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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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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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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7: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共度元日

    回到家中,姑侄幾人便見庭院中亦是火光熊熊,格外亮堂。外院正堂前,也燒起了幾個巨大的火堆“庭燎”。分明是數九寒天,熱浪卻一陣陣襲來,映得人們的臉頰一片通紅。正堂的屋檐下早已布置了青色步障避風,中間則設了席位茵褥與食案。王奇、李氏坐在主位,王珂、崔氏陪坐在一旁,正含笑看僕婢們圍著火堆唱唱跳跳。

    “祖父!祖母!阿爺!阿娘!我們回來了!”王旼摘下面具,飛奔到坐席前,將那青面赤眼的面具塞給王珂,興奮地道,“這是阿實家阿爺給我的!比阿兄畫的好看!!”他一句話就出賣了未來姑父,卻仍不自知,喝了兩口姜湯後,便又回到火堆邊頑耍去了。

    王珂挑了挑眉,見王玫裝作什麼也不曾聽見,自顧自在李氏身旁坐下,便笑著哼了一聲。

    李氏橫了他一眼,為女兒女婿出頭:“你阿爺與我還不曾說什麼呢,哪裡輪得到你這做兄長的挑剔?橫豎都已經訂了親,偶爾見上一面又有什麼?當初你不也是想方設法地見了十五娘幾回?還當阿娘阿爺什麼也不知道麼?”

    王玫豎起耳朵,聽著新鮮得很。王昉、晗娘、昐娘也都眨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見狀,崔氏禁不住輕咳了一聲,舉杯以寬袖遮住了暈紅的臉頰。王珂則頗有幾分無奈地向著李氏一拜,道:“阿娘說得極是。上元那三日,我親自送九娘出門與崔子竟相會還不成麼?”

    “阿兄只管陪著阿嫂觀燈便是。”眼看著火又燒回了自己身上,王玫立刻推辭,“我隨著阿爺阿娘,也帶著侄兒侄女們。”

    王珂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罷,到得那日再說。”他看向在火堆旁蹦來跳去的王旼,眉頭一揚:“大郎,你且下去,舞一曲胡旋來看看。”

    王昉便起身,來到火堆邊起舞。不過十歲的少年郎,舞步輕盈漂亮,旋轉時仿佛能飛起來。只知道伸手踢腿的王旼看得呆住了,立刻纏了上去:“阿兄教我!阿兄教我!”昐娘也拉著晗娘去湊熱鬧,跟著慢慢學了起來。

    王玫飲了一口酒,觀賞著侄兒侄女們或靈敏或笨拙的表演,再一次在心中感嘆大唐人們的多才多藝。這種獻藝的場景,從街巷、家中到官場,都是屢見不鮮。她作為觀賞者大飽眼福,但若是舞蹈者,恐怕便只能獻醜了。

    如此熱熱鬧鬧地守歲,臨近子時的時候,僕從們便搬來了一大堆竹子。王旼立刻對跳舞失去了興致,趕忙跑過去,拖起一截竹子便投進了火堆裡。王昉也露出了帶著些許稚氣的笑容,抱起一堆竹子丟進大火中。連晗娘、昐娘亦不示弱,繼續拿著竹竿放進火中。

    火舌騰地飛了起來,燒紅的竹節爆響,火花及碎片四濺,發出一連串的劈啪聲,與附近人家傳來的爆竹聲相和,響徹了整座長安城。爆竹聲聲除舊歲,烈火將一年中積累的穢物燒盡,聲響將妖魔鬼怪都驅除。子時正,在爆竹聲中,鐘鼓齊齊敲響,偌大的城池就在這喜慶無比的混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王珂、崔氏、王玫起身,帶著孩子們給王奇、李氏行跪拜禮:“阿爺阿娘(祖父祖母)福慶延新,壽祿綿長。”待王奇、李氏笑呵呵地讓他們趕緊起來,孩子們又給王珂、崔氏、王玫行禮,口中說著吉祥話。王玫早就准備好了一袋漂亮的金錁子,給他們一人抓了一把,或是小動物式樣、或是花草式樣、或是福祿壽喜字樣、或是吉祥花紋式樣,都十分精巧。

    “虧得你還想著准備了這些。”李氏嗔道。

    “寓意好,孩子們也喜歡。”王玫笑道,“連我自己看了也歡喜呢。”她確實覺得,與其將黃金花用了或者打了頭面首飾,倒不如做成這樣的金錁子收藏起來,又可愛又漂亮,還可以拿出來玩耍。

    接著,滿院子的僕從部曲也齊齊跪下,向主人們行稽首大禮。李氏早便命王榮准備了幾籮筐銅錢,讓他們都去領了賞賜。大家都得了賞錢,又歡歡喜喜地過來謝恩。而後,火堆邊的歌舞便越發熱鬧起來。

    “大郎他們都困了,讓他們回院子裡休息罷。”李氏發話道,“阿郎一早便要赴大朝會,也趕緊歇下。”元日的大朝會是王奇這等低階小官也難得能露一露臉,覲見聖人天顏的盛大朝會之一。這樣隆重的朝會上,禮節叩拜都須得嚴格遵守規矩,若因過於疲憊或緊張而失了禮,殿中侍御史的彈劾轉天便會壓上來了。輕者聖人一笑也就過去了,重者左遷亦不罕見。

    王玫本以為自己還能繼續守歲,疲倦感卻連連湧了上來,困得雙眼似閉非閉。李氏見了,又笑道:“玫娘回薰風閣去,十五娘也熬不得夜——七郎若是守得便繼續守著,守不得也早些睡。”

    王珂頷首道:“有我守著便夠了。”

    於是,一家人陸陸續續歇下了。因睡得比平日遲了不少,似乎尚未真正入眠,王玫便被丹娘、青娘喚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洗漱梳妝後,她換上一身正紅色聯珠花鳥紋對襟窄袖襖,下頭系著杏紅色寶相紋六幅長裙,顯得格外精神。

    這時候也不過剛破曉,因下了一場雪,外頭顯得格外明亮。幾個粗使丫頭已經將被雪覆蓋的路都清理出來,白雪襯著青石小路,也頗有一番趣味。王玫披著件貂裘鬥篷立在雪地裡,呼吸了一口雪後格外清涼的空氣,含笑道:“元日下了這樣一場雪,應是吉兆。”

    “可不是麼?”青娘接道,“剛起來那會兒,奴還以為起得遲了呢!”

    “雪景雖是難得,不過,眼下也已經不早了,是時候趕去內堂了。”丹娘笑道。

    王玫便帶上她們倆,一同去往正院內堂問安拜年。路上遇到晗娘、昐娘給她拜年,她牽起侄女們柔軟的小手,繼續前行。沒走幾步,便聽幾聲嘎嘎大叫,四只肥胖如鵝的大雁扇著翅膀,腳步蹣跚地自樹叢中狂奔而出。它們後頭,穿得圓滾滾的王旼正揮舞著一根細竹竿,滿面興奮地追了上來。

    王玫看著那四只驚慌失措、撲扇著翅膀卻始終飛不起來的大雁,認真地考慮起了大雁養殖的可能性。此時婚禮上至少需要五六只雁,逮不著大雁的人通常用鵝、鴨或者木鳥代替,卻總也比不得大雁寓意好,需求量應該十分旺盛。而且,她也有些舍不得將這些某人親手獵的大雁作為野味吃掉,或者全部放生——從目前來看,即使放生,它們這般肥碩的體型在野外也已經生存不下去了,何不發揮更多的價值呢?

    當然,眼下最緊要的,是阻止王旼繼續摧殘它們:“二郎,一早就追著它們作甚?”

    “阿實說,它們喂得太肥壯了,不好看。他天天趕著院子裡的雁,讓它們活動活動,我也想趕一趕。”王旼答道。

    “今天是元日,也不差這麼一天。”王玫回道,“而且,聽說你們穿的新衣都是你們阿娘親手縫制的。若是弄髒了,豈不是對不住她的一番心意?”

    王旼想了想,連忙將細竹竿扔掉,低下頭看自己的新衣裳是否沾了泥土。他的幾位侍婢終於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替他拍了拍沾著的塵土。

    姑侄四人一起趕到正院內堂,給李氏拜年。因王奇去了大朝會,一家人也不等他,便開始用元日朝食。這元日朝食與平常不同,卻是一道一道上的。第一道不是吃食,而是家中自釀的屠蘇酒。因是放了多種藥材的藥酒,聞起來便有種苦澀之意,味道想必比苦藥湯也好不到哪裡去。

    “由二郎開始喝罷。”李氏道,“這是一年之始的好兆頭,可不能失禮。”

    本來對酒便充滿了好奇的王旼眼珠子轉了轉,興高采烈地一口喝下去。然而,含在嘴裡的時候,他的臉便皺了起來,烏黑的眼睛裡淚汪汪地。饒是如此,他卻也並沒有吐出來,而是扁著嘴趕緊咽了下去,然後一臉控訴地看向旁邊的自家阿爺。平日總見阿爺與祖父飲酒,他哪裡知道酒竟是這麼難喝的東西?

    去年便已經喝過屠蘇酒的昐娘、晗娘都滿面憐惜地瞧著他,也將杯中酒飲盡了。王昉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也面不改色地飲完了屠蘇酒。由小到大,輪到王玫的時候,她覺得這種屠蘇酒的味道果然不是尋常人能接受的,不禁有些感慨,難為王旼小小年紀卻並未失禮。

    喝過屠蘇酒,又上了五辛盤,裡頭放著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香菜)五種氣味濃重的蔬菜。據說元日吃下這五辛,寓意一年都不會生病。王玫也只能略嘗了嘗,靠著接下來那盤清甜的玉露團壓下了直衝肺腑的奇怪味道。

    之後,僕婢便又端上了一小碗湯中牢丸,即水餃。裡頭包著各種各樣的餡料,如羊肉餡、鵝肉餡、雞肉餡、魚肉餡,以及素的菘菜餡等。過年吃餃子,才讓王玫找到了文化與傳統的千年承繼之感。

    牢丸之後,接著又上了其他常見的主食及羹湯。朝食用完,王珂帶著王昉、王旼去給族人、鄰居們拜年問好。而李氏、崔氏、王玫、晗娘、昐娘都留在家中,讓僕人趕緊准備午宴,以便隨時招待上門拜年的客人。

    午宴才剛准備好,王奇終於一臉疲憊地歸家了。王玫尚來不及好奇地詢問他大朝會都需要做些什麼,那位千古一帝又生得什麼模樣,便已經有客人陸陸續續上門了。來拜年的客人都是男子,王珂出門不在家,自然需要王奇出面招待。他便匆匆換了身待客的衣衫,去往了正堂。

    李氏、崔氏與王玫守在內堂裡,也見了好些各世家派來的僕婢。王玫這才發現,李氏身邊的幾個管事娘子也不見了蹤影,想是也遣去向交好的女眷們拜年的緣故。

    作為同在長安城中的親家,鄭夫人也遣了身邊信重的管事娘子帶著禮物前來拜會。公主府那一頭也派了真定長公主身邊侍候的宮婢。兩人一前一後來了,態度恭謹,陪著說了許久的話,才一同告辭。李氏對她們的態度都很滿意,戳了戳王玫的額頭笑道:“鄭夫人的脾性確實是個不錯的。不過,你仍需隨時恭謹著些,畢竟只是阿家,不是阿娘。”

    “兒知道了。”王玫應道,“到時候,看阿嫂們如何做,兒只管學著更敬重幾分便是。”小鄭氏是鄭夫人嫡親的侄女,清平郡主是宗室貴女,兩人的身份都很特別,光是比照著她們的言行舉止顯然不夠。

    這時候,又有僕婢稟報說,南平公主府遣了侍婢過來拜年。

    李氏、崔氏、王玫皆是一怔,一向不與他們走動的四房居然也趕在元日遣人過來,實在是破天荒頭一遭。李氏略作沉吟,道:“既然是公主府家的侍婢,也不能怠慢了,請進來罷。”

    那南平公主府的侍婢禮數上卻遠遠不比真定長公主府周到。即便見了她們,也不減公主侍從的傲慢態度。不過,言行之間卻也顯露出了些許交好的意味。因話不投機,李氏便賞了她些許東西,就讓琉娘送她出去了。

    “阿娘……”王玫想了想,問道,“他們到底是衝著我,還是衝著阿兄來的?”

    “兩者皆有。否則,早在你阿兄府試入第的時候,就該派合適的人過來了。”那時候家裡大擺宴席,南平公主府也不過送了些薄禮而已。如今見他們家又與真定長公主所在的博陵崔氏二房結了親,果然便坐不住了罷。“往後你也少不得與南平公主府打交道,不近不遠地敬著些便是。”

    王玫微微點頭。能得真定長公主喜歡,也確實是有眼緣,當然更不乏表姊李十三娘的關系。至於南平公主這般眼高於頂的金枝玉葉,她根本沒有送上門去受人輕蔑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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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8: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相約上元

    如果欲選出一年之中最為隆重的節日,冬至、元日等恐怕都赫然在目;不過,若說要挑出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節日,那麼正月十五上元節則毫無疑問位列前茅。縱然晦日、上巳節、端午節也都是能令長安城內外皆熙熙攘攘的盛大節日,但無論如何,整年之內,也只有正月十五前後三日方能解除夜禁、徹夜狂歡。到了那時候,恐怕任何大唐人士都不忍心錯過這難得的三個夜晚。

    正月十五,勝業坊崔府正院內堂中,正在舉行家宴。

    說是家宴,崔敦、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崔斂、崔澄、崔澹、崔滔卻並不在。自除夕元日以來,他們便很少出現在自家的宴會當中。多數時候,他們都應召去了宮中趕赴賜宴。好不容易抽出些許時間,既要去那些必須拜會的人家裡走一走,又免不了設宴待客。連著忙碌了這麼些天,上元又至,一家人卻仍未能湊在一處,也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不過,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與孩子們早已經習以為常。倒是今年又多了崔淵父子,也算得上是難得的驚喜了。

    宴席撤下之後,小鄭氏掃了一眼蠢蠢欲動的幼子三郎崔慎,笑道:“天色才剛暗下來,連這一點時間都等不得?咱們離東市、皇城都近,也不必像旁人家那般緊趕著。何況,咱們一家人都出門,馬車也需仔細准備妥當方可。”

    “阿娘,我們先行一步如何?”崔慎卻實在忍耐不住了,“我們也不想坐馬車,一路步行便是。”在上元之夜,步行觀燈遠比坐馬車、騎馬更有趣。何況,人潮洶湧,馬車隨時都可能堵在街道上,騎馬也容易受驚。

    小鄭氏看向清平郡主,見她似乎不反對,便溫聲道:“去罷。”

