來的。”完顏婷自幼缺乏母愛,此時聽這道姑柔聲安慰,但覺積郁好久的萬千委屈一發地湧上來,“哇”的一聲,痛哭出聲。

    “乖孩子!”那道姑伸手摟住了她,眼角也是珠淚盈盈。

    原來這道姑便是當今武林三大禁地之一的逍遙島的島主,也是完顏婷的生身母親文慧卿。她武功高絕,容貌人才俱是當世一流。只因當年完顏亨拘于父命,不能娶她為妻,文慧卿便在完顏婷半歲大時,負氣遠走。後來她以絕世之才網羅大批武林豪客,開創逍遙島這一武林禁地,更以海島為基,通船遠航各地,販賣貨物,因她長袖善舞,竟致富甲一方。

    雖然多年來舊愛難割,但文慧卿心氣高傲,竟與滄海龍騰老死不相往來。當日完顏亨家破身死的消息傳到了逍遙島,文慧卿卻暗自傷心了多日。自那時起,她便遣人悉心打探其女完顏婷的下落。但完顏婷身為龍須首領,其蹤跡如何能輕易探聽得出,直到近日文慧卿突返燕京,才在芮王府遇到了燕老鬼,經得一番巧計安排,才與女兒會面。

    文慧卿與完顏亨相戀並育有一女之事,武林中人全不知曉,即便是逍遙島的親從或是新近歸順她的燕老鬼,也盡數不知。她工于心計,只怕貿然相認,全無明證,反惹得完顏婷生疑,便扮作道姑來旁敲側擊。

    “看你面相,父母之緣俱薄,原來令尊……果已亡故。”文慧卿說著幽幽歎了口氣,“你的生身母親似乎也不在你身邊,不知然否?”她故意不說“令堂”而說“生身母親”,便是想知道女兒到底怎麼看待自己的,這時心底卻忐忑起來:“不知那狠心人怎生對孩子說我的?”

    完顏婷歎道:“我是個十足的可憐人。爹爹告訴我說,便在半歲大時,生母便故去了。”

    文慧卿秀眉微蹙,暗道:“這狠心鬼,怎地如此說我?”但轉念一想,完顏亨身為龍驤樓主,威震江湖黑白兩道,若真要來尋自己,還不萬分容易。他既然多年未來找尋,自是要與自己相忘于江湖。依著完顏亨的性子,既然不願與自己相見,那便只能告訴女兒自己不在人間了。她一念及此,芳心百轉,摟緊了完顏婷。

    一番痛哭之後,完顏婷反覺心底暢快多了,直起腰來,卻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道長,我……我這可失禮了。”文慧卿眼中盡是融融憐愛之意,忙柔聲安慰:“姑娘眉清眼亮,是個難得的爽快之人,天尊護佑,雖然目下略有挫折,漂泊無依,日後定然多幅多壽。”

    完顏婷聽她說得頭頭是道,暗道:“我漂泊無依,父母不在,她都算出來了,當真厲害啊!”忽地秀眉一挑,“道長當真什麼都算得出嗎?”那道姑望著她,點一點頭,笑道:“姑娘有何愁事,不妨直言,且看貧道給你破得破不得?”心底暗想:“傻孩子,你便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給你摘了下來。”她身為逍遙島主,手下艦船遠航諸國,更兼能人眾多,完顏婷便是要價值連城的財寶,也能舉手得來。

    一抹暈紅竄上臉頰,完顏婷卻抬頭望著黯紫色的天空,道:“道長你說,人世間的姻緣是否早都算定了的,再無更改?姻緣不到,便連牛郎、織女那樣的神仙,也要隔河相望?”

