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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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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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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曲競渡

  收拾妥當之後,留下丹娘、春娘值守,王玫帶著青娘、夏娘,再一次來到第二進的內堂。

  她來得不早不遲,嫂嫂崔氏已經到了,兄長和侄兒侄女卻尚未趕來。而母親李氏正換上了她送的那條煙熏色絞纈銀泥帔帛,配上秋香色的寶相花對襟半臂、綰色高腰曳地長裙,顯得富貴而又雍容。

  “阿家這身襯得很是年輕。”崔氏贊道,將一個繡著五毒花樣的香囊系在她腰間,“兒上阿家續命。”端陽節凡送禮必稱“續命”,也有吉祥祝願“長命百歲”之意。

  王玫拿起那個精致的香囊看了又看,嘆道:“阿嫂這樣的好手藝,兒還如何送得出手?”她這位嫂嫂果然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幾乎無所不能。若說高雅,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熟讀詩文,吟詩作對信手拈來,撫琴彈琵琶也很是精通;若說世俗,女紅針黹做得,整治宴席、交情往來、打理家務也都有條不紊。簡直就是這年頭大家閨秀的典範人物。她若是能學得她五分,大概便能在這世上好生立足了罷。

  “早便知道你這幾日都忙著做什麼去了,還藏著掖著作甚?你女紅做得不好,阿娘也不是頭一天才知道。”李氏橫了她一眼,“眼下不送,等晗娘、昐娘來送了,怕是你更要羞得不敢送了。”

  “兒上阿娘續命。”王玫趕緊將自己編的五色縷系在她手臂上,也給崔氏系了一條,“上阿嫂續命。”接著,她見王奇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又趕緊湊上去給他也系了一條:“兒上阿爺續命。”

  王奇仔細看了看那條五色縷,笑道:“總算比以前有些長進了。”

  “終於能系著出門了。”李氏也道,“也算是費了不少心思。罷了,阿娘相信,你是真的想學女紅針黹。待過幾日,就跟著晗娘、昐娘一起在內堂多留一兩個時辰,讓家裡的繡娘好好教教你們。”

  淪落到與小侄女們一同上女紅課的王玫點頭答應了。她本來只想向丹娘、青娘學一些簡單的縫紉編織技巧,但遇上了系統學習女紅針黹的機會,她自然也不願意錯過——雖然與八歲的晗娘、六歲的昐娘相比,她最有可能是課業墊底的那位。不過,在家人面前,她在女紅方面的面子裡子早就掉光了,即使墊底也毫無壓力。

  沒過多久,王珂便帶著四個孩子過來了。王玫又送了一圈五色縷不提,也得了晗娘、昐娘做的五色縷、藥香囊。嫂嫂崔氏亦給她准備了一個格外小巧的五毒香囊,讓她綁在手臂上纏著的五色縷邊,看上去就像個別致的飾物。

  一家人互相贈了禮物,又將那些具有吉祥寓意的禮物都帶上了,這才來到內門外頭。馬車備了兩輛,牛車也有三四輛。王奇與李氏帶著王玫、大郎王昉、二郎王旼坐了頭一輛馬車,王珂與崔氏、晗娘、昐娘上了第二輛。除了貼身女婢之外,剩下的僕婢帶著各色器物吃食皆上了牛車。

  車隊徐徐出了宅門,又多了幾十名部曲在旁邊護衛警戒。只是去曲江池看競渡而已,便前呼後擁地帶上了這麼些人,王玫仍然略有些不習慣。她本以為自家這種陣勢已經很是誇張了,但尚未出宣平坊,旁邊就駛來另一個足足有十幾輛車、上百護衛的車隊。被幾十位騎馬披甲的衛士簇擁在中央的金頂朱輪車上綴滿了珠玉,光芒奪目。連拉車的健馬也均是一模一樣的棗紅寶馬,每一匹看起來都健碩非常,連深棕色的馬鬃都修剪得格外飄逸。

  對方氣勢驚人,王家車隊自然默默地退到旁邊讓道,待那煊煊赫赫的車隊過去之後,才隨在後頭出了坊門。

  “玫娘恐怕還不知道,這是真定長公主的車駕。”李氏道,“前兩年這位貴主在坊中東北角建了座別院,時不時地便帶著兒孫過來小住幾日。以前宣平坊裡沒什麼達官貴人,安安靜靜的。貴主來後,連坊中的道路都像是窄了幾分似的,與我們家來往的人也多了起來。”她唇角微勾,流露出的些許諷意轉眼間便消失了。

  王玫並沒有發現母親的情緒變化,而是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真定公主”這個封號。真定長公主聽起來應該是皇帝的姐妹而非女兒。當然,她也從未聽說過這位公主的名號。有唐一代赫赫有名的幾位公主,除了和親西藏的宗室女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之外,無非是李淵之女平陽公主、李世民之女高陽公主、李治武則天之女太平公主、李顯之女安樂公主等寥寥幾位而已。平陽公主是位活生生的花木蘭般的女中豪傑,而其他三位既沒有留下什麼美名,也未得到什麼好下場。唐代前期的公主駙馬們,真是說謀反便謀反,廢成庶人、賜自盡、流放三千裡、絞殺者比比皆是,割韭菜似的一茬接著一茬。不得不說,這也是兩份相當高危的職業。

  出了宣平坊後,真定長公主的車駕穩穩地向南行去。而王家的車馬也彙入人群之中,順著人潮湧動,亦是一路南行。宣平坊離曲江池並不算遠,出了坊門後一直往南,經過升平坊、修行坊、修正坊、青龍坊後,便到了曲江池畔。

  曲江池是長安人最喜愛的游覽之地,本便是一座天然湖泊。因湖岸彎彎曲曲,所以得名“曲江”。曲江池周圍花卉環繞、綠柳成蔭、煙水明媚,碧波紅渠相映,樓閣亭台宮殿高低錯落,掩在蔥蘢之中,美得如詩如畫。附近的皇室禁苑中更是栽滿了櫻桃樹、杏樹、桃樹與梅樹,每逢花開季節,皆是爛漫如雲、燦若煙霞。

  聽聞競渡下午才開始,王玫本也以為時候尚早。不過,她很快便發現自己低估了長安人民對游樂活動的熱情。當馬車進入曲江池附近後,便漸漸陷在了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她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發現舉目望去盡是黑壓壓的人群,與後世旅游旺季的景點相比也不遑多讓。若不是提前遣僕從占好了位置,恐怕他們一家人便也只能看這群烏泱泱的人了——且別提競渡,就連曲江池的水面也休想看到了罷。

  “郎主,附近的人實在太多,車馬都過不去了。”車夫吆喝了很久,馬車仍是寸步難行,不禁急得滿頭大汗。

  “罷了,不如下車步行。”王奇道,摟起了二郎王旼,“大郎,好好照顧你祖母與姑姑。”

  王昉點點頭,吩咐僕婢們將李氏與王玫圍在中間,慢慢地朝前走。

  “不等等阿兄、阿嫂麼?”王玫問。

  李氏道:“馬車早便失散了,不如先去席棚中。”

  王玫回首望去,果然後頭早已經不見自家馬車、牛車的蹤影,不知何時便被人流裹夾得散開了。

  此時,曲江池畔的楊柳岸邊,早已扎起了形形色色的彩樓席棚。就連皇家禁苑最外圍的紫雲樓上,也已經布滿了儀仗,顯然宮中亦有貴人前來觀賞競渡。

  彩樓席棚有大有小,或粗糙些或細致些,形形色色,綿延數裡。王玫光是看著,就覺得要在這中間找到自家那頂席棚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李氏端詳了半晌,也笑道:“許是今日聖人也要來看競渡的緣故,光是彩樓席棚便比去年多了不少。更別提那些人了,有多少是真衝著競渡來的?”

  “阿娘,至少咱們家是只想好好看競渡的。”王玫接過話,“附近席棚裡也沒什麼人,大概都被堵在外頭了。咱們家的席棚到底在何處?還接著找麼?”

  “不接著找,待會兒競渡開始,被人群衝散了便危險了。”李氏道,牽起她和王昉,繼續跟在王奇身後走。

  直到中午時分,他們才總算在不甚起眼的角落裡尋得了自家那座小席棚。王珂、崔氏帶著晗娘、昐娘早到一步,葦席、茵褥、食案、吃食、漿水都已經准備妥當。

  “阿爺、阿娘。”見了他們,王珂臉上的焦急之色才盡數褪去,笑著迎上來,“趕緊進來休息,用些漿水吃食。”

  崔氏也忙讓侍婢遞過軟巾,親手替李氏擦了臉,又服侍她補了一回妝容。王玫坐下喝了一杯杏酪,這才略微緩過勁來。炎炎烈日下,在人群中擠了這麼許久,她已經覺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不過,從席棚裡隨意往外看去,便是曲江池浩淼的水面,微風清涼,景色開闊,又令她漸漸精神起來。

  一家人用了溫熱的午食後,便一面談笑,一面等著競渡開始了。附近的席棚裡也漸漸填滿了人,絲竹笙簫之聲不絕於耳。

  不多時,便聽見遠處響起了熱烈的呼喊聲。王玫仔細看過去,才發現曲江池面上豎起了一座簡陋的小門樓。門樓上垂下了一條五彩絲鍛編成的索結,遠遠看去亦是鮮艷奪目。莫非,這便像是舞獅爭繡球一般,是比賽的龍舟爭搶的信物?

  王玫還待細想,便聽咚咚的鼓聲接連響起,似乎正在向人們傳達著什麼。曲江池畔的人群略安靜了些,待又是三聲鼓響後,便猛然爆發出了更加熱烈的呼喝之聲。

  萬眾矚目下,幾十艘細長的龍舟如離弦的箭一般躍了出去,在碧綠的水波上翻起了一道道水線。立在船頭的魁梧大漢咚咚地敲著鼓,與水手們齊心協力喊出的號子聲相合。木槳翻飛、白浪湧動,瞬忽之間,便分出了先後。

  岸邊呼聲如潮,喝彩聲與樂聲大作。成千上萬人的高喊彙聚在一起,燃起了比驕陽暴曬更熾烈的熱情。王玫也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情不自禁地跟著侄兒侄女們一同歡呼起來。她看准的那條龍舟初時還落在十名開外,中途迎頭趕上,接連超越了好幾條龍舟,引得岸邊觀看的人們更是湧動不已。

  到了最後時刻,三條龍舟幾乎是齊頭並進,闖進了那座小門樓內。鼓手們探出身子,用鼓槌用力地朝五彩索結做成的“錦標”砸去。用力最猛的那一位不慎砸偏了,一頭栽進了池水中,濺起好大一朵水花。其余二人卻是看不出先後,竟爭搶起砸下的錦標來。

  岸邊又響起了陣陣歡笑聲。這一回競渡的過程實在是精彩紛呈,沒有一直領先的隊伍,直到最後,勝負都充滿了懸念,看得大家皆是無比心滿意足。此時此刻,最終的勝者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王玫又是呼喊又是鼓掌,一雙美目顧盼神飛,臉上也湧起了健康的血色,裙裾在風中飛揚飄逸,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引來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王奇、李氏、王珂、崔氏在席棚中安安穩穩地坐著,看她與侄兒侄女們樂成一團,也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們並不知道,隔得不遠的某個席棚裡,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望向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窈窕身影,低低地念道:“九娘?”漸漸地,他的目光裡流露出些許熱切,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微微地笑了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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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受邀宴飲

  端陽節過後,王家便恢復了往常和樂融融的生活。除去王珂縣試之事尚需擔心一二外,其余諸事皆很是順利。不過,眼見著王珂言行舉止一如往常,似乎對縣試滿懷信心,原本暗地裡多少有些緊張的王家人也便完全放松下來。

  王玫、晗娘、昐娘開始每日跟著家中繡娘上女紅課。與兩位侄女相比,王玫於女紅針黹上頭確實沒什麼天分,十指上很快便扎滿了針眼。但她性格堅韌,即使如此也毫無退縮之意。李氏、崔氏則帶著二郎王旼啟蒙,旁的暫時不教,只教他讀《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稚嫩的讀書聲琅琅動聽。王旼生得聰慧,卻因年紀尚小不耐久坐,一天能讀半個時辰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不過,即使如此,沒兩天他便也記下了不少字。喜得王奇胡子直翹,接連好幾日都命大郎王昉帶著他去東市魏家餅肆買他喜歡的吃食作為獎勵。

  如此過了幾天,也到了璃娘出嫁的日子。李氏、崔氏、王玫皆給了一份嫁妝。僕婢的婚禮主人不便出面,丹娘、青娘都去了觀禮,回來說給王玫聽,也甚是熱鬧喜慶。王玫本想多給她放幾天假,但沒過兩日她便回到薰風閣當差了。她的丈夫王四喜往後便管著王玫在京畿附近的三個田莊,而她則幫著王玫盤所有嫁妝的賬目,越發受到倚重。從此後,因原本姓“劉”,人皆稱她“劉氏”,平輩間亦可稱“阿劉”或“劉娘子”。“璃娘”這個名字,也只是主人或親近之人才能叫得了。

  這一日,王玫與晗娘、昐娘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圍坐在一起旁聽二郎王旼學《千字文》。見姑姑與阿姊們也都在旁邊瞧著,王旼很是得意,挺著小胸膛,想也未想便背出了好長一段,頓時得到了一片誇贊聲。

  “二郎學得也不比大郎慢。”李氏笑道,“只是這性子實在是安靜不下來。”

  “讓他耍刀弄槍,他反而更是起勁。”崔氏也頗為無奈,“七郎說,他如今尚小,也不必拘束他。阿翁似乎也有此意?”

  “他這性子,就該去外頭撒歡。”李氏頷首,“若是拘得太緊,反倒會令他對讀書生厭。”

  王旼按著王玫的要求又背了一遍,果然便坐不住了,扭來扭去頗有些不耐煩,接著就拉起她的手道:“姑姑,我們去園子裡頑!”

  “別纏著姑姑,阿姊帶你去。”晗娘、昐娘立即牽起弟弟,向長輩們告退。

  王玫見狀,不禁笑道:“晗娘和昐娘也正是喜歡游戲的年紀。她們每日的功課都安排得很緊,也很該多休息幾天。”如今兩位小姑娘不但有女紅課,還有習字、撫琴、繪畫、詩文等課,由祖母李氏、母親崔氏輪流授課。原本李氏、崔氏還想讓王玫去教她們習字、詩文,她連忙以學習庶務為借口推辭了。以她眼下的水准,時時刻刻都擔心露陷,別說教授了,簡直恨不得還能繼續跟著她們一起學呢!

