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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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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29: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上香

  第二日一早,何氏便備好了馬車,又讓廚房準備了各式素點,撥了家丁一路護送,送了楚維琳出門。

  楚家在郊外玄明山主峰法雨寺素有供奉,楚維琳今日去的便是此廟,寶蓮和冬葵與她一輛車,後頭車上坐了寶槿和陸媽媽。

  馬車駛得緩慢,楚維琳闔眼休息,直到上了山才打起了簾子一角,往外頭望了一眼。

  再往前行一些,聽說就是那年江氏、孫氏出事的地方。

  思及此處,楚維琳只覺得心口發悶,她木然望著一棵一棵往後退去的樹木,直到那段路被遠遠甩在了身後,才緩緩放下了簾子。

  馬車一路行到半山腰,再往上山路崎嶇,只能換轎子。

  陸媽媽安排好了轎子,等楚維琳帶上帷帽下車,扶她上了轎,再行三刻鐘,便是天寧寺山門。

  轎子在山門外停住,寶蓮攙了陸媽媽下轎,四處張望了一眼。

  陸媽媽輕輕敲了兩下腰,皺了眉道:「今日怎麼這麼多人。」

  冬葵抿了抿嘴,過來與陸媽媽商議:「原還想就在此處整理一番,既然人多,媽媽,不如請姑娘先去後頭歇息會兒?」

  「我也是這麼想的。」

  陸媽媽頷首,走到楚維琳轎邊,俯下身子說了情況。

  楚維琳略打了簾子,只見山門處設的接待女眷的圍幔外頭立了不少人,瞧著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完,也不知是哪家女眷上山來,便道:「先去後頭吧。」

  法雨寺有不少給香客歇息的禪室廂房,寶蓮打點了一番,便迎了楚維琳進去。

  引路的小沙彌五六歲模樣,一本正經。

  「小師傅,今天香客多嗎?」寶槿笑著問他。

  小沙彌聞言,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小僧忘了說了。女施主,今日客多,尤其是西院那兒住的都是貴客。」

  寶蓮撲哧笑了,見陸媽媽睨了她一眼,趕緊又平復了神色。

  楚維琳彎了彎唇角,也難怪寶蓮失笑,這小沙彌明明年紀小,偏要擺出一副老和尚的樣子,說話又只說一半。

  一行人進廂房,寶蓮伺候楚維琳更衣淨面,寶槿備了茶水。

  楚維琳抿了一口香茶,吩咐寶蓮道:「西院不就在我們隔壁嗎?去打聽打聽是哪家女眷。」

  一個人出門,什麼事都要自己考量著。

  西院裡住的若是姻親或相熟的人家,作為晚輩,楚維琳少不得過去問個安;若是不認識的,弄清楚了也免得不小心衝撞了。

  冬葵去了大殿那兒打點,楚維琳隨手從架子上取了一本書翻看,沒等多久,寶蓮便回來了。

  「姑娘,西院裡是禮部尚書杜大人家的太太、奶奶和姑娘。」

  楚維琳聽罷,隨意應了一聲,又繼續看起書來,等一頁看完再翻一頁時,她突然心中一動,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猛抬頭問道:「杜尚書家裡?哪位奶奶?」

  寶蓮被楚維琳唬了一跳,垂手答道:「是大太太帶著二奶奶、四姑娘來的。」

  楚維琳蹙眉,把書冊放在桌上,心裡煩躁起來。

  杜尚書府上的二奶奶便是常郁昀的嫡姐常郁昕,上個月常老祖宗壽宴上楚維琳還和她說過幾句場面話。

  杜家和楚家雖非姻親,走動得也不多,但楚維琳到底要叫常郁昕一聲「表姐」。

  以杜家人的嚴謹,這邊住進禪室,那邊應該就曉得是楚家的姑娘了,要是楚維琳不過去問安,那就是不懂禮數,叫章老太太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說不定又要借題發揮,為難楚倫煜了。

  「寶蓮,去看看西院那兒,若是方便,我現在便過去請安。」楚維琳緩緩吩咐道。

  寶蓮愣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一旁歇息的杜媽媽聽見了,恍然道:「是該去的,是該去的。」

  寶蓮這時也明白過來,趕緊過去問了一聲,回來道:「杜大太太請姑娘過去呢。」說罷,便替楚維琳整了整衣容,一道往西院去。

  西院外頭守了兩個粗壯的婆子。

  寶蓮笑著道:「兩位媽媽,我們姑娘過來問安。」

  婆子似是已經得了裡頭的吩咐,聞言退開幾步,請了楚維琳進去。

  裡頭院子裡站了七八個丫鬟,具是和善模樣,見了楚維琳紛紛問安。

  守門的丫鬟一雙杏眼明亮,笑著道:「楚姑娘,快些裡面請。」

  楚維琳含笑道了聲謝,抬步進屋。

  雖是禪室,但法雨寺經常有官宦甚至皇親女眷來禮佛上香,裡外佈置得不僅乾淨,而且雅致。

  楚維琳匆匆打量了一眼,桌上擺了香爐,點了檀香,角落博古架上也不空曠,除了書冊,也有幾樣小玩意,似乎是從府裡帶過來的,想到院子裡伺候的丫鬟數量,杜家人大約是在要此處住上三五天了。

  目光落到了端坐的主人家身上。

  居中坐的正是杜家大太太,一身青色杭綢對襟褙子,戴了個方形鏤空白玉領扣,手上一串白玉佛珠,既不顯金銀俗氣,又不失身份。

  杜大太太下首處的便是常郁昕。

  常郁昕和常郁昀一母同胞,具是一副好模樣,便是佛門淨地打扮簡單,也自有一股脫俗味道。

  「維琳見過杜大太太,見過昕表姐。」楚維琳上前,莞爾問安。

  杜大太太笑著沖一旁的丫鬟打了眼色,那丫鬟扶了楚維琳起身,待細細瞧了楚維琳樣貌,才與常郁昕道,「二哥兒媳婦,你這個表妹,我倒還是頭一回見。」

  常郁昕讓楚維琳在身邊坐下,介紹道:「母親,這是我娘家五叔母的嫡親外甥女,她小時候倒是經常來常家,這些年走動得少,您才沒見過。」

  杜大太太蹙眉回憶了一番,這才道:「也怪我,親家老祖宗做壽那日腿腳不舒服,沒有登門去,這親戚見面呀,都分不清楚了。」說罷,杜大太太自個兒先笑了起來,和藹問楚維琳,「姐兒今日獨自來敬香?」

  楚維琳應道:「大太太,是獨自來的,維琳年紀小,不懂事,禮數不周全,還請您見諒。」

  「你這孩子,既是自家人,何必多禮呢。」見楚維琳又要行禮,杜大太太趕緊止住,又與丫鬟道,「去看看姑娘,若是經書抄好了,便請過來。」

  那丫鬟一怔,復又垂眸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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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29: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誦經

  常郁昕亦偷偷瞧了婆母一眼,又小聲與楚維琳說起了話。

  她是曉得杜大太太的喜惡的,杜大太太雖沒有在明面上說過,但其實除了常郁昕和她的庶妹、行三的楚郁暖之外,內心裡對其他常家姑娘幾乎都沒有好感,也不喜歡杜家姑娘們和她們往來,至於常家的姻親,杜大太太也敬謝不敏。

  楚維琳提出要來請安,礙於情面和禮數,杜大太太自是不好拒絕,便讓杜四姑娘回內室去,常郁昕雖不高興婆母怠慢娘家姻親,但也素來知曉婆母性子,亦埋怨娘家人不爭氣不長臉,只能嚥下這口氣。

  到了這會兒,杜大太太自個兒提出要請杜四姑娘來,可見對楚維琳是滿意的。

  杜大太太又問了楚維琳年紀、生日,笑道:「還是我們四姐兒大上半歲,可瞧起來,倒是琳姐兒你更沉穩些。」

  杜四姑娘由杜大太太細心教養,脾氣、性子都是極好的,杜大太太偏愛沉穩性格,瞧楚維琳也越發順眼。

  當真是比常家那幾個沒個正經的姑娘好太多了。

  猶記得前些年,杜大太太得了一支上好的老參,想著要與常家人回禮,便帶著禮物上門問安。

  落座之後,大趙氏陪著說話,卻沒見到常老祖宗。

  杜大太太玲瓏人,猜到老祖宗身體不適,便想告辭,常二姑娘突然就闖進來,冒出了幾句話來:「母親,祖母病了半個月了,我聽說法雨寺的菩薩靈驗,想去求一求。」

  八九歲的姑娘家,話一出口,就有一群人稱讚,連連誇她有孝心。

  杜大太太面上默不作聲,心裡嗤之以鼻,不顧家中有客,當面道破長輩病情,這種樣子,哪裡是孝心!

