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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華續言道:「那于謙官居兵部侍郎,聽說倒是為官清正。」雲靖聽了,默然不語,心中想道:「這兩人乃是江湖上的莽夫,所言不足深信,待我回朝之後,再親自看個明白。」
又想道:「兵法有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縱然這兩人所說是實,也定是張宗周布下的圈套,故意叫我相信他的話,其中必定藏有陰謀。」
驢車上雲蕾睡得正酣,雲靖望著她蘋果般的臉兒,天真無邪,可愛之極。想到他年雲蕾長大之後,也要遠赴胡邊,沖霜冒雪,替自己報仇,不覺歎了口氣。但瞬息之間,二十年來嚼雪飲冰,捱饑抵冷種種苦難,又在心頭泛起,恨火燒心,蓋過了為雲蕾憐惜之念。眼望夜空,心潮浪湧,過了些時,不覺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雁門關上的旌旗,已經可以清楚望見。潮音和尚道:「這是七里鋪,離雁門關只有七里路了。前面就是雁門關外檢查行旅的衛所了。」雲靖跳了起來,揭開簾幕,問道:「周總後儼了沒有?」潮音和尚道:「天華師弟已入內通報去了。不曾聽說周總兵要來。」雲靖怔了怔,忽而失笑,自言自語道:「我也給那個鬼錦囊弄錯了。周總兵怎會知道我今日到來?通報之後,他自然會來迎我。」便吩咐停下驢車,在衛所之前等待。衛卒們在城牆內張望著,並無任何動靜。
且說謝天華為人,膽大心細,先入雁門關通報,便是他的主意。雁門關的總兵周健,謝天華也曾見過幾面,深知這位邊關守將,不但是雲靖的同鄉舊友,而且俠骨英風,與江湖豪傑胸襟無二。七里路程轉瞬即到,雁門關上了無異狀,仍是由前幾次帶引自己的旗牌官接待入內,謝天華心頭一寬,暗笑道:「澹台滅明故佈疑陣,裝神弄鬼,連我也受他迷惑了。只要周總兵仍鎮守此關,有誰敢加害雲靖?」
帳中坐定,旗牌官獻上茶來,說道:「總兵大人就要出來了,謝俠士你歇息會兒。」謝天華喝了香茶,卸下護身袍甲,正在等待,忽覺頭昏眼花,叫聲「不好!」連忙拔劍,那旗牌官已搶先一步,將他寶劍奪去,帳外呼呼兩聲,拋進了兩條絆馬索,將他絆倒。
謝天華內功深湛,雖然中了暗算,尚未昏迷,掙扎欲起,卻是渾身無力,而且昏昏思睡,眼皮漸漸睜不開來。謝天華默運玄功,與睡魔相抗,迷迷糊糊之中,似已被人扛起,不久又聽得關門下鎖之聲,似是已給人關在一間黑沉沉的屋子裡了。
那碗茶中溶有極厲害的蒙汗藥,尋常之人,淺嘗即倒,謝天華練過易筋洗髓的功夫,運氣相抗,使自己保持著心頭的一片清醒。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房門呀呀推開,一個人探頭進來,謝天華定睛一瞧,正是雁門關的總兵周健。
謝天華托地跳起,使盡氣力,呼的一掌橫掃,向他腦門劈去。周健橫肱一架,叫道:「是我!」謝天華氣力未復,給他一架,蹌蹌踉踉地倒退數步,一頭撞在牆上,怒叫道:「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總兵大人,你用的下三流的暗算手段,用得真到家呀!」周健邁前兩步,把他手腕一拿,低聲叫道:「事情已急,快服下解藥,我與你救雲大人去。你的寶劍我替你拿回來了,快呀!」謝天華驚愕之極,叫道:「什麼?你、你是什麼用意?」黑室之中,但見周健雙眸炯炯,別具威嚴,低聲說道:「我周健是何等之人,你還不知道嗎?此際事機已急,有話慢說,你快隨我出去。」謝天華不由得張開了嘴,吞下了周健塞來的藥丸。謝天華心頭本就清醒,吞下解藥,睡意全消了,接過周健遞來的寶劍,躍出門外。
雁門關外號角長鳴,只見先前那名用蒙汗藥偷施暗算的旗牌官攔上前來,高聲叫道:「周大人,你可得三思而行,別要自誤前程!」周健一聲不響,突然一躍而起,揮刀一斬,將那旗牌官斬為兩截,奪了兩騎快馬,與謝天華奔出轅門,關外官兵,無人敢擋。
