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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偵探推理類[Nelson DeMille] 《荒島奪命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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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序】
  一部優秀的通俗小說不僅應明白曉暢,緊密聯繫社會現實和群眾生活,而且應該成為社會
文化的窗口,使讀者可以從中管窺一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歷史、法律等方方面面的情況。美
國小說家Nelson DeMille於一九九七年寫出的《荒島奪命案》正是這樣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作者以其超凡的敘事才能,將金錢、法律、謀殺、愛情、正義與邪惡的鬥爭等融為一爐,演釋
出一部情節曲折、扣人心弦而又發人深思的偵探小說。全文語言幽默,人物性格刻畫生動,使
得小說本身既與讀者尤其美國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又以一種獨特的後現代視角超然於其它同
類的通俗小說之上,頗具進行一番剖析的價值。
  這部小說以美國長島附近一處生物實驗基地的兩位科學家夫婦被殺為肇始,圍繞偵政工作
逐層展開。其間警探與兇手、兇手與被害者、警探與偵探等各種關係錯綜複雜,互相交織,煞
是好看。不知不覺中,金錢、愛情、法律、邪惡和正義等現實題材得以成功地展現。人類不只
一次地拷問自己的靈魂:金錢對我們究竟意味著什麼?文學史上無數大家和普通的通俗小說家
都用他們的作品說明金錢是萬惡之源。或許作家的天職就在於曝光和針砭事物的陰暗面,藉此
警醒世人,所以歌頌金錢的小說畢竟沒有針砭和抨擊它的多。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
金錢不可避免地成為人們靈魂的腐蝕劑和行動的「第一驅動力」,於是金錢拜物教開始將美好
的傳統價值觀從人們腦海中驅走。被金錢主宰一切的大腦所指揮的人體軀幹也不過就如文中主
人公約翰‧柯里所說的是「行屍走肉」。生命的意義一旦歸於金光燦燦的物質享受,傑出的科
學家便可以為了它而出賣尊嚴和假公濟私;富裕的葡萄園主就可以大肆揮霍,到處結黨營私,
甚至為了金銀財寶而殺死朋友;而無數政客、新聞媒體甚至警察本身也因為菜要人有錢有權便
相信他不會犯罪。金錢成了榮譽、地位、特權的象徵和後盾,這不僅使小說中描繪的一幅幅官
場、要人圈中的「現形」畫面具有了強烈的現實批判的意義,更使得讀者可以進一步思考:在
美國這個號稱法制健全的國家中金錢和法律的較量又意味著什麼?
  罪犯弗雷德里克‧托賓腰纏萬貫,身為社區的名流,卻沒有正確的健康價值觀,只對花天
酒地的生活情有獨鍾。在他的思想中,女人、金錢、名譽和地位勝過一切,生活也已演變成尋
求刺激的動物般行徑。他可以去福克斯伍德賭場豪賭一場,不惜自己會負債生活:他可以走馬
燈似地玩弄女人,卻從沒有真正有過愛情;平時文質彬彬,罪行敗露時也就惱羞成怒、氣急敗
壞,一副困獸猶鬥的架式。所有這一切集中體現了美國等發達的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金錢對
人的腐化作用與觸目驚心的後果:道德淪喪、傳統崩潰,人們的腦海裡只有為金錢而機械生活
這唯一清晰的理念。而法律,在代表正義的同時卻往往處於無力懲辦兇手的地位,從而在金錢
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敗下陣來。作者在這部小說中通過主人公約翰的感歎反映出金錢萬能的社會
中法律的兩難境地:「倘若想在這些太歲頭上動土的話,沒有確鑿的證據那才難呢。」法律在保
護金錢合法化的同時也就部分地受制於金錢,而執法者更是在人與人的複雜關係中墜入金錢誘
惑的萬丈深淵。小說雖沒有針鋒相對的控辯交鋒,但通過約翰獨自一人搜尋真兇的艱難歷程真
實地反映了金錢可以讓罪犯險些逍遙法外的主題。
  如果說愛情是古今中外文學的永恆主題,那麼在現代社會的傳統價值逐步消失、金錢力量
不斷加強時,愛情似乎在小說中只有一次次遭受踐踏的地位了。作家德米勒沒有放棄對愛情的
美好看望,浪漫戀情如花環一般鑲嵌在兇殺和充滿銅臭味的小說環境中。他熱情而又真誠地描
述了約翰和愛瑪、約翰和貝思的兩次愛情經歷。或浪漫溫馨,或同甘共苦,真實地展現了現代
都市中兩種愛情的遭遇,使一部恐怖、緊張和充滿殘酷爭鬥的小說時時閃現出美好動人的光亮
,猶如愛瑪對戀人所說的「夜空中的星座」一樣令人嚮往。值得一提的是,德米勒對愛情與性
愛的描寫總是力求少一些商業化、多一些真情,使人讀來如一首抒情詩,讓人難以忘懷。小說
對海洋的多次描寫暗喻了對愛情的態度。前者是約翰和愛瑪觀海時,平靜舒展的海浪可以和戀
情溫馨浪漫的一面相媲美;後者則是在約翰和貝思共同對付託賓的海戰時,驚心動魄、生死攸
關的情景不禁使人想到愛情也有痛苦和哀傷的一面。一個成功的作家必須善於從生活中提煉出
典型的主題,還必須善於通過巧妙的場景安排恰當地體現這一主題。從這個角度說,德米勒做
得很優秀。
  小說在努力闡釋這些現代主題時,作家從未忘記自己深深扎根的西方文學傳統,這一點突
出地體現在大量文學典故的運用當中。作者的靡頁題詞選自美國著名發明家、政治家和文學家
本‧富蘭克林的一句名言:「三個人也能保守祕密,如果其中有兩個人已經死了。」這種黑色幽
默不僅道出金錢等物質利益是構成人際關係的基本性質。這一具有共通性(universality)的哲學命
題,而且使小說從通俗的偵探題材上升到發人深思的意義層面。作者通過多次引用莎士比亞的
比喻抨擊金錢的罪惡魔力––「能使聖人墮落的黃金」,充分揭示了小說主題。類似的還有弗蘭
肯斯泰因之於高科技應用、愛倫‧坡的意象、弗洛伊德主義、靡菲斯特的出現以及很多莎士比
亞的詩句典故。這種「文學典故通俗化」的寫法是現代甚至後現代情境下小說創作的一大走向
和特色。這和很多雜誌、出版社所推行的「學術平民化」的嘗試,其實都有著提高讀者品味、
讓嚴肅文學走下神壇的不謀而合之處。這也是本世紀「接受美學」理論推廣、高科技日益發達
和小說適應時代挑戰的必然結果。德米勒在他的小說中以幽默而又不乏學術素養的方式讓廣大
讀者沉浸在文化傳統的「遊戲」中。
  說到「遊戲」,其實正是後現代小說的重要特徵。從情節上看,德米勒並沒有讓故事的發
展受其語言文風的過多干擾,而是和現實主義的題材相一致,遵循時空轉換的循序漸進的方式
,雖然其中各章節頗有「蒙太奇」的味道。作者以「合––分––合」為總體敘述框架,在第
二部分即小說的主體部分中充分體現了他善於講故事的才能。從謀殺案發端,主人公約翰便被
陸續捲進勘查現場、調查證人、探訪普拉姆島和匹克尼克歷史協會、海上歷險以及最後和托賓
的決鬥等一系列情節中。圍繞破案出現了多種可能,主要人物便就有多種選擇,而讀者則面臨
著多種猜測。這使宛如遊戲一般,對於主人公,各種疑問並非使用排除法就可以逐一解決的。
多條線索也只是到全書的三分之二之後才初見端倪,讀者這時除了對主要線索清楚外,其它的
破案線索依舊撲朔迷離,互相交織在一起,甚至到了故事結尾有些疑問也不得而知。對於讀者
,跟隨著主人公約翰的視角在幾種線索和可能間排捆並非完全地被動,我們的好奇心和想當偵
探的慾望從潛意識中被深深地激活。這種情況在一定程度上應歸功於作者「形散而神不散」的
敘事技巧。讀罷全文,讀者會感到這部故事中的各種情節符號就像播撒的種子一樣被煙熟的農
夫均勻卻又不單調地撒播在田間的各塊地上。當錯綜複雜的線索元素和情節符號極不著痕跡地
安排進文本中後,它們期待著作家、主人公和讀者都來參與故事意義的重組,這種看似傳統的
敘述便有了頗為現代的敘述技巧,讀來既饒有趣味、引人入勝,又化被動為主動,讓讀者處在
與主人公、作家平等的地位,至少在闡釋故事的過程方面有同等的效果。
  在曲折迷離的故事情節中,作者德米勒顯示出在諸多領域絕對內行的專業知識,使整部小
說像百科全書一樣叫人大開眼界,也應令每個讀者讀完全書後對眾多領域的科技知識有相當的
認識。作品寫於一九九七年,緊扣世界時事,因此我們可以在第十二章跟隨卓納教授系統瞭解
生物實驗基地的高科技和埃博拉之類的生物病毒。第三十章到第三十五章的颶風浩劫和海上驚
險足以使我們充分瞭解遊艇、颶風和紐約附近海灣的航海常識。此外,還可以涉獵複雜有趣的
偵探程序和遠達十六與十七世紀的考古及檔案知識。讀罷全書,我們不能不驚歎作者廣博的知
識和敬業精神,這和一些從不體驗生活的三流作家相比大相逕庭。應該看到,現代通俗小說作
家大都在某一領域十分擅長,如美國的格里森姆的「法律小說」、中國香港梁鳳儀的「財經小
說」等。但這部小說的作者德米勒則充分顯示出在多個領域的內行知識,不能不叫人驚歎,也
只有這種近似內行的表達方式才能真正征服讀者;中便是編造出來的技術,也需要堅實的內行
功底。
  《荒島奪命案》另一個寫作特色就是以第一人稱的有限視角為敘述視角,以後現代的敘事
風格塑造了一個機智勇敢、幽默風趣而又具有叛逆性格的「嬉皮士」偵探。主人公約翰‧柯里
(John Corey)的英文簡寫為「J‧C‧」,與西方文化傳統中的耶穌基督(Jesus Christ)的簡稱相同
,作者的寓意就在於這個主人公在物慾橫流、價值顛覆的後現代社會中承擔看近似「現代基督
」的重任。但有趣而發人深省的是,這位「現代基督」作為警探卻從不嚴肅說話,慣於冷嘲熱
諷,對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投去巴首般的譏誚與揭露。他自我總結道「我是一個擁有很多
偏見的人,我為這些偏見而恨自己,但我是我這個年紀、性別、時代和文化的產物。」這可以
使我們聯想到美國戰後的社會風氣的變遷,由反叛到保守。所以在八十年代後期以來社會又趨
向於保守思潮,而作者筆下的「現代基督」正是在保守、富足和表面繁榮的後現代工業社會下
的新「反叛者」。但與六七十年代的「雅皮士」、「嬉皮士」以及崇尚暴力的舊的反傳統者不
一樣,約翰‧柯里以冷靜的目光審視周圍生活,又以高傲的語氣睥睨一切,痛恨一切虛偽、墮
落、奢華和行屍走肉般的現代生活。這使我們想起五十年代轟動一時的美國小說《麥田裡的守
望者》,書中少年主人公痛斥一切虛偽的行徑,與約翰‧柯里不無共同之處,這也在很大程度
上說明美國社會文化在五十年代以來一直有針展現實社會風氣的優良傳統,在近半個世紀的通
俗文學中亦有一脈相承的體現。主人公約翰時刻對既定的事實或規章制度進行解構性的反思與
質問。他從不按照書本上的程序進行推理和破案,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他不怕顯赫的要人和
生物病毒擴散的謠傳,對生活總是充滿信心和樂觀的希望。他善於憑直覺在高科技的理性時代
裡我行我素,對愛情執著地追求,對警察事業忠誠熱愛。而當他失去愛人和心愛的工作之後,
內心的悲傷終究難以被表面的冷峻隨便掩蓋。德米勒在小說中自始至終對約翰(即第一人稱「我
」)的心理活動費盡筆墨,以對白、自白等形式展現了一個「現代基督」的複雜內心世界。
  約翰身負槍傷仍在案發後積極參與偵破活動,在艱難的歷險中始終處在社會「邊緣人」的
地位,他的思路應者甚寡,他的苦難並沒有受到上司的同情;可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情節的
發展似乎也無過分誇張之處。平淡之中露出些許辛酸,宛如一朵帶刺玫瑰開放於荒蕪的山谷,
這或許就是德米勒成功塑造的主人公性格給我們留下的深刻中象。
  最後需要討論的一點便是這部小說的優秀的語言和獨特的文風。作為譯者之一,筆者慚愧
地看到譯作與原作相比語言上遜色不少。原作語言流暢、簡潔,口語化、詩化傾向明顯,突出
體現出海明成式的語言簡煉的特點。這與人物的內心獨白和符合現代生活快節奏等因素有關。
全文對景物描寫亦很獨到,從海洋的漣漪到颶風的狂暴,從愛瑪在水中的揮手到風雨之後的草
坪,無不和當時的人物心理密切相關,讀者若能將景物、靜物類的描寫與人物的心理聯繫起來
,便會在「比興」之中讀懂作者的看似簡單的文句。
  中國讀者大凡讀過現當代武俠小說,沒有不知道古龍的,他的文風別具一格,尤其在人物
心理描寫的同時擅長添上畫龍點睛式的評論,雋永深刻,發人深思。而當我們讀這部小說時,
讀者會發現德米勒也有類似的筆融,但主要從主人公約翰的角度去「畫龍點睛」。縱現全書,
妙語錦句俯拾即是,且意味深長。如結尾約翰和上司達成協議後,約翰說:「這就是生活。生活
的意義和善惡、對錯、職責、榮譽、祖國和其它任何東西都沒多大關係,而是在於如何達成恰
當的協議。」調低之中滿合憤懣和無奈,不僅富有哲理性,而且黑色幽默的效果權強。又比如
在約翰回到家中讀完戈登夫婦的遺信後,作者借主人公的獨白道出了現代社會中人類生活的尷
尬處境:「一百年前,人們只是偶爾遇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然後被迫選擇一個方向。今天,我們
生活在集成鋅片的世界中,每毫微秒就有百萬條線路在打開和閉合。更糟的是,按鈕掌握在其
他人手中。」可以說,每一位熱愛生活、勤於思考的讀者都會喜愛德米勒的文風。
  總之,《荒島奪命案》這部由美國暢銷書作家Nelson DeMille推出的新作應該比他以前的
偵探小說更吸引人,更富有趣味性、文學性和哲理性。讀起來不會太累,也不會太輕鬆,這或
許不僅是小說優秀的原因,也是我們生活意義的真實感知。大音希聲,大家無形。任何一部作
品真正的評判者終究是讀者,正如一個案件的最終解談者只有傑出的偵探一樣。
  范一亭 一九九八年六月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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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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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希望各位能享受這次的小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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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過雙筒望遠鏡,我能看到一艘四十來尺長、漂亮的艙式快艇在百來碼外泊定。兩對三十
來歲的夫婦在艇上享受快樂時光,曬著日光浴,猛喝飲料。女人們穿著小小的內褲,沒有上裝
。男人中的一個正站在船頭,他飛快地脫掉衣服,立在那兒彎腰準備了一分鐘,然後跳入海灣
繞船而游。好一片美妙的鄉村!我放下望遠鏡,打開了一罐「百威」啤酒。
  此時正是暮夏,我指的不是八月底,而是秋分之前的九月。勞動節週末已經過去,秋後小
陽春即將到來,就那會兒吧。
  我,約翰‧柯里,一個康復中的警察,此刻正在叔父家的後廊上,深深陷坐在一張柳條椅
裡,腦際淺淺地浮過一些雜念。我發現無所事事的問題在於你不知道這種狀態何時結束。
  這個後廊呈一種老式的環抱狀,三面都是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的農房,全蓋著木條瓦和俗麗
的裝飾,塔樓,山牆等,一共九碼長。從我所坐的地方向南望去,穿過一斜坡草坪便是匹克尼
克大海灣。太陽在西面的地平線上低垂,是下午六點四十五分時的太陽。我是一個城市居民,
但現在卻真的融入到鄉村的事物中,比如天空啦,所有這一切。而幾個星期以前,我終於找到
了北斗星座。
  穿著一件純白T恤和在體重驟減之前很合身的毛邊牛仔短褲,我赤腳交叉架在圍欄上,而
左右腳的大腳趾頭便框定了剛才提到的艙式快艇。
  在一天中的這個時候,你可以聽到蟲鳴聲:蟋蟀、蝗蟲、還有,誰知道那麼多呢?我不太
熱衷於這些大自然的聲響,所以桌子的一端放著我的手提式收音機,正咿呀唱著《大寒顫》。
我左手拿著一聽啤酒,膝上放著雙筒望遠鏡,右手邊的地板上放著我那閒置的傢伙,一枝史密
斯和威森造點三八口徑雙筒轉輪手槍,大小正好放進我的錢包裡。當然這只是開玩笑。
  在《當一個男人愛上女人》和《街頭舞蹈》兩首歌之間兩秒鐘的間歇裡,我聽到,或從鬆
散搖晃的舊地板上感覺到,有人正沿長廊走來。因為我獨自居住,沒料到會有人來,便把手槍
拿起來放在膝蓋上。你們別以為我患了狂想症。這裡我應該提一下的是,我正從一場病中康復
過來,不是生病,而是三處槍傷,兩處九毫米口徑,一處是點四四口徑,有兩夸脫的大肚酒瓶
那麼大。但槍洞的大小並不重要,實際上重要的是彈孔的位置,位置,位置。顯然這些孔打得
正是地方,因為我現在正在康復中,而不是在墳墓中被分解。
  我往右看去,後廊在此沿西邊的房子圍轉。一個男人從轉角處出現,在離我十五尺處停下
來,搜索著落日投下的長長的影子。因此他沒看見我。但由於他背對太陽,我也很難看清他的
臉或猜測他的意圖。我說:「需要幫忙嗎?」
  他把頭轉向我。「哦,嗨,約翰,我還沒注意到你在那兒。」
  「請坐。警長。」我把轉輪手槍悄悄插進T恤下的腰帶裡,然後放低了《街頭舞蹈》的音
量。
  西爾韋斯特‧麥克斯威爾,啊哈,麥克斯,在本地就代表法律的人,此時正向我蹭蹬過來
,一屁股坐在圍欄上,面向我。他穿著一件亮色的運動夾克,白色開扣衫,棕色棉質便褲,赤
腳穿一雙划船鞋。我說不出他是在執行任務還是闌來散步。我說:「在冷櫃裡有些軟飲料。」
  「謝謝。」他朝下一伸手,把一罐「百威」從冰塊中解救出來。麥克斯喜歡把啤酒稱作軟
飲料。
  他淺嘗了一會兒,朝著距他的鼻子兩尺來遠的空間中的一點沉思凝望。我把注意力轉回海
灣,聽「驚奇」樂隊的一首歌叫《海中太多的魚》。因為是星期一,來度週末的人已經走了。
謝天謝地!在勞動節過後,當大多數夏日租賃都結束時,我也是這麼說的。於是我便有了重歸
寧靜的感覺。麥克斯是一個當地人。他沒有開門見山,所以你只好耐心地等。他最後問我:「這
地方是你自己的嗎?」
  「我叔叔的,他想讓我買下它。」
  「別買任何東西。我的哲學是,如果它會飛,會飄,會他媽的,租好了。」
  「謝謝。」
  「你打算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
