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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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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37: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章 寂寥

  謝箏重新把畫紙都收到了盒子裡。

  她不是陸培元,這個當口,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彼時陸培元想到了些什麼,只好讓單叢先將盒子收妥當了,晚些讓陸毓衍和陸培靜再一道看看。

  外頭有腳步聲傳來,有人從窗外廡廊走過,門板輕輕響動,似是進了書房裡,而後那腳步又朝陸毓衍在的次間去了。

  謝箏抬步過去,正好瞧見陸毓衍撩了簾子出來,身後跟著桂嬤嬤。

  見了謝箏,桂嬤嬤下意識地想陪個笑臉,剛扯了扯唇,突得想起此刻狀況,又趕緊把笑臉收回去。

  表情變得太快,笑不是笑,哭又不似哭,看起來彆扭極了。

  桂嬤嬤搓著手,道:「前頭府尹大人到了,姨娘讓來請二爺。」

  謝箏一怔。

  楊府尹來了?

  馬福說過,楊府尹得了信就帶著人手趕往了出事的地方,後又讓馬福幾人將陸培元和嚴老七送回城,自個兒與衙役們繼續查看。

  這會兒楊府尹來了,是否是探查有了結論了?

  謝箏抬眸去看陸毓衍。

  陸毓衍神色凝重,面上雖未露出徹骨悲傷來,但謝箏能看到,他的眼角是泛紅的。

  他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裳了,只因在陸培元跟前跪著,膝蓋下擺處留了不少褶子。

  陸毓衍看著謝箏,道:「隨我一道過去。」

  謝箏趕忙頷首應了。

  這回出書房,各處的白事準備越發周全了。

  謝箏一眼看去,具是一盞盞的白燈籠,在風雨之中,顯得更加寂寥。

  靈堂已經支起來了,桂嬤嬤一面走,一面與陸毓衍道:「突然就出了這麼個事兒,姨娘這幾日身子原本就不好,硬撐著一口氣安排事兒,許是見了二爺回府了,這個家裡有個主心骨,姨娘一口氣就鬆了,這會兒尋了個院子,坐下來緩一緩。

  誰能想到會……因而府裡什麼都沒有,全是急急忙忙現準備的,那壽衣、棺木,具是找著眼下能挑到的最好的挑的了,二爺瞧著若是不合適,趁著還沒有入棺,還能再想想法子。」

  謝箏看了桂嬤嬤一眼。

  桂嬤嬤說的事情,倒是沒摻假。

  花翹說過,唐姨娘自打那天回來,整個人就無精打采的,身子骨定然不好。

  而府中白事的準備,唐姨娘也已經盡力了,畢竟,事出突然。

  一般而言,府中做事,都是有規矩的,一如傅老太太過世前一樣,上上下下心裡都有數,棺木是早些年屯的上號的楠木,請了工匠做的,壽衣是蕭玟、沈氏與蕭嫺背著老太太,日夜趕出來的,哪怕主子們忙不過來了,還有精通的丫鬟婆子搭手,全是自家的。

  陸培元還不到不惑之年,府裡又怎麼會備那些東西?

  只能催著人手出去買了現成的。

  陸毓衍也明白道理,腳步未停,嘴上道:「辛苦姨娘了,姨娘身體不好,媽媽也多上些心,府裡辦事兒,這會兒缺個誰都不夠人手。」

  桂嬤嬤趕忙稱是。

  謝箏跟著陸毓衍到了靈堂外頭,一拐過彎,就瞧見楊府尹一臉沉重地站在那兒。

  聽見腳步聲,楊府尹看了過來,喚了聲「賢侄」,又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陸毓衍拱手行禮。

  楊府尹深深看著陸毓衍,略略平復了情緒,才道:「賢侄節哀。」

  陸毓衍問道:「大人從城外而來?可有查到什麼?」

  「雨太大了,」楊府尹無奈又無力,「那條山道的狀況,賢侄你也知道些,原本就不算好走,今兒個又是這麼磅礡的雨勢,越發坑坑窪窪的。

  一開始接了信,我帶著手下人急急忙忙趕去,馬車落在山下,從山道上看下去,不曉得陸大人與那車把式的狀況。

  想著救人要緊,就都先救人去了,等把人都抬上來了,再看地面,都是凌亂腳步,亂糟糟的了。

  加之雨水大,車轍都沖刷得淡了,看不出什麼狀況來。

  雨天行人也少,我聽底下人說,那車把式也快不行了?他要是不張嘴,我也吃不准這到底是意外還是……」

  陸毓衍緊緊抿著唇。

  他自己也辦過案子,自然曉得其中現場勘查不是簡單的事情,雨水會破壞掉許多線索。

  楊府尹想來已經盡力了。

  「我想趁著天還未黑,自個兒去城外看看,」陸毓衍說完,見楊府尹並不反對,他又道,「大人吃不准是不是意外?莫非大人聽說了些什麼?」

  楊府尹訕訕笑了笑,搓著手,道:「不瞞賢侄說,我沒聽說過什麼。

  只是當官的嘛,誰手上沒幾樁彎彎繞繞的案子?我只是想到了你岳家。

  意外還是蓄意,我不知內情,評判不得。

  不過,陸大人對我關照良多,賢侄若有事要我搭把手的,只管開口。」

  陸毓衍道了聲謝。

  他送傅老太太回舊都,這些時日,陸培元手上在查什麼案子,陸毓衍都說不上來。

  再者,他這才剛回來,也不知道李昀與謝箏在這期間又查到了些什麼。

  一堆事情堆在眼前,這個當口,不能自亂陣腳,要一步步來了。

  楊府尹還要進宮復命,陸毓衍送他出去,站在陸府的匾額下,抬頭看了看那兩個字。

  謝箏站在一旁,琢磨著要開口,可雨聲極大,她說得輕了,陸毓衍聽不清楚,說得大聲些,萬一叫誰聽了一句半句去,那就遭了。

  陸毓衍垂眸,看了眼又沾了水氣的袖口衣擺,道:「這裡離客房近,去你那兒再收拾收拾。」

  謝箏應了。

  兩人進了客房,花翹機敏地守在外頭。

  謝箏想給陸毓衍添茶,提起半空的茶壺,又只好放下。

  這水都冷了。

  「淑妃娘娘走前認了,」謝箏理著思緒把淑妃害傅皇后的前因後果一一說完,又道,「另有一樁,殿下懷疑老太太並非病故,是莫太醫……」

  陸毓衍眉頭一皺,他記得清楚,去年冬日,他在蕭府遇見莫太醫,莫太醫斷言傅老太太命不久矣。

  莫太醫是宮裡賜下來的御醫,去年春夏,亦是他給傅老太太看診的,因而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疑心過。

  哪怕是初聞時難以接受,但陸毓衍想,那應當是真的。

  畢竟,他的父親也死了。

  陸培元在無法「病故」的時候,毫無徵兆的,發生了一場意外。

  「父親、他這些日子再查什麼?」陸毓衍握緊了拳頭,道,「是不是在查莫太醫?」

  謝箏沉聲道:「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查莫太醫,但陳如師陳大人給二爺捎了些東西,我剛才看了,沒看出端倪來,單叢說,伯父當時似是看出問題了。」

  陸毓衍的神色越發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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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5: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零一章 幫手

  陳如師捎來了東西?

  陸毓衍搭在桌沿的手指輕輕點了點。

  他有些意外,這份意外並不是因為陳如師會特特送東西來,而是意外那些東西竟引起了陸培元的注意。

  按說,陳如師如今在一個旮沓窩裡,他與陸家這些日子在查訪的宮中辛密根本八竿子也打不著,他手上會有些什麼狀況?