    “這小妮子原來是動了春心!”文慧卿暗自一笑,“傳聞她在燕京時,曾跟那叫卓南雁的後生相戀,也不知到底如何了?”見她臉蘊紅潮,依稀便是自己少女時的模樣,心底柔情更增,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算,道:“你當年曾戀上一人,只是其時緣分不足,自此天各一方……”

    “緣分不足?”完顏婷美眸大張,道,“道長是說……我們終究緣分不足?”文慧卿看她俏臉雪白,心下生疼,忙道,“姑娘滿面瑩玉,命宮紫貫,必得貴人為夫。況且萬事都有破解之法,姑娘還須將自身機緣多說些,貧道才好推算。”

    “他……他叫南雁吧,原是我爹爹的一名手下。”完顏婷便將自己與南雁的聚散離合簡要說了,只是隱去自家身份,只說其父是一名客商,害死完顏亨的金主完顏亮被她稱作了“身在官府的大惡人”。說到最後,不由沉沉地歎了口氣,“他們都說是南雁貪圖富貴,暗害了爹爹。在我心底,自是不信的。況且南雁也說過,那大惡人要找爹爹麻煩,便沒那誣陷,爹爹也會遭殃。但眼下……南雁與我確是天各一方。”

    “孩子,”文慧卿柔聲道,“原來你心中只有這位南雁公子?”完顏婷臻首輕搖,道:“爹爹去世之前,將我托付給了他當年的另一位手下,名字嘛,便叫他小魚兒吧。”說著“撲哧”一笑,暗想,“我每次叫他名字,都似在開玩笑。”接著道,“這小魚兒跟個女孩兒似的,動不動便臉紅,倒是死心塌地地戀著我。只是……在我心底,終究當他是我弟弟一般。”

    “原來如此!”文慧卿笑道,“在你心底,只怕還是戀著那位南雁公子多些,奈何緣分未足,相思難寄。”

    完顏婷雙頰暈紅,苦笑道:“我這般癡癡傻傻的,在人家心底呢,卻還有一位林姑娘。況且,我還要親手給爹爹報了大仇,這一生一世,跟他是不會再見了……”說到這里心底的萬千愁緒一發湧上,忽地立起,頓足道,“我這可是糊塗啦!爹爹當年總說‘相形不如論心’,相面論命的話,總是拿不准的,我今日糊里糊塗地卻跟你說了這許多,道長,您可別見怪……”說著盈盈立起,轉身要走。

    文慧卿見她珠淚才收,笑容淒苦,心底更是愛憐橫生,正要尋個話頭將她留住,母女倆再多待一會兒,忽聽一聲蒼老的長笑在院外騰起:“閣下來得倒快,若要比拼,這便隨我來吧!”笑聲悠長響亮。文慧卿和完顏婷齊齊一凜,完顏婷驚道:“是老鬼叔叔!他要跟誰比拼?”

    略略一沉,蒼老的暮色中卻見一人斜刺里沖到,正是余孤天。

    一路之上,早有龍須不住給余孤天報訊,告知完顏婷的駐足之處。他匆匆趕到梅家老店,縱身掠上屋頂,居高臨下正瞧見端坐亭內的完顏婷和文慧卿,霎時間心底發寒:“這逍遙島主竟也趕到了此處!”跟著便聽身側燕老鬼發笑邀戰,他雖知這島主和燕老鬼聯手,自己未必討得了好處,卻仍是大喝一聲:“婷姐姐,可別中那道姑的詭計!”橫身掠到,掌風獵獵,凌空向文慧卿襲來。

    文慧卿暗吃一驚。她此時卻不願與女兒貿然相認,更不願跟余孤天動手,只得輕飄飄地橫推一掌。雙掌相交,余孤天只覺身前萬千道勁氣縱橫奔湧,本來他只需借勢讓開便可卸去這“萬象森羅”的凌厲勢道,但此時心如油煎,大喝聲中,仍是奮力揮掌向前。

    猛聽文慧卿一聲嬌叱,已借勢飄然躍起,一晃之間,已到了十余丈外。余孤天長吸了一口真氣,正待飛身追擊,完顏婷忙喝了一聲:“小魚兒,你要作甚,還不住手!”余孤天微微一愣。

    只這麼一沉,燕老鬼和那文慧卿均已蹤跡皆無。“婷姐姐,”余孤天拼力凝定心神,但聲音還是有些發顫,“她……她可是逍遙島主?適才跟你說了些什麼話?”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 13: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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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逍遙島主嗎?怪不得如此身手!”完顏婷卻只略略一驚,隨即也不以為意,笑道,“但這人言笑可親,我瞧也沒甚惡意,你也不必如此大驚小怪。”余孤天緊盯著她,道:“當真嗎?她將你大老遠地誆到此處,到底說了什麼?”