  如今面前這一位才是真孝心。

  京中官宦家的姑娘,很少有獨自出門敬香,若是有,往往是替長輩求平安。

  杜大太太剛剛問了楚維琳一句,她絲毫不言家中長輩身體,不提自己孝順,只說年小不知禮。

  不言家中事,又哪裡是不知禮的表現?

  「母親,可是有客?」杜四姑娘從內室繞出來,脆聲道。

  楚維琳循聲望去,杜四姑娘聲音溫婉,相貌秀氣,個子玲瓏,瞧著甚是討巧。

  杜大太太招手,拉著杜四姑娘道:「四姐兒,這是你嫂嫂娘家叔母的外甥女,比你還小上半歲。」

  杜四姑娘聞言,杏眸打量了楚維琳一番,笑道:「那你豈不是要叫我一聲姐姐?」

  「淘氣!」杜大太太笑著在杜四姑娘的背上拍了兩拍,「做姐姐也沒個樣子。」

  杜四姑娘正想和楚維琳多說幾句話,外頭進來個婆子,躬身稟道:「太太、奶奶,常五爺剛進了寺門,使人來報,一會就過來請安。」

  常五爺?常郁昀!

  楚維琳錯愕,不知不覺拽緊了拳頭。

  常郁昕這兒,請安是禮數,這位前世的大姑姐雖然性子急,極其疼愛胞弟,可比起作為繼室進門的楚維琳,她更痛恨陷害設計了常郁昀的趙涵憶。雖因為楚維琳和常郁昀夫妻不睦而頗有言辭,但仔細說來,楚維琳與她並無多少過節。

  可常郁昀不一樣。

  地牢裡常郁昀說過的話她不記得了,想不想起來也沒什麼關係。

  她這一世,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再和常郁昀有什麼瓜葛。

  他走他的陽關道,做譽滿京城的少年郎;她過她的獨木橋,父親、弟弟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誰曾想,來法雨寺上了香,都會這般巧。

  楚維琳琢磨著要趕緊告辭,才剛要開口,就聽杜大太太先說了話。

  「這孩子真是,請安這種事體,這般心急做什麼。趕緊傳話去,慢慢來不著急的。」說罷,杜大太太抬眼看向窗外,日光耀眼,「什麼時辰了?」

  「太太,剛過了午初。」

  杜大太太頷首:「我都沒顧到時辰。琳姐兒獨自出門,不能耽擱太久,若回府晚了,家裡是定會擔心。還未去菩薩跟前磕頭吧?先去上香要緊。」

  楚維琳暗暗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原想留你一道用點齋飯……」杜大太太緩緩搖了搖頭,「罷了,有機會來我府裡尋四姐兒。」

  楚維琳乖巧應了,便起身退了出來,待進了自個兒的禪室,才舒了一口氣。

  虧得杜大太太懂禮數,沒有貿貿然留她一道用膳。

  常郁昕那兒定是給常郁昀留飯了的,她和常郁昀是表兄妹不假,但今日她無長輩在旁,一桌用飯到底不合適,席面上杜大太太為尊,偏她又不是楚家人亦非常家人,讓兩個孩子一道陪著,回頭萬一惹些閒話,她左右不是人,乾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杜四姑娘亦是要退回內室用膳的,沒有道理讓楚維琳也入內室去作陪。

  陸媽媽見楚維琳回來,趕緊遞了茶水。

  冬葵進來回話,道:「姑娘,大殿那兒都打點好了,此刻正清淨,您是這會兒過去還是先用了午膳?」

  「既然都打點好了,那就先去吧。」

  常郁昀也在法雨寺,楚維琳估摸著他此時應當在給杜大太太和常郁昕請安,過去大殿也不會遇見。

  寶蓮和寶槿伺候楚維琳淨面淨手,整理了衣衫,這才一道往大殿去。

  今日香客多,午間正是用膳時候,因而一路走去也沒遇見什麼人,只幾個僧人遇到她們,低頭合掌誦一聲佛號。

  大殿前,大鼎香爐裡裊裊青煙,邁步入內,只蒲團處沾染了陽光。

  此處供奉觀音菩薩,坐蓮觀音面容慈悲,手持淨瓶,法相莊嚴。

  楚維琳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低誦經。

  她不信佛,卻能熟練地念誦經文。

  一開始是為死去的孩兒,楚維琳不止一次夢見孩子縮在陰暗的角落裡嚶嚶哭泣,她心痛她內疚她無奈,她聽了寶蓮的勸,想以佛語渡了這可憐的孩子;

  再後來,為了復仇,她亦手染了鮮血,夜深之時,難逃內心責備,只有靠誦經來靜心。

  一串腳步聲從外傳來,察覺到殿內有人,來人停下腳步,背手注視著楚維琳的身影,片刻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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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2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路窄

  寶槿亦在一側跪著,她口中絮絮,求菩薩保佑主子們康健、保佑家人平順,等她磕了頭,這才注意到一旁的楚維琳還在誦著經文。

  很輕很低的聲音,寶槿豎耳聽了會兒,並不是在祈求什麼,而是長篇的經文。

  沒有打攪楚維琳,寶槿自個兒躡手躡腳站起來,很快,寶蓮也起來了。

  垂手站了許久,寶槿疑惑地望著自家主子,記憶裡楚維琳從沒有在佛前跪過這麼久,她有些不解,抬眸去看寶蓮。

  寶蓮雖也有些疑惑,還是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衝冬葵笑了笑。

  直到楚維琳緩緩睜開眼,對著觀音緩緩磕了三個頭,寶蓮才去扶了她起身。

  一位老僧從後殿那兒進來。

  「慧言大師。」楚維琳認得他,合掌問好。

  冬葵低聲與楚維琳道:「姑娘,老太太想請慧言大師解籤。」

  楚維琳蹙眉,來時未曾聽說,便問:「簽在哪兒?」

  「請姑娘替老太太求。」

  「祖母是這麼說的?」楚維琳頗有些意外,見冬葵點頭,又問,「祖母想問什麼?」

  冬葵聞言,不由苦著臉搖頭:「老太太沒說。」

  想要解籤,又不說要問什麼……

  疑惑一閃而過,楚維琳抿了抿唇,章老太太想問的大約就是她的心病了。

  慧言大師見楚維琳要解籤,請她一塊往配殿去。

  配殿的殿門沒有關,陽光撒了一室靜好,正中擺了一尊藥王菩薩,邊上的案桌上放了籤筒。

  楚維琳跪下,捧著籤筒搖了搖,落了一支籤來。

  冬葵上前拾起,恭敬交予慧言大師。

  慧言大師手持籤文,一言不發,冬葵心急,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只能望著楚維琳。

  楚維琳沖冬葵搖了搖頭,又打量起了殿內擺設。

  角落有一盤棋局,楚維琳粗看一眼,隱約有些熟悉,不禁定睛思考,片刻,才想起來。

  這是一幅殘局,她曾經看常郁昀擺過。

  常郁昀偏愛下棋,那時專研了半月有餘,這才破了此局。

  心中一動,楚維琳走到棋簍旁,執起一子,落於盤上。

  慧言大師驚覺楚維琳動作,過來一看,又一琢磨,不由眉間有了些許喜色:「妙!」

  「大師,簽又如何?」楚維琳轉身問道。

  慧言大師道:「施主所問何事?」

  「不知。」楚維琳搖了搖頭。

  「與棋局一樣,柳暗花明,破局之妙手其實就在眼皮底下。」慧言大師合掌,「水到渠成。」

  楚維琳還在品味慧言大師的話,冬葵已露了笑容,低聲念了幾句「阿彌陀佛」,章老太太聽了這個答覆,應當是會高興的。

  只是這樣的說法楚維琳並不滿意,她偏過頭與冬葵道:「時辰也不早了,既然求了簽了,我們早些用過齋膳就回去吧。你先去禪室準備準備,我添了香油錢就過去。」

  「哎。」冬葵心裡喜悅,又見寶槿與寶蓮伺候著楚維琳,便安心先往禪室去。

  打發了冬葵,楚維琳沖寶槿打了個眼色,寶蓮亦心知肚明,從袖口裡掏出銀子交給寶槿,寶槿收好東西,趕緊往塔林去了。

  楚家雖然常年在法雨寺中供奉,但楚倫煜瞞著章老太太,用一雙兒女的名義替江氏點了往生燈,這次上山來,楚維琳自然是要給母親再添些香油的。

  見寶槿匆匆去了,楚維琳又看向慧言大師,低聲問道:「大師,那支籤文,若求心安呢?」

  「阿彌陀佛。」慧言大師緩緩道,「施主是聰慧人。」

  楚維琳垂眸,半響回了一個佛禮。

  水到渠成,不知水何時到,不知渠何時成,一直惴惴不安,又怎麼能心安?