  「是些什麼?」陸毓衍穩著心神問道。

  謝箏壓著聲兒,道:「烏家那位聞老太太沒了。陳大人讓人畫下了老太太壓箱底的首飾頭面,我瞧著幾乎都是宮中東西,應當是她當年出宮時,淑妃娘娘給她的。」

  陸毓衍從舊都回來,自然曉得烏家事情。

  去年年末,李昀還派人去舊都,想從聞老太太嘴裡打聽出一些舊事來,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那位老太太轉頭就沒了。

  人沒了,自是什麼都打聽不得。

  不過,陸毓衍和李昀的想法相似,他擰眉道:「她沒得很突然。」

  謝箏順著陸毓衍的話,點了點頭。

  去年秋日,謝箏是親眼見過聞老太太,也與她有過口舌交鋒的,聞老太太摸不清謝箏的底細,言語之中多有避諱,但謝箏看得出來,老人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實則精明銳利。

  古話說,病來如山倒。

  上了年紀的人,一夜睡過去都不稀奇。

  可想到傅老太太,謝箏也覺得聞老太太的故去實在湊巧。

  尤其是,淑妃娘娘說過,當年,正是這位聞嬤嬤,看不得淑妃猶豫的樣子,先斬後奏,咬牙對傅皇后動的手。

  宮中的確有那麼一個人,通過巧源和田嬤嬤,讓她知道淑妃說不出口的隱秘,把傅皇后的死因對他們揭開了一個角,那麼,對方也必定知道動手的人是聞嬤嬤。

  「可有線索?」陸毓衍問道。

  謝箏知道陸毓衍想問的是什麼,可她只能搖頭,道:「還沒琢磨出來,看誰都像那麼一回事,又都不是。」

  後宮之中,為了自己、為了兒子、為了娘家,人人都有算盤和進退,別說剛進宮沒多久的謝箏看不穿,連陸培靜都是霧裡看花。

  偌大的宮城,人心都是隔了肚皮的。

  既然這一邊毫無頭緒,陸毓衍便先放下,另起一頭:「我等下先去看看陳大人捎來的那些圖樣,然後你隨我去城外一趟。」

  他匆匆回京,還未與謝箏說什麼溫情話,就叫突發的事情給打散了。

  說起來,他也捨不得在這樣的大雨天裡讓謝箏忙碌的,只是,他需要謝箏在一旁。

  現場的痕跡在雨中沒有剩下多少了,他此刻再是鎮定,可心裡依舊翻山倒海,他怕一不留心會錯過些什麼,而謝箏能幫他一一記下。

  謝箏對陸毓衍而言,不僅僅是捧在手心裡想要護著寵著的小姑娘,她還是他最得力的幫手。

  而且,陸毓衍曉得謝箏的性子,她不是一朵柔弱嬌花。

  陸毓衍抬手,把謝箏的手包裹住,十指相扣。

  往常時,該是他掌心的溫度更高些,陸毓衍會這麼做,也是想替謝箏暖一暖,別看開春了,但磅礡大雨下,還是涼得很。

  只不過,十指相交,掌心相扣,陸毓衍才發現,他現在和謝箏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暖和。

  謝箏回握著陸毓衍,轉頭看了眼西洋鐘。

  要去城外一趟,這會兒就算不得寬裕了,她便道:「還有一樁關於唐姨娘的……」

  陸毓衍的眼底陰沉沉的,半晌,道:「讓人看著她,等回來後再問她。」

  謝箏聽這話的口氣,心中便有了判斷:「二爺的意思是,伯父出事,與唐姨娘沒多大干系?」

  「她不傻,」陸毓衍道,「但她多少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

  謝箏微怔,關於唐姨娘這個人,謝箏只知她是成國公送來的,成國公給京中不少官家都送過女人,除了同為國公的定國公府不怕下了成國公的面子,定國公夫人河東獅吼把人轟出來了,其餘府裡都是收下了的。

  謝箏原想著,孫氏要回舊都伺候婆母,京中府裡總要有個人打理中饋內務,陸培元留著唐姨娘,讓她只做家中事,不涉及外務,倒也說得通,畢竟,誰家裡會明明有姨娘,還把姨娘束之高閣、再弄個管事娘子嬤嬤來?

  這不等於是擺明了疑心成國公嗎?

  如此亦是得罪成國公,和直接轟出去也沒多少差別。

  成國公有心安插人手,哪怕陸培元把唐姨娘送回舊都去,那還有會宋姨娘、袁姨娘,換湯不換藥。

  沒人是傻的,陸培元也不傻,他敢留著唐姨娘,絕不會是什麼大意,而是他有把握唐姨娘拿捏不了陸家的前程、他們家的生死。

  而唐姨娘呢?

  陸毓衍低聲道:「唐姨娘無親無故。」

  謝箏明白了。

  陸培元死了,對唐姨娘沒有半點好處。

  雖說唐姨娘不受陸培元喜歡,但她在陸家生活,吃穿不愁,孫氏不在京中,沒有長輩嫡妻壓在頭頂上,這日子可算是逍遙了。

  但陸培元死了,唐姨娘便是寡居,膝下無兒無女的,成國公想不起一顆沒有用的棋子,她要麼閉門念經,要麼去莊子裡等著老死。

  這兩條路,截然不同。

  唐姨娘又沒有親人捏在成國公手中,做什麼要讓陸培元去死?要讓自己的這一輩子都一片灰白?

  若說她自個兒與陸培元有私仇,唐姨娘掌著陸家中饋,要奪陸培元的命,有幾十種法子,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謝箏從頭仔細理了理,她想,花翹說唐姨娘這幾日憂心忡忡、坐立難安,也有可能是唐姨娘知道陸培元命不久矣,她的前路也一片茫茫,卻又無可奈何吧……

  真實緣由,要等回頭問過唐姨娘才曉得。

  大雨不等人,城外的線索要緊,唐姨娘在府裡,倒是可以先緩緩。

  陸毓衍和謝箏心裡有準數了,便起身出了屋子。

  兩人一道往書房去,陸毓衍要先看看那些圖樣。

  謝箏跟在陸毓衍身後,看著他絲毫不顯凌亂的腳步,心情不由沉沉。

  陸毓衍的悲傷沒有寫在臉上,但謝箏是明白的。

  不是因為她多懂陸毓衍,而是她親身品味過一次。

  事發突然,除了最初那狠狠抓心的那一下,之後一樁樁事情擺在眼前,根本沒空去傷心去難過,只會按部就班。

  那樣的緊張和忙碌充斥著腦海,會讓人沒空想,也不敢想、不願意去想親人的遇難。

  忙些也好,好過東想西想。

  就跟她一樣,彼時蒙著頭往京中走,怕叫人發現她還活著,怕叫人看出她女扮男裝,怕叫人搶了她那可憐的路錢……

  甚至夜深人靜,一個人縮在破廟裡時,還是無法放鬆下來。

  直到見到了蕭嫺,謝箏才大哭出來,宣洩心底的痛。

  那陸毓衍呢?

  謝箏沉沉看著他。

  陸毓衍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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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5: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零二章 失望

  兩人前後進了書房。

  聽見動靜,陸培靜緩緩抬起頭來,她已經止了淚水,只那雙眼睛通紅通紅的。

  謝箏這一兩個月跟著陸培靜,對她的習慣也算了解。

  明明是那麼愛乾凈愛漂亮的人,這會兒臉上都哭花了。

  謝箏走上前去,在陸培靜身前蹲下,抬眸安慰道:「娘娘,讓嬤嬤打些水給您凈面吧,書房裡有些東西,奴婢剛才沒看出端倪來,如今請了二爺過來看,但奴婢想,娘娘不如也一道看看?您肯定比二爺和奴婢更懂那些。」

  于嬤嬤聞言,趕忙道:「娘娘,阿黛姑娘說得在理,奴婢給您打水去。」

  見陸培靜點頭,于嬤嬤鬆了一口氣。

  于嬤嬤伺候陸培靜好些年了,最曉得她這直來直往的脾氣。

  陸培元突然蒙難,于嬤嬤以為,讓陸培靜憋著,還不如哭個痛快。

  只是,情緒是發洩了,哭過後的陸培靜空落落的,于嬤嬤也一樣心裡空著一塊,謝箏尋了個由頭讓陸培靜能做些旁的事兒,在于嬤嬤看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甭管看不看得懂,也該緩緩情緒。

  陸培靜握著謝箏的手腕,問道:「是些什麼?我能看明白?」

  謝箏轉眸看向陸毓衍。

  陸毓衍會意,讓單叢去把東西取來,又與陸培靜道:「是聞嬤嬤當年從宮中帶走的首飾的圖樣。」

  單叢捧著盒子進來,當著幾人的面打開。

  陸毓衍先拆了信看,陸培靜一張張翻看圖樣,直到于嬤嬤端著水盆進來,她才放下圖紙。

  簡單收拾之後,陸培靜又將心思放回了圖紙上,她來回看了兩遍,道:「看起來是宮裡用的東西,只是這麼多年了,我也不記得當年淑妃是不是用過這些,但瞧這款式配色,倒都是她喜歡的。」

  女人家的東西,陸培靜沒看出不妥來,陸毓衍越發一頭霧水了。

  他捏著陳如師的信,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陳如師看不懂,他也看不懂,那陸培元又是怎麼看明白的?

  陸培元待孫氏可以說是一等一的上心了,可他一樣分不清妻子那幾套看起來差不多的頭面到底有什麼分別。

  陸毓衍擰眉,目光凝在那些畫紙上,陸培元當時到底想到了什麼?

