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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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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王晴川] [雁飛殘月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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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1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六節:竹陰品茶 幽谷斗劍
      兩人都覺一陣黯然,默默悵望著前面的小溪。忽見溪邊叢林中閃過一道人影,微微一晃,便即不見。卓南雁瞧出那人身法不俗,不由“咦”了一聲,但見那人忽又自從林內轉出,手持水甕去溪邊取水。

    林霜月的秀眉忽地一揚,道:“這人竟在烹茶?”卻見那人三十上下,貌如古松,寬袍大袖,頗為灑脫。他取了水,又將水緩緩傾入身邊一只銀瓶內。卓南雁少年時曾與茶隱相處,知道那是煎茶用的湯瓶,不由笑道:“這地方竟還有雅人烹茶?”

    兩人好奇心起,緩步走上。那人全神貫注地傾倒溪水,對二人竟是視而不見。林霜月忽道:“水泉不佳,能損茶味!”那人“咦”了一聲,才抬起頭來,間林霜月竟是個妙齡少女,不由哂道:“小姑娘也懂茶?”卓南雁見他言語大咧咧的,便也撇嘴道:“不敢說懂,只比你精通一些!”

    林霜月道:“此溪浪激水急,與茶的沖和之旨不合,且水質略濁,必有害茶味!”轉身指著身後十余丈外那道潺潺山溪,“這條小溪水流清明,溪底白石澄澈可見,正應了輕清甘潔四美,才能有助茶性!”

    那人登時變色,道:“正是正是,怎地我先前沒有想到?姑娘果是方家!”站起身來,深深一揖,“區區許廣,近日得見姑娘,當真三生有幸!不敢請教姑娘貴姓!”林霜月見他這一揖幾乎以頭觸地,料不到他忽然間又客氣的過了頭,忙微微一笑:“小女子姓林,許先生不必客氣!”許廣忙道:“這怎地是客氣?姑娘稍候,待我去取了水來!”身形一晃,兩個起落,已到了那山溪跟前,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甕水,飄然掠回。

    卓南雁見他手捧的石甕中滿注溪水,但來去如風,水滴也不濺出一滴,忍不住贊道:“好身法!”許廣冷冷督他一眼,道:“這些粗比武功,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哪里可與茶道相比?”恭恭敬敬地將水注入銀瓶,喃喃自語道,“好水,果是好水!”卓南雁見他舉止中帶著三分癡氣,只笑了笑,便沒還口。

    林霜月淡淡一笑,正待跟卓南雁轉身走開。許廣又叫道:“林姑娘滿行!許某約了一位朋友來此斗茶,難得遇見方家,請姑娘留下指點一二!”林霜月心底仍覺抑郁本要離去,聞言不禁雙目一亮。斗茶又稱“茗戰”,乃是互較茶道高低的一種賞心樂事,宋時斗茶之風在士大夫間極是風行。林霜月自幼師從茶隱,學了滿腹的茶藝,卻從未見過真正的斗茶,這時不禁大是好奇。

    許廣得意洋洋:“嘿嘿,那家伙雖然精明,但論起茶道,卻極是不通。我要勝他,也是手到擒來!草廬便在前面,姑娘留下,也就是看看樂子。”一邊在前帶路,一邊向林霜月攀談茶道,聽林霜月說的頭頭是道,更是肅然起敬。適才卓南雁一開口,許廣登知他不通茶道,便對他理也不理。

    進了草廬,卓南雁先聞到一股淡淡的藥氣,轉頭卻見門口放著一只采藥用的藥囊,料來這許廣乃是個采藥的郎中。林霜月卻娥眉顰蹙,道:“茶性易染,此地藥味濃郁,哪能品茶?”許廣一拍大腿,叫道:“正是正是,師尊呵斥過我數次,怎地我又沒想到!嘿,我這麼顛三倒四的,少時怎麼跟那人斗茶?”手忙腳亂地自草廬中取了風爐、茶盞、竹筅褚般茶具,望著林霜月道,“林姑娘看,卻去哪里斗茶為妙?”卓南雁看他滿面焦急之色,竟似背會了詩書的頑童盼著老師指點一般,不由心底暗笑。

    林霜月道:“茂林修竹,白石幽泉,都是品茶佳地!”伸手一指十余丈外的竹陰,“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便在那里為佳。”許廣如奉禦旨,捧著茶具如飛而去。卓南雁跟林霜月對望一笑,均覺這人大是有趣。

    許廣正忙碌間,忽又想起一事,低聲道:“我這朋友麻煩至極,見了二位不免多疑,二位不必通報姓名,只說是我師弟師妹便是!”這話正合卓南雁和林霜月的心意,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語音才落,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長笑:“許兄,可讓你久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十余丈外的林內閃出,隔得雖遠,但笑聲便似對坐閑談般清晰隨意。那人白面長須,相貌儒雅,紫杉臨風,頗有飄然出塵之致。看他步伐不快,但笑聲未絕,已大袖飄飄地立在了竹陰下。

    “原來許兄竟約了兩個幫手?”那紫衫客手撫長髯,卸下肩上的竹簍。許廣哂道:“你當是比武群毆嗎,還要幫手?這是我師弟、師妹,今日只是來看看熱鬧!”紫衫客冷電般的目光在卓、林二人面上一轉,登時微微變色,道:“想不到醫王門下,竟有這樣神仙般的人物,失敬失敬!”向兩人拱了拱手。

    “醫王門下?”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齊齊一震:“難道這許廣竟是風云八修中的醫王蕭虎臣的弟子?”但此時卻又不便相問,只得含笑還禮。許廣卻氣的翹起了胡子,道:“嘿嘿,他們是神仙般的人物,我自然是惡鬼般的人物了?”紫衫客灑然笑道:“許兄嘯傲云霞,妙手回春,那是連神仙也羨慕的!”許廣面色登緩,“呵呵”大笑:“自認得你,便這一句還像句人話。”他早就布置妥當,竹陰下數塊大石,可桌可椅,大笑聲中,四人各自落座。

    紫衫客手拈長髯,悠然笑道:“許兄,你為了敝莊的兩儀果,連著跟我賭了多回。第一回是圍棋,你輸了六子吧?”林霜月聽他說起“兩儀果”,登時秀眉微蹙。許廣卻面現尷尬之色,冷哼一聲,道:“不錯,是我輸了。”紫衫客又笑道:“二回又賭雙陸,你連輸三局,可是有的?”

    “哼哼,你這家伙機詐百出,這雙陸我倒輸得心服口服。”許廣點一點頭,忽又瞪起雙眼,“這當口,你提這些芝麻屁事做什麼?”紫衫客笑道:“也沒什麼。若是兄弟輸了兩回,早就讓你去敝莊去采那兩儀果了!”許廣變色道:“你七拐八繞,是笑我沒有賭品嗎?那也怨不得我,先前我早問你要什麼,你卻總是笑而不答。”

    “許兄是難得的老實人,我豈能要你的東西!”紫衫客卻大度的擺手笑道,“罷了,這回斗茶,小弟若是輸了,立馬便請許兄弟進莊采果,多少自便。”許廣怒道:“不成不成!這回定要跟你立下個規矩。你要什麼,寒玉冰蟾膏還是九天九陽丹?”紫衫客搖頭道:“我都不要!”

    許廣豎起眉毛,道:“那便是七種毒蟲煉制、能解奇毒的七寶降龍丸?”紫衫客一笑搖頭。許廣拍腿大叫:“哈哈,你這家伙近來愛玩毒蟲毒草,是不是想要鐵線蜈蚣?大力紫金蛛?難道是十爪龍蠍?”紫衫客一直在搖頭,最終一笑:“這些毒蟲難道你還帶在身上嗎?”許廣猛一咬牙:“帶在身上的只有一樣,便是甘露甌,你要嗎?”紫衫客長歎了一聲:“倘若我再說不要,只怕你定要怨我瞧你不起!罷了,便是甘露甌吧!”

    “這回定好了彩頭,才讓你輸得沒有話說。”許廣哈哈大笑,自腰間的革囊中取出一只才杯碗大小的鼎裝木器,在紫衫客跟前晃了晃,“這甘露甌,你可要先看好了!”紫衫客眼中精芒陡燦,正待細看,這個大笑兩聲,已將甘露甌又塞入革囊,連囊一同放在石桌下。

    卓南雁卻暗叫不好:“這人好不詭詐,只怕他早看准了許廣身上的甘露甌,卻繞了個圈子,讓許廣自己跳了進去!”他適才匆匆一督,但見甘露甌泛著淡淡紫光,表面似有一層珠露流動,料來必是奇物。他不知那甘露甌為何物,想到自己正冒充許廣的師弟,卻也不便相問,轉頭看了一眼林霜月,見她也是秀眉微蹙。

    紫衫客淡然一笑:“品茗斗茶本是雅事,加個彩頭,反而大損其清雅之妙。”許廣笑道:“管他清雅與否,只要勝了你便好!”他前日曾跟對方論茶,知道這人雖然絕頂聰明,但對茶道並不深通,這時自恃必勝,一迭聲的催促紫衫客先眼看茶餅。宋時斗茶講究極多,往往要先眼看茶餅的色味高低。

    “許兄莫急。”紫衫客自身後的竹簍中先取出一尊大甕來,悠然笑道,“品茶不可忘水,烹茶當以雪水為佳,這一甕水乃是去年大雪時,自山梅間取來的雪水。”許廣一愣,道:“你竟帶來了雪水?”紫衫客笑道:“古人呼雪水為‘天泉’,自古為烹茶第一妙品,白居易詩云‘融雪煎香茗’,說的便是此中妙趣。這甕雪水,你我共用。”

    許廣愕然點頭。紫衫客又自竹簍內取出兩盞烏黑的茶杯,道:“先帝徽宗的《大觀茶論》有云,盞色貴青黑,玉毫調達者為上。”許廣細瞧那兩杯,驚道:“你這是建安的兔毫盞?”紫衫客點頭道:“你我各持一盞,卻才公平!”自懷中又取出兩只精致的茶餅,“此乃北苑的貢茶精品‘瑞云翔龍’,小弟千辛萬苦遣人求得,請許兄任選其一!”小說整理發布于ωар.ㄧбΚ.Сn

    卓南雁暗自心驚:“這人有備而來,許廣卻毫無機心,只怕要糟。”許廣卻又驚又喜:“連這等精妙貢茶你都弄來啦?”手捧兩枚茶餅,精挑細選的取了一枚,忽地皺眉大叫:“不對不對!你前日跟老許談茶,還是一竅不通,怎地今日變成了行家,水、盞、茶餅,全備得如此周全?”

    紫衫客哈哈笑道:“前日小弟確實對此道一竅不通,但這兩天苦讀茶經,已略曉一二。怎地,許兄怕了嗎?”許廣怒道:“怕?老許只怕你臨陣脫逃!”

    林霜月忽道:“許師兄,烹茶之際,先要平心靜氣!”許廣先被那紫杉客用言語擠兌,獻出師門奇寶甘露甌,後又見對手准備詳當,正有些沮喪憂心,這時被林霜月一語點醒,登時精神一振。

    “你這位小師妹好不厲害!”紫衫客目光在林霜月臉上微微一凝,眼芒熠然一閃,才笑吟吟的將石甕推向許廣,“許兄,請用天泉!”許廣“嘿嘿”一笑,自甕中倒了雪水,點燃風爐煎水。

    宋人斗茶,講究極多,最終的卻是將煎好的水倒入茶盞中的“點茶”那一關。據說點茶時要注水七次,每次方位、水量、緩急以及茶筅攪動的力道各有不同的講究,這便是七湯點茶了。但這七次注水,只用極短的工夫,不但要做出許多花樣名目,更要將茶湯的湯花調弄得緊咬盞壁。所謂斗茶,比的便是看誰的湯花咬盞持久,以湯花先退散者為負。

    林霜月在旁凝眉觀瞧,只見那紫衫客碾茶、煎水、調膏之際均有些生疏,遠比不得許廣嫻熟,但這人偏有一股沉穩氣度,似乎萬事都胸有成竹。到了最後的點茶之時,那人手法更略顯錯亂。“原來他終是個生手!”林霜月長出了一口氣,望著卓南雁,微微一笑。

    許廣一直滿面凝重的專心調弄,直待茶湯鮮白,乳霧飛湧,才歡呼一聲:“成了!”將茶盞推成石桌當中。紫衫客微微一笑:“小弟也獻丑啦!”將手中兔毫盞也推了過來。他這一推力道好大,看看兩杯便要相撞,忙低笑一聲,伸出雙手將兩杯扶穩。

    兩只茶盞並排而放,純白的茶湯咬著黑如墨玉的盞壁微微蕩漾,黑白分明,乳霧四溢,瞧來賞心悅目。

    許廣凝目茶盞,忽地大叫了一聲“咦”,笑容陡然凝滯。林霜月見他臉色煞白,也細看那茶杯,卻見許廣調的茶湯初時緊咬盞壁,但隨即湯花四散,那紫衫客杯中湯花卻兀自在翻騰湧動,似乎茶湯內有一只無形的茶筅仍在攪動不休。

    許廣又驚又怒,口中“咦、咦”地大叫不停。只略略一沉,他那杯茶湯已云腳渙亂,現出了水痕。紫衫客手拈長髯,低笑道:“許兄,你瞧如何?”許廣雙目發直,呆呆不語。

    林霜月驚疑無比,伸手端起許廣的茶盞,陡覺杯上透出一股冷氣。她心底一凜,伸手再觸那只杯子,卻熱得出奇。一瞬間她已然明了,這紫衫客適才乘著扶杯之際,分別向杯內注入冷熱兩股內力。許廣杯中茶湯遇到冷氣,登時湯花消散,他自己杯內卻有一股熱力催動湯花沸騰。

    這一下雖是使詐,但這紫衫客的內力之雄,運使之巧,卻也著實驚人。最要緊的,卻是這斗茶只看最後的湯花,許廣的湯花先退,已是輸得無可辯駁。

    半晌,許廣才一字字地道:“是你贏了!”紫衫客衣袖輕揮,卷起那甘露甌,看也不看便收入懷中,笑道:“許兄若是有興,請到敝莊做客。”許廣似戳破了的燈籠般坐在那里,緩緩搖頭。紫衫客哈哈笑道:“這兩只建安兔毫盞便留給許兄吧!”長笑聲中,大袖飄飄,轉身去了。

    林霜月和卓南雁雖與許廣相處不久,卻都覺得這人憨實的可愛,見他垂頭喪氣,兩人均覺心底不忍。卓南雁笑道:“許兄,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今日斗敗了,改日再贏回來便是。”林霜月眼見許廣怔怔不語,忽道:“許兄,你要的那兩儀果,可是號稱深蘊陰陽兩儀之精的奇果?”

    許廣一愕,才揚頭道:“難得姑娘連這個也知道。這兩儀果雖然名氣不顯,卻有調和陰陽二氣的奇效,傳聞也只此地才有!”林霜月歎道:“許兄上當了!我曾聽師尊說,這兩儀果只產于天柱山磨玉谷的無極諸天陣內。那穿紫衫的一直說,若輸了便任由你去采摘,其實他便輸了也是無妨。天下又有誰能進得那無極諸天陣內采果?”

    “嘿!又中了這厮的算計。”許廣大張雙眼,狠狠拍了下大腿,“那日師尊曾說這南宮堡內的兩儀果頗能助益內功修煉,我恰巧路過此地,便來尋他問問……”卓南雁驚道:“南宮堡?這穿紫衫的人是……”許廣頹然道:“這厮自然便是南宮堡主南宮參了!”

    “原來他便是南宮參,看上去倒比他二弟禹還要年輕十幾歲。”卓南雁心底驚疑,低歎道,“許兄,他先前跟你下圍棋、賭雙陸,只怕早就在算計你那甘露甌了,卻不知那甘露甌到底是何物?”許廣耷拉著眼皮,道:“醫門甘露甌,毒門天香囊。這寶貝與唐門的天香寶囊齊名,都是專能收克諸般毒蟲!我醫王門下,抓毒蟲是為了醫人療疾,唐門卻是為了煉制毒藥。”

    卓南雁道:“這南宮參心懷叵測,賺了你的甘露甌,必然不是為了治病救人。”眼見許廣老實巴交地呆坐那里,他心底暗歎:“當年大醫王蕭虎臣深入龍吟壇,自完顏亨眼皮底下盜走了《七星秘韞》中的醫經,那是何等的機智膽魄,卻不想他收的弟子許廣,竟是個難得的老實人。”

    林霜月盈盈立起,道:“我正是要尋那南宮參,師尊有書信一封,要轉交給他!”許廣這時才緩過神來,道:“不知姑娘是哪派門下,令師是誰?”林霜月道:“小妹林霜月,家師便是明教教主!”許廣身子微震,臉色一變,道:“原來你是林逸煙的弟子。嘿,想不到林逸煙那樣的人物,竟能教出你這樣的好徒弟!”

    林霜月聽他言語似是對師尊頗有微詞,不由秀眉微蹙,但想此人毫無城府,最終只淡淡一笑:“我這便去追那南宮參。許兄,咱們暫且別過。”兩人跟許廣道別,轉身便行。許廣悵然立在竹陰下,待二人行出好遠,才想起來叫道:“林姑娘,哪日得暇,請到醫谷一游,讓家師也見識一下你的茶藝啊!”林霜月回身揮袖,遙遙點頭。

    那南宮參早就去得遠了。兩人循著他退去的方向疾追了多時,卻也沒見他的蹤影。

    眼見暮色昏掩,深山寂寥,兩人不由慢下了步子。林霜月忽地一聲歎息:“我這便要去南宮世家下書,你傷勢已好,便不必跟我同行了。”卓南雁默不作聲地放慢了腳步,卻依舊在她身後緊跟著。林霜月轉頭看了他一眼,蹙眉道:“喂,我的話,你聽到沒有?”

    “我可沒跟你同行啊,”卓南雁卻“嘿嘿”一笑,“我也正要去那南宮世家。”林霜月奇道:“你去那里做什麼?”卓南雁笑道:“隨便看看!”其實他心底卻驀地想到當年父親入那絕陣尋藥,便再無消息,這時隱隱的竟生出入陣尋父的念頭。只是那無極諸天陣號稱天下第一絕地,他雖見過那破陣龍圖,仍知要進出大陣乃是凶險萬分之事,一時心底彷惶,更不願講心思告訴林霜月。

    林霜月自然不知他的心思,見他一副笑吟吟的神色,倒不好再說什麼。兩人默然前行。山林內有只不知什麼名的鳥“呱呱”大叫,鳴聲甚是淒惻。林霜月忽地歎道:“它在哭呢……”卓南雁低笑道:“那鳥兒定是失了群,找不到自己的伴兒,這才傷心鳴叫。”林霜月臉色微變,幽幽地長歎了一聲。

    “前面有人!”卓南雁驀地一聲低呼。卻見前面一道人影晃了幾晃,便沒入碧林中去了。林霜月低呼道:“是余孤天!”這余孤天先前敗走後便消逝得無影無蹤,這是卻在南宮參出沒之處現身,兩人心頭一緊,忙提氣疾追。

    余孤天似是不知有人銜尾在後,行得不快不慢,在山路上幾個轉折,悠然沒入一片密林之中。卓南雁忽地“咦”了一聲,心底閃過一絲異樣氣息,霍地昂頭喝道:“前面林子里的好朋友,何不現身一見!”

    猛聽得一聲尖銳異常的哨箭直飛上空,跟著呼嘯四起,松林中呼啦啦的沖出一群人來。當先那人文士打扮,長髯飄擺,卻是曾與卓南雁在江中有過數面之緣的南天易。在他身後另有數位手持長劍的青年公子,瞧來竟都是當日試劍金陵會上的熟人,南宮鐸、南宮鋒、南宮均、南宮欽赫然都在其中。

    “卓公子,咱們緣分不淺哪!”南天易笑吟吟地快步迎上,一眼督見林霜月,笑容立時多了幾分曖昧,“公子真乃妙人,幾日不見,身邊竟又換了一位妙齡佳人!”南宮鐸緩步而出,笑道:“南先生相必不知,這位林姑娘乃是明教新近登壇的聖女,地位尊崇,可不能跟卓南雁這等大宋叛逆混為一談!”南宮鐸為南宮世家掌門南宮參的長子,對南天易這管家說話,竟也畢恭畢敬的稱為“南先生”,可見這南天易的身份著實不同尋常。

    林霜月面色一冷,緩步上前,道:“明教林霜月奉本教教主之命,求見南宮堡主,有要事相商!”南天易面露訝色:“這個當真不巧,堡主昨日外出訪友,尚未歸來!林姑娘有什麼要事,跟大公子說,也是一樣!”林霜月明知他信口瞎說,卻也懶得跟他爭辯,轉眸望了一眼南宮鐸,道:“事出緊迫,金國龍驤樓細作余孤天逃入貴堡,此人居心叵測,請貴堡協同搜拿!”

    南宮鐸跟南天易對望一眼,忽地仰頭大笑:“不知林姑娘所說的這位余公子,便是這位貴客嗎?”將手一揚,身後釘子般肅立的十幾個堡中子弟“刷”地閃開,一個白衣公子笑吟吟地緩步而出,可不正是余孤天!看他肩頭和胸前還有血跡未干,但滿面得色,望著卓南雁的眼神竟似瞧著待宰牛羊一般。

    卓、林二人均是心頭一凜。南宮鐸卻向余孤天躬身道:“特使要擒的,可是這兩人?”余孤天冷笑一聲,大咧咧地道:“林姑娘乃是明教聖女,可不得無禮。這位卓公子嘛,卻定要擒下了!”語音一落,南宮堡的眾弟子各挺長劍,便待沖上。

    “且慢!”林霜月短劍當胸一橫,冷睨著南宮鐸道:“這余孤天卻是哪門子特使?”南宮鐸轉頭望著余孤天,滿面諂笑:“萬歲爺五十聖壽將至,這位余公子乃是大金特使,奉大金皇帝之命來給聖上祝壽!金、宋兩國素為叔侄之國,大金特使有命,誰敢不從?”

    卓南雁心頭火起,不怒反笑,仰頭大笑道:“正是,正是!大金國的爺爺有命,一群龜孫子們自該遵從!”一語未畢,眼前精光乍閃,卻是南宮鋒怒沖沖揮劍刺到。

    “當”的一聲,林霜月短劍橫封,替他擋開來劍。南宮鐸目光一寒,也撥出長劍,跟南宮鐸雙劍連環,接連六劍,齊向卓南雁刺來。南天易笑道:“這是大金特使,便連格天社的趙大人都開罪不起!林姑娘新登聖女之位,最好莫要蹚這渾水!”口中說笑,自腰間解下一條紅光閃閃地詭異長鞭,橫握手中,蠢蠢欲動。

    “我偏要蹚這渾水!”林霜月新月劍信手揮灑,將這六劍盡數擋開,冷笑道,“你們說來說去,還不是要給金狗賣命!”南宮鐸等幾兄弟聽她激戰之中,兀自語調輕緩,便似對坐談心般隨意自若,心下均自駭然。

    林霜月長劍不停,“刷、刷、刷、刷”連環四劍,反向南宮四兄弟卷去。南宮鐸覷見眼前劍影閃爍,恍如無數白蓮凌空疾舞,心下生寒,大叫一聲,疾步退開。

    便在此時,陡聞一聲震耳的長嘯自後傳來:“布……陣!”一道青影蒼龍出海般掠來,長劍疾揮刺向林霜月背心要穴。林霜月迫得回劍削出一招“蓮葉接天”,雙劍相交,陡覺對方劍上生出一股粘黏之力,將她得新月劍引得歪向一旁。定睛一瞧,卻見來人是個臉色潮紅的眇目老者,面貌威嚴,正是南宮世家的二當家的南宮禹到了。他那只眼曾在追襲南宮溟時,被南宮溟偷襲的暗器弄瞎,這時獨目灼灼放光,更增狠辣之氣。

    “鐸兒,大明終始……六位……時成!”南宮禹念誦布陣口訣結結巴巴,劍法卻是快如流星,長劍矯夭如龍地幾下盤旋,已將林霜月逼得連退數步。南宮鐸等兄弟聽得他號令,忙呼喝相應,劍勢游走,名貫江湖的南宮劍陣已赫然成形,六把長劍劍氣如虹,將卓南雁和林霜月圍在核心。

    “小月兒,咱們聯劍破這龜孫子劍陣,可是輕車熟路!”卓南雁口中低笑,青日劍連出兩招“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將四下里逼到的長劍挑開。當日兩人在金陵試劍會上重逢時,林霜月便曾與他聯手大破這南宮劍陣,林霜月驀地想到那時候兩人手挽手地在如雨劍光中信步游走,情意纏綿,玉靨驀地一紅。

    這時候兩人肩背相靠,各自能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溫暖和氣息,林霜月忙凝定心神,低聲道:“他們這回可是南宮六劍齊出,你瞧得清楚嗎?”

    “四人是四龜陣,六個人便是六龜陣,總而言之是龜孫子劍陣,又有何稀奇!”卓南雁口中說笑,眼光急轉,一直在留意那六人的步伐和劍路。談笑之間,已將南宮鐸和南宮鋒聯手攻來的長劍盡數震開。他內力驚人,本待一劍震飛對方長劍,不料這劍陣頗為奇奧,四下里的長劍潮水般湧來,卻都是一刺即走,此來彼往,連綿不絕,絕不跟他硬拼內力。

    “這劍陣雖然奇妙,卻也困我們不住!”卓南雁揮劍力戰,心思卻急轉不停,“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聯劍突圍!跟天小弟算賬之事,只得留待來日!”目光游走,卻見南宮六劍之中必有一人不動,另五人循著五行方位舞劍游走。這路子甚是怪異,按常理六人劍陣,該當以六合之數布陣,這般虛出一人,只以五人出招的甚是罕見。

    南宮劍陣越轉越快。卓南雁這一凝神思索,不免劍招稍慢,稍一失神,險些被南宮鐸揮劍刺中。林霜月驚叫一聲,忙替他挺劍擋開。

    雙劍相交,發出“丁丁當當”脆響。卓南雁眼前陡地一亮,揚眉笑道:“天以六為節,地以五為制。這天地六氣陣,卻也尋常得緊!”苦思良久,他終于瞧出這南宮劍陣是遵循天地五運六氣的運行數理而得,外圍五人腳踏五行方位布陣,以應地支五行之數;另取一人居中照應,以應天干六氣之數。這等地支五行之數全不脫他忘憂心法精研的河圖學說,一眼覷破其要,余下的便不足一哂。

    當下他一聲長嘯,腳踏八卦方位,依照五行生克之理倏忽疾轉,竟從南宮鐸等人那蛇游龍蟠般的五把長劍間躥出,揮劍疾刺居中凝立的南宮鐸。南宮鐸聽他一語喝破劍陣精要,心下又驚又畏,猛覺眼前劍氣如虹,對手竟在瞬息間疾撲而到,一時肝膽皆裂,“哧”的一聲,右臂中劍,血流如注。他大叫一聲,轉身便逃。他這一受傷逃遁,南宮鐸五兄弟登時陣腳一亂。

    “卓大哥,”一直袖手旁觀的余孤天驀地“呵呵”一笑,“這南宮山莊你本不該來!”真氣催勁,十指上放出白慘慘的怪異光芒,凌空抓下,聲勢驚人。

    卓南雁運劍如風,如虹劍氣倒卷而上,瞬間跟他的鐵掌疾撞數下,每劍都是疾刺疾收。掌劍交接之際,兩人都是真氣受震,卓南雁更覺經脈如同裂開般難受。他右肩傷處才止住了血,不敢跟他硬拼內氣,劍走輕靈,展開九妙飛天術配以忘憂劍法,圍著余孤天滴溜溜疾轉。

    “小丫頭!”南宮禹想到當日曾被林霜月盜去寶劍,更在試劍金陵會上被她大加捉弄,忍不住破口大罵,“近日瞧你、你這妖女……”口中結結巴巴,長劍嗡嗡怒嘯,勢挾風雷,只向林霜月卷來。林霜月內力稍遜,若在往常,自可施展絕頂輕功和精妙劍法以輕禦重,但此時被困在劍陣之中,卻不免捉襟見肘。跟他連交三劍,林霜月玉臂酥麻,雪白的臉上騰起一抹潮紅。

    卓南雁這是正被余孤天緊緊纏住,一眼督見林霜月險象環生,顧不得余孤天狠辣異常的疾攻,急將九妙飛天術提到十成,猛向南宮劍陣撲去。

    “老烏龜休得逞凶!”卓南雁大喝聲中,青日劍化作一抹白光,直向南宮禹咽喉刺到。南宮禹長劍橫封,錚然銳響,火花四濺。一股雄渾勁氣逼得他疾退三步,心下暗驚:“這小子的內功怎地如此怪異,竟比上次又精進不少!”卓南雁一劍迫退南宮禹,卻陡覺右肩後一陣森寒,原來他適才不顧一切地撲來,肩頭已被余孤天的指風擊中。

    一股陰寒勁氣自云門穴直游進體內,登時手太陰肺經、心包經等數條經脈痛如針紮。卓南雁又驚又怒,但這是他眼中只有林霜月,劍氣鼓蕩,仍是奮力直向南宮禹掃去。余孤天一招得手,身形也電般掠來,竟隨著卓南雁一起插入陣中,掌風激蕩,疾攻不止。天地六氣陣本可對陣多個敵手,但陡然多出余孤天這樣一個同伴,南宮禹等人投鼠忌器,連綿不絕的劍招便難以施展。

    南宮禹獨目一掃,眼見卓南雁肩頭殷紅,冷笑道:“你們……困住這妖女……”長劍抖動,跟余孤天雙戰卓南雁。南宮鋒等人齊聲呼嘯,南天易也扯出腰間的毒龍鞭殺來,將林霜月團團困住。

    激戰良久,卓南雁右肩痛楚加劇,只得劍交左手,奮起神威,一招“動如逞才”將余孤天兩人逼得退開半步,轉身叫道:“老烏龜、小烏龜要拼命,小月兒,你先退!我來抵擋一陣!”

    “不成,要退一起退!”林霜月語音才落,猛見南天易雙手連揚,乘著卓南雁開口說話心神稍分之際,悄無聲息地打出兩把飛刀。林霜月大驚,連人帶劍疾撲而上,“錚錚”兩響,挑開了飛刀。南宮禹見她這一撲背後門戶大開,斜刺里撲上,揮掌印在了背後。

    林霜月嬌軀拼力前移,卻仍是泄不去這剛猛的掌勁,一聲嬌哼,張開櫻唇吐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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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七節:潛山古陣 絕地豪歌
      “月兒!”卓南雁看得分明,心頭似被利刃劈中,大喝一聲,“南宮老兒!”宛若晴空響了個霹雷,凌空一掌向南宮禹拍去。悲憤之下,勁氣奔湧,使的正是六陽斷玉掌中的那招“無爭勢”。

    南宮禹性情桀驁,眼見卓南雁這一掌神威凜凜,登時心頭火起:“這賊小子當日在金陵試劍會上勝我,便是使詐,這次倒要試試倔有多少斤兩!”狂嘯聲中,撇了林霜月,腳踏“騎龍步”飛身迎上卓南雁,左掌招化“扶搖九霄”當頭直擊過去。

    “不好!”南天易雙眸一寒,揚遐急喝。那“好”字尚未吐出,便被一股沉雷飛鼓般的勁響掩住,兩股驚人掌力交擊一處,爆出沉悶的一響,勁風怒潮般湧出,震得南宮鋒等人倉皇退開。卻見南宮禹踉蹌著疾退丈余,臉色蒼白如紙。

    卓南雁霍地轉身,一把攬住林霜月搖搖欲墜的嬌軀,內力貼著她柔軟的纖腰滾滾輸入。他一掌逼退南宮禹,這時神威凜凜的目光橫掃,南宮鐸、南天易等天無不膽寒,一時竟不敢沖上。

    余孤天眼見卓南雁力勝之後身子搖晃,看出便宜,正待縱身發掌,陡覺體內熱氣翻湧,心下一凜:“我連日激戰,使力過劇,可別惹起真氣反噬!”急忙頓住身形,強自凝神按捺氣息。

    南宮禹身子突突發抖,“哇”地噴一口鮮血來。適才他跟卓南雁各以內家真氣相拼,竟是大敗虧輸,強忍片刻,仍是按不下胸口湧上的這口熱血。

    林霜月情知激戰之中,他這般給自己輸送內力極是凶險,忙道:“我沒事……你……你放我下來……”昏沉的暉光之下,只見那本就白玉無瑕的臉頰更是雪一般白。卓南雁心一痛惜,卻笑道:“咱們走吧!”仍舊緊攬著林霜月的纖腰,展開輕功,向東便退。

    “狗賊哪里走!”“留下命來!”南宮鐸等人這時驚魂未定,口中叫囂,身子卻寸步不動,眼睜睜地看著他倆人絕塵而去。

    余孤天深知此時卓南雁已是強弩之末,若是南宮鐸等人一擁而上,說不定便會一鼓作氣將其擒獲,偏偏南宮世家的子弟外強中干,竟全被卓南雁超人的氣魄懾住。他心下著惱,拼力潛轉內息,終于將腹中那股熱浪硬生生逼回丹田,急忙仰起那張蒼白的臉孔,望著卓南雁二人退去的方向低喝了一聲:“追!”