周健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在馬背上揚鞭指道:「他們正在七里鋪外□殺,你我抄小路去!」一撥馬頭,從山邊小徑馳去,大路上車馬奔馳,許多人高聲呼喊,叫周總兵回來。周健毫不理睬。
且說雲靖在七里鋪的衛所外等了許久,正自生氣,忽見路上塵頭大起,十幾騎快馬飛奔而來,不一刻衛所打開,戍守衛所的官長披掛出迎,高聲請進。雲靖看得清楚,那從雁門關來迎接的十幾騎快馬,其中並無周健在內,心中十分不快,但仍是怡然自若,手持使節,步入邊關。
衛所內設好座位,只見十六名御林軍分成兩隊,分列在階下,堂上兩名欽差,冠帶出迎。雲靖頓時歡喜起來,心中想:「原來是聖天子特降天恩,念我二十年守節,竟然派欽差到邊關迎接來了。」正說得句「雲某何功,敢勞欽差遠接」,堂上的欽差,面孔一端,忽然間高聲喝叱道:「叛臣雲靖,跪下接旨!」
雲靖這一驚非同小可,手持使節,顫聲辯道:「雲某出使異國,二十年來牧馬胡邊,尚存此節,自問無罪,不敢接此詔書!」話猶未了,已給兩名御林軍按倒地上。只聽得其中一名欽差,展開招書,高聲讀道:
「罪臣雲靖,先帝寄以腹心,遣使瓦刺,乃不感恩圖報,反□顏事仇,忘其父母之國。今日私自歸來,圖謀內應,罪無可恕,本應明正典刑,姑念其是前朝舊臣,恩開法外,准其仰藥自裁,全屍收殮。欽此。」
雲靖魂不附體,只見一名御林軍捧著一隻銀瓶,內中藥水殷紅,高聲叫道:「罪臣雲靖還不謝恩領旨麼?」
雲靖只覺腦門上轟的一聲,又驚又氣又急又怒,忽然一手抓過銀瓶,尖聲叫道:「給詔書我看,我不信這是真的!」欽差冷笑一聲,喝道:「好大的膽子,詔書是你看得的嗎?」話猶未了,只聽得轟天價的一聲巨響,兩扇半掩的大門憑空飛了起來,一個莽和尚提著一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潑風似的打將入來,高聲喝道:「管它真的假的,都打死了再說!」十六名御林軍上前抵敵,哪能抵敵得住?只見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禪杖所到之處,有如開山裂石,只要挨著一點,便不死即傷。
那兩個欽差嚇得面青唇白,腿都軟了。那和尚一路打到堂上,左後一抻,兀鷹抓雞似地提起了一名欽差,罵道:「雲大人捨命逃回,你們還要將他弄死,是何道理?」「卜」的一禪杖,敲在他的頭上,甩手一摔,腦漿塗地,死於階下。另一名欽差嚇得神智昏亂,兀自叫道:「反了,反了!冒犯欽差,該當何罪?」那和尚放聲大笑,又一把將他抓了起來,罵他道:「兀這□鳥,欽差值得我少錢一斤?」禪杖往地上一插,硬生生地將他撕成兩片。御林軍紛紛逃出,吹起號角,衛所內屍橫遍地,只剩下了和尚和雲靖二人。
雲靖目瞪口呆,恍如在一場惡夢之中,不知目前所發生的種種事情是真是假,定了定神,見潮音和尚朝他走來,猛然叫道:「把那詔書給我。」
潮音和尚咧嘴冷笑,道:「還有什麼鳥詔書,快快隨我走吧!」雲靖盤膝一坐,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道:「把那詔書給我!」潮音和尚橫他一眼,在几案上抓起詔書,摔給他:「好,快看!快看!」對他如此固執,萬分不解。
雲靖展開詔書,一瞥之下,面如死灰,那詔書上的玉璽,與詔書的格式紙質,都是真的。雲靖還記得以前成祖奪位,曾在內監手上搶奪玉璽,那內監將玉璽摔下天階,缺了一角,後來叫巧匠重補,紋理兩樣,而今細辨這詔書上的玉璽,正是如此,絕對假冒不來。
潮音和尚叫道:「看夠了沒有?」雲靖眼睛直視,聽而不聞。這一瞬間,二十年來在胡邊所受的苦難,閃電般地在腦海之中掠過。然而這一切苦難,比起而今的痛苦,簡直算不了什麼。須知雲靖能夠支撐二十年,全在忠君一念,滿以為逃回之後,朝廷必定陞官敘爵,表揚功績,哪知皇帝竟是親下詔書,將他處死。正如對一個人崇拜信仰到了極點,期望極深,忽而發現那個人就是要害死自己的人,這一種絕望的痛苦心情,世界上還有什麼可超過?