  章老太太的心病一直壓在心頭,便是那破局之手近在咫尺,她依舊看不到。

  楚維琳也看不到。

  從配殿出來,似是察覺到楚維琳心情低沉,寶蓮一言不發,扶著她往塔林去。

  法雨寺塔林面積極大,除了供奉了寺中高僧舍利,亦有數座高塔替京城百姓點了往生燈。

  為怕耽擱久了讓冬葵起疑,楚維琳帶著寶蓮走了一條小路,穿過後殿後頭那一片竹林,經過觀霧亭,便是塔林。

  「姑娘,千萬當心腳下。」寶蓮仔細,一直看著地上,不時提醒楚維琳,行至半途,邊上的楚維琳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不解,「姑娘?」

  楚維琳沒有回話,只是相扶的手臂一下子繃緊了。

  寶蓮抬眼看楚維琳,見她直直望著前方,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觀霧亭裡立著一人。

  那人著月白袍子,頎長身形背手眺望高塔之巔,對她們的經過全然沒有留意到。

  「姑娘?」寶蓮小聲詢問楚維琳。

  楚維琳輕咬下唇,寶蓮認不出來那背影,她卻是認得的。

  那是常郁昀。

  原路返回,平白浪費時間;依路前行,又會驚攪了那人。

  當真是冤家路窄。

  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京城說大也不大,姻親表兄妹,怎麼可能遇不見?再躲,還能躲過逢年過節?

  「我們走我們的,別打攪了人家。」楚維琳附耳與寶蓮道。

  寶蓮點了點頭,這寺中後院,孤男寡女,若那人不是正經人,吃虧的總是自家姑娘,還是莫要驚攪了為好,便輕手輕腳往前走。

  竹林小路,便是再小心,也難免會沙沙作響,尤其是小路就在觀霧亭幾步開外,只要不是入定老僧,定然會有所擦覺。

  楚維琳眼觀鼻、鼻觀心,盼望常郁昀出神去了才好。

  「琳表妹。」

  剛走過觀霧亭,楚維琳正忍不住慶幸之時,就聽見常郁昀出聲喚她。

  再不願意,也只能轉身,福身喚一聲「表兄」。

  寶蓮此時也看清了那人,不由鬆了一口氣,幸虧不是「外人」,她規矩行禮。

  「去塔林那裡?」常郁昀聲音清澈平緩,站在原地並未走近。

  楚維琳應了聲,常郁昀眉目漸舒,又轉過去往了一眼塔林方向:「是了,你母親在此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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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29: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求娶

  寶蓮聞言一驚,捏了捏楚維琳的手,楚維琳亦是詫異不已,江氏的長生燈是他們偷偷點的,不曾告訴過他人,為何常郁昀會知道?

  常郁昀似是看出了楚維琳的疑惑,解釋道:「我繞著塔林走過無數遍。」

  原來是這樣。

  楚維琳暗自歎息,她確實是忘記了,常郁昀和常郁昕的生母亦去世多年,常家在此處點了燈,他若思念母親繞塔無數次,見過江氏的往生燈也不奇怪。

  「表兄,我先去塔林了。」楚維琳福了福,算是盡了禮數,想快些離開。

  「我有話問你。」常郁昀出聲,見楚維琳一臉平靜模樣看著他,他背在身後的手握緊鬆開,略有些尷尬開口,「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親,我若想娶你,你怎麼想?」

  寶蓮低呼一聲,趕緊把楚維琳護到了身後:「常五爺,這話可不能胡亂說的!」

  楚維琳的臉刷白,一雙眸子緊盯著常郁昀:「你瘋了?」

  突聞此言,沒有羞澀,沒有驚愕,只有惱意。

  常郁昀見此,剛剛試探開口時的緊張消散了,反倒是早預料到了楚維琳的反應似的,自嘲地笑了:「果真是不願意的啊……」

  他在說玩笑話?

  這樣的認知讓楚維琳更是惱怒,牽著寶蓮轉身就要走,才剛邁開步子就聽背後常郁昀溫潤嗓音傳來。

  「左胸口,一顆黑痣。」

  楚維琳一愣,待反應過來,不由惱紅了雙頰。

  她的左胸口的確有一顆黑痣,只是此刻她與常郁昀並未成婚,這人到底是如何得知這等私密事體的?

  楚維琳橫了寶蓮一眼,寶蓮驚恐之餘,猛搖手道:「不是奴婢。」

  抬眼瞪向常郁昀,卻聽他又說了一句。

  「右肩上也有。」

  寶蓮幾乎要哭出來了,這些話要是傳出去,姑娘還有什麼清白可言?這可如何是好?

  楚維琳抬步就走,行出十來米遠,怎麼想都不能這麼算了,又折回到觀霧亭,瞪著常郁昀道:「我不管你從哪兒知道的,這種話可別再出口了。要不然,你就不是想娶我,是想殺我了。」

  這裡不是她曾經生活過的現代,這裡的女兒家最重名聲,要是這種風言風語傳揚開去,章老太太一根枴杖打折了都要打死她一了百了。

  這番話,楚維琳自覺說得殺氣騰騰,誰料常郁昀聞言竟是笑了。

  他本就生得清俊秀氣,叫見過的人莫不暗讚一聲「好模樣」,此刻笑意爬上眉梢,薄唇微揚,一雙桃花眼中如有漣漪,攝人心魄。

  「自不敢與他人道。」語調慵懶,笑意更濃。

  這般態度語氣,哪裡是「不敢」,分明是當作了秘密,自個兒揣著兜著,捨不得讓人窺得一點半點的意思。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她前世與他做過幾年夫妻,即便不是什麼交心知己,也不曾發現他的性格裡有這般惡劣的地方。

  氣得惱得,可又無可奈何,再做計較,反倒是遂了他人心意。

  這個年紀的女兒家,什麼表情都是嬌俏的,落在常郁昀眼裡,添了幾分生動可愛,他勾著唇角想笑,倏然想起剛才大殿外所見一幕。

  他駐足殿外,楚維琳筆直跪於佛前,陽光溫暖撒入,只照亮了佛前一隅,她的影子斜斜,寧靜安怡,而她的聲音低沉平緩,毫無起伏波瀾地誦著長篇經文。

  那個情景,全然不似一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反倒是一個心如死灰、把一切都交託給菩薩的老嫗。

  無所念,無所求,無所依托。

  思及此處,常郁昀的笑容凝在面上,只餘揪心痛心。

  楚維琳走出亭子,拾階而下,背後常郁昀低歎一聲「琳琳」,而這溫和聲音被法雨寺突然響起的悠長鐘聲所掩蓋,似有若無,楚維琳的心卻像那被重重擊打的大鐘,嗡鳴不止。

  內心深處,突然就聽見了另一個聲音,瘖啞、痛苦的聲音。

  是很多年後常郁昀的聲音。

  「琳琳,從一開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是真,是假?

