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0-7-31
- 最後登錄
- 2020-11-18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347
- 閱讀權限
- 60
- 文章
- 350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很晚了,該回去了。』我看了錶,快凌晨兩點。
「嗯。你肚子餓了吧?我去你那裡煮碗麵給你吃。」
『我才剛落榜,妳還忍心煮麵給我吃嗎?』
「你說什麼!」明菁敲了一下我的頭。
『剛落榜的心情是沈痛的,可是吃妳煮的麵是件非常興奮的事。
我怕我的心臟無法負荷這種情緒轉折。』
我摸了摸被敲痛的頭。
「過兒,你轉得很快。不簡單,你是高手。」
『妳可以再大聲一點。』
「過─兒─!你─是─高─手─!」明菁高聲喊叫。
『喂!現在很晚了,別發神經。』
「呵呵……走吧。」
『小說寫完要給我看喔。』
「沒問題。你一定是第一個讀者。」
我和明菁回去時,柏森、子堯兄和秀枝學姐都在客廳。
「菜蟲啊,人生自古誰無落,留取丹心再去考。」
子堯兄一看到我,立刻開了口。
「不會說話就別開口。」秀枝學姐罵了一聲,然後輕聲問我:
「菜蟲,吃飯沒?」
我搖搖頭。
「冰箱還有一些菜,我再去買些肉,我們煮火鍋來吃吧。」柏森提議。
「很好。明菁,妳今晚別回宿舍了,跟我擠吧。」秀枝學姐說。
『我終於想到了!』我夾起一片生肉,準備放入鍋裡煮時,突然大叫。
「想到什麼?」明菁問我。
『我考國文時,寫了一句:台灣的政治人物,應該要學習火鍋的肉片。』
「那是什麼意思?」明菁又問。
『火鍋的肉片不能在湯裡煮太久啊,煮太久的話,肉質會變硬。』
「恕小弟孤陋寡聞,那又是什麼意思呢?」輪到柏森發問。
『就是火鍋的肉片不能在湯裡煮太久的意思。』
「恕小妹資質駑鈍,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秀枝學姐竟然也問。
『火鍋的肉片在湯裡煮太久就會不好吃的意思。』
秀枝學姐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
全桌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子堯兄才說:
「菜蟲,你真是奇怪的人。」
「過兒才不是奇怪的人,他這叫特別。」明菁開口反駁。
「特別奇怪嗎?」柏森說。
「只有特別,沒有奇怪。過兒,你不簡單,你是高手。」
『妳可以再大聲一點。』
「過─兒─!你─是─高─手─!」明菁提高音量,又說一遍。
我和明菁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
「林明菁同學,恭喜妳。妳認識菜蟲這麼久,終於瘋了。」
柏森舉起杯子。
「沒錯。是該恭喜。」子堯兄也舉起杯子。
「學姐……」明菁轉頭向秀枝學姐求援。
「誰敢說我學妹瘋了?」秀枝學姐放下筷子,握了握拳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肉不要煮太久,趁軟吃,趁軟吃。」
柏森乾笑了幾聲。
一個月後,明菁的小說終於寫完了,約三萬字。
篇名很簡單,就叫《思念》。
『不是說寫完後要讓我當第一個讀者?』
「哎呀,寫得不好啦,修一修後再給你看。」
不過明菁一直沒把《思念》拿給我。
我如果想到這件事時,就會提醒她,她總會找理由拖延。
有次她在客廳看小說,我走過去,伸出右手:
『可以讓我看嗎?』
「你也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嗎?」