  謝箏瞄了一眼西洋鐘,道:「二爺,時候不早了,該出城了。這兒暫且交由娘娘來想吧。」

  陸毓衍分得清輕重緩急。

  雨勢絲毫不見小,為了趕時間,自然是騎馬出城。

  謝箏換下了宮裝,穿了身方便行動的衣裳,跟著陸毓衍出門。

  在前頭院子裡歇著緩口氣的唐姨娘正巧瞧見他們的身影,偏過頭問身邊丫鬟:「二爺與阿黛姑娘又要出門去?」

  「說是去看看老爺出事的地方。」小丫鬟道。

  半晌,唐姨娘才應了一聲,垂著眼簾,訕訕道:「她倒是去哪兒都跟著。」

  大雨裡的京城不似平日熱鬧,街上沒有多少行人,馬兒撒開蹄子跑,濺起了一地水花。

  雖然穿了蓑衣,帶著蓑帽,撲面而來的雨水還是模糊了謝箏的視線。

  好歹她擅長騎馬,這一段路又平坦易行。

  出了城,從官道繞行上山之後,路況越來越差。

  這條山路本就泥濘,落雨之後更是坑坑窪窪的,幾人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楊府尹雖回城了,但事發之地還有兩個捕快守著。

  見陸毓衍翻身下馬,那捕快行了禮,硬著頭皮給陸毓衍指了指。

  他當捕快也好些年了,命案也經歷過幾回,遇害之人的家屬哭得撕心裂肺,他一個外人看著,心裡也憋得慌。

  可若那位不僅僅是家屬,還是個能查案的官家人,那滋味就越發不同了。

  就跟前回他們衙門裡查古阮被害時一樣,哪個不是心裡滴著血,還拼著命要查個真相出來?

  同僚之情已是如此,這父子血脈……

  捕快暗暗嘆了一口氣。

  幾人下了山崖,到了馬車邊上。

  當時為了救人,顧不上先勘查現場,等把陸培元和車把式從馬車下抬出來了,附近都已經亂糟糟了。

  如今這裡已經是收拾之後的樣子了,最初的狀況,還需他們到順天府裡看記錄。

  雨水沖刷了痕跡,只一塊石頭的角落還沾了些血跡,不曉得是陸培元的還是車把式的。

  謝箏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哪怕她曉得自己記憶過人,也怕自個兒會忽略、記錯些細節。

  捕快道:「御史大人是為了一樁案子上山的,兄弟們去村裡問過,說當時都見到了御史大人,大人問什麼,他們也都答了,兄弟們聽著都沒什麼不妥當的。」

  陸毓衍有些失望。

  雖然楊府尹說過尋不到什麼線索,他自己也明白大雨之後很難有收獲,可真的站在這兒,還是失望的。

  深吸了一口氣,陸毓衍道:「走吧。」

  天暗了許多,城門也快關了,陸毓衍和謝箏只好回城。

  入城時,官兵道:「陸公子,馬捕頭讓我給您帶句話,那個車把式沒熬住,已經沒了。」

  謝箏的心狠狠一揪,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抬眸去看陸毓衍。

  陸毓衍神色平靜,只輕輕點了點頭。

  陸府門前,白燈籠扎眼。

  陸培靜沒有回宮,聖上允了她在陸府過一夜。

  謝箏換了身乾凈衣裳,喝了碗薑湯,身子才稍稍暖和些。

  陸府裡忙碌,陸培元被挪到了靈堂裡。

  唐姨娘跪在一旁,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陸毓衍看著她,道:「我有些事情想問問姨娘。」

  唐姨娘聞言,抬起眼簾睨陸毓衍,見他抬步往外頭走,才慢吞吞道:「二爺想問什麼,就在這兒問吧,外頭風雨大,裡頭還暖一些。」

  陸毓衍頓了腳步。

  謝箏走上前,道:「姨娘想當著老爺的面說嗎?」

  唐姨娘嗤笑了一聲:「我沒有什麼事兒,是不能當著老爺的面說的。」

  既如此,謝箏也不勉強她,道:「姨娘前些日子去的那家金銀鋪子,其實是成國公府的吧?」

  「是啊,」唐姨娘的聲音淡淡的,「國公府產業不少,那鋪子只是沾親帶故的,外頭也沒多少人知道。」

  「姨娘那天回來之後,就心神不寧了,」謝箏沒有繞圈子,直接道,「姨娘是去說了什麼,還是去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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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羨慕

  唐姨娘眉頭微微一蹙,很快又舒展開了,道︰「二爺與姑娘不如問我到底知道什麼。」

  如此直白的態度,倒是讓謝箏與陸毓衍意外。

  謝箏見陸毓衍微微頷首,她便順著唐姨娘的話,問道︰「那姨娘知道了什麼,又想說什麼?」

  唐姨娘雙手撐地,有些吃力地爬了起來,走到火盆前,隨意往裡頭丟了幾個元寶,道︰「我呢,是想看你們做什麼。」

  這番話說得繞口,唐姨娘也不管那兩人,又捧了一些元寶丟進去。

  火盆冒出濃濃的黑煙,刺得眼楮發痛。

  唐姨娘別過了頭,笑容苦澀。

  「誰也沒有信過我,老爺沒有,二爺也沒有,可到頭來,二爺只能來問我,」唐姨娘的聲音沙啞,「那我就說真話,我從沒有往成國公府裡傳過任何不能說的消息,而且,國公爺壓根對朝中爭鬥傾軋沒有半點兒興趣。」

  這話倒是讓謝箏和陸毓衍愣住了。

  成國公對這些沒興趣,他往這麼多官家送女人,又是圖的什麼?

  「國公爺喜歡家長里短罷了,」唐姨娘的神色淡淡的,「各家都有些烏七八糟的事兒。」

  事關成國公,唐姨娘說得格外簡單,並未細細說開去,但這兩句話,已經讓謝箏訝異了。

  雖說各人喜好不同,但成國公的這個喜好,很是讓人出乎意料。

  謝箏聽唐姨娘那意思,成國公愛聽的只怕不僅僅是各府兄弟紛爭,還會有些私密事情。

  唐姨娘的目光落在了棺木上,道︰「我說過二爺的小廝看上了夫人的丫鬟,說過老爺的腿上有兩顆黑痣,說過二筒叫隔壁劉大人家的狗兒欺負了,老爺黑著臉一個月都不理劉大人……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國公爺就是喜歡聽這些罷了。

  不該說的,我一個字都沒說過,姑娘,『您』的事兒,我一樣沒說過。」

  謝箏的眸子驟然一緊,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陸毓衍,陸毓衍亦是緊緊蹙眉,他們都聽懂了唐姨娘的意有所指。

  唐姨娘很清楚謝箏的身份,她說的是「您」,而不是「你」。

  陸毓衍的手落在謝箏肩上,指尖微微用力,示意謝箏平緩些情緒,莫要被唐姨娘牽著鼻子走。

  「姨娘,」陸毓衍把話題從謝箏身上引來了,「你說想看我們怎麼做,你認為我們能做什麼?」

  唐姨娘彎著眼兒笑了︰「國公爺聽多了家長里短的,知道的事兒也多,我問過他,老爺還能活多久。

  國公爺說,不怕知道得多,就怕知道得多了後,還想管得多。

  老爺他呀,想管的事兒太多了,想要他命的,又豈止是一個兩個?

  我不是沒勸過老爺,別攪和渾水了,二品大員的位子差不多就到頭了,真拼下去,能拼出個爵位來?

  可他說,他要對得起他那身血肉骨,他要對得起陸家百年名聲!

  呵……名聲!」

  謝箏的呼吸頓住了,雖未親耳聽過,但她能夠想像陸培元說這番話時的模樣。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他不會有絲毫的激動,他很平靜,他只是在說一句很平常的話。

  這是他的骨氣,是他的信仰,深刻在心中,而無需激烈表達。

  風輕雲淡,卻重如泰山。

  陸培元如此,謝慕錦亦是如此。

  謝箏抬眸看向陸毓衍,他的眼角泛紅,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這會兒躺在這兒,連氣都沒有了,你背在身上的陸家聲望,你兒子還背不背?」唐姨娘自顧自說著,手掌拂過棺木,眼神一點點銳利,猛得轉過身,看著陸毓衍,道,「既然是錚錚傲骨,那就繼續查呀,老爺是因一根簪子而死的,二爺,是真相大白,而是滿門被害,我等著看!」

  陸毓衍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百年的名聲,他不會放下,但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唐姨娘爭論,他直接問道︰「一根簪子?」

  「對,」唐姨娘道,「一根簪子。」

  謝箏垂著眸子,腦海之中,全是陳如師送來的首飾圖樣,她記得,那裡頭有六根簪子。

  她記憶出眾,那些圖樣又是認認真真看過的,此刻回憶起來,也算是一清二楚。

  起先,她並未發現任何不對的地方,剛想開口再問詳細些,突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驚得她一把抓緊了身邊的陸毓衍。