  李氏想了想,也嘆道:“咱們家的女兒原便不必過得那般辛苦,何況晗娘、昐娘也都聰敏懂事得很。”說罷,她又聯想到身邊這個原本不懂事、吃了虧才好些的女兒,忍不住在心裡長長嘆了口氣。

  崔氏一向心疼孩子,左思右想,也妥協道:“能多留她們幾年也是好的。”

  王玫雖覺得孩子們尚小,她們不免想得太長遠了些。但一想到侄女們遲早都會出嫁,到時候不知會被夫家如何磋磨,心裡也頗不是滋味。然而,在這世道中,女子就是如此艱難。五姓七家女又如何?權勢鼎盛如皇後,不也須忍受三宮六院?更須大度為夫君廣納美人?若流露出一絲一毫不甘不願,便是嫉妒,便是七出之條了。

  三人坐在內堂裡,一時沉默下來。待回過神後,互相瞧了瞧,又微微笑了。

  至少在他們王家,孩子們多留一日,便能無憂無慮地多過一天。

  這時候,家中的大管事王榮捧著一個泥金帖子匆匆地趕了進來。他是王奇的心腹,如今隨著王珂做事,等閑並不在內院出現。如今拿了帖子過來,想是發生了什麼急事。李氏、崔氏對視一眼,心中雖是一動,神情卻仍然優雅而平淡。

  “娘子、七郎娘子。”王榮躬身行禮,雙手奉上那泥金帖子,沉聲道,“東北角送來了帖子,邀家中女眷過兩日赴芙蓉宴。”

  王玫眨了眨眼睛,見母親、嫂嫂似乎皆有些驚訝,這才反應過來:東北角,那不是真定長公主的別院麼?那位真定長公主似乎與他們家並沒什麼交情?上次路上遇見了也未曾遣人來招呼一二,可見本便不怎麼熟悉。如今為何又送了帖子來?確實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李氏拿過那張帖子,打開看了看,道:“知道了。”

  待王榮退下之後,崔氏也接過帖子看了,眉頭微蹙:“阿家,貴主在宣平坊建了別院後,與咱們家幾乎沒什麼往來。除了按時送節禮之外,兒也從未做過什麼多余的事,怎麼……”

  “我記得,與其他幾位貴主相比,真定長公主素來並不喜歡宴飲熱鬧。”李氏想了想,“怎麼突然便辦起了芙蓉宴?若是小宴倒也無妨,只是帖子裡點明了家中女眷都必須赴宴,玫娘、晗娘、昐娘都免不了,那便是上千人的大宴了。”

  “阿娘,必須去麼?”王玫實在不願意去參加這種宴會。她倒並不擔心禮儀舉止,這些日子她一直悄悄觀察母親與嫂嫂,私下也勤加練習,應當不會出什麼錯漏。只是,就怕遇見前身認識的閨中好友與她寒暄,躲也躲不得,避也避不掉,含糊其辭更容易惹人懷疑。

  “既是貴主相邀,當然必須去。”李氏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看似安撫,出口的卻是警告,“這回不許臨出門前稱頭昏,不許半途稱病退席,不許看不慣他人便給臉色,不許聽見別人冷嘲熱諷便淚流不止……”

  王玫本來想的就只有“裝病”這一招,沒想到不但立刻就被她拆穿了,後頭還跟著一連串的“不許”,頓時便有些蔫蔫的。不過,轉而想到前身這種脾性,或許也沒有多少交好的朋友,她的心思又有些活絡起來,拉著李氏的手嗔道:“阿娘,兒不想見她們。”

  “她們”究竟是誰,她並不知道,也無法細說。但李氏與崔氏卻像一點就明白似的。

  “都已經不是小娘子了,從前那些小恩小怨哪會有人還一直放在心上?”李氏寬慰道,“她們有嫁得遠的,你這輩子怕也是遇不上了。就算是嫁得近的,也接了帖子,有阿家在面前,哪敢隨隨便便說什麼話?”

  王玫聽明白了,前身的“仇家”絕對比閨中好友多了不少。她心裡松了口氣,若是“仇家”,不理會便是。她只擔心那些個閨中密友。不過,仔細想想,前身離開長安三載,可能早已是物是人非了。而且,她回家後也沒人上門探訪過,大約友情早便淡了罷。

  崔氏在一旁細細想了想,又輕聲道:“阿家,真定長公主的駙馬是博陵崔氏二房,有一子崔子由。”原來她沉吟許久,卻是在梳理各種世家關系。世家女子自小便對這種人情往來、遠近親戚了如指掌,接人待物也游刃有余。這也便是時人競相爭娶五姓七家女的原因之一。門第高貴、教養出眾,不但能相夫教子,又有親戚族人遍布朝中,哪家不喜歡這樣的新婦呢?

  王玫恰是最缺這些“常識”,便認認真真地聽起來。

  李氏略加思索,也頷首道:“崔子由娶的是我們隴西李氏女,論起來也是不算太遠的親戚,她還須喚我一聲姑姑。”同一個房頭,尚未出五服的族侄女,也算是很近的親戚了。就算幾乎從未見過,在外頭也少不得姑姑、侄女喚得親熱。到時候,崔氏、王玫也應跟著敘敘表嫂、表姊妹的情分。

  崔氏松了口氣:“若是如此,給我們帖子也算是理所應當了。”

  李氏又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我記得崔子由年紀不大,可有兒女?晗娘、昐娘雖然尚小,但也保不准有這個心思。”畢竟是太原王氏嫡支嫡女,門第足夠高貴,父祖宦途不順也無妨。世家大族之間,有些將權勢看得重些,有些將門第看得重些。五姓七家之一的博陵崔氏,從來不是那等趨炎附勢之輩,與太原王氏也多有聯姻,未必沒有選孫媳婦的想法。

  事關愛女,崔氏一時也有些急了:“博陵崔氏二房一貫顯達,又是貴主之孫,晗娘、昐娘應該沒有這個福氣。兒依稀記得,他們家孫兒剛三四歲,與二郎差不多大小。”公主之孫聽起來榮華富貴不用愁,但自小就被寵著長大,哪裡是知冷知熱的好夫婿?不說別的,那崔子由便是吃喝玩樂無所不精的紈绔子弟,不但家中寵妾眾多,也是平康坊常客。父親如此,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她寧願晗娘、昐娘嫁的門第低一些,也不願意她們高攀這般顯貴之家。

  “說起來,崔駙馬是崔尚書之弟?崔尚書家兒孫很多罷?”

  “阿家,崔尚書光嫡子就有三個,孫輩不知有多少……”

  王玫聽到這裡,有些哭笑不得了。母親與嫂嫂也是關心則亂,實在想不明白真定長公主為什麼會給這個帖子。別說這位貴主或許真是想到同住在宣平坊又是遠親的情分,就算崔家確實有為孫輩看媳婦的意思,晗娘、昐娘年紀也還小著呢!事情都尚未發生,就算發生了也有應對之策,又何必著急呢?不過,做母親的或許都是如此罷。

  “阿娘、阿嫂,這崔子由與崔子竟是親戚?”她忍不住提出另一個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而且,這兩個名字聽起來很是相像,她也確實非常好奇。

  崔氏一怔,笑道:“崔尚書便是先前的崔侍郎,去年剛升任了兵部尚書。你呀,怕是只記得崔侍郎家的四郎才是崔子竟了。”

  “原來是堂兄弟?”王玫總算解惑了。這麼說,那位崔子竟家世很是不錯,畫畫大概也是興之所至,怪不得畫作很難得到。她本來還想過去東市、西市走一走,為兄長、侄兒再仔細尋找一番,可能確實沒有那般好運氣了。

  “倘若我們真能與崔子由的娘子敘上親戚情分,說不得哪天就能給七郎、大郎求一張崔子竟的畫呢!”崔氏抿唇笑了起來,終於放松了許多。

  王玫頷首笑道:“我就是這麼想的。”如果那位便宜表姊性子不錯,有來有往也是件好事。至於崔子竟的畫,也不過是玩笑之語罷了。有緣分便能得到,沒有緣分也不必強求。

  李氏搖了搖首,慈愛地看著她們:“你們也不必多想,高高興興地打扮了去赴宴。玩樂一日便回來就是。”

  “阿家說得是。晗娘、昐娘也沒多少機會赴這種千人大宴,就算是讓她們增長些見識也好。”崔氏這般說了,李氏卻突然有些出神起來。

  想當年,她新嫁那會兒,還在前朝。身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新婦,隴西李氏嫡支嫡女,大大小小的飲宴什麼時候少得了她呢?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不但帖子越來越少,來往的人也越來越少了。繁盛之時,世人都爭相交際;沒落之時,卻無人能記得起來。確實,她方才想得太多了些。博陵崔氏二房,那可是博陵崔氏最顯赫的一房,其實並不是他們能夠高攀得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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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芙蓉之宴

  到了芙蓉宴這一日,從清早開始,來自長安城各處的馬車隊便紛紛朝著宣平坊湧了過去。往日已經算是很熱鬧的宣平坊內,更是處處聞得車馬喧囂之聲。東北角別院的烏頭門外,形形色色的客人亦是絡繹不絕。

  在諸位貴主之中,真定長公主應該算得上是最容易令人忽略的一位了。她的那些姊妹侄女時不時便鬧出傳遍長安大街小巷的奇葩事,幾乎都成了長安人民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而這位貴主既不驕奢跋扈,亦沒有養面首或與什麼奇怪人士私通的嗜好,更不喜大肆揮霍、日日飲宴被一群人圍起來吹捧。當然,她也並非孝悌賢婦的典範,也從未大度到主動為駙馬納妾尋嬖寵的地步。總而言之,在一群公主中亦是處於不上不下、不好不壞的位置。所以,真定長公主一年到頭都難得在各類宴席或者傳聞中出現,低調得幾乎讓人很難記住她。但這並不意味著高官世家們膽敢無視她的存在。因為聖人對這位安安靜靜從來不惹是生非的異母妹妹很是看重,時不時便給些豐厚的賞賜,連帶她的駙馬和唯一的兒子也甚得聖意。

  正因如此,這位貴主的芙蓉宴帖子甫發出去,不論是收到帖子還是未收到帖子的人都不敢怠慢地趕過來赴宴。原本打算選在這個日子開宴的人家更是忙不迭地改了日期,以免衝撞了貴主,或者屆時大部分賓客未到反而失了面子。

  此時,三輛不甚起眼的烏檀馬車在別院的二門前緩緩停了下來。既不是朱輪華蓋車,也未鑲金飾玉,顯見裡頭坐著的並不是有品級的外命婦。然而,正立在門邊迎客的真定長公主兒媳李氏柳眉微微一動,卻仍是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六姑姑可教兒好等!”

  這一聲親熱的呼喚,讓剛與她寒暄過,正要入內的幾位盛裝貴婦步子略停了停,不著痕跡地回首瞧去。雖然李氏對每一位客人都是同樣的親近,言談舉止無不妥帖,但待自家親戚畢竟不同,這種親熱勁兒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

  就見那當頭的烏檀馬車內下來一位看上去大約三十左右的雍容貴婦,那含著笑意的精致面容竟與李氏有三四分相像。她輕輕地握住李氏的手,微嗔道:“十三娘,就你一人在這裡迎客,怕是累了罷。若早知道你這麼忙,我便讓我們家十五娘來幫忙了。”她梳著寶髻,頭上插戴了梳篦和步搖,身穿一襲妃色寶相花紋八幅齊胸長裙,肩上披著杏紅花鳥紋夾纈帔帛。雖不算格外富貴逼人,卻自有高門女子的氣度。

  “十五娘?若是六姑姑舍得,便讓她在這裡陪著我迎客如何?順便將九娘也留下。”李氏笑道,略有些好奇地往後頭兩輛馬車瞧去。第二輛馬車內,下來一位二十多歲的少婦,梳著高髻,眉眼淺淡,氣度出眾。她上身著水紅石榴紋絞纈對襟半臂,系了一條梅青色六幅高腰綾裙,披著秘色卷草紋絞纈帔帛,看似簡約卻十足出塵不凡。第三輛馬車裡,則走出一位年約二十許的少婦。她梳著螺髻,前頭插了個金鑲玉釵朵,簪了朵半開的芙蓉,後頭彩帶飄飄,配上蜜合色的小團花翻領半臂,齊胸的八幅石榴長裙,披在肩上的鵝黃五瓣花絞纈帔帛。秀美的面容被這身打扮襯著,顯得穩重大方中又多了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嫵媚動人。

  “表妹。”崔氏頷首行禮,淺笑道,“若不嫌棄,我便留在這裡幫你罷。”

  王玫一手拉著一個小侄女,笑得也很是愉快:“我也想同表姊學一學接人待物呢!”由於來客眾多,各色馬車都排成了長隊,規規矩矩地從二門前通過。她們雖然早便到了,但其實已經在這內外院的甬道裡等了一陣。透過輕薄的紗簾,她早已看到這位便宜表姊了。甫瞧見她的時候,她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那天殺的崔子由,簡直是暴殄天物。不錯,這位便宜表姊李氏,是她目前見過容貌最出眾的美人。年約二十余歲,柳眉杏眼,肌膚白嫩如玉,體態略豐,身段婀娜多姿,一顰一笑皆優雅貴氣而又嬌艷。如果她是男子,這般的極品美人必是要時時寵著愛著才好。但很可惜,這個時代的男子絕大多數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李十三娘雙目微微一動,又看向她身邊的女童。一個大概七八歲,梳著簡單的雙環丫髻,兩邊各插了一朵攢珠花,上著淺粉色葡萄紋夾纈半臂,下穿櫻桃紅高腰六幅裙;一個只有五六歲,同樣是雙環丫髻配小珠花,上身著櫻草色對襟花鳥紋夾纈半臂,下穿橘紅高腰六幅裙。一個溫柔嫻雅,一個嬌憨可愛,不需刻意雕琢,便都像鮮嫩的花兒一樣讓人一時挪不開眼。

  兩個小姑娘乖巧地行了禮,口稱“表姨”,嗓音亦似黃鸝般動聽。

  李十三娘忙從手上褪下兩個赤金花鳥銜藍寶手鐲給她們,連聲贊了幾句,又道:“六姑姑真是將自家媳婦、女兒、孫女兒藏得嚴嚴實實,生怕她們被人搶了去不成?不過,若我在街上見了這般的人兒,也願意搶回家去每天都好好看著。”

  李氏忍不住笑了起來:“若不是怕貴主怪罪,我還想將你帶回家去藏起來呢!”

