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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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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長劍相思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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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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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3:19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為情絲糾纏 慧劍難揮脫

  星皎雲淨。
  空中只是幾顆閃爍的星,灑下來的光,亮若爍銀,靜寂的山嶺之巔,甚至於連昆蟲的鳴叫聲也難以聽見。
  這已是關雪羽來到七指雪山的第十四天,也是第十四個夜晚。
  偶爾的邂逅,竟使他有了如此意料不到的豐碩收穫。
  今夜,在他面對著眼前這個神秘的瞎婆婆盧幽之際,內心裡實在充滿了深切的感激與由衷的敬佩。
  這一切太奇妙了,簡直無從解釋,匪夷所思,他忽然感覺到,這番造就恩情,其重如山,不容稍忘,而事實上,對於這位造就自己的大恩人,他竟是瞭解得如此之少,確實有更進一步瞭解她的必要。
  「你進步得很快。」盧幽睜著那一雙深邃卻實已失明的眼睛打量著他,「我已沒有什麼好再傳授給你的了……」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這十天以來,我已把我數十年所領獲的心得,統統傳授給了你……當然,你所學到的只是一種方法,一種心得,但是,這就足夠了……只要你肯努力,在今後的數年裡遵循著我所傳授給你的法則勤習、苦研,哼哼……不出十年之內,我敢說,當今天下,再也難找出一個人能是你的敵手,希望你努力自勉,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我知道,我知道……」
  盧幽臉上顯示著前所未見的愉悅道:「你無需對我保證些什麼,我的眼睛雖然瞎了,但是我的心卻不瞎,自從頭一回見你,跟你交談之後,我就知道你是個足以能讓我信得過的人,要不然我不會把我隱藏了幾十年的武學心得統統傳授給你。」
  微笑了一下,她的樣子顯得那麼輕鬆:「你還不知道,我對你在暗中確實已考察仔細。每當我傳授給你一樣新的東西,我都在暗中觀察你的反應和領悟之力。如果你不能達到我預期的要求而作出正常的反應,我也會中途停止,改變初衷。但所幸,你並沒有讓我感到失望……我太高興了……你猜我心裡想到了什麼?」
  關雪羽見她一掃苦悶的沉鬱,竟然顯現得如此開心樣子,心裡也甚是高興。
  「我實在猜不出來……難道你要收我為徒?」
  盧幽一笑搖搖頭:「我不會強人所難,你已經說過了,你是你們燕家門的第三代傳人,不容你改拜外人為師。不過我卻有資格收你為我的膝下義子,以後就改口稱呼我一聲『乾娘』,這倒使得。」
  關雪羽正感平白收受了對方如此大的恩惠,既不能拜其為師,誠不知何以為報,現在聽她這麼一說,誠然是正合我心。
  當下不再猶豫,一口答應,隨即行了大禮,口喚了一聲「乾娘」,那盧幽竟自熱淚漣漣地淌了下來,她一言不發,只默默地點一下頭,算是受了對方的稱呼。
  關雪羽叩了個頭方自站起。
  盧幽道:「慢著,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一面說,即見她探手袖內,但聞得鎖鏈聲響,即由袖中取出了尺許左右長短的一口弧形薄刀。
  設非是她自己取出,外人絕難看破。
  原來那是一口打制得極具匠心的兵刃,連刀帶鞘,通體現出一片燦銀顏色,妙在尾鞘之處設有巧妙的細細銀鏈,可以纏扣腕上,刀身連鞘更有一定的凹弧之處,一經貼在手腕之上,即使大力運動,也不愁滑落,刀柄吞口處,設有黑色玉質的按鈕啞簧,一經按動,即可如意抽出,確是構思精巧之極。
  盧幽取刀在手,頗有感慨地注視著道:「此刀原是我先師所留下來的貼身之物,在我手裡也近一甲子了……可笑的是,我除了暇時拿它來練習消遣以外,至於臨敵搏殺,竟是一次機會也未曾有過,也許你留著倒可一展所長,就送給你,權作是見面禮吧。」
  關雪羽遲疑了一下,雙手接過來,只覺得入手份量甚輕,料想著刀身必是極為鋒薄,當下隨即抽開來,頓時眼前展現出一彎銀虹,有似靈蛇般閃爍不已,只見刀身中縫,顯著的凹下去一道朱紅色淺淺印痕,悉知可以刺敵於無知之間,確實厲害得很。
  盧幽道:「你不要小看了它,如果你熟悉了我所傳授給你的那些身法之後,再加以運用,便可知道此刀的無窮威力,它更可以會合你燕家的騰挪小巧身法,有時候比一般刀劍更稱心如意,它猶有削鐵斷玉之能,尋常兵刃簡直無能招架,正因為這樣,我才特別要吩咐你小心使用,但這道理你當然是明白的了。」
  關雪羽一面答應著,隨即把這口短刀置於腕袖之內,只往腕子上一貼,不待繫上鎖鏈,便已是牢靠十分,使用時只須往袖內一探,振翻手腕即出,至為方便。
  無意之間,得此厚禮,自是心裡高興,便自向盧幽誠摯地道了謝。
  卻見盧幽輕輕點了一下頭道:「你可以回去了……也許我們的緣分便僅限於此,往後見面的時候,大概也就沒有幾天了……」
  關雪羽一怔道:「乾娘的意思……」
  「傻孩子,這裡豈是你能長住的地方?」她忽然哈哈一笑道,「陸青桐把你弄到山上,卻成全了我幾十年未了的一個心願……他的原意如何,究竟要怎麼處置你,我想應該是到時候了……」
  關雪羽驚得一驚,沒有說話。
  盧幽道:「此人剛愎自用,但多年以來,倒也改變不少,已不像過去那麼任性,或許會對你網開一面,也未可知。不過,這就要看他心裡是怎麼個打算了,你卻要心裡先有一個對策才好……」
  關雪羽點點頭道:「我知道。」
  盧幽道:「他的事,我一向從不過問,這多年以來,他也從未向我透露過什麼,但是這一次鑒於你我母子情誼,我便不能不過問,他如膽敢向你施以毒手,我便饒不了他。」
  關雪羽道:「事情也許還不至於嚴重到這個地步,那天我卻見這位陸前輩喚你是七姨娘,莫非乾娘與他之間有姨甥之親麼?」
  盧幽臉上立時現出了一種不自然的痛苦表情,低低地歎息了一聲再搖搖頭,久久未發一言。
  這番表情,立刻使關雪羽體會出來,對方的確有難言之隱,頓時深悔有此一問。
  又隔了一會兒,盧幽才苦笑了一下說道:「我與他母親是表姐妹,這倒不是親的……」
  下面的話,便不再說下去了。
  關雪羽雖有滿腹疑團,卻也只有吞在肚子裡,反倒是盧幽卻像為關雪羽的一句問話,勾起來無限感慨,那張白淨削瘦的臉上,不時的紅一陣白一陣,像有無限忿恚,卻又似無邊遺憾,真正是波浪洶湧,寸心天知了。
  看見了這番表情,關雪羽越加後悔有此一問,也不便再多待下去,當時起身告辭。
  盧幽忽然苦笑道;「你我這一段緣分,暫時就到此為止了,今後不必再來了,如有特別事故,我自會尋你,你去吧!」關雪羽默默地點了點頭,十天來彼此相處,這個盧幽確實是沒有把自己當成外人,數十年秘藏武功心得,稱得上傾囊相授。如此情義,簡直無以為報,這時面臨著離別,想到未來再見之時,誠不知是何年何月,心裡未免生出一些依依別離之情。一時只管看著盧幽發呆,腳下並無移動之意。
  盧幽一雙眼睛,雖不能見,但是她的感觸卻異常靈敏,加上內心的晶瑩透剔,凡事一經忖度,恆常不出八九。
  當時冷冷一笑,輕歎一聲道:「一個人心懷感情,不是壞事,只是如果拿來用事,難免優柔寡斷,你要記住,凡事要當機立斷,一經拖延下去,害人害己,可就自食苦果了。男女之情,尤應小心,切記,切記!」
  未後這兩句話,好像是有感而發了。
  關雪羽心裡動了一動,應了聲「是!」即行向對方拜別退出。
  出得樓外,只覺得四下裡寒風颼颼,一經著人,遍體生寒。
  天色雖是異常的黑,關雪羽卻能感覺出就快要天亮了,返回到住處,他的一顆心猶自忐忑難安。
  用了好一陣子工夫,才鎮定下來,是時當空已微微現出了一些白色,竟已是破曉時分。
  關雪羽正待下榻,卻聽見了「篤篤!」兩聲叩門聲——想必是冰兒送早膳來了。
  今天似乎來得早點兒了。
  「是冰兒麼?」
  嘴裡說著,他趨前幾步,就勢打開了門扉。
  房門開處,門外靜悄悄地,竟是沒有一個人影。忽然身後風聲微驚,像是有人乘隙奪門而入。
  關雪羽這幾個月連逢奇遇,刻苦練功,功力不啻早已大有進展,一經發覺不對,鼻子裡輕哼一聲,左手反手一掌向後直襲,同時身子側回,「刷!」地一聲,已把門戶封住了,不欲那人奪門而入。
  那人輕笑一聲,竟然未能得逞。但是他身法了得,即使在關雪羽如此緊迫的逼勢之下,猶能起身自如。
  「刷!」一聲,猝然間拔身而起。
  起勢之快,簡直不容交睫,緊接著身子向後一個倒仰,「呼嚕」一陣疾風,已反身上了屋脊。
  關雪羽那麼快的身法,居然未能截住了對方,不禁心中暗暗吃了一驚。
  卻因此也激發了他好強的個性,冷笑一聲,緊跟著倒捲而起,襲著對方的身勢,落了下去。
  這一次對方萬難逃開了,在關雪羽緊迫盯人的身勢之下,不得不現出了原形。
  關雪羽只當來人不懷好意,加以被對方引逗得無名火起,是以身子一經落下,右手抖處,暗運真力,以「劈空掌」式,直向對手身上劈了過去。
  這一掌真要打實了,就算是對方具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是吃受不住,他當然還不至於如此冒失。
  關雪羽一掌擊出了一半,才發覺對方裙發飄揚,身態楚楚,竟然是位「坤客」,那背影款款動人,分明是極為熟悉的一位故人,心中一驚,猛可裡把吐出的掌力中途向後一收。
  對方姑娘恁地身手不弱,回身封掌,就勢把身子掠開,轉動之間,已是七尺開外。
  「唉唷,好厲害。」
  雙方掌力接觸之下,由於所出力道勢均力敵,頃刻之間,便自化為無形。
  破曉天光之下,照見了來人美麗姿顏,眉秀目清,發密而長,哪裡會是冰兒,她是鳳姑娘。
  關雪羽緩緩地點了點頭,怪不自然地道:「原來是你,鳳姑娘。」
  「怎麼,不歡迎?」
  美麗的少女,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姿態撩人。她這裡長發輕甩,化作一片秀麗雲彩,輕飄飄地落向身後,澄波雙瞳裡,含蓄著「別來可好?」的隱隱笑靨,這麼近近地瞧著他,靜靜地等著他的一句「歡迎」回答。
  關雪羽確是有些出乎意外的驚訝,來山中這麼久了,這只不過才見她第二面。
  微笑著,他點了一下頭,想說「歡迎」二字,卻又不欲出口,只道了聲:「請進來說話。」逕自轉身,越房而過,呼地落身門前。
  面前人影猝閃,敢情鳳姑娘竟與他不差先後地落在了一塊。
  「幾天不見,你的功力像是進步得多了……」鳳姑娘略似好奇地打量著他,「看來真的要是打起來,我還不是你的敵手了呢!」
  關雪羽微微笑了一下,他倒不以為對方這兩句話是溢美之詞,多少日子以來,自己苦心積慮,浸淫於高深武學的探討,只因為缺少一個印證武功的對手,是以到底進步了多少,或是根本就沒有進步,尚還有待證實,現在鳳姑娘既然這麼說,顯然已是肯定了。
  「很久不見了,姑娘你這是從哪裡來呢?」
  「我……」鳳姑娘眨動了一下眼睛,「你猜呢?」
  似乎每一個女孩子都喜歡叫人家請心裡想的,或是沒有說出口來的事情,而這種漫無邊際的啞謎,十之八九簡直是無從猜起。
  關雪羽報以微微一笑,搖搖頭表示猜不出來。
  鳳姑娘淺淺一笑道:「你當然猜不出來,我如果說出來去了哪裡,你一定會得嚇一跳,告訴你吧,我去見麥小喬啦!」
  關雪羽果然為之一愕。
  「麥……小喬!你是說麥姑娘?」
  鳳姑娘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一雙澄波雙瞳,眨也不眨一下地向對方注視著。
  「你想不到吧!」
  「的確是沒有想到。」關雪羽道,「她的近況可好?」
  鳳姑娘搖了搖頭,關雪羽頓時神色一驚。
  這番神態看在鳳姑娘眼裡,的確大大的不是滋味,她卻偏偏面含微笑,不當回事地舉手掠了一下散置在前額的幾根髮絲。
  「怎麼,你可想知道詳細情形?」
  關雪羽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她身上的宿毒發作了。」情不自禁地搖搖頭,苦笑著發出了一聲歎息。
  「可真是心有靈犀,一猜就中了。」
  鳳姑娘的眼神兀自瞬也不瞬地向對方注視著,臉上猶自洋溢著微笑,只是笑得怪怪的,一副令人費解的模樣。
  「她!要緊麼?」
  「怎麼不要緊?命都快完了。」
  「只是,」關雪羽正色地向對方逼視著,「我不相信你竟能袖手旁觀?」
  鳳姑娘一笑道:「笑話,我為什麼又不能袖手旁觀?難道我一定要管?」
  關雪羽雙眉陡地挑了一挑,卻又回復原狀。
  「奇怪!」鳳姑娘說,「你好像生氣了。」
  關雪羽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像是自己在告訴自己說:「不,你不是這樣的人……果真這樣,我就……」
  「你就怎麼樣?」
  鳳姑娘的臉上,兀自帶著微微的笑。
  「我就看錯了你了。」
  鳳姑娘輕輕哼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倏地為之消失,猛地自位子上站起來,生氣地向外步出。
  她身子方自走到了門前,卻又站住,道:「我已把她身上的毒去乾淨了,你應該放心了吧!」
  一面說,她倏地回過了頭,眼睛裡交織著的光焰,有如鋒銳的利刃,簡直是要扎到了關雪羽心裡頭。
  對於鳳姑娘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關雪羽一時呆住了,他實在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會有這種突然的強烈的反應,尤其使他驚異的是,她竟然赤裸裸地表露了她的感情。
  那是一種直率的愛,透過她鋒銳的一雙眼睛,毫不猶豫地傳給了對方。
  關雪羽在一霎失措之後,終於恢復了鎮定,心裡卻在警惕著告訴自己一個棘手極難應付的感情糾紛,即將面臨著自己,有待自己去解決了。
  面對著鳳姑娘似有妒意的眼神,他還是暫時保持沉默的好。
  鳳姑娘緩緩回過了身子:「你怎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關雪羽報以苦笑,隨即把眼睛移向一邊。
  他雖然內外功力俱臻一流,再厲害的強敵,也無能使他當面畏縮,在眼前涉及的兒女私情裡,卻是一點經驗也沒有,初次交鋒之下,簡直有點害怕。
  低下的眼神,很快地接觸到一雙女人的腳——一雙配有雪白絨球的薄底小小蠻靴。
  緊跟著他的心裡一震,抬起頭來,鳳姑娘敢情已來到了眼前——就站在自己眼前。
  「原來你心裡一直都沒有忘了她……是不是?」
  「我……」關雪羽莫名其妙紅了臉。
  「雖然你是住在這裡,但是你的心卻一直都在想著她……根本……根本……根本就沒我……的份兒?」
  那麼要強的個性,竟然也撐不下去了,說著說著連聲音都抖了。
  「姑娘你想……左了……請坐下來,先喝杯茶吧……」
  關雪羽這就起身,張羅著去倒茶。
  他的手才摸著了罩在棉套子的暖壺,剛要拿起,即被斜刺探出來的一隻手按住了。
  「別給我來這一套。」鳳姑娘斬釘截鐵的聲音說,「我不渴,要喝茶我自己會倒,更不敢勞動尊駕。」
  關雪羽只得收回了手,終於不得不又接觸到了那雙最怕接觸的眼睛。
  這雙明媚的大眼睛,現在是睜得又大又圓,在滾動的一層淚水裡,猶自鋒芒畢露,毫不含糊。
  「好吧……我們現在該是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
  兩隻手往懷裡這麼一抱,低下來的目神,像是交叉著的一把剪刀,關雪羽正好就在那刀鋒交叉之間。說不出的「怨」「恨」「憐」「愛」「妒」一股腦兒的,可全都在那般眼神裡表露無遺。
  關雪羽只覺得心裡一陣子通通直跳,那份子尷尬可就別提了。
  要說起來,他可並沒有幹什麼虧心事,這份子彆扭純屬多餘,只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在基本上她對你好,你無以為報,便是有欠於她了。
  避走無路,圖逃無能,站起來不是,坐下來也不是,搖頭,點頭,都不是……可真難為他了。
  「你怎麼不說話?」
  「姑娘又要我說些什麼?」關雪羽忽然站起來,匆匆地走向一邊。
  「說——」鳳姑娘跟著走了過去,「說你到底是喜歡誰吧!」
  這可真是相當大膽的一句話,關雪羽聆聽之下,由不住大大地為之吃了一驚,乍聽之下,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地轉過身子來,直直地盯向鳳姑娘:「你說什麼?」
  鳳姑娘賭氣問道:「我只問你,我和麥小喬兩個人,你到底喜歡誰?」
  說著說著,竟然觸動了傷懷,兩行淚水突地奪眶而出。紅著的一雙眼睛,卻是瞬也不瞬地直盯著關雪羽的臉上,上胸起伏,呼吸頻繁,敢情是十分當真。
  關雪羽冷冷一笑:「我為什麼一定要回答……這些?何況……哼……」
  「你說什……麼?」
  「何況我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說了這句話,他轉身又回到了原來的坐處,坐下來。
  鳳姑娘一個人站在那裡發愣,只見她緊緊地咬著下唇,自已在跟自己賭氣似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
  「不行,你得告訴我……你現在就要想。」
  她又跟了過去,仍然是先前的那個姿勢,兩隻手抱在前胸,那種表情分明是耗上了,今天非得要跟對方見個真章不可。
  關雪羽這一霎,可真是心裡亂極了。
  「你又要我……說些什麼呢?」
  他的一雙眼睛,緩緩抬起來,打量著站立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間的這個絕色佳人,這個女孩子也是救過自己性命的恩人。人非草木,誰能無情?硬要說討厭她,那可真是矯情之言,違心之論了,其實,他眼睛裡含蓄著的光彩,早已把他的內心感情傳遞過去,然而這並不表示他忘情於麥小喬。
  只是,對鳳姑娘來說,這卻是不夠的,她要的是一句堅定不移的承諾,一份完全屬於自己獨佔的感情。
  「你怎麼不說話?」鳳姑娘忽然輕歎了一聲,「你竟然這麼難以……出口?算了……我也不再逼你了……」
  一面說,她癡癡地在桌前坐了下來,自己從暖壺裡倒了一杯茶。當她舉杯自飲的時候,才覺出來那隻手在抖,杯子裡的茶水,險些溢出來——她苦笑著放下來,用兩隻手接著這只杯子,感情在心裡作祟,紊亂、煩躁,確是苦得很……
  「你可相信?」她緩緩地說著,眼神兒注視著杯子裡的茶,「這一輩子,我還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要是有的話,你就是第一個……但是,不幸得很,好像我卻比別人晚了一步……」
  說著她就把身子背了過來,卻由身邊革囊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繡荷包。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可別笑……一直忘了拿給你——」
  緩緩地遞了過去,卻仍然低頭,直到關雪羽接過去之後,她才抬起眼睛來。
  關雪羽怔了一怔,喉結動了動,他也並非全不知情,只是生平從來沒有領受過這般情誼,眼前的鳳姑娘,心中的麥姑娘兩個姑娘的影子,糾纏在一塊,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每一次想起來,都令他心神不安,也從來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眼前更令他心躁不安。
  「你,這又是何苦?」
  一霎間,心裡像是壓著了大塊的鉛,那個繡荷包,敢情是出自鳳姑娘的一雙巧手,繡制得別出心裁,三色珠花,滾鑲的亮片,看上去已是別緻好看,再加上銀絲穗子,確是不落凡俗。
  荷包裡還裝著一些日常備急的東西,都是他們金鳳堂馳名天下的各樣靈藥,「續命丹」、「千金油」以及八樣能解百毒的不同藥品,每一樣都用精緻不同式樣的小小瓷瓶裝著。金鳳堂靈藥,天下馳名,往往為求一粒,苦無門路,想不到一下子卻得來許多,對於一個行走江湖,扶弱濟危的俠士如關雪羽之流來說,拋開鳳姑娘的私情,只是這些藥物的本身價值來說,已是萬金難求。
  看著關雪羽喜歡,鳳姑娘臉上也綻開了笑意。
  「這些都是我平常日子小心收藏的,就拿續命丹、千金油這兩種藥來說,我爹爹也早已不制,所剩極為有限,就是我要也要不到呢!」
  關雪羽好生過意不去,要退還給她,鳳姑娘當然不肯,然後她又一樣樣地解說著各種藥物的不同用法。她這裡細細地說,他那裡細細地聽,偶爾接觸的眼波,含蓄著「無猜」的情意,這樣的情景饒是「膩人」而大費思忖了……
  話說完了,四隻眼睛猶自靜靜地對看著。
  一片紅暈起自關雪羽的臉上,他警惕著忙自把目光移開了,禁不住熱血翻騰,全身發燥,好不氣悶。
  「唉——」
  重重地歎了口氣,站起來在室內走了半轉,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電也似的射向鳳姑娘。
  「姑娘對我好,燕雪非不知情……日後如有用我之處,只請隨時關照,就是為姑娘你而死,我也值得,絕無任何怨言……」
  鳳姑娘為之一哂,心裡可是又甜又臊,卻禁不往對方猛烈的目神的逼視,羞答答地垂下了頭兒。
  關雪羽這幾句話誠然是肺腑之言,只是鳳姑娘如果夠仔細,當能聽出其弦外之音,那意思分明是在說,不惜為對方一死,卻無能共效于飛——只是鳳姑娘一時卻哪裡又能體會出來?
  她幾乎有些出乎意外的喜悅,先時的憂怨、猜忌,一股腦兒為之消失,留在心裡的只是那股無限的甜……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誰又要你去死來著?」她重綻笑靨地道,「以後不許你再提這個字……知道不?好了,我該走了。」
  關雪羽想不到自己一句話,竟使得她如此開心,原以為又將要生出許多枝節了,卻是有些出乎意外。
  他本有很多話要說,既然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就必須交待清楚,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氣,待得剖明心跡,對方卻忽然又要走了,真是捉摸不定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一時只看著她發呆。鳳姑娘已經走到了門前,站住腳,回頭一笑道:「這些日子,你可是悶壞了吧?放心吧!你就快自由了……我爹這兩天就會找你……」
  關雪羽心中一喜道:「是麼?」
  鳳姑娘緩緩地點點頭,驀地飛紅了臉:「他……有事要跟你談……但是談些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說了這幾句,她的臉可就更紅了,倏地轉身,快速離開,一徑地去了。
  關雪羽重新展視對方所送的那個珠花荷包,發覺到裡面竟然還有東西,是一塊湖青色的絲巾,銀色絲線滾著邊兒,中間用大紅色的絲線繡著些什麼。
  「雪羽清賞」「永結同心」。
  這兩行字,已是夠清晰,接著的一隻紅鳳,不啻代表了這個多情鳳姑娘的簽名,整個絲巾飄散著淡淡的一種清香,想是用熏香熏過。這個鳳姑娘只當她拿刀動劍慣了,哪裡曉得她居然還作得一手好女紅,而且十足的女兒心思,倒是關雪羽前所未料及。
  然而這一切看在了關雪羽眼裡,卻沒有絲毫甜蜜的慰藉,反倒帶給他無比沉重的壓迫感覺。
  凝視著這方絲帕,他真個是感慨萬千,頻頻搖頭歎息不已,自忖著終將要辜負了對方的這一番情意……
  那是因為他內心的深處,始終忘不了另一位姑娘——麥小喬的影子,這個影子一直無從追溯是什麼時候進到他心裡面來的,總之,它確已在那裡面生根發芽,隨著時間的增長,如今已是蔚然成陰,想要連根拔除,談何容易?
  這麼說,並不是表示鳳姑娘在他心裡就沒有地位了,正因為鳳姑娘強烈地闖進了他的心扉,才使得他在情緒上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擾,而感到難以適應。
  感情之於人實在有難以理解之微妙,一任你是天大的英雄豪傑,栽進到感情的漩渦裡,也只有聽憑擺佈之一途。一入情關,想要從容進退,便是大費周章,運用慧劍斬斷情絲,更是談何容易?