    大郎崔篤、二郎崔敏、三郎崔慎立刻起身朝外走。經過五郎崔會身邊時,崔篤略停了停,將他也拉起來。崔敏亦看向六郎崔簡,似是無聲詢問他是否要跟著他們一同去。

    “去罷。”發覺崔簡正有些猶豫地瞧過來,崔淵微微一笑,“昨夜我們已經去東西兩市看過燈了,你不妨給兄長們說一說,也瞧瞧是否與今夜有所不同。”兒子喜歡隨在他身邊,並不是件壞事。然而,父子倆相處的時間越多,阿實與其余人相處的時間便越少。尤其他與堂兄們之間的感情有些過於淡了,更需要漸漸彌補起來。兄弟們之間,正該多些趣事,甚至多些胡鬧也好。當然,某位當阿爺的不會承認,他同時也有些別的考慮——譬如二人單獨相約之類。

    崔簡想了想,點點頭,牽著崔韌走到幾位堂兄身邊。

    小鄭氏叮囑道:“大郎、二郎,弟弟們便都交給你們了。”崔篤已經十六歲,崔敏也有十四歲,無論年紀或是閱歷,都已經足夠獨當一面了。如今不過是帶著弟弟們出門觀燈而已,長輩們也沒有什麼不放心之處。

    他們走後,崔淵也拱了拱手,暫時拜別了幾位嫂嫂。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不必猜,也知道他正打算去做什麼,不由得抿唇笑了起來。她們嫁入崔家少說也有十來年,眼見著他從狂放不羈的少年長成如今這般脾性,卻幾乎從未見他對某個人如此在意過。三人不禁都聯想到了王玫,思及不久之後的婚期,神情間也自然有些微妙的差異。

    崔淵緩步走出勝業坊,對面便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東市。他與晚輩們相差也不過前後腳的工夫,目視他們笑鬧著走入東市中,淹沒在人群裡。一瞬間,他的視線便由溫柔轉成了隨意,順著人流繞開東市繼續往南行。宣平坊與東市之間隔了個安邑坊,想來便是乘馬車,速度也快不起來。

    走了不多時,他便住了腳步,含笑望向前方艱難行進的一輛烏檀馬車。那馬車夾在人群中間時走時停,來到他跟前時,正好被前頭的馬車堵住了。

    崔淵敲了敲車廂,厚重的簾子便掀了起來,大郎王昉探出首瞧了瞧,抿唇淺笑,見禮道:“姑父安好。”

    崔淵嘴角勾起,從袖子裡取出早便繪好的幾張面具遞給他。王昉又驚又喜地謝了他,拿進車廂裡頭去。正嚷嚷著要見阿實的王旼立刻便安靜下來,眉開眼笑地與兄長、姊姊們分起了面具。連王玫、李氏也都各得了一個。

    李氏拿起那面具瞥了幾眼,給王玫戴在臉上,又幫她理了理藤黃色的鬥篷:“去罷。”

    當著母親與侄兒侄女們的面,去與未來夫君約會,便是來自後世之人,也難掩羞澀。王玫的臉不自禁地微微紅了起來,低聲道:“阿娘,兒去了。你們多加小心。”

    李氏頷首道:“別回得太晚。”

    王玫小心地踏下馬車,崔淵自然而然便伸出手,扶住了她。只是,當她踩在地面的時候,他便又十分君子地松開了手。兩人互相望著,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神色都完全放松下來。於是,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兩只手牽在了一起,比肩往東市而去。

    甫進入東市坊門,迎面便見一棵高近百尺的燈樹,以木扎成枝椏繁復的樹狀,而後在上頭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遠遠看去燈火輝煌,耀眼奪目,與後世霓虹燈相比亦毫不遜色。而在那燈樹下,各種雜技百戲班子競相演出,喝彩聲一陣高過一陣。

    王玫有些好奇地與崔淵擠進去瞧了瞧,便見有高鼻深目的胡人正表演口中噴火、仰頭吞劍。還有兩個光著膀子抖著一身肥肉奮力相撲的大漢,幾位輕盈地舞著彩帶的少女,正在刀光劍影中比鬥的少年郎,豎起一根竹竿便能輕松爬到頂上的小兒等。

    平日大唐的百姓們只有在寺廟裡才能得見百戲班子,哪裡能像今日這般看得如此齊全。雜技百戲耍得精彩,圍觀的群眾更是幾乎要將整條路都堵住了。連燈樹附近的酒肆、食肆裡都站滿了人。王玫環視著周邊的人山人海,心裡感慨著不愧是擁有百萬人口的長安。只是,她以前見多了這樣的雜技,也並不覺得有多稀奇。

    “不如再去看燈?”崔淵在她耳邊問道,拉著她走出東市。

    剛出東市,迎面便又見皇城安上門前屹立著一個宛如摩天輪般的燈輪,懸掛著成千上萬盞造型各異的花燈,又以綾羅綢緞纏繞裝飾。端的是瑞氣千條、霞光萬丈、富貴逼人,就如金烏墜入了人間一般炫目之極。燈輪對面,仿佛比鬥似的也扎了一座燈樓。那燈樓就像縮小些的安上門,城門、城樓清晰可見。一排排的燈上繪著熊虎豹狼等猛獸,待燈隨風轉動起來的時候,竟似或撲或躍般栩栩如生。

    這燈輪與燈樓將皇城周邊映得宛如白晝,數千名著綺羅華衣的宮女以及尋常衣飾的平民婦人正載歌載舞。有獨舞,亦有群舞,更有上千人手挽著手踏歌。嘹亮的歌聲響徹周圍,不少男子或駐足觀賞,或搬來羯鼓樂器演奏,或干脆也齊聚起來一同踏歌。你唱我和,此起彼伏,人人臉上皆是歡笑,喜意從每一個人的心底透了出來。

    在這個時刻,沒有人想到富貴貧賤之差,也沒有人想到世族寒門之別,甚至沒有人想到這幾日過後將要面對的困苦潦倒,沒有人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家遠行,更沒有人想到不久之後的艱難省試。今朝有酒今朝醉,盛世大唐之人那豁達放縱的風流性情,就在這些歌舞之中,盡情地展露綻放。

    王玫也受到了感染,與崔淵加入了踏歌隊伍裡。她原本什麼也不會,但拉著崔淵骨節分明的大手,學著他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舞步從滯澀到流暢,從小心翼翼到自然熱情,很快便融入到了歡樂的人群中。崔淵一直注意著她的表情,見她跳得興奮起來,目光越發柔和。

    待到跳得累了,兩人便又牽著手走出來,買了兩盞花燈,緩緩地逛起了吃食攤子。

    此時尚未出現“元宵”、“湯圓”這種應節的食物。不過,王玫覺得,就像餃子一樣,“元宵”或者“湯圓”也不過換了個名字,換了種吃法而已。譬如說大多數吃食攤子賣的“焦糙”、“焦圈”,其實便是油炸湯圓。將或甜或鹹的餡兒用面皮裹了,五指用力一捏,指縫中便擠出了小湯圓。再將這些小湯圓丟進鍋中煮熟,過油煎炸到金黃酥脆即可食用了。

    王玫嘗了果仁餡兒和鹹肉餡兒的焦糙,吃得有些膩了,便又要了一碗馎饦湯喝下。崔淵另又吃了個芝麻胡餅,這才覺得腹中不再空空了。

    賞了燈、跳了舞,又嘗了應節的吃食,時候也已經不早了。雖則周圍的人群依舊喧鬧,但他們繞過平康坊、宣陽坊、親仁坊後,來往的人便少了很多。到得宣平坊內,更是十分安靜。宣平坊裡雖有不少世族人家,但因無人扎起燈樓、擺出燈會,離東市、皇城又近,大家都湧出去看燈湊熱鬧,尚未來得及歸家。

    王宅也只在烏頭門附近燃了幾盞燈,指引著夜歸之人。見到那昏黃的燈火後,王玫和崔淵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在幾百步外便停了下來。

    今夜比除夕晚上還走得更久更遠,雖然雙腳已經又酸又疼,但王玫卻並不想就這樣告別,結束這一夜的相約。想到此,她輕輕一嘆,與他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快。仿佛剛見面,便又要分別了。她抬起首,借著燈光描摹著那張俊美的臉,忽然有種親吻那兩片嘴唇的衝動。

    而崔淵仿佛洞察了她的內心,俯下首,迅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輕觸即分,唇上一熱,接著便又涼了下來。王玫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這個吻便已經結束了。

    便聽崔淵又道:“剩下的,三月初二再說。”頓了頓,他嘆息道:“才正月十五。”

    王玫後知後覺的燒紅了臉頰,抽出被他緊緊握住的手,低聲道:“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四十幾天而已,或許轉眼就過去了。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不,不,遠不止三秋——應是‘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為什麼她這來自後世之人,論起坦誠直白和行動力,竟然遠遠不如這位唐朝人呢?下一回,她是否應該更努力、更主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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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夜色後續

    難得相會一解相思,時光卻轉瞬即逝。只是,再如何難舍難分,終究也要暫時離別。待下一回相見,或許便是一世相依相伴了。這樣想來,仿佛凝結在地上的雙腳,似乎也生出了些許挪動的氣力。

    因某人隨口便道來的情話而頗覺落了下風的王玫忽然想起一物,從自己袖中取出個楊木長盒,塞進崔淵手中。而後,不待他詢問裡頭是什麼,她便輕輕向前幾步,離開他氣息籠罩的範圍,這才回首笑道:“我家去了,你也路上小心。”

    “去罷。”崔淵握著木盒,勾起嘴角。

    他立在原地,就這樣目送著她一步一步遠去,走進那熟悉的烏頭門中。她的侍婢丹娘、青娘出來迎接,大門緩緩關閉。月余之後,他便將帶她離開這座宅邸、這架大門。他心中充滿了急切,只恨不得能早些將她攬進懷裡,讓她屬於自己方能放心。只是,仔細想來,需要籌劃的事情還多得很。若是讓自己忙碌起來,不過四十來天而已,彈指一揮間便可過去罷。

    看了半晌,崔淵這才緩緩轉身往回走。他自宣平坊西門而出,轉向北。沒幾步,便又彙入了喧囂的人群之中。他走得愈來愈慢,忽然站定了,舉目遠望,東市的燈樹隱約露出身形,絢麗奪目。它與背景般的夜空都靜默不動,而左右說笑穿行的人們卻仿佛不息的川流。一靜一動,一明一暗;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明中有暗,暗中有明。

    許多人撞到他身上,或行禮道歉或指責怒罵,他卻依然立在原地,不動不應,仿佛已經神魂出竅一般。那些人心裡奇怪,也不再理會他,便自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腦海中忽然又浮起了燈光下她歡笑踏歌的神采,黑暗中她脈脈相望的模樣。右手的指頭再一次摩挲起來,他繼續舉步前行,速度越來越快,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他的書房中,將懸在腦中、心中的圖景都一一繪下來。

    然而,臨近東市,人潮實在太過洶湧,返家的牛車、馬車也彙聚在一處,平康坊與東市之間幾乎已經堵得動彈不得了。於是,他轉而大踏步地往回走,繞過安邑坊、靖恭坊,再沿著城牆往北,經過常樂坊、道政坊。再度由明轉暗,由鬧轉靜,他心裡卻越是歡喜,想繪的圖景也似乎更加鮮明,仿佛一提起筆便能一氣呵成。

    到得春明門外,正要折向西時,一輛牛車恰好入城,徐徐駛過他身邊,裡頭一雙審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他身側,而後便猛然停住了。

    崔淵本來不想理會這莫名的視線,如今他滿心都是畫,哪裡願意再浪費時間?只是,這視線卻讓他本能地從心底油然生出幾分厭惡,想到了某一個人。於是,他不動聲色地看了那駕車的僕從一眼,在牛車車轅上找到了安平房的表記後,眉頭輕輕抬了抬。

    嘖,冤家路窄。偌大的長安城,上元夜觀燈者數十萬計,竟也能與仇敵遇上,真是晦氣得很。今日他心情實在太好,便當作沒瞧見罷,免得壞了心境,連畫都繪不出來了。

    不過,冤家便是冤家,又哪裡會顧得上他的心情與意願?那輛牛車緩緩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一個年輕男子掀起簾子,笑盈盈地下了車,朝著他行了個叉手禮:“原來真是子竟,我還以為認錯了呢!”

    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生得白皙俊美。一雙丹鳳眼斜挑,卻毫無銳利之色,笑容望之可親,仿佛無論面對任何人,都沒有尋常世家子弟那般高高在上的態度。在不知道他的惡意之前,崔淵曾以為,他們是既相反也十分相似的人。他狂傲不羈,不將榮華富貴、世俗禮教放在眼中,視世間萬物平等;他溫和圓潤,待每一個人都有禮有節,能拋開門第之見欣賞他人。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大善即大偽,此人就是不折不扣的狠毒偽君子。

    崔淵有些隨意地眯起眼睛望著崔泌,也回了個叉手禮,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冷芒:“呵,我也不曾想到,居然能在此處遇見澄瀾。”上元之夜,京畿之地的人都恨不得湧進長安城裡,他卻去了城外?是孝期剛過不久,想作出不願行歡之態?或是去做什麼事?見什麼人?

    崔泌微微笑起來,往他來的方向瞧了瞧:“子竟步伐匆匆,想是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礙你的事了。如今我尚不便出門拜訪,改日若有機會,再約子竟敘一敘罷。算起來,你我也有三四年不曾見過了。”

    “也好。”崔淵頷首,舉步欲走。

    崔泌忽然又道:“聽聞子竟婚期將至?恭喜。可惜,到時候我不能赴宴,也無法得見子竟詠催妝詩的風姿了。”他才剛出了孝期不久,家中長輩仍在孝中,便是作作姿態,也不能隨意宴飲作樂。

    “我哪有什麼詠詩之才?見笑了。”崔淵朝他笑了笑,便再也不理會他,徑直走了。幸而他不能來,否則好端端的,豈不是又敗了他的興致?

    崔泌回到牛車上,垂目勾了勾嘴角,敲了一下車廂。牛車再度動了起來,很快便越過了崔淵,融入了前方眾多車流之中。

    崔淵來到勝業坊與東市之間,倏然又隨意地繞進了依舊熱鬧非凡的東市裡。他忽而停下來看燈,忽而走進那些仍然開著的店鋪,忽而又擠入人群裡看百戲。很快,苦苦跟在他後面的幾人就失去了他的蹤影。並沒有人發現,繞了一圈後,他便又回到了勝業坊。

    勝業坊裡也扎了燈樹、燈樓,雖遠不及東西兩市、皇城前那般壯觀,卻也吸引了不少觀燈者。因來來往往的人亦是不少,也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崔淵後頭忽然多出的幾名大漢。他們一路悶不吭聲地跟著他進了崔府,一直到點睛堂裡,才俱松了口氣。

    “不愧是崔相家的部曲,很是有兩下!”