『我不是指這本,我是說妳寫的《思念》。』
「村上春樹的小說真的很好看哦。」
『我要看《思念》。』
「這樣好了。我有幾本村上春樹的小說,你先拿去看。」
明菁從背包中拿出兩本書,連手上那本,一起塞在我手裡。
「你全部看完後,我再拿我的小說給你看……」
話沒說完,明菁馬上揹起背包,溜掉了。
我整夜沒睡,看完了那三本小說。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躺在床上,怎麼睡也睡不著,腦子裏好像有很多文字跑來跑去。
那些文字是我非常熟悉的中文字,可是卻又覺得陌生。
因為唸研究所以來,接觸的文字大部分是英文,還有一堆數學符號。
我離開床,坐在書桌,隨便拿幾張紙,試著把腦中的文字寫下來。
於是我寫了:
我,目前單身,有一輛二手機車,三條狗,四個月沒繳的房租,
坐在像橄欖球形狀的書桌前。檯燈從左上方直射金黃的強光,我感覺
像是正被熬夜審問的變態殺人魔。書桌上有三枝筆,兩枝被狗啃過,
另一枝則會斷水。還有兩張信紙,一張是前妻寄來的,要求我下個月
多寄一萬元贍養費,因為她賓士車的前輪破了。「我好可憐噢。」,
她說。另一張是玫仁杏出版社的編輯寄來的,上面寫著若我再不交稿
,他就會讓我死得像從十樓摔下來的布丁。這兩張紙都因為被我拿來
擦拭小狗的尿而顯得暈黃。我左手托腮,右手搔著三天沒洗澡而發癢
的背,正思考著如何說一個故事。我是那種無論如何不把故事說完便
無法入睡的奇怪的人噢。
要說這件故事其實是很難以啟齒,即使下定決心打開牙齒,舌頭
仍然會做最後的抵抗噢。等到牙齒和舌頭都已經淪陷,口腔中的聲帶
還是會不情願地緩緩振動著。像是電池快要沒電的電動刮鬍刀,發出
死亡前的悲鳴,並企圖與下巴的鬍渣同歸於盡,但卻只能造成下巴的
炙熱感。
這還只是開始說故事前的掙扎噢。
不過當我開始準備說這個故事時,我的意思是指現在,我便不再
掙扎了。或許我應該這麼講:不是我不再掙扎,而是我終於了解掙扎
也沒用,於是放棄掙扎。然而即使我決定放棄掙扎,內心的某部分,
很深很深的地方,是像大海一樣深的地方噢,仍然會有一些近似怒吼
的聲音,像一個星期沒吃飯的獅子所發出的吼叫聲噢。
好了,我該說故事了。
可是經過剛剛內心的抵抗與掙扎,我渴了,是那種即使是感冒的
狗喝過的水我也會想喝的那種渴噢。所以我想我該先喝杯水,或者說,
一瓶啤酒,瓶裝或罐裝的都行。我只考慮了四又三分之一秒的時間,
決定喝啤酒,因為我需要酒精來減少說故事時的疼痛。我打開冰箱,
裡面有一顆高麗菜,兩杯還剩一半的泡沫紅茶,幾個不知道是否過期
的罐頭,但就是沒有啤酒。
下樓買吧。可是我身上沒錢了。現在是凌晨兩點四十六分,自從
十三天前有個婦女晚上在巷口郵局的提款機領錢時被殺害之後,我就
不敢在半夜領錢了。最近老看到黑貓,心裡總覺得毛毛的,我可不想
成為明天報紙的頭條新聞,標題是:「過氣的三流愛情小說家可悲的
死於兇惡的歹徒的殘酷的右手裡的美工刀下,那把刀還是生鏽的」。
應該說故事,於是想喝酒,但沒錢又不敢去領錢。我不禁低下了頭,
雙手矇住臉,陷入一股深沈的深沈的悲哀之中。
悲哀的是,我甚至還沒開始說故事啊。
寫了大約一千字,眼皮覺得重,就趴在桌上睡了。
後來明菁看到這篇東西,說我這叫「三紙無驢」。
意思是說從前有個秀才,寫信託人去買驢,寫了三張紙,
裡面竟然沒有“驢”這個字。
『姑姑,我學村上春樹學得像嗎?』
「這哪是村上春樹?你這叫耍白爛。」
明菁雖然這麼說,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你認真地寫篇小說,我的《思念》才讓你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