  她都忘了,都迷糊了,即便突然間出現在腦海裡,也只有這麼簡單的隻言片語。

  就像那日在常府後院她猛然想起來的竹苑一般,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那日她所回憶起來的是否便是地牢裡常郁昀所說的話。

  心緒亂了,楚維琳腳下不留意,差點邁錯了台階,虧得寶蓮眼明手快,過來扶了她一把。

  楚維琳站定,深吸了一口氣。

  地牢裡的事情她記不得了,剛剛的對白還是一清二楚的,也許他是真的存了娶她的心思的。

  回轉頭看了常郁昀一眼,那人已經背轉過身靜靜眺望塔林,不知道神遊往何處去了。

  楚維琳垂下眸子,把那聲音拋到腦後,不管常郁昀怎麼想,她這輩子,不願意再與他有瓜葛,與常家人勾心鬥角了。

  主僕兩人快步往塔林去,楚維琳睨了眼身邊的寶蓮,低聲囑咐道:「寶蓮,這事,你知、我知。」

  寶蓮機敏,連連點頭,她是楚維琳的丫鬟,這些話語若傳出去,主子不好是肯定的,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塔林處,寶槿已經靜候多時了,見楚維琳過來,她趕忙上前,扶了楚維琳另一側,道:「姑娘,奴婢都打點好了。」

  點往生燈的香油錢已經交給了打理塔林的老僧,楚維琳站到江氏的燈下,抬頭望著,合掌久久。

  蓮花銅燈精緻,三年前楚倫煜親手篆刻上江氏名諱供於此處,楚維琳望著熟悉的字跡,默默道:

  母親,這一世我再不讓父親枉死,不讓弟弟受委屈。

  這一次,我不會放過那個害了您的人。

  寶蓮和寶槿站在一旁,眼瞅著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正猶豫著是否開口,楚維琳已經垂下了雙手,道:「回去吧。」

  沿路走來一個獨行的佝僂老嫗,支著枴杖緩緩而行。

  彼此照面之時,那老嫗忽然停下腳步,瞇著眼睛看了楚維琳一眼,遲疑著喚了一聲:「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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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30: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錯認

  那老嫗面上層層褶子,佈滿斑點,蒼老得似失去生機的古樹,楚維琳被她的模樣驚得退了半步,穩住心神,指著自己,不解道:「您是喚我?」

  老嫗湊近些又細細瞧了瞧,搖了搖頭:「一眼看去還當是故人,姑娘莫怪,是老婆子眼花,看岔了。」

  面容蒼老得讓人惶恐,神情裡卻全無惡意,大抵真是認錯了人。

  楚維琳衝她笑了笑。

  老嫗行到一座塔前,顫抖著放下枴杖,對著一盞往生燈,道:「我來看你了,替你點了幾十年的燈了,明年不曉得還有沒有銀子來添香油。不過,點不點不重要了,你能安眠,有人會睡不著,嘿嘿。」

  老嫗的聲音不輕,楚維琳聽得清楚,最後這一聲笑聲尖銳細長,讓人不由背後一涼。

  左右看一眼兩個丫鬟,寶槿苦著臉,寶蓮有些不自在,大抵都是叫這老嫗嚇的。

  「快些走吧。」楚維琳道。

  回到禪室裡,冬葵正和陸媽媽說著閒話,見她們回來,笑道:「姑娘,奴婢去取素齋來吧?」

  楚維琳頷首,道:「讓寶槿一道去吧。」

  等冬葵和寶槿相攜去了,陸媽媽才低聲問了往生燈的情況,眉宇悲哀:「我們太太知書達理,又是孝順人……」

  這麼好的江氏,就算這親事不是老太太做的主,她也不應該這麼多年都解不開這心結,使得姑娘給太太點往生燈都要偷偷摸摸的。

  這後半句話陸媽媽只能在心中想想,不敢當著楚維琳的面說出來,就怕姑娘恨了章老太太。

  「媽媽,莫傷心了。」寶蓮勸了一聲。

  陸媽媽擦了擦泛紅的眼角,不再多言。

  楚維琳坐在桌邊,亦想著這樁事情。

  她隱隱有一種感覺,章老太太不喜江氏的原因並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

  指尖輕點桌面,面前浮現老嫗那有些渾濁的眼睛,那聲「滿娘」叫的是誰?

  前世經歷累積的教訓與經驗便是絕不放過一絲可疑,不漏掉一點線索。

  猜錯了無傷大雅,想漏了才會後悔莫及。

  「寶蓮,你去塔林一趟,看看那老婆婆供的是誰。」楚維琳招手讓寶蓮過來,附耳與她道。

  寶蓮面露難色,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冬葵和寶槿回來,沒見到寶蓮,陸媽媽幾句話岔開了。

  法雨寺齋膳素有美名,花瓣型的攢盤擺了各式冷菜,又取出六碟熱菜,並一盅銀絲豆腐羹,讓人胃口大開。

  寶槿擺了碗筷。

  楚維琳笑著道:「出門在外,沒家裡講究,寶槿,添了碗筷,一道坐下用吧。」

  寶槿知道楚維琳性子,便不推脫,依言擺好,請了陸媽媽和冬葵坐下。

  剛動了幾筷子,寶蓮回來了。

  冬葵在屋裡,自然不好說那些閒話,楚維琳示意寶蓮先用飯。

  飯後,寶蓮扶著楚維琳在院子裡走動消食,其餘人收拾好東西,準備返程。

  「剛才瞧你眼眶微紅,怎麼了?」楚維琳壓低了聲音詢問寶蓮。

  寶蓮搖了搖頭:「走得急,叫風吹了些沙子入眼,揉紅的。姑娘,奴婢去看了,那老婆婆站的位置能看到二十來盞往生燈,其中大半都是這七八年或者十年出頭的,點了幾十年的只有三四盞。」

  楚維琳認真聽著寶蓮一一數來,一時也不能斷言到底是哪一位,只能先把這事擱在了心上。

  「寶蓮,你說,滿娘是誰?」

  寶蓮一愣,臉色發白,見楚維琳看著她,擠出笑容道:「姑娘是說那婆婆看著姑娘時口中念的?是那婆婆看錯了,世間相像之人也是有的。恕奴婢多言,那張臉可真滲人,光想起來就渾身發冷,姑娘還是莫想了。」

  這麼一說,倒也沒錯。

  楚維琳頷首,不再問了。

  傍晚時分,楚維琳回到府中,收拾了一番之後去了頤順堂。

  章老太太跟前,冬葵已經回了話了,讓渝媽媽把楚維琳攔在了外頭。

  「姑娘今日辛苦了,老太太連連誇讚姑娘孝心。」渝媽媽笑容恭謹,垂手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屋裡藥味大,怕衝著姑娘。姑娘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好。」

  「既如此,我先回去,明日再來給祖母請安。」

  楚維琳與寶蓮先回了清暉苑,陸媽媽去尋趙媽媽說話。

  小半個時辰之後,陸媽媽才回來。

  楚維琳把屋裡人都打發了,讓寶蓮守著中屋。

  陸媽媽依著楚維琳的意思在繡杌上坐下,道:「趙媽媽說,今天上午時,長房大老太太來過頤順堂。兩位老太太關著門說了兩刻鐘的話,最後大老太太青著臉走的。」

  這事倒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這麼重規矩的人,怎麼會對長嫂不敬,惹得聞老太太不快?

  陸媽媽略探了身子,小聲在楚維琳耳邊道:「午飯後長房裡傳了句話出來,說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過今天大太太、大爺、二爺都挨了大老太太幾句,沒頭沒腦的一時半會也不知道那話在說誰。」

  楚維琳記下了。

  因著白天勞累,清暉苑天一黑就吹了燈。

  楚維琳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半夜裡外頭起了狂風,吹得半啟的窗戶吱呀作響,寶槿趕緊爬起來點燈關窗。

  楚維琳被吵醒了,想翻個身繼續睡,可意識卻半迷糊半清醒,似睡非睡起來。

  梆梆梆!