  「怎麼了?」陸毓衍扶著謝箏站穩了。

  謝箏瞥了唐姨娘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與陸毓衍道︰「想起一樁事兒來,二爺隨我再去書房看看。」

  陸毓衍頷首應了。

  唐姨娘目送那兩人快步離去,直到腳步聲都聽不見了,她的身子一軟,挨著棺木癱坐在地上。

  剛才都是強撐著,這會兒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乾了,連眼淚都收不住,一滴一滴往下砸。

  桂嬤嬤和小丫鬟總是勸她,讓她這樣那樣,可只有唐姨娘自個兒才明白,她稀罕的從來都不是一家子的中饋、內院事務,這些東西,換個仔細些的,但凡不蠢,都能做好。

  她想要的,只是有那麼一個人,能認真聽她說話,有事兒時能與她商議,她不是一個呆板的管家婆,她也有很多想法與見識,哪怕不夠成熟,哪怕不夠周全……

  她羨慕謝箏,因為謝箏能陪著陸毓衍查案子、走天下,謝箏是陸毓衍器重的幫手。

  她也想要做一個人的幫手,不需要兒女私情。

  只是,陸培元從未信任過她,他們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說話,就是陸培元說他要對得起陸家百年名聲。

  「我啊,是真的羨慕,可誰讓我沒那個命呢……」唐姨娘喃喃著。

  另一廂,謝箏急急推開了書房的門。

  她挑出了那幾張簪子圖樣,與陸毓衍一起去尋了陸培靜。

  陸培靜在客房裡,她睡不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于嬤嬤說話。

  聽聞謝箏與陸毓衍深夜過來,陸培靜顧不得什麼妝容不整,急切道︰「可是發現了什麼?」

  謝箏把圖樣癱在桌上,道︰「這幾根簪子,娘娘以為如何?」

  陸培靜聞言,就著燭光,認真看了看,道︰「我之前就看過,沒看出不妥來。」

  謝箏指著其中一根,道︰「若是永正十二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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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品級

  永正十二年?

  陸培靜沒明白謝箏的意思,眸底之中閃過一絲疑惑。

  她就這麼看著謝箏,見對方目光灼灼,不似胡亂開口瞎猜的,便趕忙沉下心來,喃喃道︰「十二年啊……」

  那一年,宮裡還是有不少事的。

  最大的那一樁,就是傅皇后的薨逝。

  彼時只當傅皇后是染風寒一病不起,但今兒個陸培靜已經從謝箏口中得知,傅皇后是叫淑妃害死的。

  「除了這一樁,還有齊妃娘娘生下了五殿下,」陸培靜低聲道,「比先皇后薨逝還早些,那年夏天,齊妃生了五殿下,搬離了安陽宮……」

  陸培靜一面說著,一面扭過頭去看于嬤嬤,腦海之中模模糊糊的那根弦,在對上于嬤嬤的視線時,突然之間就清楚了。

  她的眸子驟然一緊,不顧一下重過一下的心跳,將那幾張簪子的圖樣在桌上一並排開,迅速掃了一眼,指尖顫顫落在其中一根簪子上,「這個!」

  陸毓衍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那簪子造型華貴,但他實在不懂後宮女眷們的首飾,並沒有看出端倪來。

  陸培靜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一直都想岔了,淑妃有這些東西並不奇怪,這都是合規矩的,只是,聞嬤嬤出宮時是永正十二年。那一年,還沒有什麼夏淑妃呢!」

  那年,宮中最榮寵的是生下五殿下、從貴嬪晉了昭容的齊氏,那年,夏氏還是夏昭儀。

  直到永正十五年,白氏封后時,後宮裡才又晉了一批品級。

  齊昭容晉了齊妃,夏昭儀晉淑妃,白氏空出來的賢妃之位落在了曹昭儀的頭上。

  陸培靜點了點那根簪子︰「這簪子,只有四妃才能用的,當時的夏昭儀一定沒有,那聞嬤嬤到底是從哪兒拿了它?」

  陸毓衍聽明白了,垂著眸子看向謝箏。

  謝箏擰眉沉思。

  她也是想岔了的那一個。

  入宮有些時日了,對什麼人用什麼東西,心裡多少有些數,之前看這些圖樣時,因著「淑妃」這個名號,並未看出不妥來,直到剛才,突得想到了這個細節,這才匆匆來尋了陸培靜。

  果不其然,陸培靜亦看出來了。

  若這簪子並非是聞嬤嬤離宮時從淑妃手中得到的,那……

  「永正十二年的四妃……」謝箏低聲詢問。

  陸培靜的聲音沉甸甸的︰「淑妃、德妃的位子一直空著,貴妃的封號自打向貴妃沒了之後也空著,那年,就只有賢妃白氏。」

  謝箏想起了白皇后的容顏。

  她在宮裡遠遠見過白皇后一回,聽相熟的宮女們說,白皇后嚴肅、不苟言笑,只有在對上壽陽公主與皇孫時才會露出笑容來。

  可正是這位曾為賢妃的白氏,是舊事裡最大的受益者。

  淑妃曾說過,彼時她為了長安的出身惴惴,怕傅皇后已然看出了問題,她想過對傅皇后下手,可一直猶猶豫豫的。

  一來是心志不堅定,二來也沒有那麼好的手段法子。

  皇后畢竟是皇后,宮裡對付人的手段不少,死幾個宮女太監的也不是稀罕事,但若目標是皇后,想事成之後還全身而退,委實太難。

  偷聽了淑妃與方嬤嬤對話的聞嬤嬤先下手為強,就這麼奪走了傅皇后的性命,還做得乾淨利索。

  先斬後奏,淑妃心驚肉跳之餘,終是將人送走了。

  謝箏想,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淑妃當時等著「病故」,連長安的出身與傅皇后的死都與李昀說明白了,不至於在這等細節上與李昀說謊。

  那麼,聞嬤嬤呢?

  聞嬤嬤是心疼淑妃走投無路瞻前顧後,還是她為了另一個人對傅皇后下手、又把這事兒推到了淑妃身上?

  出宮之後,聞嬤嬤隱姓埋名,是她小人之心、以為淑妃會滅口,還是……

  還是她從頭到尾,想要躲的就不是淑妃!

  謝箏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心跳。

  陸毓衍和陸培靜的面色也不好看,這其中的狀況,沒想明白時是一頭霧水,等敲通了關節,一下子就清楚了。

  后位,常理來說,穩如泰山。

  傅皇后的品行擺在那兒,斷斷不會做出惹得聖上忍無可忍之事,她的背後又是舊都世家,更不可能讓傅皇后失去后位。

  賢妃白氏想登天,唯有傅皇后薨逝一條路。

  若聞嬤嬤的主子真是白氏,那這一招借刀殺人做得真是漂亮,淑妃直到臨死時,都一直認為傅皇后是因她而死的。

  謝箏下意識地去看陸毓衍,見對方眉頭緊蹙,神色凝重,不由輕聲問他︰「二爺還想到了些什麼?」

  陸毓衍只有模糊的想法,聽謝箏問起,還是道︰「淑妃說過,齊妃猜出些長安的出身,她才對齊妃下手的,可……可那麼隱秘的事情,齊妃從何得知?」

  謝箏一怔。

  陸毓衍又繼續道︰「齊妃還在安陽宮時,主位是白賢妃,與其說齊妃知道長安的事情,不如說她可能知道聞嬤嬤與白賢妃的往來。借刀殺人的買賣能做第一回,又怎麼不能做第二回?」

  謝箏的雙手不由攥緊了。

  陸培靜靜靜聽他們說話,道︰「沒有證據的事兒,這都是猜測,聞嬤嬤有沒有投靠白皇后,這還是兩說呢!」

  話雖如此,可要陸培靜解釋為何聞嬤嬤會有「四妃」的首飾,她也說不圓。

  只是心裡憋得慌。

  為了淑妃,更為了傅皇后。

  清亮的打更聲在雨夜之中也悶了幾分。

  陸毓衍看了眼讓陸培靜安心休息,帶著謝箏退了出來。

  靈堂之中,唐姨娘已經收拾好了情緒,跪在靈前,撒了大把的元寶進去,見兩人回來,她扯了扯唇角,什麼話也沒說,拖著步子慢慢出去了。

  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她也不想留在靈堂裡和他們兩看兩相厭。

  陸培元靈前有兒子兒媳,哪裡會稀罕她這麼個多餘的人?