  「直到風不再從我胸腔呼嘯而過。」
  他微笑了,但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麥克斯是個大個子,和我差不多年紀,四十五歲左
右,波浪形金黃色頭髮,紅潤的膚色,藍眼睛。女人們似乎覺得他很英俊,這對至今仍是一個
單身漢的麥克斯警長很有利。
  他說:「你現在感覺如何?」
  「不錯。」
  「你想進行一些腦力鍛鍊嗎?」
  我沒有回答。我認識麥克斯已有十年了,但因為我不住在這兒,只是偶爾看到他。在此我
需要說明:我是一個紐約市重案組的偵探,直到我趴下前,都在曼哈頓北區工作,那是四月十
二日的事情。二十多年來紐約市沒有一個兇殺案偵探倒下,所以這事兒成了大新聞。紐約警察
局公共情報辦公室使這種盛況持續下去,因為合同時間又到了。而我又這麼平和,英俊,等等
。他們把這事兒潤色了一番,媒體也很合作,於是我們便一輪一輪熱下去。同時,兩個向我射
擊的兇犯依然逍遙在外,所以我在哥倫比亞長老會住了一個月,又在曼哈頓的公寓住了幾星期
。然後哈里叔叔認為他的夏日別墅是一個適合英雄的去處,為什麼不去呢?我在五月底,正是
紀念日之後來到了這兒。
  麥克斯說:「我想你認識朱迪‧戈登和湯姆‧戈登。」
  我看著他,兩人目光相遇,我明白他的意思,問道:「兩個人都––?」
  他點點頭:「是的。」在一段令人肅然起敬的沉默之後,他說:「我想帶你去看看現場。」
  「為什麼?」
  「為什麼不?幫我個忙,比別人搶先一步。我正缺兇殺案偵探。」
  事實上,南侯德鎮警察局沒有兇殺案偵探,但依然應付自如,因為這兒很少有人被謀殺。
如果這樣的事發生,薩福克縣警方將對兇殺案細節作出反應並予以接管。麥克斯就站到一邊去
了。他不願意這樣。
  此地的大致方位––這是長島的北福克,紐約州南侯德鎮所在地。據公路旁的一塊裝飾板
上記載,它是在十七世紀四十年代左右由一群從康涅狄格新哈文來的人建立的。任何人都知道
他們為逃避國王而來此地。而長島的南叉,在匹克尼克大海灣的另一側,是時髦的漢普頓:作
家、藝術家、演員、出版界人士各色人等聚居於此。而這兒,北叉上住的是農夫、漁夫之流,
或許還住了個謀殺犯。
  反正哈里叔叔的房子正坐落在馬蒂塔克的小村莊裡。離紐約第一零二西街大約一百英里的
公路,在那兒兩個西班牙人模樣的紳士向好樣的你開了十四五槍,三槍打中你這個在二三十英
尺外的活靶。不怎麼生動的描述,但我並非在批評或抱怨。
  總的說來,南侯德鎮構成了大部分的北福克,包括八個小村莊和一個叫綠港的村莊,擁有
大約四十個宣誓警官的警隊。就是這麼回事。
  麥克斯說:「去看看沒什麼害處。」
  「當然不會。萬一我因為在不適當的時間在此地出現而被傳訊呢?我可惹不起這事兒。」
  「事實上,我打了電話給鎮上的主管,得到了允諾,僱傭你,正式地作為顧問,一天一百
美元。」
  「哇,聽起來幹這工作我得節省點兒。」
  麥克斯做出一個微笑「嗨,它付得了你的汽油和電話費。不管怎樣你現在沒什麼事做。」
  「我在使我右肺的洞彌合。」
  「這工作不具拉傷性。」
  「你怎麼知道?」
  「這是成為南侯德鎮好公民的機會。」
  「我是紐約人,而且不被認為是個好公民。」
  「嗨,你和戈登夫婦很熟吧?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嗎?」
  「算是吧。」
  「是嗎?這就是你的動力所在,來約翰,起來,我們走吧,我欠你一個人情。」說實話,
我很惱火。戈登夫婦是好人。我站起來放下啤酒說:「我將接受這個工作,以一星期一美元的價
格作為正式人員接受。」
  「太好了,不要反悔哦?」
  當然我會。我關掉正唱著的《吉里米是隻牛蛙》,問麥克斯「有很多血嗎?」
  「有點兒,是腦部槍傷。」
  「你認為我需要拖雙人字涼鞋嗎?」
  「哦,一些腦質和頭蓋骨從後面被打穿了––」
  「行。」我趿上拖鞋,與麥克斯沿圍廊走過去,到了房前的環形公路上。我鑽進他那不帶
標記的警車,一輛白色「夏洛奇」吉普,裝了聲音又響又粗的警笛。
  我們沿長長的公路駛下去。上面佈滿了百年來的牡殼和蛤殼,因為哈里叔叔和每個在他之
前的人都把殼、灰、炭壁爐裡的煤渣倒在馬路上,以防止泥濘和灰塵。總之,這在過去被稱作
海灣農房產業,至今仍是濱海,但大多數農田已出賣。植被長得過於茂盛,多為他們現在已不
太用得著的一類,像連翹、柔毛柳和水蠟樹。房子本身漆成乳白色,綠鑲邊,綠屋頂,非常迷
人,真的。也許等警局醫生說我病好了我會買它。我要練習把血咳出來。
  談到我的傷殘,我吃了幾槍換來了四分之三終身免稅撫恤金。這在警局相當於去大西洋城
,在城門前的地毯的一滴淚水上絆一跤,或在看清責任律師時把頭撞在吃角子老虎機上。真是
意外的收穫。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什麼?」
  「我說,他們在下午五點四十五分被一個鄰居發現––」
  「現在算錢嗎?」
  「當然。他們都是頭部中槍,鄰居發現他們躺在室外就餐處的地板上。」
  「麥克斯,我就要看到這些了。你還是告訴我關於鄰居的情況吧。」
  「好。他叫埃德加‧墨菲,一個老先生,他在五點三十分聽到戈登的船開進來,十五分鐘
後他走過來發現他們被謀殺了。沒聽到槍聲。」
  「他們帶助聽器嗎?」
  「沒有,我問過他,據他講,他的妻子聽覺不錯,所以也許是枝無聲手槍,也許他們比自
己認為的要聾。」
  「但他們聽到了船進來的聲音。埃德加對時間確定嗎?」
  「非常肯定。他在五點五十一分打電話給我們,時間非常接近。」
  「對。」我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七點十分。麥克斯一定是剛到現場不久,便想起了這
個絕妙的主意來找我。我猜想薩福克縣兇殺組的傢伙們已在那裡了。他們都從一個叫雅普漢克
的小鎮上來,警局總部設在那裡,離戈登夫婦的住處大約一小時的路程。
  麥克斯說這說那一直沒停,我努力使思緒上軌,但已經有五個月我不必思考這類事情了。
我真想甩出一句:揀事實說!麥克斯!但卻讓他繼續嗡嗡下去。同時,《吉里米是隻牛蛙》一
直在我腦子裡播放。你知道的,當你的腦子對不上弦時,尤其是這樣一根弦,真的很煩人。
  我從車窗望出去,我們正駛在東西走向的幹道上,為方便起見,它被稱作大路,伸向一個
叫拿騷角的地方,戈登居住或曾居住在那裡。北福克有點兒像鱈魚角,常受大風侵襲的海角,
三面環水,且有很長的歷史。
  常住人口不多,大約兩萬人。但夏天和週末有很多來渡假的人們,而新興的酒廠已吸引了
許多晝出夜歸的旅行者。建一個酒廠,便有上萬飲酒的雅皮士來自鄰近的大都市,永不虧本。
  我們總算向南拐來到了拿騷角,大約兩英里長,狀似斧劈,切入匹克尼克大海灣。從我的
碼頭到戈登的碼頭大約四英里。拿騷角自從二十年代以來就成為一個避暑勝地。房子從簡單的
平房到豪華的宅邸都有。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在這兒消過夏。就是在這兒,一九三零年左右,
他寫了那封致羅斯福總統的著名的「拿騷角之信」,勸說總統著手搞搞原子彈。其餘的,他們
說,就是歷史的事情了。
  有趣的是,拿騷角至今仍是許多科學工作者的家。一些人在布魯黑文國家實驗室工作;那
是一個祕密的核試驗點之類的地方,西去此地三十五英里。另一些科學家在普拉姆島工作,是
一個最高機密的生物實驗點。普拉姆島距東方角頂端兩英里。東方角是北叉向海伸出最遠的陸
地,下一站便是歐洲。
  除了這些情況之外的是,湯姆和朱迪‧戈登是在普拉姆島工作的生物學家,你可以打賭西
爾韋斯特‧麥克斯威爾和約翰‧柯里都想到了這一點。我問麥克斯:「你們通知聯邦了嗎?」
  他搖頭。
  「為什麼不?」
  「謀殺案與聯邦無關。」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麥克斯。」
  麥克斯威爾警長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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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7 21:41: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們來到了拿騷角西岸一條小巷子裡戈登夫婦的家。這房子由六十年代的牧場改建成九十
年代的時新樣式。從中西部某地來的戈登夫婦由於不肯定他們將來的職業道路,便租下房子,
還在猶豫要不要買。他們有一次對我這麼說起過。我想我要是也同他們那些工作對象打交道的
話,我也不會制定任何長期計劃的,見鬼,我甚至不會買綠香蕉。
  我把注意力轉向吉普車窗外的情景。在這個怕人的樹陰遮蔽的巷子中,三五成群的鄰居,
騎車的小孩,站在長長的紫色陰影下,望著戈登的家,議論著。三輛南侯德鎮警車停在房前,
似乎有兩輛車不帶標記。一輛縣法庭的運輸車擋住了去路,以免車輛駛入或停在案發現場,毀
壞證據。這是很好的做法,麥克斯的小小鄉村警隊至今為止做法正規,令我頗受鼓舞。
  在街上有兩輛電視轉播車。一輛來自當地的長島新聞站,另一輛是全國廣播公司的新聞車。
  我還注意到,一群記者模樣的人正與鄰居聊天,把麥克風揮到任何張開了嘴的人面前。這
還不算是十足的媒體表演,但當其餘的新聞獵鯊醒悟到此事與普拉姆島的干係時,這種情形便
會出現的。
  犯罪現場黃色的警戒線已被裹在一棵棵樹上,把房子與院子圍了起來。麥克斯在法庭車後
停下,我們走出來。幾架照相機閃動著,然後一大束攝影燈光跟上來,我們被攝入了十一點的
新聞錄影帶,我希望傷殘委員會的人不要觀看,更別提那兩個想幹掉我的兇手了。他們可能通
過這個知道我的行蹤。
  站在車道中的是一位拿著筆記簿,身穿制服的警察––犯罪現場記錄員。麥克斯給了他我
的名字,頭銜等等,於是我被正式登記了。現在便符合被告律師與可能的辯護律師傳喚的條件
了。這恰是我所不希望的,但當命運召喚時,我就感到自在了。
  我們沿著卵石車道走上去,經過一個月洞門進了後院,全是雪松鋪地,有很多層,彷彿一
條瀑布從房子向海灣墜落,消失在長長的碼頭上,那兒繫著戈登夫婦的小艇。真是一個美麗的
傍晚。我希望湯姆和朱迪活著看到這一美景。
  我觀察了一下,在場的有法醫室的常規工作人員,加上三個穿警服的南侯德鎮警察與一個
穿著過於正式的女人。她穿著淺棕色西裝夾克,配套的裙子,白襯衫,和一雙簡單實用的鞋子
。起先我以為她是被叫來辨認屍體的家屬等等,然後我便注意到她拿著一本筆記簿和一支鋼筆
,看上去像個警員。
  腳朝房子頭朝海灣,肩並肩仰面躺在木質優良的銀灰色雪松地板上,湯姆和朱迪手腳歪斜
,彷彿在印雪中天使。一架警局的攝影機在給屍體拍照,閃光燈照亮了地板,在屍體上產生了
怪異的作用,使他們在剎那間看起來很恐怖,彷彿從電影《活死人之夜》中出來。
  我盯著屍體。湯姆和朱迪都在三十五歲左右,體形很好,即便死去也是一對美麗絕倫的夫
婦––以至於當他們在更時髦的場合吃飯時,常被誤認為是社會名流。
  他們都身穿藍牛仔,跑鞋,馬球衫。湯姆的襯衫是黑色的,前面帶著海軍的標誌。朱迪的
是一種更漂亮的獵人綠,在左胸上有一隻黃色小帆船。
  麥克斯,我懷疑他一年中沒看過多少被謀殺的人,但他可能看夠了自然死亡,自殺或車禍
之類,因此他不會太顯出恐懼的樣子,但他看上去嚴肅而專注,沉思中又顯出訓練有素的樣子
。他不停地打量屍體,彷彿他無法相信在這優質地板上躺著的是被謀殺的人。
  另一方面,好樣的你,在一個每年累計一千五百例謀殺案的城市中工作,正如他們所說,
對死亡已不陌生。我沒看過全部的一千五百具屍首,但我已看得夠多了,以至於我再也不感到
吃驚、難受、震撼或悲哀,但是當你喜歡的人遭此下場,就不一樣了。
  我走過地板,在湯姆‧戈登身邊停下來,湯姆在他的鼻梁骨上中了一彈,而朱迪在左天庭
處被穿了個孔。
  假設這兒只有一個射擊者,那麼魁梧的湯姆可能吃了第一下,一槍命中頭部;然後朱迪難
以置信地向她丈夫轉過身來,在左天庭處受了第二顆子彈。兩顆子彈可能穿過頭蓋骨掉進了海
灣。倒霉的發射特性。
  我從來沒到過一個沒有氣味的兇殺案現場––難以相信的奇臭,如果被害者死了有一會兒
的話。如果有血,我總是能聞到。如果一個身體的內臟被弄穿,通常會有一種特殊的內臟氣息
。我再也不想聞這些了,上次我聞到了血,是我自己的。還好,戶外謀殺的事實使情況不那麼
糟糕。
  我環顧四周,找不到附近有什麼地方射擊者可以躲藏。房子的玻璃滑門是開著的,也許射
擊者曾經躲在裡面,但那兒距屍體有二十尺遠,能夠從這麼遠的距離用手槍準確射中頭部的人
並不多。我就是一個活的證明。在二十尺外你只能先打身子,再走近射擊頭部,以徹底結果對
方。所以這兒只有兩種可能:射擊者用的是步槍,不是手槍,或者射擊者能在不引起他們任何
戒備的狀態下迎上去。也許是樣子平常,不具威脅性的人,又或許甚至是他們認識的人。戈登
夫婦出了艇,走上地板,他們看到了在某一處的這個人,並繼續向他或她走去。這個人舉起手
槍,在不到五尺遠的地方射殺了兩個人。
  我越過屍體看去,發現一些小彩旗釘在雪松地板四處。「紅色代表鮮血。」
  麥克斯點點頭。「白色代表骷髏,灰色––」
  「明白了。」還好我穿了拖鞋。
  麥克斯告訴我,子彈出處傷口很大,像是頭蓋骨的後部全打掉了。而且,如你所見,入孔
也很大,我猜是一枝點四五口徑的。我們還沒找到兩顆子彈,它們可能掉入海灣了。
  我沒有答話。
  麥克斯朝玻璃滑門示意了一下,告訴我:「滑門被動過,屋裡也被翻過,但沒有大件丟失,
像電視,電腦,CD機,這些東西全在那兒,但也許珠寶和小件丟失了。」
  我考慮了一會兒。戈登夫婦,和大多數拿政府工資的知識分子一樣,沒有太多的珠寶、藝
術品或任何此類的東西。一個吸毒鬼可能捲走值錢的電器時砸了腳。
  麥克斯說:「我這麼想––一個竊賊或竊賊們正在行事,他,或她,或他們看到戈登夫婦穿
過玻璃門走近時,他,或她,或他們跳到地板上,開槍並逃走了。」他看著我問:「對嗎?」
  「你這麼認為?」
  「我這麼認為。」
  「明白了,聽起來比說『最高機密細菌戰事科學家的家被翻竊而科學家被謀殺』感覺好一
點。」
  麥克斯靠近我,輕輕地問:「你怎麼認為,約翰?」
  「是一小時一百美元嗎?」
  「喂,你這傢伙,別拿我開涮了,我們手頭可能是一起世界級雙重謀殺案呢。」
  我回答道:「你剛才還說是『房主闖入盜竊現場而被謀殺』之類簡單的案子呢。」
  「是,但發現房主是––不管是什麼」,他看著我說:「重新推理。」
  「好,你知道兇手不會從玻璃門處開槍,而是站在他們面前開的。那扇你們發現開著的門
那時是關著的,因此當戈登夫婦走近房子時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事。那個開槍的人,可能坐在
這兒的幾張椅子中的一把上,他可能乘船而來,因為他不想把車停在外面給別人看見,或者他
們是搭車過來的。在兩種情況下,戈登夫婦或者認識他或者並不以其出現在甲板上為然,或者
那是一個女人,優美而漂亮。戈登夫婦向她走去而她向他們走來。他們或許交談過一兩句,但
很快,兇手拿出手槍把他們打趴下了。」
  麥克斯威爾探長點點頭。
  「如果兇手是在裡面尋找什麼東西,他們要的不是珠寶或現鈔,而是文件。你知道––細
菌的事。他沒殺戈登夫婦是因為他們偶然撞見他,他殺他們是因為他想他們死。他在等他們。
這些你全知道。」
  他點點頭。
  我說:「但是,麥克斯,我看過的許多惡化或搞糟的盜竊案中,房主被殺,而竊賊一無所獲
。但當竊賊是個吸毒鬼時,這就講不通了。」
  麥克斯威爾警長按著下頷,彷彿他一面在想一個拿著手槍的吸毒鬼,一面又在想一個冷血
殺手。
  當他這麼做時,我跪在屍體邊,靠朱迪最近,她的眼睛是張開的,真的張得很開。她看上
去很吃驚。湯姆的眼睛也開著,但他看上去比他妻子平靜。蒼蠅已發現傷口周圍的血,我試圖
趕走牠們,但無濟於事。
  我更切近地查看屍體,但不觸碰任何會使法醫那幫人彎腰去看的地方。我看了頭髮、指甲
、皮膚、衣服、鞋等等。看畢,我拍了拍她的臉頰,站了起來。
  麥克斯威爾問我:「你認識他們多久了?」
  「從六月以後。」
  「你以前來過這房子嗎?」
  「是的,你只能再問一個問題了。」
  「哦,我得問一下,你下午五點三十分在哪裡?」
  「和你的女朋友在一起。」
  他微笑了,但沒被逗樂。
  我問麥克斯:「你和他們熟到什麼程度?」
  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回答:「只是社交場上的朋友。我的女朋友拉我去嘗酒會,就那麼閒
聊過。」
  「她這麼做?你怎麼知道我認識他們?」
  「他們提到遇到一個康復中的紐約警察,我說我認識你。」
  「世界太小了」我說。
  他不答話。
  我打量了一下後院四周,向東是房子,向南是一排高高的濃密的樹籬,在樹籬外是埃德加
‧墨菲,那個發現屍體的鄰居的家。向北是一片沼澤地,延伸百來碼,直到下一幢房子,幾乎
看不清了。向西,地板分級墜入海灣,碼頭在此向深水區伸出一百英尺遠,在碼頭的一端是戈
登夫婦的小艇,一輛豪華的玻璃纖維快艇––「方程式三零三」,大約三十尺長,被取名為「
螺旋體」號。正是我們從電影《生命一零一》中得知的那一種臭名昭著的細菌。戈登夫婦自有
幽默感。
  麥克斯說:「埃德加‧墨菲聲明戈登夫婦有時乘自己的艇往返普拉姆島,他們只在冬天或壞
天氣下才坐政府的渡輪。」
  我點點頭。我知道這些。
  他繼續說:「我打算給普拉姆島一個電話,看看能否發現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海面平靜,
潮水上漲,風從東邊吹來,所以他們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從普拉姆島駛到這兒。」
  「我不是一個水手。」
  「哦,我是,從這兒到普拉姆島只需要一小時,但通常是一個半或兩個小時在外面。墨菲
夫婦聽到戈登的船在五點三十分時進來。因此我們現在來看看是否能找到他們離開普拉姆島的
時間,那麼我們就能更加確定墨菲們聽到戈登夫婦的船進來是五點三十分。」
  「對。」我環顧甲板,還是平常的露天就餐處與甲板擺設––桌、椅、戶外吧台、太陽傘
等等。小灌木與植物從木板切口處長出來,但基本上沒有地方可供一個人隱藏自己,去伏擊兩
個在門外的人。
  「你在想什麼?」麥克斯問道。
  「哦,我在想這偉大的美利堅地板,碩大而又不用維修、層次感也很強,如同風景畫,所
有這些。不像我那老式的狹窄後廊,常常需要油漆。如果我買了叔父的房子,我要建一座同樣
的下海碼頭,但那時我就沒多少草坪了。」
  過了幾秒鐘,麥克斯然後問道:「這就是你所考慮的嗎?」
  「好,告訴我你從這兒還瞭解到了些什麼?」