    完顏婷暗道:“那些話可跟你說不得!”霎時嬌靨暈紅,橫了他一眼,笑道,“都是些女人家的話,你少來管這許多,”余孤天看她的笑靨含羞帶嗔,心底一寬:“婷姐姐決計不會作偽,那島主若是說破了,她定不會如此跟我說笑。”

    此時園中岑寂,但見完顏婷含笑俏立,淡淡的暮靄殘照中,她身上似是籠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輝光。那一瞬間,余孤天忽然覺得周幽王或許沒有錯,什麼王圖霸業、錦繡河山,跟眼前佳人這傾城傾國的一笑相較,全都微不足道。這念頭雖只一閃,余孤天的身子便簌地一抖,暗道:“完顏冠,你重任在肩,怎地生出如此辱沒祖宗的念頭!”

    “小魚兒又發什麼呆?”完顏婷“格格”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你這般風風火火地趕來,卻是為了何事?”余孤天俊面一紅,笑了笑,道:“這……這逍遙島主不是好人。我怕她要離間你我,在你跟前,所我……說我壞話。”想到這武功高強的逍遙島主掌控了自己的絕大秘密,他心內發緊,言語竟結巴起來。

    “原來是為了這個!”完顏婷嫣然一笑,深深凝視著他,緩緩地道,“小魚兒,你記好了。這世上,不管是誰在我跟前說你壞話,我都不信。”

    這一句話說得極緩慢極清晰,恰似一盆熱水直潑進余孤天顛簸一路、忐忑冰冷的心底,霎時間余孤天只覺喉頭發熱,叫一聲“婷姐姐”,將她一把摟住,竟痛哭出聲。

    完顏婷被他抱得喘不上氣來,嗔道:“你要勒死我呀!”余孤天一驚縮手。完顏婷才“撲哧”一笑:“這麼大的人了,說哭便哭!”掏出懷中香帕,給他擦去淚珠,說笑間,兩人一起回屋。

    完顏婷住的地方,總是飄著一抹淡淡的幽香。余孤天再聞到熟悉的幽香,就覺胸中一暖。借著柔和的燈光,他忽然覺得,婷姐姐身上散出的美,能讓他生出一種無比安甯的暢然。完顏亮賜給他的那兩個美妃雖也千嬌百媚,但與端坐燈下的婷姐姐相比,便全成了閑花野草。

    兩人說了幾句別後的閑話,一抹憂色便掠上完顏婷的眉間。她歎道:“你知道這訊息嗎?昨日黎獲傳信過來,南宮參事敗被殺了!”余孤天頹然坐下,道:“我也是路上剛剛得知。南宮參野心太大,若非他自不量力,急于求成,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當日南宮參提出乘亂謀奪歸心盟主之位,余孤天倒並未太過在意。在他的心底,總對這位南宮堡主深懷戒意,不願他風頭太勁。在匆匆離開建康之前,余孤天只甩給南宮參淡淡的一句話:“明日的歸心盟會,你要去便去。記住,見機行事,不可力取!”只是任憑余孤天如何心機深沉,也決計料不到南宮參非但沒有奪下盟主之位,更丟了一條老命。

    完顏婷蹙眉道:“我也著實討厭這南宮參。但他這一死,對咱們卻沒半點兒好處。”

    余孤天“嘿嘿”一笑:“還是拜了卓大哥所賜!聽說他武功盡複,連我師尊出馬,都收拾不了他。”說到卓南雁,他的笑聲頓時陰冷起來,“每一次跟他重逢,他便是跟我作對!婷姐姐,這也怪你!”完顏婷玉靨一凝,芳心又亂了起來,淡淡地道:“這跟我有什麼相干?”