潮音和尚叫了兩聲,不見答應,心中大異。忽見雲靖緩緩站了起來,將那一根伴隨他在冰天雪裡二十年的使節,用力一拗,「啪」的一聲,折為兩段
第01回 彈指斷弦強人動軍餉 飛花撲蝶玉女顯神通
時光流矢,轉瞬過了十年,這一年已是明正統十三年了。
十年人事幾番新。雁門關外百里之地雖仍是胡馬嘶鳴,十年前鎮守邊關的總兵周健,已漸漸為人忘記,而那個異域歸來的屈死邊關的使臣雲靖,更沒人知道他的事跡了。
只是這幾年來,在雁門關外,卻有一股綠林,鬧得轟轟烈烈。這一股綠林,十分特別,他們就盤距在雁門關外那方圓百里之地的「無人地帶」之間,他們既抗胡寇,又抗明兵,人數雖然不多,卻隱隱成了明朝與瓦刺「兩大」之間的一個「緩衝力量」,明朝與瓦刺都不敢進去追捕。他們的作風也很特別,並不以打家劫舍搶掠行旅為生,卻是在那「無人地帶」之中,開荒墾殖。他們有時也下山搶掠,所搶的卻大都是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這股綠林,以日月雙旗為記,盜黨的首領據說是一個豹頭虎目的老者,但外間卻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和官軍對敵之時,每次都是戴著面具,因他手使金刀,所以官軍檔案之中,便稱他為「金刀老賊」。這「金刀老賊」還有一樣奇怪之處,他雖然也與官軍為敵,但卻從來不劫饜門關的軍餉,而且每次與官軍作戰,縱然打勝也從不追殺。
這一年暮春時節,兵部又派遣官兵押解來一批軍餉,押解的軍官叫做方慶,武舉出身,家傳弓馬 ,武技嫻熟,自稱「神箭方慶」,甚為自負。這一次押解的軍餉是四十萬兩銀子,軍餉滿是裝好了銀鞘的元寶,每鞘五百兩,用一百匹健騾馱背。另有十匹健騾,裝的是雁門關現任總兵丁大可私運的貨物。押解的兵丁只有一百人,這也是因為歷年來從未失過事的緣故。
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季節,在雁門關外卻還是積雪未化,春寒料峭,但雖然如此,官軍們途跋涉,也感到有些燠熱。這時已是午後時分,陽光普照,方慶在馬背上揚鞭指道:「明日中午,便可以趕到雁門關了。這次我們只率領一百精騎,解運重餉,穿山越嶺,千里迢迢,差幸無事,真真是可慶呀!」同行押運的兩個副官阿庚奉承,搶著說:「方大人神箭神威,天下誰不知道?路上縱有一些毛賊,聽得是大人押運,也不敢正眼相覷了!」方慶哈哈大笑,連說道:「好說,好說!」官軍們聽了,都暗暗好笑。
驛道旁邊,正有一個酒肆,那是供行旅客商,歇息喝酒的地方。方慶一高興便道:「這次平安無事,也不全是我一人之力,大家都有功勞。雁門關已近,不必急急趕路了,大家就在路邊歇歇吧。我請兩位副官喝一杯酒。」跳下馬背,進入酒肆中,兩個副官亦步亦趨。方慶喝了幾杯酒後,意態更豪,滔滔不絕地誇說他的武功,說他以前在東平府當捕頭的時候,怎樣仗著一把神弓,就收服了群盜。
方慶滔滔不絕地自誇武藝,兩位副官,豈有不趁勢奉承之理,有一個道:「可惜大人職守在身,要不然今年的開科比武讓方大人去 ,一定可以把武狀元搶到手中。」又一個道:「今日天朗氣清,卑職膽敢請大人演演神箭之技,叫我們開開眼界吧。」方慶喝了一大杯酒,哈哈大笑,取下背上的鐵胎弓,言道:「都隨我來!」走出酒肆,拔出兩枝羽箭,道:「看清楚了!」嗖的一箭射上天空,就在這一枝箭掉頭下落之際,第二枝箭又嗖地一聲射了上去,兩枝羽箭竟然在半空中撞個正著,兩邊飛開,一齊落地。兩個副官固然是大聲歡呼,眾官兵看了也都暗暗說道:「果然有兩下子,並不是胡亂吹牛。」