    “險些就要被他們盯上了!幸好咱們以前不常出現,也算是生面孔。”

    張大、張二、何老六、錢老八、魏老五嘿嘿地笑著,立在院子中給崔淵見禮。他們五人各有各的事,也不常聚在一起。今夜人多,來往勝業坊也不虞被有心人發覺,他們才特地一同趕了過來。

    好不容易將餓瘦的腱子肉都補了回來,滿臉絡腮胡子也已經漸漸蓄起來的張大、張二兄弟倆率先上前。

    便聽張二道:“四郎君,洛陽那頭傳來消息,說是張家要入京了。”自從阻攔了元十九派部曲去洛陽,崔淵便也開始注意來自張家的消息,以免出現任何疏漏。不過,自張家傳來的多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絕大多數時候甚至都沒有必要傳到他跟前。

    “嘖,這倒是新鮮消息。”崔淵挑眉一笑,“他們家一直都在洛陽,怎麼突然想起入京?” 雖然不論是他,或是未來舅兄王珂,都並不將張五郎放在眼中。但他們來到長安後,也多少將擾動目前的安寧平靜。

    “京中張府的僕從都傳,是主母覺得洛陽不夠繁華,不願再待下去。”張二摸了摸蓄起不久的胡子,覷著崔淵的臉色,立刻滿是憤慨地加上一句,“什麼時候入不得京,偏偏趕在四郎君婚期之前!”

    “張侍郎即將遷工部侍郎,或許也與這次遷轉有干系。”崔淵略作沉吟。吏部、兵部素來是六部遷轉的最高目標,若從禮部調任吏部、兵部便是右遷,如今轉任工部也不過是平調而已。想來,身為寒族的張侍郎覺著內眷交際或許能幫襯他一二?只是,寒族內眷素來為世族貴女們瞧不起。若來個不知禮不著調的,倒不如繼續待在洛陽得好。而且,旁的且不說,那張五郎若是遭元十九利用,說不准會惹出些風波來,須得仔細防範。

    “元家這一陣也沒什麼太大的動靜。”張大接著道,“元十九那廝先前也派了些部曲去宣平坊,後來卻被元父都喚了回來。他該不會將先前的事都算到七郎君頭上了罷?”雖說王珂也參與了此事,但若是就這麼被記恨上也實在是太冤了。

    崔淵一嘆,笑道:“這元十九也是夠心虛了,尋不著證據便不管不顧地只栽給明潤兄。不過,無妨,他們家要保住他,也容不得他再胡來了。”子不教,父之過。如今做父親的代兒子受過丟了官,也是理所應當之事。至於罪魁禍首,瘸了腿、失了名聲,也遭了魏王厭惡,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這正是他希望見到的情景。

    “咱們不再坑他一回?”張二嘿嘿一笑。

    崔淵眼尾輕揚,睨視著他,似笑非笑道:“怎麼?再讓你們淨餓上幾天、剃光胡須裝模作樣也無妨?”

    張二連忙拍胸脯:“四郎君讓某等做什麼,某等絕無二話!就算前頭遭了那麼些罪,如今見那人面獸心的畜生得了這樣的下場,也都通體舒爽了!”

    “咱們幾個也想參一腳尋尋樂子——不!幫襯幫襯四郎君!!” 何老六、錢老八、魏老五趕緊表態。上回他們都沒能湊著熱鬧,聽張二繪聲繪色講了大興善寺的事後,羨慕之極。他們這些做部曲的,為郎主做什麼事都無妨,但也圖個意氣痛快,圖個快意恩仇。

    崔淵笑道:“且讓他熬一陣再說罷。”這樣的痛苦只受一兩個月怎麼夠?熬到無法忍耐,熬到失去理智,再徹底擊垮他,才不違他的初衷。“至於張家那邊,給他們添點熱鬧,讓他們遲些入京。長安城裡各種新鮮事也不妨多傳給他一些,讓他知道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

    張二心領神會,退到一旁去了。

    何老六、錢老八又說起了崔泌一家子的事,卻也尋不出什麼特別的。在崔淵續弦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之前,崔泌甚至並未派人出來打聽什麼消息。務必一擊即中,不中便立刻收起利爪抹去痕跡,靜靜等待下一次機會——崔淵心中感嘆:他們倆確實有許多相似之處。

    魏老五負責的是崔簡、王玫的安全,也暫時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崔淵給了他們一人一袋錢作為賞錢,便讓他們退下了。這幾個大漢悄悄出了崔府大門,轉入街道中的人潮裡,幾息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此時,方才繪畫的衝動已經消失於無形之中,只能等下一回靈感突來的時候再畫了。崔淵緩緩回到了正房,剛要坐下,想起王玫之前塞給他的楊木盒子,立即打開一瞧。裡頭躺著各種紙、金銀箔、綾羅綢緞剪成的“彩勝”,有花草魚蟲燕雀,有虎豹熊狼兔狸,還有雙髻幼童“人勝”。在“彩勝”下頭,還放著一個繡著簡單蘭草的香囊,裝著一堆打造得精巧別致的金錁子。

    “彩勝”與“人勝”本來應是正月初七“人日”佩戴的吉祥飾物,但因之前他們沒有機會相見,九娘也便未能及時送給他。不過,只要是她精心准備的禮物,卻是什麼時候送都不晚。

    崔淵拿起幾枚“彩勝”貼在窗戶上,剩下的都收了起來。至於金錁子,當然是屬於崔簡的,但香囊他卻悄悄昧下了。雖然明顯未來娘子的女紅針黹技巧只能勉強入眼,但多看幾回,竟也讓他瞧出了幾分“古拙”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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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8: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七郎省試

    上元節那三日三夜的歡慶氣息尚未在長安民眾們記憶中褪色,一年一度的省試便又聲勢浩大地開始了。明經科、進士科以及其他諸常科的舉子共計數千人,自然不可能同時考試。正月二十五日明經科率先開考,烏泱泱的一群少年郎紛紛湧進了皇城內。待到經義、試策兩場作兩日考完後,正月二十七日便輪到進士科開考。

    散落在長安城各角落的舉子們自這一日開始,大都不再四處奔走,而是閉門靜心等待考試之日到來。該投的文卷早已經投出去了,該走的門路也早已經得了消息,他們只需在試場上好生發揮便可。只是,偏有些人卻依然頂著風雪,坐著馬車出了門,一如往日般自宣平坊來到了勝業坊。

    王珂往來崔府多次,崔家的下人早便已經認得這位未來的親家郎君,自然殷勤地將他引到了外院崔敦待客的書房中。今天並非休沐日,崔尚書早便上朝去了,但書案上已經堆滿了各類奏疏,仿佛主人早便猜到他會過來似的。

    王珂微微一笑,盤腿趺坐下來,拿起那些奏疏細細地看起來。他才學見識樣樣不缺,少的便是這樣的實務歷練。王家沒落已久,人脈與交際越來越狹窄,他無法接觸到這個龐大國家最上層的那群名臣,更難以學習他們獨到的眼光與令人拍案叫絕的應對。而今,崔敦欣賞他,自然不吝嗇於指點他。與博聞廣識的崔尚書交談,他受益匪淺;看這些過去的奏疏,他不但能夠領悟那些老辣的時務策對,更隱約窺得了朝中上下的風向。這些都是極為難得的體驗,可遇而不可求。他不得不承認,若無崔敦這位長輩的提攜,他此次省試入第大概有些艱難。而如今,他胸有成竹,心境平和,已有水到渠成之勢了。

    “明潤兄。”崔淵得了未來舅兄過來的消息,自點睛堂趕了過來。他又熬了一夜作畫,只匆匆將沾滿墨與顏料的衣袍換了下來,來不及洗浴,因而墨香與顏料的味道仍是十分濃厚。

    王珂一聞便知,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也不是第一回來了,不必理會我,你自去忙罷。”雖然他並不像自家阿爺王奇那般總覺得崔淵崔子竟千般萬般皆好,但憑心而論,其人品才學確實值得欽佩。不論是誰,只要打擾他作畫,都是不應該的。

    崔淵牽起嘴角:“該畫的已經畫完了,無妨。”若他當真還在興頭上,便是九娘來了,也必須畫完方可相見。正逢當擱筆的時候,倒是巧得很。“我本以為明潤兄這兩日會在家中養精蓄銳,卻是想岔了。”

    “省試本是順其自然之事,與先前、如今都沒什麼分別。”王珂回道,“之前還曾心存忐忑,所以略感緊張。如今得了世父點撥,迷雲皆散,便無需擔心了。”眼下,省試於他,與先前的府試、縣試沒有任何差別。

    崔淵掃了他手中的奏疏一眼:“安西都護府之事?”他眯起眼睛,又想起了延綿沙丘上傳開的清脆駝鈴聲:“安西都護府才設不久,上下皆不穩。陳國公(侯君集)攻下高昌後,遺留下的禍患確實不少。”他去安西時,都護府剛設,只有震懾之威,而無撫民之能。戰後民生凋敝,所遇高昌故民皆對他這唐人十分警惕。雖然高昌乃漢魏遺民,看起來俱是烏發烏目,無甚區別,但畢竟脫離中原已久。開疆拓土固然是不世之功,但若不能安撫教化這些民眾,令其心向大唐,便毫無意義。“安西且如此,想必突厥故地更是隱患重重罷。”

    王珂收起奏疏,嘆道:“子竟見多識廣,比我這困守長安之人眼界更高。”

    “並非如此。”崔淵搖首道,“我先前游歷天下,眼中只有風景,民生卻不甚經意。仔細論起來,我也不比明潤兄知道得更多。”因不曾想過民生之事,所以也並未格外注意某些細節。他能記住的,也只有印像最深刻的事而已。

    “見了這麼多奏疏,邊疆之事頻發,比之長安的歌舞升平,又是另一番景像。”王珂道,眉目間帶著些許堅毅之色,“即使眼下不能去,往後也必要走一遭。不拘東南西北,總該出去見識見識。”長期待在盛世繁華之地,若非心志堅定之人,難免沉溺於浮華當中,雄心壯志日漸消彌。只有遇險,歷經打磨,才能從石中脫胎而出,終成溫潤美玉。

    “明潤兄可學了那些蕃語?”崔淵一語道破了關鍵。若是不通蕃語,雖也能建功立業,但畢竟做不到知己知彼,也容易為人蒙蔽。

    “……”王珂搖了搖首,笑道,“蕃語也並非一時之功。想來,至少在第一回授官時,我是去不成那些地方了。”

    “早一些、晚一些都無妨,只要時候合適便可。”崔淵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書案上的奏疏都拿起來,迅速地掃了一眼。他看得很快,幾乎只是過一過目便罷了,仿佛不必思索也能瞧出奏疏中的真意。看完之後,他沉吟了一會兒,突地一笑:“因緣際會,或許四年之後,時機正好呢。”

    王珂望著他,也不問他所言到底為何意,突然道:“我曾提醒過你日後之事,想得如何了?”關於未來的路途,兩人也就談論過那麼一回而已。後來他也不曾再問,崔淵也並未特意回答。只是,今日說起安西都護府諸事,又見他看這些奏疏,若是他不曾意會錯,他當真——

    崔淵眼尾一挑,唇角微勾:“明潤兄以為呢?”

    “呵……”王珂垂下雙目,“納征、請期都已經過了,只剩下親迎禮。我還能如何?”

    “明潤兄放心罷。”聽得此話,崔淵忍不住笑起來,接著便正色道,“雖然以前從未想過,自己竟然也能忍受那種枯燥無趣的生活,但仔細想想,或許官場也未必如我所想的那般枯燥。何況,人確實一時有一時之重任,該擔負的時候,擔負起來亦是應該的。”

    王珂遂笑了,朗如清風明月,舒然雅致。

    正月二十七日,進士科也終於開考了。與先前縣試、府試一樣,第一日考讀史,第二日考策論。不過,這兩天舉子們吃住都在考場中,不得擅自離開。考場上的規矩較之先前,也嚴格了許多。李氏、崔氏與王玫早便打聽了省試需准備些什麼,吃食及御寒衣物都反復檢查了好幾遍,備得十分齊全,還特地讓他帶了個黃銅手爐以及些許木炭供取暖之用。

    王珂帶著僕從乘車來到皇城朱雀門前,抬首望了望有些陰沉的天空。而後,他又看向旁邊那些形容各異的舉子。因他並不積極參加文會,見這些面孔都頗覺陌生。便是一同自雍州府試解送的舉子,也只是覺得略有些面熟而已。

    眾人正在等候朱雀門開,紛紛灑灑的鵝毛大雪便從天而降。

    舉子們身邊的僕從都忙去准備鶴氅,也有些舉子感慨起了這落雪之美。王珂卻只是掃了一眼,便垂目養神起來。很快,他身上便落了一層雪,沾濕了頭發與衣衫。不過,旁邊突然伸出一柄傘,擋在了他頭上。

    “明潤兄。”撐傘之人這回連衣衫也忘了換,只穿著件墨跡斑斑的夾衣立在風雪之中,卻並不顯得落拓,反倒有種瀟灑之態,吸引了眾多舉子的注意。

    王珂輕輕地拍落身上的雪,朝他頷了頷首。正要說幾句話,朱雀門的側門徐徐打開了,幾個書吏捧著名冊,唱著名字,驗查文書後才放舉子們通過。時候不等人,這些書吏也並沒有太多的耐性。王珂無暇多言,便轉身去了。

    崔淵撐著傘目送著他。雪越下越大,仿佛滿天飛舞的柳絮,遮住了朱雀門外漸漸稀少的人影。直到最後一個舉子得以進入後,偌大的銅門終於緩緩關閉。崔淵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凝目看著它在手心裡化去,連水跡也蒸騰不見。而後,他緩緩轉身往回走,勻稱的兩列腳印很快就被大雪覆蓋住了。

    明年的今日,他或許就在裡頭了罷。

    幾乎同樣的時刻,王玫正扶著崔氏在內堂中緩步轉圈走動。王旼帶著寒風奔了進來,凍得通紅的臉上充滿了興奮,小手裡捧著一堆新雪:“祖母,阿娘,姑姑,下雪了!”他也不怕冷,捧起雪仿佛獻寶一般給長輩們看。但沒等他炫耀夠,雪卻已經漸漸融化了。他疑惑地看著手中的雪化成水,剛想繼續去外頭再捧一些回來,卻被王玫拉住了。

    “手都是冰的,不覺得冷麼?”王玫給他揉熱了手,這才牽著他來到炭盆邊烤火。內堂裡暖融融一片,卻不知如今考場中又該是何等寒冷?後世都覺得高考安排在六七月實在太難熬,她卻覺得,此時在數九寒天考試才更痛苦。幸而只需要熬上兩日,若是時間再長些,身體弱的恐怕一染上風寒便可能斷送掉性命了。

    李氏手裡拿著一串佛珠,慢慢地撥動著,口裡輕輕念起了經文。晗娘、昐娘也都隨著她念誦起來,王旼眨了眨眼睛,卻突然背起了《道德經》。雖只得前面幾句,但內堂中諸人聽得皆是一怔,而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緊張與擔憂之意也在笑聲中一掃而空了。

    兩天後,進士科考完。比起旁人那凍得青白的臉色,王珂卻仿佛只是去友人家中歇息了兩晚一般,風度翩翩如舊。因王昉、王旼對他省試都十分好奇,他也不需要立即休息,索性便說起了考場中的事。吃住都在一處,自然會發生些大大小小的趣事。孩子們按他所說的,又自行潤色了一番,更是樂不可支。