    林相月因那祭奉明尊的毒咒折磨,自跟卓南雁一見面起,便不得不故作矜持,這時被卓南雁有力的臂膀攬住纖腰,忽覺嬌軀一陣酥軟。眼見兩旁的兩奇峰怪岩石迅疾無比地向後退去,林霜月覺得自己似是在做夢,默然凝視眼前這張風毅的臉孔,芳心內又是甜蜜,又是哀傷,更有些說不出得淡淡憂懼。

    卓南雁疾奔片刻,忽地雙肩微抖,口角溢出一道血絲。林霜月驚道:“你……你受了內傷?”卓南雁苦笑道:“是天小弟那一指……受了些小傷。”其實余孤天那一指凌厲霸道,卓南雁手太陰肺經、心包經受損之下仍跟南宮禹硬拼掌力,雖是一掌震傷了南宮禹,但自身經脈也是疼痛欲裂。

    他卻不願讓林霜月憂心,口中輕描淡寫地應付兩句,忽地垂首,正跟她那盈盈眼波相對。林霜月玉靨飛紅,慌忙別過臉去。卓南雁心神一陣激蕩,霍地將她柔若無骨的嬌軀摟緊,狂吸著她那蘭花般的馨香,腳下疾奔不停:“好月兒,你別回明教做那勞什子的聖女了,咱們一輩子再不分開!”

    林霜月聽她提起“聖女”二字,俏臉倏地一白,緩緩搖頭道:“現下……已是太遲了!”陡覺心底痛出登壇時所念的頌詞:“今登聖壇,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軀……”芳心更是一沉,輕輕自他懷中掙脫,淒然道,“這時候了,再說什麼都無用了!”

    卓南雁瞥見她淒豔傷懷的神色,雙眉一皺,正要再說,忽聽身後東首傳來一道厲嘯,聲如金鐵交擊,沉厚蒼冷,在群山間回響不息。他心頭一凜:“這人是誰,怎地內力如此渾厚?”側斜睨,只見東首一座怪石嶙峋的矮峰上有一道人影急速掠下,邊奔邊嘯,嘯聲高亢入云,奔行也是快如驚風。

    隨後,兩首一卒高崖上又有兩道嘯聲先後蕩起,一道尖銳高昂,如鶴唳風鳴,一道沙啞沉悶,如怒潮拍岸。伴著嘯聲,兩道身影自崖頂聯袂沖下。這高崖峭壁險峻光滑,那兩人卻如驚猱過峰,其快如飛。

    身後疾追的南宮鐸等人聽了這三聲怒嘯,均是作嘯相應,聲音頗為振奮。

    “那是南宮世家的長老。”林霜月的臉上掠過一層陰影,“南宮五老威名赫赫,但自大長老南宮致仁、三長老南宮致行歿後,便只剩下南宮致義、致信、致遠三老,個個武功驚人……”想到自己二人身受內傷,深陷困境,圍攻敵手中忽又多了這三名前輩高手,芳心又是一緊,顫聲道:“咱們可萬萬不能讓他們攆上。”

    “又多了三只老烏龜!”卓南雁曾聽完顏亨說起這“南宮五老”,虎目中精芒乍閃,但心知這時絕非逞強斗狠的時候,仰頭長籲了一口濁氣,憤然道,“終有一日,我要踏平這南宮山莊!”攜著林霜月的玉手,飛速前行。

    余孤天帶人自後緊追不舍。他不敢強運真氣疾奔狂掠,也不願給旁人看出自己有真氣反噬之厄,便隨著南天易等人的步子不緊不慢地綴著。南宮禹受傷不輕,已被人送回莊內。南宮鐸這時驚魂初定,匆匆裹了臂上傷口,又巴巴地跟了上來,涎著臉道:“聖使我南宮堡依山面建,道路繁複奇奧,這兩個逆賊人生地疏,決計難以逃遠!嘿嘿,這回驚動了三大長老,決沒他們好果子吃!”

    說話間,南宮三老已自兩座山峰上掠下,大袖飄飄,在前並肩疾行。余孤天自後瞥見三老步法輕疾,快如禦風,緩緩點頭,暗道:“且讓南宮家的去沖殺一陣子,我又何須事必躬親!”淡淡地道:“令尊南宮堡主怎地還不現身?”

    南宮鐸面色一僵,隨即賠笑道:“家父給另一件要事絆住了身子,只得遣人招呼三位長老先到一步!”

    “這老狐狸!定是畏懼林逸煙,不敢明著出面對付大師姐!”余孤天心底暗罵,冷森森地橫掃了南天易一眼。這位南宮世家的大管家正拿眼斜覷著他,瞥見他森寒如劍的目光,登時渾身一悸,忙干笑道:“聖使放心,前去不遠,便是天下第一絕陣,他們自投死地,咱們正好甕中捉鱉!”

    “無極諸天陣!”余孤天“嘿嘿”冷笑,跟南天易目光相遇,眼中都躍出燦然的光芒。

    卓南雁跟林霜月雙手交挽,疾奔片刻,轉過一座氣勢險峻的高山,便進入一片群山環繞的幽深山谷。天已漸黑,暮色四布,滿山都閃著青蒙蒙的顏色。

    “這地方好怪,”林霜月握著他的手不由一緊,“怎地四下的景物看上去全帶著一股邪氣?”卓南雁“呵呵”笑道:“論起邪氣,這天下再沒一人邪得過我。怕它作甚?”轉頭四顧,也覺得群山氣勢冷峻,但此時他臉上卻還要故作輕松。

    “兩個逆賊還不站住!”身後轟然傳來一道蒼老的嘯聲,“前行不遠,便是本堡禁地磨玉谷,那是本門曆代祖師安息之地,更有千古絕陣無極諸天陣,識相的,便快快回頭!”正是四長老南宮致信振聲疾呼。

    林霜月美目熠然一閃,輕聲道:“你瞧那青石!”玉手斜指,只見飛瀑前一塊狀如臥虎的奇石上刻著沉甸甸的三個大字“磨玉谷”。卓南雁渾身一震,道:“原來這里便是磨玉谷!”想到十幾年前,父親便在這磨玉谷中跟完顏亨一場激戰,隨後進入無極諸天陣,再無音訊,登時心緒起伏,“我本要尋個時機悄然入陣,去找尋父親蹤跡,哪知卻偏巧地來到此地,難道天意讓我來尋父親?”

    他轉頭瞥了一眼面含憂郁的林霜月,暗道:“少時若能讓小月兒脫困,我便獨自進陣,去尋父親!”想到父親生死之謎不久便要揭開,心底怦怦亂跳。兩人一凜之際,身後嘯聲鼓蕩,南宮三老的身形頃刻間又近了不少。

    “咱們進去!”卓南雁自知此時片刻猶豫不得,若是南宮世家的子弟不敢踏入這南宮禁地,兩人正可從此逃生。他攜著林霜月飛身前行,跨過那塊臥虎奇石,便到了磨玉谷口。

    迎面卻是一道參天聳立的峭壁,晦暗的夕陽打在峭壁上竟映出道道綘紅,恰如無盡的鮮血干結後凝成的顏色。峭壁當中有一道天然大洞,隱見壁後異彩縥繞,氣象萬千。這峭壁恰似一道天然的山門,壁洞後便是天下最神秘、最恐怖的磨玉谷了,乍望過去,那壁洞恍然如同一個惡魔咧開了殷紅的大嘴。

    兩人的心不知怎地就是一沉,這時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及思索,飛步鑽過那山門樣的洞口,便進到磨玉谷中。“你瞧!”林霜月忽地面露喜色,玉手斜指,“那里有一處山洞!”卓然雁抬頭望去,果然見東首聳峙的山岩上有一個黑黢黢的巨大的岩洞,離地不過丈余,瞧那洞口寬闊高大,料來洞內必定極為深邃。

    “磨玉谷西首便是威震天下的無極諸天陣,我雖看過破陣龍圖,但此時暮然沉沉,貿然進陣,無異自尋死路!”卓南雁想到此處,皺眉望了望磨玉谷東首那崢嶸黝黑的岩洞,此時無暇多想,拉著林霜月的手便奔向洞口。

    岩洞外怪岩突兀,颯颯陰風不住自洞內躥出,嗚嗚慘鳴,動人心魄。洞口卻鑲玉砌石,打磨得甚是齊整。兩人才鑽入洞內,便聽峭壁外嘯聲起伏,南宮三老已然率人沖到,火把光芒將磨玉谷口映得通紅一片。

    人聲嘈雜間卻聽有人大聲叫囂:“適才還見這兩個妖人進來,他們的人卻去了哪里?”“他們莫非向西逃奔,進了大陣?”“不好,東邊是曆代祖宗埋骨所在的萬安洞天,可別讓這對妖人驚動了祖宗安息!”“萬安洞天只有本堡堡主仙去前才可進入,咱們可別貿然進洞!”“大伙兒且在洞外嚴守,先去洞口搜搜再說!”

    “原來這古怪山洞叫萬安洞天,竟是南宮世家埋放死人的所在!”卓南雁聽得他們爭吵不休,已有人要奔進洞來察看,只得攜了林霜月的手,悄無聲息地向洞內退去。

    兩人人影才閃,洞口外探看的南天易立時察覺,振聲叫道:“這對妖人果然在萬安洞天里面!”他這喝聲才起,南宮三老已然聯袂撲到。卓南雁暗自叫苦:“若是這群鳥人沖進洞來,可就甕中捉鱉……啊,不對,他們才是鱉,我們是龍困淺灘……”

    正自胡思亂想,只見三老已撲到洞前,卻並不入內,只是大聲喝罵。五長老南宮致遠脾氣最暴,憤聲怒喝:“小混蛋,有本事便快快出來受死!”卓南雁冷笑道:“老不死,有本事便進來受死!”南宮致遠怒不可遏,在洞外跳腳怒罵,汙言穢語,喋喋不休。

    “告辭告辭,不勞遠送!”卓南雁眼見南宮三老跟隨後趕來的南天易、南宮鐸等人雖然罵不絕口,卻終究不敢再向前半步,才覺心底稍安,哈哈笑道,“咱們最好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南宮三老、南宮六劍等人紛紛呼喝叫罵,但卻是誰也不敢沖入洞來。數百年前南宮世家因極大因緣在天柱山建堡而居。堡中雖是豪傑迭出,但一直信奉巫教,當日卓南雁在建康五通廟內見到的怪異祭壇便是此教舊俗。這萬安洞天更是南宮世家曆代顯要人物死後依照巫教祭煽埋骨之地。堡中之人素來對此地敬若神明,別說是這洞府,便是萬安洞天所在山峰的一草一木,也都敬畏有加,是以明知兩人逃入洞內,卻也不敢進洞追尋。

    卓南雁晃亮了火褶子,環顧岩洞,卻見這岩洞,卻見這山洞如宮殿般軒敞,前面密密地擺滿了牌位,四下岩壁上另有無數黑洞洞的岔口,當真深邃莫測。林霜月玉面煞白,低聲道:“這山洞岔路眾多,或許能躲避一時。”卓南雁“嗯”了一聲,默運忘憂心法,要待感應洞內形勢。哪知真氣一提,忽覺被余孤天所傷的手太陰肺經、心包經內寒氣湧動,胸口更是氣血翻滾,此處卻是帶傷與南宮禹對掌所致。

    借著閃耀的火光,林霜月見他臉色突變,急問:“你怎麼了?”卓南雁大喘了兩口氣,才大笑道:“沒什麼,死不了!”他一顆心卻暗自沉了下去,“老子受傷不輕,只怕再難與人力戰。嘿嘿,我死活都不打緊,卻連累了小月兒!”

    忽聽洞外的南宮致遠叫道:“請二哥下令,咱們進洞擒拿妖人!老子急得要瘋啦!”三老中年紀最長的二長老南宮致義依舊沉吟不語。四長老南宮致信搓著手道:“老五,萬安洞天乃是祖宗長眠之地。依著堡中規矩,每年除了祭奠之日,實不該驚擾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南宮致遠怒道:“不該個屁!咱們便不驚擾,這對妖人也要驚擾!”南宮致信冷冷地道:“潛山古教第一義,祖宗魂靈莫可欺——咱南宮世家的聖訓你都忘了嗎?”南宮致遠仰頭怒喝:“可咱南宮世家,幾時讓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兒欺上門來了?”

    “除惡務盡,若不進洞捉妖,勢必前功盡棄!”一直蹙眉不語的二長老南宮致義終于昂起了頭,冷森森的目光直向萬安洞天掃來,“只是這萬安洞天深廣難測,大伙兒待會兒不可莽撞行事。”南宮堡眾弟子齊聲稱是。

    “燃香!祭祖!”隨著南宮致遠一聲吆喝,南宮堡眾弟子轟然響應。早有人將三尺高香請來送到南宮致義手中。南宮致義燃起香,高舉過頭,口中念念有詞。立時山岩下黑壓壓地躍然倒了一片,除了余孤天緩緩退後,南宮堡門人弟子盡皆跪在南宮致義身後齊誦辭。

    霎時間火光沖天而起,映得半邊天宇紅彤彤一片。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都是一凜,探頭向洞外瞧去,卻見磨玉谷外這時已聚了數百名南宮堡的門人弟子,一大團篝火熊熊燃燒,烈焰沖天。南宮三老率著眾弟子向洞口方位頻頻叩頭,口中悠然長吟,辭語古奧難懂。

    “他們為何沖著咱們沒完沒了地磕頭?”卓南雁嘀咕道,“莫非將咱們也當成了他們的老祖宗?”這時他心底苦悶,言語間仍舊帶著七分胡鬧。

    林霜月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凝視傾聽片刻,忽地嬌軀一顫,低聲道:“他們是在祭祖!聽三老吟唱的祭辭,似乎是在請祖宗恕罪……只怕他們祭祖之後,便要沖進來了!”

    卓南雁的心也是一沉,自知南宮三老決不會把他們兩人當祖宗叩拜,這般費力地折騰,只怕多半還是如林霜月所料,暗道:“我兩人身受重傷,他們只當唾手可得!哼哼,你當老子真是甕中之鱉嗎?”心下惱怒,便欲出洞一搏,但渾身真氣流轉,登覺經脈傷處隱隱作痛,像是斷了一般。

    深夜悄寂,峰下只有古老祭辭的哄哄誦念聲和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燒之聲。

    “這些人念誦之後,便會分頭尋來,我二人傷重未愈,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會找到我們……”林霜月舉頭仰望冷清清的天宇上那輪瑩亮的皓月,芳心陣陣發緊,“明尊,難道今日我們當真難逃此劫?”正自黯然神傷,忽覺腰間一緊,卻是卓南雁猛然將她攔腰摟住。

    他使的力氣極大,林霜月站立不穩,柳腰一軟,仰面倒在了他的懷中。他在黑暗中向她深深凝視,雙臂緊緊摟在她柔軟的嬌軀上,那手竟比適才更加有力、更加火熱。

    她不知他為何忽然間變得如此情熱如潮,那灼灼似火的雙眸更讓她微微害怕。身下岩石清涼,她周身卻有些發熱,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羞澀,更有淡淡的歡暢。

    薄紗般的月華下,卻見她明眸中秋波如醉,隨即垂下長長的睫毛,嬌靨暈紅,當真美豔不可方物,卓南雁更覺心頭狂跳。他狂醉地啜吸著她身上似花似露的甜甜幽香,猛然俯下身,重重地吻在她的發梢、美眸、嬌靨和玉頸上。

    林霜月被他噴灑著熱氣的雙唇燙得嬌軀簌簌抖顫,不禁發出細不可聞的嚶嚶低吟,心下只想:“他這是怎麼了,他要做什麼?”又是害怕,又是迷醉,芳心跳成一團。一念未決,卓南雁已緊緊地吻在了她的櫻唇上。

    他吮吸得那樣用力,似乎是在拼命,更似要一下子將她的全部吸入體內。林霜月初時嬌羞無限,但隨即被他似火的**勾動,嬌軀滾燙,玉臂舒展,也抱緊了他的脖頸,丁香軟舌也熱烈地回應起來。

    兩人這次重聚,林霜月一直心存隱憂,對卓南雁不假辭色。此刻**相擁,短短的一瞬間勾魂蕩魄、刻骨銘心,林霜月卻覺全身都似要融化了,忽然想:“我們即使戰死在此,能跟他生死一處,也是不錯啊!”

    正自如癡如醉,忽覺肋下微麻,竟已被卓南雁點了穴道,她一驚睜眼,卻見卓南雁已昂起身,向她笑了笑,才低聲道:“好月兒,你是明教聖女,他們決計不敢將你怎樣!余孤天要的人,只是我……”

    林霜月不待他說完,便知道了他要獨自沖出,引開追兵。她張口想叫,但唇齒僵硬,四肢發麻,半點兒氣力也沒有。只見卓南雁的黑暗中向自己深深凝望,似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印在腦中,他的目光那樣灼熱,那樣留戀,那樣真摯。

    “別去!別離開我!我甯肯咱們死在一起,也不願你獨自受苦!”她拼命地在心底大喊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淚水倏地湧出眼眶。陰暗的山洞,淡薄的月輝和那張俊逸的臉孔迅速地模糊起來,她只覺得一切的一切,全如這些淚水中淒惶搖晃的影像,變得支離破碎。

    “這是我師尊傳下的獨門點穴手法,你不可胡亂運氣沖穴,我使力不大,過得半柱香的工夫便會解開。”卓南雁的笑容還是那樣暖,輕輕撫著她的發梢,緩緩道:“那時候我早將他們遠遠引開,你醒來之後,萬萬不可逞強,須得及早離開……記住,無論如何,千萬莫要逞強!”

    林霜月素知他決不是多言絮叨之人,但這時他的話忽然多了起來,竟似有說不完的囑咐。她的嬌軀簌簌輕顫,五髒六腑都在劇烈地抽搐,一股熱氣直頂喉嚨邊,芳心內只有一個聲音:“傻反,別去呀,我……我甯願死了,也不願你受丁點兒損傷!”雙眸淚如泉湧,卻哭不出一聲,喊不出一個字。

    卓南雁見了她眼內纏綿欲絕的盈盈波光,立時心中劇痛,極力撐住臉上那絲笑容:“小月兒,你哭什麼?雁哥哥神通廣大,這一群老小烏龜哪里困得住我!”倏地俯身,輕輕吻去她雪肋上晶瑩的淚滴,將那柄青日劍塞入她手中,才緩緩立起身來,目光卻仍跟她的眼神緊緊交纏。

    淡如薄霧的月輝斜照入內,卻見他眼角有一滴淚倏地滑落,刀割般劃破了他英俊臉孔上的那抹剛毅。林霜月只覺自己呼吸霎時停頓了。眼前倏地一暗,那道高大的身影已悄然無蹤,林霜月忍痛睜眼望去,只看見洞壁上的一抹斜月輕輝,卻隨即在她的淚水中破碎成萬千銀波。

    卓南雁飄然出洞,卻聽南宮致義長長地吆喝一聲,山峰下霎時一片肅穆,這繁瑣祭禮似將收尾。便在從人正凝神悄立間,卓南雁民用開九妙飛天信的絕頂輕功,倏地滑落到萬安洞天另一個山洞入口之處,跟著哈哈大笑,緩步自洞口走出。

    他早已算計好,便是有人留意去搜尋林霜月,見自己這時從這山洞走出,少時也會從此尋起,這萬安洞天百轉千回,他們萬難尋到林霜月的藏身之地。

    “深更半夜的,何人在此鬼哭狼嚎?”卓南雁挺立洞口,懶懶地打個哈欠,“老子要睡上一覺都不成!”南宮堡眾弟子見他忽然現身,均是吃了一驚,待聽得他言語無禮,更是氣炸肺腑。偏偏這時祭禮將完,眾人咬牙切齒地死瞪著他,卻誰也不敢發言喝罵。

    卓南雁神威凜凜地凝立峰上,夜風呼嘯,將他的襟袍撩得老高。余孤天遠遠地望著他,忽然覺得一陣自慚形穢:“這人心志緊毅如鋼,天生便有一覶奪人氣概!怪不得婷姐姐對他癡戀難斷。”想到生死不明的完顏婷,心下悲涼酸苦,更增了一股恨意。

    那日完顏婷抱著唐倩,飛身躍下山崖,只覺風聲呼呼四下撲來,身子不停地向下飛墜,她愁苦淒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釋然:了結了!一切都要在風聲中了結了!

    猛然間一道黑索自唐倩手中飛起,黑索一頭的鋼爪牢牢地抓住了峭壁間黃伸出的一根古松的枝干。兩人疾墜的身子被一股巨力猛然提起,黑索又向上蕩去。二女齊聲驚呼,拼力揪住了松樹橫枝,手腳 並用,爬上了老松那繁密的樹冠。

    完顏婷忽然“咦”了一聲,指著松後山崖道:“這里有一處山洞!”唐倩卻借著淡淡的星月之光,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的臉,倒似發現了什麼新天地一般地低叫道:“老天爺,天底下竟有這麼美的妞兒,真讓姐姐開了眼!”將手軟軟搭在她臂上,呻吟道:“姐姐腿上毒傷未愈,這會兒清寒是難以動彈,煩勞小妹妹扶我過去!”

    雖是亡命之際,聽得她這聲贊歎驚呼,完顏婷仍覺心內暢美,扶起唐倩,鑽入了山洞之中,洞內漆黑無比,伸手不見五指,唐倩去不讓完顏婷燃亮火褶子,只喘息道:“上面那三頭肥豬個個都比猴還要精,咱可不能泄露絲毫形跡。咦,你背上這是什麼?”

    完顏婷要待回頭,陡覺背心一麻,卻被唐倩點了穴道。只聽唐倩冷笑道:“小丫頭確是美得天仙一般,可惜你膽敢打老娘的主意,當真是自尋死路!”完顏婷不知她為何忽然翻臉,又驚又怒,嬌叱道:“你胡說什麼?”

    唐倩收住笑,陰森森地道:“你若非覬覦老娘的《萬毒秘要》,又怎會不顧性命地前來救我?呵呵,你到底是什麼人,必是跟蹤老娘很久了吧?”

    “《萬毒秘要》?”完顏婷峨眉顰蹙,怒道:“聽這名字,便讓人惡心,你便是將它扔到地上,我都不會去瞧上一眼。我救你,只是……只因我瞧那唐無味是你丈夫,可他卻要親手殺你!”唐倩見她嬌軀簌簌輕顫,玉面上若悲若狂,絕不似作偽,稍稍放心,故意笑道:“這倒奇了,我那天殺的野漢子要殺我,你卻為何要亂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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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21:45 |只看該作者
“我偏偏要管!”完顏婷的眼眶地濕了,美目中射出悲憤欲豔的光芒,喝道:“他是你丈夫,便該一輩子護你憐你,又怎能對你白刃相向?”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在雄獅堂中,卓南雁手持尖刀向自己走來的情形,雖知那時卓南雁是來拼死相救,但芳心內卻是患得患失,紊亂如麻。

    唐倩是風月場中打滾的老手,覷見完顏臉上神色,登知這女郎只怕也是傷情之人,忍不住“格格”嬌笑:“小妹妹天真得有趣!好,你管得好,若非你橫插一手,姐姐,落在唐苦,唐樂那兩只肥豬手中,那可是生不如死!”伸手撫摸她粉嫩的臉頰,笑道:“那小妹妹是湊巧路過嗎?你到底是何人?”

    完顏婷猛一甩頭,怒道:“我為何要告訴你!”唐倩柳眉一豎,但瞥見她美豔的臉上凜然難犯的高貴之色,心底倒是一虛,賠笑道:“好,算是姐姐錯了,姐姐給你賠罪還不成嗎?小妹妹芳名如何稱呼?”自懷中取出藥物,在自己傷處忍痛驅毒敷藥後,才給完顏婷解了穴道。

    “我姓……顏。”完顏婷說到自己姓氏時,將自己的完顏之姓抹去一字,黯然道:“你叫我顏婷婷便是。”唐倩嫣然笑道:“這名兒跟你的人一樣,美得天仙一般,哎喲……姐姐腿上有傷,婷妹妹扶姐姐一把。”完顏婷無奈地伸出手,攙著她在黝黑的山洞之中的緩步前行。

    完顏婷自來行事率真任性,頗為鄙夷唐倩的反複無常,但此時尚未脫險,也只得暫且跟她同行。唐倩察言觀色,一路上甜言蜜語,娓娓勸誘。

    兩人說起“情”這一字來,竟是“同病相憐”。完顏婷雖是生于王府,但因王刀不是生母,她自幼便缺乏母愛,忽然間得遇了這等口甜似蜜的貼心姐姐,幾句話間便被她勾動心思,竟斷斷續續地將自己心底的愁情略略說了。只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緊要,于龍驤樓、完顏亨等關鍵之處自是不敢泄露半分。

    見她說到傷心之處,珠淚漣漣,唐倩倒生出許多憐憫。她也瞧出完顏婷氣質高貴,心中更疑惑她的身世,但任是如何旁敲側擊,卻也不得要領。“這美貌小妞說不得是哪家貴胄豪紳之女,心思單純,又會武藝,何不收為我用,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唐倩主意打定,便直言喜歡完顏婷的美貌和義氣,要收她為徒。

    “拜你為師?”完顏婷頗覺好笑,蹙眉道:“這等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使毒玩意兒,沒的辱沒了祖宗,我才不學呢!”唐倩惱羞成怒,指間掣出毒針,便待讓她嘗嘗苦頭,但見了完顏婷眼中閃爍的倔強光芒,又覺一陣無奈:“這丫頭吃軟不吃硬,老娘只可智取!”展顏笑道:“使毒的功夫雖是偷偷摸摸,卻是另有妙用。比方說,倘若你遇上了‘獅堂雪冷’那樣的厲害仇家,便再練上八輩子武功,也抵不了人家的一招半式,那是便可用上毒功,只需略施小計,便教他死得慘不堪言!”

    “這法子倒也不錯!”完顏婷陡覺心中一動,“完顏亮這昏君有刀霸仆散騰隨護,便是小魚兒的本事,這會兒也未必抵得上仆散騰,若是我會了毒功,襲殺昏君,便多了幾分把握!”唐倩見她眼芒閃爍,頗似動心,又湊近了笑道:“好處不止于此!《萬毒秘要》中有一門‘蠱心術’,只需對你看重的男子施展出來,管教他一輩子對你俯首帖耳……”

    完顏婷聽得怦然心動,忍不住道:“還有這樣的妙法?”眼前倏地閃過卓南雁的影子,隨即又覺一陣惱怒:“完顏婷,怎麼你還對他戀戀不舍?”但心底對這神秘莫測的蠱心術還是生出了無限的好奇。

    “男人都是賤貨!”唐倩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格格”笑道,“對付他們可得有些心機,只需要恩威並施,讓他們近不得舍不得,終究變成你身邊趕也趕不走的一只狗!”完顏婷聽她最後那句話粗俗不堪,不由臉頰發燒,嗔道:“難聽死了!你倒是好大本事,怎地唐無味要殺你?”

    “唐無味?”唐倩眼中厲芒一閃,冷笑道,“那不過是一只給人閹了的豬,又怎能配得上我?若要做我的心上人,必是文采風流、武功精妙、模樣俊俏、身份顯赫的一流人物。”完顏婷見她眸子中閃著癡迷之色,忍不住哂道:“想得倒美,天下哪里有這樣的人?”

    “自然是有的,你不久便可見到他!”唐倩的聲音忽地變得柔膩膩的,“我曆盡艱險地跑出來,還不是為了他這死鬼。過不了幾日,咱們便能見到他了。到時候讓你瞧瞧姐姐‘禦男之術’的手段!”

    這山洞直來直去,兩人說笑間已經穿山而出,完顏婷本要去尋余孤天,但想那唐門三枯還在山上搜尋,若是貿然撞上,只怕會給內傷未愈的余孤天愈來麻煩,這時也只得先與唐倩同行一程。

    路上與唐倩閑聊,完顏婷才知道,唐倩自唐門逃出,全是為了私會她那文武雙全的一流情郎,甚至她冒死盜出唐門的《萬毒秘要》,隱約也與這人有好大干系。兩人定下的私會之處離安慶府不遠,年逾三旬、風韻猶存的唐倩每一說到即將與這情郎相見時,臉上便會躍出少女般的紅暈。無顏婷瞧在眼內,也不禁對她這神秘情人生出一絲好奇。

    完顏婷自遭逢大變之後,時常覺得一切都沒什麼滋味,只覺得跟唐倩,與跟余孤天在一起也沒什麼分別,一切不過是那麼回事。這時她心底更對唐倩所說的毒功和“禦男之術”生出些好奇,暗想:“離那龍蛇變施行尚有些時日,不妨去瞧瞧唐姐姐口中的那個絕頂男人。”便與唐倩結伴同行。

    借著夜色昏沉,兩人連夜逃出了回風岡,悄然趕回安慶府,尋了一間客棧住下,轉日一早便易容喬裝,徑向東行。路上唐倩再提起收她為徒之事,完顏婷卻只說要學藝,死活不肯拜師。

    唐倩毒傷未愈,也不敢跟她翻臉,無奈之下心中暗歎:“我唐門紫鞭蓉何等心毒手狠,天下之人誰敢不遂我意?偏這小妞天真爛漫,生得模樣又是我見猶憐,讓老娘惱不得急不得!嘿嘿,且先拴住了,不愁她不乖乖地聽我擺弄!”

    一路之上,唐倩果然開始傳授完顏婷用毒、解毒、識毒的諸般機巧。唐門為暗器世家,唐倩身為女子,資質所限,學的全是陰狠一路的使毒法門。完顏婷學了不多時,便覺毛骨悚然,懶得再學。

    唐倩只得再施甜言蜜語,說是若要修習“蠱心術”那等毒功的高深功法,須得老老實實地從這些使毒的基本功夫學起,最後又道:“婷婷,你生得天仙一般,天底下的賤男人哪個不打你主意,多學了這一門毒功,便多了一門護身法寶。”完顏婷深覺無奈,又覺她的話頗有道理,也只得硬著頭皮各種陰險毒辣的毒功。

    “你們擾了老子清夢,卻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當老子這便完事了嗎?”卓南雁大喝聲中,驀地疾沖而下,飛身向南宮致義撲去。這一撲勢道猛惡,猶如怒雕擒羊。南宮致義驚得退了半步,喝道,“布陣!”身旁南宮致信、南宮致遠雙掌盤旋,齊向卓南雁兩肋拍到。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在空中倏地一彎,蝙蝠游空般地劃個圈子,已到了南天易身前,凌空揮掌,響亮異常地扇了他一記耳光,五指順勢一拂,已點了他頸下天突穴。他這一下身法詭異絕倫,南天易猝不及防之下已然著道,瞠目結舌,動彈不得。卓南雁哈哈笑道:“這一巴掌是替南宮老人打的!”跟著反腿一腳踢出,將悄然掩來的南宮鐸踢了個筋斗,笑道:“這一腳是替你老子踢的!”

    南天易雖是管家,在堡中卻身份極高,哪知竟被他隨手一掌打得渾身僵立,眾弟皆膽寒。便連余孤天都暗自喝彩:“這小子難道是鐵打的?受傷多處,這一掌一腳,兀自妙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本待上前偷襲,卻覺腹中絲絲裂痛,只得凝步不動。

    卓南雁一招震懾群豪,旋即展開九妙飛天術的精妙身法,自南宮鋒、南宮欽幾人連綿攻來的長劍間飛躥而出,向遠處揚聲喝道:“小月兒,依著咱們適才商量好的路徑,你先走一步,待我來抵擋這一眾老小烏龜。記住了,遇事萬勿任性,咱們自有相會之日!”

    這一聲運功喝出,滿山皆聞。南宮世家群豪登時齊齊一驚,全順著他的眼神向前瞧去,前面群山矗立,起伏的峰巒在月色下隱然欲流,也不知那林霜月早跑到何處去了。

    卓南雁口中大呼小叫,卻趁著眾人一凜之間,早飛身掠出好遠。南宮致遠性了粗流,只當林霜月就在卓南雁身前不遠,立時大喝道:“鐸兒,你帶人到前面去擒那妖女!”身子電射飛出,揮掌向卓南雁拍來。卓南雁步子不停,猛地拐個大彎,斜刺里插入南宮堡弟子的劍陣之中,霍地揮掌抓起一名弟子,向身後的南宮致遠拋去。

    “操你姥姥的小混蛋!”南宮致遠踉蹌退開,急忙伸手接住,手忙腳亂之下更是破口大罵。

    南宮堡眾弟子個個身手不凡,但卓南雁的出手雜糅了龍虎玄機掌、六陽斷玉掌的精妙招數,每一抓都自意想不到的方位抓到,當真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南宮世家眾弟子竟無人擋得他一招半式。只聽得喊聲不絕,十余個弟子被他旱地拔蔥一般連連抓起、拋出,自後急追的南宮三老和南宮六劍被他弄了個手忙腳亂。

    “旁人閃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南宮致信怒喝聲中,拔地躍起,凌空再向卓南雁撲到。眾弟子忙不迭地向四處散開,哪知卓南雁卻身似游魚,東一穿西一插,只往人多處沖去。他存心要將南宮堡眾的心思全引到他一人身上,是以出言無禮,下手更是迅捷無比,幾進幾出,將南宮堡眾弟子攪了個天翻地覆。

    “南宮世家,徒有虛名,不過如此!”卓南雁眼見身後的南宮致遠越追越近,驀地一聲長嘯,身子疾掠出人群,直向磨玉谷口沖去。

    陡然間一道冷峻瘦削的人影斜刺里沖到,單掌橫封,一股渾厚的掌力如潮襲來,正是二長老南宮致義悄然掩到。這位南宮五老中最為老辣之人冷眼旁觀多時,隱約猜也卓南雁在聲東擊西,乘亂出谷,這一掌蓄勢而擊,剛猛異常。

    卓南雁心頭一凜,迫不得已揮掌相對。陡聞一聲悶響,卓南雁經脈劇震,一口鮮血險地噴出。他知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不敢戀戰,身形一彎,折向掠出。身前地勢平闊,他這一撲直飛數丈,端的快如離弦之箭。身後南宮三老呼喝連連,帶著南宮六劍和眾弟子銜尾疾追。一群人大呼小叫,呼啦拉地散成好大的圈子,四下里齊向他趕來。

    卓南雁身法展開,快得便似生翅的駿馬。他忽然想到,少年時自己在伏牛山中飛奔玩耍,常見那只雪白脖頸的老狼帶著群狼奔跑圍獵。那時候,那只老狼王便是這樣一馬當先地遠遠在前馳騁,身後跟著大批的狼群。

    萬安洞天在磨玉谷之東,那磨玉谷口更密布大批南宮堡弟子,卓南雁只得繞個彎子,向谷西奔來。“前面便是無極諸天陣啦!”南宮致遠驀地鼓氣大喝,“將這小混蛋趕入陣中,讓他萬劫不複!”卓南雁聽得“無極諸天陣”一字 ,心頭似有電光乍閃,眼倏地掠過無數似曾相識的怪異景象,身法展開,疾掠如風,已向山峰深處插去。

    疾奔片刻,卓南雁猛然頓住步子。舉目遠眺,卻見地勢一片平闊,遠處五塊碩大無比的巨岩遙遙聳峙。這些巨岩或光滑如鏡,或尖角嶙峋,或圓潤如卵,竟分具五行之妙。每塊巨岩都足有數丈之高,這般黑黢地凝立在暮色之中,便有一股風云變幻之氣自巨岩間湧出。

    這時天已變成了紫赭色,星黯月掩,四野卻有一股灰蒙蒙的云氣悄然飄拂,奇峰怪岩被霧氣一襯,猙獰欲動,似乎隨時會蹣跚著走過來似的。

    一道石碑利劍插空般突兀眼前,上面是灰蒙蒙的幾個大字:“無極諸天!