  陸毓衍續上了三炷香,見謝箏直直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謝箏試探著開口︰「白皇后……」

  「娘娘說得也沒錯,沒憑沒據,」陸毓衍道,「齊妃在安陽宮裡有沒有聽到什麼,誰也不知道,若要問,也只能去問安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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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6: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零五章 認得

  謝箏轉頭看著外面的雨勢。

  陸府治喪,明日裡來悼念的人肯定不少,哪怕李昀為了一個臣子的身故而登門,人來人往的,陸毓衍也不方便與李昀溝通。

  可撇開這個時機,讓作為獨子的陸毓衍離開陸府去別處,也是招人眼的事兒。

  若論時候,此時最好。

  謝箏壓著聲兒與他道︰「我去見殿下?」

  陸毓衍沉沉看著她,剛要說話,又叫謝箏阻了。

  「我讓松煙隨我去,二爺不用擔心。」說完,謝箏想了想,擠出了笑容來。

  這個笑容說不上好看,甚至是勉強的,就謝箏的那雙鳳眼眸子,映著屋裡的蠟燭光。

  陸毓衍的掌心落在了謝箏的額頭上,輕輕覆著,他想問問謝箏,為什麼這個時候,她能夠笑出來,哪怕是擠出來的。

  話到了嘴邊,繞了一圈,還是都咽下去了。

  不笑,難道要痛哭流淚嗎?

  他不是沒見過謝箏哭的時候。

  在胡同裡,小姑娘抱著他的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在謝慕錦夫婦的墓碑前,她哭得只打嗝,怎麼哄都平復不了。

  謝箏並非不會難過,而是她很明白,何時能大哭一場,何時只能咬牙忍著。

  至親的突然亡故,陰謀重重,這種滋味不僅陸毓衍品嘗到了,去年時,謝箏一樣經歷過一回。

  他此刻心中有多痛,那時的謝箏就有多痛。

  掌心沿著謝箏的臉頰一路緩緩滑下,落到脖頸處,他微微用力,把她擁入了懷裡。

  謝箏有些驚訝,身子微微僵住了,卻沒有動作,在適應之後又放鬆下來。

  「丹娘,」陸毓衍的聲音低沉,落在謝箏的耳邊,「讓松煙和花翹一塊跟你過去,路上小心些。不用掛心我,我在這兒陪父親說會兒話。」

  他說得很慢,雖然謝箏沒有說出來,但陸毓衍知道,謝箏在擔心他。

  喪父之痛,又是突聞噩耗,陸毓衍心中波瀾,遠遠比他面上表現出來得多。

  可他必須挺著。

  謝箏當時能做好的,他也會做好。

  這個當口上,他不能一蹶不振。

  他心痛陸培元的離世,亦心痛謝箏曾經的遭遇,兩種痛楚糾纏著,讓他不禁緊緊抱住了謝箏。

  謝箏聽見了兩人重疊的心跳聲,說不上為什麼,眼眶就有些熱了,她吸了吸鼻子,頷首應道︰「我去去就回來。」

  陸毓衍鬆開謝箏,叫來松煙囑咐了幾句,目送他們離開。

  等瞧不見謝箏身影了,他才轉過身來,一瞬不瞬望著靈位。

  眼前氤氳模糊,陸毓衍抹了一把臉,嘆道︰「百年聲望……」

  父親不在了,就成了他肩上的擔子了。

  不僅僅是陸家,他還答應過謝慕錦要護謝箏一生,這些,都是他的責任。

  陸府離李昀的府邸不遠,但也說不得近。

  謝箏一路來,哪怕有簑衣,也是狼狽不堪。

  松煙拍著角門,隔了會兒,門房上才面色不善地打開了門。

  謝箏上前,道︰「我是陸婕妤娘娘身邊的宮女,有急事稟殿下與安公公。」

  門房深夜被吵醒,正是一肚子的不痛快,對上松煙還狠狠甩了兩個眼刀子,看著謝箏與花翹兩個姑娘家,反倒是不好發作了,又聽謝箏提及陸培靜,他的瞌睡就全醒了。

  今日京中最要緊的事兒,就是陸婕妤的兄長、都察院的陸大人亡故了。

  門房沒敢耽擱,請了他們進去避雨,又急匆匆去通傳了。

  很快,便有人手引著他們到了李昀的書房。

  安公公撩了簾子,示意謝箏入內。

  李昀剛起來,長髮簡單扎著,飲水潤了潤嗓子,道︰「你深夜過來,是不是陸大人的事另有隱情?」

  謝箏理了理思緒,把來龍去脈一一說明,在說到淑妃極有可能是做了刀子時,李昀的眸色深沉。

  「你是說,母妃的死,亦可能是……」李昀把茶盞按在桌上。

  與傅皇后薨逝時不同,那時候淑妃是猶豫不決,但對齊妃下手時,無疑她是下定了決心的。

  漱芳是她親自挑的,命令亦是她下的,淑妃臨死前,把這一切與李昀說得很清楚。

  可是,若淑妃是被人誤導而殺齊妃的呢?

  淑妃有罪,那誤導之人一樣有罪。

  李昀的目光落在了安公公身上︰「當年在安陽宮……」

  安公公恭謹道︰「安陽宮除了咱們娘娘,白皇后,還另有幾個嬪妃,娘娘彼時都要生了,哪裡會去白皇后跟前走動?

  奴才想不起來,當時有沒有在安陽宮裡見過那聞嬤嬤了。

  等娘娘出了月子,搬離了安陽宮,偶爾倒是會回去幾次,與相熟的嬪妃說說話。

  奴才當時不打眼,沒跟著娘娘回去過,實在是……」

  謝箏取出圖樣,遞給安公公,道︰「就是這根簪子,公公可有印象?」

  安公公瞇著眼楮看了看,倒吸了一口氣︰「奴才認得,這是白皇后的簪子。」

  如此確定,反倒讓謝箏怔了怔。

  李昀睨了安公公一眼,道︰「認得?」

  「認得,」安公公道,「要是淑妃娘娘與方嬤嬤還在,肯定也認得。」

  安公公仔細說了往事。

  這根簪子是永正九年白氏所出的三殿下抓周時,皇太后賞給白氏的。

  白氏很是得意,只要時機合適,就帶著這簪子到處走動。

  那時候,傅皇后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兒去打壓白氏氣焰,四妃位子又空缺,底下的誰也不敢越過白氏,也就無人與她爭鋒芒。

  後來,傅皇后薨逝,嬪妃素服,這些招搖的東西自然都收起來了。

  再往後,白氏暫理後宮,這簪子就沒再見她戴過。

  等曹氏、夏氏晉了四妃,宮裡重新備合適的首飾時,曹賢妃多嘴提了一句,問白皇后那根簪子的去處。

  那簪子不符皇后身份,又皇太后賞下來的,曹賢妃仗著與白皇后同是潛府出身,彼此相熟,很想討一討。

  白皇后輕描淡寫地,愣是沒鬆口。

  等出了鳳殿,曹賢妃拉著淑妃好一通說道,齊妃亦在一旁,沒插話,就靜靜聽著。

  「奴才那時候跟著咱們娘娘,把賢妃娘娘那一通抱怨聽了個正著,淑妃起先雲裡霧裡的,還說就一根簪子的事兒,能有多稀罕,賢妃何必為此與皇后置氣,賢妃就仔仔細細說過這簪子模樣。」安公公頷首,道,「就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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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6: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零六章 罪過

  沒有人出聲,書房裡落針可聞。

  啪的一聲,油燈突的亮起,又暗下去,才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氛。

  安公公瞅了李昀一眼,拿著剪子撥了撥燈芯,讓書房的光亮不刺目,也不昏暗。

  李昀背手站在博古架前,上頭擺著一隻翠玉小盆兒,不過掌心大小。

  這是齊妃從前常常把玩的,她沒了之後,李昀問聖上討了,一直擱在自己屋裡。

  謝箏半垂著眸子,心裡亦是翻滾。

  斷定了簪子的來路,陳年舊事似乎是更清晰了些。

  皇太后賞下來的簪子,白皇后又格外喜歡,彼時宮裡不少人都見過,這樣的東西,白皇后是斷斷不可能賞出去的。

  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聞嬤嬤,白皇后自個兒身邊的人,也不會有那樣的體面。

  偏偏,東西沒了,白皇后連遺失都沒有報,在曹氏問及之時,還打了馬虎眼。

  這倒是像極了漱芳偷走玉佩之後,淑妃娘娘的反應。

  聞嬤嬤是如何偷東西的?