  更夫打更。

  似是寺院鐘聲。

  耳畔盤旋常郁昀那一聲低歎,與更鼓聲一道,久久不散。

  「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親,我若想娶你,你怎麼想?」

  「琳琳,從一開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兩句話,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一開始還分得清晰,到後來幾乎是疊在了一塊,而亭子裡面如冠玉的常郁昀也與地牢裡頹廢痛苦的那個人疊在了一起。

  心臟是被揪住一樣的痛。

  就像在聽到常老祖宗說的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時候一樣。

  楚維琳猛得坐起身,雙手拽緊了錦被,急促呼吸。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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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閒言

  曾經消失的記憶一點點清晰,一點點湧入腦海,到最後全是那耳畔的喃喃低語。

  「如果一開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會這樣了吧……」

  不知不覺間,楚維琳淚流滿面。

  原來,在生死那一刻,常郁昀執著的是想要一個正確的開始,而對常家痛恨、對常郁昀心如死灰的她也被他眼底的那絲遺憾眷戀牽扯著,一塊陷入了彷徨之中。

  是因為臨死之時意識模糊嗎?她竟也想知道,若開局對了,他們會如何。

  但到了此時此刻,重新面臨一個開局選擇時,楚維琳還是最初的心思。

  她只求親人平順,她不願再與那些人糾葛,不願再痛苦一次。

  靜靜坐了許久,楚維琳抬手抹去淚水,重新躺下。

  接連下了三日的雨。

  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線索又太小,幾個念頭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到了最後成了一團漿糊。

  楚維琳抬手揉了揉眉心。

  寶槿瞧見了,輕柔替她按著太陽穴:「姑娘,這幾日起風了,可別受了涼了。」

  寶蓮就坐在桌邊方杌上,桌上擺著竹簍,裡頭全是做絹花的材料,她聞言亦抬起頭,道:「寶槿說得沒錯。姑娘總說關著窗兒發悶不舒服,可這到底是秋天了,風吹得久了身子可吃不住。」

  寶槿不住點頭,勸道:「要不然奴婢幾個把這軟榻挪一挪位子?別對著風口了。」

  楚維琳見她們一個比一個心細,不由就笑了:「這不是還不冷嗎?」

  雨天出門不便,章老太太又是病中,乾脆免了晨昏定省。

  楚維琳深知章老太太的脾氣,若是她不識好意、不聽安排作出一副孝敬模樣日日過去頤順堂,反倒會惹得章老太太不喜,乾脆便躲懶了歇在屋裡。

  寶蓮和寶槿也空閒了些,便坐下來做絹花,三天下來也有小成。

  等天放了晴,楚維琳尋思著去一趟長房,她既然答應了要把絹花拿給楚維琬看,自然不好失言。

  內院裡穿梭還算方便,楚維琳沒有備車,帶著兩個丫鬟走了園子。

  行至半途,見桂花被雨水打落滿地,寶槿不禁歎息一聲:「早該收了的,曬乾做了桂花糖。」

  「偏你記掛這些。」寶蓮打趣一聲。

  楚維琳莞爾,想到此處離花房不遠,不如折幾支花帶給楚維琬插瓶,便停了步子。

  正欲開口,突然聽見了些細碎說話聲。

  她本無意偷聽,可那聲音不遠,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是一個年輕丫鬟和一個婆子的對話。

  先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丫鬟猛就激動了起來,嗓音也大了些:「不是我脾性大,實在是那蹄子忒過了些,這般下去,連奶奶都不放在眼裡了。」

  「哎呦我的姑娘,可輕點聲。」婆子趕忙出聲,連連勸道,「姑娘好歹是奶奶的陪嫁,奶奶心裡明白著呢,斷不會讓她越過姑娘的。」

  「媽媽我不是說那些!她就是仗著是老太太跟前出來的,就……」

  「姑娘忍忍先,老太太跟前的又如何?咱們院子裡總是奶奶說了算。老太太賞過好些人呢,葉蕪苑裡那兩個,如今連影兒都沒了。再往遠了說,老祖宗當年賞的人這宅子裡還剩下幾個了?得寵如滿娘,不也是沒了個蹤影。」

  滿娘?!

  楚維琳聽到此處,心頭一緊,再不忽略那邊聲響,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媽媽,滿娘是誰?」

  「……聽、聽說是老祖宗還在的時候賞出來的。」婆子的聲音有些支吾了。

  丫鬟也沒有追問,又抱怨了幾句,與那婆子一道走了。

  楚維琳看了寶蓮一眼,朝那聲音的方向抬了抬下顎,寶蓮會意,輕手輕腳跟了上去。

  寶槿也記得那日塔林中聽到過這個名字,卻不解為何楚維琳掛念在了心上,她不是多嘴之人,只扶著楚維琳繼續前行而不多問。

  楚維琳走得很慢。

  人固然有相似,那老嫗上了年紀,看錯了也不奇怪,但楚維琳的心裡一直發毛,總覺得那老嫗雖在看她,卻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人。

  滿娘這個名字並不稀奇,整個京城數十年來叫這個名兒的最少也有百來個,可直覺讓楚維琳相信,這個名字會和楚家有關,會是慧言大師說的「水到渠成」的水。

  一路行至長房。

  與三房相比,長房地方最大,各個院落互相連著,佈局井然。

  梅苑外頭,守門的丫鬟笑著進去通傳,楚維琳略等了等,不見寶蓮過來,便先進去了。

  沿著遊廊剛經過東廂,正屋垂著的寶藍繡寒梅圖案的簾子被掀開,楚維瑢從裡頭出來。

  白皙面容勾勒遠山黛眉,鵝黃裙子翩翩,楚維瑢親切笑道:「六妹妹來了?快些進來。」

  楚維琳趕了幾步,挽了楚維瑢的手:「怎麼敢叫四姐姐迎我。」

  一前一後跨過門檻,楚維琳抬眼便見楚維琬立在中屋,衝她笑了。

  西次間裡落了座,三言兩語說到了絹花上,楚維琳打開盒子讓姐姐們挑選。

  楚維琬取出一支來回看,讚道:「果真做得不錯。」

  楚維瑢亦點頭,等楚維琬挑了,才選了一支。

  雖然楚維琳因前世之事反感楚維瑚,但此時此刻還未出那樣的事情,當著姐姐們的面也不好把喜惡表現得那麼明顯,便道:「七妹妹呢?不能少了她的。」

  楚維瑢聞言,面上笑容一滯,生硬地道:「在老太太那兒。」

  半段話語,楚維琳已然明瞭。

  同樣是庶女,楚維瑚機靈嘴巧,在聞老太太和黃氏面前遠比楚維瑢有體面,平日裡楚維瑚也喜歡在聞老太太跟前湊趣,反倒是楚維琬這個嫡親孫女因為養在舊都的關係,和祖母沒有那麼親近。

  楚維瑢性子慢,又不會動那些心思,自然不得勢,偏偏她眼瞅著要及笄,自個兒心裡著急,只能來梅苑裡和楚維琬一道。

  「那這些絹花,姐姐替我給七妹妹選吧。」

  說過了絹花,自然說起了女紅,三人一起,倒也熱鬧。

  等楚維琳告辭出來,便見寶蓮等在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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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舊事

  梅苑不是說話的地方,楚維琳帶著寶槿和寶蓮回到清暉苑。

  寶槿把守在正屋外頭的丫鬟打發了,自己立在那兒,挑了簾子送楚維琳和寶槿進去。

  陸媽媽聽見響動,從後罩房過來,見寶槿站在外頭,不由一愣,過來問道:「怎麼了?」

  寶槿指了指屋裡,低聲道:「寶蓮姐姐與姑娘說話呢。」

  陸媽媽了然點了點頭:「姑娘若有事尋我,你讓人到後頭來。」

  寶蓮添了茶水,捧到楚維琳面前,等楚維琳接過去了,才細細理了理思緒,把打探來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姑娘,剛才在園子裡說話的是彩玉和向媽媽。」寶蓮說完,見楚維琳有些茫然,解釋了一句,「都是二奶奶帶進府裡的。」

  二爺楚維琨是黃氏親生的嫡次子,前些年娶了苗氏進門,彩雲和向媽媽是從苗家陪嫁進來的。

  楚維琳抿唇想了想,她極少去長房,更是沒有和兩個嫂嫂有過來往,她們身邊的人也只是隱約有個輪廓,卻還對不上號。

  見楚維琳示意往下說,寶蓮又道:「兩年前,大老太太院子裡賞出來了四個丫鬟,兩個送到了葉蕪苑給了大爺與大奶奶,另兩個給了二爺與二奶奶。彩玉心氣高,又是二奶奶有心抬舉之人,便與賞過來的丫鬟起了些爭執。」