歡呼聲中,只聽得蹄聲得得,驛道上一騎馬馳來,馬上人也高聲讚道:「好箭,好箭!」方慶一看,卻是一個秀才模樣的人,頭戴青巾,相貌斯文,背上卻也背著一把黑弓,只是那匹馬既很瘦小,那把弓也比尋常的鐵胎弓小得多,與方慶那把大弓,差得更遠。方慶心中暗笑:這書生大約是怕道路不靖,背把弓壯壯膽子。其實這樣不顯眼的弓箭,你不背也還罷了。若然真有強盜行劫,一看就知你是個孱弱書生。
那秀才模樣的人,將馬繫在路邊樹上,也踏入酒肆。方慶料他也是個有功名的人,便舉手為禮,問道:「兄台貴姓,何以單騎行走,不怕盜賊麼?」那秀才道:「小弟姓孟,單名一個璣字,家鄉教館餬口,是以遠來關外,希望敝親照顧,在幕中尋個小小的差事。」方慶心道:「原來是個來找差事打秋風的窮秀才。」便道:「這好極了,貴親丁總兵正是我們兵部尚書的兒女親家,這次我押運軍餉,也替丁總兵捎帶了一些東西去。」那自稱孟璣的秀才道:「我這回可真是路遇貴人了。我聽說這一帶有強人為患,正自害怕,我、我……」方慶早知其意,也是有了幾分酒意,便拍拍胸口,大聲說道:「兄台碰著了我,何用懼怕。我仗著這把神弓,一路遠來,毛賊都望風而避,兄台既然是到雁門關投親,大家都是一夥,你隨我同行好了!」那秀才聽了,面露喜色,再三道謝,張著眼睛,不停地看他那把鐵胎弓。方慶又哈哈笑道:「這把弓是特別打造,加大的鐵弓,兩臂非有五百斤力氣,休想開得!」孟璣連聲道:「佩服!佩服!」
方慶興起,又拉孟璣再喝了幾大杯酒,出了酒肆,拔隊起行,寒風一吹 ,酒意更甚。走了一程,驛道傍山而行,到了素稱險峻的西留山口,山上猿啼雁飛,見大隊人來,鳥飛猿走。孟璣說道:「這裡地形險峻,只怕強人出沒。」方慶大笑道:「若有強人出來,那便是他們自尋死路了!」孟璣突然把背上的那把弓取在手中,面有異色。
方慶笑道:「兄台懼怕麼?」孟璣笑道:「我真是有些膽寒,不知不覺取了弓箭,準備防身。這無聊之舉,教大人見笑了。」方慶果然哈哈大笑,說道:「你忘記是和我們同行了。哈哈,若然真有強人,你這把弓又濟得甚事?」趁著酒意,伸手說道:「把你這小玩意兒與我瞧瞧!」孟璣微微一笑,道:「教大人見笑。」卻也並不推辭,將那把弓遞了給他。
方慶接過那把漆得黑黝黝的弓,只覺甚為沉重,不由得吃了一驚,喃喃說道:「這是什麼做的?」用力一拉,竟然拉它不動。須知方慶拉慣強弓,兩臂實有五百斤力量,這一拉不動不由得滿面通紅,又驚又愧,酒意也醒了幾分,訥訥地說道:「你、你--」孟璣順手取回黑弓一笑說道:「大人想是多喝了酒,所以氣力用不出來。小弟斗膽,也請大人賜寶弓一觀如何?」方慶驚疑之極,把那把特製加大的五石鐵弓遞了過去。只見那秀才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只一拉就把那鐵胎弓拉得弓如滿月,口中讚道:「果然好弓!」手腕一沉,只聽得□啪一聲,弓弦斷為兩段。