    卓南雁的頭轟然一響,這地方便是無極諸天陣!凝神再瞧,更有一道裂縫從頭到腳地貫穿石碑,那裂紋似是被利劍劃出,隙間隱見絳紅之色,愈發襯得這碑凜凜生威。

    “當日父親便是由此進陣,這才一去不返。”他緩緩回頭,卻見山泉迸流,溪聲歡暢,眼前塊塊大石堆壘,也不知哪一塊是劍狂和滄海龍騰坐過的。

    南宮致遠和余孤天這時已率人轉過山峰,疾趕而來。一眼瞥見卓南雁身旁的石碑和殘碑後那氣象萬千的五塊巨岩,從人登時愣住。南宮致遠渾身瑟瑟一抖,顫聲道:“無極諸天陣!”百十號弟子雜遝掩來,但瞥見那裂碑,均攤是打了那寒噤。群豪全止住步子,長劍森森遙指卓南雁,只都在數丈外遠遠立喝罵,卻誰也不敢上前動手。

    無極諸天陣,江湖中最大的夢魘,傳說這里有世間最大的寶藏,也有世間最恐怖的力量。單只那塊裂碑,便有一股說不出的凜冽森寒之氣,碑後的五塊聳峙天地的巨岩,更讓人不自禁地便想垂首膜拜。

    卓南雁渾身僵痛難耐,便背倚著這塊讓人望而生畏的殘碑而坐,抬頭凝望天宇,入定一般動也不動。山風似有似無,輕拂著他微濕的長發,天際殘星的一點薄明映在他如鐵的臉龐上。那張臉正給人一種銅雕鐵鑄般得凝重。在他眼內,似乎根本沒有這氣勢洶洶的百十號南宮世家的好手。

    “小不死,你個狗賊還不乖乖過來受死!”南宮致遠終究忍耐不住,遠遠地亢聲大罵。他叫罵良久,卓南雁才冷冷一笑:“老不死,你若要找死便過來。”

    南宮致遠怒氣沖沖,向兩名弟子猛一揮手,示意兩人上前夾攻。那兩人瞥見石碑便心驚膽戰,但師祖有命,卻又不敢不從,只得硬著頭皮挺劍上前,卓南雁仍是端坐碑前,冷笑不語,他這時經脈欲斷,身上傷處更痛得要死,但越是這麼托大不起,越有一股迫人膽寒的氣勢。

    猛然間劍光閃爍,那兩名弟子的長劍已連綿刺到。卓南雁端坐石上,左躲右閃連避了四五記凌厲劍招,驀地鼓起余勇,雙掌倏出,迅快無比地扣住了兩人胸口膻中穴,勁力疾吐,將兩人拋向身後。那兩人身子高高飛起,躍過那段殘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怪變陡生,那兩人在半空之中忽地厲聲尖叫,一人是撕心裂肺地慘呼,一人卻是嘻嘻哈哈地怪笑。兩道聲音夾雜一處,聽起來分外詭異,聞者無不毛骨悚然。

    最奇的是那兩道僵硬的身影才飛過石碑,便忽地消逝,迷茫黯淡的夜色之中,卻只見碑後氣象萬千的云氣縈繞。兩人慘叫和尖笑仍在斷斷續續地響著,但他們的身形卻已被幽冷淒清的山色吞沒,再無半點兒蹤影。

    南宮三老和身後眾弟子盡覺心底生寒,齊齊爆出一聲驚呼,轟然退出數步。余孤天也覺肝膽一縮,暗道:“適才我還想驟然出手一擊,幸虧未曾行險,若是這小子狗急跳牆,扯住我一起滾入大陣,那可大是不妙!”耳聽得那鬼哭狼嚎般的叫聲仍在時斷時續,他心中越想越寒也徐徐向後退云。

    卓南雁忽地拾起地上的兩柄長劍,交擊長歌:“窮陰愁殺人,況與蘇武別……生為漢宮臣,死為胡地骨……”這正是當日在燕京鬼巷之內,邵穎達彈琴所歌,這時他心有所感,擊劍為曲,放聲長歌,竟覺胸臆大抒,暢快萬分。

    余孤天和南宮堡諸人盯著他縱聲高歌,全都不發一語,除了那豪邁的歌聲,只有長劍抖顫,發出輕微的撞擊之聲。

    卓南雁口中長歌,雙眼一直仰望蒼穹,卻見月隱星沉,金星隱隱自東方天際耀出。他適才仰望在象,就在一直暗中凝思這大陣的深奧精微之處。古時稱金星為太白星,木星為歲星,水星為辰星,火星為熒惑星,土星為鎮星。五星東出西沒,左旋而行,又稱為“五緯”。太白金星光芒燦然,正應了陰陽轉換之相。

    太白金星的那點白色星芒瞧在他眼內便如一道利電,忽然間他心中若有所悟:“當年完顏亨和父親激戰之時曾道,曀陣的最佳時機乃是酉時,但此陣既要上應天象,必然與五星相應,實則進陣的時機卻是因時因季而變!”一念及此,心頭豁然開朗。

    “……萬里長相思,終身望南月!”卓南雁望天長歌,臉上卻湧出一股淡然笑意,暗道:“小月兒,你早該醒了,只怕這時已脫困了吧?”驀然間一聲響亮,他手中雙劍交擊,一起折斷,斷劍劃出兩道弧光,高高飛起。

    南宮堡群豪轟然一亂,齊齊向後退云。卓南雁卻見啟明星光芒閃耀,這太白金星所應的五行方位在西,當下身向西轉,大步便向陣內行云。

    南宮三老、余孤天等人見他忽然間轉身進陣,均是心底震驚無比:“這小子自投死路,莫不是瘋了嗎?”他那道飄逸的身影在石碑後一閃而逝,似是忽然間消逝在無窮無盡的虛空之中。南宮堡群豪無不驚駭得瞠目無語,一時山谷間清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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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46: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八節:兩儀三垣 兩面三刀
      卓南雁一步跨過石碑,走入那五塊高聳的石柱之間,便覺得一股沉悶澎湃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怪異巨力,無形無象,卻又讓他五髒翻騰。霎時間他心中淒楚,林霜月淒楚的美眸在眼前倏地閃過,胸中更騰起一股酸苦之情,只想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猛然間兩股詭異的哭笑之聲鑽入耳中,正是那兩名南宮堡弟子僵臥在石碑東側,仍在鬼哭狼嚎。卓南雁被那怪聲激得心頭一個寒噤,霎時並沒有腦中清明了許多。

    原來他自身中黃大脈已開,內力修為雖不及余孤天渾厚,但自身定力卻是遠勝。這時真氣潛轉,一股清和中正之氣護住心脈,昂頭望去,只見那兩名弟子所臥之處正是石碑背面,上面銀鉤鐵劃地刻著三個大字:五行天。

    這三個大字縱橫開闔,筆畫全向四圍開張,運筆狂放至極,尤其是“天”字那四畫筆勢遒逸,似要輻射向無窮的天地之中。雖只是三字石刻,卻似隱含宇宙間的無盡妙理。

    卓南雁心頭劇震,易絕邵穎達的聲音這時卻倏地鑽入耳中:“此陣上應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經那人嘔心瀝血一番布置,變幻萬千……”他茫然抬頭,卻見太白金星仍在天際閃著淡薄純和的白芒,忽然間想到龍圖上的注解,暗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這五行天既要上應天象,下來地利,莫非是將天之五星與地之五行相配,調動人身五髒之氣,讓人妄生五情?”想明白了這層道理,忙依著太白金星所示的方位西搶出兩步,便覺頭腦一陣清涼,心中的酸苦之感倒減輕了許多。

    原來這五行天正是無極諸天陣最外層的第一陣。既名五行天,便是以這五塊奇石對應天下金、木、水、火、土五星,並調動地之五行、五色與五氣,人人其中,忽然間觸發天地間最本原的這五種力量,便由五髒之內生出喜、怒、憂、悲、恐的五種情緒,一個拿捏不住,便會傷情而亡。

    這時金星尚在天際閃爍,金星在五行方位中屬西,卓南雁只需一路向西,便有破陣之望。但他又望了望那兩名哭笑不止的南宮堡弟子,暗道:“這兩人也是給陣氣觸動心神,一人生喜,一人生悲,若不施救,只怕會給生生困死在此!”猛一提氣,斜刺里躥出,抓住那兩人背心,揚手拋出了石碑之前。兩人飛出陣外,哭號叫慘笑之聲也立時止息。

    卓南雁腳下不敢絲毫停留,足尖輕點,已向西躍回。饒是如此,也覺體內一股煩悶之氣,盤旋縈繞,當下依著五行生克之理,疾步穿越那五塊巨岩,發足向西疾奔。

    五塊巨岩相距只有百步,以卓南雁的絕頂輕功,本該轉瞬即可越過,但奇怪的是巨岩間似有一股絕大的阻力隱隱生出。卓南雁奔行之間,腳下似是拖泥帶水,耳中風雷之聲忽隱忽現,五髒內因觸發陣氣不時蕩起諸般怪異情愫。他心頭忽悲忽憂,明白是體內的五氣盤恒,引發五味雜陳,卻不敢有片刻停留,暗將一股活潑潑的真氣護住心脈,只管發足狂奔。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雙腿一輕,那股阻力倏地消逝,他腳下力道仍是運得十足,這一步跨出,輕飄飄得居然足有數丈。一陣清涼的山風拂來,卓南雁只覺渾身筋骨酥軟,這時才知已出了五行天。

    他重傷之下,連番苦戰,早已困頓不堪。這時壓力一失,疲憊困倦便如山壓來,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便即呼呼大睡。

    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亮,淺紫色曙光和山岫間飄逸的朝云交融一處,群山間流淌著一股勃勃的生機。卓南雁酣睡半晚,精力稍複,站起身來,緩步前行。忽見迎面一塊巨石如虎豹橫臥,氣勢森然。石上兩行大字在晨曦下閃著凜凜神采:

    太一之理,水自流,物自生,流者流,生者生,憑誰作主

    極樂之鄉,云常動,石常靜,動無動,靜無靜,于我成空

    字跡隨石形而回旋跌宕,似是行書,卻又隱含篆意,帶著一股斑駁的古意。若說“五行天”那三字筆勢縱逸,這兩行字則氣勢雄渾,力重萬鈞。

    他心中一動,暗道:“原來這里便是太極天!”依著當日所記,那龍圖之中共標有太極天、兩儀天、三垣天、四象天、五行天、八風天和無極天,總共七層天陣。這時凝神細思,登時想起那五行天總計共有四處,分布于這無極諸天陣最外層的四方,太極天、兩儀天、三垣天、四象天則在五行天之內,分布于四處。再里面,則是神秘莫測的八風天環繞著大陣中央的無極天。

    從那龍圖所示詞句推斷,諸天奇陣之中,只有這太極天循生化萬物的太極本原之理所布,天陣中最少禁制機關。他一邊凝神調息,一邊暗自慶幸自己所走的方位恰巧由五行天一路向西,正好可在這太極天內略事休息。

    “太極為派生萬事萬物的本原,這兩句詩中首字嵌含太極之意,詩意更有太極天的意蘊。”他凝神默思詩句詞義,只覺兩段詩句更是隱含天地至理,妙蘊無盡。縱目四顧,卻見四周奇峰清秀,山溪潺潺。這一刻靜得出奇,沒有鳥鳴,沒有蟲啁,甚至連水聲都變得縹緲虛無,天地間似是回到了洪荒初開的那一瞬。

    忽見那巨岩旁十余丈遠處有一股清泉汩汩冒出。泉旁山岩全是赤紅顏色,像被烈火烤過一樣,紅色岩石映得那泉水也散 發著一股淡淡的紅光。

    卓南雁這時焦渴難耐,也顧不得許多,踉蹌著走到泉邊,探頭狂飲,只覺泉水甘甜,卻有一股溫熱之氣直透肺腑,霎時疲倦頓消。他一口氣喝了個足飽,這才抬起頭來,見泉旁斜臥著一塊兩尺來高的小小青石。

    石上刻著幾行字跡:“太極泉。泉水甘潤性溫,內蘊火岩奇氣,服之益肝腎,實世間奇藏也!蒼華謹記。“

    “原來此地便是龍圖上標出的‘太極泉’,一道小小泉水,居然有這多講究!蒼華,蒼華,這人卻又誰?“卓南雁暗自稱奇,腹內湧起陣陣溫熱,果然覺得身上痛楚都減輕了許多。他這時靜下心來思索,太極泉、鳳凰兩儀、帝星石、水簾洞、真武岩、天門地戶……這些龍圖中標示的怪異詞句和圖形符號一點一滴地又在眼前閃過。

    太極泉乃是太極陣的陣眼,太極天雖無凶險,但四周卻全是光溜溜的插天石壁,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循著“太極生兩儀”之理,順著太極泉水流方位向前,進入兩儀天。

    卓南雁不願多作停留,循著泉水流向徑直前行。再行片刻,天上云氣漸濃,翻滾的陰霾遮住了日色,群山幽谷都籠在一層迷離的云氣之中。越來越近,似乎隨時要聚攏一般。

    忽見石徑前亂石橫亙,眼前山道只剩下半尺來寬的隙縫,光若水浸的巨岩上刻著兩行剛勁的顏體端楷:

    浩劫三千,夜冬晝夏

    諸天二十,北坎南離

    兩句偈語每字只有尺余寬窄,卻有一股說不出得蒼勁猛厲之氣。卓南雁眯起雙眸,暗道:“瞧來鑽過這石隙,便進了兩儀天了!這詩句的辭意好不凶險,難道這兩儀天內當真在晝夜之間,便有浩劫三千?”想到前面凶險難測,心中狂念陡增,斜身躥過那道石隙,大步進了兩儀天。

    疾行片刻,風忽然間大了起來,嗚嗚狂嘯,吹得云絲起伏繚亂,四野愈發昏暗。卓南雁心中也湧起陣陣陰郁:“龍圖上說,這兩儀天以日月為象,陰陽交征,果然有些古怪!”忽覺臉頰一片濕涼,原來天上竟然飄下了雪花。

    “這江南暮春,怎地下起了雪來?”卓南雁心下大驚,還當自己是在做夢,卻見滿空雪花恍若棉絮般隨風亂舞,天地間一片蒼茫。卓南雁身上只有一件單衣,已被汗月浸透,濕漉漉得給冷風拍擊著,甚是難受。才奔出片刻忽然間云散雪霽,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無盡的熱力當頭烘烤下來。大風依舊狂嘯不止,只是這時吹來的全是燠熱暖流,不多時候,便讓他渾身大汗淋漓。

    “這哪里是夜冬晝夏,簡直便是忽冬忽夏!”卓南雁哭笑不得,只得迎風向前疾奔。但山谷中寒暑交替變換,饒是他內功精深,也漸漸不支,只覺寒風從三百六十塊骨頭縫里鑽入體內,受傷的手太陰肺經、心包經更是痛楚難當。

    那忽寒忽熱的天象便似一塊滿是棱角的頑石,將他殘存的氣力割磨得零碎不堪,只剩下心底的一個念頭,如鋒刃銳劍,愈磨愈是耀目:“卓南雁,你要走……無論如休,也得走下去……”稠密的雪片似是萬條銀龍在空中亂舞,天地間一片迷茫,只有卓南雁一人迎風踏雪,向前疾走。

    漫天飛雪之中,忽見前面現出兩尊白蒙蒙的巨大物什,卻是兩只銅鑄鳳凰。這銅雕大得驚人,每尊都有兩丈余高,雙翅高展,冉冉欲飛。只是這對鳳凰卻是相互背對,作各奔東西之狀。

    大風若狂,飛雪如怒,白茫茫的山谷間兩尊巨大鳳凰鼓翼挺立,似欲乘風而去。卓南雁雖是頭昏腦熱,但陡然瞧見鳳凰的昂揚之姿,也不禁渾身一振。

    踉踉蹌蹌地奔到近前,只見這對鳳凰的雙足之間連著一張巨大的石盤,石盤中間卻是一個光滑滾圓的高大石球。這時飛雪消散,烈日耀目,一股光芒照得石球上紅芒閃爍。

    “鳳凰兩儀的樞紐?”卓南雁這時緊盯住圓球,想到龍圖上標注的圖像,知道已到了兩儀天的陣眼,驀地心內靈光乍閃,“邵穎達先生曾經說過,古有‘鳳凰來儀’之說,雄者為鳳,雌者為凰,鳳凰從來都是成雙成對,古人好用鳳凰比喻兩儀之相。但這兩儀天內的鳳凰為何偏偏背對?難道這鳳凰雙足之間的石球大有古怪?”

    一念及此,伸掌推向那巨大的石球。一股真氣迸出,那石球卻是紋絲不動。

    卓南雁又驚又怒,竭盡全力地奮勇狂推,那石球最多也只是微微搖晃。他呼呼喘息,忽想:“兩儀天前的對聯曾說起‘北坎南離’,邵穎達先生講解《周易參同契》時曾說,坎卦象征北方之水,離卦象征南方之火,只有坎離交媾,才能神氣合一。”當下抱元守中,神氣合一,試著將天地間的陰陽兩儀之相融會一處。

    他修習的忘憂心法中《九宮先天煉氣局》的“地云勢”和“天鳳勢”,最重調和陰陽二氣,當日曾以這兩勢心法跟羅大斗酒,穩占上風,這時凝神斂氣,以取坎填離之理默運玄功,片刻之後便覺渾身緩緩凝聚。

    卓南雁只覺真氣勃發,在喝一聲,勁力到處,巨大的石球緩緩滾動。原來這對銅鳳凰正是兩儀天的陣眼,也是谷中陰陽兩儀的氣聲最濃之處,卓南雁以坎離交會的心法接引兩儀天內的陰陽之氣,正是暗合大陣妙旨。

    石球發出隆隆之聲,越轉越快。跟著轟轟震響不絕于耳,卻是托著石球的大石盤竟也慢慢轉動起來。立在石盤上的那對鳳凰也隨之緩緩轉身,由相互背對漸漸變得頭臉相向。

    隨著一聲震雷般的轟然大響,石球轉到了盡頭,石盤上的銅鳳凰終于凝立不動。卻見雄鳳略高,垂頭俯瞰,雌凰翹首仰望,雖是兩尊無知無覺的銅像,但兩兩對望之間,似欲比翼齊飛,情意殷殷,端的活靈活現。

    鳳凰才對到一處,天地間異變陡生。空中狂吼的暴風打了個長長的嗚咽,似是一條怒龍忽然給人踩住了喉嚨,跟著聲聲音漸弱,終于慢慢止息。一時間風靜雪止,日頭重上天空,已是溫煦如常。

    原來這石球正是兩儀天內的“兩儀樞紐”,石球滾動,牽動石盤,將象征兩儀的鳳凰銅像由分變合,登時改變了陣內地下的地磁氣機。兩儀天按天地相應之理布成,周遭山谷聚風攏氣,渾然一體,這時陣心地磁改變,陣內寒暑交替的陰陽兩股氣機漸漸趨于平和。

    卓南雁心頭狂喜,更生出一股由衷的敬畏:“南宮世家的先祖當真是位奇人,便只這一對銅鳳凰便有匪夷所思的神妙作用!他們費盡心機地造出這等怪陣,到底卻是為了何事?”

    這時候云淡風清,山谷間甯謐一片。卓南雁喘息半晌,才瞧見這對倚山而建的銅鳳凰之旁,卻有一眼幽深狹小的洞口,寒風習習,不住從洞口躥出。石洞旁卻生著一叢怪樹,枝干枯瘦矮小。樹頂卻倒掛著幾顆漿果,狀如龍眼,顏色殷紅奪目。

    他這時得脫大險,心情甚佳,上前細瞧,卻見紅色漿果旁的光滑山岩上刻著幾行字跡:“絕地奇果,服之不饑。以其獨得天地陰陽之精,尚能調和陰陽二氣,名之兩儀果可也!唯增補元氣之效甚奇,不可多食。蒼華謹記。”

    “兩儀果?原來這便是許廣那實在人千方百計要得來的奇果!這小小的果子當真有大補元氣的奇效嗎?”卓南雁大覺好奇,又想,“這可是第二回瞧見蒼華的名字了,這蒼華卻又是誰?”這時早已饑腸轆轆,忙將那“服之不饑”的兩儀果摘了兩顆下來,放入口中大嚼。

    只覺入口清脆微甜,先有一股清涼之氣直灌入腹,隨即丹田內便升起一股融融暖意,片刻之後渾身都是熱騰騰的,只想蹦躍宣泄一番。“這兩儀果生于兩儀天內,果能調和補充陰陽兩股元氣,怪不得許廣和他師尊大醫王都如此稀罕這寶貝!”卓南雁默運真氣,竟覺勁氣充盈起來,本來疲憊不堪的身子又生出了力道。

    他轉頭四顧,卻見這怪樹只此一株,樹上也只寥寥的幾枚兩儀果。他知道這異果難得,不可多食,又吃了一枚,將余下六枚采下收入懷中,笑道:“這兩儀果如此神妙,可得給小月兒去嘗嘗!”想到林霜月吃到這奇妙果子時必是又驚又喜,不由心下甜蜜,臉上露出笑意。

    那晚林霜月悄臥石洞之中,忽然聽得卓南雁的大吼:“……記住了,遇事萬勿任性,咱們自有相會之日!”

    林霜月的芒心便是陣陣撕痛:“雁郎這句話明明是對我說的,他獨自赴險,激戰之中仍是對我放心不下!”癡癡凝望著岩壁上那道稀挨個的微明,心底連連禱告:“明尊,明尊,求您大慈大悲,保佑他得脫大險!”

    恍惚中,壁上那道淡月清輝似是微微晃動了一下,林霜月的心底卻陡地騰起大片濃濃的暗影,師尊林逸煙那無比冷峻的聲音倏地響起:“既成聖女,忘卻俗情,否則便會給你和那個男子帶來無盡的厄運!”

    霎時她芳心突突亂顫:“難道,難道,雁郎突遇大難,便是因我對他動了情?”峰下喊殺聲不住傳來,她的雙耳嗡嗡作響,只覺心底似有驚雷萬鈞,頻頻作響,將她的芳心裂成萬千碎片。

    “明尊,明尊……”林霜月默默祈禱,“但求您發大慈悲救救他吧。弟子再不會動情!今登聖壇,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軀……”在心底默念祭辭時,她忽然發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虔誠這麼投入過。

    黝黑念叨了無數遍,她只覺四肢一暖,卻是穴道自解。林霜月一躍而起,只聞外面靜寂異常,南宮世家的群豪果然已被卓南雁盡數引開。她悵然出洞,獨步行出磨玉谷,只盼能再雪到卓南雁,但夜深月昏,便連南宮世家的弟子都沒有見到一個。

    林霜月的心被那陰霾籠罩,只覺渾身無力。行了多時,渾不知自己行在何處,要往何處去。忽見夜幕中一道黑黝黝的影子疾向自己奔來,正是陳金。陳金滿面焦急,顯是已在四處苦尋了她多時,眼覓 她雪衣上血痕斑班,更是大吃一驚,急問緣由。林霜月卻不願提起卓南雁,信口搪塞,只說南宮世家已與金國勾結,竟敢對自己下手。

    陳金勃然大怒,便要將附近諸舵好手集結,強攻南宮堡。林霜月一番心思仍在卓南雁身上,懶得多生事端,但見陳金死活不願讓自己再獨自犯險,也只得跟著他下山。

    當夜便在明教所開的小店中歇息。林霜月剛剛洗漱完畢,陳金卻又匆匆進屋稟報:“剛剛接到白陽長老的換日鷹傳書,請聖女速回池州分舵。”林霜月仍有些心神不甯,蹙起兩道秀眉,道:“又有什麼事,爹爹這麼急得要找我回去?”

    “白陽長老尋到了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的蹤跡!”陳金站得筆管,眼睛卻不敢瞅端坐床頭的林霜月,垂頭道:“據說慕容明使曾在臨安現身,後來似是給林一飛那狗賊擒住了。”林霜月的芳心不由一沉:“慕容二伯久無消息,連我登壇聖典都未曾親臨,原來是落入了林一飛那厮的手中。”

    陳金眼見林霜月俏臉如雪,只當她為慕容行之事憂心,頓了頓,才道:“聽說昏君趙構五十大壽之日在即,奸相秦檜命格天襯大首領趙祥鶴辦一場龍舟盛會,廣邀天下武林幫派齊聚臨安赴會。白陽長老也覺其中大有蹊蹺,教主他老人家目下行蹤不定,白陽長老只得請聖女速速回去,一起趕赴臨安,解救慕容明使。”

    林霜月只覺一陣心煩意亂,凝眉道:“你且飛鷹傳書給爹爹,讓他先行一步去臨安。我……隨後便到!”陳金抬起頭,怔怔瞧著她,柔聲道:“聖女……”林霜月卻淡淡地道:“天晚了,我要睡了。”陳金忙躬身施禮,緩步退出。

    屋內只剩下了她一人,林霜月才覺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倦和痛,眼望著蝢著昏黃燭光的窗紙,她緩緩咬緊櫻唇,暗道:“無論如何,明日也要再去南宮堡探問虛實。”

    卓南雁才行出幾步,卻聽得身後石盤“咔咔”作響,原來那石球又自動滾回,那對鳳凰各自向後慢慢轉開。卓南雁心下大驚,知道石盤下必然有機關禁制,引得石球回滾,這鳳凰若再得位,兩儀天內必又鳳起云湧。當下不敢停留,提氣疾行,如飛般掠出了兩儀天。

    “這兩儀天便如此凶險,三垣天內更不知有何異象?”卓南雁心中三分憂慮,更夾著七分好奇和不甘。狂奔多時,卻見峰巒累累,如海濤飛湧,端的奇形怪狀,讓人目不暇接,薄霧閑云在山間流連徘徊,便似道道輕紗飄拂在空蒙的幽谷之間。他默思龍圖所標路徑,與眼景物對照,自知此時已到三垣天內。

    他師從易絕,知道所謂“三垣”見于戰國時的《甘石星經》,指的乃是北天極中的三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當日易絕邵穎達曾以籬笆仿照三垣天象,布成北天三垣陣,便讓他大費腦筋。這三垣天若心以奇石仿布三垣諸星方位,那必是布罡列斗,巧奪造化,神鬼皆愁。

    奇的是他漫步多時,時見嶙峋獰的巨石矗向天,瞧那塊塊巨岩氣勢磅礴,擺布奇特,隱隱含著奇妙陣法,但群山幽谷間依舊是一片甯謐,並無半分怪異煞氣。

    在亂岩幽谷間穿行多時,陡見前面三根斷岩殘柱橫豎交枕,似被什麼巨力硬生生摧毀過似的。日近黃昏,斜陽殘照給斷裂的石柱塗上了一層血紅色的光芒,瞧來讓人心驚肉跳。

    卓南雁心下大奇,快步走去,卻見左首挺立的那根石柱有兩人合抱粗細,筋骨嶙嶙,猶如鐵鑄。石柱正中赫然一道手掌印記,手印旁是幾字行書:“帝星不動,紫巍峨。蒼華破陣于此!”字跡秀骨天然,欹側多姿。

    “蒼華!又是蒼華!”卓南雁心中突突亂跳,暗道,“這蒼華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竟一路破陣闖關。”他知道蒼華留言中說的“帝星”之稱,為紫微垣中最亮的一顆星,想必也是破解這三垣天陣的關鍵。

    又見蒼華所留的言語之下,更有一行平正凝重的端楷:“往聖先賢,絕世風標。南宮笙頓首。”

    卓南雁眉頭蹙起,暗道:“這南宮笙卻又是誰?難道南宮世家竟還有人在這蒼華之後,也悄然入陣?瞧這南宮笙的口吻,似是對這蒼華甚是欽佩。這位絕世風標的蒼華,到底是何許人也呢?”

    他心底疑惑叢生,目光便又落在當中橫臥在地的那根石柱上,幾個大字赫然躍入眼中:“卓藏鋒破陣于此!”這幾字似以長劍隨手刻成,字字瘦硬奇崛,在暮靄殘照間透著一抹殷紫色的光芒。

    卓南雁的心一陣收緊,盯住那氣勢雄渾的七個大字喃喃念誦,驀覺胸口熱流通湧動,“原來父親果然到過此處……”凝神再望,卻見那七字之下又有一道長長裂痕,寬可容掌,猶如長劍怒斬過的痕跡。這橫柱從中而折,斷處平整,便似刀削斧剁過一般觸目驚心。

    他心頭一動,忽然明白,在自己之前,曾有三人來過此地。第一個便是那世外高人蒼華,此人恰如閑云野鶴,眼界與武功均是深不可測,一路破陣而來,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品評太極泉和兩儀果。這三垣天自然也困他不住,他反而在陣眼的北極星柱上印上手印。隨後,便是南宮世家的一位神秘人南宮笙,此人不知從何處闖關至此,見了蒼華留字,對其是佩服,便也留言為證。

    最後來的,便是父親卓藏鋒了。想必三垣天凶險難測,艱難險惡的天陣激起了他的劍狂本色,竟揮劍斷了居中的石柱,毀去了三垣天陣眼,使得這大陣戾氣頓消。

    “卓藏鋒破陣于此!”淡淡的夕陽光影下,狂瀾天傾般的七個大字跟那道氣勢雄渾的劍痕配在一處,便有一股俯仰嘯傲、俱不系人的雄放之氣,噴薄而出。卓南雁只覺身熱血如沸點,轉頭四顧,忍不住放聲大呼:“父親……父親……”

    四野一片蒼茫,風吹林梢發出陣陣濤聲,卻哪里有人相應!卓南雁大吼了幾聲,才暗自苦笑:“父親是十多年前來過此地,豈能一直隱身在這三垣天內?他老人家何等神通,只怕早已一路破關,進了無極天。我只要到得無極天,必然尋得父親的蹤跡!”