  站起身來,來回地在這間房子裡走著,這可是他出道以來從未遭遇過的難題,可比面臨強敵,臨陣廝殺更惱人多了。
  天色已經大亮,一片朝陽掠過房脊,灑落在前院裡,樹上的樹枝經陽光一照,紛紛幻作異彩,自此遠眺,浩浩雲瀚更無一絲流雲,但見遠山近嶺,疊疊相重,頂上白雪亮著燦銀,刺得人肉眼生疼。
  君子之異於小人,正因為前者具有坦蕩的胸襟意志,後者卻常感慼慼,這番道理,雖不能一概而論,卻多少標明了大丈夫擔得起放得下的磊落胸襟,正是哪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麼一想,果然大見輕鬆,較之先前,判若兩人。
  陽光下,只見冰兒笑嘻嘻地提著食盒,一徑來到了近前,請了個安道:「相公早啊!」
  關雪羽讓她進了屋子,冰兒一面把早餐擺上了桌子,一面笑道:「我們姑娘回來了,相公你可知道?」
  關雪羽點頭,不便說明。
  冰兒道,「剛才我聽見堂主跟我們姑娘說話,還提到了相公你的名字來著。」
  「啊——」關雪羽道:「他們說些什麼?」
  冰兒嚶然一笑,卻又搖搖頭:「這……我可不能說,反正是……好事就是了。」又笑了一聲道,「到時候少不得還要來跟相公討賞呢!」
  關雪羽皺了皺眉,心中怔了一怔,他好不容易才把這件事撇開一旁,卻不願為此再次神傷,聆聽之下,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問,只是心裡卻留下了一份仔細。
  冰兒扯東道西地又說了許多別的,關雪羽卻也沒心思再去多聽,心裡卻在作一個盤算,權衡著未來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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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擺脫情伽鎖 不辭而別去

  今夜似乎顯得特別寧靜。
  月光下一片銀白,花葉扶疏。偶爾襲來的微風,草木蕭蕭,給人靜思自反,無上的恬靜感覺。
  把一切再三思量後,關雪羽已有了離去的打算,他決定離開這裡,否則拖下去只怕後果堪憂。
  把幾方面的感覺綜合起來,所得結果,使他瞭解到鳳七先生所以要把他帶來這裡實在是有點深刻的用心,那就是,他既想收自己為徒,又想招自己為婿,以便繼承他陸家七指雪山的罕世武功。
  偏偏這兩樣對於關雪羽來說,都難以從命。鳳七先生所以遲遲未曾提出,或許認為時機還沒有成熟,一旦由他嘴裡說出來之後,就不容對方有所遁詞,以他倔強之生性,到時候只怕難以收場。
  關雪羽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才興起了不告而別的念頭,這與他一貫的磊落胸襟,可是大相逕庭,對鳳姑娘的一片芳心,尤其使他慚愧。然而他卻知道,此時若不狠下心來一走,往後就更加難以脫身了。
  一切準備就緒,他隨即抽出狼毫,在紙上留下了告別字句,「燕雪請辭,年、月、日。」
  似乎什麼也不必多說,這樣最好。時間真快,轉眼之間,來到七指雪山已然盈月,為踐前言,毫無目的地來到了這裡,一住經月,雖說是不告而別,在感覺上來說,卻也並無虧欠愧疚之處,至於對鳳姑娘的情意,卻顯得是另一回事,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出得門來,但只見星月皎潔,氣溫奇寒,若非是身懷有精湛的內功,萬難挺受得住。
  這裡他早已輕車熟路,略一打量,即發足快速奔出,霎時間,已來到了盧幽所居住的那座紅樓當前,隨即停下腳步。十數天以來,這裡是他每夜必來之處,偶然與盧幽結識,竟然帶給了他劃生命的改變。這十數天以來他從這個奇人之處得到的教益,真是形同再造,無可比擬,所謂太乙門的精湛武功已在短短的十數天之內,透過盧幽的奇異傳授方法,全數傳給他,此刻無疑是囫圇吞棗,待得大成,還需今後細細琢磨。不過,這類奇功異能一經留置記憶,他自信今生今世是永遠也不會忘的了。
  面對著盧幽所居的這座紅色石樓,關雪羽禁不住興起了一片依依情懷。雙方雖然沒有師徒之分卻有師徒之實,也虧了盧幽上次的決定,收受關雪羽為膝下義子,總算師承有名,圖報有方,形式上使得關雪羽減輕了一分內疚。
  低低呼了一聲:「乾娘,我走了。」
  隨即伏向地面拜了一拜,站起來待得離開之時,耳邊上出乎意外地竟然聽見了傳自樓內的一聲歎息,正是發自盧幽之口:「你這就去了麼?」語音淒然,顯然充滿了別情離緒。
  隨著這句話的尾音之後,正廳前面的一扇門忽地無風自行敞了開來,一條纖細的影子,有似一抹幽靈般地飄身而出,俟到關雪羽忽然警覺到時,來人已霍然悄立面前,正是盧幽本人。
  關雪羽怔了一怔道:「乾娘……還沒有休息麼?」
  盧幽點點頭說:「今夜我心緒輾轉不寧,正忖著別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原來是你這個孩子,你可是要走了麼?」
  關雪羽點點頭,說:「正是。」有些話,即使在乾娘面前,卻也不便出口。
  盧幽輕輕一歎道:「走了也好……否則夜長夢多難免又生出許多意外事來。」
  關雪羽點點頭,停了一會兒才道:「乾娘可有什麼事要托囑我代辦的麼?」
  盧幽搖搖頭,臉上現出一抹苦笑,道:「那倒沒有……見了你父母,只說太乙門盧幽向他們問好……你我後會有期,今後或將還有見面之緣……」
  關雪羽點點頭道:「乾娘說哪裡話來,待我稟明父母之後,再來專程迎接你老人家,到青城山上住些日子,也容我多少盡些孝道……」
  盧幽聆聽之下,由不住微微地笑了:「難得你還有這番心意,也不在我多日來為你煞費苦心,我看是不必了……一個人失去了眼睛,也就同時失去了快樂,像我這樣的人,快樂是終年難得一現的。燕雪,你可知道,能夠遇見你,把太乙門的武功傾囊相授與你,對我來說,這已是夢寐難求的快樂了……天不早了,來,讓我送你一程吧!」
  關雪羽道:「這……不敢偏勞……」
  盧幽「哼」了一聲說:「以你眼前功力,通過陸青桐之埋伏,倒也並非難事,只是怕一旦驚動了他,就不易脫身。」
  聽她這麼一說,關雪羽由不住為之陡然吃了一驚,他只當偷偷一走了事,卻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層,七指雪山之所以傲視武林,無懼於武林各門派之敵視挑戰,自然是因為陸氏父女武功驚人,無人膽敢以身相犯,然而他父女時常不在山上,偌大的金鳳堂並無得力手下鎮壓,就不怕敵人乘虛而入,挑了他們的老巢麼?
  這麼一想,也就可以理解到,這裡勢將有厲害的陣勢部署,是以才會不慮外人之入侵了。
  「若不是乾娘提起,我倒還沒有想起有此一關,只是你老人家……」
  他因想到了盧幽雙目失明,離開她所熟悉的住處,是否仍能行動如常?卻又怕損害了對方的自尊,是以話出一半,便自停住。
  盧幽卻已經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臉上立即現出了一抹淒涼的苦笑。
  「你所顧慮的並非無因,這對我來說,實在也是一次艱難的考險,但是今天有了你,卻給了我極大的信心……你就是我的眼睛。」
  「是……乾娘。」
  嘴裡雖這麼應著,心裡卻不無疑問,這樣能破陣麼?而且……
  盧幽輕輕一歎道:「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試著把他這勞什子的陣法給破了,只是在我「神寶無相定心止觀」的功力未臻完美之前,卻也不敢過於自信,萬一要是失敗了,為他困在陣內,定必會遭他羞辱取笑,現在功力既成,諒他陣法再是厲害,卻也困我不住。」
  關雪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只是乾娘送我出去,還能認得出回來的路麼?」
  盧幽用一個輕蔑的微笑代替了回答——但是她心裡卻實在沒有輕視陸青桐的意思,很可能長久以來,陸青桐在她心目中很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直到她有一天感覺到她所研習的「神寶無相定心止觀」已經成功,那一腔藏匿在內心深處的隱憂,才自慢慢地為之消除。
  天色雖然很暗,但是借助著皎潔的星月,關雪羽依然能很清楚看清對方的臉上表情。
  這半個月來,每日兩次隨著盧幽在暗室練功,由於盧幽教導有方,他的長進,簡直匪夷所思。沒有眼睛的盧幽創始了這門功力之後,竟然形同有目,有眼睛的關雪羽領悟之後,自然更具有不可思議的奇妙效果了。
  「乾娘,我們這就走吧?」
  盧幽點點頭說:「為了我們行動方便如一,還是你背負著我較好。」
  關雪羽點頭道好,隨即蹲下身子。
  盧幽把身子倚靠過去,容得關雪羽背著她站起之後,才感覺到她敢情輕若無物,一個人練氣能練到如此境界,實在稱得上去仙不遠了。
  「你奇怪麼?」盧幽靜靜地問。
  關雪羽道;「乾娘真個身輕如燕。」
  盧幽微微含笑道:「只要你按照我所傳授你的太乙門兩種內功法勤習,以你如今根基,不出一年,也就能有如此成就。來吧,我們邊走邊談。」
  關雪羽答應了一聲,隨即發步前行。
  盧幽問道:「慢著,你是走的哪一條路?」
  關雪羽道:「是通向後山的一條小路,想是較為僻靜,不易被人發覺。」
  「那倒不一定。」盧幽哼了一聲道,「越是僻靜之道,越有風險,我既有心助你破陣,又何懼於他?我看不如改走大道的好。」
  關雪羽應了一聲,轉向正面一條通道踏進。
  盧幽道:「這只是通向前山的一條小道,長得很呢!趁著這一個機會,我倒要看看你的輕功如何了。」
  關雪羽道:「乾娘指教。」
  身形一矮,以氣提形,乃自展開了他們燕家的傑出輕功,快速向前踏進。
  盧幽哼了一聲,道:「只以輕功而論,確是十分出色的了,你們燕家門自令祖伯燕浩天,祖父燕南天,我都見識過,他們的御氣行動,確是一絕,這門功夫的特色在於神形凝一,看來你已深精此術。」
  關雪羽好生欽佩道:「乾娘說的不錯,只是想再上一層,卻是難極了。」
  「這就是我要教導於你的地方了。」
  眼前來到了一片松坪,夜風中松濤聲聲入耳。
  盧幽止住了話頭,道:「到了萬松坪了。」
  關雪羽說:「怎麼走法?」
  盧幽道:「穿過去,放心,這裡面不會有什麼埋伏的。」於是又道,「所謂神形凝一,必須要寓靜於動,寓意於行,得神形俱煉功力火候,才能大成。」
  雪羽道:「這麼說,豈非與道家的行氣之法甚是接近了?」
  盧幽道:「不一樣,不一樣,道法中的龍氣、虎氣、鹿氣,那只是一種神遊之術,我現在說的卻是在於身體力行,原則在於『身是劍,意是使,意御形,神合體』,說明白了,實在是一種拋己忘境之法,能作到這一步,你的輕功必將能大力精進。」
  一言驚醒夢中人,雪羽只聽到這幾句話,便彷彿有感於自己已然大有所獲了。
  「你可明白了?」盧幽的聲音就在耳邊,「一般的輕功,不外以行走為求速達,充其量以求其快而已,我告訴你的這種方法,其意在神,其用在體,拋已忘境,便能役形,意出身至,如劍鋒之利,一旦功力成熟,舉步不緩不急,久之自知腹氣騰然,非僅輕功而已,長生亦在此中……你要切實記住,身體力行,終日練習,不可一日間斷,終必將有大成。」
  關雪羽何等智慧,經她這麼一提,頓告明悟,心中之喜悅,簡直不可言宣。
  眼前行走於大片松林之中,地上遍積著厚厚的松針,人行其上,簡直就像是踐踏在厚軟的地毯之上,簡直不聞其聲。
  關雪羽必然想起那夜戲追一鹿,不知而忘其所,追進入一片松林,像極了這裡,莫非是舊地重來了?
  一念及此,便即中止了前進。
  盧幽見他忽然停步,奇怪問故,關雪羽乃以那日誤入此林,險些為鳳七先生所見之事告之。
  盧幽道:「這麼說,就差不多到下山之處了,陸青桐所住之處,定有埋伏,要是驚動了他,可就麻煩,你且定下心來,把眼前所見報與我知,再定對策。」
  關雪羽應了聲是,乃將眼所見之一切報出。
  盧幽只是一聲不哼地仔細聽著,容得關雪羽說完,她才冷冷地道:「倒也不可輕視了他,你再看看,眼前松樹可有些什麼異態麼?」
  聽她這麼一說,關雪羽不禁微吃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松樹本身還會有什麼玄奧。
  當下他隨即注意地打量著眼前這片松林,夜色裡,但只見一片樹海,在月色之下輕輕動盪,搖曳出大片松影,那陣陣松濤之聲,便是引發自此,這原是合乎情理,正當之所見,只是一經盧幽提及,再次定神細細觀察之時,便被他看出了一些破綻。
  「啊!」關雪羽像有所悟般喃喃地道:「這些松樹,莫非是假的麼?」
  「對了,是假的。」
  盧幽胸有成竹地慢慢道:「不過,並不會是假的,現在我們所站立之處是真的,後面的大片林海,便為虛幻之景了。」
  接著她冷笑了一聲道:「幸虧發覺得早,否則出真入假,一腳踏進了無邊樹海,便中了埋伏,陷入他的『乙木真氣生死陣法』之內了。」
  關雪羽對五行之學,原來就有研究,只是沒有想到而已,這時聽聞之下,細細運目向著那片樹海看時,果然即見月光之下,那松林樹梢之頂,浮露出淺淺一片綠色光彩,正是五行中的木氣所顯,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忖思著自己的過於大意,若不是盧幽提及,幾乎失足跨入那浩瀚乙木真氣之海,以自己與盧幽之能,固然可保無凶,終得大費周章,萬一驚動了陸氏父女,豈非大失策事?
  心裡正自慶幸,卻聽得背後盧幽道:「今夜幸虧我同你一起來,要不然必生事故。」
  頓了一頓,她即道:「乙從庚化,氣秉西方,最忌辛金之暗損——陸青桐這點小聰明,拿來嚇唬一般武林人物,稱得上有用,只是在我面前,還差得遠,我這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關雪羽正自運思著對策。
  盧幽卻早有成竹道:「七二成五,你向左連進一百步,定步再看。」
  關雪羽不及多思,聆聽之下,即行遵言向左速速前進了一百步,定身站住。
  他這裡腳下方一站定,感覺上只聽見耳邊「轟」然一聲輕震,眼前所見便自換了一番景象。
  松林猶是松林,只是大非方才景象,夜月下,只見一彎碎石小道,迤邐當前林中,不遠處還有一方涼亭。
  關雪羽隨即將眼前所見一一道出,盧幽微笑道:「這就是了,我們先到亭子裡坐會子去。」
  兩者距離不遠,關雪羽一經發步,即臨亭前。
  亭內置有一六角石桌,石鼓六個各置一面,身方跨入,只覺得四面寒風齊襲亭內,冷得緊。
  盧幽道:「我雖眼睛看不見,可是卻能感覺出來,現在既然發現了這個亭子,就更能證明我沒有猜錯。」
  一面說時,關雪羽已把她輕輕放下。
  盧幽突地伸出了一隻手,撫摸在當前石桌之上,卻向雪羽問道:「這桌子可是白色?」
  雪羽點點頭道:「正是白色。」
  「大白之火」盧幽挑了一下細細的長眉道,「如果我見識不差,這亭子四周必然種有大片鮮花,或是盛開盆景。」
  雪羽打量了一下,果然見四周繞亭生有許多花木,雖是夜裡,亦能見所開之盛,當下咦了一聲道:「果然有花,乾娘所見不差,這又為了什麼?」
  盧幽道:「審以形取象,用盛開之紅花,象徵火勢之盛,又名烈火燒天,一旦陣法發動起來大片烈火如江海之氾濫,滾滾而來,當局者如非事先具有遠見,便很難自持,一旦亂了步子,便中了道兒,那時五行齊摧,便只有聽憑宰割之一途了。」
  關雪羽頗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這麼說來,此處有一火亭,附近必然有一土亭,按五行相生之理,後面還有金、水、木亭,一共是五個亭子。」
  盧幽徐徐地點了一下頭,說道:「你果然具有睿智,舉一反三,所說一點也不錯。」
  關雪羽道:「而所謂的五行只不過是取像而已,卻並沒有實際意義,只是用以困擾,卻足足有餘。」
  盧幽又點頭,臉上有欣慰之色。
  關雪羽乃道:「這我就明白了,我們只須按亭找著了控制五行收發的亭子,便可出圍了。」
  「你的見解完全正確,只是要怎麼尋找呢?」
  關雪羽道:「只須按五行相生之序便可……」
  「那便糟。」盧幽道,「既是相生,威力便只有越小越大,豈非大為不智?」
  關雪羽忽然明白了。
  「我懂了,如果按五行相剋,反方向以行,豈不是好?」
  盧幽一笑道;「你總算想通了這個道理,我們這就試試看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聽得空中傳來「唏哩」一聲清脆的鷹鳴,星月影裡,但只見得一雙白點展翼當空。
  盧幽一驚道:「壞了。」
  由於這雙飛禽,關雪羽以前曾見過,那夜誤入松林,窺見鳳七先生練武之時,便有一雙雪鷹翱翔邊側,衛侍甚力,看來正是眼前這兩隻。
  一個念頭突然升起——是否鳳七先生也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
  不過片刻時間,鷹鳴聲再次響起,空中一雙白點已有如飛星下墜般,霍地來到亭上。
  關雪羽在初見這雙雪鷹之時,已於掌心裡扣下了兩粒小小的銀丸,他平素極少施用暗器,又知道這雙飛鷹乃是此間主人所豢養之愛禽,不便傷害,只是卻又深恐一旦驚動了主人父女,將是無以脫身,無奈之下,這才考慮到必要時的出手。
  這雙雪鷹下落的勢子好快。
  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是雙雙飛臨眼前,在一聲淒厲的短鳴之下,其中之一首先鼓翅而前,有如箭矢也似直向著關雪羽當頭襲來。
  關雪羽原可以彈指手法,將一雙銀丸出手,直取雪鷹性命,但略一遲疑,已失其勢,見狀突起右手,並二指,暗聚真力,直向著這只飛鷹身上點去。
  這只鷹乃雪山最獰厲的飛禽「白頭隼」一類,後經鳳七先生日夕調養,加以特技訓練,自是非比尋常。
  眼前情形,關雪羽二指方到,這只鷹疾鳴聲中就空一個連滾,閃開了迎面的雙指,緊接著這只扁毛畜生一個疾轉,卻閃出了一隻鷹翅,直向關雪羽臉上掃去。
  這一翅有若掄起的飛刀,極其鋒勁地劈面來到,在其張開的翅梢,有一溜閃爍的銀星,很可能鳳七先生在翅上裝有特別的物什,自然就更加具備了殺傷之力。
  關雪羽猝然一驚之下,頭部向後側方驀地一閃,左手已倏地升起,有了前次之失,他已知道這扁毛畜生實在滑溜之極,這一次自然不會再輕易失手。
  冷笑聲中,關雪羽左手一式「翻天掌」,大片掌影已把這只雪鷹實實罩定,掌力輕吐,「噗」地一聲,在炸開的紛飛翎羽裡,這只鷹被擊得重重撞向地面。
  它倒也真不含糊。
  一陣拍翅滾翻聲中,眼看著這只雪鷹第二次騰身掠起,想是嘗到了對方厲害,再也不敢以身相試,啁啾一聲,直向亭外竄出。
  關雪羽卻是放它不過。
  在一縷極為尖銳的暗器破空聲中,他手中的暗器銀丸,已然出手,眼看著這只雪鷹即將應勢而墜,猛可裡身旁的盧幽出聲道:「不要。」
  似乎在出聲的同時,她的一隻右手已然揮出,卻看不出她發出的是什麼暗器。
  隨著她的出手之勢,空中傳來了極為細小的接觸之聲,顯然已被她把那兩粒小小的銀丸擊落於塵埃。
  幾乎是同時之間,盧幽的另一隻手,已把第二隻妄圖飛來傷人的雪鷹擊退。
  她所施展的顯然是無形的劈空掌一類,掌力一經現出,聲如長吠,隨著她出手的掌勢,空中雪鷹「咭呱」一聲悲嗚,被擊的一溜子滾翻,就空跌出十數丈外。
  兩隻雪鷹來得快,去得也快,重傷之下,雙雙鎩羽而歸,夜空裡只看見飄浮在空中的片片羽毛翻落。
  關雪羽正自奇怪,何以盧幽要阻止自己出手。
  盧幽已冷冷說道:「打狗看主人,真要殺了這兩隻扁毛畜生,只怕它們的主子今天晚上放不過你了……」
  關雪羽一怔道:「只是這樣豈非一樣的不妥?」
  盧幽道:「這樣總好得多。」
  緊接著,她歎息了一聲,道:「說著可就來了,你也不必害怕,一切只管明說便是,有我為你作主。」
  關雪羽正自奇怪何以她有此一說,緊接著耳邊上已聽見了衣袂飄風之聲,一條人影,翩若巨鳥般,已由空中直墜而下,真正稱得上輕若無物,落地無聲。
  只由來人那一襲飄飄的長衣,顧長的身材,關雪羽已可以斷定是誰人了,由不得也大大地吃了一驚。
  落地之後的鳳七先生,顯然生氣得很,但卻一言不發,只瞪著一雙銳氣十足的眸子,向著亭子裡的關雪羽逼視著。
  自然,他也注意到了一旁的盧幽。
  關雪羽十分尷尬地站起來,抱拳道了聲:「陸前輩。」
  鳳七先生微微頷首道:「你們這是上哪去?」
  關雪羽正不知道何以作答,正待思忖,一旁的盧幽卻是冷笑一聲,說道:「他要走了,我送他一程。」
  鳳七先生面色一沉,發出了一聲朗笑。他不向盧幽發話,卻看向關雪羽道:「是麼?」
  「錯不了。」
  仍然是那個瞎女人代他說:「怎麼?這裡是閻羅寶殿,來了就不能走麼?」
  鳳七先生目光炯炯逼視向關雪羽,臉上怒容不息,他卻仍然先不與盧幽答話。
  在他目光逼迫之下,關雪羽實在不便再保持沉默。
  「陸前輩請見諒,夜深了,我不便面謁告辭,鳳姑娘那邊,也請前輩代為轉辭了。」
  說時一面站起來,深深打了一躬。
  鳳七先生陰沉沉地發出了一聲冷笑。
  「你我曾有言在先,莫非自悔食言不成?」
  當日關雪羽來山,確係出於自願,為的是交換秦照等一行以及家銀平安送還,鳳七先生這幾句話,顯然是責備他有違諾……
  關雪羽聆聽之下,歎息著道:「前輩見諒,弟子來山日久,實在不願再多為打擾……」
  「哼!」鳳七先生冷笑道,「你的膽子不小,金鳳堂是什麼地方,豈能由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你馬上回去,有事明天再說。」
  關雪羽打了一揖:「前輩海涵,請恕我禮貌不周,尚請高抬貴手,燕雪感激不盡。」
  鳳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笑,點頭道:「好,你這是存心跟我作對……」
  說到這裡,他那一雙長長的眸子微微合攏來,拉成了兩道細縫,輕輕一歎,說道,「燕雪,這一個多月來,你我相處甚是和諧,我原已開始對你改變了態度,你卻……未免令我失望……你且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再要執迷不悟,可是悔之晚矣……」
  關雪羽冷冷地道:「弟子去意已決,前輩萬請不罪,士各有志,豈能相強?」
  鳳七先生陰森森地笑了笑:「這麼說,你是決計跟我作對到底了?」
  關雪羽道:「前輩恕罪。」
  一旁的盧幽聽到這裡,實在是忍不住插口道:「士各有志,豈能相強?這話對極了,陸青桐,你還打算留人家在這裡住一輩子麼?」
  鳳七先生面色一沉道:「你少插口——」卻又不得不緩下臉來道,「七姨娘,這裡面沒有你什麼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管這件閒事。」
  盧幽搖搖頭道:「太晚了,可惜我已經管了——在我還沒收他為義子之前,這也許算得上是閒事,現在可是正事了……今天我管定了這件事,你要是眼睛裡還有我這個七姨,就做得漂亮些,要不然可怪不了我翻臉無情。」
  鳳七先生驀地後退了一步,甚久,他才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冷笑,一雙眸子裡,精光四射。
  「原來你們已結了親?這裡面加上了你,怪不得他膽敢與我公然為敵……盧幽,這些年來我可是對你不薄,你知恩不報,竟然膽敢勾結外人,存心跟我作對,哼哼……莫非你真的就以為我不是你的敵手?怕了你不成?」
  盧幽道:「你什麼時候眼睛裡有我這個七姨?」
  微微停了一停,她那張瘦削的臉上,霍地罩下了一片戚容,輕輕歎道:「青桐……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一時半刻豈能說得清楚?今夜既然我已出面,你總得留些情面,要不然豈不是叫我兩面為難?」
  鳳七先生道:「是你先跟我作對,反倒怨起我來,哼哼,盧幽,你自認參透了『神寶無相』功力,無所不能,今夜我倒要瞻仰瞻仰,看你怎麼遁出七指雪山?」
  盧幽緊緊咬了一下牙,氣得發抖地說道:「這是你對我說的話?好好……我倒要試試,看看你怎麼能困得住我?燕雪,我們走。」
  關雪羽眼見他們鬧得如此,心裡大是過意不去,無奈這裡面關係著他們幾十年的恩恩怨怨,外人實在無能置喙,遺憾的是眼前自己所身處的立場,卻使得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內訌,此時此刻,即使有息事寧人抽身事外的打算,也是太遲了。
  鳳七先生一陣狂笑道:「且慢。」
  盧幽原已站起,聆聽之下停住身子道:「怎麼?」
  鳳七先生道:「我們不妨把話說在前頭,今夜你們如果能活著出去,往事一筆勾銷,否則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你們母子就認了命吧!」
  盧幽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如此狠心的話,不禁有些事出意外。聆聽之下,一時發起呆來。
  關雪羽想不到對方竟會無情若此,一時忍不往心裡氣忿,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向著盧幽道:「乾娘,我們走吧!」
  盧幽白瘦的臉上,半天才現出了一絲苦笑:「好吧,陸青桐,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你就盡量施展吧,真要死在你的手下,我也認了命,只是……無論如何,這七指雪山金鳳堂,我是不會再回來的了。」
  畢竟,她在這裡居住了數十年之久,猝然間說一聲走,未免心裡有些不能適應,當然,她之所以如此傷感,總還有其他另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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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3:50 |只看該作者
  話可是長了,往事不堪回首……
  那可是一段淒慘、痛心、如漆似膠的,似夢又幻的往事了……不能思,不忍思……每一回想起,就像是一根長長的針,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裡,雖然事隔漫長歲月,卻仍然能看見那鮮血淋漓的傷痕,猶自在滴著鮮紅的血。
  自從雙眼失明之後,她已再不能看見對方的臉,但是那聲音,卻仍能依稀入夢,過去了的事,儘管是醜陋不堪,但愛情的本身永遠是聖潔和美麗的,偶然思及又怎能不令人為之嚮往回溯?然而這一切,畢竟是太遙遠了,尤其是這一霎,在情緒銜接上,更顯得格格不入。
  「乾娘,我們走吧!」
  耳邊上響起了關雪羽的話聲,緊跟著,他隨即把身子蹲了下來。
  盧幽才像是由夢境裡忽然回到了現實,點點頭道:「好,我們走!」
  關雪羽抖擻精神背起了盧幽,待向現場的鳳七先生交待幾句場面話時,才發覺到對方竟然已失去了蹤影,微微一愕,向背後的盧幽道:「他走了……」
  盧幽冷笑道:「倒也不能小瞧了他,這一手輕功,竟然瞞過了我的耳朵……」
  關雪羽舉步待出,一腳還未跨出。
  「且慢!」背後盧幽道,「陸青桐已是有言在先,為了他面子關係,勢將要制你我於死命,他行事心狠手辣,是說得到做得到的,且莫要著了他的道兒。」
  微歎一聲,她訥訥地接下去道:「早知離山,我還有許多應用物什沒有帶出來……這又如何是好?」
  關雪羽咬了一下牙,恨聲道:「乾娘不必掛念,我們這就回去拿取,我還記得路怎麼走。」
  「不必了。」盧幽輕輕在他耳邊歎息道,「那麼一來便更加有時間讓他從容部署一切,好在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捨就捨了吧!」
  關雪羽慨然道:「乾娘請放寬心,只要能平安離開,我先把你老人家送到青城山,有我父母奉陪,你老人家也不會顯得寂寞,日後也可容我小盡孝道。」
  盧幽微笑道:「難得你有這番心意,敢情是好,這是後話了,眼前且讓我們打起精神來,看看如何逃過這步危難吧!」
  關雪羽應了一聲,道:「我們先出去再說。」
  盧幽忽生一念道:「你把我放下。」
  關雪羽怔了一怔,放下了盧幽,心裡不免狐疑。
  盧幽道:「你背著我勢將礙於出手,倒不如放下的好,記住,你我之間永遠保持著六尺距離,便不愁會彼此迷失,我倒要看看他怎麼下手?」
  話聲出口,肩頭輕搖,鬼影一般地已飄出亭外。
  關雪羽急忙跟上。
  兩條人影幾乎是同時落向地面,彼此間相隔不足六尺。緊跟著關雪羽耳邊傳過來盧幽細若蚊鳴的聲音道:「你先我後,現在向東作逆五行行走,一切你自作主張,必要時我會出言指點。」
  關雪羽心裡明白對方是施展「傳音入秘」功力,直接把聲音送到自己耳邊,怕的是被鳳七先生所竊聽。
  他連番遇險,後經異人指點,尤其是這月餘以來苦心孤詣地研習盧幽所傳授的異功,就「神寶無相」神功論,他確實已得盧幽心傳,眼前情況,似乎正是考驗這門功力的時候了。
  當下應了聲:「是——」足尖輕點,「哧」躍出了六尺開外,身後風聲輕響,盧幽已緊躡著他背後跟了上來。
  原來盧幽一雙眼睛雖然瞎了,不能視物,只是所習之「神寶無相」功力,卻可以補其不足,借助著關雪羽身上動態,取其感應,其微妙前文已曾敘述,確是匪夷所思,堪稱絕妙。
  關雪羽身子方一站定,猛可裡當前一股尖銳聲響,但只見兩點亮星,直向正面襲來。
  耳邊上卻同時聽見了鳳七先生的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無非是表明了他的出手——明人不做暗事而已。
  暗器既出自鳳七先生之手,當然手法絕非等閒。
  在極為細小的破空聲裡,一雙小小駑箭已臨面前,雙駑並排而飛,直取關雪羽一雙眸子。
  關雪羽右手突出,用「鴛鴦指」霍地抄起,由上而下直向這一雙小小箭弩上點去。
  他功力精湛,無需真地點中,兩者之間距離還有數寸,透出的指力,已把這雙小小弩箭壓迫得向下沉落。
  卻是萬萬沒有想到。
  敢情鳳七先生這雙小小暗器,看似無足輕重,其實卻厲害得緊,在其出手之時,灌注了驚人的「九轉」力道,所謂「潛而後升」,在暗器手法一道上來說,確是已入極流之境。
  眼前這雙小小弩箭,分明已在關雪羽指力之下向下沉落,無奈乍沉即起,眼看著已觸及地面的一霎,忽然雙飛蝴蝶般向兩下裡跳起——這一霎當真是快到了極點,「哧」地反向關雪羽兩側抄襲過來。
  關雪羽猝然一驚之下,身子驀地向後面一個疾翻,快到了極點,饒是這樣,仍是由髮際擦了過去,留下了兩道小小血槽,雖談不上什麼傷,卻也痛得令人打顫。
  身邊傳過了身後盧幽的聲音:「怎麼樣,可傷著了?」
  關雪羽「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盧幽吃驚道:「你怎麼啦?」
  關雪羽咬著牙道:「還好,沒事。」
  盧幽冷笑著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了,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小心點兒,別讓他把你一條小命給拿走了,我們立即往前闖。」
  關雪羽一時疏忽,幾乎喪命在對方暗器之下,心裡又驚又忿,不禁暗中發了個狠,決計要闖過對方這個陣勢,看看他有什麼能耐把自己困在裡面?