  「哦,我覺得那些機器」他把大拇指指向快艇「當我到達時它還是熱的,和屍體一樣。」
  我點點頭。太陽開始沉入海灣,天明顯地暗下來,並涼爽了許多。穿著T恤和短褲,沒穿
內褲,我感到有點寒意。
  在大西洋沿岸,從外堤到新造陸地,從北到南,九月實在是一個黃金月份。白天很溫和晚
上適宜睡眠,是沒有潮濕和炎熱的夏季,是沒有冷雨的秋季。夏季的鳥兒還未曾離開,從北而
來的第一批候鳥正在南歸途中歇息片刻。我想如果我離開曼哈頓並在這兒終其一生,我會融入
這些大自然的事情中,划船、釣魚、所有這些。麥克斯說:「還有別的呢,那線只是在木料上挽
了個結兒。」
  「哦,這是案子的主要突破口,什麼鬼線?」
  「繩子,艇的繩子不是繫在碼頭的楔子上,而是臨時地鉤在木料上,那露出水面的木樁上
,我推測他們想在不久以後再回到艇上來。」
  「好眼力。」
  「是的,那麼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
  「你自己的觀察呢?」
  「警長,我認為你在逼我去發現什麼。」
  「理論、想法、直覺、任何事情?」
  「沒有。」
  麥克斯警長看來想說別的話,如:你被解雇了。但相反他說道:「我要去打個電話。」他走
開了,進了房子裡。
  我往後瞥了一眼屍體,那個穿淺棕色棉質西裝的女人正用粉筆劃出朱迪的大致輪廓。在紐
約,負責調查的警官劃線是標準做法,我猜在這兒也是這麼一回事兒,為的是讓將追蹤案件至
結尾並與當地檢察官合作的偵探能盡量多地瞭解與參與案件工作。因此我斷定這位穿棕衣的女
士是個兇殺案偵探,被派來調查此案。我進一步斷定,若我決定要在這事兒上幫助麥克斯,我
得小心應付她。
  兇殺案現場是世上最有趣的地方之一,如果你知道你在看著什麼又在尋找著什麼的話。想
想像湯姆、朱迪這樣的人在顯微鏡下觀看細菌,他們能告訴你這些細菌的名字,細菌現在在幹
什麼,還有細菌可能對正在觀看它們的人做些什麼,等等。如果我看著細菌,我所能見到的只
是些小波浪線,我對細菌所知甚少,也不善於觀察它們。我的腦子和眼睛不曾受過專門的訓練
,觀察不到細菌。
  但是,當我盯著死屍以及屍體周圍的現場時,我卻發現了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麥克斯觸摸
了機器與屍體,注意到他們還有溫度,他還注意到船是如何繫著的,又記錄了其它成打的細節
。這些平常人都注意不到。但麥克斯不是一個真正的偵探,他只是在二級水平上操作,但要解
決這樣一個謀殺案,你需要在更高水平上操作。他知道這一點,這就是他為什麼找我來的原因。
  我碰巧認識被害者。對於兇殺案偵探來說,這是一個很有利的條件。舉個例子,我知道戈
登夫婦在去普拉姆島時,通常穿著短裝,T恤和帆布便鞋,而工作時便套上他們的實驗服,或
防生物危害服什麼的。湯姆穿上黑T恤就不像他本人了。朱迪在我的回憶中則著裝色調更淡雅
一些。我猜想他們這樣穿是用作偽裝,穿跑鞋是為了跑得快。這樣我又在虛構線索了,你得小
心點別這麼做。
  但是在他們跑鞋的鞋底粘著紅泥,是從哪裡來的呢?不是從實驗室裡;也不大可能是從渡
輪碼頭的走道;也不會是從這兒的碼頭或甲板上粘來的。看來今天他們去了別的地方,而且為
這一天他們一改著裝,當然這一天的結局也一改往日。這兒發生過什麼別的事情,但我對此一
無所知,但那一定是有什麼別的事情。
  但是,仍然有可能的是他們只是撞上了行竊者,我的意思是,這也許與他們的工作無關。
事情是這樣的,麥克斯對此很敏感不安。這玩意兒也感染了我。原諒這個雙關語。在午夜以前
,聯邦調查局,國防情報中心和中央情報局的人會光臨此地,除非麥克斯在此之前抓住一個吸
毒鬼竊賊。
  「請原諒。」
  我循聲轉身,是那位穿棕色西服的女士。我說:「你被原諒了。」
  「對不起,你怎麼在這兒?」
  「我和我的隊伍在一起。」
  「你是警察嗎?」
  顯然我的T恤和短褲沒有營造出一副權威形象。我答道:「我和麥克斯威爾警長在一起。」
  「我能看到,你登記過了嗎?」
  「你為什麼不去查查?」我轉身朝甲板下一層走去,避開小彩旗,朝碼頭走去。她跟上來。
  「我是薩福克縣警方重案組的彭羅斯偵探,負責這次調查。」
  「祝賀你!」
  「除非你來這兒是公務在身,否則––」
  「這你得去和警長說。」我往下走向碼頭,來到戈登夫婦繫船的地方。長長的碼頭上涼風
習習,太陽已下山,現在海灣裡一艘帆船也看不到了,只有幾艘機動船亮起了跑燈。四分之三
的月亮在東南升起,月光在水面上閃爍不停。
  潮水上漲,三十尺長的快艇幾乎浮到齊岸高了,我跳到艇的甲板上。
  「你幹什麼?不能這麼做。」
  當然她非常漂亮。如果她很醜,我可能會更守規矩些。正如我暗示過的,她打扮得相當正
經。但縫製的衣服下,身體的線條與肉感猶如交響樂旋律,看起來像要奔放欲出。說實話,她
看上去像是在走私氣球。第二件事我注意的是她沒帶結婚戒指。而剩下來的列表如下:年齡:
三十歲出頭;頭髮:中長髮,銅色;眼睛:藍綠色;皮膚:美麗,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曬的太
陽不算多;淡妝;噘起的嘴巴;沒有可見的傷疤或標記;不帶耳環;沒塗指甲油;臉上是生氣
的表情。
  「你在聽我說嗎?」
  如果腔調變一下,她的聲音很動聽,我懷疑由於漂亮的臉蛋,非凡的身材和柔美的聲音,
彭羅斯偵探很難被男人們正色相待。於是她便穿上男人的裝束以求彌補。她可能也有一本《狂
歡舞會著裝》的書。
  「你在聽我說嗎?」
  「我在聽著呢,你聽我說了嗎?我告訴你去對警長說。」
  「我負責這兒。兇殺案的事,縣警局––」
  「好,我們一起去找警長吧,等一會兒。」
  我迅速地環顧快艇。天色已很暗了,我看不清太多,便嘗試找到一個手電筒。我對彭羅斯
說:「你應該在此地設一個崗。」
  「謝謝你的意見。請從船上跳出來!」
  「你身邊有手電筒嗎?」
  「跳出船來,馬上!」
  「好。」我跨上船舷,令我吃驚的是她伸出了手,我接住了。她的皮膚涼涼的。把我拉上
碼頭的同時,像貓一樣敏捷,她把右手伸到我的T恤衫下,奪走了腰帶中的左輪手槍,哇!
  她往後一退,我的傢伙已在她手中。「站住別動。」
  「是的,女士。」
  「你是誰?」
  「約翰‧柯里偵探,紐約市警察局兇殺組。女士。」
  「你在這兒幹什麼?」
  「和你一樣。」
  「不,是我接這案子,不是你。」
  「你在這兒有任何正式職位嗎?」
  「有,女士,我受聘為顧問。」
  「顧問?關於一件謀殺案的?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我也沒有。」
  「誰聘用你?」
  「鎮上。」
  「白癡。」
  「對。」她似乎還未想好下一步做什麼,為幫助她我建議:「你想脫光我的衣服搜索嗎?」
我想我看到在月光下一絲微笑掠過她的嘴唇,我覺得在為她心疼,或許是我肺部的槍傷又活動
起來了。
  她問我:「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約翰‧柯里。」
  她努力回憶著:「哦,你就是那個傢伙––」
  「是我,幸運的我。」
  她面色緩和下來,然後旋轉了一下我的手槍,並遞給了我,槍托在前。她轉身離開了。
  我追隨她在碼頭上走,上了三級甲板,向房子走去。戶外的燈照亮了玻璃門四周的區域,
飛蛾繞燈飛來飛去。
  麥克斯正和一個法醫交談著。他轉向我和彭羅斯偵探並問我們:「你們兩個碰上了?」
  彭羅斯偵探問:「為什麼這個人捲進這件案子?」
  麥克斯威爾警長說:「因為我想要他捲入。」
  「這不是由你決定的,警長。」
  「也不是你說了算。」
  他們不斷地頂下去,我的脖子開始累了,於是說:「她是對的,警長,我走吧,送我回家。
」我轉身走向月洞門,然後耍了點戲劇性的小策略,轉身對彭羅斯和麥克斯威爾說:「順便提一
下,有人拿了船尾的鋁箱嗎?」
  麥克斯問:「什麼鋁箱?」
  「戈登夫婦有一個大鋁箱,他們用來貯藏雜物,有時把它作為冰櫃來放酒和飯食。」
  「它在哪兒?」
  「這正是我問你的。」
  「我會去找。」
  「好主意。」我轉身走過月洞門,出來到了前面的草坪上,遠離停靠的警車。當雙人謀殺
案的消息傳遍小社區時,鄰居們被一種病態的好奇驅使,加入進來。
  幾架攝影機在我的方向突然出現,錄影燈光跟上,照亮了我和房子的前部。攝影機轉動著
,記者對我大叫,像以前一樣。我便朝手上咳嗽,以免萬一傷殘委員會的人在觀看,更別提我
前妻了。
  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從後院來趕上了我。我們進了一輛有標誌的南侯德鎮警車,便離開了。
他說他叫鮑勃‧約翰遜,又問我:「你怎麼認為,偵探?」
  「他們是被謀殺的。」
  「是,沒錯」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詢問:「嗨,你認為這和普拉姆島有沒有關係?」
  「沒有。」
  「告訴你,我見過盜竊案,但這一起不是。它看上去像是盜竊案,但卻是一次搜索––你
知道嗎?他們在尋找什麼東西?」
  「我沒到裡面去看。」
  「細菌。」他瞟了我一眼說:「細菌,生物戰細菌。我是這麼想的,對不對?」我沒有回答。
  約翰遜繼續說:「這就是關於冰櫃所發生的事。我聽到你那麼說。」
  我還是沒有答話。
  「冰櫃裡有個小藥水瓶,是嗎?天哪,我想也許它裝有足以把長島和紐約市都掃蕩一空的
細菌呢。」
  鮑勃,也許這個星球,也決定於那是什麼細菌和母菌的繁殖量了。
  我向約翰遜警官斜靠過去,抓住他的手臂,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說:「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
些混帳話,懂嗎?」
  他點點頭。
  我們在寂靜中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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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7 21:4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固定的休閒去處,至少男人們是這樣。在城裡時,我便到國家藝術俱樂
部閒逛,和文雅而講究的人們一起啜飲雪利酒。我前妻對此也難以理解。
  出城到了這兒,我常去一個叫老城酒館的地方,儘管我一般避開這類加了許多不發音的後
綴「e」的仿古店名。我認為政府應該分配一千個不發音的「e」到新英格蘭和長島,當這些
被分光後,就沒入可以再用了。不管怎樣,老城酒館位於馬蒂塔克商業區,那地方很棒,有一
街區那麼長。老城酒館挺不錯,基本造型類似於早期的船隻,雖然事實上它是一個離水一英里
遠的城中酒吧。所用木材色澤黯淡,地板由橡木鋪成,我喜愛的是琉璃色的玻璃燈籠,那令人
心曠神情的曼妙清輝灑滿了整個空間。這樣我在老城酒館裡,待到快十點了。星期一晚上的人
群正在觀看一場草地上的橄欖球賽,達拉斯隊對紐約隊。我的思緒便在比賽、雙人謀殺案、食
物和那有著健身器造就的緊繃的屁股的女招待身上跳來跳去。
  我穿的比早些時候更齊整了,換上了晚間的盛裝:棕色「拉維」牛仔褲,藍色「拉爾夫」
馬球衫,正宗「斯柏利」帆布便鞋「海恩斯」全棉內褲。我看上去像是某名牌廣告。
  坐在吧台旁齊胸高的桌邊的凳子上,這個角度看電視很好。面前放著我喜歡的美食––奶
酪漢堡、法式炸土豆、土豆皮卷、辣酪玉米片、水牛魚翅,還有一瓶啤酒。焦焦黃黃好一種和
諧的搭配。
  縣警局的彭羅斯偵探悄無聲息地從後面走上來了,接下來我便發現她正坐在凳子上,面對
著我,手中一杯啤酒,腦袋擋住了屏幕。她注視著我的晚餐,我看見她的眉毛彎起來。
  她把注意力轉回到我身上,說:「麥克斯想我也許能在這兒找到你。」
  「你要來點炸土豆嗎?」
  「不,謝謝。」她遲疑著,然後說:「我想我們在那兒沒開好頭。」
  「廢話。我不介意被自己的槍口對準。」
  「瞧,我一直在對麥克斯講,我也一直在想––如果鎮上要你當顧問,我同意,如果你想
把什麼你認為有用的東西傳給我,隨時來電話。」她把名片遞過來,我看了看,上面寫道:貝
思‧彭羅斯偵探;下面是:重案組;再下來是她的辦公室地址、傳真號、電話號碼、諸如此類
;在左邊有一個薩福克縣的印章「自由與獨立」的字樣圍繞著一頭樣子可怕的公牛。我評論道
:「你的這幅肖像不怎麼像你。」
  她瞪著我,牙關咬緊,深呼吸時鼻孔張開來。但她保持著令人欽佩的冷靜。我可能是惹她
惱火了。
  我斜倚過桌面,直到我們的鼻子只隔了一隻足球那麼遠。她身上很好聞,一種健康的氣息
,帶了點肥皂味。我說:「瞧,貝思,廢話少說,你知道我認識戈登夫婦,去過他們家,坐過他
們的快艇出遊;或許我還見過他們的朋友和合作者;或許他們向我展示過一點兒工作情況,因
為我是個警察;或許我知道的比你和麥克斯加起來還多;或許你在這一點上是對的。於是你意
識到要趕我走,現在麥克斯惱你了,你又到這兒來道歉,你允許我把我所知道的打電話告訴你
。哇!多好的一個機會。可是,如果我一兩天之內不打電話,你就要把我弄到辦公室進行正式
審問。所以,讓我們別假裝我是個顧問,你的搭檔,你的弟兄,或者一個心甘情願的線人。告
訴我你何時何地需要從我這兒拿到一份闡述報告吧!」我往後靠回去,把注意力轉向土豆皮卷。
  彭羅斯偵探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明天,我的辦公室」她敲了敲名片「上午九點,別遲
到。」她站起來,放下啤酒走了。
  紐約隊持球,在三十碼線上,比分三比六。那個白癡四分衛把「炸彈」扔到了五十碼以外
,丟進了該死的風中,球像個古德葉阻塞氣球一樣懸在那兒。三個接球手和三個達拉斯隊員在
下面拍動著手臂,跳來跳去,像是在求雨或求什麼似的。
  「對不起。」
  「坐下。」
  她坐下了,但為時已晚,我錯過了那一下截球。運動場上和酒吧裡的人群瘋了似的。吧台
旁的傢伙們喊著:「阻擋傳球犯規!」儘管並沒有黃旗亮出。達拉斯隊員把球踢回五十碼線內。
我看著慢鏡頭重放,沒有犯規。有時我希望我能像這樣把我的某部分生活慢鏡頭重放。比如我
的婚姻,如同一系列不利的裁判。
  她說:「我要回到現場去,一個從農業部來的人要在十一點見我,他從曼哈頓來。你願意去
嗎?」
  「你難道沒有一個搭檔可以去煩嗎?」
  「他正放假。來,偵探,讓我們從頭開始。」她把手伸出來。
  我和她握了手。她的皮膚暖暖的,我的心燃燒起來,又或許是辣酪玉米片引起的反應吧。
四十歲以後就很難說清了。
  我握了一會兒她的手,注視著她那張完美的臉龐。我們的目光相遇了,同樣骯髒的想法閃
過我們的腦際。她首先打破了這種對視。必須有人這樣,否則會變得滑稽不堪。
  可愛的女招待走上來,我要了兩份啤酒。女招待問我:「你還是要一碗辣椒嗎?」
  「更多些。」
  她收走了幾個盤子,去拿啤酒和辣椒。我愛這片鄉村。
  彭羅斯偵探評論說:「你一定有個鐵打的胃。」
  「事實上,從我挨槍後,我的胃整個就被拿掉了。我的食管連在腸子上。」
  「你是說你的嘴直通肛門?」我抬起了眉毛。
  她說:「對不起––這太粗魯了。我們重新開始吧。」
  「那於事無補,轉過來看比賽吧。」
  她轉過來,我們邊看比賽邊喝啤酒。在七平的中場時間,她看著手錶說道:「我必須去見那
個農業部的人。」
  如果你想知道農業部這件事,普拉姆島上的研究中心是一個農業配置部門,處理畜疾、炭
疽病所有這些事情。但據傳不止這些,遠遠不止。我說:「別讓農業部的人久等。」
  「你想一道去嗎?」
  我考慮了一下這個邀請。如果去,我會更深地捲入這件事,無論它是什麼事。從正面講,
我喜歡偵破謀殺案,我也喜歡戈登夫婦。十年來我一直辦理兇殺案,我已經把二十六個謀殺犯
送進了監獄,最後兩個傢伙卻正好趁了新的死刑法之便。這新法為兇殺案又增添了一個新角度
。從反面講,這事有點兒不同,而我又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而且,一個農業部的傢伙,像大
多數政府官員,不會抓誰在夜間工作,所以這傢伙很可能是來自中央情報局、聯邦調查局、或
國防部情報處這些地方的人。這沒什麼,今晚或明天將會來更多的他們的人。不,我不需要以
一星期一美元、或一天一千美元,或任何價錢來接這案子。
  「偵探?喂?」
  我看著她。你怎能拒絕一段美妙的十點鐘的光陰呢?我說:「我在那兒見你。」
  「好的,啤酒多少錢?」
  「我來付。」
  「謝謝,再見。」她朝門邊走去,正是中場時間,老城酒館中五十來個人終於注意到有一
個令人難以思議的寶貝在場。周圍響起了一些口哨和邀請聲。
  我看了一會兒中場插播節目。我但願他們已經把我的胃拿掉了,因為它現在開始往潰瘍處
灌注酸水。辣椒來了,我幾乎吃不完。我開了兩瓶占塔克,又一瓶馬洛斯,雖然胃病醫生說不
能混起來喝。
  事實上,我曾一度強壯的身體,自從四月十二日的事故後,健康狀況每況愈下。我的飲食
,睡眠習慣從來都不好,離婚和工作對之也有所損害。我開始感覺到真的四十多歲了,開始意
識到死之隱患。有時在夢中,我記得我躺在水溝裡自己的血液中,或躺在下水道裡,想:「我正
在水道中打轉,正在往下滑呢。」
  反過來,我又開始注意諸如屁股滾圓的女招待一類事。當貝思‧彭羅斯走進酒吧時,我的
小傀儡豎起來膨脹著。真的,我在康復,而且我以前一定比戈登夫婦身體狀況好。
  我想了一會兒湯姆和朱迪的事。湯姆是一個博士,不介意用啤酒和葡萄酒來殺傷腦細胞,
烤得一手好牛排。他是一個現實的傢伙,從印第安那,或伊利諾斯,或其它講話帶有他們那種
鼻音的地方來。他對工作熱情不高,並以工作的危險性為笑料。像上星期當龍捲風掃向這一帶
時,他說:「如果它擊中普拉姆島,你可以稱之為炭疽龍捲風,我們就可以拍屁股走路了。哈。
哈。哈。」
  朱迪,像她的丈夫一樣,是個博士,一個中西部人,不做作、脾氣好,精力充沛,風趣而
優雅。約翰‧柯里,像所有遇見她的男人一樣,愛過她。
  從他們到這兒的兩年來,朱迪和湯姆看來已經非常喜歡這個濱海省城。而且他們似乎很愛
玩機動船;並已經進入了匹克尼克歷史學會。此外,他們被釀酒廠迷住了,成為長島的酒類鑒
賞行家。實際上,他們與一些當地的酒商交上了朋友,包括弗雷德里克‧托賓,那個常在別墅
裡推出豪華聚會的人。我作為戈登夫婦的客人也曾參加過一次。
  作為一對夫婦,戈登夫婦看上去快樂、相愛、體貼而坦誠,具備所有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
標準行為特色。我真的從未發現過他們之間有什麼偏差。但這並不是說他們是完美的人或完美
的夫婦。
  我在記憶中搜尋著諸如致命的缺陷的事,這類事導致人們的被害。毒品?不可能。不忠?