    他心中忽憂忽喜,回思龍圖所示路徑,在三垣天和四象天之間恰有一個名為“水簾洞”的神奇出口,能避過四象天,直接進入八風天。但這水簾洞極其難找,弄不好就會陷入循環往複的四象天內。

    轉頭四顧,忽見那三根斷裂的石柱背後,遙遙地現出一片峭壁,三道幽泉自山岩間迸流而下。這時西墜的殘陽無力地趴在遠山峭壁的肩頭,蒼煙落照,晚霞如血。那三條瀑布兩低一高,排成了品字形,水花飛濺間一道幽徑若隱若現。

    他眼前登時一亮,叫道:“原來這便是通往八風天的水簾洞!哈哈,那石柱一倒,陣眼便也顯露出來。”疾向水簾洞奔去。

    所謂水簾洞,其實只是泉水掩映的一個峭壁裂隙,恰似一個窄細的門洞。他幾步跨過水簾洞,便覺眼前一曠,夕陽光影陡然消逝,天上星光朦朧,他似乎一下子從黃昏踏入了深夜。

    “這里便是八風天了!”卓南雁在山谷間緩步徐行,但覺四周冷寂無聲。若有若無地,卻有一股風悄然襲來。這風並不大,但大地卻似乎在風中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一股嫋嫋的霧氣隨風彌漫開來,紫褐色的天宇陡然變得蒼莽猙獰,滿天星斗都模糊黯淡起來。

    “這風雖不大,卻好古怪!”卓南雁心中一凜,他知道此地既名八風天,必然與風有關,正自驚奇,那風卻轉瞬間便大了數倍。狂風呼嘯,似是千萬條怒龍一起勁舞怒吼,每條怒龍都噴灑著林冷的氣息,瘋狂地咬噬著他的臉頰、衣衫和手腳。

    卓南雁只覺全身肌膚似被萬千冷針攢刺,痛楚難當。他大驚失色:“這怪風當真比兩儀天內還凶險百倍!”忽覺腹內騰起一股暖氣,正是先前服食的兩儀果效力仍在,他上身登時舒適了許多,但頭臉四肢兀自僵冷難耐。卓南雁急提真氣,疾步向前飛奔。

    疾奔之中,怪象迭生。他每走片刻,這風向便會陡然轉向,忽南忽北,難以琢磨。而怪風的冷熱緩急,都在隨之變化。有時剛硬如刀;有時冷細如針;有時如巨輪飛磨,當頭壓下;有時卻又和煦醉人,讓他只想蒙頭大睡。

    強撐著再行片刻,那怪風不停地激變,愈發讓人目眩神迷。他只覺狂風如亂箭般射來,循著眼、鼻、口、心、意鑽入體內,漸漸地五髒震動。恍惚之間,眼前幻象紛呈,忽覺腳下大地四分五裂,忽而又見完顏亨正立在天宇間向自己冷笑……

    恍惚間,他發覺自己又變成了芮王府內的新郎官,全身大紅吉服,茫然佇立。完顏婷柳眉倒豎,眼中似欲噴火,嬌叱一聲“渾小子”,忽地提刀撲來。忽然間許多尸體又自地下血淋淋地爬了出來,亂糟糟伸來的手掌像是密林中無窮無盡的樹枝。他大呼狂吼,身上的大紅吉服卻被上處湧來的死人手掌撕扯得片片碎裂。

    “啊!”客棧中的完顏婷一驚而醒,渾身香汗淋漓。窗外悄靜冷寂,一只宿鳥似是被她這一叫驚醒了,“撲棱”一聲從院內的老樹間騰起。

    “小姑姐姐,你可醒了!”眼前亮起昏黃的燈光,身旁的唐倩忙湊近來,用手帕給她擦著額頭的汗,苦笑道,“還在想那狠心的小子?”完顏婷閉上雙眸,喘息道:“婚宴上好多的死尸,像樹枝樣伸來的手,亂糟糟地揪住我不放……”

    唐傅苦笑道:“又夢到婚宴了?連著兩晚了,你都在夢中喊,雁郎,雁郎……哼哼,真不知道那小子是何等樣人,讓你這麼魂牽夢繞?”完顏婷玉面飛紅,心底又是無奈又是淒苦,顫聲道:“他……”話到口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到時候了!”唐倩瞧瞧窗外深深的夜色,從床上挺身而起,“咱們也該去見那人了!”完顏婷知道唐傅說的“那人”便是讓她傾慕無比的情郎,心下好奇之余,不由蹙起眉頭:“你這一路上盡賣關子,到底他是何許人也,還不能說嗎?”

    唐倩幽幽地吐了一口氣:“這可是個天大的機密,泄露出一絲兒風聲去,那人便會萬分為難。我告訴了妹妹,妹妹可得給姐姐保密。那人便是南宮世家的掌門——南宮參!”說起南宮參的名字,唐倩的眼中忽地耀出兩道亮晶晶的光,淡淡的燈光下,完顏婷也能見到她臉上生出了少女般的嬌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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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49:25 |只看該作者
“南宮參?”完顏婷芳心一動,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在近日的江湖曆練,已使得她的心思之快遠勝往昔,眼見唐倩面露疑惑之色,完顏婷才苦笑道:“這南宮參豈不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

    “胡說什麼!”唐倩橫了她一眼,膩聲道:“人家今年才五十二歲,瞧上去便似三十歲一般。最緊要的,是她元配夫人大前年剛去了,也是命里注定,就在那年,他卻遇到了姐姐我。姐姐我略施手段,便迷得他神魂顛倒……”完顏婷不由笑道:“我瞧只怕是人家略施手段,便迷得姐姐神魂顛倒!”

    唐倩擰了她一把,自顧自地道:“他說了,只需我給他弄來了這秘要,他自會變著法兒的讓我做他夫人。婷妹妹,到時候,你可就是南宮世家掌門夫人的干妹妹了。”完顏婷暗道:“南宮世家又有什麼了不起!”但想到氣吞八荒的龍驤樓已是明日黃花,她只能虛弱地一笑:“姐姐不是說,男人的話都信不得嗎?萬一這南宮參得了你的秘要卻不娶你為妻,卻又如何?”

    “你這小妮子,怎地盡說不中聽的?”唐倩口中嗔怪,但閃亮的眼神卻在瞬間黯淡下來,顯然是完顏婷這隨口的一句話恰恰戳中她的痛處。見她黛眉深蹙,想到唐倩為了南宮參不惜身敗名裂,卻仍舊對同宮參心懷戒備,完顏婷心內一陣空蕩蕩得難受。

    兩人喬裝打扮,出了小店,連夜趕往唐倩和南宮參相約之處。行不多時,便進了天柱山內。天柱山連綿數十里,南宮世家自不能一手掌控得來,二人在深欲險峰間穿行多時,也不見一個人影。

    片刻之後,兩人便鑽入一處僻靜山坳。谷中松林翠竹密布,夜風吹來,濤聲颯颯。唐倩讓完顏婷先藏在松林之中,她卻獨自悄立在谷心的一塊高岩下等候。

    頭頂的月亮蒼白淒冷,山谷四周兼有雄、奇、靈、會之美的峰巒岩石在淡薄的月色下瞧著,便多了幾分冷峻猙獰。凝立在山岩下的唐倩只剩下一道窈窕的瘦影,若不是她口內含著一片樹葉淅淅瀝瀝地吹著,完顏婷幾乎覺不出她的存在。完顏婷忽然有些疑惑,唐倩深夜帶自己前來,是讓自己見識一下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還是她心底根本就不放心這個男人,叫來自己給她掠陣?

    “倩兒!”山坳間忽地傳來低沉而極富韻味的一聲輕呼,幾乎在呼聲傳入完顏婷耳中的同時,一道挺拔的青影已斜飄而至,將唐倩攔腰抱起。

    唐倩發出一聲甜膩的嬌呼。南宮參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刻意溫存。過不多久,唐倩便發出籲籲嬌喘,不住低聲呢喃。完顏婷隔得好遠呢,仍覺她的聲音纏綿勾人,不由臉平面發燒:“倩姐跟她情郎在此親熱,我卻何必在這里旁觀?”

    正待轉身走開,忽聽唐倩膩聲道:“好人兒,這秘要人家可是千六萬苦用性命換來的,你該怎樣謝人家?”南宮參將她手中揮舞的書冊接過,略一翻閱,便笑道:“自今事,你便是我的人了,咱們之間還提個謝字?”垂頭在她唇上一吻,忽地昂頭喝道:“是誰?”完顏婷見他目光灼灼地向自己藏身之處望來,心頭一凜,不知該不該起身跟他招呼。

    唐倩卻“撲哧”一笑:“你倒機靈……”自南宮參懷中掙脫,向完顏婷藏身之處行出幾步,正要將完顏婷引薦給他,猛見完顏婷自林中閃出,長聲驚叫。便在此時,唐倩只覺自後風聲颯然襲至,他不及回頭便知有變,反手疾揮,三枚鋼鏢向後連射出,同時身子拼力前躥。

    一股渾厚的勁力悄然湧至,仍是拍中了她的後心,唐倩的身子斷線風箏般飛起,半空之中鮮血狂噴,背上掌傷雖重,她心頭卻更覺劇痛難耐。掌風湧起的一瞬,她整個人似已跌落到隆冬的冰窟之底,冰冷徹骨。

    南宮參一掌揮出,雖經她的三枚鋼鏢略微一阻,但身子仍是疾彈而到,歎息道:倩兒,我在你背後動手,本是不想讓你難過。“聲音落寞傷感,仍是帶著說不出的款款柔情。唐倩狂奔兩步,身子發軟,便要栽倒。南宮參的第二掌已連綿拍到。

    “住手!”完顏婷只覺心底火燒火燎,嬌叱聲中,飛身掠出。雪白的月光下,南宮參猛然瞧見完顏婷那張明豔而痛楚的玉面,登時吃了一驚。他高大雄偉的身軀陡地一震,急忙側過臉,自懷中抽出一襲黑巾蒙上。

    只這麼一阻,完顏婷已將身子酸軟的唐倩抱在懷中。南宮參眼中的精芒閃了幾閃,終究霍然轉身,凌空躍起,幾個起落,便消逝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你都瞧見了……”唐倩伏在完顏婷懷中不斷地笑,只是鮮血自口中汨汨湧出,那笑聲便有氣無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完顏婷緊緊抱住懷中這軟綿綿的身子,只覺得全身火辣辣地發著熱,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卓南雁,一股看不到的烈火正灼燒著她的王髒六腑。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九節:舍身禦敵 泣身誅凶
      卓南雁全身也正似被烈火煎熬。

    悲怒交加之際,忽覺脖領一緊,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提了起來。跟著狂呼呼,那人似是帶著他迎風疾奔。這時卓南雁心頭還存著一絲靈明,知有高手出手相救,他伸手亂抓,卻觸到毛茸茸的一片,也不知是什麼怪物。

    耳畔的風聲忽然止歇。卓南雁大叫一聲,睜開了雙眼,映入眼中的是一雙灼灼閃爍的火紅眸子,只見一只身披黑毛的長猿蹲在身前,正是血電猱。血電猱的眼里面閃著焦急的光芒,伸出長長的爪子輕撓他的掌心,口中吱吱亂叫。

    “猴老弟不必擔心,我一時還死不了。”卓南雁長出一口氣,“呵呵”笑道,“想不到撞進了你的老巢里來了!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科?”血電猱聽懂他的和衣而臥一般,咧嘴齜牙,吱吱一笑。

    卓南雁望著它那閃爍著頑皮光芒的火紅雙眼,心內忽覺一陣溫暖:“有時候野獸遠比人可親,比人更講情義!”他徐徐轉動著僵痛的脖頸,四周潮濕陰暗,但卓南雁卻清清楚楚地看出自己正躺在一座漆黑無比的山洞之中。他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曾飲過太極泉水,竟可以夜能視物。

    “野猿一般都在樹林內棲息,這幽深古洞只是老猴老弟的玩耍之地。”卓南雁苦笑一聲,拍了拍血電猱的肩頭,轉頭張望,猛見這數丈深廣的山洞另一頭透出點點星光,一排軒昂殿宇靜靜地矗立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卓南雁心頭一震,這時洞內幽靜,龍圖中有關八風天的標志注解緩緩在腦中閃現。“這八風天的八座宮陣環繞的,便是中宮無極天。八風天配上中宮無極天,便成九宮之相!天門、地戶正是九宮的關鍵,這是九宮洛書的學問,可難不倒我!”默算方位,登時想起血電猱曾帶著自己從天陣的西北奔向東南,正是從天門新洛宮地戶陰洛宮方位穿行,那麼對面那神奇建築,豈不正是中宮無極天?

    原來古人以北斗星為機樞,定出四正四隅,配以八卦,確立陰洛宮、上天宮、玄委宮等八宮,按八卦方位環繞八方。這八風天內以怪石為陣,全跟陰洛宮、上天宮、玄委宮等天之八宮對應,又配合奇妙地利,逆轉天象,分別招來大弱風、謀風、剛風、折風、大剛風、凶風、嬰兒風和弱風這八風,摧傷人的五髒六腑,由外邪觸發人心內魔障,因幻生亂,最是凶險不過。但那血電猱身為猿類,卻無思慮愁怨之苦,竟帶著卓南雁一路破陣而出。

    卓南雁想通此理,大喜過望,挺身而起,穿過這窄細洞口,疾步行去。卻見前面殿宇連綿三座,中間大殿高起,兩旁偏殿橫伸,恰似神鷹展翅欲騰。淡淡的星斗之光下,卻有一肌涵蓋八荒的雄奇氣象。

    “無極天!”卓南雁緩緩吐出這三個字,忽覺心內熱浪翻湧,一股難言的震撼幾乎讓他淚流滿面。

    血電猱見他大步向殿宇行去,卻忽然嗷嗷大叫起來,毛茸茸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襟,上躥下跳,似在尖叫示警,又似要扯著他迅速遠離那神奇的殿宇。“前面很是危險嗎?”卓南雁卻淡淡一笑,輕輕撫了撫它的腦袋,“多謝你了,猴老弟,多謝你送了我這一程!不管這殿宇內有何凶險,我都要進去!”轉過身來,整整衣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沉黯冷寂的夜色中,血電猱的眼里有一蓬光在閃,似是聽懂了他的話,又似什麼也沒懂。它卻不再叫了,緩緩蹲下了身子,幽幽地蹲著卓南雁從容的背影慢慢前行,直到被那黑沉沉的殿宇一口吞沒。

    四周漆黑一片,完顏婷覺得自己瞬間被一個可怕的深淵吞沒。她茫然地抱緊唐倩,想說兩句話勸勸她,卻覺口唇僵硬,硬是吐不出一個字來。唐倩卻抓緊了她的衣襟,喘息道:“婷妹子……只怕我是活不成了,這秘要說什麼也不能落在他們手中。”顫巍巍地掏出一本古舊發黃的書來,寒入完顏婷手中。

    完顏婷一驚:“這……這才是《萬毒秘要》?”唐倩淚水滂沱,苦笑道:“那天殺的,拿到的只是我偷錄的副本……那些日子亡命江湖,也怕給唐門三枯他們攆上,我便暗自……偷錄了一份不全的副本。原指望……實在不成,便給他們來偷梁換柱。適才……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只將這副本給了那天殺的……”

    聽她聲音漸漸虛弱,卻依然滿是悲苦失落,完顏婷心底也陣陣地抽痛,顫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先凝神動功,我……我決不會讓你死的!”負起唐倩飛身疾奔。風聲呼呼吹來,完顏婷忽覺口角一咸,原來卻已珠淚縱橫。

    猛然間只聽“砰”的一聲,身後山道上一道綠焰沖天而起,滿空碧光閃耀。唐倩嬌軀陡顫,驚道:“那……那三個肥豬追來啦!”完顏婷也是心內劇震,顫聲道:“莫怕,咱們這便走,他們追不上咱們!”腳下加力,但要逃向何處,卻是全無主見,只是拼命前奔。

    轉過兩個山岰,忽聽“砰砰”兩響,兩道碧花分從左右飛來,就在兩人頭頂上方轟然炸開,跟著冷笑陣陣,身前、身後和山道旁各自掠來一道肥碩的身影,將兩人夾在當中,碧焰繽紛落下,將山道四周映出一片琉璃般的絢麗色彩。完顏婷歎息一聲,頓住步子。

    “芙蓉小妹,”唐樂賊溜溜的雙眼只在唐倩臉上一掃,便落在完顏婷美豔絕倫的玉頰上,“你哪里找來的這小妹子,格老子的,當真國色天香!”唐倩呼呼喘息:“大哥、二哥,小妹這條性命,便交在你們手上……只求你們放過這小妹一條生路!”

    唐苦瞥了唐倩一肯,干巴巴地道:“你那條命半文錢也不值!這小妹子……美得天仙一般,咱們怎舍得去死她!”完顏婷怒道:“我們的命再不值錢,可也勝過你們這三只肥豬。廢話少說,動手吧!”解下腰間軟鞭凜然而立。

    唐樂見她仰眉倒豎,更增一種輕嗔薄怒的嬌豔,忍不詮舔了一下嘴唇,干笑道:“小美人莫怕!唐倩這賊婆娘難逃一死,你嘛,哥哥們卻得帶回去,好好嘗嘗滋味……”完顏婷瞥見他肥嘟嘟的笑臉,只覺陣囝惡心嬌斥聲中,軟鞭一招“山寒水盡”,運鞭如劍,直向唐樂心口刺來。

    自從遭逢巨變,完顏婷閑時總是苦練武功,進境頗快,這一鞭快如流星,瞬間射到唐樂心口。唐樂雖看出這嬌媚**身負武功,卻哪里料到她竟精強如斯,怪叫聲中,身形暴退,卻仍是慢了半步,“噗”的一聲,被完顏婷的軟鞭自小腹劃過。她這一鞭勁氣十足,抽得唐樂衣襟碎裂。

    “二哥,這小美人的滋味如何?”唐倩哈哈狂笑。唐樂臉上卻敢笑意不減:“辣!格老子的,越辣才越有味!”陡然撲上,十指如鉤,凌空抓下。他身子肥碩,這一撲卻靈動異常。雙掌未到,卻蕩起陣陣腥氣,令人欲嘔。完顏婷只覺胸臆翻騰,急忙摒住呼吸,軟鞭如蛇躥出,點向唐樂的雙目。唐樂怪嘯一聲,只得揮掌震開她的軟鞭。

    這時完顏婷深陷絕境,招招全是有死無生的進攻招數,一條軟鞭舞得滿空紫影,死死擋在唐倩身前。唐樂武功雖遠較她為高,但憐香惜玉,不願施展毒功,拼斗之間,便讓完顏婷大占便宜。唐苦和唐無味對望一眼,均覺完顏婷雖是功力不高,但招式氣韻高遠,非比尋常,兩人心中詫異,詫神觀戰。

    猛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長嘯,高亢清朗,猶如鳳鳴鶴唳,靜夜中聽來分外嘹亮。唐苦悚然驚道:“什麼人,內功如此深厚?”完顏婷心內卻驟然一喜:“小魚兒,是小魚兒的聲音!”忙也振聲清嘯。只是她內氣不足,嘯聲難以傳遠,也不知余孤天能否聽到。

    “不好!只怕這小妞來了幫手!”唐苦低呼聲中,和唐無味雙雙疾搶而上。兩人均看出完顏婷武功精奇,只是內力稍弱,若是來的人是她師長,那可就大事不妙。兩人分從左右掠來,只盼一舉收拾了完顏婷。

    “好不要臉!”唐倩破口大罵,“三個大男人打一個女孩兒家,唐門的臉讓你們給丟盡了。”唐門三枯臉色一紅,正自猶豫,猛聽得厲嘯之聲再起,氣勢如虹,這片刻工夫,就又近了許多。唐苦“嘿”了一聲,身子陡伏,猛向完顏婷的腳踝抓來。唐無味的掌上卻套了奇門金絲套,出掌如電,疾扣完顏婷的軟鞭。

    “住手!”遠處驀地傳來一聲怒喝,一道清瘦的人影轉過山坳,正是余孤天疾奔而來。原來他這些日子寄居南宮堡內,時時不忘遣人尋找完顏婷的蹤跡。今晚龍須忽然傳信,報知唐門三枯便在這天柱山左近。余孤天這晚在山莊外已轉悠了多時,忽然瞧見天空中唐門三枯施放的碧綠焰火,他心中又驚又喜,料想若是尋得唐門三枯,說不得便能找到完顏婷,急忙全力奔來。

    遠遠地正見唐門三枯疾攻完顏婷一人。余孤天驟見完顏婷無羔,心頭狂喜,忽然間淚水狂湧,雙目竟模糊一片。他這一喝運氣送出,勁氣筆直如線地射入唐苦耳中,震得他心旌搖曳。

    唐苦驀地怪笑一聲:“住手便住手!”唐門三枯突然齊齊收掌。完顏婷只覺壓力陡輕,這時才覺筋骨酸軟,玉臂脹痛。忽聽唐倩驚呼一聲:“小心!”猛聽呼呼風響,唐門三枯陡然間六掌齊出,分向她上中下三路抓到。

    這下驟停驟起,當真是攻其不備,完顏婷待得驚覺,已是措手不及。她嬌呼聲中,腳踝一緊,已被唐苦鉗子般的雙手緊緊攥住。

    余孤天遠遠瞧見,驚怒交集,飛身撲來,左掌成抓,右手化拳,正是明教獨門秘技“天魔萬劫掌”中的狠辣招數“變生肘腑”,勁氣縱橫,直向唐門三枯湧去。雙方相距尚有十余丈遠,但余孤天一躍數丈,半空之中拳掌勁氣交集一處,如怒潮決堤般凌空攻到。

    唐無味肝膽皆裂,肥軀倏晃,悄無聲息地向旁避開。唐樂也身形斜躥,雙掌卻悄然揮出數十枚藍汪汪的毒針,陡向余孤天射去。

    毒針帶著尖嘯,猶如漫天花雨,當頭罩來。余孤天怕誤傷完顏婷,不敢硬將毒針倒震回去,便左袖疾揮,帶起一股勁風,將毒針卷向身後。他的身形卻片刻不停,右掌倏地探出,招化“天雷乍動”,拿力激蕩,猛向唐苦背心拍去。

    “給你!”唐苦“呵呵”怪笑,滴溜溜一個盤旋,猛地帶起完顏婷,向他掌上送來。完顏婷一聲嬌呼,身不由己地向余孤天撞去。余孤天大吃一驚,拼力收掌,真氣疾發疾收之下,丹田內如受巨大撞擊,氣血翻湧,險些口吐鮮血,便在此時,唐樂和唐無味鬼魅般飄來,四掌如電拍出,分別擊在余孤天的前心和後背。

    “小魚兒!”完顏婷顫聲嬌呼。聲音未落,陡見人影疾飛,唐樂和唐無味胖大的身子已如兩團稻草般高高飛起。原來余孤天身受掌擊。但體內剛猛的真氣迸發,竟將兩人震飛。唐苦看得心膽皆寒,暗道:“這小子年紀輕輕,這身功力當真驚世駭俗,只怕比之羅雪亭、趙祥鶴也不惶多讓!”拉起跌落在地的唐樂,便待轉身而逃。唐無味忽地挺身而起,叫道:“且慢!”

    卻見余孤天凝立當地,身子突突發顫,沉了一沉,忽地噴出一口鮮血。原來他這些日子激戰卓南雁誘發的真氣反噬之厄還未痊愈,適才那一掌收得急了,登時全身真氣翻江倒海般撞向沖脈。這沖脈起于會陰,夾著肚臍直升到胸下的幽門穴,為諸脈之沖要。余孤天偏偏此脈不通,立時胸膛內氣息沖蕩翻滾,卻再也抑制不住。

    完顏婷見他臉色慘白,眼里卻射出野獸般的精光,急忙上前扶住,叫道:“小魚兒,那……那內傷又發作了嗎?”余孤天口中嗬嗬連聲,卻說不出一個字來。緩緩坐倒。

    “這小子不成啦!小美人,乖乖地跟哥哥走吧!”唐樂沉聲怪笑,當先撲來,肥胖的手爪倏地抓向完顏婷的香肩。完顏婷玉手疾翻,“刷”地一鞭,攔腰橫掃。唐樂撲得過猛,眼見這鞭迅若電發,招式猛悍,只得低罵一聲,斜刺里躥開。便在此時,唐無味和唐苦已悄無聲息地聯袂撲上。

    “婷姐姐,你……退下!”余孤天低吼一聲,強忍劇痛,挺身而起。他沖脈內真氣不暢,一身內力全淤積胸口,原本說一口知都劇痛難耐,但見完顏婷陷入重圍,心下火燒火燎,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氣力,竟大步插入戰團。他身形一起,唐門在枯已大吃一驚,待見他掌勢飄忽,向他三人卷來,更是肝膽生寒,各自飛身退開。

    余孤天疾步沖出,只待挾威將三人逼退。哪知唐苦目光犀利,早看出他步法虛浮,低聲獰笑:“這小子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三人躥前躍後,四下里游斗不退。余孤天強撐片刻,忽覺天旋地轉,真氣陡然湧上,胸膛煩悶欲炸,腳下發軟,身子搖搖欲墜。

    完顏婷驚叫一聲,正待撲上,陡覺背心一麻,卻已被人點了穴道。完顏婷四肢僵硬,猛一回頭,卻見點了自己穴道的正是唐倩。她遲疑無比,嬌叱道:“你要做什麼?”唐倩的手掌緊貼在她背後的靈台穴上,低聲喘息道:“傻丫頭,你上去拼力厮殺……只會害死了那小子。你要求他,便只有聽我的……”

    “好,只要能救他……你要我做什麼都成!”完顏婷雖不知她為何要制住自己的穴道,但這時也只有橫下一條心。唐倩冷笑道:“你什麼也不必做,只需要全豁出去便成!”完顏婷心底疑惑,陡覺手心一涼,卻是唐倩將幾枚鋼針塞入她手中,耳畔傳來她的低聲叮嚀:“待會兒我讓你出手,你便越狠越好!”

    忽聽唐東哈哈大笑,“砰”的一掌,拍中余孤天前心,將他身子打得高高飛起。余孤天體內正自真氣亂湧,但被他一掌打在胸前幽門穴上,那正是沖脈末梢的要穴,他倒陡覺氣機一暢。他身子在空中翻翻滾滾,才要落下,唐無味和唐苦雙掌齊發,又將他震得高飛丈余,才在完顏婷的痛呼聲中,重重跌落。

    余孤天身子抽搐,但覺胸前連中數掌,亂湧的真氣倒被掌力拍得一暢,聚集成束,循著沖脈,慢慢向丹田流去。他這時還是全身無力,眼見唐門三枯獰笑首慢慢逼近,唯有大口喘息,心底倒盼著給他們再打上幾掌。

    “全給老娘住手!”唐倩的一聲低吼倒驚得眾人全是一凜。唐門三枯眼見她顫巍巍地立起,一只手掌扣住了完顏婷的咽喉,不由均是一怔。唐樂“呵呵”獰笑:“芙蓉妹子,你抓住這小妞,卻又演的什麼戲?”

    唐倩嘶聲冷笑:“這小妞適才要跑,老娘順手給你們捉住了。咱們一命抵一命,你們放了老娘,老娘將這小妞給你們留下,如何?”唐樂緩步走上,笑吟吟地道:“你這時自身難保,還敢跟咱們討價還價?”唐倩喘息道:“老娘便這麼‘咔嚓’一下,讓她香消玉殞。”

    完顏婷也不知唐倩到底有何玄機,給她五指收緊,忍不住“啊”的一聲痛呼。唐苦干巴巴地道:“這麼美的小妞殺了,未免太過可惜。還是留下來,給我們兄弟消消火!”唐倩“呵呵”低笑:“我現下便給你們消消火!”五指猛地一撕,將完顏婷肩頭的錦衣撕去,露出雪白粉嬾的一段香肩。

    “不!”余孤天瞠目大吼,要待掙紮起身,但全身真氣淤在胸前,四肢丁點兒氣力也沒有。完顏婷忽然明白了唐倩所說的“全豁出去便成”,想要掙紮,但要穴被制,絲毫動彈不得。清涼的夜風吹過來,拂著她圓潤的香肩,卻冷得如同冰刀一般。

    “要得!硬是要得!”唐樂的喉頭一抖,雙目噴火,緩步走來。唐苦和唐無味也是呼吸發緊,目光死死鎖在夜色中那抹玉一般的白上。完顏婷又驚雙憤,嬌軀簌簌發抖,幾乎便要昏過去。但見唐門三枯緩步逼來,倒是放開了余孤天,心底還是微向一陣歡喜:“小魚兒為我赴湯蹈火多次,我……我便是為他死了,也算報答他的一片癡情了。”

    “沒看夠嗎?”唐倩“格格”嬌笑,“便讓你們見識見識!”五指滑下,猛地撕開了她的長裙。完顏婷那雙白潤修長的美腿登時裸露在月色下。“你……你……”完顏婷羞憤欲死,淚水嘩嘩流下。

    “我什麼?”唐倩的聲音冷得像冰,“老娘要怎樣,便怎樣!紫芙蓉素來只顧自己,你才知道嗎?”顫巍巍的手掌扶上完顏婷的酥胸,“哧”的一聲,又將她前胸衣襟扯開。霎時欺霜寒雪的香脯猶如怒放的玉蘭般展露在夜風中,挺拔的雪峰隨著她的啜泣微微起伏,幾乎要撐破那薄薄的紫色褻衣。

    余孤天嘶聲狂吼:“賊婆娘,放開她……”忽覺胸腔內便似岩漿升騰猛然張嘴,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但任他如何嘶吼,卻沒人看他一眼。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完顏婷那襲婀娜潤澤的玲瓏嬌軀牢牢黏住。完顏婷卻覺全身已經僵硬,洶湧的淚水不斷湧出,眼前模糊一片。

    唐倩的五指卻已緩級揪住她那單薄的胸衣,膩聲道:“要不要小妹給你們再撕……”

    “不!我來!還是我來!”唐樂驀地低吼一聲,身子疾彈,便向完顏婷撲去。他身子才動,陡覺背後一麻,卻被唐苦拂中了夾背穴。唐東砰然跌落在地,卻嘶聲怪叫:“格老子的,大哥,你又要搶我買賣?”唐苦苦笑道:“是你搶大哥的買賣,上次在巴陵便讓你嘗了鮮,這回該輪到大哥了!”唐樂嚎啕大哭:“這小妞還是處子,大哥,你便可憐二弟吧!”

    唐苦舔舔嘴唇:“格老子的,我可憐你,誰可憐我?”唐無味也“嘿嘿”冷笑:“大哥說得對。這回大哥第一個嘗鮮,小弟第二,二哥嘛,便先看著消火……”余孤天真氣翻湧,渾身肌膚發冷,盤桓在沖脈內的真氣卻如化作烈火,突突亂撞,道道鮮血順著口角流下,嘶聲狂叫:“畜生……有種便來殺我!”

    “小美人!”唐苦臉色紅若滴血,猛地撲上,揚手抱向那海棠玉樹般的雪白嬌軀。完顏婷只覺呼吸停頓,惡心得幾乎昏過去,猛聽耳邊響起唐倩的低喝“出手!”一股真氣自命門穴透人,瞬間蕩入她的五髒六腑。完顏婷想也不想,揚手便將毒針射出。

    兩人近在咫尺,完顏婷的毒針又是含憤而出,端的快如電光石火。但唐苦的暗器功夫也是天下罕有,驚呼聲中,身子拼力疾伏,一蓬毒針仍是貼發掠過。唐苦哈哈狂笑,但笑聲才起,又被硬生生截斷。他怔怔指了一下唐倩,身子僵硬地倒下,眉心上赫然插了一枚鐵蒺藜。原來在他避開完顏婷的毒針,心意稍松之時,唐倩奮起殘余真氣,用鐵蒺藜射中了他的眉心。

    便在完顏婷乍驚乍喜之際,猛覺眼前人影驟閃,跟著腰下一麻,卻是唐無味斜刺里沖來,啪啪兩掌,拍中了她和唐倩的穴道,兩人頓時渾身僵硬。

    唐無味“嘿嘿”冷笑:“呵呵,賊婆娘,你這點會倆,可瞞不住我!”扭頭看時,卻見唐苦滿面黝黑腫脹,顯見不能活了。唐倩呼呼喘息:“是嗎?原來……你是故意讓大哥死的!”唐無味一腳踹在她胸前,將她肋骨踢折數根,嘶聲道:“你這當口自身難保,還挑撥離間嗎?”唐東要穴被點,動彈不得,卻嘶聲大叫:“大哥……你死得好慘!三弟,你放我起來,我給大哥報仇!”

    “不必!這個仇,還是我來報!”唐無味死死盯住完顏婷,忽地一把將她抱住。這時完顏婷羅襦盡解,香肌如雪,妙態畢呈。唐無味死盯住眼前的這微微戰栗的玉體,竟覺呼吸發緊,似乎被這雪一樣的純白和美麗刺得頭腦眩暈。“不……”余孤天仰頭怒吼,忽然間一道道的真氣猶如天河飛瀉般由幽門穴順著沖脈滾下,便似百川歸海,洶湧無盡,霎時沖脈的氣穴、陰交等腹間諸穴熱得便似要炸開一般。

    完顏婷跟唐無味呼吸相聞,只覺惡心難耐,張口便要咬舌自盡,忽覺口角一麻,已被唐無味點了穴道。“美,美啊……”唐無味呼呼地喘著氣,忽然“撲通”跪下,緊緊摟住她的纖腰,痛吻她那白嫩修長的玉腿。

    余孤天只覺頭腦嗡然一響,張口狂嘶,但覺渾身氣息鼓蕩,耳畔隆隆作響,竟絲毫聽不見自己喊出的聲音。他這時目眦盡裂,眼中幾乎迸出血來,驀然間小腹內灼熱沸騰的真氣忽然沿著沖脈騰起,江河倒灌般迅速沖向奇經八脈。適才他被唐樂等人連環數掌擊在胸口,淤積于沖脈的真氣竟豁然貫通,此時悲則氣沉,怒則氣上,機緣湊合,一直難以打通的沖脈終于暢通無阻。真氣所到之處,全身經脈轟然一暢,完顏亨注入他體內的道家真氣竟跟他自身的魔功瞬間龍虎交會,水乳交融。

    余孤天一聲悲嘯,騰身躍起,探掌抓向唐無味。這一躍一抓,凌厲無比,快若電閃。唐無葉正自神魂顛倒,陡見余孤天神龍天降般地撲來,嚇得魂飛天外,身子著地疾滾,同時手足並用或踢或拍,瞬間攻出七八記狠辣招式。

    哪知余孤天不避不讓,雷霆般大喝聲中,五指如同穿云破霧的怒龍,自他眼花繚亂的招穿入,勢不可擋地疾插進唐無味的胸腔。這時他滿腔悲憤盡皆化入這奮力一抓,鐵掌如穿敗革般透入唐無味渾圓如球的身軀,在他背心穿出。唐無味只慘號了半聲,便已斃命。

    唐樂僵臥在地,看得肝膽皆裂,正待求饒,余孤天卻已瘋虎怒豹般躍來,那只血淋淋的手化掌為拳,一拳擊在他的頭上。真氣轟擊之下,唐樂的肥頭猶似紙燈籠般被瞬間抗日癟碾碎。余孤天連殺兩人,氣猶未消,仰天一聲狂嘯,旋風疾轉,已抓住唐倩的脖子,將她凌空提起。

    “住手!”完顏婷這時才回過神來,顫聲道,“饒她……一命!”