    一片輕松的王家人自是不知,崔敦很快就親自看了王珂的答卷,笑眯眯地撫著胡子回家,對崔淵道:“你那未來舅兄,想必定是進士無疑了。”不但崔淵聽了很高興,連崔澄、崔澹,甚至鄭夫人,都覺得帶出了幾分與有榮焉之狀。本便立志於下場科考的崔篤、崔敏、崔慎也將王珂王七郎當成了努力的目標。

    崔淵本想給王珂送個消息,轉念一想,覺得他那未來舅兄大約並不需要,只需等著榜文便是了。於是,便一直保持著沉默。

    轉眼間便又過了半個來月,明經科率先張榜。王家派去打聽的僕從回來報說,鐘十四郎高中了。王珂立即給鐘十四郎去信道喜。緊接著,進士科也張榜了。果然,太原王氏王珂名列前茅。奪狀頭者,則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至此,貞觀十六年年初的這一批新進士,正式進入了高官世族們的視野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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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8: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添妝鋪房

    太原王氏三房出了一位進士的消息傳出之後,長安城中那些世族豪門紛紛開始垂首正視日漸沒落的太原王氏。再思及崔王二家的婚事,那些不堪匹配的言論也終於煙消雲散。有一位進士支撐門庭,總比那些靠著門蔭出仕、十數年止步不前的家族走得更長遠些。於是,關於崔尚書慧眼識珠的議論喧囂日上,而確實欣賞王珂的崔敦也毫不謙虛地將這些贊美都收下了。沒有任何人想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新郎新娘二人是否另有什麼隱情。

    又幾日,王珂通過吏部關試,獲得守選授官資格。此時守選官員隊伍尚未如開元時期那般龐大,新進士也沒有必須守選三年的規矩。國朝雖已建立二十余年,但因疆土變化甚巨,官員空缺亦很是不少。京官且不提,外官卻並未滿員,隨時都能在邊疆附近尋出職缺來。當然,莫說是進士出身,便是明經出身,又哪裡願意去那些偏遠之地任九品縣尉?也只有雜途出身的流外官,才會不計艱難趕赴那些等同流放之地的蠻荒地區任官了。

    有崔尚書在上頭鎮著,王珂自然絲毫不擔心授官之事。他也暫時無暇理會家中盈門的賓客,而是專門抽出幾日時間與好友們小聚。他結交的朋友中,唯有鐘十四郎明經及第。其余朋友羨慕之余,也都虛心求教,兩人也毫不藏私,將考試經驗、心得與體會一一告知。到了後來,酒宴索性便成了文會,大家吟詩作賦,皆盡興而歸。

    次日,王珂算著日子,給鐘十四郎去了一封信,又給崔淵遞了一張帖子。

    當帖子送到崔淵手中的時候,他搖首淺笑,嘆道:“我這舅兄,剛開始將我當成洪水猛獸般提防,如今卻又視我同聖人君子,嘖……”引見一位朋友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說明自己曾有將九娘嫁與他的念頭,卻被九娘拒絕了?不過,說得如此坦然,他便是想生出什麼心結,也已經毫無意義了。

    他又看了一遍帖子,忽而笑了起來。九娘拒絕?應該前後拒絕了很多回罷?連元十九逼婚都未能讓九娘選擇鐘十四郎,反倒是認同他給的建議出家做了女冠,後來又因他還俗歸家,他又何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略作思索後,他便回了帖子。婚期眼見著便到了,他暫時沒有空暇會友。何況,新進士的曲江宴須得到三月中旬才舉行,離吏部授官也還早著呢,不必急於一時。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將九娘娶進門,其他事都可推後再說。

    遣僕從去送了帖子後,他徐徐起身,衣袍帶起了書案上的文卷,轱轆跌落在地,緩緩展開。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並不理會,便悠然緩步往外行去。不過,若是王珂在此,細看過去,必定會十分驚訝——那文卷上赫然抄著貞觀元年省試的策問答卷。而類似的文卷,書案上還堆了一摞。

    離開書房後,崔淵便發現崔簡正在院子中間那座小樓前徘徊。他走過去,撫了撫他的小腦袋,見他臉上滿是迷惘,低聲問道:“阿實,在想什麼?”見此情狀,他當然很清楚兒子正在想些什麼,但更希望他能坦然明白地說出來。

    崔簡抿了抿嘴唇,低聲道:“阿爺,我想進裡頭瞧瞧。”

    崔淵看著面前封閉已久的小樓,牽起他的手,推開塵封的大門。

    點睛堂與崔府其他院落一樣,皆是回字形結構,中間的小樓便是主母的住處。盧氏嫁過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前後也有兩年有余。自她去世,鄭夫人便讓人將她的嫁妝全部封存起來,這幢小樓也收拾得干干淨淨,什麼也不曾留下。崔淵回來,也直接住進了正房裡,並未讓人重新鋪設小樓。

    因而,父子倆走進樓中,便發現裡頭一片空空蕩蕩,卻不曾落了灰塵,想必僕從也會定期清掃。一大一小緩步行走著,崔淵垂目出神,崔簡則有些好奇又有些難過。

    “阿爺。”他扶著樓梯,忽然轉過身,“我聽僕從說,這幾天要將這裡收拾干淨,過兩天王家就要來鋪房了,所以才……才想來看看。”他其實也並不知道裡頭早便已經空了,根本沒有留下阿娘的蹤跡。進來之後,又是失望,又是慶幸。

    崔淵抬眼望著他,溫聲道:“阿實,這小樓是屬於你阿娘的,九娘不會住進來。”以他對王玫的了解,她也並不會在意這些。或者說,她或許更願意分享他的寢房罷。他自從有了獨立的院落後,便只在正房、書房之間來往,住在小樓裡也只有當年新婚的那三個月而已。將正房當作新房來鋪設,也最為合適。而屬於盧氏的一切,都留給阿實緬懷就是了。往後他們這一房搬出去後,正院內堂自然便屬於九娘了。

    崔簡怔了怔,從樓梯上走下來,抓住崔淵的袖子,悶悶地道:“阿爺,我喜歡王娘子。”自家阿爺和王娘子的婚期馬上就要到了,他先前一直很期盼,臨到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又想起了阿娘。

    “我知道。”崔淵微微一笑,“她也喜歡你。所以,不管你聽了什麼奇怪的話,都不必放在心上。”鋪房之事在即,鄭夫人和他尚未發話,底下的僕婢就嚼起了舌頭,想必往後也少不得在九娘和阿實面前挑撥是非。這樣的僕婢,不如早些換掉得好,免得往後還要讓九娘勞心勞累。

    “嗯。”崔簡點點頭。他當然明白什麼人可信,什麼人不可信。比起阿爺、王娘子、祖父祖母,那些僕婢之流的言語肯定有不實之處。不信任父母,反而滿心依賴身邊奴僕的人,在小小年紀的他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

    離三月初二的婚期只剩下幾天了,王玫的嫁妝以及婚禮那天的安排,李氏都親自查看了好幾遍,十分滿意。不過,有一件事卻將她難住了——那便是婚禮前一天鋪房的人選。鋪設新房雖然並非六禮之一,卻十分重要。女家須挑選出兩位合適的女眷,將新娘的嫁妝提前送到男家,並且親自布置新房。她們的角色與納征時兩位函使相當,也須得是品性出眾以及公認有福氣的官家女眷方可。

    原本崔氏便是最合適的人選之一,但她如今身子重,眼見著便要到了十月產期,自然不能勞累。她雖然很願意去,但李氏、王玫皆意見一致地搖首拒絕了。李氏思來想去,也只在隴西李氏裡尋出了一位身在長安的族嫂。但太原王氏一族裡,卻一直找不出合適的女眷來。

    這一日,見李氏又在翻著親眷們送添妝時的帖子,為鋪房發愁,王玫忍不住道:“若不拘是官宦女眷,別說一位,便是十位八位也挑得出來。”三房的旁支們或住在宣平坊南的修行坊、修政坊內,或住在長安城郊,與他們嫡支來往都較為緊密。但出仕者也只是些八九品的外官,親眷皆在任上。留在長安的,竟是連官家娘子也尋不出來。不過,若不考慮官眷身份,她們多數都是五姓女出身,即便只是旁支,亦同樣教養出眾,絕對能撐得起場面。

    李氏有些黯然地望著女兒,嘆道:“那可是博陵崔氏二房嫡支,天下第一門戶,服紫服緋者不知凡幾。我們的親眷裡不但尋不出一位誥命夫人,若連官眷的身份也沒有,崔家那些去看嫁妝的親戚豈不會看輕了你?”

    王玫一怔,握住她的手:“阿娘,他們若想看輕就隨他們去罷。阿兄中進士之前,種種傳言還少麼?若嫁過去了,他們再看輕我,便是看低了四郎,想必也不敢太過分。而且,我又不與他們生活在一處,再多的流言也礙不著我。”

    “不成。”李氏道,“容我再想一想。”

    王玫還待再勸,僕婢們卻來報說,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來了。她知道,她們一同過來必是給她添妝來了,便迎了出去,將她們都帶到了內堂,也給李氏解一解悶。

    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都是客居之人,又是未嫁的小娘子,當然拿不出什麼太金貴的添妝之物。但密友之間的情誼不在於添妝的貴重與否,只在於用不用心而已。王十七娘花功夫繡了從大到小整整十個顏色各異的香囊。香囊上繡著十種栩栩如生的花草,裡頭都裝了她親手調制的香餅。她知道王玫不喜太濃的香味,因此也只用了草木花果之香,聞起來淡雅非常。盧十一娘則繡了一張案屏,上頭赫然便是她們三人對坐而飲,用花梨木做了屏風底座,趣味盎然。這案屏大小適中,正好可放在榻邊,或者書案旁。

    王玫十分喜歡,命青娘與丹娘好生將這些都收起來,又露出愁色道:“我女紅針黹的功夫實在拿不出手,待你們出嫁時,送什麼添妝才好?”

    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對視一眼,忍住了撲過去鬧她的衝動,道:“隨你想送什麼,我都會喜歡。”她想了想,又道:“倘若你能將崔子竟的畫送給我,便是更好了。”

    王玫不禁笑了起來:“你要的是崔子竟的畫,我只管問一問,成與不成卻不在我了。”借花獻佛,大概便是如此了罷。當然,崔淵想必也不會吝嗇一幅畫,而她也不可能僅僅只送一幅畫。

    盧十一娘抿唇微笑:“十七娘得了什麼,原樣送我一份便是了。”

    王玫聽得,笑得更厲害了:“想不到十一娘你倒是更簡單,連想也不必想了。”

    李氏見三人笑鬧起來,嘴角不由得勾了勾,滿臉欣慰之色:玫娘終究也有了朋友,不再形單影只了。於是,她也放下帖子,與她們說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卻不知什麼時候又提到了鋪房之事。

    “可否問一問四房?”王十七娘出起了主意,“先前曾聽九娘姊姊提起,南平公主府過年時也派人過來問安了?”

    李氏眉頭微蹙,搖首道:“不妥。四房也不過盡面上情而已。若當真想交好,來個帖子,派個小輩來走動走動也使得。過年時尚可說忙,七郎進士及第,他們也沒有什麼動靜,仍只是遣了貴主身邊的宮婢。”這樣的舉動,可見四房雖有些許交好的心思,但也並不想與他們當作親戚走動起來。鋪房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也不可能讓他們出面。

    王十七娘也只能跟著一嘆:“那咱們晉陽嫡支,在長安附近也確實尋不著合適的親眷了。”

    李氏擰著眉,流露出愁容:三房自己找不出來,四房又置身事外,大房、二房都在晉陽老家,便是想尋也已經來不及了。先前誰曾想到,太原王氏嫁女,竟然連鋪房的人選都找不著呢?

    王玫卻似是想到了什麼,在帖子裡翻了翻,拿出兩張來:“阿娘,只要是太原王氏族人便可,也不必拘泥於晉陽嫡支了。中山王氏、祁縣王氏都與咱們往來多時,便煩勞她們如何?”晉陽嫡支與祁縣王氏在東漢末便分房,與中山王氏在南遷時分房,血緣都已經離得很遠了。但都是太原王氏之後,同氣連枝,嫡支、分支、旁支,也不必分得太過清楚。何況,如今中山王氏、祁縣王氏人才輩出,服緋服紫者皆有,榮華比晉陽嫡支更盛。祁縣王氏更尚了先帝嫡親妹妹同安大長公主,駙馬都尉王裕亦是位極人臣,封從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文散官中的最高階,可稱得上是所有文官的奮鬥目標了。

    李氏接過她手裡的帖子,挑了挑眉,嘆道:“也罷,祁縣王氏畢竟分房太早,就請中山王氏罷。”

    王玫松了口氣,看著中山王氏、祁縣王氏的帖子,想起祁縣王氏滿門煊赫,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九娘麼麼噠,你忘了王皇後了親~人家就是祁縣王氏的小娘子,同安大長公主的侄孫女喲~相當於真定長公主和崔蕙娘、崔英娘的關系~

    王玫: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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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8: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婚禮前日

    在殷殷期盼之下,仍舊寒冷的二月終於過去了,暗含暖意的三月姍姍來遲。自初春轉而到了仲春,分明不過是一夜而已,王玫卻覺得仿佛能真切地感覺到春意了。她在薰風閣的院子裡轉了轉,瞥見角落裡盛開的桃花,不由得抿唇微微笑起來。

    薰風閣裡也只有兩三株桃杏,如今正是吐蕊綻放的時候,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辣手折了幾枝,讓丹娘抱著,便披上鬥篷往正院內堂去了。路上又遇見兩個小侄女,她便讓她們先挑了兩枝,又掐了幾朵花兒插在她們的發髻上,這才滿意地牽著她們來到了內堂。

    她們來得稍有些晚了,內堂中一家人都已經各自坐好了,僕婢正陸陸續續上朝食。王玫輕聲吩咐婢女將桃花、杏花都拿去插瓶,便也坐了下來。用過朝食之後,因女兒婚事而得了九天假的王奇眉開眼笑地領著王珂、王昉去了外院,剩下晗娘、昐娘、王旼、崔氏、王玫仍然陪在李氏身邊。

    因崔氏已臨近產期,側坐在茵褥上也很是不舒坦,王玫便幫著她的貼身侍婢一起將她扶起來,在月牙凳上坐下。

    李氏見狀,微嗔道:“十五娘,都說這幾天你很不必過來問安了,這來來回回地折騰,於身子實在不利。”

    “阿家放心,兒自省得。”崔氏扶著腰坐下,淺淺笑道,“這兩日九娘大婚,到處都熱鬧著,兒悶在院子裡也是孤單,多沾沾喜氣也好。”

    王玫倒是想得開些,也贊同崔氏多出來走動走動。就算預產期就在這幾日間,散散步也總比躺在床上好些,生產也會更加順利。而且,崔氏這都已經是第五個孩子了,也攢足了生產經驗,很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應該無礙。

    李氏聞言,有些惆悵地看了看愛女,嘆道:“今天都已經三月初一了。”

    明日便是親迎禮的正日子,而今天也該鋪房送嫁妝了。早先她挑親眷時還恨不得能給女兒選兩位撐得起門面的,如今卻左看右看都有些舍不得了。然而,再如何舍不得,也必須舍得。四年之前遠嫁洛陽都舍得了,眼下不過再嫁去相隔兩坊之地的勝業坊,歸寧、探視也都方便,又有什麼舍不得的呢?