  思念之間,只聽見「哧哧」連聲響中,迎面直飛過兩條火龍般的物什,交叉著,直向其頭頂上過來。
  緊接著右側方又是「呼呼」聲息,揚過來大片火光,隔著老遠,已可感覺出燎人的火勢,烤得人肌膚生疼,一條火舌,幾乎已沾著了他的衣服。
  「啊!」關雪羽大吃一驚。
  猛可裡,他向後面蹌了一步,卻只覺得背上被人加了一掌道:「進!」
  這一聲,正是出自盧幽之口,緊跟著巨大的掌力,已逼使他直向前衝過去。
  迎著大片火勢,關雪羽幾乎叫起來。
  怪道的是那火光原是直撲怒卷而來,關雪羽二人不退反迎,照理說勢將葬身火海不可,哪裡曉得這一迎過去,反倒是對了,身邊上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眼前一亮復暗,再看時,滿天星月依舊,眼前冷風颼颼;依然前此模樣,哪裡有半點火光影子?簡直連火星兒也不見一個,一切形象,分明幻象而已。
  關雪羽一驚復定,這才想到了不過是陣勢中的五行幻術罷了,話雖如此,當時任何人猝臨之下,也難免吃驚上當,由於盧幽事先曾經對他說過,仍不免有些張惶,足見臨場經驗不足,心裡不禁大力汗顏。
  火光既現,這一陣的主力已算是被破了。
  方纔情形,倘若關雪羽守不住陣勢,被那陣揚起的火光逼得後退,情勢便將難以預料,倘若不慎被逼進了另一陣內,即使有盧幽在旁協助,亦只怕險象環生,難以周全。
  這一切關雪羽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之下,未始不瞭若指掌,只是事到臨頭,竟然現出了張惶,不夠鎮定,主要是大敵當前,過於緊張之故。
  眼前復是月白風清,卻已不見那環身的大片林海,只看見一道彎曲的通道,迤邐在側面高峰正前,半天星月構成了這一面的明,也形成了另一面的暗,一明一暗,乍然入目,卻是醒目得很。
  盧幽睜著一雙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道:「前面是什麼?山麼?」
  關雪羽點頭道:「不錯,一面是山,還有個亭子,按照逆五行來說,這裡該是金陣了。」
  盧幽點點頭道:「那亭子你可看見了嗎?」
  「看見了。」
  盧幽道:「快!」
  關雪羽一時想不通,她何以要如此慌張,既是如此催促,必然有因,不假思索地快速向前亭奔馳過去,身後的盧幽自是亦步亦趨。
  他二人身法確是夠快,幾個起落,已來到亭前。
  驀地,空中傳過來一聲冷笑。
  一條人影長河掛懸坡也似的,直由空中墜落下來,不偏不倚,恰恰搶身於關雪羽之先,落在亭子前。
  關雪羽一驚之下,方自認出了來人正是此間主人鳳七先生,對方卻已不客氣向自己出手遞招了。
  「小子——看掌。」
  隨著微微前探的身子,一掌直向關雪羽迎面封來。
  以鳳七先生那般功力,這一掌自然極為可觀,隨著他遞出的手掌,一股極為充沛的巨大力道,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正面擊來。
  這一掌如其說是存心加害,倒不如說迫使他退後要來得更為恰當。
  關雪羽一驚之下,猝然自丹田裡提起了一股內力,同時間雙掌齊出,用「推窗望月」的掌勢,發出了巨大的掌力,兩股掌力乃自迎在了一塊兒。
  一霎間,關雪羽身體在無比強烈的沖體罡風裡,衣飛發揚,其勢駭人之極。
  然而,他卻實實在在地接下了對方的一掌,腳下並不曾後退一步。
  只是掌力之後,卻帶給了他遍體的奇熱,內裡血液疾滾怒張,簡直像是要破體而出,這只是一剎那之間的感應,很快的就為之消失無形。
  鳳七先生端的是大大出乎意外,一雙長眉,修地向兩邊分了一分,冷冷地道:「好,再接我這一掌。」
  他說這話時,表情極為從容,俟到話聲一頓,一隻右手已由臍下提起。
  猛可裡,只見他原本瘦削的身子,忽然像是吹了氣也似地漲大了許多。
  關雪羽忽然想到了那夜偷窺鳳七先生練功時,正是如此模樣,敢情他一心求勝之下,竟不惜施展出苦練多年的「氣氣」之功。
  四周立刻有了極大的反應——林木蕭蕭,飛沙走石,關雪羽甫行落下的衣襟,竟又復狂揚了起來。
  這情景宛若當日在臨淮關麥家花園力拒強敵金雞太歲過龍江時一般模樣,只是鳳七先生的功力,卻又要較諸過氏猶勝一籌。反之,關雪羽因為基本上認定不是對方敵手,一時卻連應有的防範與對抗也疏忽了,如此一來,在出手之前,便先已注定了失敗的頹勢。
  鳳七先生這隻手掌起來極為緩慢,只是待到推出時卻快若閃電。
  一掌推出,力道萬鈞,表面上看來較之前一掌似乎尚有不及之勢,其實也只有當事者的心裡明白。事實上,鳳七先生的這一掌,妙在以陰陽之內氣五行,已牽動了敵人體內五臟,或許是他認定了關雪羽功力精湛,足堪承受此一掌,要不然居心就大堪玩味了。
  關雪羽在對方手掌方自遞出一半的當兒,猝然間覺出心裡一熱,這才知道厲害,待要全力防守時,其勢已是不及,快速反應之下,也只能臨時抽出七成力道,迎合著對方極具功力的「氣氣」掌力擊出。
  兩股力道交接之下,強弱立判。
  關雪羽只覺得身子一陣發冷,由不得打了個冷戰,卻在這要命的一剎那間,盧幽的一隻白皙瘦手,恰如其時地按在了他的背上。這一掌用以灌輸內力,實在是十分恰當。
  關雪羽原已不支的勢子,猝然間注入了無比的新生力道,雙方乍一接觸之下,似乎半斤八兩,妙在勢均力敵,彼此扯了個平,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一番凌厲的殺招,頃刻之間消失於無形之間。
  鳳七先生先是微微一怔,立刻他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長眉一挑道:「原來是你?」
  「不錯,我們也玩玩真的吧?」
  話聲出口,盧幽身子已猝然間自關雪羽身後拔起,翩若飛鷹般,直向鳳七先生當頭飛掠過來。
  鳳七先生冷笑道:「好!」
  倏地,他騰身而起,不等著盧幽的身子落下來,竟反身以迎。
  「叭!叭!」
  兩聲脆響,傳自兩個不同的角落,一掌在上,一掌在下,卻是一觸即分,快到了極點。
  然而,這只是一上來的初初接觸之勢,緊跟著更快,更凌厲的出手之勢,旋即展了開來,在一個極輕巧的翻身勢子裡,盧幽的身子有如剪空飛燕,在她甫一落地的當兒,第二次翩然掠起。
  那一隻翻起的衣袖,有如飛捲的銀刃,直向鳳七先生腰上怒捲了過去。
  看來,她決計要給鳳七先生一個厲害,為維護她乾兒子的平安出山,不惜向親內侄出手。由於彼此門戶相近,瞭解極深,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可就是要緊分寸所在,厲害得緊。
  鳳七先生迎著對方衣袖一個快閃,霍地適出。
  偏偏盧幽就是放不過他,緊跟著一個閃身,如影附形地偎了過去。
  鳳七先生猝然擰過身來,盧幽疾迎面上,有如浪打礁巖,二十根手指匆匆一經交接,驀地傳過來卡卡一陣子骨節聲響。
  這般情景看在關雪羽眼睛裡,不由得大為驚心,其實他如有心向鳳七先生出手,這一霎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只是,他哪裡能這麼做,就此作壁上觀,眼見他們親人之間互相廝殺,已有說不出的痛心遺憾。
  耳邊上傳過來緊密的一陣子對掌之聲,現場兩個人霍地分了開來。
  緊接著鳳七先生勢若狂風般地飄了起來,瘦削的身子「呼」地又漲大。
  盧幽雖然雙目不見,但她感應力極為靈敏,微微一呆,霍地往後面退了一步。
  一絲冷笑,出現在她蒼白的臉上。
  「也好,我知道這些年你恨極了我……要不然你不會施展這種毒手……」
  鳳七先生臉上陰沉沉地不見一絲笑容:「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盧幽,把你壓箱子底兒的功力都抖出來吧。我知道這些年你沒有把功夫給拉下,今天你公然與我為敵……嘿嘿,我們就手底下見高低吧!」
  盧幽聆聽之下,一霎間,那張臉顯得更為蒼白,瘦削的身子,甚至於還在微微顫抖。
  「好吧……你就來試試吧!」
  說話之間,但見她一隻腳尖微微起來,整個身子就憑著腳尖上那一點點支力,左舞右晃,一如風擺殘荷,一頭散發在風勢裡四下紛飛,顯示著幾許猙獰。
  「燕雪——這裡沒你什麼事,退到一邊去——」
  她生恐鳳七先生在雙方動手過程之間,猝然出手向雪羽加害,才有此一說。
  鳳七先生看出了她的心意,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會伺機向他出手麼?大可放心,現在還不是他死的時候……」
  關雪羽聽從盧幽之言,退開一旁,心裡未免不忍,雖說盧幽完全站在自己一面,但是他卻衷心不希望他們之間的親情成仇,尤其是為了自己更令他惴惴不安。
  鳳七先生這兩句話,一時激發起他無比忿怒。自從他出道以來,還沒有人膽敢對他輕視,尤其像鳳七先生這般口氣,不啻是奇恥大辱,似乎自己的生死去留,完全操縱在他的手上一般,誠然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乾娘,你且慢出手。」
  忽然,他挺前一步,大聲出言制止。
  場子裡雙方,幾乎是已到了一觸即發地步,猝然為關雪羽這麼大聲一喝,不由得雙雙止住了待將出手的勢子。
  原來這一霎,鳳七先生的「氣氣」功力,已達到了十足巔峰,一經出手,必將是制命的一擊。
  盧幽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才會施展出那麼輕飄搖擺不定的「風擺殘荷」身法,她之用心,純是「以柔克剛」「以虛克實」,只消將鳳七先生,三招極厲害的實力殺手躲過,便不為俱,卻沒有想到關雪羽義憤之下,竟然橫身而出,確是她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聆聽之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要幹什麼?」
  關雪羽忍不往忿然作色道,「陸老前輩既然放不過我,燕雪也不是怕死貪生之輩,這裡面更無乾娘之事,還是容燕雪自己解決的好。」
  盧幽臉色一沉,正要說話。
  鳳七先生搶先狂笑道:「好,這才像是燕家的子孫,要不然我還真小看了你。小子,你待如何?可要跟我老人家玩上幾招?」
  關雪羽抱拳道:「任憑前輩吩咐,這就請教。」
  「好!」鳳七先生又一聲狂笑,接著把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向盧幽道:「你可是聽見了?這可不是我以大壓小,完全是他自己決定的,你就先退開一旁,我們的事情,且慢一步,今夜倒要先見識見識這位燕家少主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能耐?」
  驀地,身子一擰,「刷」地已落身於關雪羽正面前方。
  由於他早已凝集了氣氣功力,整個身子像是一個漲滿了氣的圓球,起落之間有如雲飄霧起,更像是球也似的微微彈動不已,看過去真正是輕到了極點,前所未見的怪樣。
  關雪羽功力早已達到了一定的水準,近月來屢逢奇遇,苦心精鑽,實在已大為可觀。
  面對著鳳七這位絕世高人,不能不有此畏懼,然而一旦決定與對方出手對搏,心情反倒沉實下來了。
  「前輩指教。」
  說了這句話,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兩臂平張,施出了燕家九轉真功,一剎那間,身側四周像是起了一陣旋風般地打起了轉來,引得地面上刷刷作響。
  關雪羽亮若晨星的一雙眸子,更是瞬也不瞬地盯在了對方身上。
  「久仰前輩劍法精湛,燕雪斗膽要向前輩請教幾手金鳳堂劍術,不知前輩可肯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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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4:07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雪山斗鬼鳳 神功拯垂危

  盧幽在關雪羽方自現身之初,確是有些詫異,只是轉念一想,卻為之釋然。
  此刻她反倒頗有讚許之意,倒要乘此機會,分辨一下自己這位衣缽傳人到底實力如何?她其實對關雪羽是極具信心,認為不可多得的奇才,在某一方面來說,能夠與陸青桐這般罕世高手對招,正是求之不得的絕佳機會。
  自然,陸青桐又是抱著如何心意,卻就耐人尋味了。
  好在盧幽存心在一旁接應,即使有凶險之處,也可大為減低。
  心裡這麼盤算著,盧幽便不再橫加阻攔,身子輕閒,翩翩落向一邊。
  鳳七先生倒是沒有想到關雪羽竟然直言自己要求對劍,聆聽之下,冷冷一笑道:「你要與我比劍麼?只可惜,長劍我今天沒有帶在身上,這樣吧,就以這雙肉掌來接你幾招,看看你可能傷得了我?」
  關雪羽臉色一陣發熱,他的一隻手原已緊緊握向劍把,聆聽之下,隨又緩緩鬆開,空手抱拳,道;「既然這樣,我也徒手奉陪就是。」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冷笑不語。
  這一霎,他眼睛裡彷彿看見的不是這個少年,倒像是闊別多年的燕追雲——此子顯然繼承了父親燕追雲的倔強不屈性情,自己若想不戰而勝,讓他俯首聽憑自己左右,這個願望只怕難以達到,這一點只憑對方那雙眸子裡所傳出的強烈目神,即可認定。
  其實關雪羽這種性情也正是鳳七先生所深為賞識的,只是一旦用以對付自己,那可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好吧……」他冷冷地笑著,「既然你要與我徒手對招,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把你們燕家的不傳之秘,儘管施展出來就是,我先讓你三招。」
  關雪羽搖搖頭道:「我雖技不如你,卻不食嗟來之食,前輩不必客氣,這就請吧!」
  話聲出口,一雙手臂已向外拱出。
  這一手功夫,是他燕家最具威力的「亢龍」出手之勢,由於力道十足,融匯有燕門的內家真功,出手傷人,被視為大忌。非到了事態嚴重,他是決計不會出手,眼前情勢逼人,他也就不得不如此施展。
  就在關雪羽這個拉開的出手姿態裡,兩股子力道左右齊出,匯成一團,正是抱元守一,均集於正前。
  鳳七先生呵呵有聲地笑了,一雙眼睛拉成了細細的兩道長縫。
  鳳七先生道;「怪不得你膽敢如此放肆了,原來連你們燕家壓箱子底的玩藝兒你都學會了,真是可喜。」
  話聲方落,只聽見關雪羽那邊一聲輕叱,已自騰身掠起。
  起勢極快,有如飛猿撲崖,帶著一陣子衣袂蕩風之聲,關雪羽的一隻右腳腳尖,直向著對方天庭正中穴道上踢了過去。
  鳳七先生早已經在等候著他了。
  關雪羽這一腳,又名「點天心」,實中有虛,虛中帶實,詭異莫測。
  鳳七先生卻是以追待勞,決計一上來就要把他折在手裡,迎合著對方的來勢,鳳七先生的一雙大袖呼嚕嚕地展了出去。
  以鳳七先生之功力,加以醞釀了如此之久,雙袖這一揮之力,端的十足驚人。
  空中「劈啪」一聲驟響,兩片袖影,宛若兩朵飛雲,劈頭蓋臉,連頭帶身地直向著關雪羽身上反迎了過去。
  其勢之急,有如疾雷奔電,簡直不容緩。
  乍看上去,關雪羽整個身子就似被包裹在鳳七先生展開的袖影之中。
  當然,厲害之處顯然還不在這裡,就在他盤錯的雙掌裡,十根手指,卻認定著關雪羽的兩處腰助之間插了下來。
  指尖未及,先有尖銳的十股風力,形同十把無形的劍,尖銳猛厲之極,所幸關雪羽早已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
  隨著鳳七先生揮出的雙袖,關雪羽雙手凌空一分,不待那隻腳踢實了,霍地就空一個滾翻,雙手往下凌空虛按了一下,驀地騰起了三尺上下——這一手「提升」之功,雖然較諸盧幽不可同日而語,卻也頗具形象,施展得恰到好處。
  鳳七先生的雙手原本應該是萬無一失,偏偏在對方「提升」的身法之下,走了空招。
  關雪羽雖然是運用恰當,躲過了對方凌厲的雙手,卻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他第一次運用盧幽所傳授的身法,竟然立刻就顯出了神效,內心無不驚喜,當下把握著這一霎良機,藉著前翻之勢,一掌直向著鳳七先生背後拍去。
  鳳七先生簡直不能置信,對方這個少年竟然有這等身手,可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即以方纔那一手空中騰身之功,簡直令人匪夷所恩,分明是輕功極流境界中的「提升術」——加以這門功力而論,鳳七先生本人也正在摸索之中,關雪羽竟然能如意施展,豈非透著蹊蹺?