    余孤天本來勢若瘋魔,但完顏婷這虛弱的一喚,卻讓他渾身一震。他轉過那張略帶扭曲的面孔,喘息道:“婷姐姐,這惡婆娘如此辱你……”唐倩哼哼苦笑:“若不是我這惡婆娘如此這般,你跟你那婷姐姐……只怕……”她本已奄奄一息,呻吟兩聲,便再難說下云。

    “她是被迫無奈,”完顏婷這時心底又悲又憤,卻仍是搖頭道:“你也……不能怪她!”忽然咳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余孤天大吃一驚,忙將唐倩丟下,疾躍過來,揮手拍開完顏婷的穴道。觸手之間,中償玉肌香軟,滑潤欲融,余孤天心底怦怦亂跳,手忙腳亂跳地解下身上外袍,給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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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50:53 |只看該作者
完顏婷大喘了兩口氣,掙紮著走到唐倩身前,眼望著這張花容萎頓的臉孔,心底五味雜陳,竟不知說什麼是好。唐倩面色慘白,虛軟地苦笑:“婷妹妹,不要恨……姐姐,這個江湖……便是如此,不毒不狠,便……活不下去!”完顏婷只覺胸中空蕩蕩的,茫然點著頭,忽然淚水滾珠般落了下來。

    余孤天心下憐惜,正在攙扶她起來,忽然“啊”的一聲痛呼,卻見自己左掌竟腫脹起來,掌上肌膚變成黑紫顏色。完顏婷大吃一驚:“你……你這是……”唐倩黯淡的眼眼神陡地一閃,慘笑道:“嘿嘿,是繞指柔!”

    完顏婷驚道:“什麼……什麼是繞指柔?”唐倩喘息道:“那是唐門枯榮觀弟子的護體聖藥,各人自入得枯榮觀那一刻……便開始煉制……都是貼身蘊藏。適才,這小哥一掌擊穿唐無味,終究被那漢子貼身所藏的……聖藥所傷!”完顏婷只覺匪夷所思,自知她口中的所謂“聖藥”必是什麼陰損毒藥,這毒藥既名“繞指柔”,定是以柔克剛,難以察覺,急道:“那解藥……解藥在哪里?”

    “沒有……解藥!”唐倩大口喘著氣,呻吟道:“繞指柔是給主人複仇索命的聖藥,怎會有解?”完顏婷心下震驚,忽然想起自己還學過幾日毒功,一把抓起余孤天的手,依著解毒之術,給余孤天破血放毒。銀針刺入余孤天手掌,立時有漆黑的毒血流出,余孤天登覺疼痛稍減。

    “這也只能暫且止毒,收這一時之效……”唐倩冷眼旁觀,喘息道:“一月之後,若是毒性不除,他就會毒氣攻心……肌骨潰爛……而亡!”余孤天聽得渾身發軟,眼見她目光渙散,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急將一股真氣送入她體內,顫聲道:“當真……當真無藥可救了嗎?”完顏婷撲倒地她身邊,哭道:“好姐姐,你定要想法子……救他一救!”

    “法子倒有!”唐倩目光忽然一亮,“……便在那《萬毒秘要》之中,只是苦些!呵呵,婷妹妹,我們這毒門秘功……看來你終究是要練上一練……”她說著自懷中摸出一只包沉沉的圓木盒來,喘息道:“這天香寶囊便留給妹子,留個……念想吧!呵呵,這本也是姐姐千辛萬苦地自老爺子那里盜來的,本待給那……賊漢子的……呵呵,姐姐傻不傻?”

    這木盒表若圓球,上面密布細孔,精雕花紋,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完顏婷知道這天香寶囊實為修煉毒功的秘器,本是唐倩形影不離的寶貝,料不到竟也是預備給南宮參的。她怔怔接過,心里更是一陣黯然。

    唐倩眼內的光芒倏地明亮起來,櫻唇張了張,忽地望天喃喃自語:“賊漢子,你……你來啦,這狠心鬼,你終是……找我來啦……”聲音低婉柔媚,突地一頓,垂頭而逝。

    完顏婷見她香消玉殞,不禁一陣感傷,回思她死前忽地說出那纏綿入骨的兩句話,心底更是空蕩蕩得難受。余孤天聽得自己還算有救,心底才沉實一些,黯然將完顏婷扶起。

    “這個江湖便是如此,不毒不狠……便活不下去!”完顏婷盯住唐倩那癡望的眸子,緩緩念叨著,“你說得對,婷兒會記得你的話。”伸出手將唐倩互不瞑目的眼眸合上,一大滴淚珠倏地滾落,打在她春蘭般白嫩嫵媚的纖手上。

    “婷姐姐,你又哭啦!”余孤天見她珠淚滾滾,心便一顫。完顏婷緩緩搖頭,低聲道:“自今而後,我完顏婷再也不會流淚!”聲音雖輕,卻帶著一股冰冷徹骨的決絕。余孤天也自牙縫里呵出一口冷氣:“婷姐姐,終有一日,這天,這地,這世上的人,欠了咱們的,都要拿回來!”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節:長存浩氣 無限關情
      慢慢接近那神殿,卓南雁便漸覺一股神奇的氣息隱隱襲來,似乎他逼近的不是一座沉寂的建築,面是一個活的生靈。這個生靈龐大無比,雖是一動不動地凝立在夜色中,卻蘊藏著驚人的生機和力量。

    猛然間卓南雁的頭嗡然一響,只覺這地方如此怪異,卻又如此熟悉,恍惚中他似乎曾多次流連于此,這神殿內似有一種怪異神奇的力量讓他驚恐、疑惑,更有些癡迷。他怔怔地向前行去,卻見身旁的山岩池樹都好像在向他頷首微笑。

    他緩緩四顧,又吃驚地發覺,神殿北側是象征“天一生水”的水池,東方遙見樹叢蔥郁,兩側偏殿恰如羽翼,向兩極展開。這神殿之外的數十丈方圓,居然全循著先天八卦之理自成體系,生出一股無形無相的神奇力量。

    越向前行,那神殿越是變礙遙遠而不可捉摸。卓南雁知道這是神殿與四周的玄奇設置讓人產生的幻覺。他暗提真氣,忘憂心法悄然潛轉。那神殿位于正南方的朱紅色殿門霍然在眼前出現,四敞大開的殿門恍若一張黑黢黢的巨口,無窮無盡的怪異氣機撲面而來。

    他長吸了一口真氣,步履沉著地踏入神殿。四下里的氣機忽然變得有些燠熱,似乎腳下平滑的殿磚暖意融融,正被地火烘烤。卓南雁暗自吃驚,凝神四望,這殿宇竟是大得驚人,只見大殿內有數道光滑巨石做成的門戶,但在他忘憂心法感測之下,卻發覺神殿意斷實連,一氣貫通。

    迎面的第一道巨石上刻著兩行烏沉沉的字跡鈍拙沉毅的大字:

    太易之神,太始之氣,太初之精,是為無極

    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強名曰道

    平平無奇的筆畫間蘊含著一股讓人戰栗的巨大力量,饒是卓南雁平生膽氣粗豪,一望之下,也覺心弦震顫,生出無限敬畏。這里便是無極諸天陣的心髒重地——無極天了。傳說這里蘊藏著宇宙間的精秘,也蘊藏著天地間的寶藏,而對于他卓南雁,最緊要的卻是,這里,或許便能破解父親的生死之謎。

    巨石上赫然有一道縫隙,他伸手一推,果然石屏中間嵌有一扇石門。石門隆隆打開,眼前異彩閃耀,一片紅綠色的暗芒自門後傾泄而出。

    一步跨過了石門,眼前變得愈發燦爛,但他雙目已慣于光照,定睛瞧去,迎面所見的異相卻讓他幾乎停頓了呼吸。

    這殿宇高大軒昂,圓柱、斗拱、器具乃至腳下殿基全是黃澄澄的,即便不是純金打造,也是鎏金銅鑄,瞧上去金光燦然,耀人眼目。

    最奇的是這殿頂並非如尋常殿宇那樣有平正的藻井,而是弧圓形狀,渾若穹窿。上面星星點點的全以珍奇珠玉鑲嵌,當真光華繚繞,美輪美奐,單就這一座殿頂,便是價值連城。

    若是尋常之人,必因看到美玉奇珍而欣喜若狂,但卓南雁對此卻異常震驚,因為他發現,這渾圓殿頂上的珠玉竟構成了一張異常精密細致的天象諸星圖。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等大星為美玉,環列小星則為珍珠,略略一望,這巨大星圖所布星辰大小竟有兩千多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和日月五星,均是醒目至極。

    最神奇的是,他矚目良久,居然發現這碩大星圖竟在微微轉動。地下一抹紅色光束,悠悠地直射殿頂。光芒柔和,映得星羅棋布的珠玉發出點點微芒。

    天與地,全在這神殿內統一起來。

    他隨易絕邵穎達精研易學,在這天文星相上也曾下過苦功,這時驟然發覺,這無極諸天陣中的以日月為相的兩儀天,象征太微、紫微、天市的三垣天,列布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天和金木水火土五星的五行天,象征天上八官的八風天,全在這狀若蒼穹的圓殿星圖中清晰顯現。

    若說天地是一個大宇宙,無極諸天陣便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小宇宙,而陣心的這座神殿星圖,則是一個涵蓋天地、且又對應無極諸天陣的精微宇宙。

    隨著星圖的悄然旋轉,一股凝聚了天地間恢弘氣象的巨力鼓蕩而來。這一整座殿宇,竟似一個活的生靈,以這震撼人心的無極星圖為口鼻,自宇宙間吸取了無窮無盡的巨力,沉穩緩慢卻又勢不可擋地向他擠壓過來。

    卓南雁靜靜凝立在巨大的星盤下,忽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和宇宙的浩瀚無窮,心弦抖顫之下,那渾然巨力競不知不覺地侵入了他的心內。他腦中轟然一響,忽覺全身酸軟,竟似給這巨力挾裹著,卷入了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洪流之中。

    這激流澎湃洶湧,正是宇宙間無始無終的大化洪流。由生至死、不過是一朵浪花的瞬間生滅而已,卓南雁覺出一種從來有過的恐懼和虛無。

    他心頭劇震,想要拔足躍開,偏偏渾身沒有半分力道。那股無形無相的澎湃力量已浸入了他心內,卓南雁忽覺自己已化作一點渺小的浪花,成長、枯老乃至衰竭,都毫不趁眼地消融征這大化之流中。

    “啊……”卓南雁大叫聲中,雙手抱頭,急忙閉上雙目。昏昏沉沉之際,驀地聽到一聲低沉卻又無比堅定的聲音緩緩傳來:“你來了,雁兒,你終究是來了……”

    這聲音無比遙遠,悠悠地,似是穿透了千年時光,直射入卓南雁的心間。

    “父親……”卓南雁渾身劇震,張開雙目,昂頭大叫,猛覺眼前紅光乍閃,這光芒不知從何處射來,卻是燦爛耀目。

    遠處搖曳的紅光驟然增大。奔近了細瞧,卻是陳金手擎燈籠,率著數名明教少年高手挺立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林霜月歎息一聲,只得止住了步子,淡淡地道:“陳舵主,我不是早就讓你帶人先趕往臨安嗎?”

    陳金抬起那張質樸堅毅的臉孔,沉聲道:“聖女若是要連夜再闖南宮世家,大伙便一起去!咱們拼得回去讓白陽長老怪罪,也不能讓聖女獨自犯險!”

    林霜月在店中運功一日,自覺功力回複了八九成,捱到夜色闌珊,便獨自出店,再向南宮世家行去。哪知早說好清早啟程的陳金等人仍是對她放心不下,竟在此會合,要跟她同闖南宮堡。

    “誰說我要去獨自犯險?”林霜月黛眉深蹙。她一來不願明教中人知道自己與卓南雁曾在天柱山中相會,二來也不願明教因此與南宮世家公然鬧翻,這時無奈之下,也只得板起臉孔命他們回去。

    陳金急得一張國字臉上全見了汗水,但架不住林霜月擺出了明教聖女的身份軟硬兼施,最終也只得帶人黯然退走。林霜月暗自吐一口氣,目送他們走遠,才飛身趕往南宮堡。

    夜色沉沉,隱在山谷中的南宮堡內悄寂無聲。林霜月一眼望去,便發覺這屹立武林數百年的南宮堡建得頗有學問,依山就勢,藏水聚氣,將地利發揮到了極致。她並不貿然亂闖,在堡外逡巡片刻,便擒住了一個落單的堡中弟子。

    那弟子顯是被林霜月絕世清麗懾住,她連問兩次“昨日闖進南宮堡的卓南雁現在何處”,那人都只呆望著她,怔怔不答,惱得林霜月玉指加力,內勁循經透入,痛得那弟子渾身發抖,嘶聲道:“那小子吃了豹子膽……進了無極諸天大陣,這輩子再也不會出來……”

    林霜月芳心劇震,淚水從白璧無瑕的臉上滾滾滑落。她咬緊櫻唇,揮指點了那弟子穴道,飛身便往南宮堡內投去。

    南再堡內夜色深暗,只當中那最高大軒敞的主廳內燈火明亮。林霜月輕功精炒,零星巡哨的南宮堡弟子也發覺不到。她在夜色中悄然潛行,直掠到廳下,隔窗向內觀望。

    廳內燈火輝煌,一排舞女正自舒袖長歌,賓主數人在座上推杯換盞,卻見居中而坐的主賓器宇軒昂,竟是格天社中的副統領“浩氣千古”桂浩古,他身旁一左一右坐著格天社的後起之秀萬秀峰和有傷在身的南宮堡二當家的南宮禹,南宮鐸、南宮鋒等南宮世家的幾大公子在旁相陪。南宮三老想是不理外事,沒有一個露面,那神秘莫測的堡主南宮參更是不見蹤影。

    林霜月眼見桂浩古的雙目圍著那衣衫窄薄的歌女滴溜溜亂轉,不由秀眉微蹙,忽然心中一動:“龍蛇變的消息,隨著雁郎南歸,早已轟動朝野,桂浩古這草包恰在此時來到南宮堡,莫非也是為了雁郎?”便即凝神傾聽。

    歌舞稍歇,南宮鐸起身給掛浩古滿了杯酒,拿眼睛掃著那翩然退走的舞姬笑道:“這小妞叫唐安安,才一十七歲,色藝雙絕,雖比不得京師的云瀟瀟,卻也是冠絕一方,待會兒讓她親自去陪大人。”

    桂浩古目不轉睛地盯住唐安安轉入內堂,才咧嘴笑道:“難得老弟這般細心。呵呵,那瑞蓮舟會的事嘛,便全著落在本官身上!”向萬秀峰將手一擺,大咧咧地道,“對了,那請柬先給了二當家的吧!”

    “瑞蓮舟會?”林霜月芳心一動,“聽陳金說,格天社大首領秉承奸相秦檜之命,要在皇帝趙構五十大壽之日,弄一個舟會湊趣。莫非桂浩古只是為了這勞什子的舟會而來?”

    卻見萬秀峰含笑而起,將一封大紅請帖恭恭敬敬交到南宮禹手中,道:“這請帖撒得滿天都是,舉凡江湖幫派、武林名門,均可得這一張請帖,但要成為西子湖上的獻瑞八龍之一,還得看桂大人最後的大筆一揮。”

    桂浩古紅光滿面,呵呵而笑。南宮鐸、南宮禹等人自是輪番上前敬酒奉承。林霜月凝神聽了片刻,才略知大概。原來秦檜為了給趙構獻媚,全力粉飾太平,命天下各幫各派齊聚臨安,精選其中的八位佼佼者參加最後的龍舟賽會。龍舟本為江南俗戲,但尋常水手操控的龍舟自不能跟身負精深武功的高手相較,是以這次瑞蓮舟會其實更似江南武林一次別開生面的比武。

    這名為瑞蓮舟會的龍舟大賽便在趙構壽辰當日于西湖舉行,屆時天子親臨,各國使者齊至,只要能成為獻瑞八龍舟之一,便是莫大榮寵,若能最後龍舟折桂,更能名震天下。奈何僧多粥少,南宮堡、霹靂門等與格天社親近的世家名門均是加緊籌劃,全力爭奪。

    席間萬秀峰更親向南宮禹解釋,當日那南宮溟化身“妖鬼”,于五通廟肉裝神弄鬼一事與“格天社絕未參與”,那全是“金國奸賊卓南雁的血口噴人”。南宮禹聽他提起卓南雁,登時氣得面皮發紫,一口應承:“此事必是卓南雁這狗賊……從中……挑撥、離、離間!”

    南宮鐸卻冷笑道:“二叔且放寬心,卓南雁這厮不知好歹,竟入了無極諸天陣,這下子跟他老子一般,必是死無葬身之地……”

    林霜月聽得這話自南宮鐸口中說出,耳畔轟然震響,嬌軀抖顫,淚水刷地滑落。她猛然轉身,便待向磨玉谷沖去。但身子才轉,恰見一道青影悄沒聲息地向自己掠來,正是南宮世家的大管家南天易。

    他悄然沖來,本待出手偷襲,但見林霜月霍然轉身,也只得止步,呵呵冷笑:“林姑娘,我南宮世家是你想來便來的嗎?”林霜月這時五內如焚,懶得理他,嬌軀劃出一道曼妙靈動的弧線,向旁掠出。

    南天易怪笑:“聖女留步!”眼中厲芒乍閃,陡地掣出一條軟鞭,斜刺里躥來。那軟鞭遍體血紅,生滿倒刺,月光之下,閃著光燦燦的詭異紅芒。

    紅芒熠然一閃,那股駭人的無形巨力竟也隨之減弱,卓南雁的心思這時已變得超乎尋常的靈明,乘機奮步邁出,登時從那澎湃的怪力激流中掙脫出來。

    雖只短短一瞬,卻讓他渾身大汗淋漓。卓南雁心中怦怦亂跳:“難道當真是父親的在天之靈護佑?”轉頭四顧,亢聲叫道,“父親,當真……當真是您嗎?我是雁兒呀!”神殿之中悄寂如初,便連他顫抖的呼聲都隨即消逝。

    “是有高人相助,還是這玄奇大陣曆時久遠,業已運轉不靈?”卓南雁強自凝定心神,卻見紅光射來的方位正是對面那座龐大的石門之後,這銅殿三面全是鎏金銅壁,只最後的一座弧形巨門是用先前所見過的青石雕成。

    借著閃爍的紅光,卻見石門之上竟依稀刻有字跡。他大步走去,只見石門頂端上那幾行字似游龍舞鳳,秀骨天然,卓南雁一眼便認出仍是那蒼華所書:“無極諸天,鬼斧神工。仆性自命不凡,冒昧至此無極銅殿,倉促無備,如入大化洪流。生死茫茫之際,忽悟至理。夫道者,沖而化之,凝而造之。沖分為二,凝為萬物,此混元之理,強名曰沖凝可也!”

    “沖凝?”卓南雁心中劇震,“難道這蒼華竟是名震天下的王沖凝?”戰兢兢地接著向下讀去,“既悟此理,則無盡珠玉,連城天輪,皆如糞土!天地至寶,惟一舍字。舍之一字,誠難乎哉!天下大道,不生不滅,不得不失。不生不滅,須向不生處求不滅;不得不失,還從不得處見不失。此功得自沖凝天道,誠可謂渾然天成,天衣無縫,名之天衣真氣可也。謹錄于此,以酬此天地奇陣……”

    “果然是天衣真氣!這蒼華果然便是沖凝道長!”卓南雁心頭怦怦亂跳,又是驚歎,又是釋然,“除了王沖凝這類仙道人物,還有誰能在這無極諸天陣內出入自如?嗯,原來他那時候還叫蒼華,想必是隨呂祖學道後神功初成,一路破陣,直入這神陣的無極銅殿之中,因他一時疏忽大意,竟也跟我一般,被無形無相的巨力卷入。但這位蒼華道長到底天縱奇才,生死之際,竟參悟天道,悟出了沖凝之理和天衣真氣。嘿嘿,怪不得當日完顏亨也要連約兩大高手決戰,只盼身入死地,得悟至道,可惜卻是功虧一簣。”

    他越想越是欣喜:“天可憐見,讓我得見這未經改動的天衣真氣練法!”再向下瞧,登時似被潑了一盆涼水,只見下面除了自己早已耳熟能詳的幾處字句之外,關鍵之處,都被人以利物鏟去。這青石甚是巨大,其上足刻有兩千余字,記載的當是王沖凝當時悟出的天衣真氣詳盡修法,可惜卻盡數被人刮鏟得模糊難辨。

    卓南雁暗想:“父親生性磊落,決不會行此無聊之舉,難道另有旁人來過此處?”一路看到最後,卻見青石下端又刻著一行端楷:“天衣寶氣,絕世奇珍,豈可落于南宮之手,拓字毀跡,留待有緣。弟子南宮笙頓首再拜!”

    “原來又是這南宮笙搞的手腳!”卓南雁想起在三垣天內也曾見過此人字跡,暗自點頭,“看他姓氏似乎也是南宮世家後人,怎地看這留字竟似對南宮世家恨之入骨?這人一路竟也能破陣至此,倒也是個奇人,怎地江湖之上從來未曾聽過他的名號?”

    想到這絕世難逢的天衣真氣修法便被南宮笙這怪人一手毀去,他心下悵然無奈之余,更覺氣惱難耐,忽發奇想:“老子要在青石上刻下‘南宮笙遺臭萬年’七個大字。”

    這念頭讓他大覺解恨,當下笑嘻嘻地氣貫指頭,便向青石上劃去。手指剛與青石一觸,便覺青石發出一絲輕顫,一股若隱若現的紅光自石後隱然欲流。

    “莫非這石頭也是一扇石門?”卓南雁心中一震,暗怪自己這時候還有心思胡鬧,運力推出,果然青石微微搖晃。這青石沉重至極,但卓南雁氣貫雙臂,終于緩緩將石門推開。

    一股熱浪撲面襲來,眼前現出一條筆直向下的砌石洞穴,道道耀目的紅綠光芒自甬道下射來。

    卓南雁忽然明白,神殿中時隱時現的紅光綠彩全是來自地下這神秘洞穴,地下另有空洞,分別傳到這氣勢恢弘的銅殿和前面的鏡殿之中。

    “這神秘洞穴下到底是什麼?”卓甫雁心頭震顫,恍惚問似乎又聽到了那遙遠卻又親切的呼喊,冥冥之中更似有一雙閃爍的眼睛正在盯住他,“難道父親當真在此?”

    他這時既覺萬分期盼,又滿是擔心,甚至是擔心之情更勝于期盼。石洞內有同下伸展的青石台階,他一步步向下走去,耳中只聞砰砰驚響,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跳,還是空洞的腳步聲。

    石階悄然彎轉,他展開忘憂心法,清晰地察覺到自己正向著適才那銅殿的正下方行去。愈向下行,愈是悶熱,似乎下面有熱泉流動,怪不得一踏入這神殿,便覺腳下發熱。

    道道光芒更是亮得耀目,初時紅綠交錯,漸漸的紅芒越來越盛。閃爍的紅光異常歡暢地暴漲起來,將綠光全部掩住。

    石階已到盡頭,卓南雁清晰地覺出這時自己已立在平地,腳下的岩石光滑而微燙,四周愈發燠熱。

    洞穴深廣至極,當中卻是一個碩大的碧綠圓盤,寬可丈余,瑩光閃亮,既似碧玉,又似水晶。碧玉盤緊緊覆在一眼熱泉之上,泉中團團熱氣不住地升騰,催動玉盤緩緩轉動。玉盤上又橫出諸多四下伸展的杆臂和細小輪盤,隨著大盤不停地升降轉動。

    “原來這地方正是適才那銅殿頂星圖轉動的樞紐!”卓南雁吃驚地張大了雙眼,注目良久,才忽地恍然大悟:“莫非這便是一座大得驚人的水運儀象台?”眼前所見著實出人意料,以卓南雁的聰明也只能隱約明白大概:似乎地底的熱泉全被碧玉圓盤覆蓋,無法散發的熱力源源不絕地催動玉盤滾滾轉動,恒動之力再經杆臂送入洞穴上方的銅殿頂端,推動殿頂星圖徐徐轉動。

    他曾聽易絕邵穎達說過,大宋哲宗年間有能人蘇頌,造出了用以觀測日月星辰位置的水運儀象台,內有漏壺,以水流驅動整座儀器,使之保持恒定之速,與天體運動一致。邵穎達對蘇頌和這水運儀象台甚是推崇。但那水運儀象台與這建于宋初、以地泉熱氣推動整座銅殿運轉的無極神殿相比,卻又略遜半籌了。

    忽覺頭頂上清新之氣緩緩傳來,他抬起頭來,卻見玉盤東首斜上方十余丈高處的洞頂開了一個小孔,習習涼風,緩緩拂來。他目光再轉到瑞彩氤氳的碧玉盤上,卻見一道耀目的光華正自盤心發出,被微凹的圓盤聚攏,斜射向西首洞頂上方高懸的巨大銅鏡。碧光經銅鏡映射,散向四處。

    霎時他眼前又是一亮:“這玉盤必是另有吞吐天地光芒的妙用,它白日吸收太陽精華,夜晚吐送發光,再經銅鏡折射送至各處,渾似個能呼吸的靈物。天光地氣,交相為用,在深奧陣理的催動下,化成一股催魂奪魄的神奇力量,使入陣之人寸步難行。”心底對南宮世家的先祖端的佩服得五體投地,又覺疑惑重重:“他們耗費如此大的心思精力,到底所為何事?”

    轉頭環顧,卻見身後紅光閃耀,那紅芒越來越盛,竟比身前碧玉盤發出的碧光還要耀眼。不知怎地,卓南雁竟對那紅芒生出一股無比親切的感覺,轉身怔怔行去。

    那抹紅芒的源頭竟是一個懸在空中的紅色光輪。光輪雖只有碗口大小,但發出的紅光卻鋪滿了半座地穴。卓南雁眼望那神奇瑰麗的紅輪,心中既覺敬畏,又感疑惑,伸手向那紅輪摸去。

    他的指尖才觸到那紅色光輪,便陡覺一股奇異的氣息鼓蕩而來。這勁氣初時溫暖,隨即越來越熱,卓南雁大叫一聲,要待縮掌,但那紅輪卻生出一股強烈的粘黏之力,將他五指牢牢吸住。

    熱力陡然增強,輪上紅光愈發亮得刺目,一股沛然難禦的強大吸力自紅輪中發出。卓南雁身不由己地直跌過去,被那片紅光緊緊裹住。那熱力仍在無止無休地增長。他只覺全身熱得似要融化,手太陰肺經、心包經等受傷經脈和內外傷處更是痛不可抑,忍不住嘶聲大叫。

    “忍,無論何時,你都要忍住……”恍惚之中,卓南雁忽又聽到那神秘而又親切的聲音,只是這一回卻清晰低沉了許多,似乎就在他的耳邊輕輕叮嚀。

    卓南雁陡覺腦中轟然震響,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耀目的紅光之中,只見一道模糊的人影凝立身前,雙掌按在紅輪的另一端。無盡的熱力,通過那碗口大小的紅輪,源源不絕地送入他的體內。

    “父親……”卓南雁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卻無比清楚地感覺到那人便是父親卓藏鋒。他心內激流湧動,幾乎忘卻了體內的傷痛,顫聲大叫,“果真是您嗎?我是雁兒!”

    “雁兒,為父已等了你十七年啦……”那聲音悠悠地,卻絕少喜怒之感,似乎說話之人已超越了人間的所有情感。卓南雁心頭乍驚乍喜,喊道:“父親,為何您一直給困在此處?雁兒這便救您出去!”他歡喜得一顆心險些跳將出來,卻又怕這還是一場空夢,叫聲不免微微發顫。

    紅輪後的卓藏鋒淡淡一笑:“不必了。今日一見,是我父子的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卓南雁心內震驚,恍惚間又以為自己在做夢,大叫道:“不成,父親,就是千難萬險,孩兒也要救您出去……”心緒紛亂之下,聲音竟有些哽咽了。

    卓藏鋒卻不理他的哭喊,依舊淡淡地道:“當年爹爹為給你母子求藥,狂氣一發,貿然入陣,一路破陣至此,終于力竭。危難之際,有幸得見沖凝先生在青石上的留言,始悟不生不滅的至理……”說著悠悠一歎,手撫那燦然的紅輪道,“我雖找到陣心內的至寶天罡輪,卻已無暇參悟。其時生死一線,我只得將殘存功力和自身神識以道家藏魄秘法盡數輸入寶輪。那時我便隱隱覺礙,爹爹或能見你一面。蒼天有眼,這一盼,竟盼了十七年……”

    “父親已然仙逝,跟前只是他的神識在與我說話?”眼前紅光劇烈波動,卓南雁忽悲忽驚,叫道,“怪不得我幼年時,常在夢中見到您的樣子,這無極大陣所在之地,也常在夢里顯現。原來,原來爹爹您已……”心底悵苦難言,淚水滾滾流下。

    “時間也已無多,雁兒無須作此小兒女之態!”卓藏鋒的聲音依然淡淡地,言辭問卻多了幾分嚴厲,“咱們還有大事要做!”

    話音一頓,卓南雁忽覺那股熱力變得直如烈火焚燒,跟著他陡覺雙目一亮,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髒腑、骨骼和經脈。射入體內的紅光也清晰無比地呈現在他眼前,似是道道紅色的龍。這紅龍游過之處,經脈髒腑便會變得異常明亮。他清楚地看到被紅龍舔過的斷裂的經脈和受傷筋骨,竟在迅速地接合、生長和愈合……

    卓南雁既感驚奇,又覺可怕,忽見紅光中竟躍出一個縮小的自己,手揮長劍,施展出一個奇妙的劍招。他一愣之間,那揮劍的影像已飛快無比地射入眉心,與自己的心神融合為一。跟著許多從所未見的神奇劍勢圖影,如潮水般向他腦中湧來。那劍影招招氣韻沉渾,恢弘難言。

    卓南雁只覺自己正在做著一個美夢,但又覺得這美夢比他經曆過的一切都要真切實在。

    忽然間他全身一震,身上的炙熱之感瞬間消退,變得溫潤舒適。滿眼紅光也迅速縮小,慢慢收入到了那碗口大的寶輪之中。眼前光芒漸漸柔和,卓南雁才慢慢看清了凝立在身前的那道偉岸的身影。

    兩道英氣勃勃的劍眉,一雙灼灼閃爍的眸子,竟與卓南雁的眉眼有七分仿佛,只是那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卻使得這人平添了幾分威武。卓藏鋒手捧紅輪,正向他展眉微笑,滿面親切。這容貌正與他幼時夢中所見的大漢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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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52:05 |只看該作者
“雁兒,為父已用注入天罡輪中的殘存功力療去了你體內之傷!”劍狂卓藏鋒的身形依舊挺立不動,微笑的聲音卻弱了許多,“更將為父一生所悟的太和補天劍法注入你的神識。這天罡輪和我隨身的威勝神劍,便算為父留給你的禮物吧……”

    “原來那些神妙的劍影,便是補天劍法?”卓南雁心底若喜若悲,聽得他話中隱含悲涼,忙伸手向父親的大手握去。淡淡的光影下,似乎卓藏鋒也伸手過來。兩手交握,卓南雁卻發現自己只握住了空空蕩蕩的一片涼絲絲的氣息,驚叫道:“父親……”

    “雁兒,萬物有生必有滅,自你墜人人世間的那一刻起,就落入由生而滅的大化洪流之中。”卓藏鋒那悠悠的語聲中略含寂寞,更多的卻是一種豁達,“當年你重病難愈,命懸一發,你娘也受了重傷,為父聽得這陣內藏有能醫百疾的千載仙芝紫金芝,便入陣求取。只可惜時也運也,力盡于此……其實我心中的寂寞黯然實是難以言喻……”

    卓南雁心下無盡感傷:“父親曆盡千難萬險進得無極天,終于知道一切全是虛妄。一股支撐心神的力量忽然喪失,那時候的父親該是何等的黯然神傷!”

    “是有些傷心!”卓藏鋒似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微笑道,“但萬事有失必有得,其時機緣湊巧,卻使我在這地穴深處尋到了這天罡輪,又瞧見了青石上沖凝先生所刻的話語。忽然間想通了不生不滅、不得不失的至理。誠可謂,朝聞道,夕死可也……”他說著緩緩舉起那紅芒漸黯的天罡輪,語音悠遠:“天道如環,生生不息!”

    卓南雁心中一震,王沖凝銘刻在石門上的字跡倏地閃現腦中:“不生不滅,須向不生處求不滅;不得不失,還從不得處見不失……”心中若有所悟,只是這時胸中愁苦,終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自疑惑,忽見卓藏鋒那挺立的身影漸漸模糊、黯淡,緩緩消散。卓南雁心下驚痛,大叫著撲去,伸手亂抓,卻似空中撈月,什麼也抓碰不到,霎時心底的悲苦傷痛潮水般湧來,淚水潸然滾落。恍惚中,卻聽父親幽幽地道:“雁兒莫哭。記住了,無論何時,都要做個永不低頭的大好男兒!”