    想到此,李氏便囑咐琉娘再去前頭看看兩位貴客何時到。請來鋪房的兩位貴婦,一位是來自隴西李氏的蕭氏,為長安縣縣令家眷。長安縣因是京縣,縣令也是正五品官銜。蕭氏本應受封為五品縣君,卻因任職時日不長的緣故,尚未得正式誥命赦封。另一位是來自中山王氏的楊氏,為著作局的著作郎家眷,已有從五品的縣君誥命。

    不過,只能請中山王氏,到底讓她心裡有些不舒爽,眼裡便帶出了些許郁色。

    王玫便輕聲在崔氏耳邊道:“待到晗娘、昐娘出嫁時,阿嫂可不能嫌棄我身上沒有誥命,一定要讓我去給她鋪房。”

    崔氏失笑,在她手上輕輕一掐:“放心,必是少不得你的。我早便想好了,有你和十七娘就盡夠了。如今長安城裡也只能尋得出青州房的族親,我們清河大房、小房的卻都在外頭。平常也不怎麼與他們走動,不請也罷。”

    兩人雖是作竊竊私語之狀,其實也並未刻意壓低聲音。李氏聽了個正著,知道女兒是在開解她呢,蛾眉不由得挑了起來:“你們若是有個姑姑在,哪裡還用得著請旁人。”回首見晗娘、昐娘正逗弄王旼,又笑罵道:“孩子們都在跟前呢,一個兩個都口無遮攔的!玫娘,也是你將你阿嫂帶歪了!”

    王玫立刻作正襟危坐狀,朝崔氏眨了眨眼:“阿娘說的哪裡話,兒也不過是提前與阿嫂做個約定而已。說起來,阿嫂,前兩日阿兄說要給我理一理博陵崔氏各房的關系,後來也不見他教我,不如阿嫂來給我說一說?”李氏之前已經給她大致說過一回了,但畢竟只是外人,說的也都是些泛泛之言。倒是王珂有些擔心妹妹理不清崔家四房之間的錯綜復雜,所以特地提點了她幾句。

    崔氏想了想,歉然道:“我險些忘了,他早上確實給了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王玫接過她從袖中取出的信,拆開一看,一眼就認出了崔淵的字跡——她早便應該想到,說起博陵崔氏各房的關系,問誰都不如問本人。許是為了方便她看懂,信中像是列家譜一般,將博陵崔氏安平房、大房、二房、三房的嫡支及其姻親都畫了出來,另還有些重要的旁支。有些人只有寥寥幾語注釋,有些人旁邊卻寫了上百字。一封信,攏共寫了幾十張,粗略一看卻也只記住了些許。

    “先了解一二便是。”崔氏道,“日後有時間再讓他給你細細解釋也不遲。”

    “阿嫂說得是。”王玫便將信收了起來。

    這時候,僕婢來報蕭氏、楊氏到了。李氏立即起身,帶著崔氏、王玫迎了出去。因這兩位經常來往於王家,王玫也見了她們好幾回,便拜下行禮,口稱“舅母、世母”。蕭氏、楊氏笑眯眯地讓她起身,與李氏把著手臂回到了內堂。

    “兩位阿嫂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李氏道。她之前與蕭氏、楊氏也只能算是有些情誼,雖料想到她們不會拒絕鋪房的邀請,但她們應承得格外爽快,也讓人心裡越發妥帖,來往間自是又多了些許真心。

    蕭氏、楊氏笑道:“這樣的大喜事,我們也能湊熱鬧,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她們與李氏交好,開始也是看著王珂能支撐起門戶。卻不曾想王玫又得了這麼一樁好婚事,成了博陵崔氏二房之婦。有了與博陵崔氏二房論交的機會,自然更不能錯過。

    二人只是略坐了坐,吉時便快到了。於是,她們便帶著王家六十四抬壓得緊緊實實的嫁妝,領上丹娘、春娘、夏娘,喜氣洋洋地出了宣平坊,一路朝著勝業坊崔府去了。

    崔府,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坐在內堂裡,微笑著看底下一群貴婦們帶著優雅得體的笑容輕言細語。今天並不是婚禮的正日子,但離得近的族親們也早早地趕了過來。眾人都笑說是想多沾一沾喜氣,但誰不知道她們其實也都想瞧一瞧新娘的嫁妝?雖說新娘是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但她們也都知道太原王氏晉陽嫡支早已沒落。有幸災樂禍的,便想瞧瞧都有些什麼嫁妝,尋機嘲弄一番;有懷著憐惜的,也想見一見王家來的人,滿足自個兒的好奇心。

    鄭夫人前兩日便見過王家送來的嫁妝單子,將底下那群人的神情看在眼裡,卻是不動聲色。真定長公主瞥了瞥那群婦人,低低一笑,道:“想不到博陵崔氏裡,也有些沒見識的。雖說見人落魄了便瞧不起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言語間帶了出來,掃的卻不知是誰的面子?”雖是五姓子女,但總也有些沒頭腦、沒出息且沒眼色的。平日不曾見著,她也就當成不知道,如今趕在大喜的日子過來掃主家的興,不著調到這般程度也很是少見。

    鄭夫人溫言道:“貴主若是乏了,不如去歇息片刻?”這些人她當然都記了下來,往後也不想再多走動。便是一族之長,有提攜族人的責任,也須得區分一二方可。不值得提攜之人,便是幫著使再多的氣力也只是浪費而已。

    於是,真定長公主懶懶地坐了起來:“且去園子裡走一走罷。四郎和阿實可在?讓他們爺兒倆來陪一陪我便是。”她回首望見似笑非笑已經有些不耐煩那些打聽之人的李十三娘,又笑道:“十三娘也隨我去罷。”

    於是,鄭夫人並內堂中所有的婦人都起身行禮,送她出去了,才又坐下。不待眾人再熱絡起來,就有僕婢稟報說王家鋪房的貴客來了。鄭夫人親自迎了出去,蕭氏與楊氏笑盈盈地與她見了禮,便領著一隊抬嫁妝的部曲僕從往點睛堂去了。

    隨在鄭夫人後頭的那些崔家婦眼見著六十四抬嫁妝過去了,都有些轉不開眼睛。原先猜著王家頂多也就能湊出三十來抬的幾個婦人更是難以置信,便玩笑似的鬧道:“六十四抬嫁妝可很是不少了,世母可能讓我們親眼見上一見,也開開眼界?”

    鋪房本便有展示新娘嫁妝的意思,鄭夫人頷首,默許她們去了。長輩們自是不好湊這樣的熱鬧,便圍著鄭夫人又回了內堂。小鄭氏與清平郡主則帶著平輩湧去了點睛堂裡。

    諸人到得點睛堂後,就見六十四抬嫁妝已經擺滿了院子,用五色絲線扎好的禮盒俱一一打開,妝匣等也都取出來放在一旁。莫說那些貴重的綾羅綢緞,光是頭面首飾之物便整整有四抬之多:金飾件件精巧,玉飾皆是中上等的白玉、翠玉,偶也有晶瑩透亮的珍珠攢花、手鏈、項鏈,看得人眼花繚亂。每一抬都塞得緊緊湊湊,怕是連手指都插不進去。說是六十四抬,若是放得寬松些,便是七八十抬也能湊得出來。

    本來還想挑剔幾句的崔氏婦們頓時無言以對。別說她們這些分支嫡女出嫁,便是正經的嫡支嫡女出嫁,頂多也不過如此了。小鄭氏想起自己出嫁時的七十二抬嫁妝,論起實惠恐怕也是差不離了,心裡不由得感慨著王家果然底蘊豐厚。

    蕭氏與楊氏身為王家鋪房的貴客,見狀也覺得面有榮光,便張羅著讓丹娘、春娘、夏娘將被褥羅帳都取出來,去鋪設新房。除此之外,還有些古董器物,屏風、書案、憑幾、柵足案等日常用物,也都統統換上。

    此時雖不像後世那般所有家具都須得新娘嫁妝中備齊才好,但嫁妝多便意味著娘家實力雄厚,也不虞被夫家小看。鋪房正是需要大張旗鼓地顯露財力的時候,自然要將能換的也都給換下來。其實有些器物也並不是新做的,而是王玫的慣用之物,帶過來也便於她適應。

    鋪房結束了,丹娘、春娘、夏娘留下來看顧新房,蕭氏與楊氏則謝過崔家的挽留,回了王家。她們也確實該由王家招待,鄭夫人送了她們出去後,便吩咐廚下准備小宴款待了族人。至於有些人是如何羨慕嫉妒恨,又私下傳了什麼不好聽的小話,她也當作不知。而真定長公主卻懶得再應酬,興致勃勃地看了一圈王玫的嫁妝,便在崔淵、崔簡父子倆的陪同下回公主府去了。

    蕭氏與楊氏回到王家後,自然也贊了一番崔府的氣度。李氏盛情招待了她們,送了她們豐厚的禮物以示感謝。倒是身為新娘的王玫,又悠閑地坐了一天,總覺得婚禮似乎都是父母在忙碌,而她反倒是無事可做。當然,她也知道,明日穿著那身新娘的行頭,拜上拜下,各種禮俗,有得是自己累的時候。

    晚上,李氏實在是忍不住了,特地來到薰風閣,與女兒一同睡下。

    她原本性情爽快,念及女兒又要離開自己身邊了,卻忍不住一再叮囑。說了許久,又擔心女兒明天沒精神,便放她睡了。自己望著床帳看了半晌依然睡不著,終究還是側過身,憐惜地凝視著女兒安寧的睡顏:不拘哪位神佛保佑,那幾年的遭遇,便權當玫娘將這一輩子的苦難都熬過去了罷。雖說熬過去之後,性情也幾度大變,但若是她平安喜樂,做父母的也確實是別無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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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9: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親迎之禮

    第二天一早,王玫照常精神抖擻地起身,李氏卻仍然睡得很沉。她特意放輕了動作悄悄梳洗完,又低聲吩咐琉娘讓李氏多睡一會兒,便披著鬥篷緩步出了薰風閣。一面想著家人,一面想著情郎,她在院落前停了停,腳步一轉,便讓青娘、秋娘、冬娘都不必跟著,獨自往園子裡去了。

    此時天色已經明亮起來,園中一景一物皆清晰可見。遠遠望去,湖光粼粼,桃杏芳菲,粉蒸雲霞,蔚然可觀。每一處景,每一株花木,仿佛都能牽連起一段歡快而又鮮活的回憶。算起來,她在這宅子裡攏共也沒能住上一年,心中卻早已經將這裡當成安寧的歸處,魂牽夢縈的所在了。

    想到此,她忽然有些悵然,轉回身遙望著薰風閣,靜默不語。

    春風裡依稀傳來鈴聲,一陣又一陣,似是在呼喚,又似是在送別。她垂下雙目,微微勾了勾嘴角。出嫁了又如何?只要家人尚在,這裡什麼時候都是她的家,什麼時候都會歡迎她歸寧,什麼時候都會有更多更美好的回憶。悲歡離合,人生常事而已。該珍視的人與事,認真記在心底,永不忘懷也就是了。

    待她靜靜地在園子裡轉了一圈,又回到薰風閣,李氏已經等著她了。

    “便是想走一走靜靜心,也不該將貼身侍婢們都遣開。”李氏輕嗔著將愛女攬到懷裡,戳著她的額頭道,“萬一有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說著,她又吩咐僕婢趕緊端上朝食。

    王玫一瞧,卻見自己的食案上只有馎饦湯與紫米銀耳粥。兩小碗而已,比她平時的食量小多了,不禁在心裡感慨著當新娘可真不容易。眼見著就要洗浴梳妝開始折騰一整日了,卻從早到晚都必須忍飢挨餓,簡直太不仁道了。

    不過,她也知道事關禮儀,確實進不得口味濃重的葷腥之物,只能乖乖吃了簡單的朝食。李氏也沒什麼胃口,陪著她吃了這些,便讓人撤下食案。

    之後,母女兩個在薰風閣的院子裡一起走一走,消了消食,便又回到小樓中。

    此時,熱水、澡豆一應都已經准備好,水中似乎還溶解了些許藥材,聞起來有種格外淺淡的香氣。王玫解衣沐浴,將一頭如瀑青絲披下。平日她洗浴時一向不喜旁人接近,今天李氏就在屏風外頭坐著,自然只能讓青娘幫著擦洗。

    也不知這洗浴的水中都放了什麼,熱騰騰地洗完之後,渾身的皮膚仿佛都滑膩嬌嫩了許多。擦干水後,王玫便披了件貼身小衫,由青娘給她托著一頭濕發,來到長榻前坐了。濕發烘干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還須得擦些保養的脂膏。不過,顯然,需要保養的並不單單只是頭發。琉娘奉了李氏之命,捧了個陶盒走過來,擺開了架勢。

    王玫只得別別扭扭地躺臥下來,權當作回到後世美容院中享受了一回按摩。琉娘一邊挖了些脂膏在手中摩挲著潤開,而後依著穴道在她背上小心按壓,一邊指點青娘認穴道、學指法。青娘聽得極為認真,也上手試了一試,連連保證一定會勤加練習,讓九娘每回洗浴後都能按摩解乏。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王玫雖有些不習慣,但也按得舒服,於是便由她們去了。

    如此從頭到腳都細細侍弄過一番後,一個上午就匆匆過去了。王玫平時十分注重養生,不喜濃妝打扮,膚質本便潔白細膩。經過這幾個時辰的保養後,更是由內而外透出了好氣色,粉光脂艷,秀美的容貌也更多了幾分讓人轉不開目光的昳麗之色。

    李氏看了半晌,才頷首讓她吃些點心略墊一墊,准備正式梳妝打扮。而她自己也須得回到正院內堂,招待上門來的客人,便將女兒留給了信重的僕婢們。

    王玫已經被擺弄得習慣了,用了玉露團、水晶龍鳳糕等幾樣口味清淡的點心之後,便隨侍婢們將自己圍了起來。青娘許久不曾給她梳妝,興奮得難以自已。但婚禮大妝畢竟隆重,輪不上她動手。幾位李氏身邊的管事娘子取出妝匣,慢慢地給王玫上妝。

    大婚的妝容看上去都很相似,厚厚的一層脂粉,面靨點得格外喜慶,額間的花鈿倒是應時貼成了桃花狀。王玫只往銅鏡裡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懷疑,崔淵見了她是否還能認得出來。這樣的妝容,明顯只有卸了妝才敢出來見人。

    而後,便是穿上大婚禮服了。因王奇是七品官,她按禮制可以穿一身大袖連裳。與後世大紅的婚服不同,她卻是一身深青色的大袖外袍。除了素紗內衫外,蔽膝、腰帶、鞋襪等也俱是深青色的。瞥著銅鏡內的深青色身影,她略有些不習慣,移開了視線。青娘、秋娘、冬娘便又捧了個裝滿頭面首飾的匣子過來,給她插戴上金玉釵簪步搖等,又在黑鴉鴉的發髻兩旁戴上一對搏鬢。細細的簇狀花朵似的金鏈隨著她頭部的動作而搖晃,發出輕輕的響聲,格外動人。

    終於妝扮妥當後,王玫便被侍女們扶著在安置好的吉位上坐下了。這時候,便聽小樓外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鬧聲,王十七娘帶著一群小娘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圍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這些小娘子年紀約十四五歲左右,都來自於太原王氏,以三房居多,中山王氏、祁縣王氏也來了幾人。晗娘、昐娘亦在其中,但因她們年紀小,只是好奇地瞧著姑姑的打扮,卻並不說話。

    為了保持妝容,王玫不但不能喝水,連說話微笑都須得小心。見侄女們撲閃著眼睛,她忍不住輕聲道:“你們兩個,莫不是連姑姑也認不出了?”

