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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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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2: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絲巾

  松煙提著燈籠走在前頭,時不時偷偷往後瞄一眼,心裡不住犯嘀咕。

  雖曉得陸毓衍和謝箏是在談論案情,但一個世家公子,一個姻親家的丫鬟,二更天裡琢磨別人夫妻感情如何、子嗣如何,這感覺實在有些怪異。

  偏偏那兩人無比正兒八經,口氣與之前討論羅婦人是不是兇手時如一。

  松煙摸了摸鼻尖,這麼一看,反倒顯得他心思太多了。

  梁大人夫婦到底是個什麼狀況,謝箏也說不上來,但要她來講,感情好的夫妻也不見得子嗣多。

  就好像謝慕錦與顧氏,成親快二十年了,謝箏的印象裡,父母從沒有起過爭執,關係融洽又親密,不還是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嘛。

  怎麼落在陸毓衍口中,子嗣艱難,就好似成了夫妻關係不好的證據了……

  「這也說不好,」謝箏低低哼了一聲,嘀咕道,「人家關起門來好好壞壞,又不是看生了幾個哥兒姑娘。你不也沒有同胞兄弟嗎?總不是陸大人與陸夫人感情疏遠的關係吧……」

  聲音壓得極低,鼓著腮幫子,口齒都不夠清晰,謝箏原本就是悄悄抱怨,不打算叫陸毓衍聽見。

  偏偏陸毓衍就在她側前方兩步,一陣夜風從背後吹來,聲音順風而去,謝箏的心噗通直跳,她說不好有沒有被聽見。

  佯裝若無其事,謝箏加快了腳步,心虛地偷偷去看陸毓衍的神情。

  陸毓衍的薄唇微微抿住,眼底有一層淡淡的霧,只一瞬間又消逝不見了,似笑非笑一般,若有似無的,最後連這點笑容都消失了。

  這樣的反應,到底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謝箏看不透,又不能一直盯著,只好收回視線。

  「今日太晚了,要不然,倒是可以去梁家拜訪。」陸毓衍突然道。

  謝箏也是這般想的,鄭夫人辦了書畫社,又常年資助城中善堂,與之來往的人數不勝數,但論起私交來,梁夫人是其中一人。

  「沒有實證,就算去問梁夫人,她也不一定會說。」謝箏道。

  畢竟是一條人命,鄭夫人不是喪心病狂的人,不會掛在嘴邊四處說道。

  她告訴羅婦人,應當是想幫她從寶姐兒夭折的陰影裡走出來,而鄭夫人若也說給過梁夫人聽,那恐怕也只有兩種原因。

  鄭夫人信賴梁夫人,她心中的苦悶無處化解,只能找好友傾訴,亦或是梁夫人也有不可叫外人知道的痛苦,鄭夫人以自身經歷來幫她,就像對羅婦人一般。

  若是前者,無憑無據的,鄭夫人已經過世了,梁夫人不願意辜負鄭夫人的信任,不輕易提對她不利的事情,這是情理之中的;若是後者,梁夫人就更加不會說了。

  陸毓衍曉得謝箏的意思,點頭道︰「明日一早,要先去寧國寺裡問一問。」

  白日再炎熱,傍晚時也落了一場雷雨,掃去了一整日的暑氣,這會兒夜風吹在身上,添了絲絲涼意。

  謝箏的脖頸涼颼颼的,猛得就想到了她那跟絲巾,忙道︰「衍二爺,奴婢的絲巾……」

  「丟了。」謝箏的話才說了一半,陸毓衍就出聲打斷,落下這麼兩個字。

  「丟了?」謝箏詫異地看著陸毓衍,這人拿走她的絲巾不說,還一聲不吭就丟了?

  陸毓衍坦蕩,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道︰「剛才吃了包子,沒找到帕子,順手就拿絲巾擦了手,沾了油的絲巾自然就扔了。」

  謝箏想說什麼,陸毓衍的理由又充分得叫她無從質疑反駁,只好閉了嘴。

  大街上不及白日裡熱鬧,絲竹聲從遠處傳來,帶了幾分旖旎與繾綣。

  謝箏勉強把絲巾拋到了腦後,心不在焉的,乾脆仔細聽絲竹聲。

  京中唱的小調與鎮江城中不同,蕭嫻在信上寫過,明州城裡的調子更加軟糯,連她一個姑娘家聽了都對唱曲人的容顏好奇,也難怪蕭柏外放時不肯帶上蕭臨,真在明州住上五年,蕭臨回京時指不定就成了個喜歡聽曲逗趣的紈褲了。

  謝箏當時捏著信紙笑得直不起腰來,回信裡連連說蕭嫻嘴巴太損,哪有這般說自己的哥哥的,叫蕭臨知道了,非氣壞了不可。

  隔了月,蕭嫻的回信又到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寫的內容卻是大言不慚。

  蕭嫻說她這是一心為了蕭臨好,等嫂嫂進門,一定分外感激家中只有一個時時刻刻以防哥哥學壞的小姑,而不是個小叔子,兄弟兩人整日裡胡作非為。

  謝箏看了一半,正笑話蕭嫻厚臉皮胡說八道,哪知後頭的筆鋒一轉,真的就是胡說八道了。

  蕭嫻寫著,陸毓衍和蕭臨年紀相仿,同在京中,與親兄弟也沒什麼差別,指不定謝箏與她前後腳離開京城,那兩人無法無天了,哎呀哎呀那可怎麼辦!

  謝箏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偏偏蕭嫻不在跟前,不能撓她癢癢,謝箏只能拿指尖狠狠戳了兩下信紙洩憤。

  不過就是定了親了,她當時與陸毓衍一句話都沒說過,還怎麼辦,才不理嘞!

  那年的舊事紛紛冒出來,謝箏不禁五味雜陳。

  她不曉得這幾年陸毓衍與蕭臨有沒有無法無天,但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能不理會衍二爺。

  陸毓衍叫她去衙門裡認人,她要去,叫她去燕子村問話,她還是要去,連把她的絲巾丟了,她都只能吃啞巴虧。

  謝箏越想,腳步越快,直到到了蕭家外頭才回過神來,規規矩矩向陸毓衍行禮告辭。

  陸毓衍沒有應,示意松煙去敲門。

  沒一會兒,角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見了陸毓衍,趕緊問了安。

  陸毓衍先一步邁過了門檻,謝箏疑惑極了,都這個時辰了,陸毓衍莫不是還要去給傅老太太問安?

  穿過廡廊,陸毓衍頓了腳步。

  謝箏左右一看,心裡有數了,她要走垂花門進內院,而陸毓衍則在這裡拐了彎,前頭不遠是蕭臨的院子。

  依著規矩,自是當主子的先行,謝箏垂著頭,等著陸毓衍先走一步,立了半晌,不見陸毓衍挪一挪步子,她不禁抬起頭來。

  陸毓衍的腳步卻在此刻動了,他不疾不徐往前頭去,一面走,還一面道︰「這般稀罕那根絲巾?回頭賠你一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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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2: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驚夢

  謝箏怔了怔,望著陸毓衍的背影,直到他越行越遠。

  不知不覺間,手指落在了脖頸上,指甲尖觸及還未完全消散的淤青,一時刺痛,謝箏這才回過神來。

  倒抽了一口氣,謝箏忿忿想,她哪裡是稀罕絲巾了?

  分明是陸毓衍自個兒想岔了,倒成了她問他討要東西一般。

  二門還未落鎖,謝箏回到安語軒時,蕭嫻剛剛梳洗完,只著一件中衣,歪在榻子上翻書看。

  見她進來,蕭嫻把書冊扔到一旁,支起身子來道︰「聽說兇手抓住了?」

  「抓著了,就是上回勒我的婦人。」謝箏說完,見蕭嫻睜大眼楮,一副急切模樣,便在她身邊坐下,將事情從頭到腳說了一遍。

  蕭嫻聽得眉頭緊鎖,連聲嘆道︰「這樁案子,原本與我來說,就與書上的故事一樣,我曉得了來龍去脈,卻都與我沒什麼干系,可這一回,因著你與鄭夫人,竟是離我這般近,連聽你說案子進展,心情都不禁起起伏伏。」

  謝箏莞爾,道︰「叫姑娘操心了,好在兇手是抓到了。」

  「不是還有細節處沒有弄明白嗎?」蕭嫻的聲音添了幾分猶豫,「鄭夫人當真會……」

  謝箏搖了搖頭。

  不管這麼多人信或者不信,謝箏想,羅婦人在那一刻是沒有必要胡說八道的。

  蕭嫻嘆息一聲,見謝箏低落許多,她趕緊坐直了身子,嗔怪道︰「你出去幾個時辰了,也沒吃上晚飯吧?瞧我,一急起來又是輕重緩急都亂了套了,我讓人在小廚房裡熱著飯菜,你趕緊用一些。」

  謝箏見蕭嫻急切地要叫淺朱去廚房裡取,趕忙攔她︰「姑娘,不著急的,奴婢吃了幾個包子了。」

  蕭嫻疑惑︰「你出門時身上連個銅板都沒有帶,如今衙門裡問話作證,還管吃食了?」

  這話問得有趣,謝箏忍俊不禁,笑著說了情況。

  蕭嫻扶住了謝箏的肩膀,上下打量,最後把視線落在了謝箏的鳳眸上︰「你說表兄叫松煙買了包子,蘇公子先走了,包子就便宜你了?還是香客居的牛肉包子?」

  謝箏叫她盯得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他果真還是認出來了吧?」蕭嫻語氣七分篤定、三分猶豫。

  謝箏訕訕笑了笑,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到底沒有把絲巾的事兒與蕭嫻說。

  最初時,謝箏想過,若陸毓衍當真認得她,大抵是恨不得掐死她算了,可回京這小半個月裡,她又有些吃不準了。

  只憑五年前那一眼,謝箏不信陸毓衍能認得她,姑娘家女大十八變,又是差異最大的這幾年,就算是她自己看,也只有眼楮與小時候相像,陸毓衍又不是與她相熟的蕭嫻,怎麼能認出她來?