    卓南雁本來心中悲淒,待見父親的光影漸漸黯淡,心中一震:“父親這就要跟我永別了嗎?若是讓他見到我的最後一面,竟是我孩子般的大哭鼻子,豈不讓他傷心?”拼力收淚,挺直腰板,哽咽道:“是,孩兒記下了……”

    卓藏鋒向他深深凝視,道:“父親生前一心期盼的,便是咱們宋人同心協力共抗外侮,將那些奴役我故土百姓的金狗盡數趕回去。惜乎,我跟岳少保都是功虧一簣……”說著無比落寞地幽幽一歎,“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見得四海歸心,還我山河……”卓南雁跟他灼灼的目光一對,陡覺心中豪氣升騰,叫道:“父親!孩兒定要重聚天下英雄,讓我大宋四海歸心!”

    卓藏鋒面上的光影熠然一閃,笑道:“好雁兒,為國盡力自然是好的,但父親吃過的苦頭,卻不願讓你再吃!”他說著伸手向卓南雁的頭頂撫摸過來,緩緩地道,“好雁兒,你很好,自小時起,便一直都很乖……父親卻最想讓你坦蕩快樂地過一輩子……”

    聽得父親話中慈和的憐憐愛意,卓南雁才陡然覺得自己仍是個孩子,一個在慈父懷中笑鬧頑皮的孩子,霎時剛剛止住的淚水重又湧出,眼前模糊一片。迷蒙淚眼中,忽聽父親似是無比寂寞地笑了笑,跟著一道紅色精芒忽然自他頭頂沖起,映得石洞內一片燦然,他那模糊的人影和紅芒全如青煙般消逝無蹤。

    眼前光影四散,卓南雁卻是心神恍惚,只覺自已似是做了一個最最離奇不過的怪夢,忽聽耳中嗡然震響,凝目細瞧,卻見身前石壁上橫插一劍,黝黑的劍身大半沒入洞壁,正自顫動不停。

    一只色澤沉黯的皮囊懸在劍下,皮囊上有紅色絲絛系在劍把之上,隨著長劍震顫,皮囊不住地跳躍,劍鳴聲聲,猶如虎嘯龍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一節:花香林寂 曲幽情重
      劍光乍閃,發出鏘然一聲龍吟。

    林霜月想也不想地拔劍剌出,一招七劍全往南天易前胸刺到。這時她心中淒苦,劍法愈發凌厲,快如狂風驟雨。南天易大驚失色,不敢直攖其鋒,身子疾伏,斜斜躥出,手中軟鞭矯若靈蛇,纏向林霜月的雙腿。

    林霜月手中青日劍刷地斬下,將軟鞭劈得倒飛回去。但只這麼微微一阻,廳內的南宮禹、南宮鐸和萬秀峰、桂浩古等人已聞聲躍出。南天易森然一笑,也收鞭退出。

    萬秀峰哈哈大笑:“原來是林聖女!別來無恙?”桂浩古大睜雙眼,呆望著這月下清麗無雙的絕世仙姿,口中嘖嘖連聲:“林姑娘,每次見了你,都覺著姑娘又出落得嬌豔了不少!”

    南宮禹獨目如電,死盯住林霜月兩眼,卻向南宮鐸擺了擺手。南宮鐸歎息一聲,長笑而出:“昨日林聖女被卓南雁那厮挾持,致與我南宮堡小有誤會……呵呵,林聖女今宵光臨鄙莊,咱們正可杯酒言歡,盡釋前嫌!請——”原來在片刻之間,南宮禹權衡利弊,終究覺得不好招惹“洞庭煙橫”這天下最難纏的大魔頭,便讓南宮鐸出言示好。

    林霜月雙劍垂下,玉面仍是顏色如雪,冷冷地道:“卓南雁在哪里?”南宮鐸苦笑道:“這小子困在無極諸天陣內,這會兒只怕已化成血水了吧!”林霜月嬌軀簌簌輕抖,輕輕地道:“那便麻煩諸位帶路,我……我要去那無極諸天陣內尋他。”

    南天易面色一變,森然道:“林聖女,咱們南宮世家只是不願與貴教結仇,卻並非怕了你們明教。”驀然間長鞭疾抖,猛向林霜月纖腰卷來。他這淡淡的一句話登時攪得南宮世家眾人心頭火起。眼見南天易驟然出手,南宮鐸等人也只得長劍出鞘,將林霜月團團圍住。萬秀峰眼中精芒閃爍,笑吟吟地退回兩步,樂得落個隔山觀虎斗。

    林霜月冷哼聲中,翩然一轉,竟順著軟鞭來勢向南天易疾撲過去。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林霜月這一順勢疾撲,登時將南天易丈二長鞭的優勢消弭于無形,而她的一對短劍卻已斜斜削到。赤火白蓮劍本以招式繁密精妙見長,但這時她心下悲憤,劍招短促險急,現出一股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之氣。

    南天易陡覺眼前劍氣如虹,紅龍軟鞭又被林霜月的短劍攔在外門,驚駭之下,只得掣鞭疾退。饒是他應變奇快,哧的一響,肋下仍被林霜月的短劍劃出一道血口。南宮禹怒喝一聲:“布陣!”早已虎視眈眈的南宮鐸兄弟長劍連綿,便向林霜月圍攏過來。

    林霜月一招得手,身形已化作一道白虹,疾從南天易退開的缺口閃出。滴溜溜一個疾轉,猛地繞到了桂浩古身前。桂浩古眼見林霜月白衣如蝶,翩然進退,風華絕代,正自驚豔得合不攏嘴,陡覺香風颯然,一柄冷森森的寶劍已橫在了頸上。

    萬秀峰大吃一驚,本待看得明教和南宮世家斗個天翻地覆,哪知林霜月竟突施聲東擊西的險招。他待得驚覺,卻已救護不及。而桂浩古武功低微,驚覺與否,全然沒有分別,大呼小叫之間,已被林霜月制住。南宮禹、南宮鐸等人也登時愣住,眼見格天社的大人落人敵手,全都驚得駐足收劍。

    “這些家伙冒犯了美人,罪該萬死……”桂浩古卻顫聲大笑,又驚又急之下竟打起了官腔,“你且放了本官,本官自會給你做主!喂喂,小美人,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不是君子!”林霜月的聲音微含淒楚,“你叫他們暫且散開!”鋒銳異常的青日劍猛地一緊,登時將桂浩古的脖頸劃出一道細痕,點點血珠順劍滾落。桂浩古的干笑立時拔高了幾分:“大伙聽真,暫且散開,惹惱了我的美人妹子,本官可決不輕饒!”心驚膽戰之下,笑聲便跟慘嚎一般。

    南宮鐸驚道:“林聖女,你……您、您老人家到底要怎樣?”

    林霜月揚起清澈如水的秀美明眸,決然道:“我要桂大人送我一程,這便去那磨玉谷的諸天陣!”南宮世家眾人面色驟變。林霜月卻不理他們,提起桂浩古便向後山行去。別看她嬌怯怯地猶如弱柳扶風,但將那身材胖大的桂浩古提在手中便似提了個嬰兒,兀自身法輕捷,起落如風。

    萬秀峰、南宮禹等人均是又驚又怒,但見那把精光燦然的短劍就橫架在桂浩古脖頸,眾人無奈之下也只得緊緊跟隨。在桂浩古似嗥似笑、哭爹喊娘的哀求聲中,一行人來到了磨玉谷前。

    “林姑娘留步!”萬秀峰眼見林霜月在谷口的巨石前止住步子,急忙欺近兩步,揚眉笑道,“在下此來南宮堡,還有一樁要事,要去齊山拜會林教主。”

    “怎麼?”林霜月口中似跟萬秀峰說話,盈盈妙目卻癡望著黑沉沉的磨玉谷,夜風吹得她的長發四散飄飛,也將她的心緒撩得波蕩起伏。“雁郎,你當其還在陣中嗎?我這便去尋你,即便救不出你來……咱們也要死在一處!”驀地芳心又是一沉,仰頭望了望恢弘深邃的蒼穹,默默地道,“當真是那毒咒的懲罰嗎?明尊,倘若真要懲罰,便罰我一個人好了……”

    萬秀峰見她若有所思,心中暗喜,又趨近幾步,自懷中恭恭敬敬地取出一份大紅帖子,笑道:“這份瑞蓮舟會的請帖,務請姑娘交到林教主手上!若無此帖,只怕貴教便難入京師。”

    他笑吟吟地並不上前,忽一揚手,請帖輕飄飄地向林霜月飛去。林霜月心思一震,卻見那請帖飄到身前丈余,陡然向下一沉。林霜月一聲冷笑,明知他要使詐,卻也不願這帖子落地。左袖一拂,一股勁風卷出,那請柬果然向她的玉手飛來。

    萬秀峰目光一寒,身子陡地電射般疾撲而到,探指如鉤,戳向林霜月的剪水雙瞳。他這一拋一撲,實則也是一賭,賭的便是林霜月不會真的殺死桂浩古。而身為格天社二十八宿中最佼佼的人物,萬秀峰甚至隱隱地盼望桂浩古死在林霜月手上,那或許于他更是稱心遂願。他覬覦這格天社副統領的位子已非一日兩日了。

    與此同時,南宮禹也斜刺里閃來,雙掌齊發,“雙龍出海”疾扣向林霜月不盈一握的纖腰。這兩人都是當今江湖的一流好手,全力搶攻之下,呼嘯的掌風帶得林霜月的秀發、香襟飄飛而起,端的聲勢駭人。

    林霜月明眸中異彩乍閃,曼妙異常地斜上兩步,陡地插到了南宮禹的身子左側。她曾在金陵試劍會上細細揣摩過南宮禹的這套擒龍爪,這時不退反進的一插,看似行險,實則巧妙異常地避開了二人的聯手一擊,拿捏得妙至毫巔。

    南宮禹這勢在必得的一招急攻立時走空,狂湧的勁氣更沖蕩而出,險些拍在萬秀峰身上。林霜月驀地一聲嬌叱,短劍乍揮。桂浩古哇哇大叫:“姑奶奶饒命!”青光閃處,他頭上那頂簇新的官帽橫飛而出。

    萬秀峰等人驚怒交集,自知林霜月這一劍是手下留情,但這時候已然翻臉動手,卻是再難收手。萬秀峰呵呵臣笑:“林聖女,你且放了桂大人,咱們萬事好商量!”口中說笑,招法霍然變為蒼勁雄渾,掌勢盤旋之間更有一股極大的回吸之力,正是吳山鶴鳴傳下的得意武功“控鶴手”。

    “小妖女!”南宮禹仰頭一聲狂嘯,聲若怒龍般遠遠蕩出,陡地展開騎龍步,旋風般撲到。林霜月冷笑道:“又在招呼貴派的三位長老嗎?”素手輕揮,將桂浩古向南宮禹掌上推去。桂浩古一迭聲地太叫:“收掌!你奶奶的快收……”南宮禹怒氣勃發,百忙中這招“乘雷而起”急變為“玉龍盤腰”,鐵掌繞過桂浩古肥碩的肚子,改抓林霜月的玉腕,變招雖急,仍是勢道凌厲。

    林霜月但見南宮禹等人招招進逼,若不嚇他們一下,只怕他們仍會糾纏不休,便冷叱一聲:“我本不願傷你性命,但他們不知進退,可怨我不得!”短劍耀出一道青光,作勢便待斬下。她短劍才揮,桂浩古已嘶聲大叫:“小……小姑奶奶饒命!”

    林霜月忽然啊的一聲嬌呼,盈盈秋波如癡如醉地望著前方,整個人都似呆了一般,癡癡地道:“雁郎!”

    南宮禹、萬秀峰等人心神劇震,全不禁順著她的目光向前望去。沉暗無盡的夜色之中,一道人影奇快無比地疾掠而來。這人的背後,正是天下武林聞之色變的無極諸天陣。煞氣縱橫的大陣,聳峙向天的亂石,乃至浩瀚無盡的蒼穹,卻都成了他身後虛無縹緲的襯影。

    南天易心思最快,知道不管是不是卓南雁,眼下最要緊的卻是立即制住林霜月,鐵掌橫掃,猛向林霜月的纖腰印去。林霜月這時心神恍惚,又驚又喜之際,對身旁的萬事萬物都不聞不見,眼中只有對面那道熟悉而又剛毅的身影,越來越高大,越來越清晰。

    猛然間一股陰寒猛厲的勁氣撞在背上,林霜月低聲痛呼,嬌軀如被巨浪夾裹,高高飛起,半空之中,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卓南雁解下絲絛,卻見囊中插著的正是天罡輪。聞名天下的天罡輪這時光華散盡,現出黑黝黝的本色,看上去毫不起眼,用手把玩,只見輪上刻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和八卦標志,乍看上去倒似是風水先生所用的風水羅盤。

    但見輪中有軸,數層輪盤可隨軸轉動。卓南雁一眼便瞧出,每一轉動,輪上便呈現出陰陽五行與先後天八卦的各種不同組合,其中必然深蘊妙理。他暗自歎息:“這天罡輪瞧上去毫不起眼,但竟能將父親的神識影像深藏其中十七年,這便是它暗藏的大機密嗎?父親曾說,這寶輪雖然難得,但與他參悟到的天道相較,卻是微不足道!嘿嘿,若是胸懷宇宙,這等奇珍異寶,卻又算得了什麼!”

    再瞧那名震天下的威勝神劍,竟也是烏光沉沉。他手指剛一觸上溫熱的劍柄,真氣游走,立時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似乎這把劍本是活著的生靈,只是沉睡經年,在他真氣注入的刹那間重又複活了。

    卓南雁也沒覺得如何使力,只聞鏘然震響,長劍便躍出石壁,發出龍吟虎嘯般的嗡嗡劍鳴。卓南雁倒微微吃了一驚,隨即想到,自己經父親融在天罡輪內的精純內力療傷,筋脈全複,一身功力又有增進,心中更是驚喜。

    只見這威勝神劍卻是通體玄黑,劍身寬闊,劍鋒似乎也不銳利,更奇的是劍首平平無尖,竟似在劍出爐之前,被鑄劍之人揮刀斬去了劍尖一般。但愈是這麼收斂無鋒,愈有一股席卷八荒,睥睨天下的豪氣自劍上發出。

    “這便是父親在四海歸心盟會上橫掃群雄的威勝神劍,終究傳到了我的手上!他的未竟之志,也傳到我肩頭!”卓南雁心下感慨,將那盛有天罡輪的皮囊恭恭敬敬地揣人懷中。忽然心中一震,“我怎地這麼糊塗!——父親說他力盡于此,我還要找到他的尸身才是!”

    但在洞中四下尋了多時,卻也不見其父卓藏鋒的尸身,卓南雁心下驚歎:“父親難道是白日飛升了?嘿,若非他臨終前徹悟天道,又怎能神識不滅,久候了我一十七載?若非他的神識屢次提醒相救,只怕我早就一命嗚呼了。嗯,父親難道早就知道我長大之後要來此冒險?這天道至理,難道如此神奇?”

    想到父親終于參破天道,卓南雁悲傷之余,又覺得無限欣慰。回思自己深入無極神殿,所見所聞,莫不匪夷所思,簡直如同做夢一般,但渾身游走的蓬勃真氣卻提醒著他,一切都跟他手中沉實的長劍一樣真實無虛。

    再緩步走出無極神殿,卓南雁卻覺自己似是脫胎換骨一般精氣勃發,身周的草木池岩,遠處的峰巒林壑,頭頂的浩渺蒼穹,這時瞧在眼內,都讓他覺出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他忍不住仰天一聲長嘯,聲若巨龍,在群山曠野間鼓蕩而出,久久不絕,恍然間便似天地萬物跟他一同振聲長嘯。

    嘯聲消逝的一瞬,卓南雁忽然發覺了天、地、人的奇妙融合,自己已是天地間的一個部分,天地卻也是自己心中的一個部分,彼此包容,不可分割。

    他長喟一聲,長劍一振,大步向陣外行去。此時他身上經脈愈合,功力勁增,對大陣又是了然于胸,出陣之易,比之進陣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堪堪行到陣外,陡然間只聽得有人怒嘯如雷,正是南宮禹的嘯聲。卓南雁聽得這嘯聲激憤倉皇,暗道:“南宮禹又遇到了硬手,卻是誰又來大鬧南宮世家?莫非是小月兒奮不顧身地前來尋我?”

    一想到林霜月,他心中登時火燒火燎,身法加速,迅如疾風般向嘯聲發作之處奔去。

    轉出山坳,遠遠地便見林霜月一劍縱橫,獨斗萬秀峰和南宮世家眾高手,卓南雁驚喜交加,疾步沖來。哪知身在半途,便見林霜月見了自己後心思恍惚,競被南天易偷襲得手。

    眼見林霜月的嬌軀被震得高飛而起,卓南雁心中驚痛,如被烈火吞噬,狂吼聲中,奮力疾躍。他這一躍之遠,竟大大出乎自己意料,半空之中健臂一揮,已將林霜月的纖腰摟住。

    “雁郎,當真是你嗎?”林霜月給他堅強有力的臂膀緊緊摟在懷中,仍覺恍然如夢,雖然背後傷處陰寒陣痛,但乍見心上人完好無恙,心底仍是歡喜無盡,緊緊攥住他寬闊的雙肩,一迭聲地道,“你、你……當真是你?我這不是做夢吧?”忽然間淚水滾滾而出,“便是夢,也不要醒,求你……再多陪我一刻……”

    “是我!”卓南雁見她嬌靨顏色如雪,唇邊猶帶血絲,但珠淚盈眶的妙目中卻滿是喜色,他心中愈發火辣辣地生痛,沉聲道,“小月兒,咱們再不分離。你看著,我給你報仇!”

    南宮禹、南天易等人曾親見卓南雁闖入無極諸天陣,這時見他破陣而出,均是心神劇震,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緊盯住他,恍若看到了自地底走出的神魔。

    陡然人影乍閃,卓南雁身子疾搶,已向南宮劍陣沖去。他生怕南宮禹等人圍攻有傷未愈的林霜月,仍將她緊緊橫抱胸前,雖是懷中抱了一人,這一躍仍是快逾驚馬。只聽得當當銳響,南宮鐸、南宮鋒的雙劍連綿刺到,卻被他的長劍撞上,登時脫手疾飛上天。

    卓南雁的身子絲毫不停,怒豹出柙般直向南天易撞來。南天易見他震飛長劍,舉重若輕,功力似乎較之入陣之前又有精進,魂飛魄散之下,哪敢直攖其鋒,軟鞭疾抖,劃出數道圈子,一匝一匝地向卓南雁頭上套來。

    鞭長劍短,南天易爭得便是一線之機,長鞭發出的同時,他身子飛縱,猛向南宮禹身側躍去。哪知卓南雁冷哼一聲,竟不管頭頂飛旋的軟鞭,身子乍伏,仍是疾向南天易沖來。

    砰然悶響,軟鞭抽中卓南雁的肩頭,但他身上渾厚的護體真氣迸出,登時將軟鞭勁力泄到一旁。經得無極諸天陣內的一番磨礪和天罡輪給他帶來的充沛真氣,使得他一身修為驟然躍升到了一個嶄新的境地。這時他盛怒之下,渾身勁力提到十成,這一起一落當真快逾疾電,長劍勢挾風雷地刺出,沉黯的天地間便耀出一道暗紅色的光芒。

    “不好!”南宮禹心神劇震,大喝聲中,飛身來救。那劍光卻已一閃而熄,卓南雁挺拔的身影已在丈外收劍而立。南天易的身子已軟軟倒下,喉問鮮血汩汩而出,他的雙目兀自圓睜,似是不信世間竟有這樣驚雷掣電般的一劍。

    南宮禹這時才看清了卓南雁掌中那黑沉沉的斷劍,獨目一寒,居然毫不結巴地吐了四個字:“威勝神劍!”

    當年卓藏鋒以這把神劍獨闖南宮山莊,打得南宮五老毫無招架之力,後來又力戰滄海龍騰完顏亨,以剛純威猛的長劍接連震斷完顏亨手中之劍。那時候南宮禹方當壯年,在旁瞧得心驚膽戰,這時見這把早隨卓藏鋒沒人無極諸天陣內的長劍竟重現眼前,心內的震驚實是難以言說。

    “好劍法……”林霜月想說什麼,但咳了一聲,櫻唇邊又有血絲流出。她本來舊傷初愈,輪番力戰之下中了南天易這狠辣異常的一掌,委實痛楚難當。卓南雁見她花容如雪,眼角眉梢仍是帶著無盡的歡喜依戀,心底痛如針紮,柔聲道:“好月兒,不要說話!凝神調息,咱們找個清淨地方歇息……”

    林霜月微笑點頭。她雖是身受重傷,但見卓南雁無恙,心內全是甜蜜欣慰,反倒覺不出身上的傷痛。卓南雁摟緊她的纖腰,虎目橫掃,直向南宮禹等人望去。他適才一劍之威,驚世駭俗,這時目光掃過。南宮禹、萬秀峰和桂浩古等人盡覺心底生寒,不自禁地退開幾步。卓南雁冷哼一聲,大步前行,昂然而過。

    南宮鐸等人全將眼睛緊盯住南宮禹。南宮禹面色通紅,嘴巴張了幾張,終究沒有膽氣說出一個字來。卓南雁卻已瞬間去得遠了。

    卓南雁展開輕功,疾行片刻,便轉出南宮世家的勢力范圍,來到了天柱山的北麓。兩人在山腳下尋到一座廢棄的草亭,雖然空曠如洗,卻也讓卓南雁大喜過望,當下便進入亭內坐下,急著給林霜月運功療傷。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香肩,才覺她嬌軀虛軟,真氣虛無,心下更覺痛惜,忽然想起懷中尚有滋補陰陽二氣的兩儀果,急忙取出來,讓林霜月服下。這兩儀果兼補人身內陰陽兩股元氣,但補力過大,林霜月只服一顆,便覺髒腑內忽涼忽熱,難以運化。卓南雁忙將一股真氣自她背部命門大穴徐徐透入,循經游走。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那張雪白的嬌靨也只是回複了些許血色。她不願卓南雁久耗真氣,一覺舒適,便輕聲道:“我好了許多,你剛從那大陣之中出來,不可妄動真氣!”身子微晃,便要欠身而起。

    哪知她重傷之下,嬌軀酸軟無力,略一仰起,又摔入卓南雁懷中。卓南雁忙伸手將她按住,溫言道:“你什麼都不要亂想,咱們再來療傷!”

    林霜月蹙眉道:“我累了,懶得運功,你便這麼輕輕地抱著我吧!”卓南雁聽她聲音輕柔纏綿,略帶撒嬌,又有些無助,心下憐惜,忍不住長歎一聲,將她的纖腰輕輕抱住。林霜月軟偎在他懷中,舉頭望天,柔聲笑著:“唉聲歎氣地做什麼,你瞧,這月色多美!”她這時強顏歡笑,但聲音仍是虛軟無力。

    這破草亭只四根毛竹做柱,兩人坐在亭內,便跟置身山野一樣。卓南雁也不禁抬頭向遠處望去,卻見廣袤的天穹幽藍幽藍的,月亮如一道金黃的彎鉤,斜掛在清清朗朗的幾顆殘星之間。那月光柔柔地鋪在清溪幽谷間,如銀如霜,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朦朧而又虛無的薄紗。山谷間有一片輕盈的銀光起起落落,那是徘徊草叢問的螢火蟲,遠望過去,便似不斷變幻形狀的彩云。

    卓南雁只覺一陣心曠神怡,忍不住輕喟一聲:“真的很美!”

    林霜月幽幽地道:“但若不是你在我身邊,便再美上千倍萬倍,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出奇::

    卓南雁心底一蕩,輕聲道:“是啊,我也一樣!”

    林霜月偎依在他身上,聲音忽又低了許多:“只是……這般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卻是越來越少了!”

    “你說什麼?”卓南雁心中一緊,低頭瞧見她黛眉間凝著一抹深深的憂色,不由歎道,“你……你還在想那明尊的毒咒?”

    林霜月螓首輕搖:“跟明尊發過的毒誓,自然須得遵從……”她頓了一頓,揚起白潤如玉的臉,凝望浩渺無際的星空,又道,“這次累得你陷身大陣,便是我違背誓言,對你動情的緣故。昨晚,我曾暗自對明尊發誓,明尊若要降罪,便全降到我的頭上吧,有什麼苦,都由我來受!”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透著一股說不出得毅然決然。卓南雁心頭猛地一熱,忍不住將她緊緊摟住,叫道:“不成!若是那明尊真要降罪,便都由我卓南雁一人擔當好了!”

    林霜月咳了一聲,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展顏笑道:“對明尊的話可不能亂講!你瞧,我才立下了這誓言,你這便平平安安地出了那無極諸天陣!”

    兩人近在咫尺,清朗的月光下,她這笑靨當真美得讓人心醉神怡。但她笑得越是歡暢,卓南雁瞧在眼中,越覺心頭酸楚。

    林霜月覷見他眼內淒惘之色,也不由幽幽一歎,再不願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偎依在他懷中。兩人相依相偎,癡望著夜空中那片晶瑩閃亮、忽聚忽散的螢火蟲,忽然問都覺得這一刻的甯靜溫馨,竟是如此難得。

    過了片晌,林霜月倦意漸濃,竟依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卓南雁解開衣襟,披在她身上,再將她輕輕摟住。四下里蟲聲起伏,更襯得這夜甯謐幽遠。山壑的清風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奇花異葩的香氣,還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那香氣隨著風,若有若無地輕拂,自他的鼻端直透人心脾,撩得他的心內時而甜蜜,時而惆悵。

    卓南雁連番闖關破陣,這時也覺疲倦,便即閉目打坐。經得無極諸天陣內一番曆練,他內功修為更上層樓,片刻工夫,便氣息綿綿,心神間一片空明,恍兮惚兮之間,天上的明月疏星、淡云長空,都在心底流水般地展現。

    這一晚,林霜月睡得甚是酣暢。卓南雁練功間隙,常低頭看她,淡淡的月輝下,只見她那美得讓人怦然心動的櫻唇時時翹起,閃過甜甜的笑意。似乎只要在卓南雁的懷中,她就會覺得無限的愜意和恬美。

    轉過天來日頭朗照,林霜月才醒來,睜開妙目,便見直南雁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有力的手掌正在自己傷處輸送內力,她咯咯一笑,柔柔地伸了個慵懶嬌媚的懶腰,道:“抱歉,累得你一夜沒睡吧?”

    卓南雁鄭重其事地點頭,道:“嗯,歡喜得過了頭,這一夜自然沒睡!”

    林霜月秋波流盼,笑道:“甜言蜜語,巧言令色鮮矣仁!”忽然想到自己在他懷中沉睡一夜,芳心內一熱,一抹紅潮自香腮漫起,霎時便連脖頸都暈紅了。

    卓南雁見她這時精神好了許多,心下歡喜不禁。兩人都是饑腸轆轆,卓南雁自去溪邊捉了些小魚,架火烤了來充饑。草草歇息片刻,卓南雁又給林霜月喂服一顆兩儀果,兩人又再運功療傷。

    這一回運功,卓南雁卻是務求拔除病根,不管林霜月如何哀求、撒嬌,只管將真氣不住輸送沖蕩。直練到將近午時,卓南雁才收掌而起,林霜月美玉般剔透的臉上掛滿晶瑩的汗水,眉宇間卻隱然有神光流動。卓南雁見她氣足神完,心下大慰。兩人閑坐聊天,林霜月忙問起他在那無極諸天陣內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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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56:44 |只看該作者
“嗯,千難萬險!”卓南雁眼內光芒熠然一閃,昂頭笑道,“但闖過來了,也就不覺得怎麼樣了!”才將陣內的連番奇遇說了出來。他照舊言語詼諧,但林霜月聽到凶險之處,雖知他後來畢竟無恙,也不禁替他揪心。

    待聽得卓藏鋒竟將自身神識影像藏于天罡輪之內,林霜月更是將一雙瑩澄妙目睜得大大的:“天下竟有這等奇事?”卓南雁笑容一斂,沉沉點頭:“我終于見到了父親,雖然爹爹他還是棄我而去,但好歹是見了他老人家一面!”

    林霜月聽他語音一苦,也不由眼眶微紅,忙道:“令尊雖已駕鶴西歸,但能得窺天道之秘,也算得天下獨一無二的人物了。你也無須傷感……”她說著仰望巍峨遠山間悠然出岫的白云,幽幽地道,“人生在世,便是有許多的不如意。有時候真想化身成一片山間的閑云,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這時日色明麗,空靈剔透的藍天下,峰巒間團團似乳似霧的云氣慢慢升騰起伏,襯著四周鐵骨嶙峋的奇石,便現出一股煙霞縹緲的自然和慵懶。卓南雁凝望忽聚忽散的白云,蹙眉不語。林霜月知他念及先父,憂心難抑,便向他要了那管冷玉簫,微笑道:“我吹個曲子給你聽吧。”

    一縷嫋嫋的簫聲悠然響起,婉轉溫潤,恰似林霜月脈脈含情的秋波。卓南雁的心底立時便是一陣迷醉。他已不是第一次聽她吹簫,但這簫曲他卻頭回聽聞,只覺這曲調格外淒婉低緩,動人憐惜。

    恍惚間,卓南雁似是又來到了那個元宵佳節,七彩迷離的光影中,林霜月俏立燈下,亦喜亦怨地望著他;還有那燕京雪夜,自己轉身待走,她的嬌軀搖搖欲墜,卻深情款款地呼喚自己……

    四周忽然變得甯謐而憂郁,恍惚間,鳥語、蟲嗚、溪聲,乃至風過林梢的聲音全都消逝無蹤,山谷間只有這縷如訴如怨的簫聲細細地流淌著,緩緩地纏綿著。

    便在卓南雁神魂俱醉的時候,簫聲漸低漸緩,卻余曲不盡,便似幾片香花,給清風吹蕩,繞樹盤旋,欲走不去;又似佳人的一縷輕歎幽幽去來,惹人遐思。

    “好曲子!”卓南雁這時兀自心神激蕩,“這曲子叫什麼名字?”林霜月玉頰一紅,垂下頭來,輕聲道:“這是我新近所創。那日我讀到江淹的《別賦》,心有所感,便胡亂吹奏了這曲子,便叫它《傷別》吧。”說著含情明眸在他臉上一望,又匆匆避開,仰望亭外藍天,輕聲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卓南雁心內一陣愁苦,接著念道:“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嗯,小月兒,你來教我吹奏這首《傷別》吧。”林霜月忽然想到當日燕京雪夜,他思念起自己時,曾不成腔調地獨自吹簫,芳心內又是溫馨又是憐惜,笑道:“教你可以,那你可要叫我師父!”  。

    “那是自然!”卓南雁哈哈一笑,作勢行禮,“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林霜月格格嬌笑:“拜師收徒要行叩頭大禮,我偏不攔你,倒要瞧你真拜假拜!”

    卓南雁見她笑靨如花,暗道:“小月兒一直心含憂郁,難得笑得這麼歡暢,索性讓她大笑一番!”就地作揖,嘴里念念叨叨,“徒兒可是誠心誠意地叩拜師尊,甘願服侍師尊一輩子!”

    林霜月急忙伸手按住,一邊笑道:“說著說著便油腔滑調起來!嗯,這三個響頭暫且記下。我先得瞧瞧你姿質如何,省得貿然收了個笨徒弟,有辱本門聲威。”

    卓南雁直起腰來,笑道:“師父難道忘了,當日在大云島上,師父便曾教過弟子讀書,那時弟子就曾表現出聰慧穎悟,能舉一反三,便頗得師父垂青!”

    林霜月道:“求求你,還是叫我小月兒吧。這般師父長師父短的,叫得我渾身發毛!”但想起那段大云島上相伴讀書的快樂日子,芳心陣陣甜蜜,盈盈秋波中光彩盎然,手撫玉簫,道:“簫,便是漢代的羌笛,後來慢慢改制而成。

    “唐代以前,簫笛不分,傳說東晉時大將桓伊覓得了蔡邕的柯亭笛,曾為書聖王羲之子王徽之吹奏《三調》,傳為佳話。他那從不離身的柯亭笛,便是簫了。”她想了想,又道,“吹奏洞簫,須得明了氣息運使和音律之學。你的內功精深,只要口形不錯,再與呼吸相配,便可以氣息掌控簫曲的強弱快慢……”

    卓南雁聽她指點了幾下,心有所悟,取過她手中的玉簫便依言吹奏,林霜月不知想到了什麼,玉靨微紅,在一旁輕聲指點:“簫曲輕柔,所謂‘簫無吐’,吐音極少,指法上講究極多,頂得靈動如意……”

    兩人一教一學,例也其樂融融。妙在山谷幽靜,無人打擾,不知不覺之闖,便已過了三日。

    卓南雁天資聰穎,而他精修的忘憂心法最重心靈手巧,是以進境奇快,雖然吹奏的韻味較之林霜月還相差甚遠,但那一曲《傷別》已能大致記住。每日晨昏,卓南雁都硬要給林霜月運氣療傷,不足兩日,她的內傷便已拔除乾淨。

    這日黃昏,卓南雁潛心學簫,嗚嗚咽咽地吹得正自得意,忽聽得林霜月咦了一聲,便停簫不吹,輕聲問:“怎麼啦?”

    林霜月指著山谷上空徘徊不去的一只蒼鷹,低聲道:“那是本教的換日鷹,想必他們急著尋我了吧!”撮口打個呼哨,那蒼鷹隨即急沖而下,穩穩落在她的手臂上。

    林霜月解開鷹爪上系著的細竹節,取出一截短書,掃了幾眼,玉頰霎時雪白一片,黯然歎道:“爹爹他們在尋我!聽說吳山鶴鳴趙祥鶴要操辦一場瑞蓮舟會,師尊和爹爹都想在這瑞蓮舟會上問鼎,揚我明教聲威!我……這便要啟程去臨安了。”

    “瑞蓮舟會?”卓南雁雙眸中精芒一閃,道,“那咱們一起進京!”