    晗娘、昐娘笑了起來,顯是默認了。

    王十七娘見了,噗嗤笑道:“別說她們兩個,便是我都險些認不出了。”說罷,她有些嫌棄地看著那大濃妝,嘟囔道:“若不是一輩子或許也只有這麼一回,我往後才不會讓人這麼糟蹋自己呢!”

    “唉,我們真是想到一處去了。”王玫附和道。

    兩人相視一笑,王十七娘又道:“可惜十一娘不能來,不然也能看她舞著棍棒打姊夫了。”她語中似是惋惜,卻難掩滿臉躍躍欲試:“九娘姊姊可不許心疼!管他是不是崔子竟,娶走了你便須得過了我的棍棒再說!”

    王玫失笑,點頭道:“你只管敲便是。敲中幾下,心裡記著,回頭去找阿兄討賞,他必定很樂意給。”

    “原來還有這樣的好事,你們可都不許和我搶!”王十七娘笑著回頭道。

    一眾小娘子聽得,都笑了起來。原本大家都只是見過幾面,並不算熟悉。這時候連新嫁娘都與她們站在了一起,頓時便生出了同仇敵愾的情誼,陌生感也漸漸去了。大家也不再拘謹,你一言我一語地笑鬧起來。

    夕陽西下,勝業坊崔府內,也正是一派熱鬧景像。

    祠堂裡,烏壓壓的牌位下,崔敦、崔斂肅然而立,崔澄、崔澹、崔滔分別站在兩旁,注視著崔淵向著祖宗牌位行稽首大禮。崔篤、崔敏、崔慎、崔會、崔簡、崔韌則都在祠堂外頭,安靜地看著長輩們。

    跪拜結束,崔淵起身,又向著崔敦、崔斂行禮。得了父親頷首許可後,他便轉身出了祠堂,帶上兄長和侄兒們,徑直走向外院正堂前。而那裡已經聚集了一群雄赳赳氣昂昂的兒郎,既有先前當過副函使的崔泓、崔沛兄弟等博陵崔氏二房族人,亦有崔澹的千牛備身同僚。放眼看去,這一群英姿勃發的俊俏兒郎足足有上百人,便像是即將趕赴戰場一般激動興奮。

    這一行人自崔府中徐徐而出,頓時吸引了大群圍觀者。因他們中不少人都身負官職,穿著公服,服緋、服綠、服青者比比皆是,十分顯眼。又崔淵是三品高官之嫡子,按禮制大婚可著絺冕。繡著粉米、黼、黻章紋的玄衣纁裳,瞧起來竟有幾分威風凜凜的意味。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卻衝淡了玄衣纁裳帶來的莊肅感,也讓這浩浩蕩蕩的隊伍多了些許喜氣洋洋。

    僕從牽來愛馬阿玄,崔淵上馬,瞥了一眼烏頭門內伸出的小腦袋,微微一笑。門內的小家伙也衝著他笑了起來,想是擔心有人瞧見,小腦袋立即又縮了回去。

    崔淵笑意更深了些,拎過一只大雁,便催馬直奔宣平坊而去。他身後,作為儐相的崔滔、崔泓、崔沛,以及崔澹的同僚王方翼立即跟上去,而後便是崔澄、崔澹、崔篤、崔敏、崔慎及其他人。

    因出來得晚,長安城內又不能跑馬,當他們到得宣平坊王宅前時,夜幕已經降臨。於是,眾人點起了火把,將王家緊閉的烏頭門圍了起來。乍一看去,這上百個呼喝聲四起的年輕漢子,便像是一群乘夜襲擊的綠林強盜一般——而門禁森嚴的王宅之中人頭攢動,亦是嚴陣以待。

    崔淵笑吟吟地下了馬,給崔泓使了個眼色。作為儐相之中唯一明經及第者,崔泓擔負起了作詩的重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前去叩門。作了好幾首詩,裡頭站著的王昉才覺得有些滿意了,便吩咐僕從開門。

    這才是第一道門,還有外院大門、內院大門、園子大門,重重門禁,崔泓再有急智,也實在抵擋不住了,便將自家弟弟崔沛拉了出來。於是,崔沛也硬著頭皮頂了上去。倒是新郎崔淵風度翩翩地走在眾人中間,很是悠閑自在。

    此時,薰風閣中,王十七娘得了晗娘、昐娘帶來的消息,柳眉蹙起:“哪有這樣的道理?什麼都讓儐相代勞,他自己卻不出面。”說罷,她拿起旁邊的棍棒,威武霸氣地對王玫道:“九娘姊姊,我且出去殺一殺他們的威風。”

    世家小娘子少有當真動起棍棒的,不少陪著王玫聊天的小娘子見狀不禁看得呆了呆,僅有寥寥數個旁支的小娘子興致勃勃地起身相應。雖說大家都知道婚俗如此,但主人家又哪裡會讓一群未出嫁的小娘子們出頭?真正執起棍棒的多是些旁支已嫁的婦人,或者貼身的僕婢——世家的官眷們定然做不出這等彪悍行為。

    王十七娘掃了一動不動的諸人一眼,眼波婉轉,笑道:“你們去是不去?我們幾個去了,到時候向七郎阿兄領了賞錢,可不會分給你們。”她也是頑笑之意,誰又在乎那些許賞錢呢?無非是不想維持世家女子的矜持,也湊湊熱鬧而已。

    王玫知道她寄居鴻臚寺卿崔家,心裡集聚了頗多不滿,也贊同她發泄發泄。更何況,十七娘這樣的性情才是她所熟知的唐朝小娘子,她當然十分支持她真情流露:“盡管去罷。若有人問起,只管說是我讓你去的。”

    “有九娘姊姊這句話就夠了。”於是,王十七娘興衝衝地提著棍棒出去了。那幾位應和的小娘子也緊緊跟了上去,晗娘、昐娘想了想,亦隨了過去。王玫原本覺得她們太小,想喚住她們,轉念想到兩個孩子向來乖巧,也定然只是想近距離瞧瞧熱鬧而已。何況王昉、王珂應該都在附近,也不會讓她們磕著碰著,便只讓冬娘趕緊跟過去看顧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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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9: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催出新婦

    這時候,崔淵等一行人已經順利地到達內院門前。崔沛作得了幾首詩,將眼前的月洞門、門鎖連同門上爬滿的青藤都贊了一遍,終於喚開了門。然而,門打開之後,裡頭卻衝出了一群手持棍棒竹竿嘻嘻笑著的婦人,衝著外頭這群郎君便是一通敲打。

    “新婿在何處!可找准了!打殺他的威風!”

    “打新婿!打新婿!”

    甫衝出來的時候,場面頗有些混亂。這些彪悍娘子們放眼看去,見服緋、服綠、服青的,一時也認不出新郎到底是哪個。於是,她們暫且不管是誰,見人就打,務必每一棍棒下去都劈裡啪啦砸在肉上。只是,大家都不曾忘記正主,一邊打一邊找尋著新郎。不多時,穿著絺冕的崔淵便顯了出來,玄衣纁裳格外醒目,也受到了諸娘子們更“熱情”的照顧。

    身為新婿,挨女家的打自是應該,不可發怒,更不可還手。於是,崔淵便只左右挪移,躲閃著那些朝他呼嘯而來的棍棒。他本便習過武藝,身形格外輕巧,竟沒有狠挨上幾下。而作為儐相的崔泓、崔沛、王方翼都很是仗義,幫著他擋了不少棒打。倒是崔滔笑呵呵地站在崔澄、崔澹身邊,圍觀他們被毆打,絲毫沒有做儐相該有的自覺性。

    忽然,伴隨著一聲嬌叱,旁邊又有一棒打將出來,卻是不偏不倚正好擊到崔淵背上。戴著帷帽的王十七娘笑哼了一聲,道:“阿嫂們,若不打他幾百下,咱們哪有什麼顏面去見九娘姊姊?”她身後的幾個王家小娘子也都附和道:“將新婿捆起來!好好地打!”

    一群世家子弟哪裡見過舉著棍棒奔出來的未婚小娘子,頓時怔住了。只是小娘子們都戴著帷帽,見不著真容,卻也算不得失禮。趁這個時候,打新郎的主力們立即抓住機會,一擁而上:“大家看准了新郎!接著打!!”

    崔淵勾唇笑了起來,便不再閃躲,硬生生地扛了下來。這些婦人、小娘子們的棍棒本也沒有多少氣力,他皮糙肉厚,多挨幾下也無妨。何況,“弄女婿”弄得越狠,這場婚事也便越熱鬧。多受幾下,說不定往後舅兄會看他更順眼些,九娘也會憐惜他。

    崔泓、崔沛、王方翼回過神後,便踉踉蹌蹌地被這群悍娘子們推到了外頭。再看崔淵,卻已經淹沒在棍棒、竹竿中間了。三人對視一眼,崔泓便讓弟弟崔沛退到一旁,與王方翼衝進了人群裡,將崔淵解救出來。

    王十七娘趁亂敲了崔淵十幾下,還待再敲,卻被人抓住了棍棒。定睛一瞧,正是一位著淺青襕袍的少年郎。她認出這是崔家的儐相,便索性將棍棒丟了,笑道:“替我給崔家姊夫帶句話,就說多謝他不閃不躲。我打了他十六下,正是個吉利數,好去七郎阿兄那裡領賞錢。”

    崔泓愣了愣,見這戴著帷帽的少女閃身便入了門內徑自去了,醒過神來,又幫著崔淵擋了幾下。

    一眾婦人打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才終於放過了新郎。崔淵整了整衣冠,總算是“順利”地踏入了內院。他雖不曾進過王家內院,但也知道王玫住在後頭的園子裡,於是朝著內堂遠遠行了一禮,便又領著一行人向裡衝去。

    內堂裡,王家的貴婦們均掩唇輕笑,打趣李氏得了個美姿儀又脾氣好的新婿。世家弄新婿很少捉弄得這般厲害,很顯然也透出了李氏這位岳母的態度:必要先殺一殺新婿的威風,讓他待女兒好一些方可。當然,至於裡頭是否還有王珂這位舅兄的暗示,卻是無人知曉了。

    一路過關斬將,崔泓、崔沛皆一時才盡,崔淵便親自上陣,詠詩作賦,得了一陣陣喝彩。王珂帶著兒女遠遠跟著,也不出面,聽了崔家人一句一句幫著喊出來的詩賦,笑了笑,轉身回了外院。

    王昉牽著兩個妹妹,認真聽著這些詩賦。雖則只是催妝急作,但也意趣盎然。想來他這位姑父,不但是書畫雙絕,詩賦亦是毫不遜色,倒讓他更為佩服了。想到此,他總覺得姑姑不曾聽見這些頗有些可惜。於是便又繞著近道去了薰風閣裡,將姑父作的詩賦都一一轉述給自家姑姑聽。

    王玫聽著外頭熱鬧越來越近,也知道崔淵快要到了。但她並不著急,慢慢地吃了兩個點心,又讓趕過來報信的侄兒侄女們以及旁邊的小娘子們都分了些,才道:“多謝大郎,難為你還趕過來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這種時候,侄兒仍然記得她,讓她也跟著欣賞一番某人的才學,她當然很高興。“你們在此也是不便,待會兒還須去正堂行禮,且去罷。”

    王昉便又帶著妹妹們出了薰風閣,避開崔家一行人,站在角落裡繼續聽姑父作詩。

    而崔淵也終於到得薰風閣的小樓前,立在階下,瞧著裡頭的燭火。見他一時沒有動靜,崔家那上百個兒郎終於開始出力,喝道:“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原本安靜的院落裡霎時間喧囂四起,聲勢很是浩大。

    裡頭的管事娘子們卻在端詳王玫的妝容。因妝扮多時,也確實須得補一補妝,她們便完全不理會外頭的喧鬧,又取出妝匣,脂粉、石黛、甲煎口脂都擺開,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外頭繼續嚷嚷著催新婦,崔淵輕咳一聲,待眾人稍靜片刻,便作起了催妝詩。

    “今宵織女降人間,對鏡勻妝計已閑。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須脂粉污容顏。”

    一首詩自然不夠,小樓裡依舊沒有動身的意思,於是崔淵便又道:“兩心他自早心知,一過遮闌故作遲。更轉只愁奔月兔,情來不要畫娥眉。”

    一首接著一首,崔淵作得累了,崔泓、崔沛接上,就連身為千牛備身的王方翼也開口作了詩,引得崔澹等人一陣大笑。其余儐相都作了,崔滔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想了一首,便將作詩的重任又扔回給崔淵,他只管跟著眾人繼續催新婦。

    如此鬧騰許久,青娘、秋娘、冬娘終於將王玫扶了起來。外頭本在看熱鬧的崔家諸人見裡頭人影幢幢,似是有意出來了,便一邊繼續高嚷著,一邊退出了內院,回到外院正堂前去。待這些兒郎們都離開內院後,內堂中的貴婦們才走出來,目送小娘子們簇擁著王玫緩步走向正堂。

    正堂裡也已經擺出了重重屏風行障,王玫坐在裡頭放置的馬鞍上,斜瞥見幾層行障外頭的身影,不由得牽了牽嘴角。方才王十七娘已經向她說了,光是她就足足敲了十六下,也不知某人到底挨了多少下。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他受不住,一想到他那虯髯大漢的模樣、敏捷的身手,便更是信心十足了。但,轉念想到被打了這麼許多下,再如何悍勇恐怕也會受傷,心裡又憐惜起來,默默記下一定要給他看傷敷藥。

    此時正該行“奠雁禮”了,崔淵提起大雁,輕巧地一擲,便將那活雁丟過了幾重行障。王玫身邊的僕婢趕緊將大雁捉住,用五色絲線纏住它的嘴,又張開綢緞將它兜住,抱到旁邊安置好。