  可若說沒有認出來……

  那陸毓衍的態度就太過奇怪了。

  尤其是今日,倒不是她稀罕那條絲巾,陸毓衍順手丟了也就丟了,賠她一條,她一個小丫鬟,敢收表公子給的東西?陸毓衍就敢真送她?

  就蕭嫻嘴裡的清冷矜持的陸表兄,能做出那等事情來?

  謝箏越想越覺得亂,正好淺禾提著食盒進來,她乾脆先坐下用飯。

  蕭嫻聽聞陸毓衍與謝箏一道回的蕭家,使人去前頭問了一聲,才曉得陸毓衍與蕭臨在前院裡飲酒,今夜大抵是宿在蕭家了。

  當夜是淺禾值夜,謝箏一人住在廂房裡,輾轉反側入睡,夢境支離破碎,裡頭有無數個陸毓衍。

  一個衝他冷笑,一個想掐死她,一個質問她為何對他隱瞞身份,一個手持紅玉深情款款……

  謝箏嚇醒了,出了一身大汗,瞪著眼楮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半天緩不過神來。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謝箏才又稀里糊塗地睡過去。

  清晨時,陸毓衍就起來了,趕在城門剛開時就往寧國寺去。

  因著兇手抓住了,城門守備不用再一一查驗,這叫出入城的百姓都鬆了一口氣。

  清晨的寧國寺裡已經有了不少香客,整理功德簿的師父聽了陸毓衍的來意,與他一道翻出了給三娘供奉長明燈的記錄。

  冊子上記的很簡單。

  三娘沒有姓,只三娘這麼個稱呼,永正五年三月初三生的,三月初四夭折,僅僅只活了一日。

  許是時間太短了,父母還未來得及替她好好取個名字,就因著生辰、亦或是家中排行,喚了「三娘」。

  長明燈是周年祭的永正六年點上的,落款為「素素」,這二十幾年間,燈油香燭從未斷過。

  「幾十年前的事情,貧僧不清楚,但自從十年前貧僧掌了功德簿起,從未見過素素施主,給三娘來添香油的都是鄭夫人,她說她是代人供奉。」大師合掌誦了一聲佛號。

  陸毓衍下了山,入城時,正好遇見了蘇潤卿。

  蘇潤卿等他等得心急,道︰「天剛亮我就去陸家找你,他們說你住在蕭家了,等我去了蕭家,門房上又說你大清早就去寧國寺了,我只好在這裡等著,免得又錯過了。」

  陸毓衍把馬繩交給松煙,道︰「殿下是怎麼想的?」

  蘇潤卿摸了摸鼻尖,道︰「我琢磨殿下的意思,羅婦人抓住了,這案子算是結了,鄭夫人沒做過惡事,自然要還她一個清白,免得人走了還不安生,要是做過,還是要理理順,稟明聖上,再做處置……」

  陸毓衍大致曉得李昀的意思了。

  鄭夫人殺人,若只是一樁單獨的案子,衙門有衙門的規矩章程,國子監也有國子監的體面,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事情清清楚楚就好。

  可眼下恰好正逢秋闈,明日八月十二,正是秋試的第二場,真傳了風聲出去鬧開了,叫人說國子監博士的夫人謀害人命,少不得添是非。

  即便這事兒要辦踏實,至少也要等秋闈放榜之後,具體的事項,李昀也不能一人做主,要聽聖上的意思。

  陸毓衍頷首,道︰「無論後頭怎麼辦,事兒總要先查清楚。功德簿上寫著,給三娘供奉的是一個叫『素素』的,鄭夫人與素素來往,依那位大師所言,最少也是從十年前開始,這麼長年頭的交情了,鄭家、或者鄭夫人的娘家,總該有人曉得誰是『素素』。」

  蘇潤卿咬著水囊,眉頭緊鎖,糾結良久,道︰「素素?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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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3: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表字

  陸毓衍睨他。

  蘇潤卿仰頭喝水,叫陸毓衍看得莫名其妙,再一琢磨,突然就醒悟了,驚得他一口水嗆著,險些都噴了出來。

  若無意外,素素應當是三娘的母親,她少說也有四十幾歲了,蘇潤卿怎麼會對一個與他母親年紀相仿的婦人的閨名耳熟?

  「別胡亂猜測!」蘇潤卿擺手道,「我不認得什麼素素,只是乍一聽,有些耳熟。」

  陸毓衍不置可否,反倒是松煙和留影背過身去捂著嘴直笑。

  蘇潤卿忿忿,扇子柄敲在留影腦門上,道︰「趕緊一塊來想想,到底是在哪兒聽過。」

  留影繃住笑,一本正經道︰「爺耳熟的,奴才又不一定耳熟,再說了,爺就算曉得哪一位素素,那肯定也是二八姑娘,不會是陸公子說的那個人的。」

  蘇潤卿惱得抬腳想踢他︰「平日裡不就是你們幾個天天在我耳邊說東家長西家短嗎?我聽來的各家故事還不都是你們說出來的?」

  留影連連稱是,再不敢多嘴了,捧著腦袋一旁回想去了。

  松煙樂不可支,分明就是蘇潤卿為人好奇,喜歡聽那些,底下人投其所好,經常說些市井傳聞。

  「邊走邊想吧,」陸毓衍道,「先去鄭家問問,看看鄭博士聽沒聽過這個名字。」

  白日裡的京城街道格外熱鬧,又是秋闈時節,酒樓客棧裡都多了幾分書卷氣息,不時有人評論哪一位能本事拔得頭籌,又有哪一位能一鳴驚人以至於在來年的春闈上大放異彩,說到興起時,連大堂裡的茶博士都參與進來。

  陸毓衍和蘇潤卿經過一家茶館時,裡頭正說到激烈處,茶博士接了話題過去,說的自然是才子佳人。

  他說的是鄭博士夫婦。

  鄭夫人當年榜下擇婿,挑中了鄭博士,幾十年間,鄭博士沒有飛黃騰達,但夫妻和睦、生活平順,也算是美談了,哪知道鄭夫人突然出事,生死相隔。

  茶博士說故事素來有一套,又因著牽扯了時下最叫京中百姓關心的秋闈與兇案兩件事,引了不少過路行人進去聽。

  沒一會兒工夫,談論的話題就從科考變成了衙門破案,有瞧見昨兒個押了羅婦人進城場面的,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又說瞧見了五殿下亦渾身泥濘地去抓人,辛苦了好些天,更有膽子大些的,說衙門辦事不利,直到聖上都震怒了,這才把案子理順了。