  崔氏、王玫便也跟著說笑了幾句,李氏接著道:“後頭還有貴客,我們便不耽誤你了。”

  李十三娘露出些許歉意,把住崔氏和王玫的手臂道:“實在對不住了,待客人都到齊了,我再過去與六姑姑說話。我呀,一見十五娘、九娘便覺得實在心喜,待會兒你們一定要坐在我身邊才好。”

  “到時候,希望十三娘不覺得我們無趣便好。”崔氏抿唇微笑,也順著她換了稱呼。她們倆年紀相差無幾,這樣喚著名字倒是更顯親熱些。

  “我也與表姊一見如故,很想和表姊多說說話。”王玫也笑道。這便宜表姊真是個長袖善舞的妙人,與自家母親、嫂嫂的風格完全不同,她也著實對她很有好感。如果她說的不是什麼客氣話,想必往後也會漸漸有來有往,成為關系不錯的朋友。

  於是,李十三娘便喚來自己的貼身侍婢吩咐了幾句。那侍婢相貌平平,舉止卻很是從容,極為有禮地將王家女眷們引入了二門。

  真定長公主這座別院,建造之時確實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整座別院只有兩進,頭一進是家中男子大宴賓客之處,裡頭據說還有個夯土修築的大馬球場。裡一進則是個繞湖修築的大園子。王家女眷一路走過去,便見假山奇石如峰巒疊嶂,時而泉水叮咚,時而飛瀑流瀉,時而矮木蔥蘢,時而蒼松挺拔。抬首便遠遠可見有一座樓閣立在假山之上,隱有絲竹笙簫之聲傳來,歡笑一陣接著一陣,想是招待客人的所在了。

  那侍婢腳下卻並未停歇,王家女眷也便安然隨在她身後,繼續緩步行走。

  直到繞過這座如延綿山脈般的假山群,眼前豁然一片碧波蕩漾,清澈的水面上覆蓋著幾乎無邊無際的綠葉,潔白、粉紅的芙蕖竟相綻放,隨波湧動起伏,簡直就像是芙蓉之海一般。王玫看得驚嘆不已,心中暗道:果然不愧為芙蓉宴。開了這麼一池子荷花,若不請大家都來賞一賞,如何能分享這般震撼人心的生命之美?她之前還猶猶豫豫地不願意過來,但如今看了這座園子,心裡卻覺得很是值得了。就算接下來會遇上什麼不愉快的事,也完全動搖不了她的好心情。

  “姑姑,這片芙蕖開得真是漂亮。”晗娘也略停了停步子,嘆道。

  昐娘則有些惋惜:“可惜二郎沒有來,不然他肯定高興極了。”

  王玫忍不住低低笑道:“幸虧二郎沒有來。咱們家湖裡的芙蕖都快教他折光了,可別禍害了貴主院子裡這些花兒。”
  李氏與崔氏聽了,均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嘴唇。那領路的侍婢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繼續將她們領到臨湖的一座樓台前。那樓台看起來像是宮殿,其實四面都沒有牆壁,只圍了幾層紗幔,顯然是夏日納涼的好去處。

  樓台中影影綽綽坐著三兩個人,遠遠沒有方才假山之上的樓閣那般熱鬧。但李氏、崔氏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卻更加慎重了些。王玫見她們將背脊挺得更直,步伐也越發優雅,不禁有些緊張又有些納悶:以她們與李十三娘的遠親關系,有必要特地帶她們來覲見真定長公主麼?不過,也許這也是她那便宜表姊的好意罷。在貴主跟前露一露面,往後與那些趨炎附勢的高官貴族交往起來,也更多了一層底氣。

  到得樓台外,侍婢低聲稟報道:“貴主,太原王氏三房的女眷到了。”

  “請進來。”裡頭傳來一個平靜中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

  在侍婢的眼色示意下,王家幾人魚貫走入飛舞的紗幔內,口稱“覲見貴主”,款款行禮。

  “坐。”那聲音再度響起來。

  李氏、崔氏、王玫攜著晗娘、昐娘在旁邊空著的矮榻茵褥上跪坐下來。

  “蒙貴主青睞,終於有緣得見這座園子了,果然又疏闊又精致,景色實在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去。”李氏微笑著道。她不提其他,只是贊這個園子,頗有幾分不卑不亢之意。

  “是我疏忽了。親戚之間本就該常來常往,何況又住得近。”真定長公主的聲音裡多了些許和悅,“我瞧著十三娘與你確實長得相像,不愧是姑侄。若是將我那孫女兒叫來,不知與你家孫女兒是否也有幾分相似?去把芝娘叫來,見見她的表姑祖母。”

  話音未落,立在外頭的侍婢就退了出去。真定長公主又道:“這位是我家阿嫂,你們可曾見過?”

  李氏笑著回道:“以前也曾有過幾面之緣,鄭夫人恐怕也覺得有些面熟罷。”

  真定長公主旁邊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昔年也曾交往過,只是這些年阿李深居簡出,確實許久不曾見了。”

  崔尚書位列三品,其妻出身滎陽鄭氏,封三品郡夫人。而自家母親身上並無品級,對方稱“阿李”,足見確實略有些親近之意了。王玫心中一嘆,在家中待得久了,她自然知道父親職官位卑其實給父母都帶來了沉重的壓力。家世高貴卻無相應的權勢匹配,就只留了個名聲在外而已,無論是族內或是族外,嘲諷者估計都並不少。倘若這回能與真定長公主、博陵崔氏二房結個眼緣,母親與嫂嫂大概也不必整日在家中枯坐了。有唐一代,日日出門交際宴飲,才是世家大族女眷真正的生活。淪落到無人下帖邀請的地步,對於太原王氏三房嫡支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悲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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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4: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提攜還恩

  李氏與真定長公主、鄭夫人寒暄起來,崔氏也時不時插上幾句話。王玫原本微微垂著首、裝作內斂羞澀之狀,但她始終覺得主位上似是有什麼人正打量著她,於是忍不住抬起眼皮撩了一眼。

  卻見主位的長榻之上,斜倚著一位面容嬌嫩的女子。她梳著寶髻,兩鬢插著玉步搖,簪了朵盛放的粉色芙蓉,身上穿著十二破杏黃色夾纈鳳鳥紋及胸長裙,雪白的臂膀上輕輕籠著石榴紅的薄紗蓮花紋帔帛。鳳目半張半合,紅唇輕勾,顯得極為隨意,甚至帶著幾分慵懶。而她旁邊,跪坐著一個與母親李氏差不多年紀的貴婦,梳著高髻,發鬢上插戴了翠玉葡萄釵、白玉梳篦、珠花等。她穿著較為正式,上身著秋香色對襟廣袖短襦衫,系了條銀紅色走獸紋六幅長裙,腰上纏著條姜黃色夾纈帔帛。她的相貌並不算如何出眾,但面帶淺笑、眼含善意,光是瞧著便令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這便是真定長公主,與她的嫂嫂三品郡夫人鄭氏了。

  王玫剛要趕緊移開目光,卻對上了鄭氏的視線。這位貴婦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顯然方才就是她在觀察她。王玫怔了怔,朝她露出一個恭敬而又得體的笑容。雖然不知道這位鄭夫人為何無緣無故便對她表露出善意,但對方是長輩,這樣應對總不會有錯。

  “貴主,丹陽長公主到了。”外頭侍婢又輕聲道。

  真定長公主臉上露出些許喜意,竟坐了起來:“怎麼來得這般遲?我去迎迎她。”

  李氏見狀,很識趣地提出了告退。崔氏、王玫、晗娘、昐娘也都跟著起身行禮。

  真定長公主莞爾道:“也罷,正好讓芝娘替她阿娘招待你們。”她這樣說了,侍婢自然將王家女眷往另一個方向引去。

  待她們去得遠了,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走出樓台,迎向遠遠迤邐走來的一行人。

  不知想到了什麼,真定長公主輕輕一笑:“阿嫂覺得如何?如此這般,可算是幫著阿實報了施飯之恩?”

  鄭夫人勾起唇,笑意溫暖:“幸虧貴主舉辦了這芙蓉宴。不然,我還不知該以什麼名目邀她們才好呢。本來只想著瞧一瞧阿實所說的恩人,提攜一二也便罷了。如今看來,倒不愧是太原王氏嫡支,舉止有禮有節,確實是可交之人。”

  真定長公主對這些並不是十分在意:“那李氏說起話來倒也還算舒服,她家女兒似是個內斂不愛說話的,不吵不鬧也不錯。若十三娘喜歡,也可多邀她們過來游玩。”

  不過,王家幾人於她們而言始終是陌生人,寥寥幾句後,妯娌二人便沒有再提起她們,自顧迎客去了。

  卻說侍婢引著王家女眷沿著湖邊的堤岸往前行,不多時便到了一座掩在亭亭花樹後的院落前。裡頭也傳來了人聲,卻並不似方才所見的假山樓閣那般熱鬧。她們正要入內,恰好遇上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帶著幾個侍婢走了出來。乍一看去,這小姑娘同李氏、李十三娘、昐娘生得甚為相似,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王玫知道,這必是真定長公主所說的孫女兒,也就是她那便宜表姊的愛女崔芝娘了。

  見了王家一行人,尤其是李氏的形貌,年紀不過八九歲的崔芝娘也有些驚訝。但她很快便掩飾了神色,迎上來笑道:“沒來得及去見表姑祖母,是兒的過錯。”她小小年紀,卻像自家母親一般言行舉止得當,又別有高華大氣之風,令王玫不由得在心裡嘖嘖贊嘆。怎麼她所見的孩子,一個兩個都這般早熟?先前遇到的崔小郎、自家侄兒大郎王昉、晗娘,以及這位崔芝娘,雖然性子不同,但個個都像小大人似的。也只有昐娘、二郎王旼年紀小些,才仍保留著童稚之心——說起來,那位崔小郎的年紀怕是比昐娘還小些,但因顛沛流離之故,反倒是懂事多了。

  李氏一見崔家這小姑娘便心生喜愛,從頭上拔下碧玉梳篦,插在她的丫髻上:“哪裡的話,我知道你還須幫著你阿娘招待客人呢。不必管我們,去忙便是。”

  崔芝娘忙搖了搖首:“表姑祖母和表姨、表舅母又是親戚長輩又是客人,兒怎麼也該好好招待才是。”她說著,又看向晗娘、昐娘:“這兩位表妹如何稱呼?”

  “我是晗娘,這是我妹妹昐娘。”晗娘不急不緩地回答,昐娘反倒是有些害羞似的,只眨著眼睛,並不像平常那般隨性活躍。

  “如果不嫌棄,你們便叫我芝娘姊姊罷。”崔芝娘伸手牽了晗娘、昐娘,帶著李氏、崔氏和王玫走進了院子裡。

  這院子很是寬敞,一邊種著石榴、杏樹、桃樹,一邊是形如長廊般蜿蜒曲折的紫藤花架。如今只有火紅的石榴花綻放,若稍早一些紫藤花開或桃杏花開時,想必這院落中亦是一片盛景。除了這些花木之外,院落裡只有兩座相對而望的二層小樓,與尋常院子的布置完全不同。而三三兩兩的客人便散布在院子中,或在紫藤花架下說笑對弈,或在桃杏樹下投壺,或在石榴樹下漫步。

  李氏、崔氏與王玫在紫藤架邊安置的矮榻上坐了。見崔芝娘帶著晗娘、昐娘也要坐下,李氏不由得道:“不必特地陪著我們,芝娘,你還是帶著表妹們去一旁頑罷。”

  “方才走得有些累了,我們正巧在這裡歇息一會兒。”王玫也笑道。

  “這兩個孩子甚少外出赴宴,也不認識什麼人,便勞煩你了。”崔氏溫柔道。

  崔芝娘略作猶豫。她畢竟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也知道自己與長輩之間不好說些什麼,於是點頭道:“表姑祖母、表舅母、表姨放心罷,我帶著表妹們到處走一走,稍後便將她們還回來。”

  李氏、崔氏和王玫看著三個小姑娘離開,心中自是各有所思。

  枯坐了一會兒,李氏與崔氏竟是遇上了熟人,自然而然地說說笑笑起來。王玫自覺無趣,便悄悄同母親、嫂嫂使了個眼色,站起來四處走動走動。她既不想去看對弈,亦不想加入投壺游戲,又對外頭池子裡那一大片荷花很是心動,於是便回到了湖泊邊,極目遠眺。丹娘一直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此時也分神欣賞著這片美景。

  主僕二人立在楊柳岸邊,看了半晌碧波映荷,都覺得心曠神怡。

  待回過神來,王玫覺得自己出來得似乎久了些,心中擔心母親、嫂嫂找不見她會著急,便轉身欲離開。不料,這時候,突然從旁邊傳來了有些故作驚訝的聲音。

  “咦,這不是王九娘麼?”

  王玫循著聲音看過去,卻見幾位打扮時興的貴氣少婦結伴款款行來。為首那位容貌瑰麗,一雙美眸中帶著高傲,紅唇微勾又似含著幾分諷意。她上上下下毫不客氣地打量了王玫一番,又道:“果然沒認錯人,你不是嫁去了洛陽麼?依稀記得,是禮部侍郎張家罷?”

  她提到張家時,明顯並沒有什麼敬意,反倒目露鄙薄之色。王玫想起青娘以前滿含怨怒的話,以及當時兄長與張五郎交涉的過程,自是知道在世家女子眼中,即使位列高官,寒素之家仍然是不值得來往的。想必,她以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的身份下嫁了張家,更是會讓她們在背後說道不休、嘲笑不已罷。

  對方顯然並不是為了敘舊而來,王玫也沒有自找氣受的想法,於是便當作什麼也沒聽見,轉身緩步離開。

  那少婦輕輕笑了一聲,當她是羞慚不已了,聲音又刻意提高了些:“怎麼?你們太原王氏三房也開始賣女兒了?賣了一回不夠,還想再賣第二回?”

  賣女兒?這又是什麼說法?王玫步伐微微一頓,繼續往前走。不論這究竟是什麼新鮮說法,她都沒有必要停下來與滿懷惡意的人繼續糾纏。

  “他們家正是敢想,居然試圖攀上崔四郎。”又有一人加入,一句話裡既含怒帶怨又有輕鄙。其他人似乎被這消息震驚了,不顧方才作壁上觀的矜持,竟是紛紛議論起來。

  “崔四郎對亡妻情深意重,定是不願意再娶的。”

  “盧氏去了也有三年了罷,守孝三年也已經夠了。”

  “這是哪裡來的消息?貴主與鄭夫人真的打算幫崔四郎相人麼?”