  眼前已不容他細思慢想,關雪羽這一掌由於是險中出招,更具有十分威力,鳳七先生驚心之下更是萬難閃躲。
  他因一上來自信過甚,認為十拿九穩可以將對方制服掌下,卻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出人意外,一招失手,再回來閃躲對方的這一掌可就不易了。
  千鈞一髮之際,鳳七先生來了一個凌空翻滾,帶著一聲長嘯,長橋掠波般地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弧度,直向著側下方落下去。這等身法,真足以驚人了。
  雖然這樣,關雪羽的這一掌卻也放不過他。
  隨著他的手掌拍處,只聽得「波」的一聲,鳳七先生那一襲長披之上,留下了一個透明窟窿,大小形狀如手掌模樣。
  關雪羽一掌失手,為免對方的反手報復,右手前引,翩翩如夜蝠掠空,「呼嚕」應聲中,已閃出了八尺開外,與此同時,鳳七先生的身子也翻了出去,兩條人影,就像是交叉空中的一雙大雁,雙雙落向兩個不同地方。
  一旁站立的盧幽,雖說是眼不能見,可是場子裡雙方動手的整個過程,幾乎不分鉅細地全部落在了她的察覺之中,一霎間,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笑容。
  「青桐!」她喚著鳳七先生的名字,微哂著道,「你也莫小看了我這個義子,他來日的武功造就,應當是在你之上,你可相信?」
  以鳳七先生之尊,竟然險些傷在了關雪羽這個後生小輩之手,對他來說,不啻奇恥大辱。這多年以來,他養性功深,喜怒不形於色,越是生氣,外表越見隨和,只是這一霎,卻也有些臉上掛不住,微見猙獰,只是看向關雪羽,頻頻冷笑不已。
  顯然地,更厲害的出手,正在醞釀之中。
  奚落了鳳七先生之後,盧幽又轉向關雪羽冷冷地道:「你那一招凌空騰身的功夫施展得不錯,唉!你原是可以取勝他的,那一招雲龍探掌,只要早一點出手,你就贏了。」
  「是麼?」她轉向鳳七先生道,「我看就到此為上吧,怎麼,你還要繼續再打下去?」
  鳳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笑,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關雪羽道:「小伙子,好本事,來!把你全身的能耐都施展出來,只要能逃過我十招,就由你下山自去,不然,你的日子可不太好過,你這就放手過來吧!」
  說話之間,他早已第二次運施氣機,雙手前探,向外平分而出,拉開了架式,一時間風聲颼颼,地面上落葉蕭蕭,緊接著他腳下已有所移動,向前踏出了兩步。
  關雪羽除了放手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選擇。
  當然他知道方纔那一招險勝,不足自恃,一旦對方全力以赴,自己還差得遠,只是此刻情勢之演變,已無迂迴轉圓餘地,說不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硬接下對方這要命十招。
  鳳七先生腳下這一切進來,立刻就顯出了凌厲的殺機。
  高手對招,殺機四伏。
  一股凌厲的氣鋒,首先直向著關雪羽正面逼來。
  關雪羽這些日子在暗室練功以來,對於氣機動態的領會,極具心得。
  眼前對方這股莫名氣勢,雖是由正面直襲而來,關雪羽卻能體會出交接下去第二步的動態。
  一霎間,他才感覺出,盧幽苦心孤詣所傳授自己的暗室神功,敢情是具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奇妙作用。
  大凡一個練武的人,所講究的不外是「血」「氣」之功,一個高深的內家高手,尤其離不開「氣」字一功,武功越高的人,氣勢越足,常常是人未至而氣已先行,盧幽所傳授他的這種「神寶無相奇功」,最微妙之處,便是在於由對方所傳出的氣機,探測出對方進一步的出手方位與行動,有了這個認識,便可制敵於先機,防範於未然,實在是前所未見的創新,堪稱高明。
  鳳七先生腳下方自切進,關雪羽已感覺出來下一步力道的出處,必將是右側方。是以,就在鳳七先生招式還未經撤出之前,他已先行向左面閃開。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移動的當兒,鳳七先生已橫身向著他右側方急切過來。
  這進身的式子快極了,人還未到之前,先自發出了銳利掌風,這一掌有如劈空之劍,直向關雪羽右面肩臂上直切下來。
  數月之前,關雪羽萬萬無能閃躲開這等凌厲奇招,現在,在他參習過「神寶無相奇功」之後,情形便略有不同,由於他的及時身退,鳳七先生這一掌便自走了個空。
  雖說這樣,在鳳七先生凌厲的掌力之下,關雪羽身不由己退了三尺開外,差一點坐倒在地。
  關雪羽固然吃驚,鳳七先生更為吃驚。四隻眼睛直直地對看著,雙方都充滿了疑惑,關雪羽雖僥倖地又躲開了一招,卻難以盤算,接下來的另一招殺著。鳳七先生迷惑的是,面前這個少年,何以竟會較諸來前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他警惕著告誡自己,對於面前的這個小子,可是再也不能心存絲毫大意了。
  站立在場外的盧幽,忽然訥訥地喚道:「燕雪……你還好……吧?」
  關雪羽應道:「還……好……」
  盧幽頻頻點頭道:「好好……你果然大有進步,乾娘總算沒有白疼你一場。」
  忽然她轉向鳳七先生道:「他與你到底有何仇恨,你竟然下這個毒手,方纔那一掌要是打上了焉能還會有他的命在?你……」
  鳳七先生冷冷含笑道:「盧幽,你就少跟我玩這一套吧,你的那點鬼心思還當我不——知———道麼?」
  說到最後三字時,一字一吸氣,話聲一頓,驀地閃身而出,再一次已到了關雪羽身前。
  原來盧幽生怕他以重手法待向雪羽出手,是以故意找些話說,可以略分其神擾亂他的運功,不意為鳳七先生當場識破。
  鳳七先生既號神州鬼鳳,可知他為人之狡智,這時身子一經撲近,雙掌同時遞出,一正一反,直向著關雪羽上頂下腹處拍來。
  關雪羽頓時覺得身側四周被一層紮實的氣機緊緊束住,待得突破,並非不能,只是那麼一來,行動必將大受牽掛,無奈之下,只能集中全力,雙掌同出,用「進步連環掌」式一連擊出了兩掌,卻向鳳七先生中盤兩處穴道上擊來。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暗忖著此子的確不可輕視。
  原來關雪羽自忖著難以閃躲,在情急之下,乃自興起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毒招。這種玉石俱焚的招法,雖然在動手過招上來說是不足取的,但是,在某一種情況之下,卻也有其特殊的價值作用。
  關雪羽這雙手掌上幾乎是灌注了所有真力,他當然知道設非如此,便不足以為拒強敵,是以兩掌之上,內力十足,鳳七先生即使能領先擊中對方,也不免會被對方後來的內氣真力所中,受傷在所難免。
  兩相權衡之下,鳳七先生只得臨時吞下了這口氣。
  他所施展的「正反乾坤掌」式,幾乎已經擊實,卻在臨時片刻交睫的當兒,驀地把力道撤了回來,由於氣血逆轉過劇,整個身子不得不向後躍起。
  帶著凌厲的一聲長嘯,鳳七先生身子野鶴掠空般地拔了起來,足足向後飄出了兩丈開外。
  關雪羽救命絕招得手,卻不敢逗留在原來地方,身形微晃,向右面撤出了七尺,足尖輕沾,隨即有如走馬燈般地疾轉起來。
  他們燕家成名武林,當然絕非偶然,除了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之外,還有很多鮮為外人所知的絕活兒,即以眼前這一趟「金燕亂飛」身法而論,便不為外人所熟知。
  鳳七先生卻是知道的。
  二十年前,他與燕追雲動手較量時,使曾偶然見識過一次,一待他表示出極為關注時,燕追雲便收起不再顯露,以後雖然歷次較量,燕連雲卻一次也未曾再現出過,足見這套身法,在他們燕字門中是如何被珍視了,自然非比尋常。
  關雪羽一經走開了這陣「金燕亂飛」,即見場子裡人影婆娑,虎虎生風。
  他雖不願把這類燕家絕學輕易示人,但是為求保身,眼前不得已情況之下,也就顧不上了。
  隨著一陣子亂步疾踏,現場滿都是他重重疊疊的人影,進進退退,搖搖晃晃,足以令人眼花繚亂,在此千百人影之中,卻只有一個是真的。
  盧幽細心傾聽默察,忽然笑道:「好一隻靈巧翻飛的燕子,這便是你家金燕身法了,真正的是妙絕。」
  接著她歎了口氣又道:「只可惜我眼睛看不見,要不然該有多好,燕雪,你應該想到,這套身法是可以與我所傳授給你的身法混合施用的。」
  她所指的身法,便是於暗室之內所傳授雪羽的「神寶無相」功夫。關雪羽被她這麼一提,頓時心裡雪亮。
  鳳七先生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自一開始就緊緊地向對方逼視著,現場人影雖有千百,他的眼光顯然並不為所亂,始終追蹤著最接近雪羽前後十數個人影打轉。
  關雪羽之所以疾步行走,一刻也不肯停止,便是在於甩脫對方敏銳的觀察,偏偏鳳七先生不為所惑,一刻也不肯放鬆。
  透過他敏銳的觀察力道,圈子越來越小,已幾乎收縮到了關雪羽本身前後,只是在四五個影子左右打著轉兒,一待他有所認定,便當猝起發難。
  關雪羽疾行速走,身法千變萬化,卻始終甩不開鳳七先生凌厲的觀察之下,他知道再不出手,一待對方認出了自己真身,便不妙矣。
  忽然,他身子陡地拔空而起。
  現場月色裡所顯現的形象,極為清晰,就像是猝然張開來的折扇,在這個弧度裡,重疊著二十來條人影,一致作勢,直向著鳳七先生當頭罩落下來。
  關雪羽所以提前出手,那是被迫不得已,趁著鳳七先生未能立時看出自己真身之前猝然出手,自然還比被認出本身之後再為出手,要好得多。
  二十多條人影,一股腦地直向著鳳七先生身上落下來,後者忽然狂笑一聲,兩隻手掌密如貫珠般地直向當空劈了出去。
  「呼——呼——呼——」
  一連三式快掌,三條人影隨即迎勢而滅。
  第四條人影驀地向左面閃開,卻也逃不過那鳳七先生的快式追蹤,「呼」地在掌風之下,亦即消滅。
  鳳七先生不禁甚為震怒。
  以他敏銳的觀察力,想不到竟然也會連番失手,冷叱一聲,雙掌連施之下,「嗤——嗤——」又自劈出了兩掌,兩條人影,又自應勢而滅。
  猛可裡一股凌人的勁風,帶著關雪羽碩大無朋的氣勢,泰山壓頂般地當頭罩落下來。
  這才是關雪羽真正的身子。
  在這個凌空疾下的勢子裡,他雙掌兩腳四肢齊出,有如飛雲罩頂,直向著鳳七先生全身壓來。
  鳳七先生連番失手之下,早已不禁為對方這個少年人引逗得無名火起。
  驀地,他雙掌平托著向上用力一舉,施展出他早已蓄備多時的氣氣之力,真有石破天驚之勢,兩股內力猝然交接之下,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
  關雪羽落下來得快,彈起來得更快,有如旋風一陣,倏地彈了起來,足足彈起了三丈高下。
  這一股力道必然是強烈,以致關雪羽也無能保持住瀟灑的姿態,整個軀體幾乎倒翻了過來,一路歪斜著直向地面上墜落下來。
  鳳七先生已有絕對的把握立刻制勝對方,身影猝閃之下,快如電閃星馳般地切了過來。
  這時卻有一條人影比他更要快。
  像是一道閃電,盧幽搶先了他一步來到了眼前,不要以為她眼睛不能視物,動作還是真利落,身子一經著地,左右雙手同時遞出,發出了兩股勁道。
  情急之下,盧幽不得不施展出她早已藏匿了多年的內功真力。
  方纔動手,不過是適可而止,這一次動手,可是極具實力的一擊。
  隨著盧幽兩隻手掌的同時遞出,發出了兩股前所未見的奇異勁道,所謂勁道,那是絕不同於勁風的,後者雖是無形,卻具其聲,前者卻是兩者俱無,也只有敵對者自己心裡有數。
  眼前盧幽身子猝然地搶先而入,雙手同出,雖是各發勁道,惟強弱巧妙卻大有不同。同樣的出手,對關雪羽與鳳七先生兩人的作用卻大相迥異,前者不過是旨在接引,後者卻是強勁的敵對攻拒之力。
  鳳七先生那麼猛銳的掌上勁風,在猝然間與盧幽的無聲勁道一經接觸之下,非但未能使對方受挫,本身卻像是遭受到了極大的抗拒,整個身子霍地直向著後方倒了下去。
  對鳳七先生來說,簡直是出乎意外的震撼,以他那般功力竟是無能承當著如此勁道,如果勉強接下來,保不住五臟六腑將受創,一驚之下,不得不迅速地向後撤離。一式「例卷黃翎」身法,足足翻出去丈許開外。
  與此同時,盧幽的另一隻手上所發出的勁道,已巧妙地把關雪羽身子接住,運勁施力,微微一送,便使得關雪羽身子輕若白鷺般地落向地上,那力道顯然恰到好處,關雪羽原本已歪斜的身子,正好糾正過來,落下來的身勢,看上去自然極了,絲毫也不帶一些兒牽強。
  當然,關雪羽自己心裡卻有數得很,設非是盧幽這一手突發的勁道,自己可就難免要出醜了,而且,絕難逃得開鳳七先生猛襲過來的那雷霆一擊。
  鳳七先生想不到盧幽竟然有這等功力,更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對自己全力出手,一時為之愕然,緊接著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無限殺機。
  「好好……這可是怎麼個說法。」
  一面說時,他的整個身子氣得連連發抖,形將站定的身子,忽然之間漲大了許多,簡直像個大圓球。
  盧幽冷森森地笑道:「怎麼個說法?虧你問得出口,你已經輸了,莫非在後輩跟前,還耍賴不成?」
  鳳七先生怒聲道:「怎麼……我說的是十招……莫非……」
  忽然,他面色一變,才想清了是怎麼回事,頓時為之一愕,啞口無言。
  雙方所約定者,為十招分勝負,彼此實際上動手,不過才四招而已,倒是破除關雪羽虛幻的身影,鳳七先生竟然連發了六掌,正好湊足了十招之數。
  鳳七先生自視極尊,生平尤重信諾,一言九鼎,自不會在關雪羽一個後生小輩面前失信。
  聆聽過盧幽的話後,他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自歎息一聲,轉向關雪羽看了一眼。
  「你走吧!」
  鳳七先生卻把一腔盛怒轉移向盧幽,冷冷地說道:「你要下山,卻要接我三招,可以麼?」
  盧幽說道:「我知道你是放不過我的,不要說是三招了,就是三十招我也由你,陸青桐!你就劃出道兒來吧,我接著你的。」
  關雪羽的險中逢生,原以為一場風波已平息,卻沒有想到竟然轉禍到了盧幽身上,頓時為之一驚,卻是無能阻攔,心中猶自想著,不過只是三招而已,以他判斷,盧幽功力猶在鳳七先生之上,區區三招,對於雙方在場二人來說,都似無能構成傷害,倒不如站立一旁,靜觀其變的好。
  面對著志在必勝的鳳七先生,盧幽一派自然。那一雙睜得滾圓的眼睛,也許是早已習慣了,連瞬也不會瞬一下,只是向著鳳七先生站立的位置瞪著,夜風裡,只見她那一襲黑色發亮的袍子,有如波浪一般地顫動著……
  鳳七先生也許剛才又嘗到了她的厲害,竟然不敢貿然出手。
  嘴角上掛著微微的冷笑,他先自轉向盧幽的右側方,儘管是足下輕飄之極,卻亦瞞不過盧幽的感觸——他隨即又掉過了身子,輕換到另一個方向,依然逃不過盧幽的察覺,依然是雙方面對面的對站著。
  「青桐……」盧幽語音冰寒地道,「你應該知道我自從眼睛瞎了以後,這幾十年以來,我可沒有拉下了功夫,你剛才也看了,我已經練成了『神寶無相』功力,你是不容易戰勝我的。」
  鳳七先生頻頻地冷笑著,由他那雙眼睛裡所泛出的光彩可以顯示出他內心恨惡對方的程度。
  「我不會再相信你所說的,除非我自己試過。」
  微微停了一下,他臉上殺機越甚。
  忽然,他那個看來漲大得一大圓球般的身子,驀地向下一矮,緊接著流星也似的飛了出去。
  盧幽身子相對地向後一閃,新月般地繞了一個弧度,勢子快到了極點。
  關雪羽雖是極注意地向場子裡注視,卻依然未能看清他們雙方是怎麼接觸的。
  星月裡,兩團黑影甫一交接,隨即倏地分開來。
  盧幽發出了一聲輕叱,驀地抖出了右手,箕開的五根手指,有如一柄五股鋼叉,疾如閃電般直向著鳳七先生前胸力插過來。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身子向左一閃。
  盧幽緊跟著向右一閃。
  這一左一右兩個快閃,看似平常,其實卻蘊藏著微妙的上乘身法。
  暗影裡,透過關雪羽所見,恰恰是六條幻影,兩兩相對,恰是三雙,猛可往裡正中一擠,卻又化而為一。
  關雪羽方自看出,這等交接方式,正是傳說中的「伏象」之術,因而瞭解到其勢態之嚴重,心中大吃一驚,其時三招已到。
  交接的雙方,看過去像是透體而過,石火電光般地一閃而開,俟到關雪羽定神看時,彼此已錯開了三丈開外。
  凌厲的招法,正是在彼此錯體而過的一剎那遞出去的,這一招當然凌厲已極,勝負如何,只從表面上,卻是難以窺出。
  無論如何,敵對的雙方,都像是已盡全力。
  鳳七先生胖大的身子,這一霎間已恢復了原來的形象,只是上束的髮結,或許是內力的上衝,竟然為之整個的披散開來,可見得其內力之足猛。
  透過他閃爍的一雙眸子,含蓄的目光顯示著無比的驚悸迷惑。
  無論如何他的確已嘗到了眼前這個瞎婆婆的厲害,三招已到,不如見好就收。
  「見識了。」
  說了這句話,一時噤若寒蟬。
  盧幽只是靜靜向他這邊張望著。
  良久,她才現出了一絲冰冷的笑容,微微點頭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說了這句話,她再也不等對方的回答,轉向關雪羽點點頭道:「我們走吧。」
  在一處清澈的湖水旁邊,關雪羽定下了腳步。
  天色已明。
  橙色的雲,大片地在東邊天際渲染著,以至於湖水也變得絢麗多姿,襯著岸邊的楊柳,此景如畫,人立其邊,便人在畫圖中了。
  「這是什麼地方了?」
  盧幽踏前一步,蒼白的臉上,顯示著一層迷惘。
  「我也不大清楚,前面是一個湖……」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關雪羽接著說著,「這個地方景致好美……」
  「這就是了……」盧幽點點頭,道,「竟然到了七柳湖嗎?你再看看,湖邊可是植有七棵柳樹?」
  關雪羽定睛一瞧,點點頭道:「果然有七棵柳樹。」
  盧幽鬆弛地歎息一聲說:「總算出了七指雪山的地頭,我們不必再擔心了。」
  一面說,她隨即伸出腿向前側方虛空地踢了一踢,跟著邁前幾步,在一堵山石上坐了下來。
  關雪羽頓時覺出來雙腿不勝麻酸,原來這一程疾趕快行。再加上五花八門的陣勢干擾,確實使他們心力交疲,一旦停下步來,立刻就覺出了累來,算計一下時間,敢情足足有四個時辰之久。
  「我口渴了……」盧幽說,「你去取水來我喝。」
  關雪羽答應趨向湖邊,掬了一捧,待將自飲。
  「慢著!」
  盧幽由頭上摘下來一根碧釵道:「先試試看。」
  關雪羽愣了一楞,拋開了手裡的水,過來接在手裡,見是一支碧綠色的玉釵。
  「莫非水裡有毒?」
  「不可不防。」盧幽道,「雖說是出了七指雪山的山界,但是陸青桐為人狡智,也不能完全放心,你且把這支玉釵插入湖水,看著變色沒有,如果色澤變粉,便萬萬不可飲用。」
  關雪羽應了一聲,立時趨前,如法炮製一番,細看了看,色澤如故,這才放心地自己先喝了一個夠,再用一片樹葉,包了一包,送向盧幽面前,後者低頭就著葉包飲用一盡。
  「還要麼?」
  「夠了。」
  向著東方即將升起的微曦,盧幽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去。
  映著朝霞,打量著盧幽的臉,關雪羽忽然吃了一驚道:「乾娘,你莫非不舒服麼?」
  盧幽綻出了一縷苦笑,點點頭道:「你莫非還沒有看出來麼?我受傷了。」
  關雪羽大吃了一驚:「啊……」
  「不要緊……傷得不重……」盧幽含著笑道,「只可惜我出來的太匆忙,沒有想到這一切的發生,否則,服下一粒七指雪山的續命丹,也就好了。」
  一言提醒了關雪羽,想到了鳳姑娘所贈的那個繡荷包,裡面正有此藥。
  當下匆匆取出,倒下兩粒,遞過去道:「乾娘,我這裡有。」
  盧幽頗是詫異地接過來,用手捏了捏,又喚了一下,點頭道:「就是這個……這是金鳳堂視為拱壁的靈藥,你是怎麼得來的?」
  雪羽臉色微微一紅,到底不擅說謊,乃照實道:「是鳳姑娘贈送給我的。」
  盧幽取一粒含在嘴裡,把另一粒退還給他道:「一顆就夠了,這個丫頭。」
  說著微微閉上眼睛,長長地呻吟一聲,一霎間,蒼白的臉上沁出了一顆顆的汗珠。
  「乾娘,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剛才與陸前輩動手時,你受了傷?」
  盧幽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關雪羽一驚道:「可是當時我竟以為陸前輩輸了……」
  「本來是他輸了。」沉默了一下,盧幽才又睜開了眼睛,冷冷地道,「我與他總算有過一段……情誼,何忍對他就下重手?只是他卻並不留情……若非我及時發覺,還以顏色,哼哼……這條命是否還能保留到現在可就是未知之數了。」
  「現在,既然服下了續命丹,以我功力,不過幾天之內,便可復原無事,你不必為我掛心……倒是……」
  她隨即又睜開眼睛,歎了口氣道:「倒是……此行事出意料,一夕之間,我竟然變成了有家歸不得的孤魂野鬼,為你添了一份累贅。」
  關雪羽道,「乾娘這麼說可就見外了,能有你老人家與我同行,正是我的福分,只是……眼前我急於往皖北一行,卻不能送你先去青城。」
  盧幽一笑道:「不要緊,就且先同你四下走走吧,這裡空氣甚好,你也不要鬆懈了功課,我打坐運功,你只管把我所傳授你的神寶功力運施著,且在彼岸練習一番,半個時辰後我們再上路也還不遲。」
  關雪羽方自應了一聲,忽似覺出右側方有細音一響,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兩個人卻都聽見了。
  盧幽驀地偏過頭道:「有人來了?」
  關雪羽卻已發動了身子,驀地騰身而起,一抄數丈,向著聲音發出的那片地方縱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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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雪山鬥劍氣 兩敗俱輕傷

  關雪羽身子落下之後,才發覺到那是一片佔地極大的荒草野地,地上蔓生著高過一人的枯黃蘆草,在凌晨的寒風裡顫瑟不息。
  幾隻野斑鳩拍扇著翅膀,正由草叢裡飛出來,破碎了的蘆花飛絮,散佈得滿天都是。
  這些雖不能轉移關雪羽的注意,卻增加了他觀察上的困難,展望著數百畝方圓內外的大片蘆草,不要說其中藏上一個人了,就是千八百人馬,也休能看出一些破綻。
  「他去遠了。」盧幽冷冷地說。
  「是人麼?」
  「自然是人,而且這個人輕功極高,不在你我之下。」
  關雪羽陡地一驚道:「難道是陸前輩他……」
  盧幽搖搖頭說:「不像。」又道,「陸青桐雖然壞事幹了不少,但他倒是言而有信,不會出爾反爾,再說,身法也不像……」
  她竟然能在一傾耳之間,觀察入微,鉅細盡知,卻是令人駭異。
  盧幽微微笑道:「用不著爭,早晚他還會現身的。」
  關雪羽再向那片原野觀察,大片蘆草在晨風裡起伏如波,自忖著無法能夠找出來其中藏匿著的這一個人來,也就無可奈何。
  他終是心裡不安,隨即問道:「這個人又是誰呢?」
  盧幽搖搖頭道:「暫時還說不清,不過,也許他並沒有惡意,要不然剛才他明明是有下手的機會,不會白白錯過的。」
  關雪羽想一想,確實也是如此,在他先前取水、飲水,以至於餵食盧幽飲用之時,機會多多。如果對方果如盧幽所說,是個具有傑出身手之人,在那個時候伺機出手,或是發放暗器,成功機會極大,何以空空放過?看來似乎並無向自己加害之意,只是卻也不能就此肯定。
  盧幽倒似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經說過,隨即置之度外。
  她初服靈藥,心念傷勢,隨即閉目靜養調息,練起功來。
  關雪羽遵從盧幽囑咐,也自在對岸施展出新學的神寶身法,繞湖行走了數圈,越覺得福至心靈,得心應手之極。是時旭日高昇,大片紅光,將一池碧波渲染得有如瑪瑙顏色,四野大地,更像是披上了一層五彩霞帔般地瑰麗多姿。
  關雪羽練習了一陣疾走的輕功身法,定下來,也自在池邊一方石塊上打起坐來。老少二人相繼運功調息,不知不覺間,已是一個時辰過去,俟到關雪羽睜開眼睛時,才發覺到盧幽竟然已經不在對面,已經離開。
  在附近找了一圈,也不見她轉回,心裡正自狐疑,忽聽見蘆草叢中微微作響,一條人影直似幽靈般地,已自飄向眼前——正是盧幽去而復還。
  關雪羽立時趨前道:「怎麼了?」
  盧幽表情一派自然,看來雖經過一番調息之後,功力已大為恢復。
  見面之後,盧幽眉頭微微皺了皺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涉武林,江湖之中竟然出現了如此傑出的人物,真令人不敢置信——這個人如果旨在與你為敵,雪燕,你可要特別小心注意了。」
  關雪羽道:「是什麼樣的人?」
  盧幽哂道:「我眼睛是看不見,你是知道的,不過我卻能感覺出來……」
  她腦子裡靜靜地在思索著:「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奇怪,他竟然像是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見,否則他豈敢現身站立在我的對面?」
  「你老人家又怎麼知道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這很容易,只從他的呼吸,以及身上的氣味,便能判斷出來。」
  接著她又道:「這些對你來說,也許是不可思議的異能,但是對我這個瞎了幾十年的人來說,早已習之為常,不足為奇——我甚至於在你距離我尋丈之外,也可清楚地判知你呼吸的次數——自然,你如果有了準備,而先閉住了呼吸,我便一無所知,只是我仍然可以由其他方面測知,就像現在我已清楚地嗅見了你身上的汗臭,這與女人身上的氣味,是大相迥異的。」
  關雪羽對於盧幽的這項異能,早已深信不疑,經她這麼一說,自然相信她所言不假。
  盧幽冷冷地道:「這個人曾詭異地在暗中觀察了我很久,也許是我的出現,使得他多出意外,出許是他一時摸不透我的門路,所以遲遲才沒有出手。」
  關雪羽道:「你們可曾照過了臉?動過手沒有?」
  盧幽思索著道:「這個人很聰明,也許他不願意驚動了你,所以先把我引到了草叢之中,我樂於從命,目的也是想摸一摸他的斤兩……」
  「我們曾對了一掌。」盧幽慢吞吞地說,「我用了約有七成的力道,竟然不能取勝對方,由此可以猜知他功力之強勁,我可以斷定,絕不在你之下。」
  關雪羽沉默不言,腦子裡卻在思索著這個神秘的人……金雞太歲?姜隱君?甚至於姜氏手下的幾個能人,都有可能……
  盧幽繼續說道:「我想摸出他的來路,只要他略現身手,必然有跡可循,偏偏他精明得很,只是與我在草叢裡團團打轉,較量輕功。」
  關雪羽道:「他的輕功如何?」
  「很高,很高……」
  盧幽詫異地道:「所以這才使得我大感驚奇,在我看來,此人雖然未必有我那種『提升』的身法,卻是另開途徑,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經此一試之後,他也必然知道我的厲害,越發地不敢輕舉妄動了。」
  關雪羽沉默了一下,終是放心不下,道:「乾娘看這個人的來路到底是哪一面的?」
  「很難猜測……」盧幽說,「他始終不露出身法,是一個詭異莫測的人,我看他心存叵測,只怕是衝著你來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放不過你的,這就要見面,現出原形了……」
  關雪羽道:「很好,我等著他,我們這就走吧!」
  盧幽點點頭說:「好。」她手上拿著一根青翠的竹枝,往前指了一下,「這裡有條小路,我們走這邊。」
  二人隨即踏上路途。
  盧幽舉步當先,手上竹竿左右揮處,當前過長的蘆葦劈啪作響聲中,紛紛往兩下裡倒翻下來。這麼一來,眼前立刻現出了一道迂迴的小路——那是一堵高高堆起的泥丘,時日長久,也都生滿了野草,再為兩旁的蘆葦一掩飾,便很難看出究竟,如不是盧幽這麼一撥,誰又能看得出來?