  茶館掌櫃怕客人們說得過頭了,惹來麻煩,一個勁兒給茶博士打眼色。

  茶博士一個激靈,把道聽途說來的案情吊著聽客們的胃口一般拋出來,這才算把場面穩住了。

  蘇潤卿和陸毓衍就在門口聽了會兒,見裡頭又說起了才子佳人故事,這才準備離開。

  「鄭夫人榜下擇婿時,虧得鄭博士還未娶親,要是家裡已經有了一個糟糠了,誰知道是不是又會多一個鄭世美。」以為客人嗓門大,嚷嚷著說道。

  蘇潤卿正好聽見了,頓住了腳步,擰著眉頭,良久,眼楮突然就亮了︰「我想起來誰是素素了。梁司業的夫人,表字素素!」

  「你還知道梁夫人的表字?」陸毓衍轉頭問他。

  蘇潤卿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聽來的,國子監裡的老人多少都知道些。

  梁大人夫妻出身貧苦,梁大人是兒子,又要念書,就取過名諱,梁夫人閨中沒有名字,就依著家中排行叫的。

  等梁大人出仕為官,糟糠之妻也沒下堂,兩人感情好,他就給夫人取了表字。

  大概意思是夫人紅袖添香、素手縴縴。

  當時的祭酒大人還誇過梁大人伉儷情深。

  我就說這名字耳熟,原來是以前聽過。」

  陸毓衍的唇下意識地抿住了,他一直覺得,這案子可能與梁家有些干系,但其中具體的絲絲縷縷,又都摸不透。

  原本打算著,就依她昨日的意思,等有些證據了,再去問一問梁夫人,免得梁夫人不肯透露鄭夫人的事兒。

  卻不曾想,梁夫人就是「素素」。

  他質疑梁大人夫妻三十年才得這麼一個老來子,看來,倒是叫他蒙著了。

  「松煙,」陸毓衍喚了一聲,等松煙抬頭看過來,他吩咐道,「去蕭家接阿黛姑娘過來。」

  松煙摸了摸鼻尖,也不多問,轉身就去了。

  倒是蘇潤卿,見陸毓衍抬步往茶館裡去,他趕忙跟上,道︰「又叫上阿黛?人家是你的丫鬟還是蕭姑娘的丫鬟?怎麼你走哪兒都要叫上?」

  陸毓衍腳步停也不停,示意迎上來的店小二引他們到了二樓的雅間,茶水送上來,他慢條斯理飲了一盞,這才道︰「殿下的意思是先不張揚,阿黛一個姑娘家,她去尋梁夫人說話,比我們方便。」

  京城衙門、國子監裡頭,各個都曉得陸毓衍和蘇潤卿為了這案子在奔跑,如今外面是還沒傳出消息,可昨兒個在順天府裡的官員們,各個都聽見羅婦人說鄭夫人殺女嬰了。

  他們若只尋梁司業說幾句,倒還沒那麼招眼,可若去找梁夫人,也許會叫心思重的看出端倪來。

  即便不清楚梁夫人與三娘的關係,也會傳成她知情不報,替鄭夫人隱瞞。

  況且,要是鄭夫人當真害了梁夫人的女兒,這兩人的關係怎麼能幾十年了依舊親近?

  其中怕是還有隱情,在事情大白之前,還是要照著李昀的打算,莫要胡亂張揚。

  梁家那兒,讓阿黛與歲兒一道過去,更為妥當。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蘇潤卿聽了想點頭,細細一琢磨,似乎又有點兒不對,偏偏又尋不到反駁的理由,只好作罷了。

  另一廂,謝箏正陪著蕭嫻練字,墨香濃郁,引得她都有些手癢。

  許嬤嬤撩了簾子進來,福身給蕭嫻行了禮,眼神落在謝箏身上,笑容訕訕的。

  蕭嫻瞥了她一眼,道︰「媽媽怎麼了?」

  「姑娘,」許嬤嬤硬著頭皮,道,「前頭來傳話,松煙候在角門外頭了,說是案子又有些進展,衍二爺請阿黛過去。」

  「又來請?」蕭嫻的筆啪的扔進了筆洗裡,哼道,「這到底是我的丫鬟還是他的丫鬟?」

  許嬤嬤賠著笑,她就曉得,自家姑娘一準這個反應。

  「算了,反正你本來就不是我的丫鬟,也不是他的丫鬟,」蕭嫻撅著嘴,抬手在謝箏背上拍了拍,「你們啊,就是一家子。」

  謝箏正猜測著案子的進展,叫蕭嫻這麼一說,一時哭笑不得,張嘴想說什麼,腦海裡突然泛起了昨夜夢境裡的畫面,驚得她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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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3: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故事

  松煙引著謝箏到茶館的時候,大堂裡依舊說得熱鬧。

  跑堂的小二腳下生風,忙得不可開交。

  茶博士在說昨日的堂審,說府尹大人如何威風,衙役們的板子如何厲害,那兇手婦人又是如何如何的可憐又可惡。

  謝箏聽見了,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搖頭了。

  松煙偏過頭,低聲道︰「姑娘,茶館裡都是說書的,堂審的狀況,他們誰都沒瞧見,你就當是聽故事唄。」

  謝箏點頭。

  案情就是如此。

  對羅婦人、對包含鄭夫人在內的所有遇害的婦人和她們的家人而言,那是他們的人生,是他們的災難,但對於其他人而言,也僅僅就是個故事而已。

  一如鎮江城裡謝家的案子,傳到京城裡,不也是一樁故事?

  留影開了雅間的門,越過他,謝箏一眼就看到了低頭抿茶的陸毓衍。

  許是昨夜夢境作怪,又許是聽了茶博士的幾句故事,謝箏的腦海裡泛起一個念頭︰作為牽連在裡頭的陸毓衍在聽說了謝家事情的時候,到底想了些什麼。

  是想掐死她,還是想質問她?

  陸毓衍的腰間依舊掛著紅玉,謝箏餘光瞥見了,不由愈發心虛,仿若夢裡那四個陸毓衍又分立在她的前後左右,驚得她後背直冒冷汗。

  一旁的松煙恭謹問了安,謝箏回過神來,亦福身喚了「衍二爺」、「蘇公子」。

  陸毓衍抬眸睨了謝箏一眼,道︰「坐吧。」

  謝箏抿唇。

  這間雅間不臨街,窗戶是朝著大堂開的,微啟一條縫,能清楚聽見樓下茶博士和聽客們的聲音。

  正中一張圓桌,邊上擺了一把幾子,兩位主子坐圓桌,松煙和留影都是坐在幾子邊的,按說謝箏如今的身份,也只有去坐幾子的份兒,但她琢磨陸毓衍那意思,是叫她在圓桌上坐了。

  松煙也機靈,拉開了圓桌邊的椅子,請謝箏落座。

  不合規矩……

  可真要論起來,她幫著衙門問話找人的這幾次,又哪裡合過什麼規矩?

  前回這兩位爺坐下吃飯,她和許嬤嬤也是一道上桌了的。

  見蘇潤卿並未不滿,謝箏告了聲罪,在桌邊坐下。

  樓下大堂裡,又從案子說到了秋闈,一下子愈發熱鬧了。

  此次下場比試的,有不少是國子監的監生,其中也有幾位依靠父祖官位入學的蔭監,因著是官家子弟,在京中也能叫的出名號來。

  有聽客說,蔭監出身就比其他監生高出一頭,又是從小跟著父祖,眼界亦是不同,此番定能芝麻開花節節高。

  有人不服,說那幾位蒙蔭入監的,根本沒有什麼真才實學,比不得地方來的貢生們,人家那才是腳踏實地,從眾多學子們之中拔尖選出來的。

  意見有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連帶著嗓門都大了許多。

  「旁的我不知道,只說那太常寺卿段大人的孫兒段立鈞,上個月我還遇見他與幾個學子在清閒居比試文采,親耳聽他出口成章,他做的詩,現在還留在清閒居的白牆上呢!」

  蘇潤卿捻著花生米的紅衣,聞言手一抖,白嫩嫩的花生米險些飛出去︰「段立鈞文采出眾?出口成章?笑死我了,這笑話我能笑到明年春闈。」

  陸毓衍勾了勾唇角,道︰「明年春闈你大概聽不到段立鈞的名字,以他的水平,這次秋闈是中不了的。」

  「也是,」蘇潤卿點了點頭,語氣裡不自覺地添了幾分嘲弄,「他也無所謂中不中,好好跟著駙馬爺就行了。」

  滿京城的世家公子都曉得,段大人是官運亨通,朝中沒有人引路,靠著自個兒的運勢爬到如今的官位上,但段家子弟之中也沒幾個能拿得出手了的,亦無得力的姻親,等段大人退下來,段家大抵是要一落千丈了。

  只這個段立鈞,才學不算出眾,只因與長安公主的駙馬爺交好,在京中行走,公子們多給他幾分面子。

  陸毓衍添了盞茶,推到蘇潤卿跟前,道︰「你這口氣,叫旁人聽見了,還當是殿下與駙馬、公主不睦。」

  蘇潤卿摸了摸鼻尖,沒再多言。

  謝箏認真聽了,不禁犯了嘀咕。

  那清閒居是京城裡出了名的老字號酒樓,內裡環境文雅,從來都是文人墨客們喜歡去的地方,裡頭也留了不少大家墨寶,供客人們觀摩。

  這些年,學子們也紛紛出入清閒居,一來是沾些大家的書卷氣,二來是比試高下,若是做的文章詩詞能受東家的喜愛,便能留在白牆上。

  謝慕錦當年亦有一首詞作留下,謝箏知道的時候只是七歲,年紀尚幼,不比她在鎮江城中出入自由,只好央了顧氏半個月,才讓顧氏帶她去清閒居裡看了一眼。

  因此清閒居在謝箏的印象裡,是個憑真本事留名說話的地方,那段立鈞才學不行,是怎麼把詩留在了白牆上?