  那是深宮內院,不是起火的行宮。

  李昀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偏過頭問安公公︰「安陽宮裡的東西就這麼好拿?」

  安公公訕訕笑了笑,硬著頭皮道︰「這奴才也說不好,那時候咱們娘娘都搬出安陽宮了。」

  這個說法,顯然不能讓李昀滿意。

  安公公只能皺著眉頭苦思冥想,道︰「就算要拿東西,肯定也是出宮當日或是前一日拿的,要是隔得日子久了,肯定會叫白皇后發現。

  白皇后防著她哩,要不然,那聞嬤嬤也不會隱姓埋名了。

  奴才記得,先皇后薨逝後沒幾天,宮裡就定了放人,名單都是刷刷就定了,沒耽擱什麼功夫。

  那幾日間,宮裡也是忙碌,一來治國喪,二來放出去的人手要各處拜別。

  當時安陽宮裡也放了好些人手呢,許是當時白皇后不在安陽宮,留下來的又忙著說話串門,疏忽了,讓聞嬤嬤得手了。」

  李昀擰眉。

  謝箏說了自個兒的想法︰「殿下,這事兒證據不足。白皇后畢竟是皇后,聞嬤嬤拿著簪子,殿下也不能將先皇后的死推到白皇后身上去。」

  白皇后若是咬死了聞嬤嬤偷盜,別說是讓她傷筋動骨了,只怕最後倒楣的是淑妃心心念念要保住的夏家。

  要謝箏說,要是不能一擊必中,這事兒只能先按下,尋更多的證據出來,免得打草驚蛇,就像陸培元和謝慕錦當年處理紹方庭殺妻案一樣。

  眼下的證據,委實太不足了。

  李昀沉默了許久,突然淺淺笑了。

  他生的溫潤,笑起來也叫人暖洋洋的。

  「顏家的氣緩過來了沒有?」李昀問安公公。

  這話沒頭沒腦的,安公公愣怔了會兒,才明白李昀的意思,搖頭道︰「沒呢,顏家本來就勢弱,這段日子叫永安侯府弄得大氣都不敢喘。」

  謝箏眨了眨眼楮。

  她跟著陸培靜進宮了,京中大小事情都不太清楚,李昀就這麼一提,謝箏也沒想起來顏家是哪個顏家,等說到了永安侯府,才猛得回過神來。

  永安侯府的公子劉維安,就是去年臘月裡與安瑞伯府的小伯爺盧誠在將軍坊鬥雞,被人暗戳戳捅了一匕首丟了命的那位。

  安公公瞧見謝箏疑惑,解釋道︰「那案子還是陸公子給審的。

  兇手不是小伯爺,永安侯府再是生氣,也不能與安瑞伯府過不去了。

  偏偏真兇又是個……最後,只能折騰顏家、衛家去了。」

  安公公沒直言,謝箏明白他的意思。

  真兇沒有背景,在權貴眼中,如螻蟻一般,一碾就死了。

  永安侯府做事素來橫行霸道、蠻不講理,不能找安瑞伯府麻煩,真兇又不夠他們出氣的,就只能尋上顏家和衛家了。

  顏三公子、衛三公子與劉維安交好,卻沒有護住劉維安,這在想出氣的永安侯府眼裡,就是罪過。

  謝箏暗暗想,這是真的不講理了。

  只是……

  她看向李昀,不懂李昀為何在此刻提起這樁事情來。

  「拿著這個去見顏才人,讓她琢磨琢磨要怎麼說話,」李昀把翠玉小盆兒取下來,交給謝箏,道,「小心些,回頭再交給安公公。」

  謝箏雙手接了。

  她知道顏才人,住在成萃宮裡,年紀不輕了,也不受聖上看重,宮裡沒幾個人會想起她來。

  此刻提及,莫不是這個顏才人與顏家有些干系?

  只是,李昀想讓她跟顏才人說什麼?

  安公公走到謝箏邊上,壓著聲音,解釋道︰「顏才人當年也住在安陽宮,離白皇后住的正殿不遠,她要是個眼楮尖的,許是看見過聞嬤嬤。姑娘好好問問她,便是沒看見,她為了她娘家人,也該……」

  謝箏會意了。

  陳年舊事,早就沒有證據了。

  想扳倒白皇后,總要有人出來指證。

  不管是真的看到了,還是潑髒水,這一盆子烏黑烏黑的水從頭到腳淋到白皇后頭上,聖上跟前,就不是那麼好蒙混的了。

  簪子不會說話,顏才人會。

  李昀與安公公可以在後宮行走,可好端端去了成萃宮,畢竟打眼,謝箏一個宮女,藉著陸培靜的名義走動,反倒還好些。

  她拿著李昀的信物,那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只要顏才人把白皇后拖下水,李昀就從永安侯府手裡保住顏家。

  謝箏跟著安公公出了書房。

  外頭的雨勢小了不少,冷風吹得涼意陣陣,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安公公低聲道︰「辛苦姑娘了。明日殿下會去陸府,給陸大人上香。」

  謝箏抿唇頷首。

  回到陸府,謝箏想快步往靈堂去,想到衣衫沾了雨水,怕陸毓衍擔心,還是先回房整理了一番。

  等她走到靈堂外頭,聽見腳步聲的陸毓衍回過頭來,四目相對。

  謝箏眨眨眼楮,想擠出個笑容來,陸毓衍卻先開了口︰「回來了?再過會兒,天快亮了。」

  一面往裡走,謝箏一面道︰「雨未停,天亮得也晚些。」

  她依著陸毓衍,低聲說了李昀的意思,道︰「這事宜早不宜遲,我明日就隨娘娘回宮去,二爺……」

  桃花眼映著燭光,似是浮著一層水,再往深處去,漆黑不見底。

  陸毓衍輕輕替謝箏理了理額髮,道︰「照顧好娘娘,不用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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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真話

  白日裡,陸府忙碌,不時有悼念的人來祭拜。

  好在曉得府中只唐姨娘一個女眷,便沒有幾位女客上門,陸毓衍帶著陸培元在都察院的幾位下屬,招待了眾人。

  陸培靜了無睡意,謝箏與她說了李昀的安排,她沒有多耽擱,估摸了合適的時間回了宮。

  謝箏換了宮裝,避著人到了成萃宮。

  成萃宮沒有主位,只幾個不得勢的老嬪妃住著,聖上幾年也想不起她們,整個宮室顯得冷清極了。

  顏才人住在偏殿裡。

  廊下灑掃的小宮女見了謝箏,不由上下打量了兩眼,她輕易不出成萃宮,不曾見過謝箏。

  「姑娘看著眼生。」她笑盈盈道。

  謝箏笑道︰「我是陸婕妤宮中的阿黛,我們娘娘讓我來給才人捎句話。」

  小宮女怔了怔,她知陸培靜得寵,但對方與顏才人沒什麼往來,好端端的又捎的什麼話?

  疑惑歸疑惑,她也不敢攔謝箏,轉身去通報了聲,引了謝箏入內。

  謝箏抬步進去,迅速掃了一眼屋裡狀況。

  顏家在朝中不出挑,顏才人亦不受寵,四十過半了,還只是個才人,在宮裡的日子自然比不得陸培靜。

  只看屋裡擺設,也能明白兩人差距。

  顏才人端坐在木炕上,打量著謝箏,道︰「婕妤娘娘那兒是有什麼吩咐?」

  謝箏行了禮,亦打量顏才人。

  顏才人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蒼老些,鬢角的銀絲都蓋不住了,帕子掩著唇,似是近日有些咳嗽。

  「昨日,我們娘娘的兄長過世了。」謝箏道。

  顏才人居於深宮,外頭的消息算不得靈通,但這樁事她還是聽說了的。

  雖然不知道謝箏為何提及,但顏才人還是道︰「我聽聞娘娘他們兄妹感情極好,此刻娘娘定然悲痛,還望娘娘能節哀。」

  「奴婢今日來,並非是娘娘有話帶給才人,而是五殿下,」謝箏一面說,一面掏出那翠玉小盆兒,「才人應當認得這東西。」

  顏才人瞇著眼看著那小盆兒。

  當年,她與齊妃同住安陽宮,彼時,一個貴人、一個才人,都是不受寵的,平日裡也常有往來。

  她在齊妃那兒見過這小盆兒。

  齊妃過了之後,聽聞李昀要了些她用過的東西留作念想,眼前的人能拿出這盆兒來,想來的確是奉了李昀的命令。

  不過,李昀尋她做什麼?