    林霜月搖頭苦笑:“你還嫌我這明教聖女惹下的麻煩不夠嗎?嗯,還有本教大力明使慕容行一直蹤跡不見,有弟子說,他被秦檜之子林一飛抓去了。我們去臨安,少不得要去尋那林一飛的晦氣。”

    卓南雁嘿嘿一笑:“那師父先走一步,徒兒自後相隨!”

    林霜月玉面一紅,嗔道:“你便是這麼不知輕重!若是給教主得知了咱們……在一處,那可大事不好!”

    卓南雁冷笑道:“令師林教主嗎?我卓南雁卻不怕他!”

    “我怕!”林霜月的明眸倏地一黯,凝眉道,“若是讓教主動了殺機,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你不得。倘如你們二人大殺一通,卻教我如何是好?”越想越是後怕,玉靨白得似是透明一般。

    卓南雁見她愁苦,便不再多言,只沉沉地歎了口氣。林霜月拔出短劍,在那短竹上刻下一行字跡,喂了那換日鷹幾塊魚肉,揚臂放鷹而起。那蒼鷹振翅高飛,在谷中繞了個圈子,隨即沒入云霄深處。

    “臨安城內,這時只怕已是風雨飄搖了吧?”卓南雁目送蒼鷹遠去,才沉沉一歎,“好吧,小月兒,橫豎我也要進京,咱們不久自會相見!”

    “只是……我卻好怕!”林霜月凝眸瞧著遠天色如滴血的紅霞,咬了咬香唇,才輕輕地道,“教主和爹爹一心要改天換日,你與羅堂主卻對趙宋忠心耿耿,說不定哪一日,咱們便會刀兵相向!”

    卓南雁心中也是陡然一冗,隨即哈哈大笑:“何必刀兵相向?徒兒這條小命就攥在師父手心,師父何時想要,便可拿去!”

    林霜月拿他無可奈阿,苦笑道:“收了你這樣一個油嘴滑舌的徒弟,當真是師門不幸!”

    卓南雁呵呵一笑,見她笑容忽斂,翹首凝望沉沉的暮靄。不由叫道:“便是走,也不需忙在一時,等明早再走不遲。”

    “只怕不成了!”林霜月輕歎一聲,緩緩四顧這座給她收拾得潔淨異常的亭子,芳心驀地一陣空蕩蕩地難受,“這草亭雖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但終究是我們兩人同坐同臥的地方。今後便連這樣的日子,都再難有了!”信手接過那尾冷玉簫,幽幽地道:“我再給你吹奏一曲《傷別》吧!”

    卓南雁知她去意已定,心底也是一酸,驟聞簫聲嫋嫋,那曲無比熟悉的《傷別》已宛轉飄起。這時分別在即,簫聲傳入他耳中,更覺淒婉纏綿到了極處,恍然間便似看到了靜夜中的一片妍荷,絲絲縷縷的月光下,每一朵白蓮都在夜風中搖曳著,相思著,嗚咽著……

    他心神正自隨音感傷,那簫曲未及半闕,卻嗚的一聲斷了。林霜月眼眶一紅,將玉簫塞入他手中,轉過頭去,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不想連一曲都奏不全了。咱們……就此別過!”似是怕他挽留,竟不敢再回頭望他,白衣飄嫋,疾步奔遠。

    卓南雁心底酸痛,叫了一聲:“小月兒!”林霜月已奔出數丈,聽得他的叫聲,嬌軀陡地一頓,隨即躍起,身法卻快了許多。

    遙遙地只有一聲似怨似訴的歎息聲傳來:“雁哥哥,你萬萬不要跟著我,別再逼你的小月兒啦……”卓南雁一愣之間,她那窈窕的白影已消融在無邊的暮靄之中。

    山谷間霎時變得寂靜冷清,卓南雁望見遠天殘陽如血,數峰無語,忽覺心中一空,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二節:叔侄反目 師徒援手
      天還沒全黑,但卓南雁卻已不願再待在此處。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去追林霜月,心中悵然若失,順著山路胡亂耷行。行了多時,天地間漸漸混沌。卓南雁但見蒼煙落照,團野蒼茫,才籲出一口長氣,在一片黑黢黢的竹林前黯然止步。

    忽聽得淅淅瀝瀝的幾聲短促的哨聲自竹林深處傳出。沉暗的林子內隱約有人影閃功。卓南雁雙眉輕揚,暗道:“難道是南宮世家的小嘍啰又來啰嗦?”他這時滿腔憋悶,正想尋人撒撒怨氣,身形疾掠,悄沒聲息地潛入林內。

    這時那哨聲又再響起,這一回卻是忽高忽低地連綿不斷。卓南雁聽得哨音起伏有致,但中間絕不稍頓,直響了一盞茶的工夫,兀白不停,似乎這吹哨之人一口內氣竟是永無止息。卓南雁暗自心驚:“這厮是誰,這手內功還在南宮五老之上,怎地南宮堡內還有這等高人?”

    隨著高低錯落的哨音,影影綽綽地便見數十人在竹林中四下里散開。卓南雁輕功高妙,潛身林中,卻也無人發覺。林內的數十個漢子均是南宮堡的裝束,正隨著哨聲穿插游走,時聚時散。

    這片竹林繁茂廣闊,最奇的是東一堆,西一簇,或疏或密,隱然有致。若是放眼四顧,便會生出一種層層疊疊、永無止境的恍惚之感,四下里更有陣陣煞氣隱然傳來。卓南雁心頭微凜:“這竹林是按著奇門陣法的方位布成,想必有高人在此隱居。嗯,這群家伙原來是要對付這高人,怪不得他們行在林中,如此戰戰兢兢,還要用哨聲聯絡方位!”

    他舉目望去,卻見碧森森的竹林前有一藍袍儒生,大袖飄飄,當先疾行。那古怪哨音正是由他吹出。數十個南宮堡弟子隨著他的哨音小心翼翼地行進,過得片刻,終于穿出了這片竹陣。

    那藍袍儒生悄立林邊,這時才將口中竹哨一停。尖銳的哨音驟歇,竹林內登覺一片幽靜。竹林外是片空曠的山谷,一道山泉曲折流淌,幾列綠柳和修竹在泉旁環繞,襯得四周景物深秀清奇。天已近晚了,夕陽的最後那抹余暉無限留戀地撫著幾行老柳,兩排茅屋便掩映在竹石碧柳之後,被漸濃的夜色模糊成一片朦朧。

    忽聽得茅屋內傳來一聲蒼老混濁的長歎:“南宮參,幾日不見,你倒長了道行,竟能破得老夫的亂云七殺竹陣。恭喜恭喜!”

    卓南雁心中一凜:“原來這儒生便是跟許廣斗茶的南宮堡主南宮參,怪不得瞧他背影,極是眼熟!”借著蒼茫的暮色,卻見南宮參笑意從容,依舊是一副萬事成竹在胸的模樣。卓南雁心下暗奇,“老子當日將他那南宮堡鬧得天翻地覆,這厮也是避而不見,卻原來貓在這後山跟這老者為難。”

    南宮參淡然一笑:“事出緊迫,不得不來!聽說大伯父病重,侄兒怎能不趕來探問。”笑意從容,說不出得飄逸瀟灑。

    那老者呵呵苦笑:“老夫是要死了,事關那人的機密便也一並帶走,決不會讓尊駕得聞半字!抱歉,抱歉!”卓南雁聽他兩人言談,似乎這老者雖是南宮參的大伯父,但兩人卻又是死敵。

    “大伯父偏要將那秘事借走,侄兒也無話可說?”南宮參依舊滿面堆笑,悠然道,“只不知馨兒呢?大伯父是否也要帶上她一同升天?”他聲音恬淡,卻遠遠直透了過去,谷中眾人全聽得清清楚楚。

    “南宮馨?”隱身林內的卓南雁心念一閃,忽然想起自己在長江舟中所救的那伶俐女孩南宮馨,“原來這老丈是南宮馨的爺爺!那麼他便是跟師尊和爹爹都頗有交情的南宮修老人了?嘿嘿,算來這南宮參還是他的親侄兒,當日便差遣南天易擄走南宮馨,這會兒更是親自出馬對付他,不知那機密之事到底是什麼?”

    那老者的長笑頓止,森然道:“南宮參,咱們說好明日見個真章,你這一門之主怎地不守信約?嘿嘿,你這驢球的莫非是怕了我南宮修明日請來幫手?”

    南宮參笑吟吟地道:“明日是與伯父請來的高人比武,今日是小侄過門探病,豈可混為一談?”

    “烏鴉登門,晦氣臨頭!”南宮修老人沉聲冷笑,“你這驢球從來口是心非。嘿嘿,三歲娃兒看到老,老夫看著你光著腚長大,還不知你那些花花腸子!快滾快滾……”他越說越氣,到了後來聲音發虛,忽地急喘起來。

    “大伯!”南宮參卻沉沉一歎,“咱南宮世家若要重振雄風,便得進這大陣,便得要那天罡輪,便得……要這陣圖!”他一直語帶刻薄,這時推心置腹地說起要重振南宮世家,竟然聲音發哽。

    “收起你這套鬼把戲吧!”南宮修怒道,“當我不知道你這驢球的鬼盤算?又想違背祖訓,打那些財寶的心思嗎?”

    南宮參正色道:“大伯有所不知,這些年來,咱南宮世家……虧空得厲害。幾百戶人家有老有少,全看天吃飯,年成不好,就收不上多少錢來。在安慶府的那幾家酒樓,官府又盤剝得狠,沒幾分盈余。小侄每日里睜眼一瞧,哪樣不用錢?哪處不缺錢?”

    南宮修冷哼道:“你這驢球的一門心思結交官府,銀子流水價地巴結那些貪官汙吏,自然處處缺錢!”

    南宮參歎道:“咱南宮堡名聲在外,這官府自然得罪不得。還有,門人子侄行走江湖,總得有幾分排場吧?逢上堡中那些張著嘴等飯的孤老寡婦、待哺幼兒,咱能不貼補?這些年下來,咱南宮堡只剩下一具空殼子了……”他越說越是動情,驀地雙膝一屈,跪在當地,顫聲道,“大伯,為了南宮世家,咱說什麼也得要那天罡寶輪和金銀財寶!若是列祖列宗見怪,便讓他們怪我南宮參好了!”

    南宮修卻冷笑道:“那火鳳凰多年來不是一直在你手中嗎?若要龍圖,去破開那火鳳凰啊?”

    南宮參臉色微紅,歎道:“說來慚愧,這火鳳凰,小侄已參究名年,卻仍是茫然無解!而近日,火鳳凰卻又遺落江湖,只怕這龍圖之秘已然泄露,我南宮世家鎮山之陣,己是岌岌可危……”雙肩劇顫,竟已聲淚俱下。

    卓南雁遙遙旁聽,心底暗道:“這厮真能白話!聽他言語,難道南宮世家另有一張陣圖,卻在這南宮修老人的手中?”

    南宮修大笑道:“滿嘴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嘿嘿,那些金銀財寶、天罡寶輪,落入你這惡人手中,只會為惡世間!老夫才不上你的惡當……”笑聲一急,竟又牽動舊病,呼呼地急喘起來。

    南宮參哭聲頓止,面色陰冷地站起身來,呵呵冷笑:“大伯的老病又犯了嗎?小侄身上帶有療疾聖藥。保准您藥到病除!”轉頭對屬下喝道,“過去看看,可別讓烏鴉黃狼之類躥進大伯的雅舍!”數十個南宮堡弟子轟然答應,刀劍出鞘,四下里散開,直向那柳林緩步逼去。

    忽昕柳林內傳出一個略帶惶急的女孩之聲:“喂,喂,你們再要近前,可別怪我不客氣啦!”

    卓南雁心頭一動:“果然是南宮馨!”斜刺里躥出,借著濃濃的暮色倏忽幾閃,便向那茅屋奔去。

    茅屋左右都有竹林環繞,更有數十塊大小不一的嶙峋奇石點綴屋前。一步踏入怪石叢內,便覺一股怪異氣息四下里撲面地卷來。卓南雁早已瞧出這些亂石乃是依著先天八卦方位所布,卻又暗藏生克變化的奇異陣法,但他精通陣法,適才已略略瞧出了大概,正待向生位奔去。忽聽身側響起一聲嬌呼:“卓大哥,怎地是你?”

    南宮馨的俏臉兒從一塊尖銳的高石後露出,滿面驚喜之色,手足並用,將那高石向旁推開些許。說來也怪,這高石雖只被她推開尺余,卓南雁便覺眼前豁然開朗。他哈哈笑道:“大哥能掐會算,得知小妹有難,特來相救。”身形一轉,疾向南宮馨奔去。

    哪知這一步躥出,陡覺腳下一空,恍惚間四下里亂石搖晃,猶如烏云罩頂般當頭壓來。他心底正自駭異,斜刺里卻有一只手伸來,將他一把拽向東側。卓南雁身軀微震,被一股看不見的怪力一推,腳下踉蹌,急運力站穩,才發覺幾乎已跟南宮馨貼在一起。

    “卓大哥,當真是你?”南宮馨眼內閃著驚喜的歡暢光芒,“我還當是做夢呢!”

    卓南雁嘿嘿笑道:“只怕是我在做夢,這陣法古怪得緊,適才便似在夢中一般。”

    忽聽陣外那南宮參振聲長笑,將竹哨銜在口中疾吹。在哨聲的連連催促之下,兩個高大漢子越眾而出,循著卓南雁奔行之路如飛躥來。這二人身法甚是靈動,疾步入陣,便如大鶴般向那高石躍去。

    哪知兩人身子才落,便連聲驚呼,如見鬼魅般在高石間四下亂轉亂撞,驀地齊聲慘叫,驚慌失措地高高躍起,不知怎地竟誤打誤撞地出了石陣。兩人不敢回頭,便似漏網鳥雀般地倉惶奔回。南宮馨這才“格格”一笑:“瞧不出大哥倒是個破陣的行家!你最初那一步跨得很對,只是我適才搬開了那塊高石,卻成了個陷阱!”

    “這陣法是令祖所布嗎?竟頗有幾分易絕邵穎達的神韻,當真高妙得緊!”卓南雁望著那兩人的背影,心下連叫可惜,暗想:“可惜南宮馨未能盡明陣法精要,不然的話,盡可反守為攻,困住這兩個家伙!”

    “亂竹驚魂,碧柳穿心!”柳林外的南宮參笑聲頓止,大踏步行到茅屋外縱橫交錯的幾排綠柳前站住,朗聲道,“大伯的亂云七殺竹陣業已領教!小侄便親來見識一下大伯門前這五柳穿心陣!”袍袖一揮,便有幾個弟子悄然擁上,解下背上所負的竹筒,向那排綠柳噴去。

    夜色籠罩的山野間便有一股濃濃的硫磺氣息飄起。卓南雁雙眉一揚,暗道:“久聞南宮世家精研陣法,南宮修老人又是當代出類拔萃的人物,嘿嘿,想不到他侄子南宮參卻自度破陣不得,便想用火攻!”他心下惱怒,便待挺身而出。

    忽聽得柳林內響起冷冰冰的一聲怒哼:“焚琴煮鶴,大煞風景!”聲如刀斬斧剁,剛硬冷脆。

    驀然間勁風如箭,哧哧的銳響不絕于耳,似是有什麼細微暗器自綠柳內射出。南宮參面色陡變,身子飄然躍起,大袖疾揮,將當頭射來的暗器蕩開。他應變也算奇速,但那暗器實是快若閃電,四五枚給他大袖震飛,卻仍有一枚將他寬大的袍袖穿透。

    與此同時,只聞悶哼之聲不絕于耳,幾個正噴灑硫磺的南宮堡弟子已被那暗器擊中穴道,僵立在地。嘩啦啦地一聲響,那堆暗器竟似同時落在地上,卻是一堆亮晶晶的圍棋棋子。

    “師父!”卓南雁只聽得那聲冷哼,便知是師尊施屠龍到了,心下狂喜,“嘿,原來師父早就到了!慚愧慚愧,只怕他老人家也早就瞧見我了,我卻一直不知師父也藏身林內。”柳林並不如何繁茂,但他凝神四顧,卻不見施屠龍的蹤跡,心底驚佩,自知這時不是師徒相見之時,便仍是貓在柳林內觀望不出。

    南宮參目光掃到地上亮晶晶的圍棋子,心頭一凜,朗聲笑道:“棋仙駕到,有失遠迎!”長笑聲中,翩然閃到一名弟子身前,揮掌拍出。掌力到處,一股渾厚的內力循經透入弟子體內,只道會輕而易舉地解開穴道,哪知那弟子渾身劇震,仍是動也不動。南宮參的笑容登時僵住。

    茅屋中卻傳來南宮修蒼老的大笑:“哈哈,老石猴,想不到你竟提前趕來!呵呵,躲在哪里啦?快滾出來讓我瞧瞧!”笑聲中帶著喘,卻掩不住一股喜氣。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淡淡的夜色中,一道高瘦的人影自柳陰中緩步渡出,正是施屠龍。他蔓,是一足微跛,但這般緩緩踏上,仍有一股龍行虎步的宗師氣魄。分別這麼久,卓南雁乍然見到師尊那冷兀如鐵的身影,心內登時湧起一股熱流,幾乎便想奔出去與師尊相見。

    施屠龍卻將電一般的目光緊緊鎖在南宮參身上,道:“南宮參,咱這比試不妨便放在今日。”

    卓南雁心頭一動:“哈哈,厲大個子說師尊近日下山,要會個厲害對頭,莫非便是這南宮參?”

    南宮參冷笑一聲,正待應聲,驀見施屠龍身子疾彈,倏地閃來,探掌抓起一個身子僵立的南宮堡弟子,回手拋入了柳林之中。眾人一愣之間,施屠龍連抓連拋,已將四五個穴道被點的南宮堡弟子扔進林內。南宮參待要阻攔,卻見施屠龍已電射而回,身形挺立如山,便似從未動過一般。南宮參目射寒芒,森然道:“棋仙前輩高人,怎地如此對付毫無還手之力的後生晚輩?”

    “老子是前輩高人,你卻不是!”施屠龍翻起白眼,干巴巴地道,“待會兒跟你這厮動手,你那些徒子徒孫若再敢縱火,這幾個小子便先給做成烤肉!”

    卓南雁暗自喝彩:“師父精于棋道,處處不失先機。”

    南宮參面色微變,隨即笑吟吟地道:“棋仙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頭向眾門人道,“我陪這位前輩玩上幾招,爾等在旁長長見識,不可動手,也不可胡亂叫喊,免得惹這位前輩分心!”他言語間故意輕描淡寫,看似客氣,實則也是隱含譏諷的攻心之策。卓南雁聽得心下著惱,南宮堡眾弟子笑嘻嘻地轟然答應。

    南宮參踏上兩步,向施屠龍略一拱手:“南宮參有幸,今日領教絕跡江湖多年的棋仙神劍!”

    施屠龍昂頭望著灰暗的夜空,森然道:“我輸了,此生不再用劍!你輸了,卻又如何?”茅屋內不由響起一聲歎息。

    南宮參卻渾身一震,笑容陡然凝滯,暗道:“這老兒端的字字如刀!嘿,他是閑云野鶴,我南宮參卻有重振南宮堡雄風的大任在肩,怎能隨意應他?”

    施屠龍卻緩緩道:“你若輸了,今生今世,便不可再為難南宮修祖孫,如何?”

    南宮參才暗自籲了口氣,長笑道:“便依棋仙高見!”施屠龍猛地將臉一甩,兩人的目光已然交鎖在一處。四下里霎時變得悄寂無聲。

    殘月像把彎刀般斜掛天空,夜風凝固了般得舒緩,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如同一只怪手緊緊壓在眾人心頭。兩太高手尚未出手,氣機交爭,已讓人透不過氣來。

    “鏘啷啷”一聲,南宮參已然橫劍當胸,他拔劍出鞘的那聲悠長的銳響,如一道閃電劈在眾人心頭,驚得眾人心膽一縮。卓南雁凝神細瞧,卻見他那長劍精芒閃動,猶似一泓秋水,隱隱地更有一股劍氣似斷非斷,恰如尋隙游動的水流,遙遙湧來。卓南雁心中一凜:“想不到這厮的劍氣功夫如此之強!”

    施屠龍冷笑一聲,緩緩拔劍。他拔劍的姿勢舒緩無比,便似輕拈棋子般得意態閑雅。初時不聞一絲聲息,但在劍尖吐出的一瞬間,卻驀地爆出嗡嗡悶響,在曠野間訇然遠去。這是內家真氣與鐵劍交擊迸發的勁響,當真是于無聲處聽驚雷,聲勢更勝一籌。南宮參濃眉輕蹙,不住積聚的劍氣竟陡然一窒。

    卓南雁只覺精神一振,但遠遠望著師父寒凜凜的眼神,卻不由暗自尋思:“師尊有頭疼惡疾,這多年未曾出手,上來便對陣這心思狡詐的南宮參,便能取勝,只怕也是凶險至極!嘿嘿,對付南宮參這驢球的,何須師父出手,還是老子出去,跟他胡搗亂搗一番。”他知道雙方已定下決戰之約,依照江湖規矩,別人便不可打擾,但游目四顧之下,突見幾個南宮堡弟子手持刀劍,正緩緩向遠處踅去。卓南雁暗自大喜,跟南宮馨打了手勢,獨自悄然轉出了柳林。

    那幾個南宮堡弟子蝦米般弓著身,有人緊扣暗器,有人手持繩索,正向施屠龍身後繞去。人影疾閃,卓南雁已斜刺里沖到,出手如電,猛地扣住領頭那個弟子的脖頸,揚手便向南宮參拋去。

    高手臨陣,心無旁騖。南宮參正全神貫注地與施屠龍對峙,待得那弟子飛到近前,才大吃一驚。他怕施屠龍乘隙進招,竟不敢去接那弟子,身形斜飛,燕子般遠遠躍開。那弟子重重跌落在地,哼哼唧唧地再也站不起身。

    只聽得“哎喲”、“媽呀”之聲不絕,卻是卓南雁龍騰虎躍地疾奔不止,已將余下那四五個弟子盡數抓起,向天上拋去。只聽那幾人哇哇大叫,呼呼地跌落,便如疊羅漢般地碼在一處。這是卓南雁當年在金陵城外便玩熟了的把戲,故伎重演,碼得又准又高。壓在最下面的兩人吃力不住,哭爹喊娘。

    “雁兒,誰讓你出來了!”施屠龍早已瞧見徒兒,但大敵當前,卻也無暇跟他相見,但師徒二人分別既久,饒是他素來冷頭冷臉,聲音仍不禁微微發顫。卓南雁心頭發熱,一躍而前,把他緊緊抱住,叫道:“師父,徒兒可又見到您啦!”施屠龍性子疏豪,少以禮法約束這徒弟,什麼弟子叩頭的見面俗禮自然全免了。

    卓南雁道:“師父,這幾個小賊要來暗算您老人家,徒兒順手將他們收拾了!”旌屠龍瞥見那高高堆起的幾個南宮堡弟子,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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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09:58:02 |只看該作者
卓南雁又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南宮參這厮也交給弟子對付如何?”他生怕師尊不允,不待施屠龍應聲,便轉身向南宮參喝道:“南宮參,你不敬尊長,是為不孝;比武使詐,是為不義;勾結金人,是為不忠!我師父懶得與你這不忠不孝不義之人比試,由我教訓教訓你便是!”

    “原來是你!”南宮參曾與他見過一面,聽他說自己勾結金人,臉色不由一黯,心底疑惑,“這小子幾日前還自稱是大醫王的弟子,怎地這會兒又成了施屠龍的弟子?這厮年紀輕輕,難道吃了豹子膽了嗎?竟敢向我挑戰?”懶得與他計較,向施屠龍淡然笑道:“這位後生是棋仙的高徒嗎?呵呵,棋仙若是不敢應戰,你我的比試不如就此作罷,何苦推出個晚輩小子來送死?”

    施屠龍臉色一冷,沉聲道:“咱們這便比試,哪來這許多屁話!雁兒退下。”

    卓南雁卻仰天打個哈哈:“遵命!只是這幾個小子在此礙手礙腳,徒兒先替您料理了!”自壓在最下面的那南宮堡弟子手中拽過一條長繩,手腕疾抖,長繩倏地飛出,登時將幾人的腳腕纏住。

    南宮參和施屠龍見那粗大的長繩到了他手上便如靈蛇般矯天難測,均知這是內勁灌注之象,不由齊齊“咦”了一聲。

    猛聽卓南雁揚聲大喝,霍地揮手,長繩呼嘯而起,帶得那五名弟子高高飛去。他這一揮已施出八成功力,雄渾的勁氣不住推送,將幾人直挺挺地送出數丈。那五人嚇得哇哇大叫。好在直落下來時,長繩纏在了一株高大老柳的粗枝上,將他們糖葫蘆一般地掛在樹梢,悠悠蕩蕩。

    施屠龍見他兩下兔起鶻落,顯是內外功夫俱臻化境,老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欣慰的光芒:“想不到雁兒的武功精進如斯!”眼見那五名弟子頭下腳上地掛著,隨著長繩搖蕩,腦袋交互撞擊,不住口地哇哇呼痛,又不禁破顏一笑。

    南宮參見門人弟子當著自己的面遭此奇恥大辱,再也忍耐不住,飛身躍起,長劍抖動,疾向長繩斬去。

    “且慢!”卓南雁斜飛而到,威勝神劍連著竹篙橫揮而出,喝道,“你要教訓徒弟,先過我這一關!”南宮參臉上不動聲色,心底早已憤怒如狂,但見卓南雁將半截黑黝黝的竹篙攔腰劈來,看似毛手毛腳,但偏偏將自己的進路盡數封死,他又驚又怒,長劍疾沉,斜斬在竹篙上。

    嗡然一響,南宮參只覺一股巨力自竹篙上撞來,身子微微一晃,止住去勢。卓南雁卻“哎喲喲”地大叫不停,腳下踉踉蹌蹌退出數步,脊背撞在一名南宮堡弟子肩頭。那幾個弟子剛剛搖擺稍定,給他一撞,又忽悠悠地蕩起,腦袋相互碰撞,哭爹喊娘之聲又起。

    “好玩,好玩!”夜色里響起一聲嬌笑。卓南雁斜艱一瞧,卻見南宮馨扶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立在柳林外。

    那老者也拂髯大笑,“老石猴,你這徒兒可有趣得緊!”施屠龍也不禁莞爾,他卻不願讓那兒個南宮堡弟子出丑。屈指疾彈,一枚棋子激射而出。只聽哧哧勁響,那長繩登時斷了,幾個弟子劈里啪啦地滾落在地。

    南宮參一凜:“這小小棋子彈出,竟能削斷長繩,這老兒的內功當真怪異!不如先將他這顛三倒四的徒弟收拾下來。”

    心念電閃之間,卓南雁腳下一旋,已翩然繞到他身側,竹篙劈頭蓋臉地直拍過去,叫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師必有其徒!”口中胡言亂語,竹篙陡然疾顫,連點南宮參胸前八處大穴。南宮參眼見他竹篙當頭砍來的招數直來直去,便似不會武功的莊稼漢信手胡掄,但這隨手一顫,卻又妙不可言,自己無論攻守均難搶得先機,心頭劇震,只得斜身躥開。

    “雁兒,那便讓南宮掌門指點你幾招,小心在意!”施屠龍眼見卓南雁武功突飛猛進,倒更想瞧瞧這位得意弟子到底進境如何,索性退在一旁。

    卓南雁一招迫退南宮參,心底大是得意,將竹篙一橫,笑道:“那便請南宮掌門賜教!”南宮參眼見又有弟子上前,將那幾個穴道被點的門人負走,心下稍安。本來今日他謀定後動,穩操勝券,哪知卻仍被從天而降的施屠龍師徒攪了局,心下實是惱恨無比。但他終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剛與施屠龍約戰,如何又要對陣人家的弟子,只得淡然笑道:“好,只要小兄弟擋得住我五十招,那便算你勝了!”

    四周的南宮堡弟子轟然喊鬧:“賊小子狗吃熊膽,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掌門過招!”“乳臭未干,先討婆娘生個娃娃,免得你家斷子絕孫!”群起叫囂聲中,南宮參緩緩橫劍當胸,臉上一派光風霽月之色,慨然道:“小兄弟,刀劍無眼,得罪勿怪!”他一開口發話,南宮堡弟子登時住口不言。

    “不怪不怪!”卓南雁大大咧咧地將手一擺,“南宮掌門太過客氣,讓我這後生小子受寵若驚,渾身發冷。你再這麼酸溜溜地客氣幾句,小子毛骨悚然之下,便只得束手就擒了。”

    南宮參氣得面色發白,但他城府深厚,越是動氣,臉上神情越是雍容沉穩,悠然道:“好,那便出招吧!”

    卓南雁大叫一聲:“招來也!”竹篙抖動,曲曲折折地削向他腰間。他知南宮參武功精強,這回出招便也虛虛實實,先求試探。哪知南宮參驀地揚眉厲喝,身子疾拔而起,劍光暴吐,直刺卓南雁眉心。這一劍快若雷霆,後發先至,登時現出一股舍我其誰的大宗師的氣魄。

    在這片刻之間,南宮參凝定心神,已將卓南雁當做一侖平生難逢的對手看待,出手便不似先前那樣瞻前顧後。卓南雁心內微震:“這厮的武功可又比那南宮三老又高出一截!”游戲之心頓收,迫得易攻為守,竹篙順勢豎下,使的正是忘憂劍法中的“得魚忘筌”。

    兩人兵刃相交,竟無一絲聲息,但兩股內勁卻瞬間交擊一處。卓南雁戶覺自己奮力擊出的勁氣似乎先是遇到一股柔韌的水流,隨即便如撞入一個空蕩蕩的深不見底的洞穴內,引得他丹田中的內氣都是一蕩。好在他這招“得魚忘筌”乃是以柔克剛的守勢,急忙順勢收勁。

    哪知南宮參原本虛無的勁氣忽然自四面八方彙集一處,勢不可擋地直送過來。這一收一放,詭異至極,便如將兩人的勁力會合一處,打入卓南雁體內。卓南雁全身經脈都轟然一震,身形借勢斜飛,遠遠閃開。他雙足立穩,仍覺丹田內熱辣辣地難受,知道若非自己在諸天陣的銅殿內得父親的功力易筋洗脈,這一下便會受到不小的內傷。

    “好!”南宮堡眾弟子見掌門一招間迫退卓南雁,登時齊聲喝彩,“掌門神功無敵!”施屠龍卻眉頭緊蹙,右掌暗自扣起幾枚圍棋子。

    南宮修卻老眼乍閃,開口喝道:“虛實莫測,空明自在!嘿嘿,想不到你這驢球的竟煉成了本門五十年來無人得悟的心法‘空谷流波’!”

    “小侄這可是班門弄斧了,請大伯再看看這路劍法!”南宮參長笑聲中,身子疾晃,便似平地湧出般地在卓南雁身側現身,長劍散出滿天光影,猶如繁星紛墜,將卓南雁緊緊裹住。

    南宮修白眉一抖,又驚道:“天星劍法!”心底端的震驚無比,“嘿嘿,這是本門劍陣學的絕技,據說修成之後,可‘獨劍成陣’。這小子幾次來尋我麻煩,這些絕學都沒施展,想必是近日才得煉成。”

    只聽得當當勁響,兩人的兵刃連環交擊。卓南雁對他那“空谷流波”的奇門勁法尚不明了,先機頓失,每撞擊他長劍一次,便覺渾身劇震,不由得疾退數步。

    這時夜色沉沉,南宮堡弟子點起了篝火。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南宮參臉上紅光閃耀,笑道:“卻才兩招,小兄弟還撐得住嗎?”長劍刪繁就簡,分心直刺。他口中談笑風生,劍上勁氣卻已提到十成,森寒的劍氣猶如怒龍天降,蕩起陣陣狂飆。猛聽鏘然一聲震響,聲如金石交擊,在南宮參這全力一擊之下,卓南雁手中的竹篙霎時碎裂成數十片竹條。

    一道淡淡的紅光在夜色中倏地閃過,那點微紅猶如撐破黑夜的朝霞,裹在竹篙內的威勝神劍已躍然而出。

    卓南雁瞥見這道暗紅的劍芒,精神陡振,長劍招化“對面千里”,將南宮參勢不可擋的劍氣攔腰斬斷。兩人瞬間分開,由動轉靜,雙劍遙指,凝立不動。

    “這……”南宮參緊盯住他手中那把烏沉沉卻又隱隱泛著暗紅光芒的威猛長劍。聲音不禁顫了起來,“這莫不是威勝神劍?”

    施屠龍也是身子突顫,長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氣,沉聲道:“果然是……威勝神劍!”