  陸毓衍似是看出了謝箏眼中的疑惑,道︰「怕是找了個代筆之人,背了一首不曉得誰做的詩,李代桃僵。」

  謝箏一怔,怕再叫陸毓衍看出些什麼來,不敢再胡亂想了,趕忙道︰「衍二爺叫奴婢來,是想讓奴婢去問問梁夫人?」

  來的路上,謝箏已經聽松煙說了大致的狀況,她壓根沒有想到,三娘的母親和梁夫人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你和歲兒一道去問,妥當些。」陸毓衍不疾不徐與謝箏說了李昀的意思。

  謝箏會意。

  只聽樓下熱鬧討論監生、貢生的樣子,謝箏也曉得鄭夫人的事兒馬虎不得,務必要謹慎些,免得在秋闈期間鬧開了,反叫一些有心人鑽了空子。

  松煙安排了轎子,送謝箏去鄭家,陸毓衍和蘇潤卿在茶樓裡等著。

  鄭家門房上認得謝箏,見她來尋歲兒,便使人去喚了。

  歲兒匆匆過來,她昨夜似是睡得不好,眼下發青,抹了粉都沒有遮蓋住。

  「有些狀況想問問梁夫人,你與我一道去梁家一趟吧。」謝箏低聲與歲兒道。

  歲兒信任謝箏,聞言便隨她出門,往胡同深處去,嘴上道︰「姐姐,我聽說梁夫人一直都病著。」

  謝箏沉吟︰「以前鄭夫人還在的時候,她與梁夫人來往,兩人也是夫人來、夫人去的?」

  「也不是,」歲兒搖了搖頭,「是叫鄭家姐姐、梁家妹妹。」

  「那你知道梁夫人閨名嗎?她的表字是不是叫素素?」謝箏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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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17-12-19 01:2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可憐

  歲兒一張小臉糾結︰「我不曉得,沒聽說過呢。」

  兩人到了梁家外頭,歲兒敲了門,隔了會兒,才有一婦人小跑著來開門。

  婦人不認得謝箏,對歲兒倒是熟悉︰「你怎麼過來了?府上不忙嗎?」

  歲兒擠出笑容,向婦人介紹了謝箏。

  婦人一聽謝箏是寧國寺裡活下來的那一個,一面打量她的脖子,一面念著佛號。

  「鄭夫人的一些事兒,衙門裡想問問梁夫人,只因梁夫人病著,又是女眷,衙役們不好來叨擾打攪,我曉得事情來龍去脈,就幫著跑個腿。」謝箏頓了頓,又道,「夫人身體如何?」

  婦人連聲嘆氣,引著謝箏往裡頭去︰「自打鄭夫人過世,我們夫人就病倒了,大夫請了,藥也用了,不見起色,我們老爺也急得不行。」

  謝箏和歲兒在廡廊上等了會兒,婦人進去稟了一聲,才又出來請她。

  梁家不比鄭家寬裕,謝箏入了屋子,一眼看過去,家具都是有些年頭了的。

  東稍間作了內室,梁夫人病歪歪躺在床上,臉色發白,兩頰內陷,看得出精神極差。

  謝箏見了禮。

  梁夫人勉強坐起來,聲音又細又低︰「病中無力,姑娘莫見笑。衙門裡想問些什麼?鄭家姐姐與我親厚,我也想幫她把兇手繩之於法。」

  謝箏深深看著梁夫人,道︰「衙門裡想問三娘的事情。」

  話音未落,只「三娘」兩字,就讓梁夫人的神色驟變,本就蒼白的面色越發不留半點血色,整個人顫著,像是處在冬日寒風裡一般,乾裂的嘴唇囁囁,聲音發抖︰「三娘?我不曉得什麼三娘。」

  謝箏垂下眼簾,如昨日預想的一樣,若無實證,不管梁夫人只是聽說過三娘的事兒,還是她就是三娘的母親,她都不會承認。

  「衙門裡查了功德簿,」謝箏坦言道,「每一年去添香油燈草的都是鄭夫人,但功德簿上的名字是……」

  「媽媽,」梁夫人打斷了謝箏的話,與那婦人道,「哥兒在屋裡歇息吧?媽媽去看著他,免得他淘氣,又打翻東西。」

  婦人猶豫極了,她看得出來,衙門裡想要知道的事情對梁夫人衝擊很大,夫人應當是一個字都不想提的,可又不得不提。

  既然夫人不想當著她的面說,她自當避出去,可梁夫人這個身體,委實叫人擔心。

  梁夫人看出婦人的猶豫,道︰「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婦人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梁夫人苦苦一笑,道︰「名字是誰的?」

  「素素,」謝箏上前一步,「夫人的表字就是素素吧。」

  梁夫人下意識咬住了唇,被子裡的雙手攥得緊緊的,努力穩住了聲音,道︰「我是素素,但我不認得什麼三娘,也不知道鄭家姐姐為什麼要在功德簿上寫我的名字,許是另一位叫素素的女子吧。」

  謝箏搬了繡墩來,坐在床邊,鳳眼沉沉望著梁夫人︰「那我來告訴夫人吧。

  三娘是永正五年三月初三出生的,初四就夭折了,周年忌日時,鄭夫人亦或是素素在寧國寺給她點了長明燈,這二十餘年間,從未斷過。

  她是個有殘缺的姐兒,她生來就比尋常人少了一隻胳膊,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殘缺,她才沒能活下來。

  鄭夫人說,三娘是她害死的,她這麼多年誦經、資助善堂,都是為了贖罪……」

  謝箏一邊說,一邊留心梁夫人的反應。

  隨著她的一字一句,梁夫人的眉心皺起,若不是極其強撐的,似乎是要用雙手捂住耳朵再不聽一個字了。

  這般樣子,可見梁夫人內心之煎熬。

  謝箏想,梁夫人就是三娘的母親了,唯有母親,在聽見這些事情時,才會痛苦之情溢於言表,即便她嘴上不認,她的神態動作都已經承認了。

  「夫人,」謝箏嘆了一口氣,「三娘是個可憐孩子,不是因為她有殘缺,不是因為她早夭,而是因為直到二十幾年後,她的母親依舊不敢認她,不敢承認她是自己的孩子,不敢在功德簿上寫上父母雙方的名字,無名不怕,怕得是連姓氏都丟掉了……」

  謝箏梗咽了,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坐不住了,想蹲下來痛哭一場。

  她明明是謝箏,卻成了阿黛。

  她要到何時,才能正大光明地認下自己的身份?承認她是謝慕錦的女兒,能夠給父母供奉祭拜?

  她可以不叫阿箏,她幼年還有小名,但她姓謝,她不願意也不能一直丟棄。

  隱姓埋名,謝箏有自己的理由,梁夫人如此,一定也有她的難言之隱。

  梁夫人的眼中滿滿都是淚水,她的身子蜷縮起來,掩面痛哭。

  謝箏本就不好受,又見不得眼淚,叫梁夫人一招,心裡酸得厲害,死死掐著掌心才忍住了。

  梁夫人大哭了一場,慢慢平緩下來,她病中身體虛,這會兒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一般,整個人都潮得厲害。

  她也顧不上那些,不讓謝箏叫婦人進來擦拭淨面,頂著一口氣,道︰「你說得對,三娘可憐,她姓梁,我又不敢承認她姓梁。」

  梁夫人絮絮說起了往事,她說得很慢,可其中細節清清楚楚,這幾十年裡,她不曾有一天忘記。

  梁大人在國子監做官的第三年,她懷了三娘。

  肚子提前兩月發作,梁大人那夜宿在國子監,家裡連人手都不足,二更天又不曉得去哪兒找穩婆,梁夫人就讓人去敲了鄭家大門。

  鄭夫人與她交好,匆匆趕過來,她身邊又有個懂的婆子,便幫梁夫人接生了。

  哪裡知道,孩子落下來,少了一條胳膊。

  婆子唬了一跳,說孩子殘缺,又早產了兩個月,只怕不好養活。

  梁夫人看著哭聲細得跟貓兒一樣的女兒,險些厥了過去。

  鄭夫人的意思是等天亮了去國子監尋梁大人回來,梁夫人卻不答應。

  梁家家底太薄,不一定能養活早產的女兒,梁大人又在國子監為官,沒什麼根基,本就處事不易,叫人知道他的女兒是個缺胳膊少腿的,還不曉得要添多少風言風語。

  「其實,我最怕的是他為此怪我、怨我,趕我下堂,」梁夫人的眼神空洞,喃喃道,「若他得一個厲害的岳家,許是官途興盛……」

  梁夫人哭著求鄭夫人,求她莫要把事情張揚出去,就說早產的孩子落下來就不行了。

  鄭夫人猶豫不已,到底拗不過梁夫人,心軟了,答應把姐兒抱走,能不能養活全看造化。

  哪知道她們兩個還在爭著,四更時,姐兒還是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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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發表於 2017-12-19 01:23: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有心

  「是我,是我害了她啊,我若小心些,能讓她足月,就算身有殘缺,她也能活下來,」梁夫人再一次失聲痛哭,「我害了三娘,我不敢認她,我也害了鄭家姐姐,這二十幾年,她一直心存愧疚!