  王玫無言以對,也不知她們是怎麼聯想到的。難不成,就因為方才真定長公主、鄭夫人見了她們一家,便被這群貴婦傳出了什麼小道消息?崔四郎崔子竟?虧她們想得出來。她是和離歸宗之婦,與那個鰥夫大才子根本不般配罷!更何況,博陵崔氏二房出了崔尚書,又有真定長公主下降,這般煊赫權勢,便是再尚一位公主也使得,如何看得上他們家?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離這群人遠一些。那崔四郎在貴婦們中間名氣怕是不小,說不得裡頭可能還有幾個腦殘粉,頭腦一熱,指不定就會圍著她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她必須離得夠遠,以策安全。

  “九娘這是怎麼了?”迎面卻正好遇上李十三娘。

  王玫松了口氣,微微一笑:“在湖邊賞芙蓉忘了時辰,怕惹得阿娘、阿嫂擔心,正要回去找她們呢。表姊忙完了麼?”既然主人家來了,那些貴婦肯定不好意思追上來了罷。

  李十三娘順手便挽住她,朝她身後那群貴婦看了一眼,暗暗記下那群人的名字,笑道:“該我迎接的客人都到齊了,我便偷個空過來瞧瞧你們。聽阿家說,芝娘正替我招待你們,我還有些不放心呢。”

  “哪裡的話,芝娘小小年紀,舉止言行就頗有大家風度,還是貴主和表姊教養得好。”

  “我們不是外人,這些誇贊我便厚著臉皮收下了。你那兩個侄女兒,我瞧著也是極好的。可惜我家大郎年紀尚小,不然我都想向六姑姑定下一個了。”

  王玫聽了此話,心裡不免苦笑起來:雖然這大概是玩笑話,但她阿娘和阿嫂先前的擔心果然也不完全算是憂慮過甚。孩子們明明都小著呢,話裡行間便不離她們的親事了,讓她這做姑姑的好不習慣。而且,兩家雖是門當戶對,但權勢畢竟不匹配,她也不好再打趣回去——比如,將芝娘送給我家大郎當媳婦,年紀不是正好?細細想來,不止年紀合適,連性子也很是般配。不過,像她這樣的後世之人,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仍有些抵觸心理。孩子們的親事,也應該由他們自己看中了更好。

  雖然腦中轉過很多念頭,但也是一瞬即過。王玫回過神,笑應道:“表姊若想定下誰,便早早地向我阿娘、阿嫂說去,我可是一點也做不得主的。”

  李十三娘聞言,脆聲大笑起來,打趣道:“那你應該能為自己做主罷。”

  王玫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回道:“可不是?如今這樣卻是正好,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全都由得自己做主了。”她很巧妙地將打趣換了內涵,既點明了自己的想法,又透出灑脫從容之意。

  李十三娘若有所思地瞧著她,轉而又說起了旁的事。王玫只當她是隨口一個玩笑,也並未多想什麼,便順著她繼續聊起來。兩人本就都不是扭捏的性子,大方坦誠得很,不多時便更覺得一見如故了。待再見到李氏、崔氏時,這對頭一回見面的遠房表姊妹已經是親親熱熱的,竟仿佛真的姑表姊妹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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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4: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宴飲之樂

  有李十三娘在旁,先前那些被莫須有的消息震得又驚又喜的年輕貴婦們也不敢追著過來冷嘲熱諷了。須知這可是真定長公主的芙蓉宴,若是莽莽撞撞地掃了貴主的面子,她們不但會立即淪為笑柄,更有可能往後便徹底被隔絕在頂級豪門世家的飲宴活動之外了。於是,王玫終於得了清淨,心情自是很快便恢復過來。

  不久之後,便到了午食時分,李十三娘親自引著這院落內的客人們前往湖邊。

  不知何時,湖邊早已搭起了帷幔圍成的席棚,繞著楊柳堤岸延綿而去。藤黃色的綾紗隨著湖邊的風輕輕抖動,與綠意盎然的楊柳、碧波芙蕖相映,幾種顏色衝撞在一起,鮮而不俗,令人不禁眼前一亮。

  “這可真是芙蓉宴了,一邊賞著芙蕖,一邊進食,實在是風雅得很。”王玫嘆道,挽著嫂嫂崔氏的手臂,“阿嫂,改日咱們自家也辦一場芙蓉宴罷。須知芙蓉不但能賞,也能吃呢。”

  崔氏笑著戳了戳她的臉:“想來想去,哪有什麼芙蓉做的吃食?光喝蓮子粥,拌藕片麼?眼下鮮藕也尚未長成呢!”

  “前兩日剛吃了槐葉冷淘,不如用芙蕖葉試試?荷葉冷淘聽起來也很是不錯。”王玫想起曾嘗過的荷葉腊味包飯,以及藕合、桂花糯米藕、藕片粥之類的食物,再看向那一池子荷花時,也沒了什麼風雅的心思。當然,她一向就是俗人,本便與風雅沒什麼干系。

  “荷葉冷淘?這可是個好主意。”李十三娘聽見了,喚來婢女吩咐了幾句,笑道,“若是阿家吃著歡喜,九娘可是大功臣。”

  “那可不敢當,不過是隨口這麼一說罷了,吩咐下去的是表姊,自然是表姊的孝心。”王玫回道。此時,她們又一次回到先前覲見真定長公主的樓台邊。離得最近的頭一座席棚的客人自然是諸位貴主、國夫人、郡夫人,隱約也已經坐滿了,由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親自招待。李十三娘則帶著她們這一行人進了第二座席棚。

  這座席棚裡並未設主位,而是安置了一排弧形的榻席與食案,大概二三十席,都正對著湖面而坐。李十三娘將李氏、崔氏和王玫留在自己身邊,又招呼其他客人坐下。待坐下後,王家三人不免想到晗娘、昐娘,俱流露出些許擔憂之色。

  李十三娘見了,低聲寬慰道:“晗娘、昐娘和芝娘如今正在湖對面的席棚裡坐著呢。她們年紀尚小,與我們這些人在一起,反而拘謹。我便想著,不如讓小郎君、小娘子們都在一起坐著,也好多認識些人。”

  “就怕晗娘、昐娘給芝娘添麻煩。”崔氏這才定了定神。

  “你家的兩個小娘子如此懂事,還說什麼客氣話?”李十三娘微嗔道。

  李氏也笑道:“早知還有些小郎君也過來,就該把二郎也帶來了。”

  “他一個人待在家裡,不知會有多氣悶呢。”王玫抿唇笑了笑。她們出門前,二郎王旼便攔著馬車不許她們去,被大郎王昉強行拉走了。待她們晚上回去,必是要哄一哄,小家伙才願意原諒她們。

  李十三娘聽了,接道:“過兩日便帶著大郎、二郎過來頑罷。既然離得這麼近,也該多多來往。改日我再領著芝娘和我家大郎去做客,六姑姑可千萬別將我關在門外。”

  “你肯來陪我這老婆子說說話,當然是再好不過的。”李氏親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此說笑了幾句,李十三娘不免又去與席棚裡的其他客人寒暄。以這個席棚的位置,裡頭這群貴婦應該不是博陵崔氏二房的世交,就是貴主們、國夫人、郡夫人們帶來的兒媳、女兒之類。不少人似是瞧著王家的女眷很是眼生,不免多看了幾眼,低低議論了一番。

  王玫有些好奇地望向席棚外,眼尾掃見其他席棚中坐著的人,並未瞧見方才那些個找她麻煩的年輕貴婦。近千人的飲宴,三四十個席棚,想必她們坐得有些遠了。也好,若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反倒影響彼此的食欲。

  忙碌了一會兒,李十三娘又去前面的席棚中見了真定長公主,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她走了這麼一圈,額上已是微微見汗,壓低聲音道:“幸好還有堂嫂們、姊姊們幫我,不然只今日這一遭便要累得病上好幾天了。”

  王玫恍然大悟。上千人的大宴會,李十三娘一人當然忙不過來。這麼多客人,也需多些人幫著招待才不失禮。而博陵崔氏二房同輩的貴婦在這個時候自當挺身而出,務必讓每一位客人都不覺得受了冷落。想必,如今每一個席棚中也都坐著一位身份適當的人,正周游在客人們之間罷。

  便聽旁邊的席棚外響起了鼓聲,似是昭示宴飲開始。隨著絲竹笙簫聲隱約傳來,近百個美貌婢女捧著各色新鮮吃食依次進入每個席棚。沒多久,王玫面前的食案上就已經擺滿了吃食:肉食當然以野味與羊肉居多,有駝蹄羹、紅虯脯、炙羊蹄,也有魚肉做的魚白作、乳釀魚,以及海鮮制的光明蝦炙、冷蟾兒羹。蔬菜便是涼拌胡瓜(黃瓜)、蒸波棱菜(菠菜)、蔓菁,還有可以去油膩的冬瓜薏米湯、葵菜湯。主食還有狍皮索餅、素湯餅、五色餛飩,以及王玫提過的荷葉冷陶等。

  琳琅滿目的菜品,每一樣都放置在如玉一般瑩潤的青瓷食器中,份量並不算太多,佐以芙蕖花瓣相配,將一張食案擺放得如同藝術展覽一般。王玫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旁邊也響起嘖嘖贊嘆之聲。

  她忍不住低聲對李十三娘道:“表姊,光是看便看夠了,哪還忍心吃呢?這般的巧思實在難得,只是這些芙蕖是哪裡攀折來的?自家池子裡的恐怕舍不得罷。”

  李十三娘眉眼彎彎,夾了一朵芙蕖花瓣,朱唇輕啟咬了一口:“你不妨試試?”

  王玫便也夾起了一瓣。只是,夾起的同時,她便發覺那並不是花瓣,而是由面揉成的。接著,她便嘗了嘗,果然是甜而不膩的面點,味道也很是不錯。雖然不比鮮花裝盤風雅,但以面點雕琢既好看又好吃,卻又更費了心思。

  食者,色香味俱全也。為了賞色,反而不品香、味,那就是本末倒置了。王玫略收了收驚艷之心,開始享用起美食來。駝蹄羹看似肥膩,喝起來卻濃如凝乳,味道並不十分濃厚;乳釀魚顧名思義,竟有種奶酪煎魚的口感;冷蟾兒羹以蛤蜊為原料做成,鮮香味美,隱有回甘。進了肉食之後,再略用一些冬瓜薏米湯、葵菜湯解膩。而這些素菜的烹制果然也別有方法,嘗起來滋味與平常並不相同。

  待各色菜品都略嘗了一遍,王玫便已經是七八分飽了。此時,便見席棚邊走來一個年輕男子,後頭跟著兩個扛著高足案的僕役。那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余歲,生得眉目俊美,顧盼之間又自含著一股別樣的風流意味。明明應該是頭一次見,但王玫怎麼都覺得這人似是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笑盈盈地走進這席棚裡,朝諸位貴婦略拱了拱手,便向著李十三娘道:“聽阿娘提過要辦場芙蓉宴,我總算是趕上了。十三娘,有些日子沒嘗我做的切鲙了罷。”

  李十三娘美目流轉,竟是含喜帶羞:“都過了這麼些日子,別是手生了才好。小心些,這麼多貴客都在看著你呢!”
  王玫暗道:原來這個風流俊美男子就是那便宜表姊夫崔子由了。不過,切鲙?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這位堂堂貴公子要親自給客人們做生魚片?在場的貴婦們也似乎很是期待?君子遠庖廚什麼的,難不成在唐時並不盛行?

  當然,她並不知道,切鲙絕不僅僅是切點生魚片這麼簡單。切鲙的技術不但考驗眼力、刀法,也是速度的較量。就如狩獵似的,切鲙早已經成了貴公子們之間的比試。在長安城,倘若哪家世族公子不會切鲙,便如同不會騎馬打獵一般,遲早都會淪為眾人的笑柄。而若是切鲙技巧聲名在外,自然也頗得追捧。

  就見那崔子由手法嫻熟,很快便料理了一條魚,細嫩的魚膾堆積在一起,看著瑩白柔嫩,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魚鲙吃的便是新鮮,僕從很快便將它們分成了十來碟,送到略年長的貴婦們跟前。王玫品嘗的是第二條魚,配著酸甜的橙絲、香濃的豆豉與蔥蒜泥,果然滋味非同一般,比家中廚子做的還更勝一籌。

  “如何?手藝沒有生疏罷?”崔子由淨了手,湊到李十三娘跟前,笑著問。

  李十三娘笑盈盈地贊了兩句,旁邊那些貴婦自也是不吝誇獎,連聲說這是她們嘗過的滋味最好的切鲙。

  崔子由聽著聽著,眉頭微微一挑,低聲道:“大家都贊我,偏阿娘與伯娘卻是含笑不語。我也算知道了,這手切鲙,還是比不上子竟。罷了罷了,若等他回來了,必要與他同場較量一番。”說著,他便飄然出去了,僕從忙又扛著食案隨上去。

  他聲音雖低,但王玫、崔氏和李氏就坐在旁邊,自然聽得很清楚。

  王玫心中腹誹著這崔子竟崔四郎真是名聲在外,不論到了哪裡都能聽見他的名字。然而仔細一想,卻又是理所當然。真定長公主是他的嬸娘,崔子由是他的堂兄弟,這別院也等同於崔家的宅子,時常聽見他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今天發生的不愉快與崔家委實毫無干系,她就算心中仍存了些許郁氣,也沒有任何理由遷怒這位大才子。

  有了崔子由親自獻藝,這一場飲宴自是賓主盡歡。雖然他總共不過走了三個席棚——最後一個席棚去的是湖對面,親手切鲙給女兒、兒子品嘗,也算得上一位頗有慈愛之心的父親了。

  飲宴之後,真定長公主又邀客人們泛舟湖上,近距離觀賞芙蕖。一條條輕舟在湖上搖曳,裙裾飄揚、帔帛垂落水中,雪白的臂膀與旁邊柔嫩的荷花相映,花朵清香與脂粉膩香交融,看上去真是格外“美不勝收”。年長一些的貴婦不欲多動,在岸邊小酌,不時看那些年輕貴婦、少女們戲水嬉鬧,也是忍俊不禁。相形之下,湖岸湖中,一靜一動,靜中有動、動中有靜,不經意間便形成了一幅雋永的畫卷。

  一日飲宴之後,王家女眷們皆是盡興而歸。

  聽著轔轔車輪聲,李氏輕輕地將女兒攬進懷裡,長長一嘆:“玫娘,今日玩得高興麼?”

  “高興。”王玫枕在她腿上,又問,“阿娘高興麼?”