  二人一前一後在葦中小道上行著,風聲颯颯搖晃著的葦梢,灑落著白雪也似的葦花,一霎間,二人全身上下已沾滿了。
  由於蘆葦的高處,早已超過了人,是以行走其間的人身,只見前路,更無左右,莫怪乎那個神秘的人一腳踏進葦叢,便萬難為人發覺,其微妙之處實不下於所謂的青紗帳(北方人稱高粱地),用以掩飾身形,實在是再好不過。
  二人一路前行,約走了十數丈遠近,更覺得陷入到大片葦海之中,設非是盧幽沉著前導,關雪羽真有點不知所往,耳邊上所能聽見的,只是蘆葦間彼此磨擦,所發出的窸窸聲。
  盧幽只憑著手上一根竹枝,一路撥打前行,腳下順著那條類似田埂的小道步步前進,她雖然眼睛不能看見,但是行動絕不緩,「神寶元相神功」一經運用,其微妙真有不可思議之處。
  忽然,她站定了腳步,冷冷一笑道:「誰?」
  話聲出口,掌中竹杖已順勢抖了出去,只聽見「噗」地一聲,順著她細長的竹竿挑處,一隻白鼻心,全身黃毛,貓般大小的東西,已隨竿飛起,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葦叢裡立刻染滿了紅紅的鮮血。
  敢情是一隻黃鼠狼。
  盧幽的這一杖端的是好準頭,不偏不倚地正好點在了這只黃鼠狼的前額正中,由於力道極猛,竟自透腦直入,深入腦髓,眼看著它在葦叢裡一陣子翻騰,頓時橫屍當地,一命嗚呼。
  關雪羽聽得盧幽叱聲,先還以為敵人忽現,正待出手,俟到發覺,不過是一隻黃鼠狼,不覺莞爾一笑。
  盧幽搖頭一歎道:「罪孽,罪孽,它死了麼?」
  關雪羽點點頭道:「死了,是一隻黃鼠狼。」
  盧幽說道:「這東西最是機靈,好生生的一邊窺人,只聽其呼吸,還當它是人呢!」
  說完繼續前行,關雪羽也不疑有它。
  走了一程,忽見前行的盧幽驀地又站住了身,且右手竹杖抖出,一杖直向著眼前草叢中點了過去。
  和剛才情形簡直一樣,隨著她的竹杖抖處,只聽見「噗」的一聲,杖翻處一條黃影掠空而起,依然是黃鼠狼一隻。
  盧幽不由得「啊」了一聲,一連兩次被黃鼠狼戲弄,確實有些氣惱——就在這一霎間,一股極大的勁風,直向著她背後猛力直襲了過來。
  以盧幽的武功,急切間竟然無能招架,這股勁道窺伺得竟然恰到好處,趁著盧幽杖挑黃鼠狼的一剎那間,乘隙而來,盧幽若膽敢不退,必定負傷無異,急切之下,她只得擰身而退,施了一招罕見的「金鯉倒穿波」,哧——地倒竄出三丈開外,直向葦叢中落下去。
  就在這一霎間,一條疾勁的人影,忽地切了進來,身形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關雪羽與盧幽之間,雙掌一抖,用「神龍抖甲」的一招,正面直向著關雪羽的身上擊了過來。掌風疾勁,其重如山。
  關雪羽幾乎連來人是什麼模樣都沒看清,已被對方沉重的掌力罩住,驚怒之下,吐氣開聲,雙掌同出,用十足的內氣之力向外封出。
  雙方似乎都施出了全力,兩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蘆葦叢中嘩啦啦的一陣子作響,有如大風天降,卻是一發而止,隨即趨於無形。
  這才看清了眼前這個人的模樣——長身壯軀,猿臂蜂腰,好魁梧的一條漢子——這人穿著一襲過長的皂色緞質長衣,映著天色,閃閃生光,其上竟是一條皺紋也沒有,光澤如新,不沾纖塵。
  對於關雪羽來說,這個人就是被燒成了灰,他也是認識的,甚至於關雪羽早已經想到了是他。
  金雞太歲過龍江。
  雖然如此,他的猝然出現,仍然帶給了他相當的震驚。
  「原來是你——過龍江,我們幾個月不見了。」
  「沒有多久……」過龍江的眼睛裡閃爍著異光,直直地向關雪羽逼視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對於足下來說,卻應作如是觀。」
  說話之間,空中人影猝閃,盧幽已去而復還。
  她顯然蘊含著遭人戲耍的氣惱,去還之間,已被來人搶先一步,佔了地利上的先機。
  原來高手敵對之間,地勢的站立極其重要,眼前的過龍江顯然運用了一手小聰明,舉手之間,攻破了盧幽先前與關雪羽之間所保持的前後呼應,連環出手之勢,即使以盧幽之聰明智慧,在一上來無知的情況下,竟然也著了道兒。
  此刻,待到盧幽身子一經撲回,才發覺到一式「兩頭互掉」的如意身法,恰恰為對方佔著了中樞,就動手部位上來說,實在已為對方佔足了光機。
  「好個小輩,無端的欺我過甚。」
  說話之間,盧幽的那張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了無比殺機,手中竹杖平胸直指,遙遙指向對方眉心,接下去的一手,必定銳不可當。
  只是,來人卻無意選擇她作為動手的對象。
  「盧老前輩海涵,弟子無意冒犯,尚請息怒才好。」
  嘴裡這般說著,一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直向關雪羽逼視著,生怕關雪羽的待機一擊,自己分神之下,無力防守——話聲出口,耳聽著「錚」然龍吟聲中,一口銀光燦然的長劍已握在手上。
  對於盧幽來說,對方這一聲盧老前輩,顯然使得她大吃了一驚。
  「你——」盧幽挑動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你怎麼知道我姓盧?誰告訴你的?」
  過龍江莞爾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齒。
  「這還用人說麼?天下雖大,但能以沖氣傷人的,只怕還不多見呢,據在下所知,不過兩個人而已。」
  盧幽嘴角上掛著淺淺一片冷笑,顯示著不屑。
  「不錯,只此二人。」過龍江不亢不卑地冷冷道,「一個是人稱西來鳳的盧幽老前輩,還有一個……」
  盧幽神色又是一變,臉上多少帶出了詫異之色,她急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誰?」
  「家師銀髮藥王齊鳴子——」
  盧幽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這就怪不得了,原來你是老人參的傳人,我與令師早年也曾有數面之緣,你便是人稱金翅子那個姓過的了。」
  過龍江那等狂傲的人,在這個人稱西來鳳盧幽的瞎女人面前,卻顯得甚是恭敬。
  聆聽之下,他竟然微微欠下了腰:「正是在下——」
  盧幽微哂道:「我聽說過你,既是故人弟子,就該上來以禮相待,鬼鬼祟祟,豈不辱沒了你長白門的家風?」
  過龍江愣了一愣,道:「弟子不敢造次,貿然現身,反倒不好。」
  「這也罷了。」盧幽冷冷道,「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乾脆就挑明了說吧,你幹什麼來的?」
  過龍江冷笑了一聲,一雙眼睛掃向關雪羽:「關朋友,你就自己說吧!」
  關雪羽點點頭道:「乾娘,我與這位過兄有舊待敘,他來得甚好,過龍江,閒話少說,你這就請吧!」
  引手起劍,龍吟聲中,已把一口寒光閃爍的「青桑」長劍掣到了手上。
  驀地,他身子一個快轉,掌中劍劃出了一圈寒光,直向著過龍江身邊逼過去。
  與此同時,他身子疾如旋風般已掠出了丈許開外,直向著亂葦叢梢上飄落。
  顯然事出意外,快極了。
  那是因為有見於過龍江上來佔了有利的地形,關雪羽心有不甘,這一手便在於突破困境,另創製敵之先機。
  只是過龍江卻偏偏不容他如此。
  隨著關雪羽騰起的身勢,過龍江幾乎也同時騰了起來,猝然掠起,簡直如飛雪兩片。
  俟到雙方身子一經下落,依然是面對面對立之勢。
  大風呼嘯著由眼前掠過……
  蘆花紛飛裡,兩個人紙人似的站立在野葦尖梢,風擺殘荷般地擺曳不已,卻沒有下落之勢。
  俱是輕功中「極流」身手。
  關雪羽施展的是燕字門「一氣提元」之術,摻合著新近由盧幽處領會的「提升」功力。
  過龍江卻施展的是他長白門「巨鷹浮空」身法。
  雙方一經展開,立刻顯示出巨力萬鈞的聲勢,大片的無形力道,紛紛四溢著,惹得四下裡蘆絮飛揚,萬花齊拋,密伏的殺機,摻合在肅殺的氣勢裡,牽一髮而動全局,聲勢灼灼逼人。
  「哦——」
  盧幽立刻感觸到是怎麼回事了。
  只見她雙掌輕輕向下一按,整個身子倏地騰空飛了起來,輕若無物地已經落在了蘆叢之上,只憑著一雙腳尖點踏在蘆葦尖梢,一任風勢飄搖,她身子竟像粘在葦梢上一般,雖然左舞右晃,卻無絲毫下墜跡象,這情景卻又與關雪羽、過龍江那般身法大相迥異了。
  她並無意橫加出手攔阻,只是這個位置對她來說,比較更容易察覺對方二人,特別是關雪羽那一面。她對關雪羽的關愛,簡直已超越了師徒之間的情誼,幾乎是母子間的那種微妙……絕不能容許任何人傷害他,是以眼前這一場格鬥,也就特別令她垂注。
  「盧老前輩。」
  嘴裡這麼喚著,過龍江的一雙眸子卻死死地盯在關雪羽身上:「這是我與燕某人之間的一段私事……請你老人家不必插手,一待結束之後,再聽憑你老人家處置發落不遲。」
  關雪羽冷笑道:「你放心,我乾娘不會管這個閒事的,再說,你也未必就能勝得過我……」
  金翅子過龍江聆聽之下,頻頻冷笑不已。
  「你的命真算夠大的,居然跌落懸崖也沒有把你摔死,你這一次是不會再僥倖的了,燕老弟,你就出劍吧——」
  話聲方歇,一道冷森森的劍氣,直向著關雪羽身上溢了過來。
  關雪羽立刻就有所體會,全身上下頓時就像是加了一層霜般地寒冷,深知對方劍氣之驚人,正是上乘劍法中之以氣懾人之妙境,意欲不戰而先怯強敵。只是關雪羽卻不是易與之流,這等伎倆卻嚇他不住。
  他隨即沉著應付,將一股沉在丹田之內的真力緩緩提起,隨之逼入劍身之內,也自將內氣劍氣放出,雙方這兩股劍氣力道方一接觸,頓時像起了一片寒光,向著四下裡蔓延開來,引得四下裡草木蕭蕭,蘆花紛飛,更具無限殺機。
  一旁站立的盧幽,忽然發出了一聲歎息:「我早已聽說銀髮藥王收有一個好徒弟,今日總算見識了,果然名不虛傳……這『一無劍氣』之功,倒確是武林罕見,所謂『分心照眼』,一被它吸住了,便將難以遁開,真是好不厲害。」
  關雪羽原也想到了『一無劍氣』之一說,只是卻拿它不定,這時經盧幽一提,當即恍然大悟。
  金翅子過龍江所在耳朵裡,當然洞悉對方用心,生怕她再為饒舌,說破自己用心,只得提前發難,冷笑一聲,道:「看劍!」話聲出口,只見他偌大的身子,驀地由葦梢上彈了起來,起勢不高,只不過三四尺上下——隨著他往前下落的身子,掌中劍平肩推出,白光一閃,直取對方的咽喉,劍未至,氣已光行。
  關雪羽慌不迭盤劍以迎。
  他二人堪稱劍道中佼佼者,動手過招,確是大異尋常,招式一經遞出,無須用老,只略微發覺不對,立刻抽招換式,反應之快,設非是箇中高手,簡直莫測高深。
  眼前,過龍江一劍方出,發覺到對方盤劍之勢,立刻改刺為削。劍身一轉,帶起了一陣輕嘯之聲,直向著對方腰肋之間,斬了過去。
  同時之間,他偌大的身勢,夾著一陣凌人的勁風。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關雪羽身上撞擊過來。
  「呼——」這一劍,像是一道閃電,擦著關雪羽的身子掃了過去。
  關雪羽整個身子,在閃躲對方這一劍時,施展得極為傑出。也許只是在一個月以前,他還沒有這個能耐,而眼前,自從他隨盧幽參習過上乘的「提升」輕功以及「神寶無相」功力之後,其進展簡直有一口千里之勢。此刻,只憑著一雙腳尖點踏在輕浮的蘆葦尖梢,整個身子全部倒仰了下來,施展得極其驚險,卻逃過了對方極具威力的一式殺著。
  對於過龍江本人來說,這一手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劍落空之下,連帶著他狂飆般的身子怒濤似的捲了出去,待到一雙腳步,再次觸及葦梢之時,嘩啦啦,大片蘆葦倒了下來。
  這個人真有不可思議的絕活兒。
  眼看著他偌大的身子,已將隨著倒下的大片蘆葦觸及地面的俄頃之間,隨著他振動的雙臂竟自再一次地拔了起來。
  「呼——」
  像是飛雲一片,彈指間已躍飛出丈許以外,隨著他張開的雙臂,巨鷹也似的再一次落在了蘆葦尖梢之上。
  他顯然是輕估了對方。
  在他意識裡,關雪羽萬萬難以逃開這凌厲的一擊,分明勝券在握,根本就沒有盤算過一擊不中的後果。
  就在這一霎,關雪羽已緊躡著他身勢之後,電閃星馳般地掠了過來。
  這一劍有如怒卷的星河。
  關雪羽為雪心中之憤,幾乎施展出全身勁道,長劍揮出,濺發出滿天劍雨,包裹在如虹的劍氣裡,如此劍勢,過龍江整個身子,全部在涵蓋之中了ˍˍ
  蘆花紛飛裡,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後忽然粘在了一塊,過龍江反身撩劍,氣勢不減。
  關雪羽怒撲如虎,以身駕劍。
  雙方勢子一樣的疾,真所謂「一羽不加,蟲蠅不落」,「叮!叮!叮!叮!」一連串的長劍交接聲,飛馳著閃爍劍芒。
  驀地,過龍江發出了長嘯,整個人巨鷹般地騰空直起。一隻左手,分明如搏兔的鷹爪,拍抓向關雪羽的背上,五指著力之下,帶起一片血光。
  關雪羽卻也沒有讓他佔了便宜,在他側反的身勢裡,一支短劍由袖管裡反捲遞出,劍星一現反奔向過龍江頷下咽喉。
  過龍江大驚之下,幾乎像旋風般地捲了出去,整個身子捲起了一陣子狂風,饒是如此,卻仍然未能夠逃開了關雪羽遞出的劍鋒。
  一蓬血光,隨著關雪羽拉出的劍勢,自過龍江腰胯間噴灑出來,瞬息間,染紅了大片衣襟。
  兩個人在此一觸之下,倏地如同勞燕般地分了開來,蘆葦的韌度,再也難以支持住他們沉重的身軀,一片喀嚓聲裡,相繼跌落下來。
  這般情景,雖未能瞧在盧幽眼裡,卻逃不過她敏銳的聽覺,驀地,她自葦梢上騰身掠起,燕子也似的輕巧,翩翩落身於兩者之間。
  空氣裡散播著的血腥氣息,已使她敏感地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人受傷了。
  「燕雪……你傷得重麼?」
  「還好。」
  聽了關雪羽所說的話,盧幽放心了。
  最起碼她知道,即使關雪羽受傷,傷勢也必然不會太嚴重,否則他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你呢,過龍江?」
  「很好,老前輩不必擔心……」
  說了這句話,雙方都不再吭聲。
  四隻眼睛緊緊地對看著,他們雖然都開口說了話,但卻都知道,此時此刻是絕對不適宜吐氣出聲的。
  那是因為一個練習上乘氣血功力的人,一旦受有外傷,即所謂的「炸血」,設非本身通曉防範之法,那是相當危險的,此時此刻,尤其不適宜開口出聲說話,一旦走了元氣,更是危上加險,這一點關雪羽與過龍江二人心裡都十分清楚,是以一經出聲之後,迅即閉口不再多說,彼此眼神裡雖然凝聚著無比的凌厲,卻也都知道,這一次的交鋒,勢將到此為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過龍江一聲不吭地走了。
  他是帶著無比的遺憾忿恚離開的,也許他永遠也難以想通,何以在短短兩三個月之後,關雪羽竟然會有了如此不可思議的進展,其武功之高,居然足以與自己抗衡,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服下了七指雪山的靈藥,復經盧幽指點包紮以後,關雪羽覺得舒服了。
  在此山居鵝毛小店裡,他們暫時住了下來,眼前已是第二天黃昏時分。
  關雪羽遵從盧幽的囑咐,運行了一遍靜功,覺得氣通血暢,分明已無大礙,只是要想施展高深的內氣之功,暫時還不能夠,還得慢慢休養幾日。
  遠處寺廟裡傳過來寧靜的當當鐘聲,透過敞開的窗扇,所能看見的是橘色的天、蒼鬱的山,一樹山茶花,開得煞是艷麗,正有一隻鵲雀飛落其上,翹著尾巴,只管喳喳地叫個不休。
  他腦子裡一霎間想到了許多事,尤其是遠在出雲寺的麥小喬,更令他懸心不下,方自離開的鳳姑娘,當她悉知自己不告而別,更不知又將是如何的傷心失望?
  一想到這裡,他真是無限惆悵,胸中像是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真有說不出的氣悶,卻是萬般無奈,憑訴無言,這番情景,設非是當事者,局外人實在難以捉摸了。
  站起來望了一圈,只覺得心神甚是不寧。
  這是一排長茅草所措的客舍,約有十來間,盧幽與關雪羽各選一間,恰是長捨的兩端。
  盧幽性喜安靜,又不喜與外人交往,特意選了最裡面的靠山根兒的一間,整天足不出戶,除了關雪羽晨昏兩次前往定省之外,簡直就看不見她的人影兒。
  關雪羽滿打算把盧幽先行護送青城山燕雪峰,以便由家人好好侍奉照顧,一面正可請示父母未來之行止。
  他私下更有一個打算,想聽聽父母對自己未來婚事的意見,麥姑娘總是一千個好,無奈父母卻是對她一無所知,總要設法向父母暗示說明才好。
  自從那一夜,大雨之時,在朦朧中見過了麥小喬一次,直到如今,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了。想到她的孤苦伶仃,一個女孩子家客居在寺院裡,日與古佛青燈為伴,再加上毒病發作的痛苦折磨,真是不堪設想……鳳姑娘曾說過治好了她的毒傷,以她性情,顯然不會說謊,果真如此,經過一段時日的調養,現在應該復原如初了,只是她可曾仍然還住在山雲寺?
  想到了這些,一顆心可真是亂極了,真恨不能插翅飛向石頭嶺出雲寺去探個究竟。
  然而,這畢竟是一件前此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事情,女孩子家的心態習性,向來是難以捉摸咱己將如何面對、自處?可一真是無所借鏡遵循,一個處置不當,保不定便像是鳳姑娘一般,弄得焦頭爛額,雞飛蛋打,豈非是糟糕透頂。
  這就不免又聯想到了鳳姑娘……平心而論,人品武功,模樣兒……鳳姑娘哪一樣可也不差,即使個性倔強,行為任性,也只能怪她幼失母愛,被父親寵壞了,說到對自己的恩情一面,關雪羽便只有內疚與慚愧的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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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4:44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弟子起貪心 偷取石馬經

  關雪羽不經意地拿出了鳳姑娘贈送自己的那個繡荷包,特別是精工繡制的那方絲帕,上面經鳳姑娘纖纖玉指親手所繡下的幾個字:「雪羽清賞」「永結同心」。
  接下來的那一隻繡鳳更是栩栩若生,這說明了,鳳姑娘不但武功高,心思靈敏,尤其還擅於閨中女紅,卻是十分的難得。
  美麗端莊,蘭心蕙質的佳人,世間罕見,求一已是極難,偏偏同時間突然出現了兩個,一雙壁人居然竟讓自己遇見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取捨之間,便饒是大費周章,嘔心瀝血之難事了。
  記得出道之初,來去自如,了無牽掛,該是何等的逍遙自在?色不迷人人自迷,曾幾何時自己這樣自負的英雄,竟然也效起吐絲的春蠶,作繭自縛,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一直自以為是天大的英雄,不知情之何物?待到一朝為情所困,才知道自己與別人並無兩樣,此時此刻,苟有所能,但願能遠遁千山,作一個避世的隱客,卻又何能?
  原是鐵打的漢於,如今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想一想自己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為情所困的人竟會是自己?誠所謂「自古艷福修非易,一人情關出更難」,人何以堪?
  想來想去,總是捺不下這一番反覆的情潮,沾上了些兒傷,帶著三分的懶,無限的惆悵與遐思,便自因此滋生,又豈怪此一霎的英雄志短,兒女情長?
  山風呼呼地吹著……
  兩扇窗戶吱吱呀呀不時地開合著,破碎了的陽光,蛛網似的灑落在地上,情緒的下沉,像是落在了無底兒的古井裡……
  關雪羽歎息著,收起了繡荷包,由床上下來,想到外面去走上一回。
  特別是,當腳下踐踏著那一徑枯乾了的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時,那淒涼最能解人情愁,慰人遐思。
  門開了。
  吹進來一陣子風,房間裡紙巾,刷啦啦直響,他忙把門關上。
  就在這將關未閉的一瞬之間,耳朵裡聽見了一陣子窸窸窣窣細聲——就在背門貼壁處,站著那麼一個高挑身材的倩麗背影。
  「哦……」
  一驚之下,關雪羽幾乎呆住了。
  那陣子窸窸窣窣聲,分明出自對方的啜泣。她正自獨個兒臨風傷情,沒料到忽然為人窺破,猝驚之下,倏地擰過了身子,遞過來驚鴻的一瞥。
  「鳳姑娘……」
  鳳姑娘也呆住了。
  極短的一霎,誰也沒有反應。
  忽然,鳳姑娘倏地擰過身子來,腳下用勁,狠狠地「嗤」地掠身而起,直向著一面山坡上縱身而起。
  「等一下。」
  嘴裡低喚了一聲,關雪羽腳尖輕點,緊躡著對方背影騰身追趕下去。
  眼前是一片向陽坡地,除了稀疏的灌木之外,便只是高矮不一的巨大石塊。
  關雪羽一徑追來這裡,卻看見前行的鳳姑娘已快速閃身於當前巨石叢中。
  「鳳姑娘。」
  他再次喚著,越加快速地追了下去。
  關雪羽這裡一腳方自踏入石林,猛可裡眼前人影一現,鳳姑娘倏地自面前閃身而出。
  人出掌到,「哧」玉掌遞處,直劈出了一股疾烈的掌風,直向關雪羽臉上劈來。
  關雪羽沒料到,她竟然會向自己出手。這一掌來得既快又猛,簡直難以閃躲。
  急切之間,關雪羽上身向左面一個快閃,施展的是一字「遁影」之術,「呼」一聲,對方的手掌幾乎是擦著他的臉滑了過去。
  這一掌勁猛力足,要是打中了,勢將皮開肉裂不可。
  鳳姑娘像是在氣頭上,一掌不中,嬌軀倒擰著。叱了聲:「你——」兩隻手交搭著,第二次向著關雪羽雙肩上抓下來。
  十指尖尖,真力內聚,若真是被她抓上,可不是玩的,關雪羽原本是可以閃開的,只是乍然發覺到是她,心裡有一分內疚,行動不免就延緩了下來。
  鳳姑娘又在氣頭上,出招狠毒,略一遲疑,遂為她雙手抓了個正著。
  關雪羽只覺得雙肩上一陣子裂膚刺骨的奇痛,更因前此由於受了些外傷,暫時已無能施展氣功護體,如此一來,簡直像是著了十把利刃,頓時皮開肉裂,被對方十根手指抓了個結實。
  「啊……」
  順著鳳姑娘尖尖的十指,冒出了大片的鮮血,一時連衣服都染紅了。
  鳳姑娘原本是怒氣頭上,出手惟恐不重,容得忽然得了手,才發覺到自己下手過重,倏地驚了一驚,慌不迭鬆開了雙手,發覺到手上的血,一時花容失色,面色慘變。
  「你……這個呆子……」
  倏地擰過身子,一頭撲向身後的岩石,放聲痛哭了起來。
  心裡鬱積著的委屈太多太多了,藉著這陣子哭,可都統統發洩無遺,那情景恰與當時麥小喬有心尋死前的悲聲痛哭相似,只是後者身邊少了個知心的人兒罷了。
  「唉唉……」
  關雪羽似乎只有歎氣的份兒,竟然忘記了肩上的傷疼,眼巴巴地瞅著面前這個傷心的淚人兒。
  「姑娘……你這又是何苦?」
  鳳姑娘偏偏不睬他,把頭埋在胳臂彎兒裡,哭個昏天黑地,只驚得群鳥紛飛,草木含悲。
  關雪羽連喚了幾聲,看看勸阻無效,忍不住舉手輕輕撫向她背上……
  鳳姑娘忽地轉過身子,用力地摔下他的手:「你,別碰我。」
  不意這一下又是用力過重了,牽動了關雪羽受傷的肩,只疼得他「啊!」了一聲,連連吸著大氣兒。
  這情景瞧在鳳姑娘的眼裡,饒是一腔悲忿,卻也狠不下心來,慌不迭扶住了那只被自己摔下的手,模樣兒透著心疼……
  「你怎麼了嘛……成了紙糊的呀!碰都不能碰一下。」
  又咬牙、賭氣,更有一番蜜蜜的愛憐,兩行情淚,小長蟲也似的淌了出來。
  忽然,她撲進關雪羽懷裡,緊緊地擁抱著他,再次的放聲悲慟起來。
  關雪羽一連歎了兩口氣,饒是肩上帶傷,還不得不安慰她,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想想自己果然有負對方一片癡情,無奈造化弄人,誰又能瞭解到自己內心的苦楚?眼看鳳姑娘的真情一片,偏偏不能以心相許,甚至於連幾句動情的話兒也不敢出口,心裡一急,竟自落下淚來。
  鳳姑娘正自抽泣著,倏地仰起了臉兒,乍見此情,呆了一呆。
  關雪羽忙自偏過頭去,卻是閃避不及,鳳姑娘都瞅見了。背過身子來,她由袖子裡抽出了一方絲絹,遞過去道:「一個大男人家……還哭,也不害臊,擦擦……」
  關雪羽苦笑著搖搖頭。
  鳳姑娘自己倒是好生擦了擦,斜過眼,發現到關雪羽正瞧著她。一時臊紅了臉,卻忍不住又笑了,只笑了一聲,又繃住了臉孔。
  「來,我瞧瞧你的傷……」
  一面說,就執著關雪羽肩膀,細細瞧他肩上的傷,早就被血浸紅了一大片。
  瞧在鳳姑娘眼裡,可是由衷的心疼。
  「你是傻子呀……不是本事大得很麼?怎麼就不知道閃一閃我,看看傷成了這個樣子……」
  說著說著眼睛可又紅了。
  關雪羽可真怕又勾起了她的傷心,搖搖頭說:「一點小傷,不要緊……」
  「小傷?你看看流了多少血吧!」
  隨即把他拉起坐下來,一面褪下了他的肩衣,現出了傷處,十個小小的血窟窿,顯然是自己十隻手指頭抓的。
  鳳姑娘瞧在眼裡,又痛又憐,帶著三分責怪的眼神兒,狠狠地盯了關雪羽一眼。隨即由身上拿出了急救藥包,好在她七指雪山的靈藥種類繁多,小小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
  雖說是這樣,鳳姑娘可是一點兒也不馬虎,細心地為他上了藥,又用一種薄如蟬翼的貼葉,為他貼上,外面纏上了一層細紗,這才住手。
  「好了……」鳳姑娘說,「大概三四天就能結疤,七天就全好了,這幾天可不能沾水。」
  忽然她「咦」了一聲,注意到了他背後的那處傷:「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前兩天傷的……」
  「是我爹爹傷了你?」
  「那倒不是……」
  關雪羽搖頭一歎,隨即把金翅子過龍江尋仇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鳳姑娘詫異地道:「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到七指雪山來找你……總算你沒吃虧,這麼一來,他也該知道了你的厲害,下次就不會這麼輕舉妄動了。」
  說著,她慼然地歎了口氣道:「因為一個你,把我們家弄得七凌八亂,七婆婆竟然為了你跟我爹翻了臉,跟著你一塊走了,真是讓人想不透……」
  一面說,她無限氣餒地把背靠倚著身後的石頭,抱著一雙胳臂,頗是傷感地道:「你倒是給我說清楚了,幹嘛要偷偷地走?是不是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見……我……了?」
  關雪羽歎了一聲,垂頭不語。
  鳳姑娘冷笑了一聲:「我只當你心裡對我好呢……誰知你壓根兒就沒把我看在眼裡……我……我要強了一輩子,現在,你叫我這個臉,可往哪裡擱?」
  說著說著,眼淚可就又汩汩地淌了出來。
  關雪羽恨聲道:「姑娘不要再說了……總之,都是我不好,我對不住你……」
  「這可不是什麼對不對得住的問題……你為我想想,今後我怎麼做人……你……一走,往後的日子……我可又怎麼活下去?」
  關雪羽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鳳姑娘擦了一下眼淚,怪委屈地道:「我知道我太任性……脾氣不好……可是我可以改……」
  「姑娘你錯會意了……」
  關雪羽覺得氣悶得很,站起來走了幾步。
  西邊的老日頭,早已沉了下去,就連那一抹子紅,也已消失,無數山鳥成群地在暮色裡飛著。
  已經有了些寒意,只是勝不過失意人兒所鬱積的那種透心的寒……
  關雪羽在現場走了一圈,仍然回到了老地方,他發覺到風姑娘那一雙癡情的眼睛,猶在注視著他,等著他的回話,剖明心跡。
  「姑娘你不要自責過甚,其實你並無不是之處……」關雪羽咬了一下牙,訥訥地道,「只是我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再傷害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鳳姑娘淒慘地笑著,「你是說麥小喬?」
  關雪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原想直率地回答這個問題,可又想到這麼回答之後的後果堪憂,以鳳姑娘之嬌寵任性,痛心失望之餘,保不住會生出一些意外之事,那就不如還是暫時沉默的好。
  鳳姑娘見他不說話,自知必是麥小喬無疑,頓時只覺心裡一陣子透骨的涼,忍不住偏過頭去,頃刻間淚水流了滿臉滿腮,這口氣她硬是嚥不下去,不知是怎麼回事,別人她都不在乎,就是麥小喬,她絕不甘心輸在她手上……
  一想到這裡,只覺得全身上下冷嗖嗖地向外直冒著冷氣,彷彿魂魄已離休,整個身子都為之軟了——朦朦朧朧裡,只覺得面前還有關雪羽這麼個人,卻是再也沒有力量答理他一句。
  「姑娘……你怎麼了?」
  「沒有什麼……我明白了……你走吧……」抬起眼睛來,無力地看著關雪羽,「我要一個人在這裡坐一會兒……你走吧!」
  說著眼淚可就又籟籟淌了下來。
  關雪羽重重地歎了一聲道:「姑娘,你瘦多了。」
  這句話的突如其來,並非偶然,那是他忽然發覺到對方消瘦的面頰,因而有感而發,只是聽在鳳姑娘耳朵裡,頗覺有些「唐突」,「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一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由不住悲從中來,眼淚更不禁淌個不已,賭氣把身子轉向一邊,不再理他。
  關雪羽倒是真心地關懷著她,因而他又說道:「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這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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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5:03 |只看該作者
  說著又自歎了一聲,便不再說下去。
  鳳姑娘本來不想理他,偏偏對方話只說了一半,即行止住,既已聽在耳中,總希望聽個究竟,一時怪難受的,忍不住又轉過頭來。
  當下微微嗔道:「都是什麼,怎麼不說下去了?」
  關雪羽歎了一聲,由不住苦笑道:「這都是我害了你,我真是罪人了……」
  鳳姑娘「哼」了一聲,又把身子轉了過去,小聲嗔道:「知道就好。」
  不過,這兩句話總算還是知心之言,多少緩和了一下她傷感的情緒。
  關雪羽見她止住了悲泣,心裡稍安,遂道:「姑娘此行出來,令尊陸前輩可曾知道?」
  鳳姑娘冷冷地說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關雪羽道:「令尊若是不知,保不住又要生氣了,為姑娘著想,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你這是趕我回去?哼,我偏不回去。」
  說著一跳站起來,雙手叉在腰上道:「你真的這麼討厭我?你……」
  說著眼圈兒可就禁不住又紅了。
  「唉!你又誤會了……我只是為姑娘著想……」
  「為我著想?」鳳姑娘道,「真要是為我著想,你也不會走了。」
  關雪羽苦笑不言,這一霎甚是愁苦。
  二人相對無言,甚久,關雪羽道,「姑娘保重,我走了。」說了這句話,他隨即掉身而去。
  走了一半,他定下腳步,回過身來,鳳姑娘仍在遠遠注視著他。他終於狠下心來,也不再多說,掉身而去。
  一陣夜風,吹起了院子裡蕭蕭落葉。
  北丐幫的少幫主童雲,悄悄地穿過院牆,來到了偏殿外門,站住了腳步,向著淒涼月色下的殿房裡打量著。
  今夜,他破例地喝了一些酒,帶著三分醉來的,雖然如此,眼前就在他即將跨入這個院子的一霎,內心竟然有些怯虛,有些舉棋不定了。
  透過深垂的竹簾,在那一點昏暗的豆油燈光之下,他看見白長老果然睡著了。
  可憐的老人。
  似乎是除了睡覺以外,他再也沒有第二件事好幹,打坐、睡覺、打坐……如此而已。
  若非是童雲確切地知道,他真不免有所懷疑,眼前這樣的一個「老廢物」,豈能會如外傳具有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
  外面的傳言多了,非只是白長老不可思議的身手而已,而最令重雲困惑的卻是有關那一件失傳武林的至寶——石馬真胎。
  傳說這件失落幾近三百年,人人都想得到的武林瑰寶,最後就落在了白長老的手裡。
  一想到這裡,童雲由不住為之熱血沸騰,兩隻眼睛裡立刻交織起無邊慾火、貪婪的光……
  更妙的傳說是,任何人只要得到了這個石馬真胎,取出內藏的石馬真經閱讀一遍,依法而練,不出三月,必能成就一身超凡人聖的蓋世功力。
  童雲毋寧相信這是真的了。
  過去年月裡,他不知問過白長老多少次了,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搖頭,問到後來,甚至於白長老乾脆連頭也不搖了,只是用那種冷漠到無以復加的眼光,在他臉上看看而已。
  那意思分明是說,你這個不長進,沒出息的東西。
  白長老一心想成就他這個弟子,認為他具有一般人所缺乏的那種質稟、根骨,如果他肯專心一致,來日實不可限量,偏偏童雲就是沒有這個耐心,他好高騖遠,恨不能一步登天,這就與白長老的苦心大相逕庭,白長老仍然抱持著萬一的希望,希望有一天這塊頑石能夠點頭……
  白長老有足夠的耐心,童雲卻沒有。
  今夜,他就是為此而來。
  童雲可不敢真地把白長老這個人視同廢物,他可是存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來的。
  事先,在晚膳的湯裡動了一番手腳,有理由讓他相信白長老這一覺足能睡到明天過午才醒,要不然,童雲就算是向老天爺借上一個膽子,他也不敢來。
  雖然如此,童雲仍然是不敢大意。
  他足足地在院子裡站立了有小半盞茶的時間,細細地向白長老觀察著。
  白長老確實是一動也不動地睡著了——垂著頭,攤著兩隻手,拱著背,那樣子活像是個大蝦米一樣。長久以來,他睡覺一直就保持著這個姿態,一看見他這個樣子,毫無疑問地就可以斷定他是睡著了。
  童雲一直觀察著他,一直到認為他真的睡著了,這才輕起腳步,向前躡進。
  竹簾輕啟,童雲像是一陣風似的閃身飄入,身法確是夠輕的,豆油燈的燈焰長長地吐了老高,又收了回去,童雲卻已站在了白長老座前。
  他屏住呼吸,近近地打量了他一陣,輕輕地喚了一聲:「長老。」
  白長老兀自沒有一些兒動靜,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甚是均勻,由於他事先在湯裡放的藥量極重,料想著這會子即使是天上打雷,白長老也是無能聽見。
  童雲遂不再猶豫,當下立刻動手,就在殿堂裡大肆搜尋起來。
  前文曾說,這裡所置的無非是瓶瓶罐罐,裝置著的儘是些丹藥丸散,童雲匆匆翻過,並無所獲,發出的聲音不小,竟然也沒有把對方驚醒,可見白長老睡得如何之死了。
  他的膽子可就大了。
  這間廳房,原本就不大,擺設既少,一覽無遺,很快地就翻了一遍,別說是石馬了,連個泥馬也沒看見,童雲真恨不能把白長老叫醒,拿劍指著問他,當然,他還沒這個膽子。
  一個人又發了半天愣,正是無計可施。忽然,他注意到白長老座下的蒲團,顯然有些特別,坐墊的四周圍,圍著一圈藍布,平常看起來,原無可疑之處,只是這時看起來,倒像是對方別有用心似的。
  心裡這麼想著,隨即彎下身來,用手揭開一角,向裡面瞧瞧,這才發覺到果然像是有些名堂,用手輕輕叩了一下,證明其內中空。
  童雲由不住心裡一喜,這才明白了。
  怪不得白長老一天到晚都賴在這個蒲團上不動,敢情這裡面大有文章。
  童雲腦子裡這麼一盤算,推測著必然有那麼一個暗格藏在蒲團裡面,而開啟暗格的那扇門,當必就在白長老盤坐的股膝之下了。
  問題來了,要想打開這個暗格,必得先把白長老移開不可,可是這一移動,可就保不了要把對方驚醒了,這可就大為不妙,可是不移開,東西又不能到手……這可怎麼是好?