  明明都是我造的孽!

  我這麼多年再也懷不上孩子,用了多少方子,拜了多少菩薩,拼死拼活得了個老來子,損了身子骨,整日裡病怏怏的,這是我的報應!

  但不該是鄭家姐姐,不該是她……

  她是良善人吶,我才是該死的那一個!我才是……」

  梁夫人的肩膀簌簌抖著,她的聲音不重,但句句都是心血淚,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

  「三娘是我和鄭家姐姐之間的秘密,我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梁夫人雙手撐著床板,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看著謝箏,「我和我們老爺青梅竹馬,因著他高中,村裡眼紅我恨不得我下堂的人,我閉上眼楮都能想出他們的樣子來。

  國子監裡頭,老爺做事也不容易,真叫人知道了……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那些念頭,可你知道嗎,三娘斷氣的時候,我就什麼都不想了,我睜眼閉眼都是她!

  明明那麼小,就跟個貓兒一樣,連好看不好看都不知道,我就是捨不得,就是心如刀割一般。

  我懷上哥兒的時候,我沒一天睡過安穩覺,我怕落下來的又是一個……

  我無處宣洩,除了與鄭家姐姐說一說,我沒有旁的辦法,連我們老爺跟前,我都沒吐過一個字。

  當初就沒全說實話,只說姐兒早產,落下來就斷氣了,鄭家姐姐見我悲痛難忍,就把孩子帶走埋了,老爺雖有怨言,但也接受了。

  阿黛姑娘,你還未出閣,你不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生下一個殘缺的孩子,比不能生,更有罪過。

  我就是個罪孽啊!

  這些年,我時不時就想到三娘,我甚至想過,三娘再回來,再投到我肚子裡,便是肢體不全,我也養她護她,畢竟,家裡狀況也和當年不同了,不用再看村裡三姑六婆臉色,我們老爺都這把年紀了,沒人再盯著他要如何如何,手上也有些銀子,藥罐子也能養了。

  可我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鄭家姐姐去寧國寺,是給三娘添這一季的香油錢的,我聽說她出事,實在是又自責又難過。

  當天我就做了個夢,我夢見三娘了,她跟我說,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自己、害了她、也害了鄭家姐姐……」

  幾十年埋在心中無處訴說的壓抑一下子有了出口,梁夫人說了很多很多,她身體本就虛弱,長篇下來,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一般。

  謝箏靜靜聽她說話,不知不覺地,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她吸了吸鼻尖,伸手拭去。

  對錯是非,其實並不難分辨。

  三娘是月份不足,即便她是一個四肢健全的孩子,一樣是養不活的,因而梁夫人絕不會去怪罪鄭夫人,她只會自責、內疚、痛苦萬分,她分得清好賴。

  從事實上評斷,鄭夫人沒有殺害三娘,只是她心底良善,起先也許是為了寬慰梁夫人,兩個人一道分擔,總比一個人扛著要強,但時間久了,鄭夫人真的把三娘的死抗在了肩上,誦經祈福,關愛善堂裡那些殘缺的孩子。

  誰也沒料到的是,羅婦人會信以為真,以為鄭夫人真的是兇徒。

  良久,梁夫人才平緩下來,勉強擠出笑容,道︰「聽了這樣的事情,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謝箏猶豫了一瞬,還是點頭承認了。

  畢竟,搖頭委實太假,不僅寬解不了人,反倒要讓梁夫人愈發憂愁。

  「你說得對,三娘已經很可憐了,我不該也不能不認她,」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等老爺回來了,我會把真相都告訴他,幾十年夫妻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他應該會原諒我吧?我跟他一起把三娘認回來,以後都親自給她去添香油。」

  「我想,三娘的長明燈不會斷,鄭夫人在底下也會安心許多的。」謝箏已經弄明白了來龍去脈,便起身告辭,讓梁夫人好好養身體。

  手撩開簾子時,梁夫人突然喚她。

  謝箏頓住腳步,扭過頭去。

  面容蒼白的梁夫人躺在引枕上,唇角含著淡淡笑意,道︰「阿黛姑娘,人的一生總會有起起伏伏,謝謝你今日指點我,旁的我無以回報,只能盼著你將來能得一有心人,能聽你說所有苦、能護你過所有難,風雨攜行。」

  謝箏怔在了原地,幾乎是一瞬間,被她壓在眼底的淚水又要湧出來,她死死咬住嘴唇,朝梁夫人點了點頭,快步出了屋子。

  從梁家出來,簡直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歲兒跟在後頭,不解極了︰「姐姐、阿黛姐姐,你怎麼了?」

  謝箏腳下不停,一直走過了半條胡同,這才依著不知誰家的院牆,仰著頭深呼吸。

  歲兒怯怯,幾次張口都沒說出話來,只掏出帕子遞給謝箏。

  謝箏抹了眼淚,喑啞著道︰「我沒事,就是聽梁夫人說了一些鄭夫人的事兒,想到那麼好的鄭夫人卻不在了,心裡難受罷了。」

  聞言,歲兒的眼眶亦通紅一片,只能努力不叫自己哭出來︰「是啊,我們夫人那麼那麼好……」

  兩人慢慢走到胡同口,送謝箏過來的轎子還等在樹蔭裡,松煙抬頭瞧見哭花了臉的兩人,訕訕笑了笑,沒吭聲。

  轎子一路回去,街上遠比胡同裡熱鬧,謝箏聽著外頭動靜,情緒漸漸平復,到茶館外頭時,除了眼周泛紅,看起來倒也沒有那麼慘烈了。

  大堂裡的客人換了一批,話題卻還是之前的那些。

  謝箏隨著松煙上樓,推開了雅間的門,陸毓衍和蘇潤卿都抬頭看了過來。

  觸及陸毓衍的視線,謝箏的心狠狠一痛。

  收在袖口裡的手下意識攥得緊緊的,謝箏腦海裡是梁夫人最後與她說的那一番話。

  她暗暗在心中問︰能聽我說所有苦,能護我過所有難,陸毓衍,你是這樣一個有心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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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7-12-19 01:23: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蠢樣

  茶館生意好,二樓的走廊不時有人經過。

  謝箏沒有時間細想,垂下眸子,輕輕合上了雅間的門。

  「怎麼樣?」蘇潤卿問她,「梁夫人是怎麼說的?」

  謝箏正要接話,就見陸毓衍不疾不徐把一盞茶推到了她之前的座位上,她哭過了,嗓子有些乾澀,便上前端起了茶盞。

  「你是去問話的,還是去陪哭的?」陸毓衍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面,目光從謝箏紅腫的眼楮上略過。

  謝箏一口水含在口中,聞言險些嗆著,深吸了一口氣,輕哼道︰「衍二爺這話就不對了。梁夫人哭得險些要背過氣,奴婢少不得要陪些眼淚,總不能她哭了,奴婢反倒笑吧?要真這樣,奴婢豈不是要叫人趕出來了。」

  蘇潤卿撲哧笑出了聲,連連點頭,道︰「說得在理,本就該是她哭你也哭,她笑了你才笑。」

  陸毓衍沒理會蘇潤卿,只是衝松煙抬了抬下顎。

  松煙會意,出去喚小二打水進來。

  謝箏沒那般嬌貴,背過身隨意揉了揉眼楮,便把梁夫人說的事情細致轉述給了陸毓衍與蘇潤卿。

  「梁夫人的神情模樣,看起來並非扯謊。」謝箏判斷道。

  梁夫人的確是三娘的母親,要不然,也不會叫謝箏那麼幾句話就觸動得把事情和盤托出。

  三娘的死因亦與梁夫人所言一致,若是鄭夫人謀害,殺女之仇,兩位夫人不可能和睦親近交往幾十年。

  曉得了來龍去脈,蘇潤卿是徹底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能破了連環兇案,無論是他,還是李昀,都不希望再牽扯出一樁官家女眷行兇的案子來,尤其是鄭博士依舊在國子監任職,而鄭夫人在京中口碑極好。