有可能。錢?他們沒多少錢可偷。於是問題又回到工作上來。
  我思索著這件事。從表面看來像是戈登夫婦在出售超級病毒時,事情搞砸了,他們就被結
果了。沿著這條線想下去,我記起湯姆有一次對我透露:除了感染疾病之外,他最大的擔憂是
,有一天他和朱迪會從船上被綁架。一艘伊朗人的潛艇或什麼玩意兒會冒上來,把他們擄走,
於是他們就音信全無了。這對我來說有點兒不著邊際,但我記得戈登夫婦的頭腦中一定有許多
別人想要的東西。因此,可能發生過的事是:謀殺者起初想進行搶奪,但出了差錯。我考慮著
這種可能。如果謀殺與工作有關,那麼戈登夫婦是無辜的嗎?或者他們是出售死亡換取金錢的
叛徒嗎?他們是被外國勢力,還是被家門附近的人所害呢?
  在老城酒館的噪音、中場時的廢話、腦子裡的啤酒、肚子裡的酸水的影響下,我盡力仔細
思索這件事。我又要了一杯啤酒和一杯馬洛斯酒。胃病醫生從未說明我為什麼不能把它們混起
來。
  我努力想像著那不可想像的事情:英俊快樂的湯姆和美麗而富有生氣的朱迪會把瘟疫出售
給一些難以對付的人?或者想像一個充滿了疾病的蓄水池,又或許紐約,或華盛頓上空的播種
機,或成千上萬的人病了,快死了,或已經死了––
  我無法想像戈登夫婦會這麼做。但另一方面,每個人都有一個價值標準。我過去奇怪他們
怎麼租得起這樣一所水上房屋,又買了那艘昂貴的艇。現在我可能知道他們如何或為什麼需要
一隻快艇和一幢有私家碼頭的房子。這麼一來所有的疑問都豁然開朗。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要
相信這種顯而易見的推測。
  我多給了「健身器」女士一些小費,回到犯罪現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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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當我駛上朝戈登家去的小巷時已過十一點了。四分之三的月亮照亮了夜晚。一陣涼爽的微
風從我的東窗外吹過來海的氣息,這是一輛苔綠色吉普,由大夏洛奇有限公司製造,價值四萬
美元,延期優惠。幾乎死去的約翰‧柯里認為他欠自己這麼一輛車。
  我在離房子五十碼外停下來,按在停車狀態,聽了幾分鐘巨人隊對達拉斯隊的賽況,然後
關掉發動機。一個聲音說:「你的車頭燈還亮著。」
  「閉嘴。」我回答說「快閉嘴。」我關上了車頭燈。
  生活中有許多選擇可做,但你千萬別選擇「話語警告和選項建議」。
  我打開了門「你的鑰匙還在點火器上。你的緊急剎車還未到位。」那是一個女性聲音,我
向上帝發誓它聽起來就像我前妻的聲音。「謝謝,親愛的。」我拿上鑰匙,爬出來,砰地關上
門。
  街上的車輛與人群已明顯地稀疏。我認為屍體已被移開。靈車的到來滿足了大多數的圍觀
者,標誌了第一幕的結束,這已成為生活中的一個事實。而且,他們也想去看自己在十一點鐘
新聞上的形象。
  而警力比我第一次來時有所增加。在法庭輸送車的附近又停了一輛薩福克縣警局的流動運
輸車。這輛新貨車是指揮崗位,能夠容納調查者,收音機,傳真機,大哥大,錄影設備,另外
還有一些高科技小玩意兒,它們構成了對付犯罪那永無休止的戰鬥的兵器庫。
  我注意到頭上有架直升飛機,藉著月光我能看清那是從某個新聞網中來的。我雖然聽不清
記者的聲音,但他或她可能在說「長島社區今晚發生慘案」之類的話,然後是一些關於普拉姆
島狀況的介紹,等等。
  我從最後一批散開的人群中穿過,避過任何看起來像新聞界的人。我越過黃帶,這立刻引
起一個南侯德鎮警察的注意。我向他示意,並得到一個蹩腳的敬禮。
  那穿制服的犯罪現場記錄員拿著寫字板和時間表走上來。按他的要求,我又一次給了他我
的名字、職業,諸如此類。這是標準做法,貫穿案件調查的全過程,從第一位到場的警員到最
後離開的一位。那時現場又歸還財產的主人。反正他們讓我登記了兩次,干係更深了。
  我問那個穿制服的警察:「你讓從農業部來的那個人登記了嗎?」
  他甚至沒看一眼名單表便答道:「沒有。」
  「但這兒來了個農業部的人,對嗎?」
  「你去問麥克斯威爾警長好了。」
  「我會的。」事實上,我已經知道了答案。這些傢伙來,得有個說法。
  我沿後院走到甲板上,在戈登夫婦躺過的地方現在是兩道粉筆線,在月光下看來十分詭祕
。一張清澈的塑膠紙蓋住了潑濺物,他們的生命就那樣逃逸出來。
  注視著這景象,我慶幸這是一次戶外槍殺,沒有縈繞不去的死亡氣息。每當我回到室內謀
殺的現場,殘留的氣味讓我十分討厭。為什麼我不能把這種氣味趕出腦子,趕出鼻孔,趕出嗓
子眼,為什麼?
  兩個穿制服的南侯德鎮警察坐在圓形餐桌旁,用泡沫塑膠杯熱氣騰騰地喝著什麼。我認出
其中一個是約翰遜警官,他好心送我回家卻被我刻薄一番。這是個艱難時世,你知道,而我就
是一個使世界變成這樣的人。約翰遜警官不滿地瞥了我一眼。
  在碼頭以下,我辨認出一個身穿制服的身影。很高興有人接受我的建議在那兒設了一個崗。
  周圍沒有別的人,所以我穿過玻璃門走進屋子,迎面是一間就餐與會客兩用的大客廳。當
然,我以前來過這裡。記得朱迪說過大多數傢具都是租來的,她描述說,像從台灣來的斯堪的
納維亞人。
  幾個法醫仍在四處忙著,我問其中一個漂亮的壓指紋女士:「麥克斯威爾警長呢?」
  她的大拇指往肩後一指,說:「在廚房裡,別碰那兒任何東西。」
  「好的,女士。」我掠過柏柏爾地毯,在廚房裡輕輕著陸。這裡似乎正在進行一個會議。
到場的有麥克斯,代表著獨立自主的南侯德鎮;貝思‧彭羅斯,代表自由而獨立的薩福克縣;
一個穿黑西服的先生,不用標誌就能看出是聯邦調查局的;另外一個先生,稍顯隨意地穿著斜
紋棉夾克和牛仔褲,一件血紅襯衫,一雙遠足靴,假模假樣,活脫脫一個才離開辦公室,又不
得不來到農場的農業部官員。
  人人都站著,給人的印象是他們都在用腳思考。一個紙箱裡裝有泡沫塑膠咖啡杯,每個人
,她或他手中都有一個杯子。我想這一群人不在流動指揮崗位上,卻躲到廚房裡來集合,真是
有趣又有意思。
  順便提一下,麥克斯為了在聯邦調查局和新聞界面前顯得更漂亮整潔一點,帶上了一個領
結,一個愚蠢的飾有海軍旗的領結。貝思仍然穿著她的棕色套裝,但脫掉了夾克衫,露出帶皮
套的兩枝手槍。
  在櫃台上有一台小的黑白電視機,調在一個電視頻道上,聲音很小,先導的故事是一次總
統訪問,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兒人人都很矮。
  麥克斯對那兩個人說:「這是約翰‧柯里偵探,辦兇殺案的。」並沒提我的職權範圍在西去
一百里外。麥克斯指著黑西服先生說:「約翰,這是喬治‧福斯特,聯邦調查局的––」他又看
著藍牛仔褲先生說:「––這是泰德‧納什,從農業部來。」
  我四處握手,並告訴彭羅斯:「巨人隊在第三局的頭一分鐘得分。」
  她並不答話。
  麥克斯向那一箱杯子示意了一下,問我:「要咖啡嗎?」
  「不,謝謝。」
  離電視最近的彭羅斯女士,聽到其中什麼新聞,開大了音量,我們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屏幕
上。
  一個女記者正站在戈登家的前方,我們錯過了開場白,卻聽到她說:「被害者已被確認是兩
名在國家最高機密畜疾實驗室工作的科學家,這個實驗室設在普拉姆島,離此地只有幾英里。」
  現在一幀空中快照顯示了從兩千英尺高空來看普拉姆島的樣子。那是在大白天拍的,所以
一定是從電腦庫存中找來的。從空中看來,普拉姆島就像一塊豬排,我猜你是否想延展這個比
喻,與豬瘟形成反諷。––總之,普拉姆島最長大約三英里,最寬不過一英里。記者在旁白中
說道:「這是去年夏天的普拉姆島,當時本台就關於普拉姆島成為細菌戰研究基地的持續謠言做
過一次報導。」
  在講了一套陳詞濫調之後,這位女士便直奔謠言主題,讓我想起一部卡通片,以前在華爾
街雜誌上看到過的。上面一個學校督學對兩位父母說:「你們的兒子惡毒、吝嗇、不誠實、喜歡
散佈謠言,我建議向新聞界發展。」對!謠言會引起恐慌,我意識到這案子得趕快封鎖起來。
  現在畫面又切換到站在戈登家前面的女記者,她告訴我們:「沒有人明言戈登夫婦的被殺是
否與他們在普拉姆島的工作有關,警方正在調查中。」
  畫面切換到工作室。
  彭羅斯女士關掉音量,問福斯特先生:「聯邦調查局想公開參與這件案子嗎?」
  「不是在這種時候」福斯特先生說道「這令人們認為這裡面真的有問題。」
  納什先生說:「既然戈登夫婦之死與他們的工作沒有關係,那麼農業部對此也無意介入。除
了對兩位盡職盡責又頗受喜愛的僱員之死表示悲痛外,部裡不會發表公開聲明。」
  阿門。「順便提一下,你忘了簽到。」我對納什先生說。
  他盯著我,有點兒吃驚,又有點兒惱火,回答說:「謝謝你提醒我。」
  「隨時願意再次提醒。」
  在一分鐘的公共關係閒聊之後,麥克斯對兩位仁兄,福斯特和納什說:「柯里偵探認識死者
。」
  聯邦調查局先生立刻感興趣了,問我:「你怎麼認識他們的?」願意回答問題不是一個好主
意––那給人的印象是你只是一個合作者,而我不是,我不回答。
  麥克斯替我回答:「柯里偵探與戈登夫婦在社交場合認識只有三個月。而我認識約翰斷斷續
續已有十年了。」
  福斯特點點頭。很顯然他有許多問題,當他遲疑著要不要提問時,彭羅斯偵探說:「柯里偵
探正在就他所知道的戈登夫婦的情況寫一份完整的報告,我將和有關部門一起參閱。」
  這對我可是個新聞。
  納什先生靠在廚房的台子上看著我,我們對視著,房間裡兩個顯眼的男性。我們二話不說
便決定了不喜歡對方。我們中的一個必須走。我的意思是,空氣中充滿太多的雄性激素,牆紙
都顯得濕了。
  我把注意力轉向麥克斯和彭羅斯,問道:「我們斷定了這不僅僅是一次謀殺案嗎?為什麼聯
邦政府要來人呢?」
  沒有人回答。
  我繼續道:「或者我們只是假定如此?我錯過了一次會議或別的什麼嗎?」
  泰德‧納什先生最後冷冰冰地答道:「我們是在審慎從事,偵探,我們沒有具體的證據來顯
示這謀殺案與––哎,直言不諱吧,與國家安全事務有關。」
  我回敬說:「我從來不知道農業部會與國家安全事務有牽扯。你們的公務中能做密探嗎?」
  納什先生給了我一個表示忿恨的漂亮的微笑,說:「我們有披著羊皮的狼。」
  「非禮。」蠢貨。
  福斯特先生在我們要鬧僵之前插進來說:「我們到這兒來是一種防範措施。如果我們不把它
查清,那是不負責任的做法。我們都希望它只是一件謀殺案,與普拉姆島無關。」
  我注視了一會兒喬治‧福斯特。他三十來歲,是體形健美,眼睛雪亮的聯邦調查局類型。
他穿著聯邦調查局的黑套裝,白襯衫,黑而結實的鞋子,戴著柔和的領結,以及光環。
  我把注意力轉回穿著斜紋棉夾克的泰德‧納什,他和我年紀差不多,褐色皮膚,鬈曲的椒
鹽色頭髮,藍灰眼睛,令人觸目的好身材,總之,是女人們稱作好佬的那一種。這就是我不喜
歡他的原因,我想。我是這麼想的,在一間屋子裡,你需要多少個好佬呢?
  我可能會讓他愉快點,要是他不衝貝思‧彭羅斯使眼色的話。她接住了他的眼光並拋回來
。我不是說他們在眉目傳情或是流口水,只是真正的快速的眼神交換,表情自然。但只要你不
是瞎子,你就能想像出他們的腦子中正在掠過怎樣骯髒的念頭。天哪,這個該死的星球就要因
炭疽瘟疫而毀滅或幹什麼的時候,這兩位卻像發情的狗一樣,在我們有重任在身時,使眼色互
相挑逗。真噁心。
  麥克斯打斷我的想法,對我說:「約翰,我們還沒有發現那兩顆穿過腦袋的子彈,但我們可
以假定它們掉進了海灣。明天一早就去潛水撈取。」他又補充說:「彈殼也沒找到。」
  我點點頭。自動手槍會灑落彈殼,但轉輪手槍不會。如果那武器是自動的,那麼,兇手是
夠冷靜的,能彎腰從地板上收集兩個彈殼。
  至此,我們基本上什麼也不知道。兩處頭部槍傷,沒有子彈,沒有彈殼,甚至鄰居都沒聽
到槍響。
  我又看了一下納什先生,他看上去很焦慮,我很高興他在想幹彭羅斯偵探的念頭中間還能
想想要拯救這個星球。事實上,房間裡每個人都似乎在思考問題,也許是細菌,也許他們在想
是否從睡夢中醒來時,身上會長出小膿疤或別的什麼。
  泰德‧納什伸手到紙板箱裡,問彭羅斯偵探:「貝恩,要再來杯咖啡嗎?」
  貝思?見鬼這稱呼––
  她微笑著:「不,謝謝。」
  我的胃已安靜下來,於是我走到冰箱前去拿啤酒。架子上幾乎空了,我問:「你們從這兒把
東西拿走了嗎?」
  「法醫已把所有沒有廠房封印的東西拿走了。」
  「你們要來杯啤酒嗎?」沒人應聲,我於是拿了瓶庫爾斯淡啤,打開蓋子,痛飲起來。
  我注意到八雙眼睛都落在我身上,好像他們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似的。當人們認為自己處
在一個會受傳染的環境中,就變得怪怪的。我有一種瘋狂的衝動想要握住喉嚨,倒在地板上,
並開始嘔吐。但我並不是在曼哈頓北區的同事們中間,那兒的姑娘小伙們都能從惡作劇的幽默
中感受到刺激。所以,我放過了這個讓嚴峻的氣氛得到喜劇性的收斂的機會,向麥克斯說:「請
繼續說。」
  他說:「我們搜查了整座房子,並未發現任何異常或有意義的東西。除去一半的抽屜未經觸
動外,一些櫃子看上去甚至不像已被搜索過,書架上的書也未被抽出來過。像是一種不太老練
的偽裝盜竊現場的做法。」
  我說:「它仍有可能是一個吸毒鬼的地毯式搜索,不集中針對什麼。」我又說:「或者兇手尋
找什麼並找到了。」
  「有可能。」麥克斯表示贊同。
  每個人看上去都憂心忡忡,掩飾了毫無線索的事實。
  我認為,這件雙重謀殺案最突出的地方仍然在於,這發生在甲板上的「砰、砰」兩槍並沒
有什麼先兆性事件。殺手並不想從戈登夫婦那兒得到任何物品,只是想讓他們死。所以,是的
,要麼殺手已經從屋子裡拿到他想要的東西,要麼戈登夫婦正帶著殺手想要的東西,例如,顯
而易見,那個冰櫃。又回到那個失蹤的冰櫃上。
  還有,殺手認識戈登夫婦,他們也認識他,我確信這一點。「嗨,湯姆,嗨,朱迪,砰!
砰!」於是他們應聲倒下了,冰櫃落地––不,裡面有細菌瓶。「嗨,湯姆,嗨,朱迪,放下
櫃子,砰,砰。」他們倒下了,子彈穿過頭蓋骨掉進海灣裡。
  還有,他得有一枝無聲手槍。任何好手也不會在戶外崩掉兩個高大的新興移民。那可是一
枝自動的,因為左輪手槍不適合安裝消聲設備。
  我問麥克斯:「墨菲夫婦養了狗嗎?」
  「沒有。」
  「那––你們在被害者身上發現任何錢,錢包之類的東西嗎?」
  「是的,他們每人都帶著顏色相配的運動式錢包。湯姆的包裡有三十七美元現金。朱迪有
十四美元。他又補充道:「每個人都有對方一張照片。」
  有時小事情是如此切中要害,讓人動情,這時你不得不記住規則一:不要感情用事。別介
意,柯里。即便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孩,或是一個優雅的老太太,或是曾對你眨眼的朱迪,或是
想要你愛他愛喝的酒和煮的牛排的湯姆,也是如此。
  對於兇案組的傢伙來說,誰是被害者不要緊,要緊的是誰是兇手。
  麥克斯說:「我猜你知道我們一直沒找到冰櫃,你這麼肯定那冰櫃?」
  我點點頭。
  福斯特先生給了我他考慮過的意見。「我們認為戈登夫婦正帶著冰櫃,兇手或兇手們想要
裡面的東西,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他又說道:「我想戈登夫婦正在出售它,但交易搞糟了。」
  我環顧廚房小間的會議,很難讀懂這些人臉上的表情,因為他們的工程便是讀懂別人的表
情。但是,我還是感到喬治‧福斯特的聲明代表了大家的一致意見。
  如此說來,如果這些人是對的,那麼就假定了兩件事情––第一,戈登夫婦真是愚蠢,從
來沒想到一個想要購買足夠的細菌以殺害無數人的傢伙也會毫不遲疑地殺死他們。第二,戈登
夫婦完全不關心他們出售死亡換取金錢的後果。而我敢肯定的是湯姆和朱迪絕不會如此愚蠢,
也不會喪盡天良。
  我也可以假定兇手不笨,我奇怪他是否知道或辨出櫃子中的是真貨。他怎麼可能知道呢?