  「殿下是想問些齊妃娘娘的事兒嗎?」顏才人猜測道。

  謝箏搖了搖頭,瞥了眼伺候的小宮女。

  顏才人苦笑︰「留她在裡頭吧,姑娘放心,我一個得過且過的才人,哪個會在我這兒安插人?」

  這倒是句實在話。

  謝箏壓低了聲音,道︰「先皇后還在的時候,淑妃娘娘、也就是當年的夏婕妤娘娘,她的身邊有一位聞嬤嬤,才人可認得?」

  顏才人道︰「先皇后還在,那差不多都有二十年了,我想不起來了。」

  謝箏記著李昀的意思,道︰「那皇太后賞給白皇后的簪子,才人還記得嗎?」

  彼時同住安陽宮,顏才人少不得去給白皇后請安,自然見過對方極其喜歡的那根簪子。

  見顏才人頷首,謝箏道︰「那簪子落在了聞嬤嬤手裡,白皇后利用聞嬤嬤害了先皇后,聞嬤嬤藉由淑妃娘娘逃出宮去,臨走前順走了那簪子。」

  事關先皇后的死,顏才人的面色霎時間就白了,她喃喃道︰「姑娘,這話……」

  「這話沒什麼不能說的,」謝箏打斷了顏才人的話,道,「聞嬤嬤年前遇害了,只一根簪子,都過了快二十年了,不能讓白皇后認罪。婕妤娘娘不會讓先皇后死得不明不白,五殿下又與蕭家女定親。才人,殿下需要一個說『真話』的。」

  顏才人瞪大了眼楮,她一下子明白過來。

  什麼是真話,殿下想要聽的才是真話!

  她連連搖頭,道︰「我、我只是一個才人,我在宮裡幾十年了,這把年紀,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只想安安穩穩老死。

  殿下要與皇后爭什麼,是殿下自個兒的事兒,我不想摻合。

  姑娘出了我這門,今兒個說的話,我就當沒聽過。」

  說完了這幾句,顏才人便示意小宮女送客。

  謝箏一步也不動,道︰「顏家這些時日不好過吧?才人在宮裡安穩,您娘家可是叫永安侯府折騰嘞。」

  顏才人的呼吸一窒,她很清楚娘家的辛苦,平白招惹永安侯府,實在是無妄之災。

  可人家壓根不講理,顏家就那麼點能耐,她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元月裡娘家人來拜年,只能與她抱怨幾句,連開口求她都沒有,他們知道她苦。

  「殿下說了,只要才人添個助力,他便保了顏家,不叫永安侯府再胡亂生事了。」謝箏說得不疾不徐。

  顏才人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弱肉強食,」謝箏嘆息道,「才人別以為永安侯府折騰起來不要人命,他們就算鬧出了人命,您能替您娘家人出氣嗎?若是沒有鐵證,您連讓他們賠禮都不行。

  您當都御史大人是怎麼死的?不過是看穿了白皇后害先皇后的把戲而已。」

  顏才人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如果先皇后和都御史都是白皇后害的,那陸家和他們姻親的舊都世家肯定跟白皇后與恩榮伯府勢不兩立。

  李昀要娶的是蕭家女,自然也與舊都世家同一陣營。

  這兩方哪怕是鬥得你死我活,原本跟顏才人也沒什麼關係,不管結局如何,顏才人還是顏才人。

  可她的娘家頂不住永安侯府了。

  想到娘家人言語裡的艱辛,她的心跟針扎一樣。

  若是她得寵些,能在聖上跟前說上幾句話,顏家何至於此?

  眼前,倒是有一條路。

  照著李昀的意思走,若是走通了,娘家的困局就解開了,若是沒走通,她落在白皇后手上,顏家亦不保。

  但,她不走,顏家一樣保不住,永安侯府在京裡霸道的名聲,誰不曉得?

  她恐怕只能賭一把了。

  只是……

  李昀和陸家會不會過河拆橋?

  這問題到了嘴邊,顏才人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就算人家要過河拆橋,她和顏家的處境,能比現在還糟嗎?

  她光著腳呢,想要穿鞋子,就只有走一趟了。

  深吸了一口氣,顏才人直直看著謝箏,道︰「殿下想要我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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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6: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零八章 欺君

  謝箏出了成萃宮,繞了一圈,到了不起眼的宮牆下。

  略略等了會兒,安公公揣著手過來,瞇著眼楮道︰「虧得雨停了,要不然,這路更不好走。」

  謝箏行了禮,將翠玉小盆兒交還給了安公公。

  安公公收好了東西,壓著聲兒道︰「才人答應了?」

  「應了的。」謝箏答道。

  安公公頷首,道︰「後頭的事兒,殿下會安排妥當,姑娘放寬心,也讓婕妤娘娘節哀。至於才人那兒,我會使人盯著,不會讓她胡來。」

  說完了話,安公公轉身就走,謝箏亦沒有多做停留,快步回去了。

  使人盯著成萃宮也好,免得顏才人做糊塗事兒。

  不過謝箏以為,顏才人沒有那樣的膽量,也斷不會那麼糊塗。

  就算她去白皇后跟前通風報信,不說白皇后會不會信她這株牆頭草,最要緊的,是恩榮伯府救不下顏家。

  一旦她左搖右擺的,哪怕永安侯府給恩榮伯府一個臉面,不再找顏家麻煩,但顏家會另豎敵人。

  李昀和舊都世家想動顏家,顏才人還能搬動哪座山?

  總歸是恩榮伯府與李昀神仙打架,顏家夾縫裡過日子,顏才人自然選個更穩妥的。

  當日傍晚,楊府尹深吸了一口氣,拿著厚厚的案卷進了御書房。

  聖上正與李昀下棋,他將手中的棋子丟回棋簍,走回大案後頭。

  他沒急著看,端起茶盞抿了抿,他近來喉嚨不適,時不時要拿茶水潤一潤︰「陸培元的死,是意外還是人為?你直接給朕一個答案。」

  楊府尹咬著後槽牙,拱手道︰「聖上,陸大人的死是人為,並非意外。」

  聖上的眉頭皺了起來︰「哪個膽兒那麼肥,敢在天子腳下,謀害朝廷命官?」

  楊府尹硬著頭皮,尷尬地笑了笑。

  被害死在京中的朝廷命官,陸培元不是頭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不說旁的,臘月裡才剛剛翻了紹侍郎的案子呢。

  只是,紹方庭的事兒牽扯了嬪妃公主,楊府尹不能掛在嘴邊,只能用這麼個似是而非的笑容來提醒聖上。

  果不其然,聖上的臉霎時間陰沉沉的。

  他重重哼了一聲,打開案卷,仔細看了起來。

  楊府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這案卷是他親自寫的,每一個字落下去時,他的手都抖得厲害,前前後後的,不曉得寫廢了多少張,最後咬著牙甩了自個兒一個耳刮子,才算穩住心神。

  早些時候,楊府尹去陸府上香,回衙門的路上就給李昀的人手攔了。

  對方悄悄引他到了一處小院,李昀仔仔細細說了他的意思。

  李昀讓他寫假案卷。

  看著李昀那張溫和的面容,聽著驚心動魄的舊事,楊府尹只覺得五雷轟頂。

  這是欺君之罪吶,這是要砍頭的買賣!

  楊府尹心裡是斷斷不肯幹的,可他張了張嘴,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朝中各有派系,彼此各為其主,楊府尹沒有所謂的「主子」,也因此,他缺少至交好友。

  而陸培元,恰恰是他稱兄道弟的好友。

  人生難得一知己,陸培元枉死,而他這個做兄弟的,明明曉得幕後有一個黑手,還要一板一眼的做事,錯過了把黑手拖出來的機會?

  這是官場,也是修羅場。

  辦一般案子時,還有證據不足,劍走偏鋒的時候,牽扯了嬪妃世家皇子之爭,還指望能光明磊落、絲毫不越線的辦案?

  楊府尹沒有那麼天真,他穩坐順天府,自然有他的本事。

  他選擇跟著李昀、跟著陸家,一條道走到黑。

  他張口閉口叫陸毓衍「賢侄」,那他這個「世伯」,也總要有些用場才是。

  楊府尹寫了與勘查結果截然不同的案卷。

  上頭寫著,陸培元出事的地方,衙門裡有找到人為損壞道路,製造障礙的痕跡,只是雨水太大,痕跡被破壞得厲害,起先還沒看出來,是後來陸毓衍帶人再次查看時,才發現了些許印子。

  又寫了陸培元查案時去的村子,有村民指出來,當日村裡出現過三個陌生人,他以為他們都是一行,並沒有放在心上,後來等衙門裡問話了才知道,陸培元除了車把式,並沒有帶其他人,那第三個人,不是陸培元帶來的。

  他還寫了車把式嚴老七,嚴老七送回京城時就剩下一口氣了,直到咽氣前,迴光返照,說馬車當時行得不快,是路上有障礙才會翻車的,衙門裡也因他這句話,重新梳理陸毓衍查看現場時記下來的不妥之處,確定了那些印子。

  上頭的這一些,全是楊府尹編造的,沒有一句是真話。

  「千真萬確?」聖上睨了楊府尹一眼,吩咐身邊人,道,「讓陸毓衍進宮來。」

  內侍匆匆去了,楊府尹還被那句「千真萬確」給唬得心跳加速,他根本不敢去看一旁的李昀,只暗悄悄狠狠捏了自個兒一把,抬起頭來,一副篤定模樣︰「臣具是如實稟報。」

  聖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道︰「既然不是意外,那陸愛卿遇害,一定要查出個說法來!把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一並叫來!」