    那日完顏婷傳令龍須放過卓南雁之事,南宮參早暗中稟報給了余孤天。這股酸苦的怒火已在余孤天胸中蘊了多日,但此時見完顏婷發火,余孤天心底反而一軟,他癡癡地望著她,聲音反而低了下來,道:“我請姐姐做的東西,可成了嗎?”

    完顏婷卻哼了一聲,聲音有些無奈:“上次你派南宮參自我手中取走的‘片晌癲’,莫不是用在了羅雪亭的身上?”余孤天點頭笑道:“還虧得你那‘片晌癲’,不然怎地對付得了獅堂雪冷?連南宮參都佩服你這寶貝靈驗呢!”他的眼神閃亮起來,“完顏亮這便要禦駕親征了,咱們良機已到,只要你配成了那寶貝……”

    完顏婷也是眼芒一亮,恨聲道:“既是對付這昏君,便什麼手段都不為過!”她站起身來,走到桌前,取出那烏氣沉沉的天香寶囊,打開來,攤在桌上。余孤天不有吃了一驚,卻見不大的木匣內盤著一條小小的金蛇,那金蛇長不過尺,細如筆管,蛇神當中卻纏著一只拇指大小的烏黑怪鳥。一蛇一鳥已然身死,兀自緊緊纏繞。淡淡的燈光下,便有一股說不出的邪昇煞氣逃匣而出。

    “按唐門毒經的說法,這兩種毒物死在一起的,叫做龜蛇殄,形如龜蛇相抱,其毒刑也暗藏生克。”完顏婷道,“以龜蛇殄同歸于盡的毒物大多毒性早喪,只是這兩樣毒物太厲害了,毒性仍有妙用。別看這鳥兒小,毒性最猛,愛食毒蛇,名叫離魂鳩!”

    “離魂鳩?”余孤天驚道,“當年我在葉天候手下時,他曾跟我縱論天下毒物,說到若以性猛效速而論,天下毒物當以離魂鳩為王,只是這離魂鳩便連龍吟壇內精研毒物的耶律瀚海都未嘗一見……”說到這里,臉上一紅,忽然住口。要知葉天候和耶律瀚海正是當年背叛龍驤樓主完顏亨的首要人物,葉天候說的這段話,也正是處心積慮搜尋研制對抗完顏亨的毒藥時所說。

    好在余孤天當日確在葉天候手下當差,完顏婷便也沒有多想,點點頭道,“不錯,傳說被離魂鳩咬中的人,畜,瞬間僵死,形若離魂。這離魂鳩乃是世上最小的鳥兒了吧,聽說早已絕跡,不想黎獲帶著大批人手,在蘄州黃梅山貓了七日七夜,竟用天香寶囊捉住了一只。嘿嘿,也難怪耶律瀚海那惡賊沒有見過,這等神物,若無天香寶囊這稀世奇珍和龍須的大批手下,焉能得手。”

    “完顏亮那惡賊有蕭抱珍這使毒的大行家相護,咱們若要用毒對付他,便須不露出一絲痕跡。偏偏天下的毒物都有色有味,只有離魂鳩的眼下之肉,煉出來的毒才能無色無臭。”她說著又幽幽一歎,手指那金色小蛇,道,“只是世事難如人意。跟離魂鳩一起奔入天香寶囊的,還有這化血金螭。化血金螭毒性不烈,生性愛食猛獸之血,卻正是離魂鳩的克星。這一蛇一鳥,相克而死,竟讓離魂鳩的毒性也削弱了許多。”

    “毒性削弱了?”余孤天大是焦急,連道,“那可如何是好?”完顏婷笑道:“別急,毒性自有其生克之道。”她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只銀瓶,舉在眼前,低聲道:“這就是我用離魂鳩和化血金螭苦煉出來的寶貝‘鬼牽機’,可著實費了不少心血。離魂鳩的烈毒雖然被化血金螭化去不少,卻仍具妙用。我用羊犬試過,施毒之後,中者毫無異狀,待十二個時辰之後,化血金螭的毒性盡去,離魂鳩毒性顯露,才能讓中者周身僵硬而死。”

    “妙極妙極,這叫福禍相依。照我的本意,原是毒性顯露得越慢越好。十二個時辰後毒性才發,這才叫神不知鬼不覺!”余孤天心頭狂喜,拈起那銀瓶時竟是手臂發顫,低笑道,“只是鬼牽機這名字不雅,須得改個名字。嗯,我還是喜歡叫龍蛇變!讓龍變成蛇,讓蛇再變成龍!”一蓬幽亮幽亮的光自他眼中耀起,余孤天沉沉地道,“芮王爺,您這寶押得對了,我余孤天才是真龍!”