  略一思忖之下,童雲陡地惡向膽邊生,起手自背後抽出了長劍,一不做,二不休,一劍把對方給殺了,可就一了百了,最是乾脆。
  劍光閃爍裡,他的眸子可就不自禁地落在了白長老的那顆人頭上。
  細細的脖頸耷拉著,垂下來的那一顆老朽人頭,只須寶劍一揮,必可兩下分家。童雲長劍已高高舉起,卻是緩緩地又放了下來,心一狠,又舉起來,卻又再一次地放了下來……無論如何,他竟是狠不下這個心來。
  卻聽得白長老鼻中哼了兩聲,身子忽然直了起來,童雲心裡一急,忙將寶劍歸鞘,待將轉身離開,卻見到白長老這邊竟自轉了個方向又睡著了。
  童雲心裡一驚,暗忖道好險,轉念一想,自己真是好傻,既然下不了毒手,何不施展點穴手法先點了對方穴道,叫他昏睡不醒,豈不更好?
  這麼一想,甚覺有理,當下不假思索,右手反轉,中指微挺著,直向白長老背上拍去。
  這種點穴手法,誠然算得上高明了,在點穴手法上來說,謂之「拍穴」,以掌上內勁瞬息之間貫之於指,一拍之下,力道十足,被拍者十之八九閃躲不開。
  順著他手掌之下,只聽見「吧」的一聲,白長老霍地身子向後一仰,「咕嚕」的一下,倒下蒲團,頓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童雲見狀,先是一驚,隨即暗喜。
  他卻沒有留意到白長老這猝然後翻的勢子,透著古怪,按常情而論,白長老身子既是向前彎曲的,昏迷之下,理應順勢向前倒下才是正理,何以竟會反而向後面倒了下去?豈非不合情理?
  他如果再想得更深一點,以白長老這等功力之人全身氣血早已能自閉自開,童雲功力固然算是不錯的了,要想能鎮住對方,似乎是不可能之事,儘管白長老在睡夢之中,也是萬難成功。
  只是這些在猝然之間,童雲竟然都沒有想到,驚喜之下,顧不了倒在地上白長老的死活,慌不迭先忙著把蒲團上的團墊拿開。
  墊子一經拿開,立刻發覺到內藏的暗門,只是燈光太暗看它不清。
  童雲把燈移近了,幾經辨認之下,才發覺那扇暗門,十分小巧,不過只有海碗般大小,試著用手摸了幾次,才發覺到內裡還有暗鎖。
  氣急之下,童雲手起一掌,貫足了內力,直向著那小小暗門上拍了下去。
  哪裡知道,這看來舉手可破的物件,偏偏韌道十足,童雲手觸之下,發出了「砰」的一聲。
  這一掌簡直就像是拍在了一面彈力十足的皮鼓上一般,童雲的整隻手掌都為之彈了起來。
  童雲猝驚之下,再運力道,一連又是兩掌下去,依然狀如前態,那扇設置蒲團上的小巧暗門,依然如故,未曾絲毫損壞。
  心裡一急,兩隻手抓著蒲團兩沿,往上就搬,想到了把它弄到院子裡,難道硬砸硬摔也不能把它弄開?
  事情敢情是邪門兒得很。
  以童雲功力而論,不要說小小一個蒲團,就算是一塊千斤巨石,也能把它給舉了起來。
  偏偏這一霎,一任他施展出全身的勁道,那具中空的蒲草之團,居然是紋絲也不曾移動一下。
  童雲猝然一驚之下,這才想到了事有蹊蹺,緊接著才發現到,白長老的一隻腳,原來踏在蒲團邊上。
  這一驚,由不住他嚇出了一身冷汗。
  抬頭急看,可不是麼,白長老好好地站在那裡呢!
  鐵青著臉,雙瞳炯炯有神,一掃昔日的溫文儒雅,白長老的這副冷漠神態,簡直是令童雲不寒而慄。
  「啊呀!」
  叫聲出口,童雲再也顧不了這許多,隨著他前進的腳步,「呼」地一掌直向著白長老當胸擊了出去。
  這一手只不過是以進為退而已。
  掌勢一經遞出,童雲的身子早已疾若旋風,「呼」地一聲轉了出去,一陣風似的已經來到了院子裡。
  他哪裡敢在此逗留,不等身子站定,第二次腳尖力點之下、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直欲向殿房頂脊上落身下去,只是依然未能得勢。
  他這裡身子不過才自躍起一半,頓時就覺得頭頂上一陣子發熱、發軟。
  敢情房子裡的白長老比他更快,顯然已後來居上。
  童雲身子還沒有站定,發自白長老手掌掌心的一股勁道,落在童雲身上。童雲身子起來得快,落下來得更快,呼地一聲,直由空中墜落下來。
  「撲通!」這股子勁道敢情大得驚人,一震之下,童雲只覺得雙眼金星亂冒,彷彿連骨頭都為之散了。
  然而,儘管這樣,他可絲毫也不敢在地上賴著,拼著渾身的疼痛,兩隻手在地上用力一按,再一次地向外竄了出去。
  「哧」地一股箭也似的快捷。
  嘿嘿,白長老偏偏像一股幽靈也似的放不過他。
  童雲身子一經竄出,猛可裡空中一股勁風,依然是當頭直落下來。
  「噗哧」一聲,童雲這一頭就好像是撞在了棉花堆裡一樣。
  當然,卻是要較諸棉花勁道大得多,彷彿有一股子勁道發自那鬆軟的棉花堆,一下子彈了出來。
  這可好,童雲就像是球一般地被彈了出去,「撲通」一聲,依然是落在了原來地方。
  一連兩次重摔之下,童雲可真爬不起來了。
  面前人影一閃,白長老鬼影子也似的來到了面前。
  童云「啊」了一聲,慌不迭坐了起來,卻覺出透過白長老當前的身子傳過來一陣莫名的勁道,其硬如鋼,其柔如水,似有又無。
  卻是無論如何,在身當這般力道之下,童雲連轉動一下的力量都施展不出來了。
  星月之下,白長老那張原本就瘦削的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具骷髏。
  呼呼的風,展動著他身上那一襲寬大的袍子,獵獵起舞,尤其是白長老的那一雙眼睛,更像是閃爍著的兩點星光,看起來無比的凌厲。
  一霎間,給童雲的感覺,簡直難以相信,他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簡直變了,變得分明不像是昔日的那個白長老了。
  看著他,童雲只覺得無比的恐怖,彷彿由脊椎骨裡,直向外面拍著冷氣。
  「長……老……師父……你……」
  嘴裡的舌頭簡直是不聽使喚了,結結巴巴地簡直不知說了些什麼。
  「小子……」
  白長老只吐了兩個字,卻已讓童雲不寒而慄。
  白長老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在觀察著你,你這不成材,不爭氣的東西。」
  「師父……師祖……」童雲嘴裡就像是吃了塊熱豆腐一般不得勁兒。
  「師祖……你老開思……饒命……」
  一面說,可就磕頭如搗蒜似的直向著白長老叩起了頭來,通通通……腦袋瓜子碰在地上聲聲作響,簡直要碰出了血來。
  偏偏白長老看在眼裡,直似未覺。
  「說!」白長老冷冷地道,「你要什麼?你是想找什麼?」
  「我……師祖……長老……」
  「說!」白長老簡直較諸以前判若兩人,這一聲「說」,尤其聲若洪鐘。
  童雲聽得打了一個哆嗦。
  在白長老凌厲的目光注視之下,童雲簡直連說謊的勇氣都沒有。
  抬起頭來,兩行眼淚,長流水也似的掛在臉上。
  「長老……師祖……我對不起你老人家,我是誤聽了傳言,說是……說是你老人家收藏著那件東西……」
  「哪件東西?」
  「石……馬……真胎!」
  白長老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冷笑聲:「你居然還惦記著這件東西?」
  「我該死……」童雲一霎間淚流滿面,「我一直以為那是真的……」
  「你這個狡猾的東西。」
  白長老忽然歎息了一聲,道:「我本來還打算放過了你,現在看來,卻是饒你不得了,你明明知道我藏有這件東西,卻偏要說誤聽傳聞,可見你口不擇言而居心叵測,唉……」
  這聲歎息卻是夠淒涼了,顯然是有一番特別的感觸而發出來的。
  「我一直認為對你父親童大左有一番責任,那一天,在他臨去之時,把你們兄弟托付給我,你哥哥既有黑長老負責照顧,成不成材也就不去說他,而你……我卻是一直認為有一份責任……」
  說到這裡,白長老那原本看來駝下去的背,竟然忽地變直了。
  絕對難於想像如此樣的一個衰翁一朝神氣內注之下,竟然會變得神猛如斯,尤其是透過那雙炯炯閃光的眸子,令人望之生畏。
  童雲看到了這裡,似乎已經體會出不妙了,跪在地上的身子,更像是吃了煙袋油子一樣地不停打著顫。
  「老……師父,饒命……」
  「癡兒……」白長老冷冷地笑著說,「我豈能會要你性命,你想左了……」
  童雲忽地心中一鬆,一塊石頭落地。
  他原本只以為白長老會在盛怒之下取他性命,想不到竟是自己多心,這麼一來,頓時膽可就大了。
  「那……敢情是你老人家嚇著我玩兒的?」
  臉上帶著一絲僥倖的笑,一面說,童雲這就一面想站起來,抖顫的兩腿,哆嗦著這就要站起來了,只是當他的眼睛觸及到對方眼睛的當兒,那兩條幾乎已經站起來的雙腿,卻又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白長老的話敢情還沒有說完。
  「你又想左。,」白長老說,「我可也不是在跟你說著玩。」白長老聲音敢情是出奇的冷,「看在你方纔還算有一線天良的份兒上,我可以饒你不死,但是欺師滅祖,心藏險詐,卻是饒你不得。」
  話聲一經出口,白長老異常枯瘦的一隻瘦手,已自緩緩地抬了起來。
  「長老——」
  童雲待將呼救,話聲才自說出了一半,白長老的那只瘦手,已自遞了出去。
  有如輕風一陣,直向童雲襲來。
  話雖如此,這陣子「輕風」對於童雲來說,卻是十足的夠瞧。
  在迎接著這陣子風力的一剎那,童雲整個身子直直地向後倒了下來,恍惚之中,他卻又坐了起來,只覺得一陣子面紅氣喘,感覺上那顆心都好似被人給摘去了,只覺得無比的心悸。
  白長老對他的懲處,似乎只是如此,一掌出手,瘦削的身影,就好像狂風飄絮般地飄了開來。
  童雲簡直就好像還在做夢似的,晃晃悠悠地直由地上站了起來,腳下一蹌,由不住可就又坐了下去,一時之間只覺得身上出奇的燥熱,汗珠子順著臉,一徑地淌下來.感覺上就像是一顆心都被給摘走了,這種感覺顯然是前所未經,也就格外地令他心涼膽顫,如此,眼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卻一次又一次地坐下去,身上越見燥熱,汗水也就更為淋漓。
  白長老遠遠站在一邊,遙遙地向著這邊注視著,臉上神色甚是淒涼。
  「小子,你還是稍安忽躁的好,你已經被我給廢了……」
  「廢……了?」
  「難道你還感覺不出來?」白長老冷冷地說,「我已經摘走了你的膽氣,今後你也只能苟且偷生,善養你的天年去吧,再想恃武害人,只怕是不能夠的了……」
  「這……可是真……的?你豈能下這……個毒手?」
  「這已經算是特別對你手下留情的了。」白長老冷森森地道,「為你著想,還是帶著你的人,回到原來幫子裡去吧!你已失去了武功,你哥哥他也不會難為你的,去吧……」
  說完了這一句,白長老緩緩回過了身子,轉入殿房,依然在那個蒲團上盤膝坐好,院子裡的童雲驚呼一聲,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像是一陣風似的,一條人影忽然自空中飄落下來,輕輕地落在了白長老門前。
  皓髮、銀髯,再加上那一身銀白色的長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翱翔在空中的白鶴,那麼輕飄飄地,簡直就不曾帶出一點點聲音。
  隨著這個人落下來的身子,童雲座前的竹簾,發出了「嘩啦!」一聲輕響,驀地向上面例捲起來,這個人也就順著開簾的勢力,驀地穿身進來。
  正在打坐的白長老驀地抬起了身子,隨著他坐起的身子,極其快捷地劈出了一掌。這一掌自然是劈向那個貿然進身的白衣老人,隨著他遞出的手掌,發出了極為尖銳的一股掌風,一堵牆壁那般地直拍了過去。
  猝然進身的白衣老人,斷斷乎不是弱者。
  好像他早就已經料想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是以身子一經下落,即刻施展全力,排山運掌般地,向外推出了一掌——兩股掌力猝然交接之下,整個房殿都為之大大震動了一下。
  白衣老人進身出掌的勢子顯然極猛,相形之下白長老因為是坐著出掌,例顯得有些力道不足,相形見絀了。
  白長老身子大大的晃動了一下,幾乎由蒲團上向後直翻下去,卻也難怪他,竟然硬硬地挺了下來,隨著那陣子震撼之後,大大地晃動起來,好一會工夫,才算安靜下來。
  面前那個皓髮銀髯的白衣老人,一手捋著飄灑前胸的銀髯,由不住呵呵有聲地笑了。
  「白矮子,六十多年了,咱們總算又見著了,可喜可喜……嘻嘻……」
  白長老幾經辨認之下,那張黃焦焦的瘦臉上忽地顯出來無限詫異,緊接著罩下了一片寒霜。
  「這是……姜……道兄麼?哦!這可是從哪裡說起,哪裡說……起?」
  末後四個字方自離口,那瘦削的身子突然間就像是吹了氣也似的漲大了起來。
  原來他竟然也同鳳七先生一般地練有「氣氣」內功,一經著力之下,渾身上下滿是勁道,由他坐身之處,丈許方圓內外,就像是忽然間吹起了一陣子狂風,引得這間房子裡各樣物什唏哩嘩啦一陣亂響。
  「啊……呵呵……」
  姓姜的白鬍子老頭,再一次捋著他的白鬍子,呵呵有聲地笑了。
  「矮子,矮子……六十年不見了,才一見面,幹嘛就盛氣凌人,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話雖是這麼說,姓姜的面對著白長老如此氣勢之下,卻也不能不作出準備。猛然間,他站立著的身子一下子也變得漲大了。
  看起來,這副形象可是透著滑稽,兩個面對著的人兒,就像是兩個大皮球。
  「姜極……你這是幹什麼來了?」
  白長老那一雙豆大的眼睛珠子,一閃一閃地放著綠光,這一霎間看上去,臉上的殺氣益盛。
  姓姜的白鬍子老頭,敢情正是化名八老太爺的姜極,他與眼前的白長老之間有舊,是友是仇,局外人可就摸不清楚了,只從眼前見面的這番神態上來看,好像情形不妙。
  「白矮子,你說這個話可就透著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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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5:23 |只看該作者
  姜極在面對這樣的強敵之下,居然一派輕鬆,那一撮飄灑在前胸的雪白鬍鬚,就像是白綾緞子一般地飄舞著——顯然是受了對方白長老的無形氣氣所干擾。
  畢竟姜極可也不是個弱者,談笑自若中,卻把無窮的內氣力道,隱隱透過身上肌膚,緩緩向外透出。
  兩種迥然不同的力道,即在這間殿堂裡,有了極為微妙的接觸。
  由於雙方同為並世高手,功力之迥異,前所未見,其所表現而出的現象,也就更加令人莫測高深。
  現象之——卡嚓聲響中,但只見屋頂天花板破開了半丈來長的一道裂縫。
  緊接著「嘩啦啦」聲響中,那一扇長可垂地的竹簾子,有如風飄殘雲般地在空中抖個不已,久久不下,聲節和諧,有規律地連連響個不已。
  其次,擺置在桌案上的那只蓋著蓋兒的茶碗,滴溜溜的,忽然被來自空中的一溜子怪風,引得直在桌面上打著轉兒……
  除此以外,這一間屋子裡再無異態,不時更似有和風被面,感覺暖洋洋的,哪裡像對殺前的凌厲場面?
  「老朋友……」姜極這才吐出了來意,「六十年的老交情了,咱們用不著客套,還是打開窗子說亮話吧,我幹什麼來的,你真的不知道麼?」
  「哼哼……」
  白長老發出了冷森森的一陣子笑聲,兩隻手不安寧地在前胸搓著,眼睛裡的光彩,十足地顯示出他的心懷叵測,只是夠沉著,絕不衝動。
  「這麼說,你也是聽信了傳言,找我來要東西來了?」
  「不錯,你算是真瞭解我,一猜可就猜著了。」
  「你是來找石馬真胎?」
  「又說對了。」
  「你以為那件東西真在我手上?」
  「那還用說?」
  姜極臉上頓時罩下了一片怒容。
  他以為到這光景,白矮子還在跟自己打馬虎眼和稀泥,可就太不夠意思了。
  「你憑什麼斷定在我這裡?」白長老臉上神態透著詭異,一雙手搓動更急。
  姜極只是冷笑不已。
  白長老忽然停住了搓動的雙手,也許他認為到了非說實話不可的時候了。
  「好吧,就算在我這裡吧……」
  「哈哈……」姜極大笑著,連連點頭不已,「這才像句人話,總算咱們不是外人,還有點老交情。」
  「你就打開窗子說亮話吧!」
  白長老的那張臉忽然間也變圓了,接著說下去道:「難道你……哼哼……姜老兒,你可自己盤算著點兒,給人家看點子什麼才行……」
  想不到平素連一句話也不多說的白長老,忽然間,一下子竟說了這麼多,神色氣勢,竟是大異昔日。
  姜極聆聽之下,連連點頭不已:「好說,好說,姜某人可也不是白癡,這點好歹還看得出來,不過,矮子,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既然敢來,總還不至於是個窩囊廢吧!」
  白長老冷笑一聲道:「嘿嘿……好說好說,就請閣下你劃個道兒吧!」
  一面說時,白長老氣機下壓,那個鼓膨膨的身子,極其輕飄地竟由位子上浮了起來。
  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在變戲法兒,那麼輕飄飄地,足足離起座下的蒲團有尺把來高。
  為了向強敵施威,白長老可就把多年深藏不露壓箱底的玩藝都顯露了出來,畢竟這種「提升」之術,武林罕見,姜老頭儘管是目空四無,可是在面對著白長老這手絕活的當兒,也情不自禁地為之怦然心驚。
  「白矮子,你稍安毋躁,我們這就來討個商量如何?」
  「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你直說吧!」
  一面說,白長老輕飄飄的身子可就又緩緩地落了下來,先時頻頻搓動的雙手,這時交插放諸前胸,這是一個隨時可以出手的姿態,只看對面強敵姜極持有如何的態度了。
  姜極臉上顯出了神秘的微笑:「白矮子,那石馬真胎前古至寶,據說內中藏經,乃是前古梵文所書,不知是否真的?」
  白長老揚動了一下他的老鼠眉毛,作出了一個鄙夷的冷笑,卻未置一言。
  「是這麼回事——」姜極往前面湊了一步,「老哥哥,你應該知道,當今人世,懂得這種文字的人,為數不多……在下不才,卻正是這極少數之人中的一個……嘿嘿,矮子,下面的話,可就毋需我再說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白長老翻著那一雙白多於黑的小眼睛珠子,滴溜溜在對方身上打著轉兒。
  「這倒是失敬了……」
  姜極冷笑了一聲,甚是得意地道:「所以,你我合作的話,兩相得益,要是故意作對,可就彼此受害,這番得失,矮子,你可是應該比誰都清楚,何必呢!」
  白長老嘻嘻一笑,忽地說了聲:「古地古拉——」
  姜極一怔道:「池桑,阿樹木赤。」
  白長老又說一句,姜極又應上一句。
  兩個人隨即你一言我一語,就用這種怪異的語言說了起來。
  忽然,姜極後退一步,十分詫異地看著白長老道:「原來你……」
  白長老唇角掛著一絲微笑:「巧的是,不才我白某人也正好是懂得這種語言的極少數人之一,所以,閣下的好心,白某人十足的是心領了……」
  「哈哈……」姜極驀地發出了一聲狂笑道,「矮子,你可是不打自招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可就怪不得姓姜的手下無情了。」
  話聲出口,這個姜極有似電閃星馳般地已然掠身而起,起勢之快,目不及交。
  「呼!」帶著一陣子疾風,已掠向白長老正面當前,右手倏地向外一抖,分開的一雙手指,有似兩支飛矢,直向白長老一雙瞳子上飛點了過去。
  白長老臉色倏地一變,右手飛快地搶了起來,對方以二指來,他即以二指去。
  四根手指猝然一經交接之下,雙方身子就像是觸了電也似的一陣子戰抖,緊接著驀地向兩下裡分了開來,白長老顯然被激怒了。
  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手掌平著向下一按,施展了一手氣波「提升」之功,猝然間再一次把身子又拔了起來,快若黔風般直向著姜極正面撲了過去。
  姜極似乎早已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儘管如此他依然十分吃驚,絲毫不敢大意。
  隨著白長老的來勢,姜極霍地把身子反拔了起來,有如脫弦之箭,「哧」隨著他倒穿的身勢,垂下的竹簾子嘩啦啦一聲,他的人已穿簾而出。
  白長老的身勢快極了,緊跟著他飛身而出,兩個人落下的身子,就像是兩朵飛雲,輕到無以復加,待到落地之後,依然是對面而立。
  月色下,雙方對面而立,由於俱已灌注了內氣之故,看上去就像是兩個胖子。
  「白矮子,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咱們到底是老交情了,一句話,石馬真胎借來一看,三日後原物奉還,六十年的交往,這點面子應該還有吧!」
  白長老頻頻地冷笑著,只是搖著頭,那一雙豆大的小眼,映著月色,閃閃放著綠光,不時地向著四下裡逡巡不已,顯然他感覺到了有所不妙。
  「哼!」冷冷地哼了一聲,白長老說道,「我只當是你一個人來跟我敘舊來的,敢情你還帶的有人……既然來了,又何必藏藏躲躲,何不請出來一談?」
  姜極呆了一呆,對於白長老這等驚人的察聽功力,著實欽佩。
  「好吧,明人不做暗事,既然已被老朋友看破,就喚出他們見個禮吧!」
  說到這裡,忽然仰空大笑三聲——這三聲狂笑,宛若洪鐘大呂,靜夜裡聽來,尤其驚人。
  笑聲方頓,只聽見四下裡傳過來一陣子疾風飄衣之聲,嗖嗖聲響之中,場子裡已站立了高矮胖瘦不一的大幫子人群。
  這麼大幫子人的猝然出現,可真是令人震撼。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白長老頓時明白了過來,臉上顯示一種悵惘,以他的智慧,居然也會著了敵人的道兒,卻是令人憤恚,悔恨交加。
  打量著白長老的表情,姜極忽然笑了:「矮子,你認栽了吧,包括你那個不成材的徒弟童小兒在內,可全都落在了我的掌心,怎麼樣,要死要活,可就全在你一句話了。」
  話聲一停,冷叱一聲道:「把童少幫主給帶過來。」
  牆外立刻有了回音。
  人影猝閃之下,場子裡又多出了兩個人。
  兩個面目猙獰的漢子,左右各一,中間挾持著的那個人,看上去軟不叮噹,簡直就像是沒有骨頭,可不正是剛才被白長老廢了功夫,驅出門外的那個童雲麼?