「嗨,湯姆,嗨,朱迪,是病毒嗎?好,砰、砰。」
  是嗎?不是。我在腦海中擬演一幕幕案發場景,有冰櫃,沒有冰櫃;戈登夫婦認識的人,
或並非認識的人;等等。這個人又是如何到達戈登家的呢?船?汽車?我問麥克斯:「有陌生的
車輛嗎?」
  麥克斯答道:「我們問過所有的人都沒看到陌生的車輛。戈登夫婦的兩輛汽車在他們的車庫
裡。」他補充道:「法醫們會把車和艇一起帶去實驗室。」
  彭羅斯女士第一次直接對我說話,她說:「兇手或兇手們有可能是乘艇來的。這是我的推論
。」
  我對她說:「貝思,兇手或兇手們也有可能向戈登夫婦借過車,是坐他們兩輛車中的一輛到
達的。我真的認為他們相互認識。」
  她瞪著我,然後不耐煩地說了句:「我認為是乘船,柯里偵探。」
  「也許兇手步行,或騎自行車,或摩托車到了這兒」我繼續說:「也許他是游到這兒來,或
是掉下來的,或是衝浪,或是滑翔過來,或許兇手正是埃德加‧墨菲和他的妻子。」
  她目光嚴厲地瞪著我,我能看出來她被惹惱了。我見過這種表情,因為我結過婚。
  麥克斯打斷了我們的討論,說道:「這兒還有一件有趣的事,約翰––根據普拉姆島上的保
安人員說,戈登夫婦在中午時曾登記外出,進了他們的快艇,便開出去了。」
  一片寂靜中你能聽到冰箱的嗡嗡聲。
  福斯特先生對我們說:「我想起的一個可能是,戈登夫婦已經把他們要賣的東西,不管是什
麼,祕密藏到了普拉姆島的一個山洞或小水灣中,他們開艇出去是為取出貨品。或者他們可能
只是走出實驗室時,帶走了小冰櫃,放到船上,帶走了。在這兩種情況下,他們接下來便在海
灣遇到了他們的買主,在海上交送了一整櫃藥水瓶。那麼當他們返回此地時,他們沒了冰櫃,
但卻有了錢。在這兒他們遭遇兇手。兇手把他們射殺,又取走了錢。」
  我們都就此虛擬場景進行思考。當然你得想想,為什麼交易發生在海上,而謀殺不也在海
上進行呢?辦兇殺案的人說起絕密的謀殺時,他們指的是發生在海上的謀殺,因為這樣便很少
或根本不會留下作案痕跡,通常既無聲息,也無目擊者,大多數情況下連屍體也找不到,看起
來就像一場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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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理一個剛剛非法購買到致命病毒的職業老手不會再把兩個普拉姆島的人在他們回來的船
上幹掉,來吸引注意力。而且,這謀殺仍然被認為是看上去像是戈登夫婦驚擾行竊者所致。但
無論是誰也無法把案情演繹到令人信服。整件事情做得不是很老道,或許是沒看過足夠的美國
電視上的警匪節目的人,或別的什麼外國人幹的。
  從戈登夫婦中午離開普拉姆島到墨菲先生在五點三十分聽到快艇聲之間有五個半小時。在
這五個半小時裡發生了什麼?他們在哪裡呢?
  麥克斯說:「約翰,我們目前所知道的就這些。明天我們將得到法醫化驗室的報告,而且明
天我們得找些人來談談。你認為我們應該找誰呢?戈登的朋友們嗎?」
  「我不知道誰是戈登的朋友,但據我所知,他們沒有仇敵。」我對納什先生說:「同時,我
想同普拉姆島的人談話。」
  納什先生回答說:「你有可能與在普拉姆島上工作的人員談談,但為國家安全著想,我必須
參與每一次談話。」
  我用令人不快的紐約腔調使勁回敬:「這是在調查兇殺案,記住,別對我說廢話。」
  廚房裡的氣氛有點陰森森的。我想,我不時地和聯邦調查局和藥品執法人員一起工作,他
們是挺好的人––他們是警察。但這些密探,真是令人討厭。這傢伙甚至不說他是否是中情局
,或國防情報處,軍事情報處,或別的什麼古怪組織裡的人。我敢肯定他不是農業部的。
  麥克斯覺得我在這場「自我」的集會中以主人自居,便說:「對於泰德‧納什先生參加每次
審問或談話,我認為沒問題。」他看著彭羅斯。
  我的夥伴貝思凌厲地掃了我一眼,對那個拋媚眼的納什說:「我也沒意見。」
  喬治‧福斯特指出:「任何泰德在場的會議、談話、審訊和工作會議,聯邦調查局也要參加
。」
  這些屁話著實刺激了我,我奇怪麥克斯是否要給我製造麻煩。
  理智的福斯特先生繼續說:「我真正關心的是國內恐怖主義,泰德‧納什先生在意的是國際
間諜活動。」他看著我,還有彭羅斯,說:「你們是在依照紐約州法律來調查兇殺案,如果我們
各不干涉,那就很好。我不會扮演兇殺案偵探的角色,如果你們不客串自由世界的防衛者的話
。公平嗎?合理嗎?行得通嗎?絕對地!」
  我盯著納什,貿然問道:「你在為誰工作?」
  「我現在不便透露。」他補充說:「不是為農業部。」
  「耍我。」我不無嘲弄地說「你們可真聰明。」
  彭羅斯偵探提議:「柯里偵探,我們到外面談談好嗎?」
  我不理會她,繼續針對納什先生。我需要在調查委員會中得七點,而且我知道怎麼得到它
。我對納什先生說:「我們想今晚去普拉姆島。」
  他樣子很吃驚:「今晚?現在這兒已沒有渡輪在開了。」
  「我們不需要政府渡輪,我們可以乘麥克斯的警艇。」
  「不可能。」納什說。
  「為什麼?」
  「島上已禁止進入。」他說。
  「這是一次謀殺案調查。」我提醒他「難道我們剛才沒同意麥克斯警長,彭羅斯偵探和我
是在調查謀殺案嗎?」
  「在普拉姆島上,你們不行。」
  「我們肯定行」我喜歡這句話。我真的喜歡。我希望彭羅斯看見了他是怎樣愚蠢。
  納什先生說:「普拉姆島上現在沒人。」
  我回答道:「普拉姆島上現在有安全人員,我想和他們談談,馬上。」
  「等到早上,而且不能在島上。」
  「馬上,就在島上,否則我就叫醒一個法官拿到搜查令。」
  納什先生瞪著我說:「一個地方法官不可能簽發搜查美國政府財產的搜查令。你需要一個美
國助理律師和聯邦法官。這我猜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是一個兇殺案偵探。你還可能知道的是,
美國律師和聯邦法官都不會熱衷於簽發這樣一個涉及國家安全的搜捕證。」他又補充道:「所以
不要嚇唬人。」
  「如果我威脅又怎麼樣?」
  最後,麥克斯聽夠了納什先生的話,他的羊皮已滑掉了。麥克斯對納什說:「普拉姆島可以
是聯邦的土地,但也是紐約州薩福克縣南侯德鎮的一部分。我要你給我們明天去島上的權力,
否則我們向高等法庭要。」
  納什先生現在開始努力讓聲音變和氣一點:「警長,實在沒有必要去島上。」
  當然,彭羅斯偵探發現自己站在我一邊,她對她的新朋友說:「我們必須堅持,泰德。」
  泰德?哇,在那討厭的遲到的幾小時裡,我一定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細節。
  泰德和貝思互相瞧著。痛苦的心靈,在交鋒和下流笑話中被撕扯著。最後,從細菌安全部
門之類地方來的泰德‧納什先生說:「哦––我打個電話問問。」
  「明天上午。」我說:「不許推遲。」
  福斯特先生不放過擰一下納什先生的機會,說:「我想我們一致同意明天早晨去島上,泰德
。」
  納什先生點點頭。到現在他已停止向貝思‧彭羅斯開合眼瞼,而把熱情集中對付我。他看
著我說:「到一定時間,柯里偵探,如果我們認定發生的是聯邦犯罪,我們可能不需要你來工作
了。」
  我已經讓這個男阿飛淪落為小氣鬼,而且知道何時揚長而去。我將從言語之鞭中抽身,壓
倒徒有其表的泰德,重獲彭羅斯的愛情。我真是了不起。我真是感覺好多了。從前那個令人不
快的自我,又回來了。這些特質需要一些東西來點燃。交鋒就很好,競爭就是美國嘛,要不然
達拉斯隊和紐約隊怎麼會是朋友呢?
  其他四個人現在正交頭接耳,翻弄紙板箱,找咖啡喝,努力恢復在柯里出現前建立起來的
和睦平等的關係。我從冰箱中又拿了一罐啤酒,用職業的口吻招呼納什先生。我問他:「他們在
普拉姆島上搞哪一種細菌?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有些人,或是外國勢力,想要引起瘋牛病或口
蹄疫的病菌呢?告訴我,納什先生,我假定要擔心的是什麼?這樣要是我今晚不能入睡,我也
好給它個名字了。」
  好一會兒納什先生沒有回答,然後清清嗓子說:「我以為你知道這個危險性有多高––」他
看著我,麥克斯與彭羅斯,然後說道:「不管你們有沒有保密許可,但你們是宣過誓的警察,所
以––」
  我和藹地說道:「你所說的將不會傳出這個房間,除非它適合我向別人洩露。」
  納什和福斯特相互看看,福斯特點點頭。納什對我們說:「你們全都知道,或可能讀過,美
國再也不會進行生物戰事的研究和發展。我們簽了一份條約使之生效。」
  「這就是我為什麼熱愛這個國家的道理,納什先生,這兒沒有細菌炸彈。」
  「對,但是––有一些疾病卻介於合法生物學研究與潛在的生物武器研製之間。炭疽即是
這樣一種疾病。如你們所知」他看了看麥克斯,彭羅斯和我「一直有謠言說普拉姆島不僅是畜
疾研究機構,而且還另有它用。」
  沒有人對此做出反應。
  他繼續說:「事實上,它不是一個生物戰事研究中心。在美國沒有這種地方。但是我得實話
實說的是,生物戰事專家有時光顧島上來瞭解基本情況和閱讀部分實驗報告。換句話說,這兒
存在一個畜疾與人類疾病,侵略性生物戰和防禦性生物戰的交叉的問題。」
  「好一個方便的交叉。」我想。
  納什先生呷了一口咖啡,想了想,又繼續說:「例如非洲豬瘟。已被認為與艾滋病有關,我
們便在島上研究非洲豬瘟。新聞媒介便對此添油加醋什麼的。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其它細菌研
究上。如裂谷熱、漢塔病毒和別的逆轉錄?病毒,以及線狀病毒如埃博拉‧扎伊爾病毒和埃博
拉‧馬爾堡病毒,等––」
  廚房裡非常安靜,彷彿人人都知道這是宇宙中最令人毛骨驚然的話題。我的意思是,如果
提起核武器,人們要麼持宿命論要麼從來不相信它會發生。但生物戰和生物恐怖主義卻都是可
以想像的。如果瘟疫得以釋放,它不會在一個白熱的瞬間點亮世界,而是慢慢地,從病人向健
康人漫延。於是死人在他們倒斃的地方腐爛,一場B級電影中所描繪的情景將成為你周圍的現
實。
  納什先生帶著一半遲疑,一半知人所不知的得意勁兒繼續著,他說:「這樣––這些疾病確
實能感染動物,因此對此的合法研究便納入農業部的管轄範圍內。農業部努力尋求治癒這些疾
病的方法,以保護美國禽畜業,並進而保護美國公眾的健康。因為儘管在動物疾病感染人類時
通常存在一個物種障礙,但我們卻發現某些疾病能跨越這個物種障礙––。比如英國近期的瘋
牛病,就有證據表明人類也會受其感染。」
  也許我前妻對肉食的態度是對的。我試著勾勒出一幅素食生活場景:大豆漢堡,沒有牛肉
的墨西哥辣味牛肉末,以及海草做的熱狗。那麼我寧願死掉。突然間我對農業部頓增好感和親
切感。
  我也認識到,納什先生講的是些官方的屁話––穿越物種障礙的動物疾病之類。事實上,
如果傳言是正確的話,普拉姆島也是一個特定用來研究人類感染的疾病的場所,是已不正式存
在的生物戰研究項目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許那只是謠傳,又或許,他們在普拉姆島上的工
作是防禦性而非侵略性的。
  我又意識到這些可能之間的界限很薄弱,細菌只是細菌,他們不能辨別牛、豬和人;也不
知道防禦性研究與侵略性研究的區別;更不清楚真空試管和氣彈有什麼不同。它們甚至不知道
自己是好是壞。如果我再聽納什胡說下去,我會開始相信普拉姆島正在發展令人興奮的酸奶文
化。
  納什先生盯著他的泡沫塑膠咖啡杯,彷彿意識到那咖啡和水果可能已感染瘋牛病毒。納什
先生繼續道:「當然,問題在於,這些細菌和病毒文化可能被––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得到這
些微生物,而且具備從樣本大量繁殖的知識,那麼好,就會有大量的細菌繁殖出來,如果又以
某種方式散佈到人群中,那麼,就可能發生潛在的公眾健康問題。」
  我問:「你的意思是世界末日般的瘟疫,街道上死者成堆嗎?」
  「是的,就是那種公眾健康問題。」
  沉默。
  「這樣的話」納什先生用嚴肅的口吻說道:「當我們全都焦急地想破獲殺害戈登先生與戈登
太太的兇手或兇手們時,我們更焦急地想知道,戈登夫婦是否從島上帶走了什麼並把它轉手交
給未經許可的人或人們。」
  有一會兒大家都沒說話,然後貝思問道:「你能,島上有人能斷定實驗室真的丟了東西嗎?」
  泰德‧納什看著貝思‧彭羅斯,彷彿一個教授看著一個提了聰明問題的心愛的學生。事實
上,那不是一個怎麼好的問題––而你這樣是鼓勵她脫掉褲子的做法,對嗎?泰德?