    完顏婷想到了父親,心底也是豪氣陡增,笑道:“好,便叫龍蛇變!”余孤天望著她幽幽地笑道:“我這才明白芮王爺的心思,龍蛇變,龍蛇變,他就是要我這小蛇再變成龍啊!嘿嘿,龍子落難陷淺灘,郡主重情傳尺素……郡主姐姐,咱這天造地和的故事,也不知芮王爺在天上能聽到嗎?”

    完顏婷心底五味俱濃,低歎一聲,並未答言。余孤天忽又想起什麼,“嘿嘿”一笑:“婷姐姐稍候,待我出去尋一樣活物來!”轉身出屋,片刻工夫便即轉回,手中拎著一個黑布罩頭的書生來。

    “這龍蛇變到底效力如何,咱們可得試上一試。”余孤天說著解開了那書生臉上的黑巾,笑道,“這小子是我在街上順手捉來的。”那書生身材瘦削,此時穴道被點,昏迷不醒。余孤天忽地“咦”了一聲,笑道:“婷姐姐,你瞧他的模樣,竟有幾分像我那卓大哥!”

    完顏婷冷冷地道:“你總提他做什麼?”余孤天突發奇想,手撫著那書生的面龐,呵呵地笑起來:“待會兒小弟親自動手給他易容改裝,讓他變成卓南雁的模樣,便拿這‘卓南雁’試試咱這龍蛇變的效力。婷姐姐,你且瞧我易容的手藝如何。”

    完顏婷臉色煞白,冷冷地道:“我不喜歡!”站起身來向內屋便走。余孤天忙上前攔阻,不經意地便伸手攬住了她的纖纖柳腰,觸手之間,但覺她肌膚柔滑,一股處子幽香陡地襲來。余孤天嘗過云雨滋味,登時心神一蕩,況且眼前佳人實比那兩個美妃嬌豔百倍,不由心底欲火蒸騰,手臂倏緊,將完顏婷擁入懷中。

    “余孤天!”完顏婷秀眉挑起,嗔道,“你又要做什麼?”余孤天瞥到她清炯炯的眼神,胸中的火焰便是一弱,跟她對視片刻,才松開手,苦笑道:“婷姐姐,我能對你做什麼?”

    他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遞過來,道:“這是那昏君親筆所書,要我交給南朝的都統制王權!明日你便跟我同去,看個熱鬧。”完顏婷卻退開一步,道:“這昏君的玩意兒,我才懶得碰呢。”掃了一眼那可憐巴巴的書生,柔聲歎道,“你執意要試,也由得你!只是這鬼牽機是我逆用唐門‘繞指柔’的煉法制成,見血之後,反噬之力極大,你須得萬分在意。”

    “是龍蛇變,不是鬼牽機!”余孤天笑著糾正,卻聽出了她話語中的關切之意,忽地心底發暖,又上前抱住了她。完顏婷微微一掙,沒有掙開,便也由他抱住了。余孤天見她美眸微垂,燈下瞧來,更是嬌豔不可方物,心中愈發地熱,強自克制,只在她香靨上輕輕一吻,笑道:“好香,小弟先去了。”

    完顏婷看他拎起那書生,笑吟吟地轉身出屋,不禁想到適才那道姑說的話,芳心內便生出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既有憂愁,又有些煩亂,更有淡淡的歉疚之情。

    余孤天拎著那書生轉回自己的臥房,才解開了他的要穴,柔柔地低笑道:“卓大哥……”那書生顫聲道:“小生余求同,乃、乃是王太尉的親近幕僚,尊駕定是認錯人了。晚生不姓卓……啊……”話未說完,但聽“喀嚓”一聲,余孤天已將他左臂的骨環摘了下來。