  “很高興。”李氏的回答似有些悠遠之意,“阿娘新嫁的時候,幾乎每一天都是這樣過的。不是去赴這家的宴,就是去應那家的邀,有時候還會覺得煩,不願意出門。只是,後來才知道,別人願意發帖子邀請,便是給足了面子。等到連面子也不願意給的時候……便是那些無恥小人輕賤咱們的時候了。”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便有些發沉:“原本你應該嫁入世族大家,每天都過得這麼快活,都是……所以才耽誤了你。”

  都是?都是那個人品低劣的渣渣元十九?王玫並沒有錯過李氏話語中的懊悔與痛恨。她裝作什麼也沒有察覺,反手抱住李氏的腰,笑道:“阿娘,我可不願意天天過這種日子。今日表姊忙了一整天,都累成什麼樣了?而且,天天都去赴宴,也不覺得有多新鮮了。不管什麼山珍海味也好、有趣游戲也好,每日都吃、每日都玩,很快就會膩。還不如偶爾嘗試嘗試,事事都有驚喜,才會像今天這般快活。”而且,人多是非就多。今天只是受了些小刁難,若下一回換了別處飲宴,那家主人未必會袒護她們,需要面對的便可能不只是一兩個人的冷嘲熱諷了。

  李氏抬了抬眉,淺淺一笑:“玫娘說得是……”

  一切都隨緣罷。說不得,從今日開始,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便要否極泰來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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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寺廟進香

  真定長公主的芙蓉宴之後,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便仿佛是從水底潛出徐徐盛開的芙蕖一般,引來了那些高門世族的關注。不但邀請女眷赴宴的帖子日日不斷,連王奇和王珂也收到了不少文會、馬球賽、宴飲的請帖。五姓七家之中,隴西李氏、清河崔氏本來與他們是姻親,來往也似乎變得更親密了。加之博陵崔氏的示好,連滎陽鄭氏、趙郡李氏、範陽盧氏也接連表現出了最大的善意。即使在太原王氏家族內部,作為分支反而仕途更顯達的中山王氏也送來了帖子,一付要與本宗好好敘舊的模樣。一時之間,王家人便再度悄然回歸了頂級世族的交際之列。

  來自諸世家的帖子眾多,李氏、崔氏自是無法推辭,每天都忙個不停。王玫剛開始還隨著她們去了幾回,但自從被那群看她不順眼的年輕貴婦堵過三四次之後,她便對千篇一律的飲宴活動失去了興趣。橫豎也不過是吃著山珍海味,聊些衣料首飾花草,賞歌賞舞或者彈奏樂器之類的活動。無才無藝的她也做不得別的游戲,還不如待在家中繼續讀書明理、苦練書法與女紅呢。

  由於李氏與崔氏忙著赴宴,家務自然而然便都推給了閑著無事的王玫打理。王玫實在無法,只能帶著兩個小侄女一起熟悉家事。幸有璃娘在旁邊,家裡的僕婢又得過李氏、崔氏的吩咐,不敢陽奉陰違,家中事務才逐漸有條有理起來。即使有幾個以挑撥為樂的刺兒頭,也被她毫不心軟地責罰了一通,後來又由兄長王珂做主發賣了出去。此事讓她郁悶了幾天,之後便漸漸振作起來:她來自後世,確實同情這些如同牛馬般可以隨意買賣的奴婢的處境。然而,以一人微薄之力很難做出什麼改變,便只能適應這個時代的規則了。而她自己,也只能做到尊重身邊的人,教養侄兒侄女們對下人仁慈一些而已。

  如此過了十來日,李氏與崔氏終於分別將那些該去的人家都走了一遭,敘了敘過去的情誼,也將這些個給王家送帖子的人家分出了親疏遠近。接連在熟人、陌生人當中周旋了這麼久,她們也已經累得狠了,便在家中歇息了一段時間。眼看著便到了五月下旬,王珂即將去萬年縣廨赴縣試。李氏這才猛然想起要去寺裡上香,索性便約了李十三娘一同去施舍些香油錢。

  這一日清早,坊門打開的晨鼓聲咚咚響起後,王家那不甚起眼的烏檀馬車便一前一後徐徐駛出了家門。來到正對西邊坊門那條街道上時,一架翠蓋朱輪車帶著數十護衛與她們彙合在一處。李氏正待讓趕車僕從繼續走,李十三娘卻遣了貼身婢女過來。

  “娘子遣婢子過來向王家娘子們問好。”那婢女立在馬車外行禮,道,“因想著有些時日未見王家九娘子,問九娘子是否方便過去同車?”

  王玫仔細一想,她最近都在家中,沒出門赴宴,確實已經有些日子沒見表姊了,遂拉著李氏的袖子道:“阿娘,兒去表姊馬車裡坐一坐?帶著晗娘、昐娘一起去?”今日王家用了兩輛馬車,前一輛坐了李氏、王玫、晗娘、昐娘,後一輛坐了崔氏、大郎王昉、二郎王旼。她將侄女們帶過去交際也是應該,但留下李氏一人畢竟有些孤單:“不如讓阿嫂過來陪阿娘?”

  李氏看了看晗娘、昐娘,笑道:“將晗娘帶過去,昐娘便留下來陪我罷。”

  晗娘似有幾分意動,又有些為難。王玫拉起她的白嫩小手,鼓勵道:“晗娘不是與芝娘頗為投契麼?也有些日子不見芝娘了罷?正好與我一同過去,好好地敘一敘。”

  “可是……昐娘……”晗娘秀眉微蹙。

  “我替姑姑、阿姊陪著祖母說話。”昐娘笑道。她年紀幼小,與崔芝娘的關系很是平平,寧願留在祖母身邊。

  王玫便攜了晗娘下了自家的烏檀馬車,隨著那侍婢走了幾步,踏上那架翠蓋朱輪車。

  剛掀開薄紗制成的車簾,內裡便伸出一條白如凝脂的臂膀,將她拉了進去。便聽李十三娘嗔道:“你果然生得懶怠的性子!沒幾天就到處都不見你的蹤影,說是病了,誰不知道你在家中躲懶呢!”

  纖纖食指戳在額頭上,王玫也並不在意,笑眯眯道:“我先前病了一場,確實尚未好全呢。表姊看,養了這麼些時日,是不是好多了?”這些天來,她躲在家中又是喝藥又是用藥膳又是每日點心水果粥湯的,養得皮膚白嫩、氣色紅潤,又胖了一圈,總算略有些唐朝仕女的風姿了。

  李十三娘拉著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頷首道:“看著確實豐潤了一些,更光采照人了。”

  王玫也煞有介事地將她瞧了又瞧,道:“表姊真是一日勝過一日,越發嬌艷動人了。”

  互相捧了幾句,兩人便笑成了一團。崔芝娘與王晗娘在一旁聽了,也跟著脆聲笑起來。兩個小姑娘手拉著手,坐到了馬車角落裡,小聲地說起了悄悄話。王玫與李十三娘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裙,斜靠著隱囊,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車隊出了宣平坊西門,折向南走半坊之地,再轉向西經過永崇坊、靖安坊,便到了位於朱雀大街邊上的靖善坊。這靖善坊內,便是赫赫有名的佛家密宗源地大興善寺。此寺廟初建於晉朝開國時期,開始稱遵善寺。前朝開皇年間,文帝將其命為國寺,遷寺於都城之中,因都城稱“大興城”(長安城隋時名稱),便改名為大興善寺。僅僅一寺,便占了靖善坊一坊之地,是長安城中最大的寺廟,亦是香火最旺盛的寺廟之一。

  王玫只知大雁塔、小雁塔之名,哪裡知道這前朝國寺大興善寺?在靖善坊內下車時,猛然見到那巍峨高聳的山門,金碧輝煌的數座佛殿,在蔥蘢綠意中矗立的鐘樓、鼓樓、舍利塔,延綿不絕的僧舍、寮舍院落,還險些以為自己來到了皇室行宮。

  當初在洛陽郊外供她住了幾個月的長秋尼寺,與這座宏偉的寺廟比起來,委實寒酸得不值得一提。而出沒於大興善寺的僧人、香客,也是日日川流不息。既有無比虔誠來上香的,也有無所事事來聽講經的,更有來賞花賞景游園游湖的。不論他們目的為何,大興善寺的知客僧人和小沙彌們都態度平和地引著香客們來來去去,國寺氣度盡顯。

  “先去佛殿中挨次上香,再去聽法師講經。中午在寮舍裡用素膳,歇息一會兒,下午便在園子裡走一走,然後去濟度院捐些錢物,如何?”李氏似是經常來這大興善寺,早便已經想好了這一日的行程。眾位小輩自然由她安排,皆點頭稱是。

  合掌在一旁靜靜聽著的知客僧人朝他們微微頷首,便帶著他們去了最近的佛殿。每座佛殿中供養的佛像都不盡相同。最大的佛堂中巍然坐著過去佛燃燈佛、現世佛如來佛、未來佛彌勒佛,趺坐蓮台,面容莊嚴、目含慈悲,俯視眾生。其他佛殿中又分別供了菩薩、羅漢等。

  王玫跟著一座佛殿一座佛殿走下來,跪拜、磕頭、敬香,心裡一邊念著兄長王珂的縣試,一邊為前身王九娘繼續求佛祖庇佑。她前世的家人朋友、如今的家人,也都在她心心念念之中,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平平安安。至於她自己,目前過的生活已經很是滿足了,並不需要更多花團錦簇。

  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將諸佛殿都拜了一遍,眾人額上早已見汗,便由小沙彌領著去了旁邊的講經院雅舍中休息。那講經院顧名思義,便是法師向信徒講經之處,是個口字型院落,四周植滿古木,樹蔭森森、涼風習習。他們進去時,法師早已坐在小佛堂前頭的台階上開講了,底下一片人頭攢動。

  王玫跟在李氏、崔氏、李十三娘身後進了講經院西側一排房間中的某個雅舍,在鋪設好的坐榻茵褥上坐了,小沙彌又端了生津解渴的烏梅飲與楊梅飲進來。

  王玫一口氣喝了半杯烏梅飲,這才覺得舒暢了許多,也分了些神去聽外頭的講經。本來她以為講經必定很是深奧虛無,或者講述些佛祖菩薩以身飼鷹之類的傳說,沒想到那位法師卻是正娓娓地講著信徒的故事。雖然說的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循環,但他講得無比生動,讓底下的信徒們都聽得如痴如醉。

  王玫聽了一個故事後,心裡不禁感嘆,後世的評書說不定便是由這講經發展下去的。連對話也惟妙惟肖,哪裡是講經,和表演也差不離了。大概不少信仰沒有那麼虔誠的信徒將聽講經當成了娛樂活動,才不論寒暑,都拖家帶小、准時准點地過來罷。

  李氏、崔氏、李十三娘皆聽得很是投入,聽到起伏轉折之時又是蹙眉又是擔憂,連手裡拭汗的軟巾也攥成了一團而不自知。而到了動情之處,個個都是眼淚漣漣,又是哽咽又是嘆息。連帶著崔芝娘、晗娘、昐娘也都聽得很是入迷,她們有不懂的地方,崔氏、李十三娘也都抹著眼淚細細解釋了一番。

  王玫卻有些坐不住了,將一臉不耐的二郎王旼抱在懷裡,用帶著他去外頭散步為借口,悄悄地走出了雅舍。大郎王昉也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頭走了出來。待離那講經院一段距離之後,姑侄三人都松了口氣。

  “姑姑,咱們去後園裡頑!”王旼掙扎著從王玫懷裡跳了下去,興致勃勃地指了指講經院後面郁郁蔥蔥的樹林。從那樹林裡拂來的風中含著濃重的水氣,甚至隱約還有芙蕖香味,顯然裡頭有座不小的湖泊。

  王玫點了點頭。寺廟的僧舍、寮舍之類的地方,大概也不方便女眷隨意走動,去有湖泊有林子的後園裡賞賞景也好。大興善寺占了一坊之地,不論是建築群或是風景,應當都是長安寺廟中數一數二的。

  “大郎也一同去嗎?”

  王昉略作沉吟:“陪姑姑一起去罷。”

  王玫不由得笑了:“別顧及我和二郎,你若有想去的地方,自去便是。”

  王昉遂道:“我想去舍利塔和寮舍走一走。聽阿爺說,那裡時常聚集了一些文人士子。”

  “那我大概不太方便陪著你去了,你帶上兩三個僕從,別聽得太入迷忘了時間。”王玫道,見這孩子仍然似有些擔憂,又笑道,“這大興善寺裡女眷眾多,我又帶著丹娘、青娘在身邊,二郎的乳媼也跟著,不會有事,放心罷。”

  王昉這才躬身行了禮,帶著貼身侍從走開了。

  王玫牽起了王旼的手,小家伙正有些依依不舍地看著他阿兄的背影。

  “你想跟著阿兄,還是跟著姑姑?”

  小家伙想了想,艱難地做出了選擇:“跟著姑姑有意思。”他年紀雖然尚小,但也知道阿兄沒什麼時間陪著他游戲。也只有姑姑和阿姊們,才會有些空閑時間。就算從家中出來了,阿兄去的地方也肯定沒什麼好玩的。

  “那咱們就去後園。”王玫道,領著身後的丹娘、青娘、王旼的乳媼,緩步朝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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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遇到惡人

  大興善寺後園在長安人民心目中,是僅次於曲江池的人間勝景。然而,曲江池之美,勝在天然雕飾、野趣盎然,而大興善寺後園之美,勝在一花一草無不精心琢磨的細致與巧思。換而言之,大興善寺園子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當年前朝工匠們費盡心思布置而成的。西園中的牡丹、芍藥、海棠、玉蘭、桃花、杏花,群花各居一隅,互不奪色。然而,每一株亦是獨一無二,盛開之時往往吸引了無數游園觀賞者。東園中那一汪碧波粼粼的水池,潔白無瑕的芙蕖,垂落湖面隨風搖動的柳枝,在水中自在游動的魚兒,既靜且動。有佛門之純淨,也有放生之慈悲,更令人不由得靜坐冥思、心平靜氣。

  王玫帶著王旼從西園中走過。此時已經過了諸花的花期,但園子中叢叢蔥翠,觀之仍然甚為可喜。三三兩兩的香客在園中漫步,既有結伴上香的女眷,也有布衣長袍的男子,各自緩步而行。姑侄二人並未停留太久,便接著朝東園走去。

  此時正值芙蕖盛開之季,偌大的湖泊邊自是圍了不少游人。大興善寺的芙蕖皆是白蓮,如雪般清淨,不染一絲雜色。看在香客信徒眼中,自是佛門之淨;看在文人士子眼中,則又別有另一番感念了。

  “姑姑。”王旼站在水池邊看了半晌,揚起小臉認真地道,“我不該折了家裡的芙蕖。它們還是長在水裡好看,折下來沒兩天就枯了。”

  在家中最喜歡攀折花木、屢教不改的小家伙竟然主動反省了自己的行為,令王玫頗有些驚喜。而她也不自禁地想到了如今大家愛簪時令花朵的喜好。不論貴女民女,仿佛不在鬢邊簪朵盛放的花,便襯托不出自己的顏色似的。甚至連男子也有在喜慶之時簪花的習俗,似乎不簪便顯不出自己的喜氣洋洋一般。尊重花草樹木也有佛門不殺生的慈悲之意,但與眼下的習俗確實有些矛盾。因而,她這做姑姑的仔細想了想,才回道:“折之有用,便不算對不住它;若是折之無用,胡亂丟了它,才是對它的不敬。”

  王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折下來送給祖父祖母、阿爺阿娘、姑姑和阿兄阿姊。”

  “乖。”王玫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牽著他繼續沿著湖邊慢慢走。丹娘、青娘及乳媼靜靜地隨在他們後頭。

  時已近午,日光炙烈,走在柳蔭下卻甚是舒暢,時而便有陣陣帶著芙蕖香氣的輕風拂過,萬千柳枝翩然飛起。雖然旁人的說笑聲始終不絕,但王玫卻有種異常寧靜祥和的感覺。仿佛她牽著小侄兒,走在與別人不同的時空之中。那些經過她身側的人們,與他們似是隔著一層膜,極近,卻又極遠。

  恍然間,她像是回到了剛到達這個時空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不真實,唯獨她的死亡才是最真實的。然而,死亡與孤獨,卻又讓她心中油然生出了恐懼與不安。不過,而今,手中傳來的溫暖、父母兄嫂的疼愛,已經令她漸漸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歸屬感。

  “姑姑?”