  「冷峻」先生回答了他的新女門生:「正如你可能懷疑的,貝恩,如果什麼東西丟失了,也
許不會被發現。問題在於,微生物在普拉姆島實驗室裡或島上其它地方可以被祕密繁殖,然後
帶出島外,沒有人會知道。不像化學或核物質,每一克都可計算。細菌和病毒喜歡繁殖。」
  恐怖,如果你想到它––微細菌比起核裂變或生產神經性毒氣是低科技。它可以存在於家
庭實驗室中,生產起來很便宜,而這繁殖在––我們生物實驗室中用的是什麼?牛腰肉?我再
也不吃奶酪漢堡了。
  彭羅斯女士,很為她的上一個問題得意,問「全知」先生「我們假定普拉姆島上的微生物
是非常致命的嗎?我指的是,他們用基因控制來研製微生物,會讓它們比在自然狀態下更具危
害性嗎?」
  納什先生不太喜歡這個問題,回答說:「不。」然後又補充道:「但是,普拉姆島上的實驗室
確有基因管理能力,他們做的是使病毒進行基因轉化,以使得他們不再引發疾病,但當真正的
病毒感染生物時,能刺激免疫系統產生抗體。這有點兒像疫苗,但不是減弱病毒的效力並注射
它(這可能會有危險),而是轉變病毒基因。用一句話來回答你們的問題,普拉姆島上進行的
基因管理是為了削弱病毒或細菌的能力,而不是增加它引發疾病的能力。」
  我說:「當然不是,但基因控制卻有可能達到這種效果。」
  「有可能,但不是在普拉姆島上。」
  我意識到納什正在轉變消息的基因––如果你願把真相比作細菌的話。他使它削弱,讓我
們得到的壞消息變得劑量適度。聰明的傢伙。
  我聽厭了這些科學廢話,於是向福斯特先生提出了我的下一個問題。「你們的人在採取行
動防止細菌出瓶嗎?機場、高速公路、或所有這些地方?」
  福斯特先生答道:「我們已經讓所有的人出去尋找––機場、海港、火車站到處都有我們的
人;當地警察、海關人員也在監視;我們還讓海岸衛兵攔截或搜索帆船;我們甚至得到毒品執
法部的支持,動用他們的船隻和飛機。問題是,兇手可能已領先三小時,因為坦率地說,我們
沒有及時地得到通知。」福斯特先生向麥克斯威爾警長看去。他正交叉著雙臂並做了個鬼臉。
  這兒插幾句關於麥克斯警長的話。他是一個正直的警察,雖然不是這房間裡最聰明的一個
,當然也不笨。他有時很頑固,但這似乎是所有北叉人的特徵,並不單單屬於他。身為一支鄉
村小警隊的主管,在不得不與更強大的縣警局和州警方合作的過程中,他已經學會了什麼時候
應該保護自己的地盤,什麼時候又應該撤退。
  另外一點,一個海上轄區的地理現狀在毒品氾濫的年代把麥克斯推到近似於毒品執法部和
海岸衛隊的位置。毒品執法部的人常認為當地警察可能參與了毒品交易;而當地警察呢,像麥
克斯,非常肯定毒品執法部參加了交易;海岸衛隊和聯邦調查局被認為是清白的,但他們卻懷
疑毒品執法部和當地警方。海關部門幾乎是清白的,但卻有些拿了錢的壞傢伙,眼見朝邪路上
去。一句話,自從美國法律公佈以來,毒品法的實施是當中最糟糕的。
  這樣我的思緒便從麥克斯轉到毒品和戈登夫婦三十英尺的「方程式三零三」,那配有強大
發動機的快艇上去。既然事實看上去不符合戈登夫婦為錢財而出售帶來世界末日的瘟疫的假設
,那麼也許符合走私毒品的情節。也許我碰對什麼了。也許一在腦中想清楚就得和大家分享這
個想法。也許我不會。
  福斯特先生針對麥克斯警長在聯絡聯邦調查局上的遲鈍又追加抨擊,使他確信他已把此記
錄在案,口氣有點兒像:「哦,麥克斯,你要是早點告訴我就好了,現在什麼都失去了。這是你
的錯。」
  麥克斯對福斯特指出:「我在得到謀殺案消息之後的十分鐘之內便向縣兇殺組打了電話,那
時事情已不在我手上了,我的錯誤被掩蓋掉了。」
  彭羅斯女士感到八隻眼睛都落在她身上,說:「我沒想到被害者是普拉姆島上的人。」
  麥克斯輕聲但有力地說:「我向接電話的人報告了這些,貝思。『中士––』什麼的,檢查
一下磁帶好了。」
  「我會。」彭羅斯偵探回答說。她又說:「你也許是對的,麥克斯。但我們不要在這上面糾
纏。」她對福斯特說:「讓我們繼續來解決這起犯罪案。」
  福斯特先生回答到:「好建議。」他環顧四周說:「另一個可能是那個持有物品的人並沒嘗試
要把它帶出這片鄉村,他們可能在當地建立了一個實驗室,不會吸引太多的注意的那一種,操
作也不太顯眼,不要求特殊的材料或化學物品。最壞的情景是這些微生物,不管是什麼,被繁
殖出來,然後又通過各種渠道被導入或傳播給人群。一些微生物易於在洪水中傳播,一些可能
在空氣中繁殖,一些可以通過人和動物傳播。我不是專家,但我早些時候給一些在華盛頓的人
打過電話,我明白感染和擴散的可能性非常高。」他補充說:「一部電視記錄片曾假設過一聽充
滿了炭疽的咖啡罐,只要被一個恐怖分子乘船帶著繞曼哈頓轉一圈,便蒸發到空氣中,將殺死
至少二十萬人。」
  房間裡又變得安靜了。
  大家都注意聽著,福斯特先生很得意,繼續說:「這件事可能變得很糟糕,那是難以估計的
。炭疽只是細菌,要是病毒會更糟糕。」
  我問:「我們在談的不僅僅是一種細菌或病毒被竊的可能性,我理解得對嗎?」
  喬治‧福斯特回答:「如果你打算偷炭疽,你同樣也會偷埃博拉或任何別的你能到手的東西
。這樣將產生多重威脅,自然界從未發現過的那一類威脅,而且將是不可被包容或控制的。」
  客廳的金屬鐘敲了十二下,泰德‧納什先生帶著一種想要使別人對其顯然是在常春籐名牌
大學所受的教育產生深刻印象的願望,不無戲劇性地引了句巴德的話,是這樣的:「現在是夜晚
最迷人的時刻,當教堂的院子打起哈欠,地獄向這個世界呼出迷風時––」
  在這個歡快的調子上,我說:「我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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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7 21:41: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並沒有直接走到外面去呼吸新鮮空氣,而是繞到房子的西翼,在那兒湯姆和朱迪曾把一
個過去的臥室建成了他們的辦公室。
  一個搞電腦的討厭鬼正坐在電腦前,那本是我想去坐的位置。
  我向這位先生介紹了自己,他則表明自己的身份是邁克‧瑞斯尼克偵探,縣警局的電腦犯
罪專家。
  列印機在嗡嗡地工作著,台面上滿是成堆的紙。
  我問邁克:「你發現兇手了嗎?」
  「哦,我正在玩危險遊戲呢。」
  邁克真是個怪人。我問他「到現在為止我們發現什麼了嗎?」
  「哦––大多數––等等,這是什麼?沒什麼––我們怎麼––怎麼?」
  「到現在為止發現什麼了嗎?」我就喜歡和電腦前的笨蛋說話。
  「哦––大多數是信件––給親戚朋友的私人信件,一些工作信件––一些––這是什麼
?沒什麼––」
  「有什麼提到普拉姆島的嗎?」
  「沒有。」
  「有什麼看上去有意思或可疑的嗎?」
  「沒有。」
  「科學文件呢––」
  「沒有。我想我發現了什麼的時候,我會停下來去告訴兇殺組的。」
  他聽起來有點兒不耐煩了。就像他已坐這兒幾小時了,又過了他睡覺的時間一樣。我問他
:「財務資料呢?投資,支票簿,家用預算––?」
  他從屏幕往上一瞟。「是的,這是我下載的第一件東西。他們把支票寫在電腦上。這兒有
他們自開戶以來的二十五個月內所有的帳戶活動的列印件。」他指著列印機旁的一堆紙。
  我拿過那堆紙說道:「我翻一翻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但是別把它拿遠。我要把所有這些附在我的報告中。」
  「我就拿到客廳裡,那兒光線比較好。」
  「行––」他又玩起電腦來。那玩意兒對他來說比我要有意思。我走開了。
  來到客廳裡,壓指紋女士仍在拂撣取印。她瞟了我一眼問:「你碰著什麼了嗎?」
  「沒有,女士。」
  我走到壁爐兩旁的書架邊。左邊是小說類,大多數是平裝本,好一種糟粕與精華的混合。
右邊是非小說類。我研究了一下書名,從生物科學技術資料到日常生活保健瑣談,什麼都有。
另外還有一整架當地出版的書,內容涉及長島,植物群,動物群,歷史等等。
  在書架的底層是一排航海書,導向圖之類。正如我說過的,戈登夫婦原是封閉於陸地中的
中西部人,他們已真的對划船發生了興趣。另一方面,我有幾次同他們一起出去過,甚至我也
能看出他們不是很棒的航海者。他們也不釣魚,挖蛤,捕蟹,甚至也不游泳。他們只是喜歡時
不時地開關油門。這使我又回到這是一件與毒品有關的案子的想法上。
  帶著這個想法,我把電腦列印件放下,用我的手帕從架上拿起一本大號的導航地圖,把它
支在壁爐台上。我很快地翻過一頁頁,手指裹在手帕裡。我尋找著發報頻道,手機號碼或其它
什麼毒品走私犯可能在圖表中標明的東西。
  導航表的每一頁顯示一片方圓四英里的海域。圖表中呈現的陸地基本上不具特徵,除了從
水上能看到陸地標誌外。但海上卻標明了暗礁,岩石,深度,燈塔,沉船殘骸,航標等各種各
樣的導航輔助手段與危險提示。
  我一頁又一頁瀏覽過來,尋找「X」的字眼,聚會的地點、地圖坐標聯絡點、未安,皮特
羅之類的名字。但圖表看來很乾淨,除去一條黃線醒目地從戈登家的碼頭連到普拉姆島碼頭之
外別無它物。這是他們去上班的路線,經過北叉南岸和謝爾特島,沿著海峽中那安全的深水部
分伸展。但這並不能成為任何事情的線索。
  我注意到在普拉姆島上,有「限制通道––美國政府產業––不對外開放」的字樣,被印
成紅色。
  我正要合上這本大書時,發現幾乎被我的手帕遮住了什麼東西––在這一頁的底部,普拉
姆島以南海域,用鉛筆寫著44106818跟著是一個問號,有點兒像我腦中剛才冒出的那
個像小卡通氣球一樣的問號––44106818?兩個問號和一個驚歎號。
  那麼,這是一個標準的八位數地圖坐標聯絡號碼嗎?或一個無線電頻道?一個偽裝起來的
打電話開玩笑的號碼?毒品?病毒?是什麼呢?
  在兇殺案調查中,當你們開始羅列許多的線索,多到你不知道如何處理時,是一個關鍵時
刻。線索就如菜單中的配料,沒有指導。如果你以正確的方法把它們加到一起,你就能吃到飯
;如果你不知道如何處理它們,你就得在廚房裡待很久,亂作一團,飢腸轆轆。總之我用手帕
拿著這圖表書,走到壓指紋女士那兒。我問她:「你能為我徹底又仔細地檢查一下這本書嗎?」
我燦爛地微笑著。
  她表情生硬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帶著乳膠手套的手拿起書,查看了一下。「這地圖很難
––但封面很光滑,很好留下指紋––我盡力而為吧。」她又說:「硝酸銀或茆三酮檢驗得在實
驗室才做得成。」
  「謝謝,職業女強人。」
  她展額一笑,問:「誰留下的指紋最多?聯邦調查局,中情局或EPA?」
  「什麼是EPA?你指的是環境保護管理處嗎?」
  「不,貝思‧彭羅斯的屁股。」
  她大笑「這在總部流傳很廣,你沒有聽到過嗎?」
  「我想沒聽到過。」
  她伸出手。「我是薩莉‧海恩斯。」
  「我是約翰‧柯里。」我握住她那帶手套的手,說道:「我喜歡皮膚接觸橡膠的感覺,你呢
?」
  「無話可說。」她頓了一下,然後問:「你就是那個與縣兇殺組一同調查此案的紐約警察嗎
?」
  「對。」
  「忘掉關於彭羅斯的笑話。」
  「一定會。」我問她:「我們在這兒看到什麼了嗎?薩莉。」
  「哦,這屋子最近打掃過,因此物件表面新鮮光潔。我沒有仔細研究指紋,但我看到大多
數分屬兩副,可能一類是先生的,一類是太太的;只是偶爾有一些別人的。而且偵探,要是你
想聽聽我的意見,那兇手是戴手套的。吸毒鬼沒有在酒櫃上留下五個漂亮的指紋。」
  我點頭,然後說:「盡你所能查查這本書。」
  「我只做完美的工作,你呢?」她在工具中拿出一個塑膠袋,把圖表書滑入其中,說:「我
需要把你的那副指紋排除。」
  「待會兒去看看貝思‧彭羅斯的屁股吧。」
  她笑著說:「給我把你的手放到這張玻璃咖啡桌上。」
  我按她的要求做了,問:「你從和麥克斯威爾警長在一起的兩個傢伙手上取指紋了嗎?」
  「他們告訴我這事待會兒再說。」
  「是的,看,薩莉,許多人,像在廚房裡的那些傢伙,正準備向你晃晃他們的大牌身份證
呢。但你只要向縣警局兇殺組作報告,最好是向彭羅斯。」
  「我聽到了。」她四下一瞧,然後問我「嗨,細菌是怎麼回事?」
  「這和細菌無關。被害者碰巧在普拉姆島工作,但這只是巧合而已。」
  「啊,對。」
  我把那疊電腦列印件取回,向玻璃滑動門走去。
  薩莉喊道:「我不喜歡這樣處理犯罪現場。」
  我不作答。
  我走下海灣,那兒有一條很好的臨水長凳。我把那偷來的文件扔在長凳上,凝視著海灣。
  微風吹過,足以使蚊蚋在空中舉步維艱,接近不了我。海灣中漾起小水波,搖動著戈登夫
婦在碼頭下的快艇。白雲飄過碩大而明亮的月亮。當輕風陣陣北來時,空氣中泥土的氣息便濃
於海的氣息。
  有時,不知怎麼地,我想,通過潛移默化,我開始理解置身其中的海洋與陸地的自然力。
我想如果把童年到這兒渡假的每個夏天中的兩個星期和每個秋天的週末加起來,那麼某些事物
滲入我那都市腦筋裡,就不足為奇了。
  常常有些時候我想走出城市,於是便想起這一類的地方。我猜想我應該冬天到這兒來,在
哈里叔叔有穿堂風的大房子裡過上幾個月,看看我是會變成一個酒鬼還是隱士。見鬼,如果這
兒有人不斷地被槍殺的話,那麼南侯德鎮委員會將會以一天一百美元和讓我充飢的蛤為代價,
把我變成一個兇殺案全職顧問。
  我很少這樣對於是否回去工作猶疑不定。我打算去試試幹別的事情。但我希望這事由我自
己作主,而不是由醫生決定。而且那些庸醫如果說我完蛋了,我就不能找到那兩個殺我的壯漢
了。這可是未完成的正經事兒。我沒有意大利血統,但我的搭檔,多米尼克‧法納利是一個西
西里人。他教給了我復仇的全部歷史與執行儀式。他讓我看了三次《教父》。我想我學會了。
這兩個西班牙人不得不停止活命了。多米尼克現在的工作是尋找他們,而我在等著他有一天找
到時給我打來電話。
  在關於我會死的問題上,我有點兒懈怠了。坐在長凳上,我已經不太像被槍擊前的那個超
人了。
  我往後靠著,凝望了一會兒夜色。在戈登夫婦碼頭左邊的一塊小草坪上,是一根高高的白
色旗桿,裝了個桿,叫做升降桿,從那兒牽出兩根繩子或線叫做升降索。注意我學會了一些航
海術語。總之,戈登夫婦已經在車庫中的一個鎖櫃中找到了一大批旗子與三角旗。他們有時會
在升降索上掛起三角信號旗玩––例如表示「準備上船」或「船長離岸」的三角旗。
  我以前已注意到在桅桿的頂部,戈登夫婦升上了骷髏旗。他們升起的最後一面旗上是骷髏
頭與交叉的骨頭。
  我也注意到,在每一根升降索上都有一面信號旗。黑暗裡我幾乎辨認不清。但那一點關係
也沒有,因為我對航海信號一無所知。
  貝思‧彭羅斯在凳子的左端坐下來。令人失望的是她又穿上了夾克。她雙臂環抱,好像很
冷似的。女人們總是覺得很冷。她什麼也不說,只踢掉鞋子,把腳在草地上搓來搓去。腳趾扭
動著。它們也穿著不舒服的「鞋子」。
  在幾分鐘友善的沉默之後––或許是冰冷的寂靜––我鑿開冰凍說:「也許你是對的,那可
能是艘船。」
  「你帶有武器嗎?」
  「沒有。」
  「好,我打算把你那該死的腦袋打開花。」
  「現在,貝思––」
  「對於你,只是彭羅斯偵探,混蛋。」
  「愉快點。」
  「你為什麼那麼對待泰德‧納什?」
  「你說的是哪件事?」
  「你知道的十分清楚我指什麼破事,你有毛病嗎?」
  「那是男人的事情。」
  「你讓自己像個傻子似的,每個人都認為你是個傲慢的白癡,如此無能以致毫無用處,而
且你失去了我對你的尊重。」
  「那麼我認為性就不成問題了。」
  「性?我甚至不想和你在一塊兒呼吸空氣。」
  「這樣會傷害我,貝思。」
  「不要叫我貝思。」
  「泰德‧納什叫你––」
  「你知道,柯里,我所以得到這個案子,是因為我跪在墊子上求了兇案組組長。這是我接
的第一個謀殺案。在此之前,我接的全是些破事兒––酒鬼互相開火;父母們用刀子剪子來解
決家庭糾紛,這一類的破事兒,而且還不多。在這個縣兇殺案發生率很低。」
  「很遺憾是這樣。」
  「是呀,你一直在辦兇殺案,所以你厭倦了,十分挑剔又自以為是。」
  「哦,我不會。」
  「如果你是到這兒來讓我難堪的話,滾吧。」她站起來。
  我也站起來「慢著,我是到這兒來幫忙的。」
  「那麼就幫吧。」
  「行,聽著,首先,一些忠告。不要對福斯特或你的夥伴泰德說起太多。」
  「我知道這個。別胡說什麼『夥伴泰德』。」
  「瞧––我能叫你貝思嗎?」
  「不行。」
  「瞧,彭羅斯偵探,我知道你認為我是被你吸引住了,你可能以為我是衝你才來的––而
你認為這樣可能會很尷尬––」
  她轉過臉去,望著海灣。
  我繼續說:「––這實在難以出口,但––哎––你別為我––為這個擔心––」
  她把臉回轉過來,看著我。
  我作出用右手蒙住臉,並揉著前額的樣子,盡我所能繼續著。
  「你看––那些子彈中的一個擊中了我––天哪,這叫我怎麼說呢––?哎,它擊中了我
一個可笑的地方,行嗎?現在你知道了吧。所以我們可以是類似於朋友,搭檔––兄妹的關係
,我想我指的是姐妹––」我瞟了她一眼,見她又在凝視著大海。
  最後她說話了:「我想你說過你是被擊中了胃部。」
  「那兒也中了。」
  「麥克斯說你肺部有重傷。」
  「那兒也是。」
  「有腦部損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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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
  「而現在你想讓我相信你已被一顆子彈閹割了。」
  「男人們從不拿這撒謊。」
  「如果爐子已熄滅,為什麼你那雙眼中還有火呢?」
  「那只是記憶罷了,貝思––我能叫你貝思嗎?是對過去的一種美好的回憶,那時我能撐
桿跳過我的汽車。」
  她把手放到臉上,我看不出她是在哭還是在笑。
  我說:「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最後,她控制住了自己,回答說:「我盡力不把它寫到報告中。」
  「謝謝。」我過了幾秒鐘,又問她:「你住這附近嗎?」
  「不,我住在西薩福克。」
  「不短的旅途,你是要開車回家,還是留在這附近?」
  「我們都留在綠港的『海灣暴風』旅館。」
  「『我們』都有誰?」
  「我,喬治、泰德、一些毒品執法部的人,另外還有一些以前就在這兒的人––從農業部
來的人。我們都被要求得日夜工作,二十四小時值班,一星期七天。要對公眾與新聞界保持好
自己的形象––以防搪塞之詞引出大亂子。你知道,萬一人們產生對疾病的關心––」
  「你指的是公眾對於瘟疫的恐慌?」
  「反正那一類吧。」
  「嗨,我在這兒有一個好地方,歡迎你去住。」
  「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
  「那是維多利亞式的水上別墅,令人印象深刻。」
  「不用了。」
  「那會令你更舒適。我告訴你,我是安全的。見鬼,紐約警察局的人說我可以用總部的女
洗手間。」
  「快別說了。」
  「貝思,嚴肅地說,我這兒有份電腦列印件––兩年來的財務資料。我們今晚可以來研究
研究。」