    辟魔一出,群魔辟易,威勝在握,決勝千里!誰也料想不到,隨著劍狂卓藏鋒一起絕跡江湖十余年的威勝神劍竟會在此地重現!山谷中霎時便是一靜,隨即便爆出南宮堡眾弟子的驚歎聲、質疑聲和尖叫聲,嘈嘈雜雜,嗡嗡不息。

    卓南雁橫劍挺立,這片刻之間,已將全身翻滾的氣血壓住,昂然笑道:“南宮掌門好眼力,這把劍在你那無極諸天陣內龍眠十余載,我幾日之前才將它取出!”這是攻心為上的犀利言辭,比什麼狠辣招數都要厲害。南宮堡眾弟子聽得他竟能進出武林第一禁地無極諸天陣,又是轟然一亂。

    南宮參更是心神劇震:“這小子說的是真的嗎?他當真是進過無極諸天陣?但當年我親見卓藏鋒手持此劍入的無極大陣……若非進陣,怎能取出此劍?”他多年來冥思苦想的便是如何破解大陣之謎,這時乍聞有人曾進出大陣,登時心底一陣空空蕩蕩,茫然若失之際,猛覺心底一震,“不好!高手臨陣,我怎地還有如此私心雜念!”雙瞳里閃出針芒樣的寒光,驀地一聲斷喝,凌空躍起,怒鷹搏兔般地向卓南雁撲來。

    他一直自恃身份,對陣出招全是儒雅飄逸,但此時形貌猙獰,半空中長劍星飛電閃,便如天河倒瀉般向卓南雁身上卷來。

    天星劍法是南宮世家的劍法之尊,共分九重境界,號稱“南宮九重天”,但因對習練者的資質要求甚嚴,往往本門弟子練到第三重便難以為繼。南宮參生性堅忍,暗自苦修到了第八重境界,已接近“獨劍成陣”的大境界。他平生目視云漢,素以南宮世家中興之才自詡,便是武林之中的四雄八修,也少有令他佩服的。苦修成了天星劍法和“空谷流波”之後,南宮參一直深藏不露,本想等到瑞蓮舟會這樣的適當之機一鳴驚人,但這時乍逢卓南雁這樣的絕世之才,也迫得他不得不傾力出手。

    “有些門道!”卓南雁斷喝聲中,威勝神劍斜斜刺出,正是以宋太祖獨創圍棋定式為名的“大海明珠”。這一招劍法攻守兼備,出手時機更拿捏得恰到好處,正是忘憂劍法“應機而動”、“洞察入微”的要旨。南宮參猶如星海浮槎般的劍勢還未展到極致,恰被卓南雁激流怒射般的一劍封住氣勢。

    兩柄長劍瞬間連環交擊了七次。南宮參劍上勁氣已提到十成,這回卻是不同于空谷流波的以虛擊實,全是剛猛內勁,如同長江怒浪,一浪強過一浪。卓南雁再次悶哼一聲,踉蹌著向旁橫滑兩步。南宮世家眾弟子眼見掌門得勢,齊聲喝彩。

    卓南雁的內功已練開中黃大脈,又經無極諸天陣內連番奇遇治好了身上宿傷,論起真實功力,比之南宮參也只差之毫厘。但南宮參的閱曆過人,覺出卓南雁剛剛摸清他空谷流波的力道,便在瞬間化虛為實。這連環七擊,純是毫無討巧地以硬碰哽,南宮參已藉著這內家真氣的毫厘之優,大占上風。

    “雁兒:”旁觀的施屠龍雙眸一燦,喝道,“避實就虛!”

    “正是。”卓南雁氣血翻湧,渾身猶如火燒,聽得這句話心內一凜,“我跟他硬拼內功,那是徒逞血氣之勇!”滴溜溜—個盤旋,威勝神劍連使“貴妃救局”、“靜如遂意”。前一招以攻為守,後一招則于瞬間變為以靜制動。

    南宮參卻沉聲怪笑:“小兄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南宮劍法!”長劍疾飛,將他這動靜相宜的兩劍化于無形,跟著身法倏忽展開,猶如星馳電掣般圍著卓南雁疾轉。一句話的工夫,長劍便似急電狂舞,星雨繽紛,在卓南雁身周耀出萬千光影。

    “這、這是……”南宮修枯瘦的身子便似衰草般抖起來,老眼內射出一抹寒凜凜的光,顫聲道,“天星劍法的……‘獨劍成陣’!”

    南宮參呵呵低笑:“大伯好眼力!”他素來雅好名劍,曾親築劍塚,發誓藏天下名劍一十三把,這時手中所持的長劍正是劍塚內的名劍“紫煙”。長劍舞動之間,耀出藍紫色的瑰麗光華,激蕩的劍氣起伏無盡,恍若銀河飛降,將卓南雁的全身緊緊包裹住。

    “‘獨劍成陣’?”卓南雁心念電閃,已瞧出南宮參果然踩著九官八卦的方位四下奔走疾轉,而他的每下出劍也暗合易理,“南宮世家素以劍陣出名,這天星劍法練到極致的‘獨劍成陣’,必然也不脫周易戰陣之學!”

    激戰之中,卓南雁便想凝神瞧出南宮參劍法中的陣勢變化。只是這時他的內氣、招式的比拼全都落在下風,越是心急火燎,越瞧不出對手變化的端倪,而他分心二用,心思跟著南宮參的劍招、步法而轉,愈發捉襟見肘。

    圍觀的南宮群豪卻也是首次見到掌門施展這等神妙劍法,全不由驚喜莫名地暗記劍招,竟全忘了喝彩。明月高照,篝火閃耀,眾人全是目不轉瞬地盯住這場激戰。

    靜寂之中,一個女孩嬌脆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耳中:“十七招,十八招……”原來南宮馨本是凝神默記招數,但此時心內發緊,竟不覺開口出聲。

    施屠龍的眉頭越蹙越緊,他也看出弟子先機頓失,一半是因閱曆太少,另一半是因忘憂劍法重在氣韻流暢,這把威勝神劍太過雄渾寬闊,卓南雁新得此劍,還難以得心應手,以這等威猛重劍施展忘憂劍法,難免束手束腳。

    “日他老子,”施屠龍心內暗罵,右掌不禁握緊了長劊,“想不到南宮參這狗賊武功如此之高,嘿嘿,待會兒若是雁兒不濟,老子也只得出手救他!管他狗屁武林規矩!”

    四周劍影如山,劍氣森寒,卓南雁卻覺出對手的“獨劍成陣”正在慢慢縮小,似乎要將自己硬擠入戰陣八門中的“死門”,再施出辣手,一舉奏功。忽聽得南宮參厲聲尖嘯,全身衣襟獵獵疾拂,凌空躍起,長劍蕩起陣陣狂飆,當頭轟下。

    呼嘯的劍風似是萬千厲鬼齊嘯,南宮參的絕殺之劍終于斬下。施屠龍雙眉一揚,長劍鏘然出鞘,便待出手。

    陡見卓南雁揚聲大吼,威勝神劍奮力揮出。這一劍直來直去,迥異于忘憂劍法的輕靈飄逸,但劍意縱橫,竟似充塞天地。威勝神劍陡地亮了起來,漫天的藍紫色詭豔的劍影中便忽地躍起一道淡紅的精芒。

    那紅芒初時甚淡,但隨即燦然閃耀,猶似紅色怒龍般沖天而起,一頭撞入繽紛瑰麗的藍紫“星海”之中。滿空星影一陣搖曳,瞬間便被紅龍撞破了,劈散了,化作無數破碎的紫光黯然落下。

    施屠龍和南宮修一起喝道:“好劍法!”南宮參卻晃著身子橫移數步,幾乎不信卓南雁會從自己這八面交彙的一記凌厲殺招下施出如此陽剛威猛的一劍。他眼內射出犀利的寒芒,虎吼聲中,又再撲上。

    卓南雁這時卻已對一切充耳不聞,他也不知適才隨手揮出的一劍是什麼劍法,叫什麼名字,這劍招似乎早就深印在他腦海之中了,甚至已是自己心魂的一部分,在適才生死攸關之際,便自然湧出。

    他心底閃過無數熟悉的紅光,跟著許許多多的奇異劍招流水般在眼前閃過,那樣的流暢,又那樣的清晰。一切自然而然,卻又不留痕跡。與之相較,南宮參迎面劈來的氣勢洶洶的劍招,倒顯得微不足道。卓南雁振聲長嘯,威勝神劍也挾著呼嘯的劍風,縱橫疾掃。

    剛剛織起的藍星紫焰瞬間便被一股奔騰的紅流擊碎。卓南雁的劍法似乎全未思考,只是信手揮灑,但招招或雄健,或流暢,或剛勁,各具妙意,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最奇的是他每一劍的劍意隨時都在“變”中,明明起手的一劍剛勁澎湃,但瞬間便會化為圓轉飄逸,收手時更是劍意綿綿,剛柔難測,其中的轉換偏又如羚羊掛角般了無痕跡。

    南宮參又驚又駭,勉力支撐幾招,驀地想起一事,霎時心魂劇震。本來他的天星劍法和“空谷流波”全是武林絕技,若是平心靜氣地全神應戰,勝負仍是未知之數,但他此時心中疑神疑鬼,登時氣勢全失。

    陡聞卓南雁沉聲低嘯,眼前紅芒閃動,南宮參只覺頭面發冷,頷下的幾縷長髯四散飄飛。南宮參驀地斜身躍開,厲聲叫道:“補天神劍!這……這是補天神劍!”語音發顫,猶似鬼哭。他一直意態儒雅,文質彬彬,但此時胡須散亂,聲音淒惶,渾若見了曆鬼一般。

    “果然是太和補天劍!”施屠龍的虎目也熠然一燦,又是狂喜,又是震驚,

    “二十八!二十九!”南宮馨的語聲卻陡然拔高,笑道,“卓大哥再加把勁,五十招內將這大惡人宰了,替天行道!”

    “原來我使的這劍法是父親的補天神劍?”卓南雁渾身一震,心底清晰閃爍的劍招漸漸模糊。他自知這些奇異劍意劍訣即將消逝,這時不及細想,哈哈大笑:“這有何難,我先剃光他的頭發!”口中說笑,身子電射而出,長劍勢挾風雷,猶如泰山壓頂般向南宮參頭上罩去。

    南宮參又驚又怒,長髯被削,已是奇恥大辱,若是頭發再被他剃去一縷半縷,那就再也無顏在江湖中立足,于是便紫煙劍橫封一招“參橫斗轉”,這時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招法使得沉穩至極。

    哪知卓南雁大喝一聲:“上當啦!”長劍疾沉,重逾千斤,倏忽間化為輕若鴻毛,威勝神劍連環劃出六個圈子,綿綿不絕地向南宮參身上卷去。這六道劍圈一道大于一道,到了最後一道,意蘊無盡,便似籠罩天地。

    南宮參初時只當他要劍削自己的頭發,紫煙劍只是橫封上路,不料卓南雁會全力攻出這樣雄渾無端、氣奪天地的一劍。他應變也是奇快,才覺失機,便疾步電閃暴退,猛覺背心刺痛,後背衣襟裂開好大個破口。南宮參身子劇震,紫煙劍斜斬數下,布下三道剛猛的氣牆,同時遠遠橫移數丈。

    “哈哈……”卓南雁卻昂然挺立,橫劍大笑。“南宮參,你輸了!”南官修的老眼內躍出驚喜的光芒,顫聲叫道:“好!無往而不複,好一招補天神劍!”

    在眾門人弟子的轟然驚呼聲中,南宮參終于凝身站定,死死盯住卓南雁,眼芒中閃爍著疑惑、狂怒、憤懣和驚疑之色,臉色更是慘白如紙。適才卓南雁那一劍,他雖拼力退開,但背心仍被劍氣所傷。

    南宮馨卻跳上兩步,拍手叫道:“是啊,南宮參,你胡子掉了,頭發沒了,衣服破了,非但仗打輸了,連臉面都輸得一干二淨!”說著豎起雪白的玉指,悠然道,“……才三十招!”

    “噗……”南宮參本來受傷不重,但看到南宮馨翹起的三根手指,陡覺心底熱血翻滾,張口便噴出一道鮮血,身子搖搖欲墜。

    眾門人弟子大驚,紛紛擁上,七手八腳地扶住他搖晃的身子。南宮參奮力挺身站定,揮手將身旁的弟子搡開,怒焰奔騰的眸子緊鎖住卓南雁,澀聲道:“好劍法!不知小兄弟怎麼稱呼,劍狂卓藏鋒,是小兄弟何人?”這時他心神凝定,又回複了往昔文質彬彬的談吐。

    卓南雁聽他提起父親,臉上狂意一斂正色道:“那便是家父。在下卓南雁!”

    南宮參渾身一震,眼神倏忽幾閃,才仰頭大笑:“江南狂生卓南雁?哈哈,原來我是敗在劍狂之子的劍下!好,好,好!”猛地將手一揮,黯然道,“走!”不待眾弟子應聲,轉身大步而去。眾弟子亂糟糟地扶起受傷同伴,倉皇退走。

    桌上短檠耀出淡黃的清輝,映得茅屋內一片溫馨。

    卓南雁、施屠龍和南宮修祖孫圍桌團坐傾談。原來南宮修性子老而彌辣,雖在跟南宮參的叔侄相斗中屢落下風,卻不願施屠龍、大慧上人這等老友援手。直到前些時日孫女被劫,才追得向大慧求援。

    施屠龍久聞這位老友有此麻煩,他雖深隱廬山,不問世事,卻一直為南宮修擔心。更因近來掛念卓南雁的安危,棋仙終于動了下山之念,便遣清虛道長一位回山探師的弟子給南宮參下了戰書,只想先在天柱山與南宮堡主一戰,了卻老友安危,再北上尋訪卓南雁。不想卻在此地師徒邂逅。

    再聽得卓南雁說起臥底龍驤樓、南歸探訪五通廟和獨闖無極諸天陣的諸般凶險,饒是施屠龍和南宮修這等老江湖,也不禁陣驚陣憂,最後聽到銅殿底劍狂父子相會的一幕,更是慨歎良久。只是卓南雁不願師尊憂心,自己被迫服食龍涎丹之事,便隱去不談。

    南宮修滿頭白發,也許是沉疴經年,瞧來瘦如枯木,臉上卻滿是慈和。“嘿,藏鋒啊!這多年杳無音信,他……終究還是去了!”說起卓藏鋒,他的老眼內不禁泛出混濁的淚,沉聲歎道,“他來求取紫金芝的時候,正是舍弟南宮皋無端暴斃,南宮參那驢球的初登堡主之際。那時老朽已離了南宮堡,來此隱居,事後才知藏鋒老弟跟南宮世家的一番爭執。嘿,藏鋒老弟是奔著我這薄面來求取紫金芝的,老朽卻未與他一晤,真是愧對摯友呀。”

    卓南雁知道這南宮修是上代南宮堡掌門南宮皋的兄長,當年在南宮世家地位頗尊,想不到父親遠道而來,未見老友,卻落人一條不歸之路。他心底一酸,問道:“修老,那紫金芝當真是在無極大陣之中嗎?”

    南宮修一歎:“南宮世家三宗寶,天罡輪、紫金芝、火鳳凰,除了天罡輪深埋在大陣當中,紫金芝和火鳳凰一直都在南宮堡內供奉。只是……傳聞當年令尊來南宮堡求取紫金芝時,初登堡主之位的南宮參彷徨無計,其時堡中大權還握在南宮五老的大長老南宮致仁之手,這老驢球為了巴結格天社對抗卓藏鋒,竟將紫金芝通過格天社之手獻給了皇帝……”

    卓南雁聞言一震,道:“怎麼,原來父親入陣之時,那紫金芝早不在大陣之中了?”

    南宮修黯然點頭:“正是。紫金芝在大陣無極殿云云,不過是南宮致仁編出的屁話,只為了將令尊誘入陣內。真的紫金芝早就送去了臨安皇城……”

    卓南雁涪道:“父親直到深陷無極殿,才知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心底又是郁悶,又是難受,忍不住罵道:“南宮致仁這厮死得倒早,不然定要剝了這老兒的皮,給父親出口惡氣!”

    “剝了他的皮卻又如何?往事已矣,卓教主終是去了!”施屠龍鐵鑄般的剛硬臉孔凝在燈影里紋絲不動,黯然歎道,“想不到卓藏鋒、完顏亨這一南一北兩大英雄竟會結成兄弟,而他們最後卻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昏黃的燈火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刀刻樣得深,眼角卻也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在閃。

    南宮馨眼見眾人滿懷感傷,忙笑嘻嘻地岔開話題道:“適才卓大哥說的那無極諸天陣,好有意思。不知當年我南宮世家的哪位老祖宗,建得了這大陣?為何從前每次問您這大陣的事情,您都不肯說?”卓南雁和施屠龍均是一震,一起望向南宮修。

    卓南雁道:“正是!這無極諸天陣巧奪天地造化,當年造這大陣的前輩不但是位天才,更需耗費極大的人工物力,真不知他是如何造出此陣的?”

    “無極諸天陣,”南宮修那雙深深凹陷的眼內陡地耀出精芒,聲音也不覺高了,“這話說來可就長了!這大陣……還是建于南唐末年,迄今快二百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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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 10:1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三節:初試身手 悵談往事
      “南唐末年?”卓南雁揚眉道,“那時當政的莫非就是那位‘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的後主李煜?”南宮修笑道:“正是這位風流帝王!這李後主寫詩填詞是個好手,做皇帝卻是個十足的糊塗蛋。其時南唐建都金陵,他卻作《念家山曲破》和《振金鈴曲破》,諧音便是‘家山破’和‘金陵破’,真真是不祥之兆。我南宮世家祖上便是這南唐糊塗後主的臣子,名諱南宮凌虛。先祖凌虛公非但武功精深,更胸羅錦繡,學究天人,只可惜碰上李後主這混賬主子,一直沒有用武之地,只在禮部領了個閑職……”

    南宮世家和那無極諸天陣名震江湖百余年,卻少有人知曉這武林第一世家的淵源。便連南宮馨有時問起,南宮修也懶得細說。這時老人開口談說往事,登時屋內三人凝神靜聽。

    “那時候天下大亂,太祖趙匡胤崛起中原,正橫掃南漢等國。南唐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在這風雨飄搖之時,李後主照舊不問政事,不是聽歌看舞,便是跟一群和尚道士講佛法、談易經。凌虛公和幾位有遠見的大臣多次進諫,勸他強兵備戰,這昏君只是不理。凌虛公深知不出數載,南唐更會亡國,不由悶悶不樂。

    “偏在這當口,這天柱山下一座古塔倒塌,現出塔內一尊漆金的不腐肉身和半截古碑。那肉身也不知幾百年了,兀自眉目清晰肌膚飽滿,想來生前必是個得道高士。據說古塔倒塌之際金光紛澆,瑞彩千層,更有一只火鳳飛騰沖霄……”

    “火鳳凰?”卓南雁聽到這里,終不住問了一句。

    “正是!那火鳳生得什麼模樣,雖是誰也沒有見過,卻越傳越神。想必後來我南宮先祖造出一只內藏陣圖的火鳳凰,也是由此而起。”南宮修淡然一笑,又接著道,“……那時古塔塌陷、神仙出世之說傳得沸沸揚揚,將潛山地界的官員驚動了,見那古碑上的碑文雖已模糊難辨,卻仍依稀可見當中的四個大字‘九天司命’。這天柱山素為道教名山,據傳乃九天司命真君的道場,便有好事之輩附會這不壞肉身便是九天司命真君得道前的真身。地方官大喜,當下將此當作一大祥瑞,層層上報到金陵國都!

    “李後主那昏君對國家大事懶得搭理,對這荒誕不經的祥瑞之說卻十分上心,舉朝一片歡騰,都說是千古未遇之盛事。便有佞臣迎合昏君之意,要他效法唐朝于法門寺建地宮供養佛骨的典故,在天柱山也給這九天司命真君建一座地宮供養!”

    “供養佛骨?”南宮馨奇道,“那是什麼典故?”南宮修苦笑道:“傳說法門寺下有一座建于漢代的地宮,內中供養著釋迦牟尼佛的舍利。到唐代時,唐高宗李治為了祈求國泰民安,便開啟地宮,迎佛祖舍利入京瞻仰,事後再將皇室和顯貴所供奉的無數珍寶,隨舍利一同送歸地宮。據說這等迎取佛骨的盛事三十年一回,大唐一朝總共迎奉了七回!”

    卓南雁沉吟道:“當年韓愈上《論佛骨表》苦諫唐憲宗,卻險些丟了性命,為的便是這樁事了?”施屠龍的蒼眉一皺,歎道:“便是此事。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南宮修點了點頭,又道:“正是此理!但李後主那昏君卻深覺這效法大唐迎奉佛骨之說甚妙。一來南唐自認承襲李唐的道統,且自開國起便崇奉道教,供奉九天司命真君,那是理所當然;二來,南唐自立國算起才三十來年,卻趕上宋太祖趙匡胤橫掃天下,國勢飄搖,若能每三十年迎奉神君真身,以佑國祚綿長,最好如大唐一般綿長到二百多年的國祚,那是最好不過。

    “昏君主意打定,便親選建造地宮之人,其時凌虛公在禮部為官,又兼學貫古今,精曉易理,這差事自然便落在了他的肩上。先祖凌虛公也看出南唐將滅,不願再留在朝中,便心甘情願地領了這份閑差。據說地宮不久便建好,內藏李後主自宮中私貢的內帑和珠寶無數……”

    “珠寶無數?”卓南雁忍不住苦笑道,“怎地晚輩卻只見到那座吞吐天地的雄奇神殿,卻沒瞧見珠寶,更無緣得見那神君的真身?”

    “那是你福分不夠!”南宮修嘿的一笑,“據老夫猜測,你進的當中主殿便是地宮上無際諸天大陣的總陣眼。那左右兩側的偏殿之下。必然還有地宮,料來一座供奉真君,一座珍藏重寶!”南宮馨向卓南雁“撲哧”笑道:“這才叫入寶山而空手還!”

    南宮修一拂長臂,笑道:“我先祖凌虛公做事兢兢業業,務求高遠,因怕後人貪圖供奉那神君真身的金銀重寶而褻瀆神靈,他便想在地宮之上再建一座奇陣。後來他癡愛天柱山磨玉谷鍾靈天地之秀,不覺竟將平生抱負全用在了這大陣之上,但他所謀太大,饒是有李後主的鼎力支持,也花了八年之功……”

    卓南雁想到無極諸天陣內鬼斧神工的布置,也不由暗自點頭:“怪不得那大陣如此氣魄宏大,原來是有官家出錢出力!”南宮修卻又苦笑一聲:“說來也是可笑,這無極諸天陣還沒造好,宋太祖已遣大將曹彬征伐南唐。初時李後主君臣還賴有長江天險,不以為意。哪知宋軍兵行神速,說來便來,幾個月工夫便打到了金陵城下,沒過多久,李後主便真的‘金陵破’、‘家山破’了!

    “凌虛公在磨玉谷內埋首建造大陣,數年間兩耳不聞天下事,待得無極諸天陣和陣內銅殿終于完工,才知李後主早已青衣小帽,率百官向趙宋納降!凌虛公無奈,便遣散丁匠,自率門人舊部在天柱山築堡隱居!”

    南宮馨“格格”一笑:“這麼說,咱們的先祖凌虛公來了個悶聲大發財,將李後主君臣供奉神仙的錢財重寶一股腦兒地私吞啦!”南宮修揮掌在她後腦輕輕一拍,嗔道:“胡說八道!凌虛公素來視金錢如糞土,自不會將那些錢財放在眼內!”頓了頓,又道,“但他老人家卻非迂腐之輩,拿出些銀兩修建南宮堡,料來也是有的!”南宮馨妙目一轉,沖卓南雁眨了下眼睛,神色頗不服氣。

    施屠龍若有所思地道:“南宮世家建堡也有二百來年,卻在近幾十年來才為世人所知,想來當年令祖凌虛公必是行事隱秘,不與世人往來!”

    南宮修道:“正是!凌虛公自認曾受南唐李家大恩,李家雖亡,他也需世代謹守忠君的臣子之節。只是那時的天下早姓了趙,凌虛公的當務之急,便是嚴守機密,不招搖于世。好在當年建造大陣和地宮的工匠都是分批修建的,誰也不知所建何物,加之當年李後主怕給諫臣得知後苦諫啰嗦,遣凌虛公修建地宮也是偷偷摸摸。他出降之後,此事自然不再提起,更未載于史冊。那些剩下的天柱山人,不是信奉九天司命真君,便是對凌虛公奉若神明,是以本門和這無極諸天陣之秘便一下子沉埋了數十載。

    “直到幾十年後,本門中人才耐不住寂寞,崛起江湖,後來無極諸天陣的機密也泄漏了出去。百余年來多有貪財武人悄悄入陣尋寶,卻都是有去無回,‘有進無出諸天陣’的大名才漸漸轟傳天下。只是這大陣的建造淵源卻一直無人得知。”說到此,南宮修的老眼內不由精光搖蕩,盯著那燈焰跳耀的短檠幽幽出神,沉了沉,才道,“可是在凌虛公生前,確曾有一人出入過無極諸天陣,那人便是他的好友,後來的武聖沖凝道長!”

    卓南雁眼前倏地閃過諸天陣內幾處秀骨天生的蒼華留言,忍不住道:“原來王沖凝卻還是凌虛公的好友?”南宮修點一點頭:“傳聞那時王沖凝還是個道號蒼華的道士,不信世間有絕陣一說,果然憑著他得自呂祖親傳的紛世高才,在這無極諸天陣內一入一出!”卓南雁想起王沖凝在神殿內石門上的留字,忍不住道:“沖凝仙長雖是曠世高人,一路破陣,但在那銅殿最後關口,也曾如入大化洪流,生死一線!”

    施屠龍忽道:“生死一線,才得悟無上至理,創出天衣真氣的絕世奇功!”卓南雁一拍大腿,悵然道:“可惜他留下的天衣真氣的正宗原本,卻被一個叫南宮笙的家伙一手毀去了!”

    “南宮笙?”南宮修眼內卻閃過一絲溫和的光芒,又道,“算來他還是老夫父輩的人物,只不過卻是個特立獨行的憤世嫉俗之輩。他這人自幼便有上報國家、下振宗門之念,只是生來身子羸弱,又因性子古怪,相貌奇丑,不為本門師長所喜……”

    卓南雁本來提起這南宮笙就一肚子怨氣,但聽得這怪人也是“生來身子羸弱……不為本門師長所喜”,想到自己幼年遭遇,登時氣便消了許多,隱隱地還對這“性子古怪”的南宮笙生出一絲同情之心。

    “這南宮笙雖然模樣丑陋,卻在奇門五行和戰陣之學上天賦異稟,只可惜他費盡心機,也沒有撈到堡主之位。一怒之下,他的怪異脾氣發作,便決意獨闖無極諸天陣,讓南宮世家那些‘不長眼’的長老們開開眼。”南宮修說著苦笑搖頭,滿頭白發簌簌飄擺,“只是要硬闖無極諸天陣,談何容易!

    “當年先祖凌虛公怕後人覬覦陣內財寶,終其一生,也未吐露破陣之法,只是暗鑄紫銅鳳凰一只,將大陣圖紙藏于鳳凰腹內。自此以後,那火鳳凰便是南宮堡弟子榮任堡主的信物!這火鳳凰嘛,便是南雁在五通廟底見到的那只,那時還在堡主手中,南宮笙自是無緣得見!

    “但他心細如發,日夜在南宮堡的藏經樓內秉燭苦讀,竟硬生生地自凌虛公留下的筆劄雜錄中‘挖’出了蛛絲馬跡,又自錄成一圖,名曰‘無極陣圖’。這人是個狠主兒,錄成陣圖之後,便假裝失火,縱火毀去了藏經樓……”

    卓南雁忍不住“噢”了一聲,苦笑道:“這人的性子,倒有幾分像那南宮溟,發起狠來,什麼都不在乎!”南宮修也沉沉點頭:“確是如此!他們都是心高氣傲之輩,偏偏又都因貌丑、體羸等諸般緣故而不為長輩所喜,日久天長便全淤了一腔怨氣!嘿嘿,這樣的人生于世間,往往最是可怕!”

    “那一年,我十八歲吧,卻也是個性情孤傲之輩,只因深愛這西麓風物,在此結廬隱居……”他仰頭一歎,目光倏地悠遠起來,道,“當年南宮笙在堡內誰人也不理,倒跟我這晚輩性情相投。只是自他縱火燒毀藏經樓之後,便不知去向,直到有一晚他才忽然來訪,面色倉惶,容顏憔悴,跟我說,他剛剛自無極諸天陣內出來……”

    屋內諸人雖聽卓南雁適才說起在陣內看過南宮笙的名字,聽到這里,仍不禁齊齊“噢”了一聲。

    南宮修卻也沉沉一歎:“他本就身子骨弱,那時更是奄奄一息。我也是大吃一驚,知道堡內諸大長老正在四處尋他,忙將他藏了起來,將養數日。那些日子南宮笙神色落寞,忽悲忽喜,似是在琢磨什麼機密要事……我本來憋著一肚子的話,想要打探那大陣有何玄奇,但見他日日冥思苦想,倒也不好打擾……”

    “冥思苦想?”南宮馨忽道,“卓大哥曾說這南宮笙見過天衣真氣,那時只怕他仍在苦思這天衣真氣的練法!”南宮修點頭道:“照南雁所說,南宮笙似乎當真一路履險如夷地入了神殿,依著他的脾氣,見了那天衣真氣的石刻之後,自然會順手毀去,以免給南宮世家的後人瞧見!只是那時候,我卻全不知曉!

    “南宮笙住了數日,內傷初愈,卻對我說,他要外出尋個僻靜地方,好好琢磨一下天下大事!我對他說,這深山幽谷豈不正是僻靜地方?他卻搖了搖頭道,再深的山也瞞不過武林中人,南宮家的人跟狗一般,沒幾日便會尋來。他要找一個武林中人找不到也不敢找的僻靜地方去!我聽得一頭霧水,問他那地方卻是哪里?他卻哈哈一笑,拍著我的肩頭道,再見面時,他南宮笙只怕就是衣紫腰金了!長笑兩聲,便拱手而別!”

    施屠龍一笑:“這南宮笙名利之心好重!”南宮修呵呵一笑:“料來如此吧!只是自此一別,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誰料不知怎地,我收留南宮笙之事竟傳出了些風聲,那時我也未留意。孰料數十年之後,南宮參那厮竟屢屢前來相逼,讓我交出南宮笙親錄的無極陣圖和他的下落!”

    他說著搖頭苦笑:“他哪里知道,南宮笙為人堅吝,他辛苦錄成的無極陣圖怎會轉手他人?而他的去處更不會讓旁人知曉!”南宮馨不禁撅起櫻唇:“這麼說,爺爺當年一念慈悲,卻給自己招來無盡的煩惱!”南宮修的老臉一沉,緩緩道:“他當日走投無路,無論如何,爺爺也不該將人拒之門外!”卓南雁聽得心頭一熱,忍不住道:“修老爺子,您這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南宮修老眼內的鋒芒一閃。

    “怪哉!”施屠龍忽道,“南宮笙得了那天衣真氣之後,怎會一直在江湖上寂寂無名?”南宮修也蹙眉沉吟道:“此人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他性情孤高,當年謀奪南宮堡主之位時,便自稱要先振家威,再揚國威,便是得了天衣真氣,也未必會以稱雄江湖為念!他去了何處,也算江湖中的一個謎團了!”

    眾人皆是心緒翻飛。微微一沉,還是南宮馨幽幽一歎,道:“按年歲推算,那南宮笙只怕早已辭世!嘿,但願那南宮參這回知難而退,不再來尋您的麻煩!”

    卓南雁哈哈一笑:“這一回他輸得心服口服,料想再也不敢來此為難!”四人又坐著說了些不相干的話,眼見夜色沉沉,南宮修便安排施屠龍師徒去隔壁睡下。

    師徒久別,自是聯床夜話,說個痛快。饒是施屠龍冷肅寡言,也不由跟這愛徒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卓南雁將滿腹心事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便連自己與完顏婷和林霜月的情絲糾纏,也一發說了。

    施屠龍聽後大笑起來:“我瞧這兩個小妞都挺不錯,你管她什麼明教聖女、金國郡主,一股腦兒地全娶了過來,豈不痛快!”

    卓南雁從未動過這般念頭,聞言微微一愣:師尊行事倨狂,世俗禮法全不放在心上,才會說出這等奇談!隨即呵呵苦笑:“只是……瞧她們的性子,可不大合得來!”心底卻想:“照師父說的,都娶過來,卻也著實不錯!只是婷兒恨我入骨,小月兒心底更給那魔咒折磨……嘿,她們都是天仙般的人物,我卻何必這般胡思亂想!”

    師徒兩人嘮叨大半晚,才各自睡去。卓南雁激戰之後,身心俱疲,不久便沉沉入夢。恍惚間只覺自己走入了一座好大的殿堂,耳邊撒帳歌此起彼伏,許多似識非識的賀客爭相道喜,好不熱鬧。原來自己竟然走入大婚的喜堂。他垂頭一瞧,自己卻已披紅掛彩,一身吉服。最奇的是堂中悄立著兩個新娘,掀起大紅蓋頭,居然是林霜月和完顏婷。

    他心內湧上一陣摻雜疑惑的歡喜:“這定是個夢,怎能有這樣的事,肯定是個夢……”這朦朦朧朧的念頭不斷戳著他混沌的神志。但婷、月二女卻都向他盈盈嬌笑,並都向他遞過來那紅燦燦的同心結。他迷迷糊糊地正要去接那紅緞子,忽然人影閃處,完顏亨和林逸煙分從左右向他襲來。

    卓南雁驚然一驚,登時醒來,卻見日頭已上三竿。南宮馨卻在這時捧著一件淡綠袍子閃進屋來,笑道:“大獺蟲哥哥,快快起來吧。爺爺見你的衫子破了,將他這件壓箱子的新衣翻了出來,讓你將就將就!”卓南雁回思適才之夢,心底兀自苦樂參半,將新袍穿了,居然頗為合體。

    南宮馨引他去用了早飯,便拉著他向院外竹林走去,道:“快些吧,施老跟爺爺正在林子里候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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