  「長……老……他們……他們把咱們的人都擒住了,捆的捆,綁的綁,全都制住了……」
  一面說時,這童雲由不住熱淚滿腮,他雖然落入敵手,再加上本身功力不復施展,到底也算得上是條血性漢子,無如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卻是一籌莫展。
  「哼!」白長老只是連聲地發著冷笑,一時卻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姜極目睹之下,手捋著一部長鬚,嘿嘿有聲地笑了。
  「怎麼樣?老哥哥,簡單一句話,你是要他死,還是要他活?」
  白長老冷漠的目光,緩緩地飄向童雲這個不肖子,他原本對他已是心灰意冷,這一霎目睹之下竟油然地生出了憐情之心,多年相處之情,畢竟不是一下子勾銷得了的。
  姜極的用心實在明顯得很,他將以童雲此子的性命要挾,待向白長老討換石馬真胎。
  這可是一件大大的棘手事情,石馬真胎不可否認是有其珍貴價值,只是如果拿來與人命比較起來的話,可就又似不值了。
  「此子武功已失,且已被我逐出門牆,你以為我會聽憑你們擺佈不成?」白長老冷酷的臉上,並不著絲毫表情,輕輕一歎道,「他一無價值,你把他放了吧。」
  姜極哼了一聲,道:「那要看你的了,白矮子,畢竟他與你曾有師徒之誼,你真的忍心看著他死麼?」
  一面說,姜極的一隻白皙瘦手已緩緩地向外探出,他五指虛無,掌勢欲吐還收,擺出了一副待將擊出的樣子,以他的功力對付眼前的童雲,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舉手之間,即可將對方斃命於掌下。
  這般情況之下,以白長老之身手,亦難救助,對方姜極這一手,雖說下流之至,卻顯然已產生了效果。
  「且慢著……」
  白長老喚住了姜極的待將出手,一雙眼睛緩緩地掠過在場各人。這麼多人,其實對他一點也構不成威脅,倒是已為自己廢棄武功、驅出門牆的這個浪子,卻在他心裡激起了千重波浪。久久不能釋懷……
  每一雙眼睛,都直直地向他注視著。
  姜極冷笑了一聲道:「白矮子,不必再耍什麼花招了,東西快拿出來吧,你一手交貨,我一手放人,還是那句話,我姜某人可不是硬要你的東西,不過借閱三天,說話算話,三天一到,我是親手奉還,絕不食言。」
  白長老這一霎間,臉色是出奇的平靜,喟然歎息了一聲,點點頭道:「好吧,你們誰跟我進來一趟?」
  姜極搖搖頭道:「用不著,你還是自己辛苦一趟吧,我就在這兒等著你。」
  白長老可也真的無計可施了,就在他待將轉身的當兒,忽然只聽得姜極「咦」了一聲,即見原先在他控制之下的童雲,整個身子有似麵條人兒也似地向著地上萎縮下來。
  「長老……唔……」
  像是囈語也似地,含含糊糊地吐自童雲嘴裡,只聽得「噗」地一聲,自他嘴裡吐出一物,竟是半截鮮血淋漓的舌頭,和著大口的鮮血噴得一地都是。
  白長老疾叱一聲:「使不得——」
  身子霍地躍起,有如飛雲一片,驀地落在了童雲當前,只是姜極由於距離更近,出手更快,只一把已抓住了童雲的胸衣,把他待倒的身子提了起來。
  這一來,白長老便立刻定住了身子,不敢輕舉妄動,只見童雲嘴裡咿唔著不知說些什麼,大股的血一口接一口地往外面噴著——那舌橋一脈,隸屬心經,最為緊要,一旦斷舌之後,除非悉知特殊之接連手法,十九不得活命。
  救治之一是連點口腔內上顎之「分水穴」,可以立刻止血。
  姜極是知道的,當下怒叱一聲:「小畜生,你真個想死麼?」
  嘴裡說著駢指如飛,待向童雲嘴點去,無奈童雲死志已決,一面續咬舌根,將一根舌橋齊根嚼碎,成了一嘴血肉模糊。
  北丐幫乃是武林名門大派之一,有幾種武功,卻也堪稱獨步當今,童雲雖不濟,也是該派一系宗傳,多少得力於白長老的親自傳授,其中有一手該門的制敵絕功名叫「碧血飛箭」,由於存有與敵俱亡、同歸於盡的意味在內,最稱厲害。
  先時,白長老運用手法,說是廢了重雲的內元真力,其實只是一種暫時緩和的手法而已,不過旨在向其恫嚇,以生警效而已,一旦童雲返回本壇之後,果真努力向學,自會摸索門徑,解開被制壓的手法,那時非但無害,更為有益,只是白長老這番深刻用心,卻不能為童雲所知罷了。
  眼前童雲一心求死,咬斷舌橋,大股熱血上激之下,竟然無巧不巧地連破三門,解開了白長老用以制壓對方的奇妙手法,血活氣通,正是「並畢生功力於一瞬」的最佳時機,況乎童雲一心求死自是力用其極。
  也活該姜極有此一難,此老自負極高,加以一身內外功力,早已達登峰造極之境,童雲小兒,如何會瞧在他的眼中?疏忽之下,眼前可就吃了大虧。
  這時,就在姜極兩根手指,眼看著已將觸及重雲臉上的一霎間,後者忽地張開了嘴「噗」地一聲,噴出大口血雨、沒頭沒腦,直向著姜極整個上身噴了過去。
  姜極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此一手,咫尺之間,就算他功力再高,卻也防之不及,嘴裡「啊」了一聲,整個上半個身子,倏地向後面一個倒仰,就勢雙足用力向後面一蹬。
  這一手「鯉魚倒穿波」,施展得不謂不快了,只是比較重雲噴出的這口「碧血飛箭」來,卻仍然是慢了一步,大片血雨紅光籠罩之下,姜極逃過了上身,卻逃不過下身,一時自胸腔以下,整個下半個身子,全部在血光掩蓋之中。
  一任姜極護體罡力如何了得,卻是敵不住對方這般拚命的煞手絕招。
  大片血光籠罩之下,那出自童雲嘴裡的千百點舌屑血雨,無不灌注了真力精髓,簡直不啻於萬千流矢飛蝗,一股腦地全都向著姜極身上招呼了過去。
  霎時間,千百點血雨飛星,隨即在姜極身上爆炸開來,幻化出大片血光,以姜極功力雖不致當場廢命,卻也受害極深。
  「啊……」
  落在地上的身子,猝然間打了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住,為之坐倒下來。
  那一面,童雲這一口「碧血飛箭」雖說是僥倖得手,自己本身,卻也油盡燈滅,隨著他前傾的勢子,一頭栽倒下來,當場一命歸陰。
  白長老眼看著重雲這一口血雨噴出,也就知道他必死無疑,心中痛楚簡直難以言宣。
  此時此刻,他卻不奔向童雲屍身,反向著重傷的姜極身前撲去,身形猝起,疾若飄風,起落之間,已經站立在姜極的面前。
  姜極一時大意之下,幾乎失了性命,這一霎只覺得整個下半截軀體發麻,血流如渠,若非是他多年功深,尚能勉強支持著,不使真力渙散,差一點功力的人,早已斃命當場。
  自然,以此刻情景而論,他無論如何再也難擋白長老的出手一擊。
  因此白長老的忽然襲進,只嚇得他魂飛魄散,一連向後打了兩個踉蹌,幾乎又為之坐倒下來。
  隨同姜極而來的一干手下,卻是沒有想到主子竟然會吃了這麼大的虧。
  當此一霎,忽地吆喝一聲,齊向著白長老身前撲來。
  其中二人身法饒是快捷,「嗖嗖」兩聲,先自向著白長老左右兩側方襲來。
  白長老自忖著當前情景,再要心存厚道怕是不行,對方人數太多,卻也不忍趕盡殺絕,眼前二人來得如此猛銳,說不得只好先拿他二人開刀,以收殺雞儆猴之效。
  來者二人,一名黃虎,一名魏天剛,向在宮九如與胡烈手下當差,手手功夫不弱,眼前為救主子性命,全然未考慮到自己的功力下場,誠然是大可悲事。
  當下,跟著二人的下落之勢,黃虎是一口雁翅刀,魏天剛則是一對尺半長短的匕首。
  兩股兵刃幾乎是同時招呼出手。
  雁翅刀直劈頂門,匕首雙奔下腹,勢子是一般地快。
  無奈在白長老眼睛裡,怎會把他們兩個看在眼中?
  黃虎、魏天剛兩股兵刃方自奔到,白長老雙袖猝然間向兩下裡一分,即行發出了極大的兩股力道,只是形諸表面的現象,卻是並無驚人之處。
  黃、魏二人忽然站住了腳步,猝然間就像是打擺子也似的哆嗦了一下,只覺得透著心眼兒一陣子發涼,撲通兩聲,雙雙跌倒地上,頓時一命嗚呼。
  現場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為之大吃了一驚,這一手殺雞儆猴功夫,果然奏了奇效,十幾個將動未動的人,突然間,都像是腳上生根一樣地定在了當場,動彈不得,再無一個人膽敢出手。
  正面的姜極向後面又打了一個踉蹌,本能地遞出了一招——分開的一雙手指,凝聚著無比尖銳勁道,直向著白長老一雙眼睛上挖來。
  白長老冷笑著道:「不必了。」
  若在平時,二人一旦動上了手,孰勝孰敗,因是費人思忖,而此刻情形卻是大有不同,姜極的恃強好勝,便徒然是自取其辱。
  白長老話聲方出,右手反搶著向上一翻,已自攥住了姜極手腕,這一手勁道,卻是恰到好處,只痛得姜極身子連連打顫,臉上汗下如雨。
  「哦……」
  只說了這麼一個字,可就沒有了下文,敢情已被白長老獨家所擅的「六陰拿穴」手法,拿住了穴道。
  這番情形,若在平日也是極不可能,即使真的被拿住,姜極也能運施自家的「開陽真力」,將閉穴解開,而目前他卻已是無能為力。
  「哦……」
  身子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卻不曾坐倒在地,原因是白長老那一隻鳥爪般的瘦手,兀自緊緊地攥在他手腕之上,一霎間,早已是冷汗淋漓。
  「矮子,你真的要下毒手麼?」
  事到臨頭,他卻也狠不起來,加上下體傷勢嚴重,只痛得遍體打顫。
  白長老一雙深陷的眸子,頻頻在他臉上打轉:「姜極……你還想活麼?」
  說時滿頭白髮幾乎全數豎立而起。
  姜極看在眼中,直接地感覺到此命休矣,當下長歎一聲:「矮子,就給個痛快的吧!」
  說罷,他竟自閉上了眼睛。
  白長老此時若要制其於死命,只需真力一吐,當能使對方血脈賁炸而亡,他卻終究不忍,冷冷一笑,道了聲去吧!右手翻處,姜極身勢有如凌空飛雁般,已被擲了出去,足足飛出了三四丈遠,落身於院牆之外。
  剩下的人嚇了個忘魂喪膽,一時不待招呼,紛紛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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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5:42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醉酒失儀態 更需解鈴人

  夜月下白長老蜘躕於滿院屍身之間。
  這些屍體之中,給予白長老最有感觸的當然是童雲的這一具了。他癡癡地走到那具屍身當前,定下腳步,細細地打量著。良久……良久……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盧幽靜靜地說:「你來了?」
  關雪羽應了一聲,在一張位子上坐下來,一面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臉色。
  在他以為,自己這個乾娘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無所不知的一個人,那麼,昨日傍晚鳳姑娘的來,似乎亦應該為其所察覺,她到底是否知道?自己又是否應該告訴她?
  心裡這麼盤算著,一時舉棋不定,卻不知如何開口。
  「這地方很靜,我很喜歡。」盧幽緩緩地說,「要不是我們要急著趕路,我真希望能在這裡多住上幾天。」
  關雪羽道:「既然乾娘喜歡,不如就多住兩天,其實並沒有什麼迫切之事等待著去做……」
  「真的沒有麼?」盧幽喃喃地道,「不是有位好心的姑娘,受了毒傷,等待著你去救治麼?」
  關雪羽頓時為之一呆,暗自盤算著,實在記不起是否曾把麥小喬落難、負傷暫居於出雲寺的事情告訴過她,假使自己沒有透露這個口風,那麼她又怎麼會知道?
  「唉……」盧幽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孩子,你目前的心境苦惱,真以為我不知道麼?」
  「乾娘你指的是……」
  盧幽臉上出現了淡淡的微笑,卻有些淒然:「你用不著瞞我,我對你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一個麥姑娘,又是一個鳳姑娘……」
  說到鳳姑娘時,她臉上情不自禁地有了一層薄怒,冷冷地嗔道:「這個鬼丫頭,仗著自己本事大,人又聰明、漂亮,把誰也不看在眼睛裡,就拿昨天的事來說吧,還真當我不知道呢!」
  關雪羽不禁臉上現出訕訕之色,思忖著將如何置答。
  盧幽雖然這麼說,實際上卻並非真的因此動怒,臉上顯出一片平靜。
  「這件事也無怪你心裡煩,實在也難……」她緩緩地說,「鳳丫頭雖說為人刁鑽任性,只是對你倒也是一片真心……那位麥姑娘,我雖然沒有見過她,可是想來也是不差。以你為人,秉性端莊正直,原是不該涉入這個感情圈子裡去的,偏偏你卻是陷了進去……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看起來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夠幫得上你自己的忙了……我早先對風丫頭一直心懷不滿,認為她太像她父親,自私、任性、心狠手辣……現在想起來倒也並不盡然,想不到這丫頭倒有一番真情,她能夠毅然離開七指雪山,前來投奔你……這就證明她愛你之深……」
  說著她微微歎息一聲,冷冷地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對她來說,這其中卻是冒著生命之險,真想不到她居然會有這個膽子,我真為她擔心……」
  關雪羽聽得一涼:「乾娘是說鳳前輩若知道,饒不了她?」
  盧幽點點頭,冷笑了一聲:「早先陸青桐確是有意要將女兒許配與你,但他秉性剛烈,自負太高,雖有此意,卻不會真的就把女兒嫁給了你……」
  盧幽的臉上帶著一片淒冷,那種表情之下所顯示的是她對於鳳七先生這個人瞭解得該有多透,多深。
  「你大概還不知道。」盧幽冷冷地笑道,「他實在的意思,是想要你留下來,把你招贅,要你跟著他姓陸……」
  關雪羽心頭一驚,未作表情。
  盧幽道:「這是他的私心,他這麼做,一來可順情他女兒,又可把你收為心腹愛婿,最主要的一點卻是可以借此之機,大大地對你父母羞辱一番,算盤打得果然是如意極了,想不到結果卻落得了一場空……如今你我走了,女兒也相繼出走,陸青桐他這個臉可是丟大了,鳳丫頭再落在他的手上,便只有死路一條……」
  她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頓下來,輕輕一歎,「鳳丫頭居然有膽量違抗父親,離家出走,大膽地去追求她自己的愛情……這一點倒是讓我對她十分欽佩,只是,她又怎麼能逃過陸青桐的手心?我可真由不住為她捏上一把冷汗。」
  關雪羽怔了一怔,道:「這可怎麼是好?乾娘你可要救她一救……」
  盧幽微微一歎:「原來你對她並非無情,這個忙我只怕是幫不上了,一來這丫頭對我成見也很深,再者他們之間到底是父女的關係,局外人很難辦,更何況如今我與陸青桐已是勢同水火,我不幫她還好,一幫她,只怕更糟……也只有看她自己的命了。」
  關雪羽想了想,果然也是如此,頓時心中大生煩躁,卻又無計可施,一時好不為難。
  沉默了一陣,盧幽道:「這件事你壓根兒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也就不必再煩了,好在這個丫頭機靈得很,必然有她自己的一套辦法,你只看她不離我們附近,也就可以明白一個大概了。」
  關雪羽奇怪地問道:「她難道還沒有走?」
  盧幽微微一笑:「你以為她真的走了?這孩子的性情我清楚得很,她可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人……你等著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關雪羽聆聽之下,著實吃了一驚,思忖著未來之事,卻不知又將會生出什麼意外。
  心裡正自盤算著未來得失,耳邊上忽然傳過來極其輕微的一聲細響,設非是關雪羽這類具有靈敏聽覺的人,簡直無能辨出。
  盧幽自然也聽見了。
  聲音起自當頭屋頂瓦面之上,分明是夜行人所留下的腳步聲音,很可能借此一點之力,早已飛身尋丈之外。
  關雪羽原待出去查看,兩隻手已經按住椅把子,卻又臨時止住了動作。
  對面的盧幽顯然早已知道了,嘴角上掛著微微的笑,輕輕道:「來不及了,如何,我猜的是不錯吧?」
  既然知道了鳳姑娘的確未曾遠去,關雪羽倒是下意識地放了些心,然而當他再觸及彼此未來感情發展時,卻又不免心裡忐忑難安,轉念再想,事情已經有了決定,但求無愧於心而已,也只能在自己可行範圍之內,予以同情幫助了。
  盧幽見他沉默不言,冷冷地道:「方纔那幾句話,我是故意說給她聽的,這丫頭花巧得很,天生的倔強脾氣,死不服人,她是絕不會甘心敗在麥姑娘手上……我只怕她……」
  說到這裡,她停住了話頭,微微搖了一下頭道:「……也許還不至於,不過,麥姑娘的傷勢是否無恙,卻叫人牽掛,為萬全計,你應該早一天到出雲寺去看看才是,鳳丫頭的話你可不能全信的。」
  關雪羽站起來,踱向窗前,望著蕭索的院落,一言不發,心情甚為愁苦,自己簡直不敢相信,一向提得起,放得下,像自己這樣的英雄氣概,一朝為情所困,竟然會自陷如此。誠是不可思議之事了。
  在燈下看了半卷書,關雪羽只覺得心緒極不安寧,紙窗外風聲沙沙,地面上的落葉,被風勢帶動著,滴溜溜地直是打著轉兒……
  是惆悵?抑或離懷?
  總之,他感覺到自己是變了,變得恁地拖泥帶水,拿不起,放不下,真正是愧煞昂藏七尺,慚愧、慚愧。
  沙沙滴滴,像是一層細沙子般的物什,拂落在窗戶紙上,那不是地上的沙子,是梧桐子兒,隔著一牆之間的那一排參天老桐樹,樹上的桐子兒早就熟透了,每一回風吹時,都落下好些個,打在窗戶上沙沙作響,白天還聽不太清,人夜之後,可就聽得極其清楚,此時此刻,誠所謂「隔牆桐子落,幽人應未眠」了。
  合上了書,關雪羽站起來,他特意地把燈光撥暗了,想早一點就寢。
  就在這時,耳邊上卻聽見了「噗」的一聲細響,像是落牆的貓兒那般輕微,接下來可就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了。
  關雪羽心裡不禁為之一動,一隻手就勢已落在了案頭上的那口長劍劍把上。
  他當然不會真的以為那是一隻貓,抑或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接下來的一陣子沙沙聲,算是幫了夜行人的大忙,因此,在那般情況之下,即使你的耳朵再尖,聽覺再靈敏,也難以分辨出混雜於其間的腳步聲,特別是對方如果再具有一流的輕功身法,那就更難分辨出來了。如果是真有夜行客光顧的話,那麼這陣子風聲無疑便是最好的掩護了。
  關雪羽略一思忖,那只握劍的手,非但沒有松下,反倒把持得更緊了。
  緊接著手腕微振,一口耀目閃爍著精光的長劍,已握在手上。
  也就在這一霎,他耳邊上聽見了第二次的腳步聲,並且較前此落地的那一聲更見輕微,幽靈也似的已掩在了自己睡房門前。
  關雪羽暗吃一驚,忖思著,你好大的膽。
  掌中劍一緊,光華暴長,一劍正待揮出,忽然間,他卻又臨時中止住了這個動作。
  耳邊上聽見了「篤篤」輕微的叩門聲。
  顯然是存心造訪自己來的,關雪羽這便不能冒失地出手了。
  「是誰?」
  話聲出口,掌上的一口長劍,已回落鞘中。
  沒有回答,代替回答的卻是另一次的兩聲輕叩。
  關雪羽心中狐疑,腳下輕點,極其輕快地已來到了門前,他左手蓄勢,右手開門,驀地拉開了房門。
  這個勢子可以使他在一經發覺不對時,立刻劈掌而出,以他如今功力,在這麼近的範圍之內,實在很難想像什麼人能夠當受得住。
  然而,這一切均屬多餘,因為他所面對的,根本就不是敵人,乃是一個長髮佳人。
  即使在黑夜裡,關雪羽也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鳳姑娘……是你?」
  說了這句話,他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又在表明了他的確沒有敵意。
  鳳姑娘秋波一轉,在他臉上深深地瞥了一眼,隨即走了進來,隨著她身後帶來的,是一股既濃又醇的酒氣,卻使關雪羽為之一驚。
  「你喝酒了?」
  鳳姑娘緩緩地回過身來,笑靨輕綻,謎也似地笑著:「你最聰明,我還沒有說話……你就嗅出來了,鼻子可真尖。」
  說著嬌軀輕長,滴溜溜在現場打了個圈兒。
  滴溜溜,她又打了個圈兒……
  佳人長髮披散,裙帶輕飄,她這麼一圈一圈地打著轉兒,那番姿態真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燕家大哥,你看我美麼,嗯?」
  轉著轉著,忽然她蹣跚著倒了下來。
  關雪羽在一旁早有防備,手攬處,已抄住了她倒下的身子:「你喝醉了,這是何苦。」
  三分懊惱,七分同情。
  關雪羽手上用勁兒,半托半推地把她送上了座位。
  鳳姑娘身著垂柳,倒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簡直像是一匹緞子,尤其是細長黑亮的一頭長髮,雲也似的垂落地上,垂下來的一雙手,更恰似兩截白綾。
  「我……是為了你……」
  像是出之囈語,鳳姑娘半躺在椅子上翻過身子來,關雪羽目光乍一接觸之下,由不住陡然吃了一驚,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失措。
  敢情方才一番掙扎,鳳姑娘身上的一襲長衣,竟自鬆解開來,這還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內裡寸縷不沾,敞開的襟懷裡,閃爍著跳動的肉光。
  她瞇著惺忪的一雙睡眼,嘴角微牽,顯示著的淺淺笑靨,含蓄著幾許浪態、淫媚……這番姿態簡直不可能在她平常清醒時刻能尋覓到,而現在,藉著三分醉態,竟自活生生表露出來。
  「都為了你……燕哥……我才喝酒,喝醉了……」
  「哼……為了我……」
  關雪羽恨不能過去狠狠地給她兩巴掌,卻又是不勝痛惜,當記得對方雍容、華貴的素行,較之今夜的浪漫放蕩,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個姑娘人家,何以會忽然間作了如此巨大不可思議的轉變,其中情由,端是不忍卒思了。
  在暖壺裡,倒了滿滿的一杯白水,關雪羽直趨而前。
  鳳姑娘「嚶」然媚笑裡,正待站起,卻被關雪羽一隻手結實地按住了。
  鳳姑娘盤過手來,捉住了他結實的那只膀子,授受之間,恰如春火燎原,蕩漾而起的邪情,愈加的一發而不可收拾。
  關雪羽狠狠地念著:「罪孽、罪孽……」
  他無法忘得了她早先的素節,這一霎便更感覺到她的罪大惡極,設非是她喝醉了,真恨不能狠狠地教訓她一頓,正因為他有了這番居心,才能無視於對方的袒陳裸露。
  「把這杯水喝下去。」
  鳳姑娘接過來說了聲「好」,隨即咕咚咚一口氣喝了個光。翻過眼波兒來,依然媚態十足地道:「這不是酒……你騙人家……」
  關雪羽冷笑著道:「你給我聽著,任是天塌下來,也不許你作賤自己……」
  鳳姑娘猶自在「哧哧」地笑。
  「燕哥哥……你看我美……麼?」
  雙手攤處,玉體全現。
  關雪羽眼睛裡幾乎噴出了火來,卻非是情焰魔火,而是無比的忿意。
  他一聲不哼地,為她把長衣遮好。
  鳳姑娘偏是不依,掙扎著又自解開。
  關雪羽又一次為她掩好,她卻又掙著脫開來。
  「對不起你了。」
  再一次為她把衣服穿好的同時,關雪羽右手輕拍之下,微微凸起的中指骨節,已點在了鳳姑娘胸下的「軟麻」穴上,後者為之輕輕一震,隨即不再移動。
  只見她星眸半開,笑態可掬,兀自癡癡地向對方望著,心裡很明白,卻是倦體無力,再也動彈不了。
  關雪羽把她雙手抱起,原想放置在自己臥床之上,想到了這樣不妥,又把她改放在矮几上,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氣惱和痛惜。
  一陣子心酸,竟自落下了淚來。
  轉身走向窗前,推開了紙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他才又轉回來,走向鳳姑娘的面前。
  「你不該這麼樣的折磨自己……真想不到你會變成了這個樣……」
  鳳姑娘張了一下嘴,語出無聲。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委屈,但是我可不要聽你那些醉話,等你清醒了以後再說。」
  鳳姑娘花容間顯示著一片笑靨,只是笑中有淒,眼中有淚
  關雪羽目睹之下,輕輕一歎,取過一個洗臉的面盆,放置在她身前。
  「來,先把你喝的酒給我吐出來,清醒以後,我們再說話。」
  說完不再容她有無反應,隨即動手把她身子轉過,讓她的臉朝下,即以右手微著勁道,向她背上一按,鳳姑娘身子抽搐著,隨即連連嘔吐起來。
  一口接一口的黃水,可真是不少,足足吐了小半盆子,頓時斗室內充滿了濃重的酒氣。
  關雪羽乾脆走過去把門也給打開來,大股的風灌進來,配合著敞開的窗,空氣隨即有了交流。
  鳳姑娘兀自一口接著一口的乾嘔著,殘酒吐盡,最後,甚至於連膽汁也要吐了出來。
  關雪羽一面解開她身上的穴道,一面又倒來清茶,為她漱口,清理了半天,才弄乾淨。
  鳳姑娘吐盡腹中酒,才像是舒服了一些,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那麼近、那麼近地凝視著他……
  「我真慚愧……」說著,她隨即微微地閉上了眼睛,兩滴清淚,透過了密密的睫毛,珍珠也似的滾了出來。
  忽然她又睜開了眼睛,滿面迷惘地凝視著他:「我……真臊死了……燕……雪……你會不會看不起我?我怎……麼會……這樣……」
  她幾乎不敢直接注視對方的眼睛,幾句話出口,一張臉早已臊得通紅,也許是心情過於激動,簡直有些抽搐了。
  星眸微合,只是頻頻地搖著頭,一頭秀髮,雲也似的散開著,一切的顯示,是那麼的沉鬱、迷幻,而交織著的烈火真情,卻有摧心瀝肝之勢。
  關雪羽原本凌厲的目光,竟然為之萎縮了。
  「你……何苦?」
  似乎只有這一句好說,說完,他突地掉過了身子,情勢的演變,雖然像是很冷靜、殘酷,而事實的微妙發展,也只有當事者自己心裡有數了。
  關雪羽急欲擺脫眼前情況,想到院子裡去,也許是出了這個門,離開了這間屋子,便是脫離了眼前這步急難……他也只有這麼期盼了。
  「你你……燕雪……站住站住……求求你不要離開我……」聲音分外的淒切。如此的女人,這樣婉轉的聲音……此時,此境,真有招魂攝魄的魅力……接下來的聲聲硬咽,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將為之動情。
  關雪羽站住了腳步,熱血上湧,滿面赤紅,暗暗怨歎著:「罪孽……罪孽……」
  「你把衣服穿好了……我出去走走就回來。」
  他幾乎不敢回頭再看她一眼,說完了這句話,他便舉步前進,鳳姑娘卻偏偏放不過他。
  他這裡腳步才移,兩條腿已讓她緊緊地抱住。
  用力地掙了一下,沒有掙開,感覺到抱著他足下的那一雙女人的手腕,微微地在顫抖著,傳過來的心波情愫,便非言語所能形容的了。