    而後,伴隨著崔淵吟詩,這重重行障、屏風才逐一撤去。

    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原本覺得自己很淡定的王玫逐漸越來越不淡定了。不需細聽,她便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幾乎欲從身體裡蹦了出來。周圍的笑鬧她也似乎都聽不見了,滿耳都只有那磁性的聲音。

    最後一重行障終於撤了,走入一個著玄衣纁裳的身影。

    已有數十天未見,兩人的目光便仿佛凝結在對方身上似的,一時竟移不開了。旁邊的僕婢們低低地笑了起來,也不催他們。倒是王玫突然想起自己臉上刷牆似的鉛粉,連忙低下頭。崔淵眼尾一揚,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將婚禮中最後一只雁送到她身前。

    兩人一坐一跪,又對上了視線。

    王玫雖不知為何她坐在尊位,反倒讓他跪在卑位,但不免聯想起了後世的跪下求婚,心裡更是甜如蜜。這種新娘家中處處都殺新郎威風的習俗,真是太對她的心思了。不過,想來待會兒到了新郎家,被殺威風的便是她了罷。

    “奠雁禮”告一段落,崔淵起身,本能地欲扶王玫,卻又被她身邊圍繞的侍婢們擠開了。待僕婢們利索地將正堂裡都收拾干淨,王奇、李氏便坐在了北面尊位上,注視著這對佳偶比肩行來,辭拜他們。

    王奇便道:“戒之敬之,宮室無違命。”

    李氏也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

    一個滿含笑意與期待,一個難掩擔憂與離別之情,王玫不由得雙目微微一紅,垂首應諾。

    而後,崔淵先行一步,回到停在外院前的婚車附近等待。王玫則用蔽膝遮了臉,在青娘、秋娘、冬娘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走出正堂,離開王家。每邁出一步,她仿佛都能感覺到家人們的不舍與自己心中的留戀。然而,她的步伐卻始終舒緩而優雅,毫不停歇地走向婚車,走向婚車邊靜立的人。

    待她上了車,青娘便給她撤下了蔽膝,又從袖子裡摸出幾塊包好的點心給她吃。王玫略吃了兩口,感覺到車身微微一動,行駛起來,突然又沒了胃口。而後,她便聽見車外崔家兒郎們的笑鬧聲。

    崔淵的聲音離得最近,仿佛就在婚車正前方,不疾不徐道:“子由,我真不該心軟讓你做了儐相。你今天哪有什麼儐相的樣子?嘖,不幫我擋著棍棒也就罷了,連催妝詩也只得了一首,仲翔身為千牛備身都作了三四首呢。”

    不遠處響起了崔滔的聲音:“你是聲名遠揚的大家,哪裡還需要什麼會作催妝詩的儐相?許是你先前躲懶惹惱了親家,才讓你經了那麼一頓棍棒也說不准。”

    “說起來,你還得謝謝阿兄我呢!”又有一個男子接道,“仲翔出自祁縣王氏,本應算是新婦家的親戚。虧得我請得早,將他邀過來成了你的儐相。不然,光憑著八郎哪裡能將你從那群悍勇娘子手底下救出來。”

    “那可真得謝謝仲翔了。”崔淵便又道,“八郎與十二郎也是辛苦了。”

    又有幾個少年郎的聲音謙遜了幾句,因離得有些遠,也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王玫將余下的點心吃了,青娘又給她再補了一回妝容。

    婚車忽而又停了下來,前方一片鬧騰,卻是障車的湧過來了。方才崔府的迎親隊伍出來,便引了不少好熱鬧的圍觀群眾,眼見著他們進了王宅,便正等著這一刻呢!且不管旁的,先將路堵上,趁著喜事“打劫”一番,也好沾一沾新郎新娘的福氣。

    你來我往地說了一連串的詞兒,障車的那群人依舊寸步不讓。崔家這頭早便預備好了各色禮物,看准時候分發了下去。好酒好肉,還有喜錢、糧食、布帛等物,讓這些“攔路虎”們都統統心滿意足了,才得以繼續往前行。

    不過,障車之人卻是去了一波,又來一群,始終沒有停歇。崔家的大群兒郎們又是哄笑,又是威嚇,又是唇槍舌劍,替崔淵和王玫討得了不少吉祥祝福。

    婚車停停走走,好不容易才回到勝業坊崔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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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喜結青廬

    勝業坊崔府烏頭門前,崔簡、崔會、崔韌三個小郎君正繞著門頑耍。老管事崔順笑呵呵地看顧著他們,不教他們磕著碰著。崔敦、崔斂兩位祖父倒不在意這些,但若真定長公主、鄭夫人兩位祖母知道了,卻難免心疼。

    這時候,幾位稍大些的旁支小郎君從街上奔了過來,口中喊道:“新婦來了!”

    崔簡趕緊抬頭一瞧,果然見遠處行來一隊舉著火把的人,在暗夜裡蜿蜿蜒蜒如火龍一般,十分醒目。他情不自禁地跟著那些只稍有些面熟的小郎君跑了幾步,卻被崔順攔了回來,勸道:“小六郎還是回內堂去罷,待會兒門前人多,怕是要擠壞了你們哩!”

    “我……我想見……”想見王娘子。後半句崔簡卻並未說出來,因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喚王玫了。於是,滿腔的期待就像被澆了冰水似的,他突然有些垂頭喪氣起來,一步三回頭地牽著崔韌、崔會往裡頭走去。

    待他們到得正院內堂,便正好聽見外頭喧天的鑼鼓聲,僕婢們皆喊著:“新婦來了!”便有一群人湧將出去,抱著火紅的地衣與氈席,靜候在烏頭門邊。隨著婚車徐徐在門前停下,青娘挑起花簾,王玫手舉團扇遮面,緩緩下了馬車,踩在氈席上。

    青娘、秋娘、冬娘扶著她,沿著鋪好的氈席地衣一路走入門內。這氈席卻並非早已鋪設妥當,待她走過之後,僕婦們便又拾起踩過的氈席地衣,繼續往前頭鋪,稱為“轉氈”。崔淵開始走在她前頭引路,待入了懸著箭的大門,便放緩了步子,與她並肩而行。氈席兩側,火把熊熊,躍動的明亮火光照耀著這一對新人,一舉一動無不盡入人眼。

    崔淵以眼角余光能瞥見王玫從團扇下露出的香腮與黑白分明的眸子,王玫卻是目不斜視,專注無比地走路。旁邊圍觀的崔家諸兒郎與賓客們見了,自是大笑不已:有問崔淵新婦到底美是不美的,也有笑鬧著讓新婦趕緊卻扇讓他們瞧一瞧的,更有嘲笑新郎已經著急得很他們偏不能教他如意的。

    新人在前頭走,崔篤、崔敏、崔慎帶著崔會、崔簡、崔韌從偏門裡出來,在後頭蹂新婦跡,也很是歡騰。不獨他們,旁支的兒郎和年幼的小娘子們也都過來湊熱鬧,這也有壓一壓新娘的意味。

    待到了點睛堂院子裡,西南方向的吉位上早已搭建好了偌大的青廬。青廬旁邊布置了席位茵褥等物,崔敦、鄭夫人跽坐於尊位上,正等著他們過來行禮。於是,王玫很是辛苦地舉著團扇跪地肅拜,崔淵則跪地叩首。待行過了禮,侍女們便送王玫進青廬坐帳,儐相及賓客等簇擁著崔淵隨後也進去了。

    “嘖,子竟,我們都沒見過新婦呢,還不趕緊讓新婦卻扇?”

    “可不是!陪著你來回走了兩趟,什麼都沒見著,太不合算了!”

    “趕緊詠詩,卻扇!”

    在崔家兒郎們的起哄聲中,崔淵不慌不忙地詠了卻扇詩。王玫本想配合一番,讓眾人更熱鬧些,但無奈團扇舉得太久了,手都有些酸了,也支撐不得太長時間。於是,等崔淵詠了五六首詩之後,她便緩緩往下移開了扇子。

    便見那繡著三兩枝絢爛桃花的團扇慢慢下挪,露出一雙含笑的婉轉美目——接著,便是大婚常見的厚重妝容了。這樣的裝扮眾人也早就見得慣了,不管原本到底生得如何,上了這樣的妝容後也完全瞧不出來。當然,出於禮節,賓客們仍然紛紛誇贊起了新婦的美貌,也有戲說崔淵運道好的。

    既然看過了新婦,身為男子的賓客親戚們便都陸續離開了。小鄭氏、清平郡主則領著女客們入帳,繼續圍觀新人,並又輕嗔著讓崔淵與王玫並肩在帳中央坐好了。接著,僕婢們便送上了“同牢盤”,青娘、丹娘分別給兩位新人喂了三口飯。

    王玫也是餓得很了,一日不知肉味,嘗了嘗這混著肉的拌飯,頓時覺得十分美味。只是,還沒等墊一墊空空如也的胃,“同牢盤”便端下去了。因旁邊圍了一群姑嫂,她也只能繼續作矜持狀,在心裡很是惋惜了一番。

    旁邊的崔淵察覺到她一剎間戀戀不舍的目光,不禁彎了彎嘴角,袖子微微一動,便輕輕握住了旁邊的柔胰。將那光滑而又溫暖的手握在掌心裡後,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王玫雙睫垂下來,也勾起了紅唇。

    “瞧他們二人,都笑得比盛放的桃花還燦爛幾分。”小鄭氏笑道,“還不趕緊行合巹禮,莫讓新人等得久了。”

    便又有僕婢送上兩個由一個葫蘆對半剖成的青黃色小瓢,裡頭盛著淺淺的酒。兩人同時拿起小瓢飲盡了酒,卻一個用左手、一個用右手。旁邊的女客們自有眼尖的,一看便知是何緣故,不禁掩口嬉笑。在青娘、丹娘用五色絲線給他們系上腳趾的時候,女客們便忍不住說說笑笑起來。這個說兩人有緣,以後必定鸞鳳和鳴、夫唱婦隨;那個說兩人天作之合,這樁婚事怎麼看都很不錯,真是羨慕得緊。當著小鄭氏、清平郡主、崔淵的面,便是誰心裡再嫉妒不平,面上也不敢顯露出來。於是,王玫又收到了各式各樣的吉祥話與祝福話。

    這些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崔淵自是明白得很。若不是婚禮上必須有這麼一遭,他也不想讓這些不相干的人來湊什麼熱鬧。聽得實在有些膩了,他便挑了挑眉,望向兩位嫂嫂。小鄭氏、清平郡主自是了解他的意思,兩人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咱們還杵在這裡做甚麼?新婿都要惱了。”小鄭氏便道,催著眾人趕緊出去,“待到來日認親時,再細細看新婦也不遲。這時候便別擾了他們的好時光了。”說罷,臨走之前,她又有些促狹地衝著崔淵、王玫一笑。

    她們既出去了,青廬最外頭的帳子便放了下來。丹娘、青娘幾個團團圍過來,給王玫去了頭面首飾、脫掉外裳,卻將崔淵撂在了一旁。幸而崔淵一向習慣了自己動手,便也將玄衣纁裳順利地解了下來。

    兩人穿著素紗中單坐在一起,一邊聽丹娘念念有詞,一邊任青娘給他們結發。春娘、夏娘又捧上水,讓王玫淨面卸妝。這樣忙亂一通之後,貼身侍婢們才竊笑著離開了青廬,幫新人將層層羅帳都放下,隔絕了外頭的喧囂熱鬧。

    旁人都走光了,王玫方松了口氣,神情也輕快了許多。然而,一想到整個帳篷內就只剩下她與崔淵二人,繼而又有些緊張起來——不但心砰砰亂跳,呼吸也急促了不少。雖說原身是再嫁之婦,但她自己卻是實打實的初婚,對情意再如何坦然,到了這時候也免不了羞怯不安。她迅速地斜飛了身邊的崔淵一眼,發現他正含笑望著她,仿佛一直在端詳她的神色,便反射性地立刻移開了視線,“認真”地研究起了周圍的擺設。

    也不知是誰,貼心地在不遠的矮榻上放了兩碗清湯餅與幾樣點心,她頓時覺得腹中更餓了,一時也忘了緊張與羞澀,便問道:“你餓是不餓?新郎會像新娘一樣,拘著不讓多吃麼?”

    崔淵忍不住笑出了聲,只覺得方才籠罩在兩人身上的曖昧氣氛已經一掃而空了。便是如此,他也只覺得自己的新婦實在是坦率得有趣。“看你也是餓得狠了罷,我拿過來,咱們一起吃一些也好。”他一起身,王玫卻突覺頭上一痛,便不由自主地扯得往他懷裡栽去——原來一時間兩人都渾然忘了還結著發,腳趾也仍然系在一起。

    王玫正想解開結發與腳上的五色絲線,崔淵輕輕拂開她的手,猛然干脆利落地將她摟進了懷裡,攬住她的腰肢,就這樣半抱半帶地一起走到了矮榻邊。王玫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不由得燒起了紅暈,默然不語。

    “不是餓了麼?”崔淵又道,也不提解開結發與五色絲線,拉著她圍在矮榻邊坐下,又將一碗清湯餅推到她面前,“用煨出的鵝湯做的湯餅,且嘗嘗廚下的手藝是否合你的口味。”原來這卻是他事先想到,吩咐底下送來的。

    王玫應了一聲,舉箸慢慢吃起來。她初時因方才那一摟一抱還有些羞意,但兩人早便已經熟悉了彼此的吃相,此時看著身邊人吃得很香的模樣,又不自禁地想起了當初兩人不計形像、抱著食盒在老君殿裡對坐而食的時候,於是,也便漸漸淡定了下來。更何況,她在心中補上一句——自己可是來自後世之人,摟摟抱抱經得多也見得多了。

    只是,當吃食一掃而空後,她回首望見灑滿了干果、銅錢、花朵的床,心便又一次提了起來,眨了眨眼,立刻道:“剛吃過,不如走一走罷。”不論怎樣,先拖上一拖,待她做好了心理准備,才能迎接下一步的親密接觸不是?

    崔淵環視周圍,勾唇一笑:“在這裡?”