方慶這時酒意全消,大聲喝道:「你是何人?」那書生擲弓於地,仰天大笑,突然一放□繩,那匹瘦馬竟然跑得快疾之極 ,絕塵而去。方慶大叫「放箭!」哪來得及。陡然間只聽得吱吱連聲響起呼哨,山坡亂草之中,到處竄出強人。那孟璣拔轉馬頭,在馬背上大笑道:「神弓妙技,不過如此!咱們便是要劫你銀兩的強人,你還要與我較量較量麼?」
方慶雖已拾取鐵弓,但弓弦已斷,無可抵敵,兀自高聲吆喝,壓著陣腳,猶圖頑抗。只聽得狂笑聲中,弓弦一響,那孟璣叫道:「叫你們知道厲害!」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呼嘯聲中,前行的一名副將慘叫一聲,被利箭穿過咽喉,倒斃馬下。孟璣又是一聲長嘯,弓弦再響,第二名副將,又被利箭從前心穿過後心,眾官兵嚇得魂不附體,發一聲喊,拔馬便逃。只聽得孟璣又叫道:「叫你也吃一箭!」方慶手提斷弓,用力一撥開,只聽得「喀嚓」一聲,利箭與鐵弓相觸,迸出火花,說時遲,那時快,弓弦響處,第二枝箭,又驚□閃電般劈面射到。方慶一個觔斗,從馬背上落下,那枝箭從他頭頂三寸之處飛過而去,頭髮一陣沁涼,方慶叫道:「此番性命休也!」
第三枝箭卻不見射來,但聽得孟璣大笑道:「你能躲過兩箭,也算好漢,饒你一命!」呼哨聲中,前邊山坡滾下亂石,將道路阻塞,又竄出一夥強人。方慶和衣一滾,拚命滾下山坡去,只聽得利箭嗖嗖之聲,但卻沒有一枝箭射到他的身上。
方慶滾下山谷,伏在山澗邊蘆草之中,上面馬嘶人叫,鬧了半個時辰,這才聽得歷亂蹄聲 ,離開了驛道而去。
方慶探出頭來,只見新月在天,四無人跡,蟲鳴唧唧,夜寒沁人。方慶手足並用,爬到上面,在眉月寒星之下,但見兩名副官的屍體橫在道路上,其他的人馬都不見了。方慶驚恐之極,想道:「我帶的兵想必都被他們俘虜去了!」極目遠眺,強人影子已杳,什麼也瞧不出來。
方慶驚魂稍定,悲痛繼之而來,失了四十萬兩軍餉,這事非同小可,起碼也是個凌遲的罪名。方慶摸摸頭皮,欲哭卻無淚,心中想道:「不如那強盜把我射死還好!」呆坐路上,看月亮慢慢升到天中,想來想去,實是難逃一死,歎了口氣,摸到一條絆馬的粗繩,在頸上打了個結,懸在樹椏,企圖自盡。
身子懸空,絞索漸緊,方慶只覺胸中氣促,呼吸窒息,頭痛欲裂 ,難受之極,心中想道:「早知自縊如此辛苦,不如投水還好。」其實北地春寒,投水自殺也是一樣的不好受。方慶本是迫於自盡,心中實不想死。絞索更緊,血流急促,更是辛苦,這時想叫又叫不出聲,眼前一團黑影漸漸擴大,看看就要氣絕身亡。
忽然身上一輕,似是有人抱著自己,慢慢放下地來。方慶輕輕呼吸,過了一陣,睜開眼睛,只見一個少年,穿著粗布衣裳,站在身邊,向著自己微微笑著。
方慶歎了口氣,道:「你為什麼救我?」少年笑道:「豈有見死不救之理?」方慶得了性命,陡然又想起了凌遲之罪,死念又萌,掙脫了少年的和,說道:「我反正是死,你救也救不了我。」少年道:「你何事自殺?說說我聽。」雙手一緊,方慶竟自動彈不得。方慶急得跳腳道:「你別與我歪纏了,說與你聽也沒有用。」少年突然鬆手笑道:「看你的樣子,似是一位朝廷的軍官。呵,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押運軍餉,給賊人劫了,所以尋死覓活!」方慶跳起來道:「你怎麼知道?」少年道:「你們押解軍餉的每年都要經過這裡兩次,每次到來,都鬧得雞飛狗走,誰不知道!」