  小家伙的聲音令王玫回過神,露出了笑容:“怎麼?”是的,曾經的她已經逝去了,如今的她存在於此時此刻此世間。她屬於她眼下的親人,而他們也屬於她。她屬於這個大唐盛世,這個時代也同樣屬於她。或許她來到這裡確實是有什麼因果,而這因果,也只能用她剩下的人生去追尋、去圓滿了。

  “他是誰?”王旼皺著眉頭,有些不高興地望向突然攔在他們面前的年輕男子。

  王玫這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正擋住他們的去路。他頭戴玄色翹腳襆頭,身穿深青色襕袍,腰上系八銙瑜石帶,眉眼彎彎,笑意盎然。顯然,這是位年少有成的人物。二十來歲的年紀就已經是八品官,且又生得眉清目秀,瞧著又甚是溫和可親,走在街上也定是讓尋常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的風流人物。

  然而,盡管有一付俊秀而又和善的好相貌,王玫卻直覺此人甚是令人厭惡。

  當然,她並非因這人貿然攔住她而心生不悅,只是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便從心底湧出了一種恨不得離此人越遠越好的強烈意願。下意識地,她便將這種意願判斷為——生理性厭惡。待理智盡數回籠之後,她自然而然便又想到:能讓自己生理性厭惡的陌生年輕男子,除了那個渣渣元十九之外,還能是誰呢?

  王玫拉著小侄兒,裝作根本沒看見這麼一個大活人站在跟前,干脆利落地轉身就走。倘若她有足夠的能力,早便恨不得替前身好好報復這個人渣了。可惜,如今不論是她還是王家,都暫時沒有辦法對付他。因此,眼下唯一的辦法,只能裝作不認識,趕緊避開了。

  那元十九怔了怔,快步跟了上來:“九娘,你可還在生我的氣?”

  王玫眉頭微蹙,心裡又膩歪又不齒。這人渣究竟是怎麼回事?正月鬧的那一出竟然被他選擇性忘記了麼?還敢厚著臉皮跟上來,口中說得如此親熱?堂堂一個八品官,竟然主動設計有夫之婦私相授受,被人家丈夫當場逮住之後又逃得比誰都快——難不成他以為這是一樁無關緊要的風流韻事?被那些個監察御史得知也無妨?所以竟然不躲不避,還不罷休地纏上來?

  “九娘子,咱們趕緊回講經院罷!也到用午食的時候了!”丹娘勇敢地攔在了元十九面前,朝青娘和王旼的乳媼使了個眼色。她們也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個拉起王玫,一個匆匆地抱起了王旼,加快腳步繼續往回走。

  然而,丹娘一個柔弱女子如何能攔得住成年男子?元十九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裡,繞過她便繼續趕了過來,口裡連連賠罪:“九娘,我那時也沒料到有人走漏了消息,之後也甚是掛念於你。後來聽說你與他和離了,我才放了心……”

  王玫越聽越是惱火,因一己之私害得前身家庭破碎、小產傷身之後又投繯自盡,他怎麼還敢再追過來糾纏不休?她回頭一看,丹娘已經被跟著元十九的一個僕從擋住了,還有幾個人跟在那人渣身後,竟也是氣勢洶洶地趕了上來。

  王玫被他們逼迫得步子越走越快,幾乎是小跑了起來,低聲吩咐:“你們一個抱著二郎趕緊去講經院,先什麼都別提!一個去找趙九,讓他多帶幾個人來!”以眼下這種情況來看,如果她們都被這人渣帶來的人困住了,就很難脫身了,倒不如趕緊去找人來幫忙解圍更好些。眾目睽睽之下,這人渣又是八品官,想必也干不出什麼太過分的事,也只能多惡心她一陣而已。

  青娘略作猶豫,咬咬牙道:“聽九娘的!”

  那乳媼也跟著胡亂點了點頭,摟著不知發生了何事的王旼趕緊跑開。

  王玫立刻停了下來,冷冷地看向跟在她後頭,仍然一付情深意重模樣的元十九:“我與閣下素不相識,光天化日之下,閣下意欲何為?”

  元十九倒並沒有遣僕從去追青娘與乳媼,而是滿臉憐惜地一嘆,道:“你果然還在生我的氣。我對天發誓,當初說的句句都是發自真心。如今你和離歸宗,我又喪妻,豈不是天作之合?可見老天果然憐惜我們,終於願意成全我們了。”

  “閣下認錯人了罷。你我根本不相識,別再胡說羞辱於我了。”盡管武力值不怎麼樣,但王玫對這個人渣根本沒有半點耐心,已經生出了拿塊石頭砸破此人腦袋的衝動。

  “九娘……”元十九仍是一派深情款款的無奈模樣,又上前幾步。

  王玫趕緊退後,與他保持距離,仍然冷淡道:“閣下想仗著自己八品官的身份,欺壓良家女子麼?”為了不引起周遭游人的注意,她已經盡量壓低了聲音。但是一個年輕男子緊緊跟在一個年輕女子後面追跑了一段路,早就令不少人又是好奇又是皺眉地看了過來。

  元十九勾唇一笑,不軟不硬地道:“九娘,我知道你並非如此無情之人。也罷,此處不便說話,我在寮舍那邊賃了個雅靜的院子,不如過去再說?若是在這裡……我身為男子,倒是不懼什麼,你的名聲……”

  這人是聽不懂人話麼?!還要自說自話、自作多情到什麼時候?王玫氣極反笑:“閣下是在威脅我麼?你莫名其妙地糾纏過來,我還能有什麼名聲可言?”旁邊漸漸聚起了圍觀的人群,各種私語議論之聲也傳了過來。有唐一代雖然甚為開放,但那些風流逸事都是暗地裡的勾當。明面上一同出游的單身男女仍然會引起議論,被視為舉止不謹慎。愈是世家大族,便愈是在乎這些。

  眼見著果然便要困在此處了,王玫雖然盡量鎮定以對,但始終難掩焦急之色。她自己是和離歸宗之婦,在世家中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名聲了,又不欲再嫁,再被抹得更黑些也無所謂。但就怕因她的緣故,牽連到家人,尤其是晗娘、昐娘兩個乖巧可愛的小侄女。

  正無計可施的時候,倏然,從人群中衝出一個四五歲的孩童,低著頭便朝元十九撞了過去。他雖然年紀小,但畢竟趁其不備,竟是將那元十九撞得踉蹌了一下,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身形。

  王玫一怔,尚未反應過來,那孩子便拉起她往外跑。人群尚未聚攏,又本能地都往後退了兩步,竟是讓他們順利地突圍出去了。元十九臉色一沉,舉步跟了上去。他倒是沒有再喊出王玫的閨名,但那付不肯罷休的模樣,卻讓圍觀的人群更是津津有味地猜測起來。

  丹娘見狀,趕緊甩開元十九的僕從,轉身從另外一個方向奔進了樹林裡。青娘去叫了趙九,她如今只能——去找大郎王昉了!

  王玫提起裙角,跟著那突然出現救下她的孩子一路往樹林裡鑽,只覺得自己如今正前所未有的敏捷,明明跑得連心都要噗通噗通跳出來了,卻仿佛還能快些、更快一些。但她穿的是重台履,而不是便於行動的靴子,實際上步伐只能堪堪跟得上給她帶路的孩子而已。

  兩人在樹林裡繞來繞去,王玫剛以為自己應該已經逃出生天了,不料身後緊跟著好幾個腳步聲,那人渣竟然帶著僕從追了上來。她心中一凜,雖然已經漸漸氣喘吁吁起來,卻不敢停下來歇息片刻,只能勉強自己繼續跑下去。

  而此刻,她心裡也忍不住自嘲起來:方才被人渣圍住壞了名聲,如今被人渣追趕難道不也是壞了名聲?或許今日在這裡遇見這元十九根本不是什麼巧合,所以他才又賃了院子又帶了僕從,就專門等著她呢!她實在不應該離開母親和嫂嫂的!運道實在是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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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3 17:06: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解困之恩

  身後的腳步越來越近,王玫心中雖是愈來愈緊張,但頭腦反倒是更加冷靜了。倘若被追上,無非就是繼續冷淡對峙下去,直到青娘、丹娘她們帶人來找到她為止。她不信這元十九在朗朗乾坤下還敢多做些什麼,或者強行將她帶到他租賃的院子裡去。倘若沒有被追上,當然是再好不過,她也不用忍受惡心繼續面對那個人渣。

  在前頭奔跑開路的孩童忽然又轉了方向,王玫本能地隨著他跑了過去,卻見不遠處或坐或立,似是聚了一群人。她正想避開,那孩童卻牽著她從一旁繞了過去,只驚動了站在外圍的一個穿右衽寬袖長袍的年輕士子。

  那士子瞥了他們一眼,露出些許驚訝之色。

  王玫在匆忙之間,也覺得這人似是有些眼熟,但卻已經來不及細想了。

  “這不是元十九郎麼?元兄!元兄稍等!某對元兄實在仰慕已久!”身後忽然響起了又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顯然那士子攔住了元十九。

  王玫忍不住轉頭看去,正好那年輕士子也不動聲色地瞧過來。她終於想起來,那是兄長在洛陽城郊認識的朋友,鐘十四郎。她忍不住對他露出了感激之色,他微微點了點頭,又回首笑道:“諸位看這是誰?四年前以一首曲江賦名動京城的元十九郎啊!”

  元十九本是有些不耐地要推開他,卻不料旁邊那些布袍士子聽了此話,都又驚又喜地湧了過來,將他圍在了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寒暄起來。

  王玫見那人渣與幾個僕從都被這群士子團團圍在中間,不敢翻臉只能勉強應對,頓時松了口氣。但她也知道,光靠這群士子畢竟不可能留下他太久,她仍然處於危險之中,只能繼續逃跑。

  這時,她才分神望向前頭那個救了她的孩童,越端詳卻越覺得熟悉,忍不住脫口而出:“崔小郎?”

  那小小的身影微微一滯,卻仍然未停下來,反而牽著她的手繼續在林子中東繞西繞。直到奔到湖泊北側的一片假山群中,那孩子才止了步子,回頭粲然一笑。不是在潼關遇到過的崔小郎卻是誰?

  跑了這麼久,此時王玫已經累得一步都挪不動了。她看著與記憶裡一般無二的可愛孩子,一邊喘著氣平復過急的心跳,一邊笑道:“崔小郎,這回可真是托了你的福。若不是你突然出現救了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對付那個人渣……”

  “人渣?就是那個壞人?”崔小郎也微微有些氣喘,歪了歪腦袋,“我瞧著王娘子很討厭他,他還追過來不放,是想把王娘子帶走的拐子嗎?”

  “反正不是什麼好人。”王玫失笑。這孩子倒是將青娘提過的“拐子”這個詞記得很是清楚,想必潼關那番被父親丟下的遭遇也令他記憶十分深刻。“真是多謝你了。你眼下有空閑麼?我帶你去講經院找我阿娘、阿嫂,順便請你一起吃素齋,如何?”雖然已經離得足夠遠了,但她仍然須盡早與侍婢彙合,回到講經院才好。免得王旼的乳媼驚慌失措將此事透露給母親李氏、嫂嫂崔氏知道,反倒是驚動了她們。

  崔小郎想了想,往假山上看了過去,脆生生地問:“阿爺,我跟著王娘子去吃素齋,行麼?”

  王玫一愣,根本沒想到假山上居然還有人。她立刻抬首看過去,卻只瞧見那假山石上露出的一角衣袍。只見那衣袍微微一動,一個有些心不在焉的聲音回道:“什麼王娘子?阿實,你小心被人騙了去。”那音色聽起來像是簫聲,低沉而磁性,但明顯有些神思不屬,好像正魂游天外一般。

  崔小郎臉微微一紅,鼓起雙頰,氣道:“就是在潼關對我有施飯之恩的王娘子!”他有些羞惱地看了看王玫,似是對自家阿爺散漫的反應十分不滿。

  王玫安撫地朝他淺淺一笑。畢竟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又是小恩小惠,不記得也很正常。作為成人需要記住的事情委實太多了,對孩子而言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在成人看來也不過是彈指間便可忘記的小事而已。

  “……唔……”假山上的人似乎記起了什麼,沉吟了一會兒,“你們怎麼趕得這麼急?都餓到那般程度了麼?”

  “……”王玫沒想到對方剛才根本沒聽見她和崔小郎的對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為好。倒是崔小郎,毫不猶豫地回道:“王娘子遇到了壞人,我帶著她逃出來了。”他就像所有年紀不大的孩童一樣,對著自家阿爺難免有些自豪之色:“那壞人一直追在我們後面,我故意往那些士子聚在一起的方向跑,果然有人將他留下了。啊,對了,他還穿著襕袍呢!”

  “噢?這麼說,你救了王娘子。”

  “是的,幸虧有崔小郎相救,我才得以脫身。”王玫趕緊接過話,“解困之恩眼下難以報答——不知二位暫居何處?改日我再與阿兄來拜訪二位。”說是拜訪,其實就是送禮答謝。有兄長王珂陪伴在側,方便來往,也顯得正式一些。

  “呵,不必如此。救你的是阿實,不是我,你盡管謝阿實便是。”

  王玫暗道:這人倒是頗為灑脫,並不是那等挾恩圖報之輩,怪不得養出了崔小郎這般懂事的好孩子。她先前因潼關之事,多少對這位不負責任的父親有些負面印像。但如今卻覺得,大概這位父親的性格便是如此,又是孤身帶著幼小的孩子,難免有疏漏之處。

  想到此,她笑盈盈地行了個禮,又對崔小郎道:“崔小郎的小名是阿實?我能這麼喚你麼?”