  鄭夫人清白,之前的案子亦斷得乾乾淨淨,只要衙門裡整理好了案卷,案子就算結了。

  捻了兩顆花生米,蘇潤卿笑了起來︰「宮宴上,殿下總算是能交差了。」

  謝箏的任務完成了,見小二端了水來,便絞了帕子按了按雙眼,稍稍舒服一些之後,起身告辭。

  陸毓衍站起身,理了理衣擺,與蘇潤卿道︰「走吧,你去尋殿下,我去順天府,把後頭的事兒辦了,免得整日裡牽著脫不開身。」

  「脫不開身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是被抓了壯丁,我是數年如一日替殿下跑腿,」蘇潤卿嘀嘀咕咕道,「脫身了能做什麼?父母都不在京中,一個人賞月?難不能是要去鎮江,未婚妻的墳給挖開來審審?」

  聲音壓得雖低,但底下大堂裡不曉得為什麼,突然之間靜了,使得蘇潤卿的嘀咕聲在這小小的雅間裡一下子清晰起來。

  謝箏不禁打了個哆嗦,暗戳戳餘光掃了陸毓衍一眼,心虛極了。

  蘇潤卿還渾然不覺,直到陸毓衍清了清嗓子,他才醒悟過來,思及剛才說的話,摸了摸鼻尖,尷尬道︰「其實……」

  其實什麼,蘇潤卿自個兒根本不知道,明明還算個思緒敏捷的,這個當口,只覺得背後陰測測的,讓他連胡扯都扯不出來了。

  「她的墳可不在鎮江,要不然,還真要挖開來看看,幾年不見,到底長成什麼蠢樣子了。」陸毓衍張口說完,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先一步推開了雅間走了出去。

  蘇潤卿眨了眨眼楮,扭頭問松煙︰「那她埋哪兒了?」

  松煙也被陸毓衍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半晌摸了摸腦袋,道︰「好像、好像埋舊都去了?」

  謝箏站在一旁,捏著指尖,心裡惱得要命卻又半點表露不得。

  什麼叫幾年不見成了什麼蠢樣子?

  要不是還有其他人在,有那麼一瞬,她都想站到陸毓衍跟前,叫他仔細看看,她現在就長這幅樣子!

  一行人前後出了茶樓。

  留影去後頭牽馬,很快又小跑著回來,道︰「奴才遇見駙馬爺了,駙馬爺剛得了一頭鹿,說要請兩位爺一道去五殿下府裡嘗一嘗。」

  「駙馬爺?」蘇潤卿挑眉,順著留影過來的方向抬眸望去。

  謝箏亦看了過去,姿容出眾的駙馬爺在幾位親隨小廝之中很是顯眼,她雖從未見過駙馬,也能一眼分辨出來。

  「長安公主的駙馬?」謝箏壓著聲詢問松煙。

  松煙趕緊點了點頭。

  駙馬爺姓林,有一位翰林祖父,自身也頗有才情,一手山水畫入了聖上的眼,又得長安公主親睞下嫁。

  謝箏以前曾聽謝慕錦說過,林駙馬的畫技的確出眾,並非徒有虛表之人。

  林駙馬笑著過來,道︰「莊子裡剛送來的,我讓人運去五殿下那兒了,聽說你們也要過去,不如與我一道走。」

  「駙馬爺客氣了,」蘇潤卿拱手道,「你想討的是殿下那幾壇米酒,卻偏偏拉我們做說客。」

  林駙馬笑意更濃︰「公主喜歡,殿下怕娘娘怪罪,不肯給公主,我這也是盡力而為。」

  蘇潤卿本就要過去李昀府中,便沒有多推辭,與陸毓衍道︰「一起去吧。」

  陸毓衍點頭應了。

  站在邊上的謝箏暗暗鬆了一口氣,陸毓衍走了正好,若不然,再像昨夜一樣把她送回蕭家去,這一路上,她都不知道該以如何態度相待了。

  陸毓衍留下松煙送謝箏回去。

  謝箏靜不下心琢磨與陸毓衍相關的事兒,乾脆胡思亂想一般,琢磨其他事兒,想了一路,倒還真有一事讓她琢磨不透了。

  等轎子落在角門外,謝箏下來,問松煙道︰「蘇公子說段立鈞段公子才學不行,徒有虛名,我聽聞駙馬爺丹青出眾,怎麼會與段公子往來的?」

  突然被問起這麼一樁,松煙微微怔了怔,湊過來低聲道︰「本事不行,不還能靠一張嘴皮子嘛!奉承拍馬,那也是旁人學不來的能耐了。」

  謝箏撲哧笑出了聲。

  「反正,我們爺和你們臨大爺,跟那位段公子不是一路人。」松煙道。

  謝箏了然點頭。

  貴女有貴女的圈子,勛貴子弟亦有各自熟悉往來的人群。

  謝箏回了安語軒。

  蕭嫻聽了事情的詳情,皺著眉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都不是那麼個味道,最後也只是嘆了一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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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4: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中秋

  八月十二,秋闈的第二場開考,順天府也把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兇案給結了,一切都塵埃落定。

  蕭家在做中秋的準備。

  傅老太太的身子骨好了許多,這幾日已經能在院子里走一走了。

  自從蕭柏外放明州以來,中秋佳節,府中人就沒有聚齊過,如今好不容易齊了,傅老太太格外看重,仔細吩咐了沈氏,說家中人口雖少,但也要熱鬧一番。

  沈氏自是應下,又依著傅老太太的心思,讓人去陸家帶了話,叫陸毓衍來蕭家過中秋。

  謝箏聽蕭嫻提起來的時候,一時還轉不過彎來,雖說兩家是姻親,陸毓衍又經常出入蕭家,但中秋這樣的日子,哪有姻親串門子的?

  可轉念一想,倒也明白過來了。

  陸培元出京巡視,孫氏又在舊都,哪有讓陸毓衍與陸培元的一房妾室坐下來用團圓飯的道理?

  傅老太太視陸毓衍與親外孫兒無異,叫他過來過節,也是情理之中的。

  十五這一日,蕭嫻起了個大早,讓人在小廚房裡備了材料,親自動手給傅老太太做月餅,安語軒裡忙到了中午,這才算做得了。

  許嬤嬤樂呵呵進來,福身道︰「姑娘的這份孝心,老太太準要高興壞了。」

  蕭嫻莞爾,道︰「宮裡賜了戲班子入府來唱戲,祖母最愛聽了,我這點小花樣,可比不得人家依依呀呀。」

  「瞧姑娘說的,」許嬤嬤哈哈大笑,「這飛醋吃得太沒道理了。」

  屋裡丫鬟們各個都笑了。

  謝箏也笑了,笑過了之後,心裡空蕩蕩的。

  這還是頭一回,她沒有和父母一道過中秋,當真是不習慣……

  用過了午飯,戲班子入了府,水榭搭了戲台。

  阿碧去看了眼,回來連聲誇讚,說不愧是宮裡賜下來的,一看那架勢,就與街上尋常的戲班子不同。

  天色漸漸暗了,月上柳梢。

  宴席擺在花廳裡,窗戶臨水,把大窗板都卸了,正好對著戲台。

  花廳外頭另擺了流水席,給體面的丫鬟婆子們用。

  謝箏原是不想去的,就打算留在安語軒裡簡單用些晚飯。

  蕭嫻低聲勸她︰「府裡哪個不曉得你是我身邊得力的,你不去,越發顯眼了,連祖母都知道你前幾日為了案子跑腿,今兒個見不到你,她準問起來,到時候,你讓我怎麼說?」

  謝箏聽著有理,便沒有堅持,與淺朱一起過去花廳,挑了流水席最角落的位置。

  陸毓衍和蕭臨一道過來。

  謝箏遙遙就看見了他,一身牙色長袍襯得陸毓衍身形愈發頎長,腰間還是那塊紅玉,伴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

  眾人恭謹問安。

  謝箏垂著頭,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心虛,她總覺得陸毓衍邁進花廳時往她這方向看了一眼,叫她背後一陣發涼。

  好在,等人進了花廳,就看不見了。

  花廳裡開席,戲台上開戲。

  謝箏蒙頭吃飯,有對案子好奇的丫鬟婆子想湊過來與她說話,都叫淺朱和許嬤嬤給擋回去了。

  酒過三巡,傅老太太津津有味聽了一齣折子戲,又叫了幾個討喜的丫鬟進去行酒令。

  女眷們玩鬧,蕭柏他們不好湊著,與傅老太太告罪一聲,便先離席了。

  主子們有先行的,用過了席面的丫鬟婆子也陸續散了。

  謝箏剛準備走,就聽見裡頭傅老太太的聲音。

  「我們來些新鮮的,阿黛那丫頭呢?趕緊叫她進來教教我們明州城裡行酒令的規矩。」

  謝箏腳步一頓。

  淺朱輕輕推了推她,示意她趴在桌面上,自個兒抬步往裡頭走︰「老太太,阿黛多吃了兩杯酒,喏,趴下嘞!奴婢來給您講明州城的規矩,有一回姑娘與城裡的官家姑娘們一道賞花時,她們行的雅令可有意思了。」