方慶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再攔阻我。」少年不理他說,自顧自的說道:「你們雖然鬧得雞飛狗走,到底是運軍餉給邊關的守兵,若沒有兵守,韃子兵說不定就是侵進來,所以還是不要尋死的好!」方慶心中大奇,反手一抓,卻撲了個空,少年道:「你做什麼?」方慶喝道:「你是何人?你自私知道軍餉被劫?」少年道:「我是這裡種地的山民,昨晚一大隊強人,押著許多騾子,還縛了一大串的官兵,經過我家門前,向山中走去,我又不是傻子,見這情形,還猜不中嗎?」方慶道:「你知道強人的巢穴在哪裡?」少年道:「我又不是盜黨,我怎麼知道?」方慶怔了一怔,想道:「就算我知道強盜巢穴,也沒有用。」又嚷著尋死覓活,少年瞧了方慶一眼,忽然說道:「銀子若能尋回,你就不尋死了,是不是?尋銀勝於尋死,你不如尋銀子去吧!」
方慶悚然一震,驀然醒起,心中想道:「我能開五石強弓氣力遠勝常人,剛才給他輕輕一拿,竟自動彈不得 ,這少年定是非常之人!」方慶經過昨日之役,驕矜之氣大減,知道天外有天,不到自己逞強好勝,這時福至心靈,納頭便拜,說道:「我方慶自歎技不如人,實是斗那強人不過,懇求俠士援手,救我一命。」那少年大笑道:「我哪裡是什麼俠士,我是一個普通的山民。你這話若教我的鄉里聽了,怕不笑掉他們的大牙才是呢!」方慶好生失望,正待再求,只聽得那少年又說道:「瞧你這樣可憐,罷,罷,我且指點你一條明路。」方慶大喜說道:「請兄台指教。」少年道:「我雖然不能救你,但離此不遠,便有一位奇人,你若求得此人答應,失去的軍餉定可得回。」方慶道:「這位奇人姓甚名誰?住在何處?求兄台指點才是。」那少年說道:「這位奇人脾氣古怪,你若打聽他的名字,性命不保。」方慶嚇了一跳,道:「既然如此,我不打聽便是。煩兄強引見。」少年續道:「你當是這樣易求的嗎?」方慶道:「那麼要如何求法?」
少年微微一笑,突然在地上拿起方慶適才自縊的粗繩,說道:「你須得再尋死一次!」方慶吃了一驚,道:「什麼?」少年說道:「你明日絕早,便從此地動身,走入山谷,往西方走約七八里,便可見到一帶桃林,還有許多花樹,那個地方叫『蝴蝶谷』。桃林後面有一間小房子,奇從便住在裡面。你不可徑去求懇,桃林前面約百步之處,有一個大岩石,石色殷紅非常好認。你要在日頭未出之前,到那石巖中間的裂縫之處躲藏。若見有人,不可出來,等到陽光剛剛射進岩石縫隙之時,你才可出來,隨便揀一棵桃樹,像剛才一樣上吊,那位奇人便會來救你了。上吊之時,你千萬不能作假,一定要打死結,總之要和剛才的一模一樣,緊記緊記!到那位奇人問你之時,你千萬不能說是有人指點的。」
方慶聽了,狐疑滿腹,那少年笑道:「你能不能撿回性命就全要看你的造化了。你好好睡一刻吧,我要走了。」方慶叫道:「兄台慢走!」哪裡拉得住他,眨眼之間,那少年已走得無影無蹤。