  崔小郎坦然點了點頭:“我叫崔簡,小名阿實。”

  “那,阿實,時候也不早了,你大概還未用過午食,先同我一起去用了午食如何?你這解困之恩,可比我那施飯之恩重多了,我須得好好想想該如何謝你。”

  “我救王娘子,只是因為想救,沒想過要謝禮。”崔簡很干脆地回道。

  王玫笑了,終於緩過勁來的她看起來也精神了不少。“當初我帶你回潼關城裡,給你送吃食,也沒想過讓你記我的恩情。所以,彼此彼此而已。”

  崔簡想了想,看了一眼假山上那完全看不見蹤影的父親,猶豫道:“我可以帶些吃食回來給我阿爺麼?”

  “當然。”王玫牽起他的手,朗聲道,“崔郎君,我借阿實一會兒,大約一個時辰後定將他還回來。”

  “借?還?”假山上的人笑起來,“去罷。”

  一大一小手牽著手,不約而同地走進了假山裡,又相視一笑。王玫只是不想走回頭路,再在湖泊邊出現,遇到那人渣元十九的幾率也大些。而崔簡早熟懂事,自然也理解她的顧慮,熟門熟路地順著小徑走出假山群,越過一個不起眼的月洞門,一路向西行去。

  王玫見他對這大興善寺十分熟悉,索性便完全由他帶著走:“阿實,你們什麼時候來了長安?如今是住在這大興善寺中麼?”

  “前兩日剛回來。阿爺不想回家,便帶我躲在這裡。”崔簡回答。

  “原來你們也是長安人?”

  “嗯。”

  “之前你阿爺帶著你四處游歷?”

  “嗯,我們去了蒲州、鄭州、洛陽、商州。”

  兩人一問一答,很快便回到仍然熱熱鬧鬧的講經院。法師講經顯然已經告一段落,正在小佛堂中休息。底下的聽眾信徒們或正吃著自己准備的簡單吃食、飲些漿水,或擠到法師身旁抹淚問那些故事人物命運如何,或干脆施舍香油錢換了寺內的素齋吃。

  王家眾人先前聽講經的雅舍外,李氏身邊的貼身婢女琉娘正安安靜靜地等著,卻不時目露焦灼之色。王玫心中暗嘆王旼那乳媼實在沉不住氣,竟然沒聽她的話,莽莽撞撞地便說了出去。她並不是想隱瞞今日之事,而是覺得沒有必要在寺中提起。何況李十三娘也在,委實不好解釋。待到回家之後,她自會向父母兄嫂將前因後果述說清楚,尋求他們的幫助。

  “琉娘,我回來了,正好遇見一位有緣的小郎君,便帶著他來了。”想到此處,她仍是揚起了笑容。

  琉娘神色略松了松,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崔簡,笑著將他們迎了進去:“午食的時辰都要過了,娘子、七郎娘子還擔心九娘迷了路呢!”

  “這大興善寺的園子確實太大了些,不慎就與青娘、丹娘走散了。”王玫回道,“幸好遇到這位崔小郎君,便央他帶我回來了。”說話時,她已經走進了雅舍裡。李氏、崔氏、晗娘、昐娘雖然仍坐在茵褥上,卻都有些擔心地看了過來,王旼更是突然從乳媼身邊撲了上來,緊緊摟住她不放。而李十三娘、崔芝娘卻並不在雅舍裡頭。

  這時候不必面對李十三娘,無疑又是幸事了。王玫問:“表姊和芝娘呢?”

  “有位貴主也來寺裡上香,她帶著芝娘過去問好,待會兒便回來。”李氏略收起了擔憂之色,和善地對著崔簡笑起來,“都餓了罷,趕緊用午食。”

  崔簡躬身行禮,見過長輩、同輩後,這才在食案邊坐了下來。

  李氏、崔氏雖不知潼關之事,但見這孩童小小年紀進退有據,顯然是世家子,仔細一看也煞是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清河崔氏還是博陵崔氏子弟。而晗娘、昐娘也甚少見這般年紀的小郎君,很是好奇,時不時地便瞧過來。至於王旼,眼見著自家姑姑對這陌生孩童如此親近,心中難免有些吃味,一直往王玫懷裡鑽。

  在眾人的關注下,崔簡倒仍是泰然自若,仿佛早已經習慣一般。

  寺中的小沙彌又端上新鮮的素點心、素菜,將兩人面前的食案擺得滿滿當當。僧尼不得破戒食葷,因而最拿手的便是做“糜餅油食之物”,並會為那些特別的點心取些佛門典故名字。諸如婆羅門輕高面、法王料鬥、指天餡、羅睺羅飯、道場羹、涅盤兜之類。粗略一看,竟辨不出究竟是什麼食材制成的。至於素菜,也無非豆腐、葵菜、雍菜、菘菜、胡瓜之類,較為名貴的波棱菜(菠菜)等卻是不見蹤影。

  不過,這些主食、點心、素菜樣樣皆很是精致,又清香撲鼻,早便覺得腹中飢餓的王玫與崔簡都不由得食指大動。

  待他們用完比平日份量更多的午食,丹娘、青娘也陸續回來了,在外頭簡單地喝了粥湯後,便回到王玫身旁繼續伺候著。

  王玫瞧了一眼王旼那仍有些驚魂不定的乳媼,輕描淡寫地道:“方才不過是個誤會而已。那位郎君認錯了人,後來也道過歉了。阿娘阿嫂都很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不過,也因此又遇上了崔小郎,我才能順利地回到講經院。說起來,他阿爺正在湖邊冥思,尚未用午食,我送崔小郎回去,不如也順便捎帶些吃食?”

  “這自是應該。”李氏道,吩咐身邊婢女向小沙彌要了食盒,裝了一份吃食。崔氏又貼心地吩咐天熱多放些漿水。

  李氏、崔氏自然知道方才的內情絕不僅僅是如此,但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也只能放王玫去了。王玫便帶上丹娘、青娘,牽著崔簡又一次繞道去了東園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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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6-6-23 17:06: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首次相見

  卻說王玫、崔簡與丹娘、青娘再次循著小路走到方才那座假山群裡。先前她急於回講經院,並沒有什麼心思看這座假山,如今仔細看過去,突然覺得這並不像是尋常堆砌起來的山石,更像是天然形成的一片碎石區。大塊的石頭林立,長滿了野草矮樹,陰影處也生了青苔;小塊的碎石被蔓草覆蓋,逐漸化成了泥土。這些山石雖不算太高,但若坐在上頭眺望生滿白蓮的湖泊,想必也與湖畔邊常人所見的景觀並不相似罷。

  雖是這樣想,但王玫也並沒有登上去望遠的念頭。只是忽然便有些理解為什麼崔簡的父親光是在山石上坐著也能出神而已。

  崔簡連聲喚了幾句“阿爺”,卻久久無人回應。他也不急不躁,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情形。不過,王玫仔細一看,假山頂上那一角衣袍已經不見了蹤影:“阿實,你阿爺已經不在此處了,莫非回你們暫居的院子裡了?”

  崔簡想了想,又在假山群裡繞了幾圈。穿過一個幾乎隱蔽在濃密爬藤葉之下的小門,前方便出現了一處回廊。那回廊依著底下山石、水流高低起伏,飛檐上垂著爬藤、長了高低不一的青草,看起來便是久未修繕,很有些年頭了。不過,這一切都無法掩去內裡廊牆上那整片線條昳麗、色澤鮮艷的禮佛圖的風采。

  禮佛圖的中心是趺坐蓮台上的佛祖,周圍則仿佛展開的畫卷般,描繪了數十個供養人。或男或女、或長或幼、或坐或站、或悲或喜,皆作雙手合十之狀,神態虔誠地望著佛祖的方向。王玫雖然不懂國畫,但仍然覺得畫中之人皆是衣袂飄飄、靈動至極。

  她情不自禁地登上回廊,走近了細細觀看。行了一段距離,繞了個彎後,便見前頭一個男子正面對廊牆站著,雙目緊盯著畫中人,似是在欣賞,又似是在發呆出神。他渾身上下打扮得都極為簡單:頭上只是挽了個發髻,用竹簪固定,身上穿著與崔簡一個式樣的牙色圓領窄袖長袍,腳踏皂色短靴。然而,即使是這般樸素的裝扮,也絲毫不減他渾身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世家子弟氣度。只是那般隨隨意意地立在那裡,便讓人忍不住去端詳他。這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強烈存在感,王玫此前只在自家兄長身上見過。但王珂比此人更收斂、更圓潤一些。

  “阿爺!阿爺!”崔簡喚道。

  那男子“唔”了一聲,回過頭來。他的面容與他的背影給人的感覺完全不符,臉上的胡須濃密得幾乎將半張臉都遮了起來,而且似乎很長時間都未曾好好修剪過,令人完全猜不出他現在的年紀。而那雙眼睛剛開始尚有些茫然,而後又仿佛瞬間便彙聚起了注意力,變得炯然有神。他的視線迅速掠過了王玫、丹娘與青娘,並未停留片刻,便落在青娘提著的食盒上了。

  端看此人形像,王玫便聯想到了後世那些個不修邊幅的藝術家或科學家。不過,魏晉隋唐時的文人士子也多有狂狷不計形像之人。這些人無一例外,與時下的禮教並不相合,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於是,她自動自發地將那食盒接過來,遞給崔簡:“崔郎君請用。”

  崔簡拎著食盒轉交給了他的父親,禮貌道謝。

  “多謝。”他家阿爺也不推辭,抬手便把食盒接了過去,似是有些餓得狠了。

  王玫也不欲打擾他用午食或者觀賞畫作,接著便行禮告辭了。崔簡有些不舍地看著她走遠,回首就見自家阿爺已經打開食盒,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邊吃還邊低聲嘟囔了一句:“嗯,能吃這種素齋,捐的香油錢也不少。呵,他們家到底是有些家底。”

  “反正阿爺你每天也記不起來要吃飯。等餓了再吃,不管是素蒸餅還是天花畢羅,滋味不都一樣麼?”崔簡道。

  男子失笑,用竹箸敲了敲他的額頭:“你救下她,便是報了潼關的施飯之恩。為何又要隨著她去吃素齋?想著日後再報一次施飯之恩麼?施來施去,這恩情何時才能了結?你每天又要掛著記著了。”他自己掛著記著倒也無妨,但總是在他這做阿爺的面前念叨替他報恩之事,他耳朵都聽得要起繭子了。原本他對這些事毫不在意,如今也不得不記住了“王娘子”這個看似尋常又似略有些不尋常的女子。

  崔簡捂著被他敲紅的額頭,低聲道:“為什麼非要了結?”他見著王娘子便很是歡喜,或許便是祖母曾說過的眼緣。既然是有緣之人,為何不能常來常往?橫豎太原王氏與博陵崔氏也是世交。

  男子怔了怔,嘆道:“也罷。她品性不壞,由得你喜歡便是。”想了想,他又道:“日後走得近了,她定會知道我們的身份。你不擔心此時欺瞞於她,她以後會生氣?”

  “那我馬上去告訴她——”崔簡轉身就要跑。

  男子趕緊拉住了自家兒子:“你阿爺我好不容易在這裡藏了幾日,你就見不得我清淨?!”他蓄須自毀形像,就為了將面目遮住,以防熟人認出來,也好繼續在外頭自在逍遙地過日。如果透露了消息,讓家裡人得知,來個甕中捉鱉,豈不是前功盡棄?

  “王娘子不會說的。”崔簡干脆地答道。

  “……她不說,她身後的婢女不會說?你能確定那時候不會隔牆有耳教別人聽見?總之,你若不想回家被困上幾個月,便去罷!”男子心情頗有些復雜。他怎麼突然有種自家的兒子被人搶走了的錯覺?

  待王玫再回到講經院時,李十三娘帶著崔芝娘也回來了。見她進來,忙不迭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嗔道:“方才聽六姑姑說,早些時候有個士子唐突你了?沒事罷?”

  “沒事,認錯人了而已,生了些許誤會。”王玫笑著回道。

  “當真?”

  “當真,騙你作甚?”

  李氏搖了搖首,對崔氏道:“十五娘,你代我去濟世院捐些財物。我這就將玫娘帶回去,找醫者來仔細看看,以免她受了驚嚇反而不自知。”

  李十三娘也點頭道:“我聽了剛才的消息都唬了一跳,你可別不放在心上。今日回去,必是要好好診斷一番才好。明天我再遣人給你送些養神的藥材、香片,好生休息幾日。”

  王玫感受到她們的善意,也便不再堅持:“也好。”倘若那人渣還在寺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又遇見了。今天還是早些回去,盡快向父母兄嫂說清楚此事比較妥當。

  於是,一行人便兵分了兩路。崔氏、李十三娘仍然帶著小姑娘們去濟世院,李氏與王玫攜著二郎王旼打道回家。行到山門外時,大郎王昉正巧趕了過來,悄悄看了看王玫,見她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祖母與姑姑要家去?我也一同回去。”說著,他順手把王旼拎到了自己懷裡。

  出事之時,丹娘去舍利塔尋了一圈,卻並未找見王昉。但如今瞧他的模樣,似是知道了些什麼。王玫轉念想到了鐘十四郎,或許是他正巧遇見王昉,與他說了些什麼。這一位也是她的恩人,雖然是兄長的朋友,她也仍須找機會好好謝謝他才是。

  回到家中之後,青娘、丹娘特地燒了艾葉給王玫去晦氣。王玫猶覺得不足,干脆如端陽節那天一般,用蘭湯沐浴了一番,這才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而她換下來的衣物,丹娘也毫不客氣地都拿去燒了個干淨。

  剛剛再次裝扮妥當,李氏便親自帶著相熟的醫者過來了。王玫並不覺得自己的身體弱到了受到一場小驚嚇便會病倒的程度,但為了安撫母親李氏,也只能順從地讓醫者把了脈,又不痛不癢地開了幾個凝神的方子。

  李氏吩咐廚下趕緊去煎藥,又將那些小丫頭都遣了下去,只留下了幾個貼身女婢。王玫正想著該怎麼坦白今天那場意外之禍,便見方才還優雅含笑的她猛然神情一變,臉色沉得似乎要滴出水來:“是不是元十九那天殺的混賬?!別想瞞著我!聽二郎的乳媼說起來,我便知道,一定是那個犬彘不如的畜生!”