    “這青廬建得這麼寬敞,可不是能散一散麼?”王玫答道,說完還覺得頗有道理。

    崔淵也不忍心拆穿她的借口,便攜著她起身,慢吞吞地繞著屏風、行障並矮榻散起步來。兩人手牽著手,發結未解,腳趾也系著,時不時便扯得一疼,竟也別有一番甜蜜滋味。也正是應了有情人在一處,做什麼都有趣味。

    這般走了一會兒,王玫也不好再拖延下去了,便任由崔淵將她牽回床邊。

    兩人這才將頭發、五色絲線都解了,收好放在一旁。王玫將床上那些干果銅錢等物都掃下去,似是有意似是無意地離某人越來越遠。崔淵見她羞窘,想起先前在王家受的那一頓打,便脫了中單與貼身衣物,露出肌肉分明的上身來,嘆道:“今天你家的那些親戚娘子下手可真不輕。”

    王玫聞言,抬首就見他背上果然有些淤青,立即便擔憂起來,一時也忘了羞澀,伸手觸了觸,又問:“還疼不疼?這裡可有藥膏?給你擦一擦?”見他傷著了,她也不好說是她覺得他武藝出眾,便答允了王十七娘,王十七娘又鼓動了眾人,心裡不禁有些愧疚。

    “……”崔淵本想說並不疼,但見她眉宇間的憂色,心裡一時暖得很,便順勢躺下來,“我袖子裡正好有瓶藥膏,卻是仲翔給我的。”這一位儐相實在請得很好,改天須得宴請一番,再好生致謝才是。

    王玫從他脫下的衣物裡尋出了陶瓶,便替他抹起了藥膏。

    崔淵趴在床上,只覺得背上那雙柔軟的手按壓揉捏,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別說這點瘀傷對他而言本便可忽略不計,便是當真傷了疼了,經了這一番撫慰按摩,怕也什麼疼痛都覺不出來了。不過,舒適得過了頭,內外暗火燒起,就又不舒爽了——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側身拉住王玫的手,翻過身來,又道:“前頭還有傷呢。”

    王玫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見腹部那曲線分明的肌肉上也有些發青。不過,眼下她只覺得崔淵看著她的目光越發炙熱,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再給他塗藥,手一顫,陶瓶便掉在了床上。

    “九娘……”崔淵喚著她,聲音格外低沉,甚至有幾分嘶啞的意味。

    王玫臉上一熱,望著燭光下那張情意湧動的俊美臉龐,心裡一橫,緩緩地俯下首,挨近他的嘴唇。兩人呼吸相交,一陣陣的熱氣帶著彼此的氣息,仿佛撩撥一般,將心弦拉到了極致。伴著唇齒接觸,那心弦便轟然斷裂,理智也隨之飛到了九霄雲外。

    “九娘……”崔淵仿佛嘆息一般又從胸腔中瀉出模糊的呼喚,興奮與喜悅交織在了一起。王玫主動啟開唇瓣,將他的舌接納進來,糾纏相交,融在一處。隨著這一吻漸漸加深,她的身子也有些發軟,撲在了底下人身上。崔淵再也忍耐不住,緊緊地鎖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鴛鴦相交,芙蓉帳暖,春宵夜遲,喁喁細語,隱約聽聞,兩人就這樣沉醉在這獨屬於他們的漫漫長夜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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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19:29: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崔家認親

    自酣夢中醒來的時候,王玫依然帶著幾分惺忪睡意。床帳外仍留著昏暗的燈火,她定定地望著繡著百子頑耍的灑金紅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已經出嫁,成了崔家婦。回過神,她方察覺到,旁邊早有一雙桃花眼正滿是興致地注視著她,也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思及昨夜的極致繾綣纏綿,她雙頰微紅,忍不住輕嗔道:“有什麼好瞧的?”話甫出口,她便覺得這樣的反應太過嬌俏太過少女,不符合自己的風格,於是忙又補救一句:“還不曾洗漱呢。”睡前也只要了些熱水擦了擦身,眼下卻是來不及洗浴了,渾身似乎都帶著些許粘膩,多少有些不舒爽。

    崔淵挑了挑眉,接道:“隔了這麼些日子不見,自然要瞧個夠。”他端詳著她,低低笑起來,又將她攬進懷裡,啄了啄她的鼻尖:“我那般邋遢的模樣你都見過,也不嫌棄,怎麼如今卻計較起這個來了?我倒是覺得,你剛睡醒的時候那呆呆怔怔的樣子也很是惹人憐惜……”當然,也很有趣味。

    一番唇舌交纏後,王玫好不容易才推開他,低聲道:“時候怕是不早了,咱們還是起身罷。”她已經聽見青廬外頭的動靜,似是有人掀開帳子進來了,應該是丹娘、青娘幾個。洗漱梳妝還須得一段時間,拜見舅姑可不能晚了,免得頭一天就給長輩留下行為不謹的壞印像。

    崔淵彎了彎嘴角,也跟著她起身。只是,待他自行換了身梅子青色對襟大袖夾袍出來,轉到屏風另一側時,王玫正蹙著眉,拒絕青娘給自己上妝:“昨日大婚,脂粉施得濃厚些也就罷了。今天不過是認親,很不必如此。”她梳著高髻,卻只插戴著步搖與桃花寶釵,配上杏紅的上襦與一襲石榴裙,已經與她平時的素淡大相徑庭。不過,作為新婦,卻是如何妝飾濃重都不過分,這樣瞧起來也確實不夠繁華。

    青娘為難道:“奴也知九娘不喜脂粉,可——”

    “既然不喜,又何須勉強?”崔淵接道。他隨手便拿起眉黛,將王玫的蛾眉填補了幾下。而後,又自然而然地取了花鈿,在她額間貼成了半朵桃花形狀。沒等青娘、丹娘反應過來,他便滿意地頷首道:“再補些口脂便夠了。”

    王玫驚訝地望著他,又有些詭異地看向他剛放下的眉黛、花鈿等物。她一時未曾想到張敞畫眉那樣鶼鰈情深的典故,只是思及他最近似乎正在嘗試著人物畫,莫不是將她當成了畫中仕女?而青娘、丹娘則愣住了,想不到他的動作竟然如此利落,且——也確實很適合九娘!

    崔淵並不在意她們的目光,似是很感興趣地撥弄著妝匣中的物品,興致勃勃地道:“往後就由我來給九娘畫眉罷。”這種隨他勾畫的感覺很是不錯,比起只能想像她諸般模樣要生動許多。勾得順手了,說不得他繪仕女時也更從容一些。

    這種閨房之趣意味著夫婦感情融洽,便是在世家之中也算不得什麼。何況放在崔淵崔子竟這般的名士身上,更有了幾分佳話的意味。無論是王玫,或是丹娘、青娘都接受得很迅速——只是,青娘也免不了嘟噥道:“奴本便沒什麼活計了,又被搶了一樣……”

    王玫、丹娘聽得,禁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補上口脂,又用胭脂略增補了些氣色後,王玫便隨著崔淵走出了青廬。丹娘、青娘、春娘、夏娘跟在後頭,秋娘與冬娘則留下來收拾。青廬只在大婚之夜供新婿新婦住著,往後便要搬入鋪陳好的新房中起居坐臥,點睛堂的僕從們也正好趁著主人不在的時候,將該拆的拆了,該搬的搬了。

    一路往正院內堂而去,沿途崔淵將視野中可見的院落都介紹了一番。

    崔府依制而建,是三路五進的大宅院。中路正院並後頭的幾個院落,是鄭夫人及幾位媵妾的起居之處。因崔敦性情堅毅獨斷,鄭夫人將內宅也安置得井井有條,那些媵妾在崔府內幾乎毫無存在感——也只有生下三郎崔游崔子謙的韋氏偶爾會出現。東路前頭的幾個院落住著崔澄、小鄭氏一家,後頭便是崔淵的點睛堂。西路前頭的幾個院落則是崔澹、清平郡主的起居處,後頭本是崔游一家的住處,但因他外放為縣令,屋子都暫時空著。

    崔家的人口並不算多,不但住得寬敞,將近成年的孫輩們都有自己的院子,還有好些院落仍然空著,正待添丁進口。最後一進的花園裡更專程修了些給小娘子們住的精致小院子,只是崔淵一輩沒有姑娘,小鄭氏、清平郡主又舍不得女兒離開身邊,便都暫時荒廢著。

    “園子裡倒也有些景致,待會兒便帶你去走一走。”崔淵道。

    王玫頷首淺笑,接道:“阿實呢?也喚上阿實一同去罷。”

    崔淵瞧著她滿含期盼的神情,心裡又溫暖又隱約有些不是滋味,便答道:“阿實昨夜在內堂裡住下了。盧氏去世之後,阿娘便將他接過去撫養了三年,祖孫情誼很深。”

    王玫心裡暗道:說不得鄭夫人之所以接受她作為媳婦,也有為阿實考慮的原因。而她往後與阿實之間的相處,亦會一一落在這位阿家的眼中。不過,她本就是真心喜歡崔簡,一切照舊便是了,倒也很不必刻意表現。

    兩人到得內堂時,崔家諸人都已經到齊了。崔敦、鄭夫人安然端坐於長榻上,榻下兩旁各安置了一列席位。崔澄、小鄭氏坐於左側,崔篤、崔蕙娘、崔慎、崔會在他們身後跽坐著;崔澹、清平郡主坐於右側,崔敏、崔英娘亦在他們後頭正坐了。崔簡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望見他們走進來的時候,原本有些沉郁的小臉立時便明亮起來。

    長榻前擺著兩方茵褥,崔淵與王玫雙膝跪地,鄭重地向崔敦、鄭夫人行禮。

    “拜見阿爺、阿娘。”

    “兒王氏,拜見阿翁、阿家。”

    兩人便像是說好了似的,都不用“父親”、“母親”這般正式的稱呼。如今連皇室父子都喜愛用“耶耶”這等親昵且肉麻的稱呼,更顯出家人之間的親密,世家也早便已經不拘泥於這些了。

    崔敦、鄭夫人頷首,喚他們起來。

    王玫趕緊送上自己親手做的軟履,輕聲道:“兒不擅女紅針黹,給阿翁、阿家做了雙軟履,卻不知合不合適……”

    見她瞧起來性情很是溫和,崔敦撫了撫胡須,滿意地笑道:“有心了。”

    鄭夫人也溫柔笑道:“瞧著卻很是不錯,也費了不少心思罷。”她命侍婢將軟履接過去,便又有婢女捧了個木匣過來,交給丹娘:“你入了我們崔家門,便是崔家婦,往後四郎與阿實就交給你照顧了。我也沒有甚麼好東西,尋出幾個鐲子,你若喜歡便常戴著罷。”

    王玫躬身謝了:“多謝阿家賞賜。照顧四郎和阿實本便是兒的分內事,兒必會盡心盡力。”

    接著,崔淵便將她帶到崔澄與小鄭氏跟前,行禮拜見:“這是大兄與大嫂。”又往崔澹、清平郡主前頭走,再次行禮拜見:“這是二兄與二嫂。”小鄭氏、清平郡主也笑著給了見面禮,說是插戴的首飾,也都裝在小木匣裡。王玫又誠心實意地謝過了。

    而後,子侄輩們便在崔篤的帶領下,都過來行禮,口稱“四叔父”、“四叔母”。王玫給他們分發了裝著金銀錁子的香囊,崔蕙娘、崔英娘的香囊裡則裝著正適合她們這般年紀的珠花、臂環。

    最後,崔淵、王玫在崔澄、小鄭氏下首坐了,崔簡接著起身給二人跪拜,喚道:“父親,母親。”他心裡糾結了一晚,也並未詢問鄭夫人,後來終於想到了這個主意,心底還頗有些忐忑,覺得自己似乎太過疏遠了些。喚出口之後,他便有些後悔了,抬起眼望向對面,臉上盡是不安。

    崔淵卻是微微一笑,似是毫不在意。王玫也彎起了嘴唇,朝他伸手道:“阿實,來。”

    崔簡眨了眨眼,按禮節起身之後,才走到她身側,緊緊依偎在她身邊。王玫從袖中取出個大香囊,塞進他手中,壓低聲音道:“給你准備得最多。”不但有金銀錁子,還有她從王奇、王珂那裡得來的兩方上好硯台,並她單獨給他打的玉佩穗子。

    崔簡捧著沉甸甸的香囊,忍不住又看了看堂兄和堂姊妹們拿的小香囊,笑得格外開懷。雖然這麼想似乎有些不應該——但她給他備下了特別的禮物,便意味著他在她眼中是獨一無二的——他實在歡喜得很。

    崔淵低聲笑道:“也難為你,袖子裡還揣著這麼重的東西。”其他禮物都是春娘、夏娘捧著的,唯獨這一樣特別,也確實顯出崔簡在她心目中的與眾不同。

    崔簡有些好奇地打開香囊瞧了瞧,見自家阿爺似是斜了他一眼,突然便福至心靈,脆生生地道:“阿爺,這裡有兩方硯台,正好我們一人一方。”

    崔淵挑起眉,望向王玫,嘆道:“你瞧瞧,連阿實都比你更懂得人情往來。”

    王玫揉了揉崔簡的頭發,笑回道:“可不是麼?不過,我有阿實幫我做人情便盡夠了,哪裡還需要懂得那些?”雖是這麼說,她心裡卻不禁腹誹道:他們倆的“有來有往”還少麼?光是她上元的時候送的彩勝,便夠他戴上好幾年呢!

    這一家三口相處起來其樂融融,竟全然不似新家庭,既熟稔又自在。崔家眾人見狀,皆似有似無地舒了口氣。鄭夫人的目光尤其有些復雜,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便使眼色讓僕婢上朝食。

    除了崔英娘之外,子侄輩都各有自己的食案。但這回崔簡卻故作不知,坐在王玫身邊不願意挪動。雖然算起來他虛歲也已經七歲了,但畢竟年紀並不大,崔敦便當作沒瞧見,鄭夫人也只是搖了搖首,便由得他去了。

    於是,王玫和崔簡坐在一處,異常和諧地用起了朝食。因擔心小家伙吃得太甜膩,王玫先將清淡的魚羹放到他跟前讓他喝了,又讓他吃了小碗湯餅,用了些菘菜,才允許他吃了一碟七返糕。她自己則用了雞子羹、蝦肉餛飩與小胡餅。最後,兩人都飲了一杯溫熱的牛乳。

    用過朝食後,仍在休沐當中的崔敦、崔澄帶著崔篤、崔敏、崔慎去了外院,考察他們的學業進度。崔澹則約了同僚去射獵,迫不及待地騎馬出了門。小鄭氏、清平郡主領著崔蕙娘、崔英娘依舊留在內堂裡陪伴鄭夫人。

    王玫本想盡一盡媳婦的責任,留下來與阿家、嫂嫂、侄女們說說話,增進彼此的了解。崔淵、崔簡兩個卻一直亦步亦趨地隨在她後頭,讓她無奈之極。小鄭氏、清平郡主忍俊不禁不提,連鄭夫人也忍不住笑道:“這才第一日,也不急於一時。你便在府中走一走,先熟悉熟悉罷。”

    於是,王玫只能紅著臉告退,將兩條尾巴帶出了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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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晨昏定省是應該的,不過鄭夫人是和善婆婆,新婚就且讓他們舒服地呆著去吧。

    另外——崔尚書的媵妾是有身份的,不僅僅是良妾,還相當於從七品官階╮(╯_╰)╭,這是三品官的福利。所以,他的庶子是正經的庶子,非婢生子之類。當然,對於鄭夫人來說,三個嫡子,妥妥的地位穩當。崔澄的庶子崔會也是這樣,他五品官,可以有三個媵妾,從八品官階。但是……小鄭氏這嫡母強勢,所以,崔會就是個小透明了~~六品以下的官員的妾室就只是妾室,木有什麼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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