  傅老太太哈哈大笑,一面笑話阿黛酒力不濟,一面催著淺朱說規矩。

  謝箏趴著等了會兒,見裡頭玩得熱鬧了,便趕緊起身,悄悄往回走。

  蕭家花園依著舊都喜好建造,水邊除了游廊,亦有其他與設宴花廳相似的小廳堂,都被一一卸了窗板,垂著紗幔。

  謝箏不想回安語軒,經過一處廳堂,便抬步進去。

  夜風吹拂紗幔,映出後頭臨水而坐的一人身影,謝箏腳步不禁一頓。

  她認得快,只一眼便看出來,坐在那邊的是陸毓衍。

  暗暗念了聲「冤家路窄」,謝箏躡手躡腳想退出去,剛一挪腳步,就被止住了。

  「去哪兒?」陸毓衍聲音清冷。

  謝箏只好硬著頭皮道︰「奴婢不敢驚攪衍二爺賞月。」

  陸毓衍微微偏過頭來,隔著幔帳睨了謝箏一眼︰「月色不錯,既然來了,就坐下來陪我一起賞月吧。」

  謝箏皺了皺眉頭︰「衍二爺,身份有別,男女不同。」

  「哦?」陸毓衍似是輕輕笑了,「你與我之間,還需講究這些?」

  心撲通,慢跳了一拍,謝箏只覺得背後一片冰涼,寒意一直竄到了她的四肢。

  陸毓衍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說她是一個丫鬟,他是表公子,她無需避讓,還是,他其實根本就已經知道了她是謝箏,是他的未婚妻,因而無需講究。

  謝箏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

  茶館之後,她有幾日不曾遇見陸毓衍了。

  案子了結,謝箏不用再為羅婦人與鄭夫人耿耿於懷,也終於能夠沉下心來,細細分辨這些日子的事情。

  她想,蕭嫻許是對的,陸毓衍恐怕知道她是誰,只是沒有把握,沒有實證,亦或是有別的理由,沒有揭穿她的身份。

  那她呢?

  她該如實相告嗎?

  在陸培元回京之前,在弄明白陸培元的立場之前,就坦言鎮江發生的一切……

  謝箏緩緩跪坐下,陸毓衍望月,她隔著紗幔看陸毓衍。

  月色皎潔,映在水面上,粼粼波光,伴著夜風,化作一陣陣漣漪,桂花香隨風而來,沁人心脾。

  「宮粉厭塗嬌額,濃妝要壓秋花。西真人醉憶仙家。飛佩丹霞羽化。十里芬芳未足,一亭風露先加。杏腮桃臉費鉛華。終慣秋蟾影下。」

  清冽聲音緩緩,陸毓衍沒有回過頭來,只是對著水面上倒影的圓月,念完了這一首詞。

  謝箏的身子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的生辰是二月十六,顧氏直到二更過半才生下她,而謝慕錦在院子裡等了好幾個時辰,抬頭就是明月。

  那夜月色皎潔,瓊宮、玉兔、丹桂,都能一一辨明。

  所以,謝箏的小名是「丹娘」,只有謝慕錦和顧氏才會喚她一聲「丹娘」。

  而陸毓衍念的分明是一首詠丹桂的詞。

  一直懸在心中的疑惑終於明了,謝箏垂著眼簾苦笑。

  他果然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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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4: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丹桂

  一室靜謐。

  陸毓衍沒有再說什麼,謝箏亦是沉默。

  那首詞散了,像是浮於水面的銀盤,在風中隨著波光蕩漾,下一刻就不見此刻模樣,但它依舊映在那裡,不曾消失。

  一如她的身份,無論陸毓衍是不是點破,他們都心知肚明。

  確認之後,很多事情亦變得清晰起來。

  哪有那麼多的湊巧,陸毓衍只是比謝箏以為的更了解她罷了。

  他知道她會騎馬,他的黑馬叫做逾輪,她喜歡香客居的牛肉包子……

  謝箏只對五年前的陸毓衍留有「一眼」的印象,而陸毓衍卻在她渾然不知的時候,知道了那麼多。

  月光透過紗幔,朦朦朧朧落下。

  謝箏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中秋。

  鎮江府衙後院裡,顧氏飲了幾盞菊花酒,摟著謝箏坐在院子裡賞月。

  月色清亮,映在顧氏眼中,卻添了幾分不捨。

  「月缺月圓,一眨眼,我們丹娘都這般大了,」顧氏捧著謝箏的臉頰看了又看,「丹娘還能陪娘過幾個中秋?也就再一年了吧?等過了明年此時,再往後的中秋,就該與姑爺一道了。」

  謝箏不耐煩提出閣的事兒,笑話顧氏吃多了酒,就想著早些把她嫁出去,明明娘家人該千不捨萬不捨的,多留一年是一年。

  母女兩人似是拌嘴般打趣,叫謝慕錦聽了直笑。

  顧氏當時的話語聲依舊在耳畔,一年過去,已然是物是人非。

  她沒有再陪著父母觀月吃月餅,不管捨得不捨得,去年的中秋,是他們的最後一次。

  而她的這個中秋,雖是與陸毓衍一起,卻也不是什麼夫妻。

  人生的際遇起伏,當真是猜不透,也看不破……

  想起父母,謝箏的胸口鈍鈍的痛。

  早知今日,那時候她就不笑話顧氏了,一定要窩在母親的懷裡,好好撒嬌。

  丹桂香隨風來,她凝視著陸毓衍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喚道︰「衍二爺……」

  聲音出口,後頭的話哽在了嗓子眼裡,謝箏想順勢都說出來,可話到了嘴邊,卻澀得又不曉得從哪裡開始說起。

  陸毓衍半側過身來,似是看著她,又似是沒有看。

  紗幔在夜風中輕輕晃著,謝箏掐了掌心一下,終是讓自己平靜許多。

  外頭卻突然騷亂起來。

  一陣驚呼劃破了月夜的寧靜,似是水面上落下了石塊,濺起一片水花,水中月驟然散開了。

  驚叫聲尖銳,謝箏霎時怔住了,所有的話語又都堵了回去。

  陸毓衍站起身來,一把掀開了紗幔,神色凝重,經過謝箏身邊時,他腳步頓了頓,垂眸與她道︰「戲台那邊傳來的動靜,我過去看看。」

  話音一落,陸毓衍快步出去了。

  謝箏見他走遠,雙手撐地想爬起來,許是跪坐久了,一時發麻,等了片刻才舒服些。

  素手撩開紗幔,謝箏走到水邊,隔著湖水看戲台狀況。

  戲已經唱完了,戲班子的人正在收拾,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兒,這才驚呼起來,這會兒看過去,水榭那裡還有些亂哄哄的。

  花廳裡的人也在往水榭張望,她們雖正對著水榭戲台,但走過去,不及謝箏所在的小廳堂近些。

  謝箏沿著水面掃了一眼,便尋到了陸毓衍匆匆而行的身影。

  清風迎面襲來,丹桂花香之中,另有一股其他味道。

  謝箏吸了吸鼻尖,細細分辨,不禁抽了一口涼氣。

  是血腥味,雖不濃郁,但她聞到了。

  隔著水面,看不出其他端倪來,謝箏想了想,轉身出了廳堂,小跑著往水榭去。

  謝箏剛到,就見陸毓衍不疾不徐出來,看他神色,不像是出了什麼大事的模樣。

  「衍二爺,裡頭怎麼了?」牛婆子奉命過來瞧瞧,一路跑著來,喘得厲害。

  陸毓衍背著手,道︰「沒什麼,聽說是瞧見了一個黑影,嚇著了。」

  牛婆子的嘴角抽了抽,叫得那般慘烈,竟然是看岔了眼?