方慶想道:「我反正是死,這少年說話雖然怪誕,也不妨一試。」心中有事,不敢睡覺,打了個盹 ,看看月亮落山,便起身趕路。摸進山谷,西行數里,殘星明滅,曙色隱現,方慶再行一二里路,天邊已現出乳白色,忽聞撲鼻清香,精神為之一爽,前面果然有一帶桃林,還雜著許多不知名的花樹,紅的白的,燦如雲霞,蔚成花海。桃林前面果然有一塊大岩石,石色殷紅如血,約有三個人高,岩石中間有一條大裂縫,剛剛可以容身,方慶躲進裡面,心中惴惴,張大眼睛,從石隙縫中偷窺出來,等待奇跡。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再等一會,眼睛一亮,從裂縫上端窺出,已可見著一線天光,不一刻,雲中白光閃發,東方天色出朦朧逐漸變紅,一輪血紅的旭日突然從霧中露了出來,彩霞滿天,與光相映,更顯得美艷無儔!不知從哪裡飛來了許多彩色的蝴蝶,群集在花樹之上,忽而又繞樹穿花,方慶雖是一介武夫,也覺得神怡目奪。
再過些時,陽光已射入桃林,方慶眼睛又是一亮,忽見繁花如海之中,突然多了一個少女,白色衣裙,衣袂飄飄,雅麗如仙,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那少女向著陽光,彎腰伸手,做了幾個動作,突然繞樹而跑,越跑越疾,把方慶看得直是眼花繚亂,雖然身子侷促在石隙之中,也好似要跟著她旋轉似的。方慶正自感到暈眩,那少女忽然停下步來,緩緩行了一匝,突然身形一起,跳上一棵樹梢,又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真是身如飛鳥,捷似靈猿。那少女在樹上奔騰跳躍,滿樹桃花,竟無一朵落下!方慶看得矯舌難下,心道:「難道那少年所說的奇人,竟然就是這個少女?」
再看時,那少女又從樹上跳下,長袖揮舞,翩翩如仙,過了此時 ,只見樹枝簌簌抖動,似給春風吹拂一般,樹上桃花,紛紛落下。少女一聲長笑,雙袖一捲,把落下的花朵,又捲入袖中。悠悠閒閒地倚著桃樹,美目含笑,顧盼生姿!
方慶看得呆了,心道:「天下間竟有這樣美艷的少女,桃花都給她比下去了。」過了一會,那一大群蝴蝶,適才被少女在枝頭驚走的,又飛了回來,遊戲花間。少女突然雙袖一揚,無數桃花,紛紛自衣袖之中飛出,蝴蝶吱吱怪叫,落了一地。方慶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用桃花來做暗哭,這真是曠古未聞之事!又為那群美麗的彩蝶可惜,心道:「花間撲蝶乃是韻事而把蝴蝶弄死,這卻未免太煞風景了!」
轉瞬之間,那些落地的蝴蝶又展翅飛起,只聽得那少女笑道:「蝶兒呵,累你們受驚了,我也不再打攪你們啦!」緩緩步入花樹叢中,進入了桃林後的小屋。
方慶舒了口氣,忽覺陽光耀眼,已從石隙中透射進來。方慶不覺大奇,想道:「那少年竟然算得如此準確,這少女剛剛步入小屋 ,就是陽光透進石隙之時!」
這時方慶的求生之念與好奇之心混雜一起,急忙走出石隙間,拿起粗繩,在喉頭打了一個死結,將自己懸在樹上。絞索漸漸收緊,呼吸窒息,難受非常,方慶兩眼發直,卻不見那少女出來相救。方慶想喊又喊不出聲,絞索更緊,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桃林之中仍是渺無人影。方慶大悔,心想:「莫非是那少年故意戲弄於我,叫我再受一次縊繩之苦!」辛苦之極,雙腳亂踢,踢得樹上的花朵,片片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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