  至於細碎事情,寶蓮一個丫鬟不好與自家姑娘大大咧咧地說,楚維琳聽了個粗略,也能明白過來。

  對於兄嫂屋裡的事體,楚維琳此刻並不關切,她在意的是滿娘。

  「向媽媽提到的滿娘是哪個屋子的?」

  寶蓮聞言,面上有些尷尬,蹙眉立了會兒。

  她去套過向婆子的話,向婆子支支吾吾東拉西扯,磨蹭了許久,才吐露了隻言片語。

  滿娘這個名字,向婆子是從楚家一個老僕婦那兒偶然聽來的,她心有好奇想要追問,那僕婦是一時說漏了嘴,再不敢細說了。

  向婆子素來愛刨根問底,費了些心思才曉得了一二。

  「是咱們老太爺和老太太屋裡的。」寶蓮硬著頭皮道,「是老太爺成親之前,老祖宗就賞下來的。一共賞了兩個體面丫鬟,其中一個就是滿娘,十分得老祖宗喜歡。其他的事體,向媽媽就再也不知道了。」

  寶蓮說罷,悄悄打量楚維琳神色,見她垂眸不語,心中不由打鼓,思前想後,終是把旁的事體也一塊倒了出來:「奴婢算了算老太爺娶親的時間,那時都還在舊都,並未進京,想著京裡人不清楚,舊都那兒應當會有人記得,便去尋了隨三姑娘去舊都伺候過的一位媽媽。因為是陳年舊事,那媽媽知曉得也不多,她只聽說過老祖宗當年賞給幾位老太爺的丫鬟到最後都是收了房的。」

  寶蓮說完,垂手靜靜站著,並不打攪楚維琳思考。

  楚維琳捧著有些發涼的茶盞,愣怔望著自己繡了鳳穿牡丹的裙擺。

  鮮艷的絲線繡成精緻牡丹,密密的針腳一批套一批,瞧不出半點兒疏漏。

  這些舊事,應當是很清楚的,卻像這鳳穿牡丹一般,一批批疊在了最下面,只窺到一角。

  那些都是老祖宗賞下來的,斷不可能僅僅是一位通房,最少也是妾室。

  而現在三老太爺的屋裡,夏姨娘是章老太太的陪嫁開的臉,跟在任上的兩個通房都還不到三十歲,從年紀和地位看,不可能是當年老祖宗賞下來的。

  那麼滿娘和另一個丫鬟到底去了哪裡?

  楚維琬提到的姓桂的貴妾,是不是她們其中一位?

  那日塔林裡,老嫗把她錯認為滿娘,又是不是向婆子所說的滿娘呢?

  最最重要的是,章老太太的心結是否真是和滿娘有關?

  「頤順堂裡……」楚維琳低低喃了一聲。

  寶蓮聽見了,俯下身問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楚維琳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繞了一圈,還是嚥了下去。頤順堂裡具是章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輕易不會吐露些什麼,之前讓寶蓮小心地去旁敲側擊還無妨,要是直接透露出「滿娘」這個名字,只怕會落到章老太太耳朵裡,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無事。」

  寶蓮見此,雖有疑惑,也沒有再問。

  隔了幾日,頤順堂裡換了一副藥方。

  楚倫煜掛心章老太太身體,休沐時帶了一對兒女去問安。

  渝媽媽依舊把人攔在了院子了:「五老爺,老太太剛喝了藥睡下。」

  楚倫煜神情凝重,放低了聲音與渝媽媽道:「媽媽,上一回朱大夫說三五天就能好了,怎麼拖到了今日?」

  「五老爺,您是知道的,老太太這是舊疾了。」渝媽媽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楚倫煜依舊不放心,往微啟著一條縫兒的窗戶裡眺望,卻是什麼也瞧不清楚:「既是病中,也該讓我們伺疾才好。」

  渝媽媽聞言,愈發恭敬:「老太太說了,幾位老爺平日裡公務繁忙,不能叫她的身子骨給拖累了。幾位爺和姑娘年紀都小,還是別往病榻前湊了,免得過了病氣。奴婢幾個會盡心盡力伺候老太太,還有夏姨娘一塊,您放心吧。」

  渝媽媽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倫煜也不好堅持,領著孩子們退出來。

  剛出了頤順堂,便遇見了楚倫灃,兄弟兩人交談了幾句,便也散了。

  章老太太的病直到了月末才略好些,恢復了晨昏定省,只是精神依舊不好,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半個身子倚在中間几子上。

  楚維琛坐在章老太太身邊,眼中含淚:「祖母病了這麼久,家裡上下都擔心不已。」

  章老太太聞言,沒好氣地瞥了楚維琛一眼:「擔心什麼?怕我就這麼病過去了?」

  楚維琛被章老太太的態度唬了一跳,一時不知說什麼,只好悄悄向李氏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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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滿娘

  李氏趕忙接了話過去:「老太太,維琛這段日子日日下午都在抄寫經文,這孩子有孝心,卻不知道怎麼表達,便關起門來抄經。」

  章老太太的面上這才少了些怒氣,頷首道:「既如此便把經文送來我瞧瞧。」

  楚維琛趕緊應下,見楚維琳安靜坐在一旁,正想為難幾句,一想到章老太太喜怒不定,也不敢造次,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何氏從外頭進來,向章老太太行了禮:「老太太,李和順家的帶了人來了。」

  楚維琳一面行禮,一面透過窗子往外掃了一眼。

  院子裡站著七八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鬟,具是一身青色僕裝。

  楚維琳略一沉思便明白過來了,頤順堂裡要添兩個小的。

  章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道:「讓李和順家的進來說話。」

  李和順家的四十歲上下年紀,微胖,管著府裡小丫鬟們的調教,她問了安,便垂手聽吩咐。

  「挑兩個機靈的在院子裡做事,先跟著冬青學規矩。」章老太太對何氏說完,又問李和順家的,「家生子裡頭,沒有十三四歲,聰慧懂事的,撥兩個給維琳?」

  楚維琳記得這事,聽章老太太提及,也不驚訝,倒是楚維琛皺了皺眉頭。

  章老太太眼尖,哼了一聲:「怎麼?你屋裡一等二等齊全,你妹妹屋裡少了兩個二等,我要添人你還不高興?」

  楚維琛被抓了個正著,慌忙解釋:「祖母,我沒有不高興。」

  章老太太不跟她廢話,等著李和順家的回話。

  「回老太太,趙三兒家有個女兒正好十三歲,模樣端正,人也機靈,奴婢領來給您瞧瞧。」李和順家的賠笑道。

  章老太太半闔著眼,聲音有些疲憊:「讓倫灃媳婦瞧了就好。」

  李和順家的應下,偷偷瞧了章老太太一眼,她很少來三房主子跟前,對章老太太的印象還是半年多前精神、嚴肅的模樣,此刻一見這體虛的樣子,不由怔了怔,復又想起眼前之人病了許久了。

  楚維琳亦在回憶,她還記得趙三兒家的那個女兒。

  前世何氏瞧著好,就讓李和順家的把人領到了清暉苑,因著是不進屋伺候的二等,楚維琳替她改名青芸後便交給寶蓮管教。

  青芸做事還算穩妥,平日裡進出時見到,也算討喜,陸媽媽誇過幾句,說是過些年,興許能提進屋裡做事。

  沒想到的是,小半年後,趙三兒暴斃,章老太太最忌諱這些,讓李和順家的又把人領了回去。

  記得青芸原本是叫……

  楚維琳微蹙著眉頭回憶,一個名字閃過腦海,緊接著一個念頭又在心中浮現。

  臨時起意的事情,饒是楚維琳鎮定性子都不禁背後冒出一層薄汗,只是試探的機會並不多,要是錯了過這一次,下一回可就不曉得在哪兒了。

  楚維琳壓住心中波瀾,裝作隨意問道:「李家媽媽,似乎趙三兒有三個女兒吧?是哪一個?」

  「姑娘好記性。」李和順家的沒料到楚維琳這般清楚,笑著讚了一句,道,「是當中的那一個,因著是小滿那天生的,都喚她『滿娘』。」

  話音一落,章老太太閉著的眼睛猛然睜開了,面色不虞,聲音也大了幾分:「你說她叫什麼?」

  李和順家的一驚,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哪兒惹了章老太太不快,只能顫顫巍巍地回答:「老太太,趙三兒的女兒是叫『滿娘』。」