  「誰允許你拿走這個的?」
  「是你,對嗎?」
  她遲疑著,然後點點頭說:「我希望明天早上會還到我手中。」
  「那我要為此而幹通宵了,幫我做吧?」
  她似乎在仔細考慮這件事,然後說:「給我你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我在四下裡翻弄口袋,找筆和紙,但她已經把筆記本拿出來了,並說:「報吧!」
  我給了她這些信息,包括說明。
  她說:「如果我來的話,我會先打電話。」
  「好的。」
  我坐回到長凳上,她坐到另一端,兩人中間放著電腦列印件。
  我們保持沉默,我想這有點兒像腦力重新組合。
  最後貝思說:「我希望你比聽起來與看上去要聰明得多。」
  「讓我這麼說––麥克斯威爾警長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做過的最聰明的事便是把我叫來應付
這案子。」
  「而且是謹慎的。」
  「這事兒沒有理由要謹慎。我是最好的,事實上,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正在製作一個節目叫
『柯里案卷』。」
  「你沒有說過?」
  「我可以讓你也有份。」
  「謝謝,我肯定你會讓我知道怎樣報答你的好意。」
  「你出現在『柯里案卷』中將是一種足夠的回報。」
  「那當然會––我能叫你約翰嗎?」
  「叫吧。」
  「約翰,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我指這件案子。你知道一些你沒說出來的事。」
  「你目前的狀況如何?」
  「請原諒,什麼狀況?」
  「訂婚、離婚、分居還是在戀愛中?」
  「離婚。關於這件案子你還未提到過你的想法和疑點呢?」
  「沒有男朋友?」
  「沒有男朋友;沒有孩子;十一位仰慕者,五個已婚,三個是有支配欲的怪人,兩個有可
能,還有一個白癡。」
  「我是否問得太私人化了?」
  「是的。」
  「如果我有一個男搭檔,問他這些問題,那是完全正常的事情。」
  「哦––我們不是搭檔。」
  「你既想這樣又想那樣。典型的。」
  「瞧––哦,告訴我你自己的情況,快點兒。」
  「好。離婚,沒有孩子,成打的仰慕者,但沒有特別的。」我又說:「而且沒有性病。」
  「也沒有性器官。」
  「是的。」
  「好,約翰,這案子怎麼樣?」
  我靠定長椅,答道:「哦,貝思,––這件案子現在的問題是:顯而易見的推論卻是不可能
發生的事情,而每個人都在設法犧牲不可能性去迎合顯而易見的推論。但這樣做是不行的,搭
檔。」
  她點點頭,然後說:「你在暗示這案子可能與我們認為與之有關的事情無關?」
  「我正在想這其中也許發生過別的事情。」
  「你為什麼這麼想?」
  「哦––一些證據看上去與那推論不吻合。」
  「也許幾天內它們就吻合了,在法醫報告出來後,每個人都被盤問過後。我們甚至還沒和
普拉姆島的人談過呢。」
  我站起來說:「讓我們下到碼頭上去吧。」
  她穿上鞋子,我們朝碼頭往下走。我說:「在離這兒的海岸百來碼外,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曾為原子彈的道德問題苦苦思索,最後決定得幹。好人別無選擇是因為壞人在絲毫不考慮道德
的情況下就幹了。」我補充道「我瞭解戈登夫婦。」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是在說你不認為戈登夫婦會,從道義上講會––出售致命微生
物?」
  「是的,我不這麼認為。和原子科學家一樣,他們看重瓶中基因的威力。我並沒確切地知
道他們在普拉姆島上做什麼,而且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但我想我與他們足夠熟悉,可以說
他們不會出賣瓶中的基因。」
  她沒有回答。
  我繼續說:「我記得湯姆曾告訴我朱迪有一天很難過,因為她分管的一頭牛被故意染上什麼
東西,快死了。他們不是那一類想看到孩子們死於瘟疫的人。當你走訪他們在普拉姆島的同事
時,你自己就會發現這一點。」
  「人們有時會有另外一面。」
  「我從未在戈登夫婦的性格中看到一星半點兒的跡象暗示他們會從事致命病毒的非法買賣
。」
  「有時人們會把他們的行為理智化。那把原子彈賣給俄國人的美國人怎麼樣?他們說這麼
幹是出於信仰––因此單單一面支配不了所有的力量。」
  我瞟了她一眼,見她在散步時看著我。我很高興地發現貝思‧彭羅斯能夠進行深入思考。
同時知道她發現我不是她原以為的可能的白癡時,我鬆了口氣。
  我說:「對原子科學家而言,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祕密。我指,如果不是別的事情,為什麼
戈登夫婦要出賣細菌或病毒呢?它們會害死他們以及印第安那或別的什麼地方的家人,而且會
滅絕這其間所有人口。」
  貝思‧彭羅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回答說:「也許他們得到了一千萬,而錢在瑞士。他們在
山上有一別墅,貯有香檳和罐裝食物,然後他們邀請朋友與家人去參觀。我不明白,約翰,為
什麼人們會做出瘋狂的事?他們理智化,他們說服自己要理智。他們對某人某事憤怒。一千萬
美元,兩千萬美元,二百美元,每個人都有一個價格。」
  我們在碼頭上走著,一個穿制服的南侯德鎮警察正坐在一張草坪椅上。彭羅斯偵探對他說
:「休息一會兒。」
  他站起來,向房子走去。
  水波拍打著戈登夫婦的快艇的艇身,艇一下下撞擊在木樁上的橡皮減震器上。潮水已退去
,我注意到快艇現在被繫到滑輪上,以便讓繩子能放開來。艇已降至碼頭以下四到五英尺的地
方。我現在看清艇身上寫著:「方程式三零三」,據湯姆說,這意味著艇長三十英尺三英吋。
  我對貝思說:「在戈登夫婦的書架上,我發現了一本圖表書––海上導航地圖––裡面有一
個用鉛筆標明的八位數字的號碼。我請薩莉‧海恩斯好好檢查一下書上的指紋,做份報告給你
。你該拿著這本書,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們應該一起看看,也許書上還有標記。」
  她盯了我幾秒鐘,然後問道:「好,那麼你認為這是怎麼一回事?」
  「哦,––如果你半路扭轉道德羅盤,你就會從出售疾病賺錢轉到販毒賺錢上來。」
  「毒品?」
  「是的,道德觀念模糊的只是一部分人,而想賺大錢的卻是所有的人。你認為這話怎麼樣
?毒品。」
  她注視著那大馬力快艇,點點頭,說:「我們對此事與普拉姆島的關係過於緊張了。」
  「也許吧。」
  「我們該向麥克斯或其他人談談這種可能。」
  「別。」
  「為什麼?」
  「因為我們只是在推測。讓他們去按瘟疫的思路幹吧。如果這種思路是對的,那麼最後封
鎖消息。」
  「好,但沒有理由不對麥克斯和其他人透露呀?」
  「相信我。」
  「不,說服我。」
  「我自己也未被說服。我們有兩種大的可能性––以細菌換錢還是以毒品換錢。讓我們看
看,麥克斯,福斯特和納什是否已得出了什麼他們自己的結論,是否會與我們分享他們的想法
。」
  「好––我會按你的思路去做。」
  我向艇示意了一下:「你認為這值多少錢?」她聳聳肩:「我不大清楚––,這種方程式很昂
貴的,就算一艘普通機動船三千美元,那麼這一艘,又新,大概要十萬美元吧。」
  「那麼這房子的房租呢?大約兩千?」
  「我猜大概這個數,加上用品擺設。」她又說:「我們要查清這一切。」
  「還有乘汽艇上下班,到這兒單程差不多有兩小時,燃料也要不少錢,對吧?」
  「對。」
  「從這兒到東方角的政府渡輪處,可能要三十分鐘。渡輪要駛多長時間?可能二十分鐘,
美國政府的小意思。渡輪直達上班地點總共要一小時,而相對來說快艇要將近兩個小時。但戈
登夫婦仍乘快艇從這兒去普拉姆島。我知道有時他們不乘艇回來是因為天氣轉壞,他們只好乘
渡輪回到東方角,再搭乘別人的船回家。這些我從來都想不通,但我承認我也從未仔細想過。
我應該想想的,現在這也許講得通了。」
  我跳到快艇裡,重重地落到甲板上,舉起手臂,她跳下來時抓住了我的手。不知怎麼地我
們扭倒在甲板上,貝思‧彭羅斯在我上面。我們待在那兒,比我們不得不待的時間長了一秒鐘
,然後站了起來,尷尬地朝對方笑笑,是那種不小心與陌生的異性相互撞到了什麼敏感部位時
發出的微笑。
  她問我:「你還好嗎?」
  「是––」說實話,風已從我那糟糕的肺部穿出,我猜這她能看出來。
  我喘過氣來,走到船後部,就是人們說的船尾。「方程式三零三」在這兒設有一個座椅。
我指著座位旁的甲板告訴她:「這是那通常放櫃子的地方。櫃子很大,大約四英尺長,三英尺深
,三英尺寬,容積可能有三十立方尺,用絕緣鋁做的。有時我坐在椅子上,把腳擱在櫃子上,
慢慢地喝啤酒。」
  「還有呢?」
  「還有,下班後,在選定的日子裡,戈登夫婦在約定的時間離開普拉姆島,高速衝出海灣
,來到大西洋中,與一艘船接頭,也許是一艘美國南方的貨船,也許是一架水上飛機,諸如此
類吧。他們裝上一百公斤哥倫比亞的白粉後,又駛回陸地。如果他們被毒品執法部或海岸衛隊
發現,他們就像是清白先生和清白太太外出兜風一樣。即便他們被攔住,他們只要把普拉姆島
的證件一晃,胡謅一通。事實上他們可能從水上運出任何東西。而要追查這事兒需要動用飛機
。更重要的是,有多少船隻被攔截和搜索過呢?那兒有成千上萬的遊艇和商業捕魚船往來,除
非海岸衛隊或某人得到了重要情報,或有些人行動實在古怪時,他們才會登船搜索,對嗎?」
  「通常是這樣。海關完全有權攔截,但他們通常並不這麼做。」
  她又補充說:「我會看看有沒有毒品執法部,海岸衛隊或海關方面關於『螺旋體』號的報告
。」
  「好。」我想了一會兒,然後說:「行,這樣在戈登夫婦買到毒品後,他們在事先安排好的
地點登陸,與一小船會合,把冰櫃轉交給當地的毒品分銷者,這些人還給他們裝滿一大捆美元
的櫃子。然後分銷商便駛入曼哈頓,又一次免稅進口便完成了。每天都如此。問題是:戈登夫
婦參與了嗎?如果參與了,這就是他們被謀殺的原因嗎?我希望如此。因為另一種可能嚇住了
我,而我不是很容易就被嚇倒的。」
  她仔細考慮著這事,四下打量著快艇,說:「事情可能是這樣,但也可能這只是一種願望。」
  我不回答。
  她繼續說:「如果我們認定是毒品的話,我們就能早點安心了。直到那時,我們才不必事事
先考慮到瘟疫,而如果是瘟疫時,那我們便無法制止了,我們可能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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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7 21:4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凌晨兩點鐘已過,我閱讀著戈登夫婦的電腦文件,被弄得稀里糊塗的。在哈里叔叔寬大的
廚房裡,正煮著一壺咖啡;而我則坐在圓桌旁,靠近那面向東而開可見朝陽的臨海的窗子。
  哈里叔叔和瓊恩嬸嬸都很明智,從未接納過柯里全家一起作為他們的客人,只偶爾讓我或
我的哥哥吉姆,或我姐姐林尼佐到客房裡。而家裡其他的人只好住那種糟糕的五十年代的遊客
野營小屋。
  我記得小時候和兩個表兄妹,小哈里和芭芭拉一起坐在這張圓桌旁的情景:唏哩嘩啦喝光
飲料或麥片,像螞蟻般坐立不安地想出去玩。夏天真是迷人。那時的我無憂無慮。
  現在,幾十年後,同一張桌旁的我,卻心事重重。
  我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支票記錄本上。戈登夫婦的薪資是直接存入帳戶的。他們加起來的
收入,在被聯邦和紐約州「劫掠」一番之後,大約九萬美元一年。這不太少,但就兩位博士與
危險物質打交道時進行的腦力勞動來說,也不太高。湯姆如果能加盟一個小的棒球聯合會,可
能拿得更多;而朱迪要是到我那老警區的某個色情酒吧工作,也能拿到同樣多。真是一個奇怪
的國度。
  反正沒過多久,我便看出戈登夫婦經濟的超負荷狀態。正如他們一定會發現的那樣,東海
岸住起來並不便宜。他們得付兩輛車錢,快艇錢,房租,以及這些東西的各種保險費用,家用
物品,五張信用卡等開銷。高級汽油公司的帳單,主要是快艇用油,以及日常生活起居花費。
此外前年四月為「方程式三零三」所付的一萬美元定金也是個不小的數目。
  此外,戈登夫婦向許多高尚的慈善事業捐款,讓我感到於心有愧。他們也是一個書與音樂
俱樂部的成員,送給侄女侄兒支票,並加入了匹克尼克歷史協會。即便這樣他們看上去並沒有
遇到大問題,但卻已處在邊緣了。如果他們從毒品生意中取得一大筆外財,他們肯定夠聰明把
現金存起來,使自己躋身於上流社會,像所有血氣方剛,不計用度的美國人一樣。那麼問題便
是:贓物在哪裡?我不是審計員,但我卻做過足夠多這樣的財務分析,以發現需要被審核的項
目。在戈登夫婦二十五個月以來的支票簿列印件中,只有一件此類事情––一項兩萬五千美元
的轉帳至瑪格麗特‧威利。支票已付十美元保證金,而款子已從戈登夫婦的帳戶上轉走了。事
實上,這幾乎是他們所有的積蓄。開票的日期是今年三月七日。此處並無關於開這支票的目的
的說明。那麼誰是瑪格麗特‧威利?為什麼戈登夫婦給了她一張相當於二十五個月總存款額的
支票?我們得趕快查出。
  我品著咖啡,跟著對面牆上鐘擺的節律,用鉛筆一下一下敲著桌子,腦中考慮著這一切。
  我走到廚房牆上的電話邊的一個櫃子旁,在烹調書中找到了當地的電話號碼簿。翻到字母
W處,找到一個住在南侯德小村莊燈塔路的瑪格麗特‧威利。我實際上已知道在哪兒了。顧名
思義,這條路就是通向燈塔的那一條路,確切地說,是霍頓角燈塔。
  我真想打個電話給瑪格麗特,但她也許會被凌晨兩點的電話聲激怒。我可以等到天亮再打
,但我並不具備耐心的美德。事實上,盡我所知,我沒有美德。此外我覺得聯邦調查局和中情
局的人此刻都不在睡覺,也許要在這件案子上走到我前面。最後,但並非最次要的,這不是平
常的謀殺案。甚至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叫醒瑪格麗特‧威利時,一場毀滅文明的瘟疫可能正在全
國蔓延。我討厭這種事發生。
  我撥了號碼,電話響了,自動答話機接的電話。我掛掉重打。
  最後,房子裡的那位女士被喚醒了,說:「喂?」
  「請瑪格麗特‧威利接電話。」
  「我就是,你是誰?」那個迷迷糊糊,蒼老的聲音問道。
  「我是柯里偵探,夫人,警察。」我留了兩秒鐘讓她做最壞的聯想。這樣通常能讓他們清
醒過來。
  「警察?發生什麼事了?」
  「威利夫人,你聽到關於拿騷角謀殺案的新聞報導了嗎?」
  「哦––是的,多麼可怕––」
  「你認識戈登夫婦嗎?」
  她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回答道:「不––哦,我和他們打過一次交道,賣給他們一塊地。」
  「在三月份?」
  「是的。」
  「出價二萬五千美元?」
  「是的––,但這有什麼關係呢?」
  「地在哪兒?夫人。」
  「哦––那是一塊很好的陡崖,遠眺海灣。」
  「我知道了,他們想建房子嗎?」
  「不,他們不能在那兒建房。我已把發展權賣給縣裡了。」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那是一項環保計劃。你出售土地的發展權,但你仍擁有這塊土地,只是不
能進行開發,除農業以外。」
  「我明白了。那麼戈登夫婦不能在那陡崖上建房子了?」
  「老天,不能。如果這塊地可以開發的話,那麼它價值就不下十萬美元了。縣裡已付了錢
給我,讓我不開發它。是一種限制性的契約,一個好計劃。」
  「但你能出賣這土地?」
  「是的,我已這麼做了,出價二萬五千美元。」她又說:「戈登夫婦知道那塊地不能被開發
。」
  「他們能從縣裡買回發展權嗎?」
  「不,我已永久性地出賣了發展權。這是這項計劃的目的。」
  「行––」我想我明白了戈登夫婦做了些什麼了––他們買了一塊可以眺望海灣景色的好
地。因為上面不能建房,所以售價低於市場價。但他們能在上面種植。我醒悟到湯姆對釀酒業
的癡迷使他發展了最後的愛好––戈登葡萄園。那樣的話,很顯然這項買賣與他們的謀殺並沒
有什麼關係。我說:「很抱歉把你叫醒了。威利夫人,謝謝你的幫助。」
  「沒關係,我希望你們找出是誰幹的這事兒。」
  「我相信我們一定會的。」我掛上電話,一轉身,馬上又回過來,重新撥打。她接了電話
。我說:「對不起,還有個問題,這塊地適宜種葡萄嗎?」
  「天哪,不,它就在長島灣之上,太小太沒有遮蔽了。只是一畝左右的小塊,比海灘高出
五十尺左右。那兒很美,但上面除灌木以外長不出什麼東西。」
  「我明白了––他們向你提起過為什麼買這塊地嗎?」
  「說過––他們說想要一座自己的眺海小山頭,一個閒坐和看海的地方。他們真是漂亮的
一對,那事兒太可怕了。」
  「是的,夫人,謝謝你。」我接上了。
  那又怎麼樣?他們想要個閒坐與看海的地方,用二萬五千美元。他們在未來的八年裡本可
以付上五千次東方海灘公園的停車費,每天去看他們想看的海域,而且仍有錢餘下來,買熱狗
和啤酒。不要計算了。
  我沉思了一會兒。沉思、沉思。哦,這也許是估算過的。他們是很浪漫的一對。但二萬五
千美元呢?這幾乎是他們的全部存款。而且如果他們要被政府遷移的話,他們又如何轉手這一
英畝不能建房又不能種植的土地呢?還有誰會如此瘋狂,花二萬五千美元買一塊備受限制的土
地呢?那麼,也許這事不得不與海上毒品走私聯繫起來,才講得通。
  我得看看那塊地。我想知道是否有人已經在戈登的文件中發現了這項財產活動。我還想知
道的是,如果戈登夫婦有一個儲蓄保險箱,那麼裡面裝了些什麼?在凌晨兩點鐘時,有問題在
心裡實在是難熬,而且我在咖啡因的作用下,興頭正高,卻沒有人可以談話。
  我又沖了一杯咖啡。水池之上的窗戶全都開著,我能聽到夜間的小東西在唱著它們九月的
歌,最後一隻蝗蟲與樹蛙;一隻貓頭鷹在近處號叫;朦朧的夜霧從匹克尼克大海灣中席捲而來
,一些夜鳥在其中鳴囀。
  大片的水域調和了這兒的秋天,夏季的熱度被挽留到十一月份。對葡萄來說簡直太妙了,
而直到感恩節左右,仍是划船的好季節。在八、九、十幾月份偶爾會有龍捲風,在冬天有零星
的東北風,但大體上氣候很宜人。無數的小港灣,頻繁的煙來霧去,實在是一個走私販、海盜
、朗姆酒販的理想去處。最近,又添了毒品販子。
  牆上電話響了,有那麼荒謬的一刻,我想可能是瑪格麗特。然後我便記起麥克斯說過要召
集大家去普拉姆島。我拿起話筒說道:「比薩餅屋。」
  糊塗了一秒鐘後,貝思‧彭羅斯說:「喂––」
  「喂。」
  「我吵醒你了嗎?」
  「沒關係,不管怎樣,我得爬起來接電話。」
  「老掉牙的笑話。麥克斯讓我打電話。我們將乘坐早上八點的渡輪。」
  「有更早的渡輪嗎?」
  「有,但––」「為什麼我們要讓掩蓋小組在我們之前去島上呢?」
  她沒有回答這個,卻說道:「我們將由島上安全指揮保羅‧史蒂文斯先生陪同。」
  「誰在更早的一班渡輪上?」