    “現在,你姓卓,”余孤天還是柔柔地笑著,“名——南雁!記住了嗎?”余求同忍痛點頭,哭道:“是,晚生……晚生卓南雁……”余孤天呵呵低笑,打開那瓶“龍蛇變”,擠出些來,灑入水盆中。一抹半透明的黏稠汁液滾入那半盤熱水中,立時消融得沒有一絲痕跡。

    余孤天弄了條巾帕,在盆內慢慢攪動,跟著拽過余求同,將那巾帕濕漉漉地提起來,在他臉上擦著。余求同不知他要做什麼,只覺口鼻尖涼颼颼的,也不覺得疼痛,但心底卻有一股寒氣直透上來,嚇得連氣都喘不勻了。

    “你跟著我說,”余孤天一邊擦著他的臉,一邊慢悠悠地道,“我卓南雁頂天立地,不想今日落在你的手中!”余求同顫聲道:“我……我卓南雁頂天立地,不想……不想今日落在你的手中……”

    “好好說,發什麼抖啊?”余孤天撇了濕巾,雙手一抖,將他的膀子重又接上,笑道,“好吧,看在你也姓余的份上,且先跟我說說王太尉近來忙些什麼,我便饒你不死……”

    “王太尉……王太尉……近日怕得要死……”

    王權王太尉近日確是心如油煎,惶惶不可終日。金兵快逼到腦門上來了,但劍拔弩張的,就是不出手,大宋趙官家便連發聖諭密旨:決不可先行招惹金人。

    對王太尉來說,這密諭實則如同廢話。

    王太尉做夢都不敢去招惹金人,他心底想得最多的,是戰事起時,如何保得自己這顆項上人頭。按著大宋趙官家的英明決斷,二十一年前取得順昌抗金大捷的老將劉锜駐紮揚州,盡率淮東諸軍,王權乃是副帥,奉命駐紮建康府。在頂頭上司劉锜的連連催促下,王權才硬著頭皮移師滁州。

    這兩日間,王太尉跟自己幾個幕僚商議多次,卻也沒什麼良策。今日又是一場紙上談兵,眾幕僚各逞口舌,口沫橫飛地直論到了晚間,王太尉聽得腦子里一團糨糊,心中更沒主見,只得暫且散了。

    匆匆趕回府內,口干舌燥的王權命貼身的小妾溫了酒,幾口便灌了下去,不覺腹內憋出一股火來,拉過那美妾便要親熱,忽見一人慌慌張張地闖入屋中。

    王權抬眼看時,正是幕僚余求同。他此時欲火正濃,沒好氣地道:“你來作甚?”余求同滿臉苦色,道:“大人,有位叫余孤天的老爺,要來見您!”

    余孤天在大宋金殿上痛詬趙構,名聲遍傳江南。王權聽得“余孤天”這三字,一把搡開那小妾,顫聲道:“我見他作甚!讓他快滾快滾!”忽聽屋外有人一聲低笑:“大人還是見一見我的好!”余孤天攜著完顏婷的手,緩步而入。兩人都是宋軍將官打扮,又有余求同帶路,夜色之中,尋常宋兵哪敢攔阻。

    “你當真是,”王權看一眼昂然挺立的余孤天,大驚失色,“是……金主完顏亮的重臣,余孤天?”余孤天傲然點頭,拉過屋內的大椅,大大咧咧地坐了。王權大怒,嘶聲大叫:“方虎何在?快、快將這厮給我拿了!”方虎乃是他的貼身侍衛,臂力過人。大戰將起,王太尉每日里心驚肉跳,便命方虎隨護左右,便是在他尋歡作樂時,方虎也可隨意出入。