  內侍又要出去傳話,楊府尹出聲阻了︰「聖上,這案子……三司會審也不合適。」

  聖上疑惑,挑眉看著楊府尹,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楊府尹告罪了一聲,走到大案前,把案卷往後翻了翻︰「前些日子,一位永正十二年放出宮的嬤嬤被害,她的遺物裡有這麼一根簪子,底下衙門裡畫了圖樣送到了陸大人手中,臣也把它臨摹了來,不知聖上對這根簪子還有印象嗎?」

  聖上的視線盯在圖樣上,眸色深沉︰「似是有些眼熟。」

  「這是當年皇太后賞給皇后娘娘的簪子,」楊府尹不敢看聖上的神情,也怕叫聖上看出他的心虛,只低著頭道,「而那位嬤嬤是淑妃娘娘身邊的。

  陸大人出事之前,還萬分猶豫地與臣提過這事兒,說事情透著蹊蹺,可若是查起來,就牽扯著後宮,讓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沒曾想,這才幾天,陸大人就出事了,臣琢磨著,會不會與這簪子有關?」

  聞言,聖上面色鐵青,指尖點著案卷,想罵楊府尹兩句,聲音又堵在了嗓子眼裡,難受得不得了。

  此刻,李昀卻先開了口︰「是娘娘身邊的哪位嬤嬤?」

  「聞嬤嬤,」楊府尹道,「她出宮後隱姓埋名,要不是去年巡按應天、鎮江府時,陸巡按因著幾樁案子與聞氏的婆家烏家打了幾次交道,誰也不曉得那烏家的老太太竟是淑妃娘娘身邊的舊人。也正因著這一層,她突然沒了,底下衙門裡才會把遺物的圖樣送到陸府。」

  李昀垂著眸子,眉宇之間透著幾分低落和猶豫,半晌與聖上道︰「兒臣倒是聽娘娘提過那聞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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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6: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百零九章 爪子

  「哦?」聖上面露訝異,嗓子喑啞,他重重咳了兩聲,才道,「永正十二年放出宮的嬤嬤……你那年才剛出生,等你到淑妃宮裡時,韶華宮都換了不少人了,好端端的,她跟你提個老人做什麼?」

  李昀沒有回答,站起身來,給聖上添了潤喉的茶水︰「父皇要當心身體,兒臣與您下了半局棋,您一直在咳嗽。」

  說完這話,李昀的目光在幾個內侍身上轉了一圈。

  「太醫瞧過了,沒什麼大礙,」聖上隨口應了,沒有駁李昀的意思,道,「都下去吧。」

  內侍魚貫而出。

  楊府尹看在眼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重頭戲要來了。

  李昀的聲音壓得很低,道︰「娘娘是在臨走之前,跟兒臣說的聞氏。」

  聞言,聖上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怎麼說的?」

  「娘娘心懷愧疚,這些年她一直都惴惴不安,」李昀道,「不僅僅是母妃的事兒,還有先皇后娘娘。」

  聖上的眼底閃過一絲寒意,冰冷冰冷地,看著李昀︰「先皇后怎麼了?」

  李昀微微垂著眼,道︰「先皇后與娘娘和睦,只一回,因著皇姐不懂事,把房幼琳給弄哭了,娘娘與鳳殿給先皇后賠罪,先皇后顧著房幼琳,對娘娘的語氣重了些。

  娘娘自個兒沒放在心上,哪知道聞嬤嬤為此記恨上了先皇后。

  先皇后突然病故,聞嬤嬤告訴娘娘,是她為了給娘娘出氣謀害了先皇后。

  娘娘又驚又怕,想說出真相,又怕背上謀害先皇后的罪名,連累娘家和皇姐,她不敢再留聞嬤嬤在身邊,給她添了些銀錢,把聞嬤嬤送出宮。

  這事情,娘娘擱在心裡快二十年了,原本想帶到地下去的,最後一些日子裡,她夢見了先皇后,十分慚愧,就告訴了兒臣。

  娘娘說,蕭府老太太與先皇后是親姐妹,讓兒臣莫要辜負蕭嫻。」

  李昀說完,御書房裡靜悄悄的。

  聖上沉沉看著李昀,不置可否。

  楊府尹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亂動亂看,但他心裡跟明鏡一樣。

  一個嬤嬤,能為了這麼點兒事情對當朝皇后下手?這怎麼可能!

  擺明了就是另有內情,李昀不能照實說,就胡編亂造了一通。

  偏偏李昀的語氣沒有一絲不自然,真真切切的,仿若他與淑妃娘娘真的有過這麼一番對話。

  楊府尹暗暗想,這指鹿為馬的本事,李昀可比他厲害多了。

  聖上慢條斯理抿了一口茶,道︰「長安和房幼琳鬧過?朕怎麼不知道。」

  話出口了,聖上也沒想要李昀回答,自個兒擺了擺手,道︰「就長安那脾氣,跟誰鬧都不奇怪。」

  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常常與壽陽鬧,那她小時候欺負房幼琳,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孩子之間的雞毛蒜皮、不傷筋動骨的事兒,也不會有人到他跟前來碎嘴。

  放下茶盞,聖上問李昀︰「你信她說的?信先皇后並非病故,而是被人謀害?」

  「兒臣信,」李昀一字一字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況且,宮裡沒有人質疑過先皇后的死,娘娘何必在臨走之前,把事情攬在自個兒身上?一個不好,害的是她夏家。

  也正是因此,兒臣在聽娘娘提了之後,沒有稟報父皇,直到看到這簪子圖樣。

  這簪子是皇太后賞給皇后的,根本不該在聞嬤嬤手上。

  聞嬤嬤當年害先皇后,到底是為了給娘娘出氣,而是奉了他人之命而為?」

  聖上靠著椅背,目光灼灼看著李昀,似笑非笑,道︰「照小五的意思,是白氏害了先皇后,現今叫陸培元發現了端倪,這才使得陸培元身亡?就只這麼些線索,讓朕去質問白皇后?小五,這不是家事,這是國事!」

  李昀並不意外聖上的反應,靜靜聽聖上說話。

  聖上訓了幾句,想到楊府尹還在一旁,便沒有繼續落李昀的面子,揮手道︰「愛卿知道這案子要怎麼辦吧?」

  楊府尹搓了搓手。

  怎麼辦?

  比照著長安公主害紹方庭、謝慕錦的案子來,底下人該倒楣的倒楣,該受罰的受罰,總歸是和稀泥。

  可楊府尹已經上了李昀的船了,肯定不能就這麼下去,他壯著膽子,道︰「聖上,當時陸培元看出這簪子的門道,雖然不敢果斷查訪,但也沒有擱在一旁,他跟臣說過,他給舊都府裡送了信,讓他們去查查聞嬤嬤和那烏家的事情,同在舊都,總比他在京裡方便。臣琢磨著,舊都那兒許是查過了的。」

  隨著楊府尹的這一番話,聖上的臉色一點點鐵青,楊府尹縮著脖子,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硬著頭皮說完了。

  聖上的眼底喜怒不明,道︰「你出去看看,陸毓衍怎麼還沒來?」

  楊府尹如獲大赦,麻溜地滾了出去,留下李昀面不改色地站在聖上身邊。

  聖上的目光落在了李昀身上。

  深邃幽深的眸子似是見不到底,聖上一瞬不瞬看著李昀,隔了許久,才哼笑了一聲。

  以前,他總覺得這個兒子太過溫和了,說話做事不急不躁,卻不見鋒芒,沒有稜角,不合他的心意。

  直到去年,朝中為了鬥雞一事罵盧誠,指桑罵槐到了蘇潤卿和陸毓衍頭上,他問李昀看法時,對方才露出一些心思來。

  不冒進、沉得住氣,聖上為此很是滿意。

  眼下,李昀是真正把爪子都伸了出來。

  聖上懶得去計較長安和房幼琳的矛盾是真是假,他對面前的卷宗也沒有細看的興趣了,李昀的目的很明確,要把白皇后拖下水。

  「你這是拿舊都世家來壓朕?」聖上的語氣裡辨不清情緒,「舊都知道先皇后死因有疑,陸培元又死得不明不白的,朕要是護著白氏不給個交代,他們就該討說法了,是吧?說說看,還備了多少後招?」

  被聖上說穿了心思,李昀也沒有退後,只是低著頭,道︰「兒臣不敢。」

  「不敢?你不敢個屁!」聖上重重拍了拍大案,震得茶盞蓋子哐當響,等一切重歸寧靜,他的臉上才露出些許若有似無的笑意來,「行了,折騰吧,讓朕看看你的本事,朕這個位子,原本就是能者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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