  「換一個!」章老太太斬釘截鐵地道。

  楚維琳把章老太太的表情都看在了眼裡,這個名字竟然會讓老太太反應這般大,甚至絲毫不掩飾眼底的不喜和厭惡。

  若沒有猜錯,當年老祖宗賞下來的滿娘便是章老太太的心結了。

  「換個名字吧。」楚維琳怕讓章老太太從眼睛裡看出蹊蹺來,乾脆偏轉過頭,只看著李和順家的,裝作不懂章老太太的意思提議道。

  章老太太很是不滿,陰沉著臉,剛要開口反駁,何氏正好挑好了人進來回話,這一個打岔,便先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何氏不清楚屋子裡波瀾,隱約覺得氣氛不對,但她怕引火燒身,乾脆裝傻,只含笑回話:「老太太,挑了兩個出來,已經讓她們跟著冬青去了。」

  章老太太長長吐了一口氣,靠著几子的那隻手輕輕敲打著几子腿,偶爾會把指上的玉扳指也敲到,發出脆響:「先這樣吧,要是愚笨學不好,再換了也不遲。」

  李和順家的應了,這滿腦子想再提一個人選出來把趙家滿娘略過去,突然又聽見章老太太聲音。

  「維琳那兒,就先添了那個滿娘吧,另一個空缺你幫我看著,有合適的就讓倫灃媳婦看看。」等李和順家的應下,章老太太喚了楚維琳一聲,「名字也別改了,就這麼用著吧。」

  楚維琳心中錯愕,趕忙低下頭,謝過章老太太。

  不知道是病後身子沒恢復,還是叫「滿娘」這個名字勾起了舊憶,章老太太散了眾人,回內室休息去了。

  下午時候,趙滿娘就被送到了清暉苑。

  一身半新不舊的比甲,褲子蓋過了鞋面有些拖地,估計是上頭的姐姐穿剩下的,模樣也算乾淨,因著是頭一回到主子跟前,顯得有些不安。

  一動不動地在楚維琳跟前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後,滿娘越發侷促了。

  趙家是家生子,都是在外院伺候的,為了能讓三個女兒有出息,費了不少心思讓人在李和順家的跟前說好話,就盼著能在內院裡謀個差事。

  中午時李和順家的去叫人,趙三兒夫婦又驚又喜,千叮嚀萬囑咐地送了滿娘進來。

  滿娘不想辜負了父母的期望,可楚維琳許久不說話,讓她心裡直打鼓,萬一主子不喜歡她,要再轟了她出去呢……

  滿娘的臉白了白。

  楚維琳自不曉得面前的人在想什麼,她一心都是章老太太前後反常的態度,明明對這個名字這麼厭惡,為何還是選了她,也不再提改名的事情?

  這事兒一時想不透,楚維琳只能先放下,吩咐道:「寶蓮,好好教她規矩。」

  寶蓮福身應了,笑著與滿娘道:「隨我來吧。」

  滿娘心頭大石落下,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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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頑疾

  天色漸漸暗了,寶槿點了燈,正點燈芯,陸媽媽挑了簾子進來。

  楚維琳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書冊放在了桌上:「媽媽,快坐。」

  陸媽媽推了推,拗不過楚維琳,沾了繡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剛從頤順堂裡過來。」

  楚維琳有些意外,這個時辰算不得早了,陸媽媽最是關心他們姐弟的人,礙著規矩她不能住到外院裡去照顧楚維琮,每日就守著清暉苑,也照顧著因為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蕩蕩的主院,因而極少在其他地方待到這麼晚才回來。

  暖黃燈光下,陸媽媽的面色有些哀戚,似是一肚子的事情憋著。

  「媽媽,頤順堂裡有事?」楚維琳示意寶槿給陸媽媽倒了茶,問道。

  陸媽媽聞言,歎了一聲氣,青花的蓋頭撇了撇茶沫,熱氣騰上來,熏得眼睛略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見楚維琳和寶槿都關切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叫姑娘擔心了,其實是薛媽媽的事。」

  薛媽媽曾經是章老太太身邊頂頂得力的,作為陪嫁丫鬟進府,在各房各院裡都有一份體面。

  很多年前,薛媽媽有定過一門親,還未過門那男人就死了,男方沒有強硬要求她守寡,薛媽媽卻是頂真的人,一直伺候著章老太太,把月俸分出一些寄給那邊。

  這樁事體在楚家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是當年老祖宗宣揚的事情,以此來提點楚家女兒們的品行操守。

  為了江氏能在婆母面前稍微能夠鬆一口氣,打一進門起,陸媽媽就跟頤順堂裡的丫鬟婆子們套了不少關係,因而和薛媽媽、渝媽媽也都熟悉。

  「姑娘是知道的,薛媽媽的身子骨,十多年前就不怎麼好了,這幾天又病倒了。」陸媽媽緩緩搖了搖頭,「剛剛去看她,想想也是可憐,明明和夏姨娘一個年紀,瞧著可差了一輪了。」

  「天天喝著藥,哪裡能有精神呢。」寶槿皺著眉頭,道,「奴婢的老爺就是這樣子,是藥三分毒。」

  自打薛媽媽病了之後,章老太太一直讓她休養,又撥了兩個小丫鬟照顧她,這一養就是十幾年,丫鬟都換了兩撥了,想來今日挑進頤順堂的兩個小的就是為了薛媽媽準備的。

  「這上了年紀的人吶,可經不得病榻折騰,就像這入了秋的天氣,一場秋雨一場寒。」陸媽媽說罷,打了一個冷顫,抬眼一尋,見窗戶還啟著一條縫,忙道,「姑娘,可吹不得這風。當心身子。」說完,又催著寶槿去關窗。

  楚維琳不願意在這些細碎事情上和陸媽媽爭,便也隨著她去了。

  寶槿關了窗,笑著道:「姑娘就聽媽媽的。」

  陸媽媽聞言亦是笑了,目光慈愛:「姑娘翻會兒書,再過會兒就該歇息了。」

  楚維琳頷首應了。

  翌日,天氣晴好。

  楚維琳頭一個入了頤順堂,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言不發地示意她坐下。

  李氏因為楚維琪哭鬧來遲了,惹得章老太太好一頓大火,與楚維琛和楚維琪哭著跪了一刻鐘,那個場面,饒是何氏與李氏不合,也不敢貿然插嘴落井下石。

  楚維琳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坐著,楚維璦拘束彆扭,只是她素來不受寵,此時更是巴不得自個兒是個透明的。