    他喊聲才起,門外便蕩起一聲沉悶的虎吼,一人破門而入,陡地向余孤天撲來。這方虎膀大腰圓,騰身一撲,便如一座小山橫壓而來。

    余孤天卻淡淡一笑,頭也不回地反手戳出。方虎看他這一指輕柔隨意,呵呵狂笑,毫不招架,只揮掌向他腦頂抓來。余孤天瘦長白皙的食指倏地戳中他毛茸茸的前胸,方虎才驀地一震,眼中射出駭異之色,渾如看到了恐怖妖魔。

    “倒吧!”隨著余孤天冷冷的笑聲,方虎轟然倒地,跟著身子突突一陣疾顫,再也不動了。

    王太尉怒道:“沒用的東西,快快起來!”伸手一拉,卻見方虎手臂軟綿綿的。他心底大震,順手在方虎身上摸了幾下,竟沒摸到一塊完整的骨頭。原來余孤天這一指存心立威,指上魔功灌注,真氣游走,將方虎渾身骨骼盡數震碎。

    那小妾見方虎的七竅內正慢慢滲出血來,“啊”的一聲驚呼,便昏厥過去。王權也覺雙膝一軟,便要跪倒。余孤天伸手托住了他,笑道:“王太尉免禮!”王權如見鬼魅,顫聲道:“不知……不知余大人有何吩咐?”

    “哪里有什麼吩咐,”余孤天自懷中摸出那封書信,遞了過來,“此乃大金皇帝給你的親筆書信,萬歲對你甚是賞識,只盼太尉能為天下蒼生著想,順應天下大勢!”

    王權驚魂稍定,得知金主完顏亮竟給他禦筆親書了書信,頓覺榮光萬分,顫巍巍接過那信,急急掃了一遍,忙賠笑道:“大金皇帝仁德,我……下官自會識得大體……”

    “識時務者為俊傑!”余孤天一笑而起,“我早知道王太尉乃是識時務的豪傑。待我大金天兵一到,王太尉可要記得今日之言。到了那時,你便是平定江南的大金功臣。”王權連連點頭,卻說不出話來。余孤天攬著完顏婷的纖手,悠然向外行去,走到門口,忽地沉聲道:“王太尉!”

    王權一抖,忙道:“下官在!”余孤天冷冷地道:“太尉若敢背約,這求同兄便是你的下場!”驀地望向余求同,幽幽一笑,“那龍蛇變,也該到時候了吧!”

    余求同被他森冷的眼神逼得心底一寒,忙退了一步,不知怎地,忽覺渾身劇痛,如被千萬細針攢刺,他“啊”地一聲低呼,又覺呼吸發緊,呼吸不得。他掙著手,要扯開頸下衣襟透口氣,但那手只伸到半截便定住了。跟著,他整個人都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余孤天昨晚給他擦臉時,那龍蛇變的奇毒已順著其口鼻眼耳滲入體內,在經脈血液中游走孵化,到得十二個時辰後,克制離魂鳩毒性的化血金螭之藥性被熱血化去,離魂鳩的毒性驟然發作,頓時讓他全身血液凝固。

    只不過轉眼之間,這位能言善辯的余幕僚便已化作了一具僵硬的石頭。王權只看得魂飛魄散,“撲通”跪下,連連叩頭:“下官不敢背約,下官決計不敢背約……”余孤天指著地上的兩具尸身,呵呵冷笑:“背約了也無妨,不過是兩樣下場,或做石頭,或做爛泥,只看王太尉的興致了!”冷笑聲中,大步向外走去。

    完顏婷卻回頭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王權,冷冷地道:“這余求同身上的血液有毒,你們收拾他尸身時,可要留意他身上的毒血。”

    王權忙又向她叩頭,只道:“下官遵命,下官謹記在心……”再一抬頭,那兩人早沒了蹤影,回頭看時,屋內兩具死尸一立一臥,形狀詭異,他頓時又抖了起來,顫聲道,“妖法,全是妖法……”

    正自突突發抖,帳外忽地闖進一人,叫道:“大人!”王權嚇得險些癱到地上,看清是自己的一名親兵,才怒喝道:“什麼事?慌慌張張!”

    那親兵看見地上的死尸,也嚇得面如土色,顫聲道:“劉锜大帥傳令,讓您急速進……進兵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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