  她一面怒罵著,一面紅了眼圈,把女兒擁進懷裡:“你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我們不立刻找他尋仇已經算好的了。他竟然還見不得你安生,非得毀了你才罷休麼?!元十九!元十九!往後定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我心中之恨!”

  長久以來,她雖然一直怨恨元十九,但從未在女兒面前發作出來。一則她深知女兒對元十九仍有情意,必定聽不得這樣的話;二則她擔心提起元十九反而勾起女兒的情傷,徒惹得她哭泣不止。但是,今天居然又鬧出了這麼一件糟心事,她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王玫沒料到母親的反應竟然這般大,連忙輕撫著她的背:“阿娘莫動怒,因這種人怨怒過甚傷了身子,反倒是不值得。”李氏將她今天氣急的時候生出的念頭都說了出來,她再想起稍早的惡心遭遇時,反而沒有當時那般火冒三丈了。

  在她的安慰下,李氏漸漸平復了情緒:“他尋你是想做甚麼?”

  王玫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應是想迎娶兒罷。”

  “痴兒做夢!”做母親的暴怒得將旁邊的矮案一把掀翻了。

  “狗鼠輩!想得倒美!”與李氏的怒罵同時響起來的,是兄長王珂的冷笑聲。就見他大踏步地走了進來,皺著眉頭仔細端詳了妹妹一番:“他哪兒來的顏面?還敢三番兩次糾纏於你?”

  王玫猜必定是王昉將今日之事告訴了他,他才匆匆離開書房過來探望她。兄長正在備考縣試,因她的事情打擾了他,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阿娘、阿兄,兒真的沒事,你們都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那元十九聽不懂人話,又卑鄙無恥地尋機會堵兒,那兒就在家中多歇息一段時日,避開他便是。”

  “他是有備而來?”王珂眉頭攢得更緊了。

  王玫也不由得苦笑起來:“我也覺得奇怪,今天並非休沐之日,他一個八品官,難道不需去衙門點卯?”

  “八品?呵,不過是散官而已。他的職官只是個九品上的校書郎。”王珂冷哼了一聲,也並不解釋校書郎到底是什麼官職,“你回長安後,從未單獨出門游玩。想是他一直派人盯著我們家的動靜,好不容易才尋得了今日的機會。我會請坊中武侯多留意一二,將在咱們家附近逗留的可疑之人都驅逐出去。”

  王玫頷首道:“那我這些日子都待在家中便是。”倘若只有“出門遇人渣”、“在家中休息”兩個選擇,她毫無疑問必定選後者。

  “元家小兒,實在欺人太甚!”李氏怒道,“玫娘竟被他逼得連家門都不能出了!”

  “阿娘……”王玫忙抱住她,轉移她的注意力,“許是近來兒運道不太好。阿娘那裡不是有經文麼?兒正好天天抄經,也好求佛祖保佑,解了最近的厄運。”她哄了一會兒母親,又對兄長道:“阿兄,今日蒙一位崔小郎君和鐘十四郎替我解困,我想好好謝一謝他們。”

  王珂道:“鐘十四郎是我的友人,我替你謝了便罷。”提到鐘十四郎,他不免又想起先前曾對妹妹提起之事,如今越發覺得二人確實有緣。只是,此事尚未詢問父親與母親,這種時候也不好提及。“至於那位崔小郎君,他家在何處?”

  “崔小郎君與他阿爺近來都住在大興善寺中。待阿兄考完縣試,便陪我去一趟罷。”王玫道。

  “你不必去了。十五娘應該也見過那崔小郎罷,我們一起去便是。”王珂道。兄嫂上門致謝,反倒是更正式些。而且,他也不願意妹妹再冒著遇見元十九的風險出門,好端端的平白壞了心情。

  王玫略作思索,有些遺憾地答應了:“到時候,阿兄替我好好解釋清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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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兄長貢舉

  此事過後,王家便對外稱王玫受驚生病,須休養一段時日。李氏、崔氏也借口照顧她,減少了外出赴宴的次數,即使出門宴飲,提起她來亦是滿面憂心忡忡之色。李十三娘本是遣了貼身婢子送了藥材和熏香過來,聽聞消息之後,也匆匆帶著崔芝娘來探病。王玫不得不佯裝病態,躺在床上隔著紗簾與她說了些話。雖然欺瞞這位表姊讓她心裡覺得很是過意不去,但兩人之間的交情尚未好到能將元十九之事和盤托出的程度,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幸好除了李十三娘之外,王玫並沒有在宴席上交到其他朋友,也沒有人會借此來探望她。她便沒有必要一直裝病,仍如先前一般練字、學女紅針黹,帶侄兒侄女玩耍。若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她確實開始抄經了。她不習慣用卷起的紙軸抄寫經文,便讓婢女找了重物將白麻紙壓得平平整整,裁剪得橫平豎直,再一張張地抄寫。每次抄得也不多,抄完順便就塞進香爐裡燒了,以免自己的字跡泄露出去。雖然丹娘、青娘以前不得前身信賴,伺候筆墨的事情也做得少,但她們都是識字的婢女,多少曾見過前身的字跡,她不得不格外注意一些。

  丹娘、青娘雖覺得這種行為有些奇怪,但主人自從瀕死之後,又經歷了性情大變,如今好不容易平易近人起來,就算有些許執拗之處,她們也毫無異議。

  如此又過了幾日,王珂去萬年縣廨赴進士科縣試。縣試需連考兩天,一天考讀史,一天考策論。高祖時,進士科只須考策論一門,一天便考完了。而當朝聖人登基之後,親口加試了讀史,從《史記》、《漢書》、《後漢書》中擇一精通即可。自從知道如今正是貞觀盛世,莫名松了口氣的王玫不免聯想到李世民與魏征這對君臣之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以及後世那句流傳甚廣的“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這位千古一帝對“古史”的愛好,或許早就已經在選拔官吏時便顯現出來了。而她在好奇之下,也將《史記》當成了認字讀文的教材。太史公所著的各種逸聞,可比長孫皇後寫的《女則》有趣多了。

  此時科舉考試方興起不久,士子多清高自持,更無考場舞弊之風。因此,無論縣試或是府試都無封考場之說。一日考完,便可回家休息,第二日再來應試便是。王珂第一天出門時,神態從容,仿佛與平時一樣,不過是應朋友之邀赴文會而已。

  他如此安然自若,王玫卻很是心神不寧。既擔心兄長考試疲倦,又憂心前兩天發生的事情會影響兄長考場發揮。她胡思亂想了一陣,沒心思抄經,做小香囊的時候又把自己十個指頭都戳滿了針眼,索性便去了正院內堂中。

  “阿娘、阿嫂,阿兄還未回來麼?”她到內堂時,李氏、崔氏兩人正在裡頭看晗娘、昐娘陪二郎王旼玩耍。就連大郎王昉也在,為了看顧撒歡的弟弟,不得不跟著他滿屋子走動。

  “時候還早著呢,你阿兄也不是那種會提前交卷惹人注意的性子。”李氏笑道,伸手將她攬到身邊,“你阿兄出門的時候胸有成竹,不必擔心。”

  崔氏也笑了:“這才是縣試第一場,九娘便如此憂心,後頭還有府試和省試呢。”

  見母親與嫂嫂一如往常,王玫不由得暗暗慚愧:“是兒多想了。”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李氏道,“別說你阿兄此次鼓足了勁,必是中第無疑。就算他考場失常,也與你無關。”

  “阿娘,這種不吉利的話怎麼能說出口?”王玫嗔道,晃著她的手臂搖動了好幾下,“阿兄文采風流、才思敏捷,定然不會折在縣試這一關。不論是縣試、府試還是省試,都能一路過關斬將、順順暢暢。”母親的態度讓她心中暖融融的。她知道,這不但是在開解她,也是說給嫂嫂崔氏聽的。就算往後兄長貢舉入仕確實遇到什麼波折,母親也會替她撐腰,崔氏心中自是不能對她生怨。不過,以她對崔氏的了解,也應該不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

  果然,崔氏就像什麼也沒聽出來似的,抿唇淺笑:“倘若七郎這回貢舉順遂,說不得便是九娘吉言之功了。”

  “連阿嫂也打趣我。”

  “怎麼會是打趣?到時候我可得好生謝一謝你。”

  一家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暮鼓聲響起後,王珂與王奇一同走進了內堂,照常共進夕食。王玫見兄長精神奕奕,說笑一如平常,便稍微放下心來。王奇、李氏、崔氏也並不問他今日考得如何,只讓他早早地去歇息。

  第二日,王玫便將女紅帶到了內堂來做。她連著幾日都在做手上這個秋香色的夾纈小香囊,本想做完便送給李氏,但怎麼看都不滿意,於是拆了又做、做了又拆。如今就算是她針腳再好,這小香囊做出來也已經不堪入目了。教李氏、崔氏見了,又忍不住笑了好一陣。連她自己也不免自嘲:不用繡花的香囊都能做成這樣,比起小侄女們已是遠遠不如了。說不定十幾年後,她便要淪落到和侄孫女一同習女紅了。

  雖是一家人守在一起,但這一天裡,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日頭升到正中央,又不慌不忙地才往西落。李氏與崔氏早早地便派了大郎王昉去萬年縣廨接他阿爺,過了沒多久,又有僕從回來說郎主從官衙出來後,也直奔萬年縣廨那頭去了。

  連王奇都這般心急,李氏、崔氏卻仍然淡定地吩咐僕從准備夕食。待到祖孫三人一齊回了家,最是急切的王玫便代她們說出了眼下最想問的話:“阿兄看起來很是輕松,這兩日可是很有把握?”

  王珂瞥了她一眼,笑道:“放心,區區縣試,還難不住我。”

  他姿容俊美,風度翩然,如此自傲的一句話說出來,更平添了幾分魅力。當下就將妹妹和幾個兒女都“降服”了。王玫不用提,對自家兄長早就充滿了崇拜。大郎王昉更是從小便以阿爺為目標,雙眼都亮晶晶的。晗娘、昐娘因是小姑娘,憧憬阿爺也只是立刻送上她們精心做的足衣、軟靴。至於二郎王旼,乳燕投林一般扎進自家阿爺的懷裡,緊緊抱著都不願意放手了。

  李氏、崔氏相視一笑,心中自是欣喜無限。

  王奇坐在長榻主位上,含笑撫著長須,對李氏道:“貢舉之事,七郎在試場上應是無礙,該下的功夫在試場之外。”他這些日子也很是打聽了一番,對貢舉也算是了解得更透徹了,“我雖職官位卑,但總算也是從七品下,又是太原王氏嫡支出身,想必區區縣試應是無妨。至於府試、省試,太原王氏的郡望名頭大概也不頂用了。”

  王玫聽得雲裡霧裡,完全不明白自家阿爺在說些什麼:“阿爺,難不成試官判卷排名次,也要看是誰家子弟不成?”她以為科舉制中,最提防的便是營私舞弊。以前也多少聽過明清時的科場舞弊案,每一次無不牽連甚眾。皇帝最在意的便是欺上瞞下,在科舉上走人情關系,明晃晃地以權謀私,與收買人心無二,如何能忍得?

  不過,她低估了唐時世家大族、高官勛貴的力量,也高估了此時貢舉制度的完備程度。眼下仍是世家貴族和寒門庶族貴賤分明的時候,平民百姓之家往往供不起一個讀書的士子。即使能供得起,也找不到合適的先生。在官學遠比私學更受重視的年代,能進入官學的子弟靠的就是資蔭身份。如,父祖為三品以上,方有資格入國子學;父祖為五品以上,方有資格入太學;父祖為七品以上,方能入四門學。八品以下子弟與庶民只能入律學、書學、算學,但因所學甚偏,入仕後也很難往上升遷。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幾乎聚集了所有官家子弟,又有名師教導,因而省試所取之士多從中出身。而各州解送的舉子,往往連考多年卻毫無所得。

  王珂年少時,王奇職官寒微,按資蔭只能入律學、書學、算學。當然,堂堂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子,豈能去學那種雜藝。王奇便靠著太原王氏的名頭,在家中延請了先生,教王珂讀書。他天資聰穎,太原王氏又有家學淵源,自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策論雜文,樣樣都出眾。

  兒子越是出色,王奇便越覺得慚愧。他除了能將太原王氏郡望留給兒女之外,竟完全不能給兒女任何助力,也只能更寵愛他們一些作為彌補了。此時,聽了女兒的話,他嘆了口氣:“正是如此。高門子弟自是無人敢得罪,若有幸能得那些高官、宗室的眼緣者也是前途無限,誰又敢阻攔?”

  “……”沒想到現在的科舉比的就是“後頭有人”,王玫一時無言以對。他們家後頭還有誰呢?太原王氏晉陽嫡支,大房、二房、三房一個比一個混得更凄慘。三房好歹是京官,大房、二房都是外官,職位也都是七品、八品,想調任京官都沒有門路。至於四房,不提也罷。最近李氏、崔氏幾乎將京中走了個遍,尚了南平公主的四房仍然沒有任何與他們來往的意思。連中山王氏都禮尚往來,漸漸走近了,相形之下,四房的態度就更令人齒冷。

  王珂將二郎王旼舉得高高的,毫不在意:“無妨,離府試還有兩三個月,我多參加些文會,四處投一投文卷便是。只需府試及第便可,又不求解頭之名,想必也沒有人會特意為難我。”

  李氏略作沉吟,道:“不如讓十三娘去向真定長公主說一說?有貴主出面,想必府試也能順暢許多。”

  “阿娘,真定長公主素來不喜這種交際之事,別為難十三娘了。”王珂搖了搖首,把王旼丟進了王昉懷裡。王旼一點也不害怕,竟高舉著手嚷嚷著再來一次。這一回,王珂沒有再繼續陪他玩耍:“九娘好不容易交了個性情相投的朋友,可別壞了她們的情誼。”

  王玫接著道:“阿兄說得是。府試當然不及省試重要,這次人情必定要欠下,那就應該在最合適的時候用。”見王珂似仍是有些不同意,她又笑道,“阿兄別看低了表姊。若是貴主不願意,表姊定不會勉強,說不定她還能幫我們走一走崔尚書的門路。如果能得了崔尚書的舉薦,阿兄的省試定是無礙了。”

  王珂、王奇皆是一怔。不得不說,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面子,不論誰是主試官都須考慮一二。不但有位兵部尚書,還有位貴主,誰敢得罪他們?

  李氏聽了,十分欣慰:“玫娘這回說得沒錯。有往有來才是交好之意。這回欠下的人情,往後七郎再盡心盡力還了便是。不過是一次舉薦而已,七郎又非繡花枕頭,想必也經得起崔尚書的考察。”

  王珂略作思索,點了點頭:“阿娘和九娘說得是,是我著相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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