  「我不知道––瞧,約翰,如果他們要掩蓋什麼,我們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他們在過去
已出現過問題,他們的掩蓋工作做得很好。你只要去看他們想讓你看的,聽他們想讓你聽的,
與他們認為可以的人講話。不要把這次旅行看得過分嚴肅。」
  「有哪些人去?」
  「我、你、麥克斯、喬治‧福斯特和泰德‧納什。」她問:「你知道渡輪在哪兒坐嗎?」
  「我會找到的,你現在做什麼?」
  「我在與你談話。」
  「快過來吧。我正在查看牆紙樣品,我需要聽聽你的意見。」
  「太晚了。」
  「這幾乎意味著,好的」令我吃驚。我緊跟上一句「你可以睡在這兒,那麼我們可以一同
開車去渡輪站台。」
  「看樣子不錯。」
  「做過後同樣有趣。」
  「讓我想想,嗨,你在電腦列印件中發現了什麼嗎?」
  「過來,我會給你看我的硬盤。」
  「別胡說。」
  「我去接你。」
  「太晚了,我很累,我穿著我的––我穿著睡覺的衣服。」
  「好,那麼我們可以玩『小孩捉迷藏』。」
  我聽到她長長地,耐心地吸了口氣,然後說:「我原以為會在他們的財政記錄中找到一條線
索。也許你找得不夠賣力,或許你不知道你正在做什麼。」
  「也許。」
  她說:「我想我們同意分享情報。」
  「是的,互相,但不是與全世界。」
  「什麼––?哦,我明白了。」
  我們都知道,和聯邦的人一起工作時,他們會在被介紹給你後的五分鐘之內,在你的電話
上拍上個竊聽器。當他們在對合夥人進行竊聽時,甚至不耐煩去要求個法庭命令。我很遺憾給
瑪格麗特‧威利打了電話。
  我問貝思:「泰德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
  「把門拴好,他符合我正在尋找的強姦謀殺犯的形象描述。」
  「省省吧,約翰。」她掛上了。
  我打著哈欠。彭羅斯偵探不想過來,這令我失望,但同時也放鬆了些。我真的認為那些護
士們在男人們的果子凍或其它什麼東西裡面加了硝石。也許我需要在食譜中加多點紅肉。
  我關掉咖啡壺,按掉燈的開關,離開了廚房。在黑暗中我摸索著穿過那寬大可愛的房子,
穿過磨光的橡樹前廳,走上曲折搖晃的樓梯,下到長長的過道,進了天花板很高的房間,還是
小男孩時我已在裡面睡過。
  脫衣服上床時,我思考著這一天的事,想要決定是否我真的想坐那上午八點的渡輪。
  想去,一是因為我喜歡麥克斯,而他請我幫忙,二是我喜歡戈登夫婦,想要幫他們一個忙
,算是對他們在我一度感覺不太好時給我的好心陪伴,以及酒和牛排的一種回報,三是我不喜
歡泰德‧納什。我有一種幼稚的願望要讓他難堪。第四,我確實喜歡貝思‧彭羅斯,有一種成
人的慾望要––幹點什麼。然後我又是這樣子,真令人心煩––,不,不是這樣的。我正在努
力證明,迄今為止,一如從前,我還有那種本事。最後,當然不是最次要的,是關於瘟疫的一
點問題。黑死,紅死,各種各樣的威脅等等,以及這可能是我們地球人看到的最後一個秋天的
可能性問題。
  由於以上原因,我知道我應該出現在上午八點去普拉姆島的渡輪上,而不是蒙著被子躺在
床上,就像小時候不願去面對某些事情的時候––
  我赤身站在大窗戶下,看著霧氣從海灣中爬升上來,在月色下顯出幽靈般的蒼白,蜿蜒匍
匐,越過黑暗中的草坪,向房子蔓延而來。這在過去會令我害怕。現在仍會,我感到皮膚上起
了雞皮疙瘩。
  我的右手下意識地伸到了胸口,手指觸到一顆子彈的入口處。
  然後我把手往下滑到腹部,在那兒第二顆子彈,也許是第三發,穿透我那曾經緊湊的肌肉
,經過腸子,鑿開腎盂,打出了我的闌尾。
  另外一槍穿過我的左腿肚,沒帶來多大的傷害。醫生說我很幸運。
  他是對的。我和我的搭檔法納利擲硬幣,來看看誰去熟食店買咖啡與炸麵圈。他輸了,花
去他四美元。真是我的幸運日。
  在外面海灣某處,一隻霧角響起來。我奇怪誰在這種時候出海。
  我從窗口轉過身來,檢查了一下鬧鐘有沒有設定,然後確定一下在自動手槍的槍膛中有一
發子彈,用作夜間戒備的。
  我跌到床上,像貝思‧彭羅斯,西爾韋斯特‧麥克斯威爾、泰德‧納什、喬治‧福斯特以
及那一晚許多別的人一樣,我瞪著天花板,想著謀殺、死亡、普拉姆島和瘟疫的事兒。我的腦
海中浮現出骷髏在夜間拍翅而飛的景象,死亡的頭顱慘白地獰笑著。
  我想到今晚唯一在平靜中安歇的人是戈登夫婦:朱迪與湯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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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7 21:4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早上六點鐘,我起了床,淋浴之後穿上短褲,T恤和帆布便鞋,一套便於迅速更換的衣服
,到時可換成防生物危害服或管它叫什麼服。
  考慮到我那傢伙,我開始了哈姆雷特式的猶豫:帶上還是不帶?這是個問題。最後才決定
帶上。誰知道這一天會發生些什麼?也許是一個讓泰德‧納什出醜的好日子。
  早上六點四十五分,我已在公路幹道上向東行駛,穿越這釀酒之鄉的心臟。
  在行駛的過程中,我想到,要靠土地或海洋來維持生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如許多當地
人所經歷的。但葡萄園卻取得了令人驚訝的成功。事實上,當我穿過匹克尼克的小村莊時,在
我的左邊便是那最成功的葡萄園和釀酒廠,托賓葡萄園,園主是弗雷德里克,戈登夫婦的一個
朋友。我曾與他短暫地會過一面。我心想要記著給這位紳士打個電話,看看他是否能為手頭這
案子提供些線索。
  太陽已在樹頂,我的正前方。儀錶板溫度計指示著攝氏十六度。這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
不知怎麼搞的把電腦擰到了公制系統上。十六度聽起來很冷,但我知道那不冷。不管怎樣,太
陽在燃燒地上的霧氣,而我那價格過高的多用賽車裡充滿了陽光。
  公路柔和地彎曲著,葡萄園風景如畫,比我記憶中那三十年前的土豆地要美上許多。不時
有一些果園和玉米地點綴其中,使大片的葡萄園不至於顯得單調乏味。大鳥兒在早晨的暖氣流
中翻飛旋轉,小鳥兒則在田地和樹木上啁啾鳴唱。這個早上世界上的一切都很好,但湯姆和朱
迪卻留在縣停屍房中;很可能空氣中有某種疾病,隨著熱氣流升起又落下,被海風帶著,拂過
農莊與葡萄園,進到人和動物的血液中。但仍然,今天早上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包括我自
己。
  我把收音機從一個新聞頻道調到紐約市台,聽了一會兒平常的閒話,等著有人出來報告有
什麼神祕的事情發生。但似乎還為時太早,我又調到唯一的當地台,趕上了早晨七點的新聞。
那新聞記者說:「我們今晨電話採訪了麥克斯威爾警長,下面讓他來給我們談談。」
  麥克斯帶著怒氣的聲音傳出了喇叭,說道:「關於拿騷角居民湯姆與朱迪‧戈登之死,我們
目前認為是一起雙重謀殺案,搶劫案與盜竊案,與被害者在普拉姆島上的工作無關。我們正想
平息這樣的猜測,並動員所有的居民對陌生人保持警覺,向鎮警方報告任何可疑情況。不必胡
思亂想,妄加猜測,這只是有人持槍進行了謀殺,搶劫和盜竊,因此你們得提防一些。我們在
與縣警局合作偵破此案,我想我們已有所發現。這是我現在要說的。今天晚些時候,我會和你
談談,先生。」
  「謝謝,警長。」先生說。
  這就是我喜歡該地方的原因––真正的樸實與單純。我關上收音機。麥克斯威爾警長忘了
提他正在去普拉姆島的途中,而那地方與雙重謀殺案無關。他還忘了提中情局和聯邦調查局。
我佩服一個知道如何在公眾面前亮相的男人。如果麥克斯說的是:「有一半的可能是,戈登夫婦
把瘟疫賣給了想要毀滅全北美生命的恐怖分子。」那會怎麼樣?那會使得道瓊斯股票平均指數
在開盤鈴響之際便跌上一跌,更別提那擁向機場的人流,和去南美渡假的突然而又強烈的要求
了。
  不管怎樣,眼下還是一個美好的早晨。我看到右邊有一塊大南瓜地,想起還是小孩子時,
秋天到這兒來度週末的情景,發瘋似地在南瓜地裡跑來跑去,尋找最最大,最最圓,最最桔黃
色,最最完美的南瓜。我記得和我那也是小孩的哥哥,在年度之選上常有爭執,但我們用拳頭
公平地解決了問題。我總是贏,因為我個兒比他大許多。至少孩子們也是有心人。
  匹克尼克灣之後的村莊是南侯德村,這也是鎮名。在這兒葡萄園伸到了盡頭,陸地在海灣
和海灣之間變得狹窄。所有的東西都顯得更受風燭又漫無拘束。始於曼哈頓潘恩站的長島鐵路
,與公路平行,從左邊向前延伸了一段,然後彼此交匯,又分開。
  這個鐘點路上車輛不太多,除了幾輛農用車。我想到如果有同去普拉姆島的伙伴已上路的
話,我能在某些地方看見他們。
  我駛進綠港村,那是北叉上的繁華區。據路標上說,有將近兩千一百人的人口。相比較而
言,我工作過,生活過,又幾乎死於其中的曼哈頓島,比北叉小,卻層疊了二百萬人。我所供
職的警署擁有三萬男女警官,比南侯德鎮的全部人口還多。麥克斯,如我所言,下轄大約四十
個警察,如果把我和他自己也包括進去的話。綠港村實際上一度有過自己的警隊,大約六個人
。但他們不知怎麼惹惱了大家,被投票廢除了。我認為這種事不會在紐約發生,但那不是個壞
主意。
  有時我想我應該讓麥克斯僱用我––你知道,大城市的大腕持槍者駕臨小城,當地法官便
會把一枚勳章扣到他身上,說:「我們需要一個像你一樣經驗豐富,訓練有素並成績卓著的人。
」諸如此類的話。我的意思是,我能在小池塘中做條大魚嗎?女士們會偷偷向我一瞥,再讓手
帕之類的掉到人行道上嗎?
  回到現實。我餓了。這裡幾乎沒有快餐連鎖店。這既是小城的迷人之處,又是個不小的麻
煩,還好有幾家方便小店,我便在綠港村邊上的一家停下來,買了杯咖啡,和一份塑膠包裝的
三明治,那神祕的肉餡與奶酪喲。我發誓你會食不辨味地也吃掉縮水包裝和泡沫塑膠。我抓了
份免費週報,在司機席上吃起早飯來。恰巧報紙上有一篇關於普拉姆島的文章。既然當地人對
這個迷霧籠罩的神祕之島似乎非常感興趣,這也就不足為奇。幾年來,我對於普拉姆島情況的
瞭解大多源自於當地的報刊資料。島上偶爾產生出全國性新聞,但可以肯定地說,十分之九的
美國人從未聽說過這地方。但這種情況可能會很快改變。
  我讀的這篇文章與萊姆關節炎有關。這是長島東區與鄰近的康涅狄格的居民關心的又一問
題。這種疾病,寄生於鹿虱體內,被認為具有瘟疫般的影響力。我認識得過萊姆病的人,雖然
很少致命,但它會讓你生命中的一兩年著實難熬。總之,當地人確信這病是從普拉姆島上來,
是在一次生物戰實驗出錯的過程中流散出來的。如果我說當地人希望普拉姆島沉入大海,也許
並不過分。事實上,我想像過這種場面––如同《弗蘭肯斯泰因》中的鏡頭,當地農夫,漁民
,手拿乾草叉與帶鉤魚叉,女人們手持電筒,下到島上,大喊:「讓你們那非自然的科學實驗見
鬼去吧!上帝保佑我們!國會調查!」諸如此類的話。不管怎樣,我還是把報紙放下,發動了
車子。
  適當地補充營養之後,我繼續上路。一隻眼往外瞧,留神我的新同事。下一個村莊是東瑪
瑞恩,雖然那兒並沒有瑪瑞恩這人。和長島上許多其它加了「東」字的地名一樣,我想瑪瑞恩
是個英國地名。南侯德一度被稱作南沃德,與一個英國地名相同,許多早期移民便從那兒來。
但他們把字母「w」丟掉大西洋或別的地方去了,又或許他們用它換了一大堆字母「e」,誰
知道呢?瓊思嬸嬸,作為匹克尼克歷史協會的一員,過去常往我們的小腦袋裡灌這些閒話,我
想其中一些是有趣的,有的被記住,但也許記錯了。
  陸地窄到一條過道那麼寬,公路兩旁全是水––左邊是長島灣,右邊是東方港。天空和水
上都飛滿了鴨子,加拿大鵝,雪白的白鷺和海鷗。因此我從不敢張開太陽罩,我的意思是,這
些吃梅乾之類食物的鳥兒,會像魚雷一樣衝進來,並且它們知道你什麼時候把太陽罩打開。
  陸地重新開闊起來,我經過那古老而優雅的東方村。十分鐘後,終於來到東方角。
  我駛過東方海灘州立公園的大門,開始減速。
  右方頭頂上,我看見一根旗桿上升著半桿星條旗。我猜旗的位置與戈登夫婦有關。因此這
旗桿也是聯邦財產,無疑屬於普拉姆島渡輪站。你看一個偉大的偵探的腦子是如何運轉的!即
便在早上七點鐘睡意未消時分。
  我把車駛到路邊,在一個小船塢和餐館前停了下來。從貯物箱中拿出雙筒望遠鏡,對準在
旗桿附近,三十碼外公路上的一塊巨大的黑白標牌,上面寫著:「普拉姆島動物疾病研究中心」
,沒寫「歡迎」的字樣,也沒寫「渡輪」,但水就在那兒,所以我推測這正是渡輪站台。普通
人只會假定,而偵探們卻會推理。另外說實話,幾年裡我在去乘新倫敦渡輪的路上,已經過這
幾十幾次了。新倫敦渡輪站就在普拉姆島渡輪站之後。雖然我從未多加思考,但我想我總是對
神祕的普拉姆島感到好奇。我不喜歡神祕的事物。這就是我想破解它們的原因。它們之所以令
我煩惱是因為它們不為我所知。
  在路標和旗桿的右邊是一幢一層樓的磚房,顯然是一個管理和接待中心。在磚房的後面再
過去是一個伸向水邊的巨大的黑頂停車場。停車場四面圍繞著高高的圍鏈,鏈頂裝有鋒利的線
刃。
  在停車場的盡頭是海灣,有幾所大貯藏棚和倉庫,與大碼頭相連。幾輛卡車停在裝貨碼頭
邊,我假定––哎喲,是推論––這就是他們把運往普拉姆島的動物們裝上那一去不返的旅途
的地方。
  停車場沿海岸延伸了大約一百碼左右,在最遠的一端,透過薄霧,我能看到大約三十輛客
車停在渡輪碼頭附近,沒看到人。
  我放下雙筒望遠鏡,檢查了一下儀錶板上的數字鐘,上面顯示七點二十九分,溫度升到十
七度。我真的該把公制系統換掉。我指的是,那該死的電腦正在顯示古怪的法語單詞,像「k
ilometres(公里)」和「litres(公升)」,全是些法國貨。我害怕把位置
繼續變熱。
  我比去普拉姆島的渡輪早了半小時,但卻趕上了從普拉姆島來的渡輪,這正是我原來設想
的。正如哈里叔叔過去在黎明時把我趕起床時常說的那句話:「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約翰。」而
我常用俏皮話回敬他:「早起的蟲兒被吃掉。」瞧我是怎樣一個人。
  從薄霧中出來一隻藍白相間的渡輪,滑向渡輪碼頭。我又舉起雙筒望遠鏡,在船舷上可看
到一個政府印章之類的東西,可能是農業部和船的名字––「販梅者」,對某些人來說,這名
字有那麼點兒幽默感。
  我得湊近點兒,於是打到四檔,向路標,旗桿和磚房的方向駛去。在房子的右邊,鎖鏈門
敞開著,沒看到有衛兵,我便開入停車場,朝倉庫徑直開去,把車停在那些運貨車和集裝箱旁
,以便讓它在車群中掩藏起來,現在我距兩處渡輪碼頭只有五十碼遠了。當渡輪轉過來退進碼
頭最近處時,我通過雙筒望遠鏡來觀測。「販梅者」看上去相當新,相當豪華,約六十尺長,
有頂部甲板,我看到上面放有椅子。船尾撞上了艙壁,船長關掉發動機。當一個大副跳下來,
把繩子接牢在樁上時,我注意到碼頭上空無一人。
  當我舉著望遠鏡觀望時,一隊人馬從客艙裡出來了,走上船尾甲板,從那兒他們直接從船
尾開口處下到了停車場。我數了數有十個人,全穿著一色的藍制服,不知是農業部派來歡迎的
人,還是與早上七點乘渡輪去普拉姆島交班的警衛換下來的夜班安全警衛。十個衛兵都佩帶著
手槍。但我沒看見附有槍套。
  接下來走出渡輪的是一個穿了鮮藍色上衣,打著領結的大個兒傢伙,與衛兵們交談著,似
乎認識他們。我猜他可能是保羅‧史蒂文斯,安全主管。
  然後又出來四個西裝革履的傢伙,我不得不認為這有點兒非同小可。我的意思是,我懷疑
這四個花花公子是否已在島上過夜,因此我只好估計他們已乘早上七點鐘的渡輪去了一趟島上
,但這樣他們在島上只能轉上九分鐘。因此他們去得更早,要麼是一班特殊的渡輪,要麼乘別
的船,要麼乘飛機去的。
  最後下船的人並非最次要的人物。穿著便服的喬治‧福斯特先生與泰德‧納什先生蹁躚而
出,這並沒有讓我很吃驚。好啊,這就是你––早睡早起,讓那個男人顯出鬼祟伎倆和滿口謊
言。那些狗娘養的––我早已料到他們會耍我。
  當我正觀望時,納什、福斯特與那四位西裝革履已談得熱火起來,那個穿鮮藍色上衣的傢
伙肅立一旁。從他們的體態語言上我能判斷出泰德‧納什是其中要人。另外四個傢伙可能是從
華盛頓來的。誰知道是哪個鬼把他們打來的?中情局、聯邦調查局、農業部,無疑還有國防部
和別的狗屁部門的事情都是很難預料的。對我而言,他們全是聯邦官員;反過來,如果他們會
考慮我的話,便會認為我是一個可惱的痔瘡。
  不管怎麼說,我放下雙筒望遠鏡,拾起新聞週刊和空咖啡杯,以便到需要時把臉藏起來。
這樣,這些讓我深刻領會了有關早起的鳥兒那句俗話含義的聰明的小子們,他們甚至也不勞神
朝四周看看,是否已處在監視之下。對於下級警官他們懷著完全的輕視態度,這令我很氣憤。
  那個穿鮮藍色上衣的傢伙對十個衛兵發了話,解散了他們。他們便走向汽車,鑽進去,從
我身邊開過。鮮藍色上衣先生便回到船尾甲板上,消失在渡輪裡。
  然後那四位西裝革履先生告別納什和福斯特,鑽進一輛黑色切維‧凱普瑞斯車,朝我開過
來。凱普瑞斯車在我對面減速,幾乎停了下來,然後又開起來了,駛向我剛進來過的鏈條門。
  就在這時,我看到納什與福斯特已注意到我的車,我於是便發動車子,駛向渡輪,裝作剛
剛才到達似的。我在堤外停車,吸著空咖啡杯,看著藍魚回歸的故事,忽略了站在渡輪旁的兩
位仁兄,納什和福斯特。
  八點差十分時,一輛警局舊貨車從我旁邊靠上來,麥克斯走出來,穿著牛仔褲和風衣,一
頂釣魚帽低低地壓在前額上。我降下車窗,問他:「這是一種偽裝呢,還是你摸黑穿衣服才搞出
這樣子的?」
  他皺皺眉說:「納什和福斯特認為我去普拉姆島時不要讓別人看到。」
  「我今天早上在收音機裡聽到你說話了。」
  「聽起來怎樣?」
  「完全不具說服力。整個早上一直都有船、飛機、汽車離開長島。整個東海岸全線大恐慌
。」
  「別說了。」
  「好。」我關掉點火器,等到我的吉普告訴我些什麼,但我這次並沒有擰它。我把鑰匙從
點火器中取出,一個女性聲音用法文說道:「你的窗子是開著的。」為什麼一輛漂亮的美國車說
出這種語言?哦,因為我想關掉那愚蠢的話音時,不知怎麼把它調成法語了––這些車向魁北
克出口,也就解釋了公制度量的事。「你的窗子是開的。」
  「他媽的吃吧。」我用講得最好的研究生法語作出答覆,下了車,麥克斯問:「裡面有人?」
  「沒有。」
  「有人在講話––」
  「別管它。」
  我正準備告訴麥克斯,我看到納什和福斯特是從普拉姆島來的渡輪上下來的,但既然麥克
斯沒想到要早點來這兒,或叫我那麼做,那麼他不配知道我知道的事。車輛陸續來到,有經驗
的持普拉姆島月票的人在渡輪號角吹響的一瞬間來到大堤上。
  泰德‧納什朝我和麥克斯喊道:「嗨,上船!」
  我環顧四周,尋找貝思‧彭羅斯,一面對婦女的遲到行為發表厭女癖的評論。
  麥克斯說:「她在那兒。」
  她是在那兒。從一輛黑福特車上下來,可能她那未裝標記的警車,在我之前便已停在那兒
了。世界上有和我一樣聰明的人嗎?不太可能,我想是我把早到的想法植入她頭腦中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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