  關雪羽可以用力地踢開她,但是他沒有……一任那雙緊緊抱著他足踝的雙手顫動著向上延伸,雙膝兩腿,直到了他的後腰,緊緊地被她護抱住。
  然後,他感覺到了她的臉在摩擦著。熱熱地近來,絲絲地感受,那是淚,夢囈的呢喃、顫抖的接觸,那是情……「燕雪,我愛你……我離不開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吧……」
  「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甚至於為你死……」
  關雪羽回過了身子,立刻接觸到了她仰起的臉,那緋紅了的雙頰,早已為淚水浸濕。迷濛的眼睛,傳遞著的萬般柔情,足以銷魂蝕骨。
  「唉……姑娘……」
  伸出了一隻手,不經意地落在她的發上,容得他忽然驚覺到這個舉動有欠妥當時,情緒的發展已不容他再行收回。
  鳳姑娘便自倚在了他的身上,哽哽咽咽哭泣起來,即使像她這般要強的姑娘,一朝為情所困,竟然也會變得如此軟弱無助,眼前,在面臨著將要失去自己愛人的時候,甚至於連最後的一份矜持也顧不得了。
  關雪羽似乎只有搖頭歎氣的份兒了。
  他只是連聲地歎息著,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道什麼時候感染上了這種歎氣的習慣,尤其是像眼前這樣一口接一口地連聲歎息,自己聽起來也是怪怕人的。
  「姑娘,你站起來好好說話。」
  一面說,他雙手把她硬扶了起來。
  鳳姑娘用力地搖著頭,像是要把一切的不如意都搖開去,變得無影無蹤,可是哪裡又能做到,在關雪羽有力的扶持之下,她變得更弱,簡直舉步無力。
  好不容易坐了下來,淚水卻盡自滴個不停。
  「真的沒有想到,你竟會變成了這……樣。」關雪羽搖搖頭,有幾句責備語氣的話,卻是不忍出口,對方已是如此痛苦,說什麼都屬多餘。
  「唉……」
  汩汩的識水,由她那雙看來已略呈浮腫的眼睛裡淌出來,她顯得那麼有氣無力地說:「我真是變了……」
  緊緊地咬著一嘴銀牙,似乎有說不出的怨和恨,原本是要大大發洩一番的,只是面前的心上人就有那麼一種力量,與他相處時,總似正氣迫人,嚴肅時固然如此,輕佻詼諧時,也根本不敢過分冒犯,這種感受,是她與他過去相處以來,所慢慢感受而來的。
  「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乾脆給一句話吧,要不要我……」
  眼淚兀自仍在汩汩地不停淌著,只是透出來的那種眼神兒,卻含蓄著倔強與攤牌的意味。
  關雪羽真沒想到,她竟然還會有此一問,這麼大膽,單刀直入的一問簡直難以招架。
  「這是個傻問題,我不想回答你。」
  關雪羽就在她對面緩緩坐了下來。
  「一點也不傻……」鳳姑娘盯著他,「我現在明白得很,我想過很久了,你不是不喜歡我,只是卻不敢……能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
  「我……沒有……」關雪羽坐正了身子,「我是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
  風姑娘憔悴的臉上,驀地閃出了一絲笑容,只是匆匆一現而已,緊接著又耷下了眉毛,這幾天以來,這個表情早已成了她臉上最深刻印象的標誌,那是重重心事鬱積下的一種表情,揮之不去,驅之不離……很不開心,卻又不令人死心的一種愁緒。
  然而,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卻偏偏擺脫不開,就在這淡淡愁緒下一蹶不振,爬不起來了。
  投過來一個詢問的眼波那就足夠了。
  信號是一連串的問號,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有所不能。」
  關雪羽再一次地面對現實,苦笑著只是搖頭。
  鳳姑娘緩緩地垂下了頭,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忽然冷笑了一聲,情緒的轉變,又使她回復到了昔日的逞強好勝。在武術上,她不服輸於人,在愛情上更將如此,一霎間,那雙剪水瞳子裡流露出狡黠凌厲的眼神。
  「是因為麥小喬?你更喜歡她?」
  關雪羽鼻子裡「哼」了一聲,未與置答。
  「我就是不懂……」鳳姑娘一霎間鐵青了臉,「她哪一點比我強?比我漂亮?比我本事大?還是比我更愛你?」
  關雪羽微微一笑,這樣的問題,他是不能回答的。實在說,自己此刻的心情,也正在激烈衝擊之中,由於近日的相處,鳳姑娘在他心中的印象已愈來愈深,這樣的結果,使得他心裡彷彿對麥小喬有一絲歉然,他的急急出走,欲尋小喬,也許與此不無原因。
  「你怎麼不說話?」
  鳳姑娘眼神更見凌厲,似有怨意地狠狠盯視著他。
  關雪羽搖搖頭,依然是不發一言,他此刻心情複雜,倒不是心有別屬。鳳姑娘所提的問題,實在難以答覆,必須要在極冷靜的情況之下,才能作正確的答覆,而且必須要在他見過麥小喬之後,才能對自己的感情有所認識,更為肯定。
  「夜深了,姑娘你也該回去了……」
  「回去?」鳳姑娘作了一個苦笑,「回到哪裡去?我已經沒有家了……」
  關雪羽著實吃了一驚,這就證明盧幽所說不假,果真鳳七先生對女兒不能見容,後果可就大為堪憂。
  「你也不必為我擔心,這是我自己的事……」
  說著她就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你也許還對我認識得不夠清楚,我這個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為了要得到你,我是不擇手段的。」
  關雪羽簡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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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6:00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情場如戰場 愛恨相交融

  關雪羽心中忖道:「眼前的情形,看來似乎對我很不利,可是未來的勝負,還難說得很……」
  鳳姑娘頗有所恃地道:「剛才你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就證明了我在你心裡並不是一點沒有份量,只要有一點希望,我就不會輕易放過。」
  說著說著,她那雙充滿凌厲的眼睛裡,又自噙滿了淚水,恨和愛再一次的衝擊,使得她有些難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只怕又將要在關雪羽面前失態,便只有避開一途。誰又願意在自己最心愛的人面前失態?她卻不只一次地自曝其短,毫無保留地剖露了自己,似乎很不智,卻是難得一見的真情流露。
  強自忍著悲憤的情緒,鳳姑娘面現笑靨道:「說來很好笑,你別老是姑娘長姑娘短的——只怕你連我的名字都還不知道,我叫鳳怡,你可以這麼稱呼我……」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鳳姑娘苦笑著搖搖頭道:「你也許不會相信,我心裡原本是希望與麥小喬能夠成為朋友……而現在卻已是絕對不可能了……」
  關雪羽道:「為什麼?」
  「為什麼?」鳳姑娘淒涼地笑著,「你還要問我?她這個人真的是不錯,只是感情是自私的,我還不夠大方到把自己心愛的拱手讓人,唉……我真不敢想,再見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一個場面……天曉得……」
  關雪羽怔了一下,深沉地道:「鳳怡,你可不能做傻事呀!」
  聽見了這聲稱呼,鳳姑娘的眼睛像是亮了一亮。
  「你叫我什麼?」
  「剛才你不是要我這麼稱呼你麼?」
  說著,關雪羽的臉忽然紅了。
  一霎間鳳姑娘眼睛裡閃爍著喜悅的淚光:「你的心總算還沒有被狗吃了……」
  說著,竟自落下淚來。
  「唉……」關雪羽回過身來,在室內踱碟著,忽地定下來,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腳,「告訴你吧,我也不是個銅心鐵肺,真正無情的人——你……你對我的好,我又豈能真的不知……只是……只是……」
  鳳姑娘睜圓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只是怎麼了?」
  「只是我不能……」說著,關雪羽已跌坐在椅子上,像是洩了氣的一副皮囊,無限氣餒,無限沮喪。
  「為什麼不能?」鳳姑娘挑動著眉毛說道,「是因為你先認識了她?還是你更愛她?」
  「我不知道。」關雪羽搖搖頭,「你不要問我這個問題,我真的不知道……」
  「哼……」鳳姑娘冷笑著道,「如果說你更愛她,我只有恨,卻也罷了,如果說因為認識她在我之先,就犧牲了我,我可是死也不甘心情願。」
  關雪羽無限悵惘地搖著頭,這一霎間,他著實也有些茫然了。
  說來可笑,自己與麥小喬,充其量也不過就只見過那麼幾次面,真正獨處更是少得可憐,何以會有這般深篤的感情產生?確是令人費解……
  多麼微妙的感情,如果說果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那一日黎明送別,小橋片刻相晤,便是惟一的定情之時了,大家什麼話也沒有多說,只是互道珍重,餘下的更多更深的默契,便盡在不言之中了……
  鳳姑娘默默地注視著他,片刻的冷靜之後,已使得她恢復了原來的理智與敏銳,尤其是在這要緊關頭,她是不會放過觀察對方機會的。
  情緒有如幻滅的磷火,閃爍在關雪羽沉痛的臉上,所能表示的是那麼的含蓄、抽像,但是真情的捕捉,常常便隱藏其中。聰明的鳳怡,正在運用靈思,洞悉入微。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霎間的神馳,所歌頌的意境,竟是那麼的深切。感情的真偽,一人智者眼中,立辨其真。
  關雪羽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卻已等於說了千百句話。呆癡的目光,不只是注視著眼前的那一盞熒熒孤燈,更多的情思,朦朧中早已瀰漫開來,漸漸地擴大著……
  由是冥冥中,麥小喬的情影現諸眼前……帶來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虛與遐想。
  關雪羽著實地感覺到一種沉淪,整個心卻似沉甸甸的……原該是再真再純不過的一份情了,驀然間由於闖進來了鳳姑娘這麼一個人來,就像是攪混了的一池子清水,想要沉澱下來,再回到原來的純淨,談何容易?這個譬仿,其實也不恰當,倒似浪花澎湃,永無休止的黃河,既然水質本已是黃,便似永無回清之一日了。
  燈芯「波」地一聲輕爆,聲音很小,卻遠比一聲鳴雷更使眼前的兩個人為之震撼。
  關雪羽宛若由幻夢中驚醒過來,赫然發覺到靜坐一隅的鳳姑娘,從而為自己方纔的失態感覺到內疚。
  鳳姑娘微微歎了一聲,道:「敢情你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這麼深了?過去的日子裡,我竟然一無所知,簡直像是一個瞎子……」
  「是……麼?」
  他自己反倒迷惑了。
  「好吧,讓我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鳳姑娘由位子上緩緩地站起來,「麥小喬她中毒過深,我雖然盡了全力,卻無能挽回……」
  「她怎麼了?」關雪羽猝然一驚。
  「放心,她死不了,只是她的眼睛瞎了。」說完這句話,她倏地拉開風門,投身於沉沉的夜色之中,頭也不回地去了。
  天上飄著淫淫細雨,出雲寺籠罩在一片煙霧雲靄之中,一聲聲的悶雷,橫過天際,從這一邊,滾到那一邊,滾來滾去,卻始終炸不開來。
  人的情緒也顯得十分低落……
  幾莖春蘭,都已打著苞兒,在雨水的沖洗之下,顯得格外的嬌嫩,那一叢冬青樹,更是翠綠欲滴,遠遠迤邐而來,將這所偏殿寺院擁抱著,像是一條巨大青龍,這座寺院的氣勢看起來,便更加雄偉。
  麥小喬倚身欄杆,面對著煙雨迷漫的蒼天,若有所思。
  雖然不過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她已略能適應雙目失明的現實境況。
  在眼淚已將干竭之後,所面臨的,仍然是同樣殘酷的現實,死既然是死不了,總是要活下去的。
  原指望著出雲老和尚離寺三天必將回轉,誰知道屈指一算,幾乎已半個月了,還沒有一點點回來的跡象,想必是未能找尋到那個所謂的能人良土。滿腔熱望,便只有寄托在此人身上了。
  有眼睛的人絕對難以想像到沒有眼睛的人的痛苦感受,卻也絕對領略不到失明者的敏銳心智反應,一個人一旦雙目失明之後,一切的一切都將是化明為暗,只能以看不見的靈思幻想,假設著某項事物的生養敗息,一切的人際關係,來來往往,也只能憑持忖度與摸索,長久以後,自有其生存之道,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已不知在這裡佇立多久了,絲絲的細雨斜著飄過來,染滿了她披散的頭髮,浸濕了她身上的長衣……卻更似凍結了她的心,此時此刻,她眼中既無別物,耳中亦無別音,幾乎已到了人我兩失,混沌之境。
  廟裡的和尚誰都知道,這位美如仙女的大姑娘眼睛瞎了,這幾天脾氣不大好,是以一看見她的出現,便老遠地避開,倒只是幾個小和尚,心懷同情地始終眷顧著她,無論她從哪裡出現,都遠遠地跟蹤著,生怕她眼睛看不見,碰著了一塊大石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隔著一道迴廊,三個小和尚遠遠地瞅著她。
  明智說:「可真是老天爺黑了心,怎麼會讓這麼好的一個姑娘瞎了眼?」
  明本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翻著一對黑亮的小眼睛道:「昨天早上我們三個人不是為她燒了一炷香嗎,你猜怎麼著,夜裡我就做了一個夢,夢見老方丈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人,嘿嘿,這個人本事可大了。」
  「啊——」明法張大了嘴巴,「有……多大?他能治好麥姑娘的眼睛麼?」
  明本連連點著頭道:「能!能……麥姑娘的病,就是這個人治好的——」
  三個小和尚都樂開了,一派天真,好像煞有介事似的。
  笑著笑著,明法小和尚遂自歎息道:「唉……她實在太可憐了,那個人也太狠心了,居然看也不來看她一次,真是狼心狗肺。」
  明智怔了一下說:「哪個人呀?」
  明本也傻了眼,眼巴巴地向明法張望著:「你是說,害她眼睛的那個人?」
  「不是不是……」明法小和尚連連搖頭,「你們別瞎猜,事情是這樣的……」
  三個光腦袋聚在了一塊。
  明法不自然地紅了臉,怪不好意思地道:「事情是這樣的……啊,我說了你們可不能亂傳開去啊!」
  兩個小和尚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明法這才道出了他的獨家新聞:「……有一天,我聽見老方丈師父跟麥姑娘在說話……後來又來了一個大姑娘,那個姑娘的本事可大著呢!」
  兩個小和尚全傻了,果然毫不知情。
  「好像是給麥姑娘治病來的,我聽見了她們說話,說到一個姓關的……」
  「什麼姓關的?」
  「他是幹什麼的?」
  「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
  「咦?」明智圓睜著一雙小眼,「這算什麼?這就是你要告訴我們的?媽的,這什麼玩藝兒……」
  明本也在怪他,兩個小和尚你一句我一句,明法被搶白得簡直招架不住。
  等到他們都說完了,他才慢吞吞地道:「你們罵……什麼人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你,」明智恨得直咬牙,「我算是真服了你……你倒是說呀!」
  「不要吵嘛……你們這一吵,我可要忘了。」
  「忘了,忘了我揍死你——」一面說,明智真恨不能向著對方的臉就是一拳。
  「別慌……別慌……我想起來了。」
  他總算想起來了,訥訥道:「是這麼一回事,好像麥大姑娘……愛……愛……上了那個姓關的,而後來的那個大姑娘,她也愛上了那個姓關的……」
  「有這種事?」明智道,「這個姓關的是幹什麼的?媽的,這麼好命。」
  明法搖著頭:「這……就不知道了。」
  「哦,」明本忽然像觸了電也似地道,「你說的就是那個姓關的,可是以前常來咱們廟裡的那個關大相公?難道會是他?」
  這麼一說,兩個小和尚又都愣住了。
  「對……」明智連連點頭道,「你這麼一提,可就絕對錯不了啦……準是關大相公……啊!原來還有這麼一檔子事,我是說咱們老方丈平常是不管閒事的,怎麼好生生的忽然帶回廟裡來一個大姑娘,原來是關相公……的事,這就難怪了。」
  明本「嗯!」了一聲,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說道:「要真是關大相公,倒也好了……」
  明智頻頻點著頭道:「也只有關大相公能夠配得上她,他們兩個才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只是,後來又殺出了另一個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明智、明本四隻眼睛全都注視過去,倒要看明法說些什麼,在他們心目中,這可是一件極為關心的重要大事,像是比每天的唸經還重要。
  明法小和尚訥訥地道:「這個……這個……那位姑娘好像跟關大相公也是好朋友……」
  「什麼好朋友?」明本小和尚聆聽之下,睜圓了一對小眼,「關大相公怎麼可以跟兩個姑娘都要好?」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聽她們說起來,像是這個樣……麥大姑娘就因為這樣,才……才到廟裡來的!」
  明本小和尚道:「要是這樣,關大相公就不對了……這位麥姑娘可真是可憐,怎麼能把她扔在廟裡就不管了呢!可憐她眼睛也瞎了……」
  明智搖頭道:「你也別亂說,我想關相公不是這樣的人,他既然托了咱們老方丈收留麥姑娘就證明他不是無情無義……倒是後來的那位姑娘麻煩……」
  明法張著嘴道:「怎麼麻……煩?」
  「這你就不懂了……唉,你叫我怎麼說呢,反正是男女之間的事都麻煩……」
  明本眨了一下眼;「什……什麼是男女……的事情?」
  「媽的,男女之間的事你都不懂,你……白活了……」
  倒是不愧大上兩歲,明智知道的比他們要多上一點。
  明本被斥,紅著一張臉,訥訥地道:「人家本來就不懂嘛……要懂,還來當和尚?」
  明智瞪著他,晃了一下頭道:「你都說些什麼?小心給老師父們聽見,罰你面壁。」
  明本嘟嚷著道:「本來就不懂嘛,難道你懂?」
  明智搖頭,歎道:「說你們土,還嘴硬……我當然是也沒經歷過,只是可比你們要懂得多……這男女之間的事情,咳……可麻煩著啦!」
  「怎麼……麻煩?」明法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光說麻煩,怎麼個麻煩法子你又不說。」
  明智訥訥地道,「這個……這個……」又搖頭又歎氣,滿像那麼回事似的接下去道,「是這樣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那倒是沒什麼,一個男人,兩個女人,咳……那可就麻煩大了……」
  「啊!」
  「哦?」
  「你想呀!」明智說道,「比方說吧,這位麥姑娘和另一位姑娘,都愛上了關大相公,兩個人都一樣的漂亮,本事又大,又都是一樣的好,你說關相公該要誰?捨誰?」
  明本搖搖頭:「那還用問,當然選麥姑娘了。」
  明法也點頭附議。
  明智冷笑道:「可你們也不是關相公,怎麼知道他心眼裡到底喜歡誰?兩邊都好,要死要活,爭風吃醋,你說他心裡煩不煩?」
  「啊——」明本緩緩點頭道,「這麼一說……倒真是麻煩。」
  「原來女人的事這麼麻煩呀……」明法張著大嘴幾乎傻住了。
  「廢話,要不咱們幹什麼好生生地要出家呢?所以說呀,還是咱們當和尚的好,腦袋一剃,袈裟一穿,什麼事都沒有了,每天只管吃素念佛就好——」
  說著,這個明智和尚雙手合十低低地宣著:「阿彌陀佛——」
  他是師兄,兩個小師弟每每以他馬首是瞻,聆聽之下,慌不迭地雙雙學樣,也都宣起「阿彌陀佛」來了。
  一語未畢,可就看見細雨絲裡正有幾個人走來。為首的一個老僧,正是本寺的老方丈出雲老師父,緊接著他身後的是一個頭戴大笠,背部高高拱起的麻衣老人,再後面的幾個人,俱是本廟裡的各堂職司僧人,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向著這所偏殿行來。
  三個小和尚不敢怠慢,趕忙恭敬地侍立一旁,合十以迎,眼看著出雲和尚與那個駝背的麻衣老人一徑來到院子裡,老方丈回過身子,吩咐身後僧人道:「你們各自都回去吧!」
  俟到各僧人轉身離開以後,出雲和尚才同著那個麻衣老人一直來到了近前。
  「弟子等迎接方丈師父——」
  三個小和尚一致向老和尚合十問安。
  出雲老和尚點點頭問:「麥姑娘的情形怎麼樣?」
  三個小和尚彼此看望了一眼,明法上前一步,訥訥道:「回方丈師父的話……麥姑娘……每天吃三頓飯,有時候只……吃兩頓,有時候……一個人……老想,也……不說話,弟……弟子勸……她想開一點……」
  出雲老和尚一笑,看了他幾眼,他倒是挺喜歡這一個小徒弟的,認為他一片純樸、天真,不染世故。
  當下點點頭道:「你們暫時都下去吧,啊,麥姑娘呢?」
  明法說:「在那裡——」
  剛想用手去指,才知道敢情麥姑娘已回房去了。
  老和尚道:「你去告訴她一聲,說我們來了。」
  明法答應著,趕忙就往裡面跑。
  卻見那個麻衣老人呵呵笑著,瞇著一雙滿是皺紋的老眼,看向明法背影,微微點頭道:「貴寺和尚人數不多,方才都已見過,論質稟,都甚平平,倒是這個小和尚有些意思,將來傳你出雲寺衣缽,發揚光大,只怕卻是還要應在這個小娃娃的身上啊!」
  出雲和尚愣了一愣道:「是麼?」麻衣老人嘻嘻一笑,露著看來幾乎已經發黑的牙床道:「是不是往後看吧,佛癡,癡佛,你們出家當和尚的人總要有些呆癡才好,卻又不能真正的笨拙,佛謂『不可說,不可說』,這番道理大和尚你當然是懂得的了,哈哈……」
  別瞧這老頭兒又乾又瘦,聲音倒是極為宏亮,幾聲大笑真有響徹行雲的架勢,只驚得殿簷上一群野鳥,紛紛振翅而起,彷彿四山都有了回應。
  出雲和尚搖搖頭道:「你一來,就驚了廟裡的鳥兒,只怕不是善客,不可說,不可說,阿彌陀佛——」
  麻衣老人聆聽之下,第二次又自發出了一陣狂笑,這一次聲音較諸前次更為響亮,猝聞之下,真不禁被他嚇了一跳,宛若晴天響了一聲霹靂。
  就在他這陣笑聲之後,猛可裡由後面藏經閣樓間,起了一聲淒厲尖嘯之聲,有如九天拋起的一根鋼絲,驀地拔了個尖兒,隨即消於無蹤。
  出雲和尚在麻衣老人第一次發出大笑聲之時,已似留了仔細,容得他第二次發笑,便已是心領神會。
  「阿彌陀佛——」他雙手合十,嘴裡連聲宣著佛號,「無量壽佛,善哉,善哉!施主你的眼睛也太厲害了,那經閣藏鬼,已近甲子,向來相安無事,你又何必非要趕他們離開?豈非造孽?這一來,真正的是惡客了。」
  麻衣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佛門善地,豈容鬼魅存身,這園子我一進來,就感覺到了冷氣森森,莫怪乎那位麥姑娘的病勢不減了,我為你攆鬼,行了一件大善事,何不來謝我,反來怪我多事,真正的豈有此理,往後我也就不再多管你的閒事了。」
  老和尚嘻嘻一笑,只念著阿彌陀佛。
  二人暄談說笑之間,倒像是極為熟穩的相知老友,殊不知他們相識雖久,中間這一段距離,總有三四十年之久沒有過往見面了。
  雨絲仍飄個不已,天色十分陰晦。
  麻衣老人嘿嘿笑道:「這多年來,你當我早已不在人世,我卻對你有個耳聞,難為你還是有道的高僧,莫非不知道俗家事是管不得的麼?」
  出雲和尚耷下長眉,單手打訊,連聲宣佛道:「施主責備的是,只此一端,下不為例,南無阿彌陀佛——」
  說話之間,但見明法小和尚由裡面快步出來,說道:「麥姑娘有請方丈師父。」
  老和尚點點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明法合十為拜道:「是——」
  正待離開,麻衣老人卻喚住他道:「小師父且慢離開,過來一趟。」
  明法小和尚愣了一愣,紅著臉道:「是……老施主……你有什麼事,要交待我麼?」
  麻衣老人嘻嘻笑道:「說得好,說得好——」
  出雲和尚點點頭道:「這位施主乃是來自關外長白山匡老施主,人稱銀髮藥王的便是,你上前見過。」
  明法答應了一聲,上前行禮。
  麻衣老人越加地高興道:「好,好,小師父,我隨身還有個藥箱,放在前殿,重得很,你搬得動麼?」
  明法連連點頭說道:「搬得動,搬得動。」
  麻衣老人哂道:「那就麻煩你去為我拿來吧!」
  明法連連答應著,一溜子小跑,隨即消逝無蹤。
  出雲和尚微微一笑,道:「看來你是格外地偏疼這個小子,倒是他的好造化,快來,我們進去吧!」
  隨即穿過了眼前長廊,一徑向著麥姑娘下榻的這間房子走來。
  但見房門敞著,麥小喬正面向外呆呆地坐著,二老的腳步聲驚動了她,慌不迭地由位子上站起來說道:「老師父回來了。」
  出雲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受苦了。來,老衲為你引見一位前輩朋友——」
  隨即介紹身旁的那個麻衣老人,道:「這一位是人稱銀髮藥王的匡老前輩,姑娘可曾有過耳聞?」
  麥小喬頓時一驚,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被稱為銀髮藥王的那個姓匡的麻衣老人呵呵笑道:「麥姑娘是被老夫這個名字嚇著了麼?有道『教不嚴,師之情』,我徒弟闖下的禍,理當由師父出面化解,且先不說別的,容老夫先看看姑娘你的傷勢如何吧!」
  敢情來人,正是武林中傳說多年,公認為早已物故的長白奇俠,人稱銀髮藥王或是老人參的一位絕世高人,金翅子過龍江被傳說正是此人一手造就出來的高足。
  正因為有此一層關係,麥小喬乍聽起來,焉能不為之大吃一驚。
  當下,不容她作出任何反應,銀髮藥王的雙手已作勢向外抖出,隨著他振動的手勢,立刻就有大片力道,形同一個無形的氣罩,驀地將麥小喬當頭罩住,一股奇熱的氣機,隨之亦灌輸其體魄之內,麥小喬全身抽動了一下,頓時如同泥塑木雕般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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