  等章老太太氣消了,才打發了人散了。

  剛出了主屋,冬青從裡頭跟出來,福身道:「老太太請五姑娘進去。」

  楚維琛一愣,還未褪去紅腫的眼睛一下子又起了淚花,拽緊了李氏的手不肯放。

  李氏也是心驚肉跳,低聲與冬青:「姑娘,老太太這是……」

  冬青給了個安心的眼神,道:「老太太就是想請五姑娘陪著說說話。」

  楚維琛半信半疑,追問著又確認了一遍,這才放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抬步進去了。

  冬青又與楚維琳道:「看老太太那意思,是幾個姑娘輪著,明日應當是六姑娘您。」

  楚維琳記下,回到清暉苑之後,又讓寶蓮去了趟順頤堂。

  寶蓮打聽了一圈回來,楚維琛的確只是陪著章老太太說話,並沒有被過分為難,而冬青私底下與寶蓮說,章老太太常常看楚維琳繡的荷包。

  第二日,楚維琳果真被章老太太留了下來。

  冬青端了藥進來,伺候章老太太服下,楚維琳坐在羅漢床邊,從碗裡挑出一粒蜜餞,送入章老太太口中。

  章老太太含著蜜餞,閉著眼睛歇了會兒,才慢悠悠問道:「維琳,這段日子在做什麼?」

  「寫字,女紅,我記得祖母說的,要勤加練習。」楚維琳答道。

  這樣的答案讓章老太太很是滿意,頷首道:「陪著老婆子傻坐著沒什麼意思,你自個兒繡會兒花,我且睡會兒。」

  楚維琳順從應下,替章老太太整理了薄毯,又添了床錦被,才輕手輕腳坐在桌上,等寶蓮把她繡了一半的帕子送來。

  章老太太的呼吸平緩,睡得很沉,一個時辰後才緩緩轉醒。

  楚維琳警覺,聽見聲響便放下手中繡棚,轉回到羅漢床旁:「祖母醒了?」

  冬青倒了水,伺候章老太太潤了潤嗓子。

  「扶我起來。」章老太太支著楚維琳坐起來,冬青擺好了几子,她靠著緩了緩,道,「繡得如何,拿來我看看。」

  從楚維琳手中接過繡棚,章老太太雙手捧著,細細看著。

  湖色料子上繡了未滿開的荷花,花瓣由白到粉,過渡得流暢自然。

  章老太太把繡繃放下,拍了拍楚維琳的手,語重心長地道:「維琳,你要記得,聰慧是天分,而勤奮是賢德。你天分已失,賢德卻不能丟。」

  楚維琳應下。

  「老太太。」冬葵的聲音從中屋傳來,「薛媽媽來了。」

  章老太太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好了,你去碧紗櫥裡。」等楚維琳進去了,她才道,「讓她進來吧。」

  簾子挑起,冬葵扶著病怏怏的薛媽媽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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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31: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借人

  楚維琳知道,章老太太是怕過了病氣,才讓她進了碧紗櫥。

  從縫隙裡,她偷偷往外瞧。

  楚維琳很久沒有見過薛媽媽了。

  薛媽媽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病弱體虛。蒼白的頭髮,佈滿褶子毫無生氣的臉,佝僂著的身軀,連走路都要丫鬟扶著。

  「老太太。」薛媽媽行了禮,在遠端的杌子上坐了一角。

  章老太太見她這幅樣子,埋怨道:「你過來做什麼?兩個病怏怏的老婆子,還要倚著哭一場不成?」

  薛媽媽聞言紅了眼眶,一雙蠟黃的手捏著上衣下擺,半響才道:「奴婢就是想著今天身子還不錯,來給老太太磕個頭。」

  「不消那些規矩!」章老太太擺手,「冬葵,扶薛媽媽回去。」

  冬葵應了一聲,薛媽媽卻不肯走,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這些年奴婢一直病著,蒙老太太恩典,有飯吃有藥喝,還讓奴婢管著庫房。這一回,奴婢想來想去,這鑰匙還是交出來吧。畢竟,奴婢這身子,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薛媽媽說完,哆嗦著要把鑰匙塞給冬葵。

  冬葵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尷尬不已。

  「罷了罷了!」章老太太看不得她們這幅樣子,氣惱道,「不管就不管了吧,冬葵,你就收下。」

  薛媽媽見冬葵收了,面上欣慰裡透著幾分不捨和感慨,只覺得鼻子發酸,趕緊福身告了罪,叫小丫鬟扶了出去。

  冬葵送到正屋外頭,回轉進來時,楚維琳已經從碧紗櫥裡出來了。

  章老太太神色疲倦,似乎薛媽媽這一來,攪得她心煩意亂了一般。

  楚維琳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鬢角銀絲密密,整個人從底子裡透著無力,她突然就想到那日陸媽媽說過的話。

  人的身子也和這秋日天氣一般,一場秋雨一場寒。

  想到前世,章老太太也僅僅只是再經歷了一個冬天,在聞老太太過世之後半年,就病故了。

  雖無多少祖孫情誼,但也難免起些憐憫之心。

  尤其是楚維琳無數次想過,若章老太太沒有病故,他們父子三人後頭的路也不會走得這般苦楚。

  這麼一想,越發心軟了,楚維琳替章老太太理了理錦被。

  章老太太闔著眼,嗓音沙啞:「維琳,你先回去吧,留冬青就夠了。」

  楚維琳曉得,章老太太強硬了一輩子,自不願意叫兒孫看到她勢弱的模樣,便順勢應下。

  出了正屋,掃一眼頤順堂的院子,依舊是沒有花草盆景,顯得寂寥。

  通往後罩房的角門處,兩個小丫鬟左右架著依靠在牆上的薛媽媽,邊上站了一個著栗色裙子的婦人,正小聲說著話。

  楚維琳正定睛瞧,那邊似是留意到了她的注視,亦轉過頭來。

  是夏姨娘。

  夏姨娘見了楚維琳,含笑施了一禮。

  楚維琳移步過去,問了聲安。

  「這才多久沒見六姑娘,一下子都叫我認不得了,整個人啊一下子就長大了一樣。」夏姨娘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明明是同樣年紀的兩個人,夏姨娘給人的感覺和薛媽媽完全不同,即便是眼角有了遮蓋不了的細紋,整個人依舊精神,微微發胖的身形有著內院女子的富態。

  楚維琳謙虛了幾句,便把話題繞到了薛媽媽身上:「媽媽身子還好嗎?」

  薛媽媽本就垂著的頭更低了,瘖啞道:「謝六姑娘關心,奴婢還好。」

  夏姨娘寬解道:「聽說又換了新方子吧?我與你說了好幾回了,讓你放寬心養病,心不寬,光靠那藥能有個什麼用?偏你總是東想西想,夜不能寐!」說完了,又忍不住歎息,「只盼著你能聽進去,我也不耽擱你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薛媽媽沒有停留,回了自個兒屋子。

  夏姨娘目送她走遠,目光慼慼與楚維琳道:「到底是一塊過了幾十年了,看她這樣,我也不好受。」

  「姨娘是重情之人。」

  楚維琳的話讓夏姨娘又感慨了一番,才叫了丫鬟扶著去了。

  眼瞅著快到了中午,楚維琳想先回清暉苑去,還未走出頤順堂就被冬葵拉住了。

  「姑娘,」冬葵面上有些尷尬,附耳與楚維琳道,「今日小廚房裡人手不夠,能不能……」

  楚維琳不解,低聲問道:「怎麼不夠了?」

  冬葵紅著臉,侷促道:「有兩個突然來了葵水,老太太忌諱這個,不讓見紅的時候進廚房,老太太和薛媽媽每日的藥都不能誤了時辰,夏姨娘也在喝補藥,奴婢怕來不及,斗膽跟姑娘借個人。」

  章老太太忌諱的事情很多,楚維琳也是瞭解的,便點了點頭:「我一會讓滿娘過來。」

  冬葵聞言,面帶喜色,連連道謝。

  寶蓮跟著楚維琳回到清暉苑,伺候她進屋裡坐下,便道:「奴婢去與滿娘說一聲。」

  楚維琳頷首,寶蓮正挑起簾子出去,又被她出聲喚住:「和滿娘說,頤順堂裡的丫鬟婆子都是不得空的,既然去幫忙就好好幫,煎好了藥就主動給送去,冬青和冬葵礙著臉面怕是不會開口吩咐她。」

  「還是姑娘想得周到。」寶蓮笑得眼兒彎彎,出去了。

  直到了掌燈時分,滿娘才從頤順堂裡回來。

  寶蓮簡單問了幾句,知道一切妥當,便也安了心。

  楚維琳聽了寶蓮回稟,沉思了會兒,把滿娘喚了進來。

  滿娘頭一回進主子屋裡,拘束地低著頭,不敢東張西望。

  昏黃燭光下,豆蔻之年的小丫鬟模樣端正,膚色細膩,只缺少些做事的經驗,顯得小家子了一些,可只要好好雕琢,倒也不是個不得用的。

  只可惜,在不久的將來,趙三兒暴斃,這丫頭也生生斷了前程。

  楚維琳把這些念頭拋開,問道:「今日在頤順堂都做了些什麼事?」

  滿娘抬頭看了楚維琳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回姑娘的話,奴婢在小廚房裡做事,冬青姐姐叫奴婢替薛媽媽煎藥。奴婢記得寶蓮姐姐的叮囑,等藥好了就送去了薛媽媽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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