  謝箏分明是聞到了血腥味的,她想質疑,話還未出口,陸毓衍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他席面上飲了酒,桃花眼角染了幾分酡色,一眼略過,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整個人都溫和了起來。

  漆黑幽深的眸子像是投映了整汪湖水,謝箏卻在一片瀲灩裡看到了勸阻,清晰且堅定。

  雖沒有一言一語,謝箏已經懂了陸毓衍的意思,他讓她沉默,一個字都不要說。

  「又是月光、又是水影,看岔了也不奇怪。」牛婆子堆著笑打了圓場,「既如此,奴婢就去老太太、太太那兒回話,免得叫她們擔憂。」

  牛婆子剛要走,水榭裡就衝出來一個卸了一半妝容的女子。

  「哪裡是看錯了!」她指著陸毓衍,道,「分明是這位公子與芷珊姐姐相約,叫我撞破後逃走了,這會兒又裝模作樣來問話!」

  陸毓衍的目光驟然冷了下去,睨了那女子一眼。

  牛婆子一怔,若是這些伶人事情,她自然能問一問、管一管,但牽扯上陸毓衍,她還真沒膽子胡亂開口,遠遠瞧見蕭柏帶著人過來,她暗暗鬆了一口氣,恭謹行禮。

  蕭柏面色不虞,問道︰「怎麼回事?」

  那女子趕在所有人說話之前,又說了一遍。

  「她看錯人了。」陸毓衍與蕭柏道。

  蕭柏自是信賴陸毓衍的,好端端的,陸毓衍怎麼可能與戲子伶人扯上干系。

  那女子卻道︰「我們都是教坊司的人,就算到了奉鑾、司樂跟前,我也會這麼說的。」

  「區區一個奉鑾,還有膽子來我蕭府問話?」蕭柏哼道。

  女子還想再說什麼,謝箏出言打斷了︰「老爺,驚叫聲起的時候,衍二爺是與奴婢在對岸廳堂裡。

  衍二爺吃多了酒,奴婢經過時,他問奴婢說廚房裡有沒有備醒酒湯,奴婢正準備去取,就聽得有人尖叫,衍二爺怕出事,這才急匆匆過來。

  這位說是撞見了衍二爺,那是斷不可能的。」

  陸毓衍的視線又落在了謝箏身上,他還不至於擔心一個伶人的胡言亂語,只是平白又添些是非,叫人不舒坦罷了。

  倒是沒想到,謝箏會出言解釋,還一本正經地胡說什麼醒酒湯,他笑意隱隱繃不住,不由勾了唇角。

  蕭柏聽了這番話,氣得摔了袖子,抬聲道︰「你們教坊司要搗鼓什麼,是你們的事兒,敢在我蕭家興風作浪,自個兒掂量掂量清楚!」

  扔下這句話,蕭柏再不耐煩處置這些,交代了人手「恭恭敬敬」、「太太平平」把戲班子送走,自個兒抬腳就回去了。

  牛婆子快步回去復命。

  陸毓衍與謝箏一前一後沿著來路往回走。

  離水榭遠了,謝箏才壓著聲兒道︰「在廳堂裡,奴婢有聞到血腥氣。」

  陸毓衍腳步微微一頓,眼底笑意清淺︰「鼻子挺靈的。教坊司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能不能就別管,等他們出了蕭家大門,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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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4: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領情

  教坊司中的女子,幾乎都是犯事的官員家的女眷充入的。

  從前呼後擁的官家女,到淪為教坊裡的歌妓戲子,其中落差、艱辛,謝箏一想就能明白。

  出身教養刻在骨子裡,卻又不得不為了生存傾軋、爭鬥,教坊司裡的事兒,確實是烏七八糟的。

  就算陸毓衍不說,謝箏也不想去摻合,她自個兒都是泥菩薩過江,顫顫巍巍的了。

  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心裡存了念頭,謝箏只覺得呼吸之間還有一股子血腥味,她扭頭往水榭方向看了一眼,道︰「衍二爺進去的時候,可有遇見什麼事兒?」

  「能遇見什麼?」陸毓衍清了清嗓子,「真讓我發現了什麼,我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出來?就是什麼都沒發現,才能不理會。」

  謝箏明白了陸毓衍的意思。

  陸毓衍雖無官身,卻也是官宦子弟,事情又發生在蕭家,若他撞破了歹事,不能當作沒瞧見。

  他在聽見驚叫聲之後,匆匆趕到水榭,是要確定是否有蕭家人牽扯在其中。

  既然與蕭家無關,就不用摻合進教坊司的事情裡去了。

  只是那麼一丁點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蕭柏也不會願意大張旗鼓地鬧騰。

  到底是聖上賜戲,把人都送出去了,他們再生是非,蕭家也能交代。

  陸毓衍想的是明哲保身,卻沒想到,卻有人想拉他下水。

  謝箏想到那女子憤慨的模樣,忍不住莞爾,嘀咕道︰「您想避開,還有人不領情。」

  陸毓衍停下腳步,斜長桃花眼從謝箏身上略過,一直往上,凝著圓月︰「不領情的人還少嗎?」

  夜風習習,清冷聲音隨風繞在耳畔,謝箏不禁覺得有些涼意。

  尤其是脖頸間,涼颼颼的,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脖子。

  瘀傷已經差不多好了,尋不到之前青青紫紫的慘烈樣子,但謝箏記得很清楚,記得被勒住時的感覺,記得陸毓衍提醒她汗水會影響傷口,也記得陸毓衍問蘇潤卿拿了那盒藥膏。

  不領情的人……

  不領情的不就是她嗎……

  湖水漣漪陣陣,映在其中的月光也微微晃著,不遠處,映著兩人不久前身處的小廳堂。

  謝箏輕輕咬住了下唇,之前想說卻被打斷的話又一次翻湧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她逼著自己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皎潔月色中,桃花眼裡浮著一層很淺很淺的亮光,像是蘊了一汪水。

  幾乎是本能的,謝箏的視線游離開了︰「我……」

  聲音剛出口,溫熱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額頭上,動作很輕,就這麼貼著,沒有用一點兒力氣。

  謝箏的身子一僵,抬起眼簾,半仰著頭看向突然靠近了的陸毓衍。

  陸毓衍沒有看謝箏,眼神越過她,不知最後落在何處︰「不用硬逼自己,什麼時候理順了,想說了,再說給我聽吧。」

  謝箏呼吸一窒。

  她死死盯著陸毓衍的眼楮,她能看到其中映著的她的身影,而再往深處去,是深邃漆黑、連月色都吞沒了的眼底,她分辨不出他任何的情緒,只是那句話給他整個人添了幾分溫和,柔得仿若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

  鼻息間,再沒有絲毫血腥氣,取而代之的是陸毓衍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和叫冷風吹得幾不可聞的酒味,謝箏不覺得難聞,反倒是隱隱有些心安。

  她在席面上也用了兩盞酒,酒氣似是在這一刻湧上,直衝眼周,燙得她澀澀想哭。

  陸毓衍分明很想知道,卻還是止住了她的話,是看出了她內心裡的那一份彷徨和逃避吧……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收在袖中的手指捏緊了,試著讓自己的語調輕鬆一些︰「好……」

  唇角微微一動,陸毓衍似乎是笑了,掌心在謝箏額頭上輕輕蹭了蹭,才又緩緩收回去。

  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沿著園子小道慢慢走回了廳堂。

  陸毓衍走了進去,撩開紗幔臨水而坐,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記得讓人送碗醒酒湯來。」

  謝箏失笑,應了一聲,駐足片刻後,轉身往安語軒去。

  蕭嫻還未回來,不當值的丫鬟婆子們都回家裡用團圓飯去了,小廚房裡備著些點心與醒酒湯,留了個小丫鬟看火。

  謝箏進去,盛了碗醒酒湯,又取了幾樣點心,裝進食盒裡,提著去了廳堂。

  陸毓衍坐在那兒,聽見響動,轉過頭來看著她。

  隔著紗幔,謝箏把東西放下,又起身退了出去。

  兩人默契似的,誰也沒有說一個字,只有夜風拂過樹葉與夏蟲最後的鳴叫聲隔著半片湖水傳來。

  蕭嫻回到屋裡的時候,就見謝箏坐在桌邊,手掌撐著額頭出神。

  「水榭那裡也沒出什麼事兒呀,」蕭嫻湊過去,伸手在謝箏眼前揮了揮,「怎麼失魂落魄的?」

  謝箏抬眸看著蕭嫻,片刻才算是徹底醒過神,忙站起身來,道︰「姑娘回來了,奴婢去廚房取醒酒湯來。」

  「許媽媽去取了,」蕭嫻攔住了她,關切道,「是不是想家裡了?今兒個中秋呢。」

  謝箏抿唇,訕訕笑了笑。

  她當然是想謝慕錦和顧氏的,想之前的每一個中秋,想去年此刻顧氏說過的那些話,但她也已經接受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實,不至於為那些情緒感傷到無以言語。

  更讓她糾結的是陸毓衍的態度。

  身份、關係,都是心知肚明了的,唯一缺的就是她直言一句「我就是謝箏」而已,並不難表述,卻還是沒有說。

  陸毓衍的細心和遷就讓謝箏鬆了一口氣,可覆在額頭上的掌心的溫度卻留了下來,溫的,讓她失神,讓她滿腦子都是這磕磕踫踫的事兒。

  這是怕她「中秋佳節倍思親」吧?

  不能讓她不懷念父母,就再添些旁的事兒與她煩惱,免得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謝箏想,她總該領情才是,就算不是立刻,也不能一直拖著。

  「我和他說了會兒話,」謝箏低低開口,「蕭姐姐,你說得對,他其實都知道,我的確應該賭一把,信陸伯父,信他……」

  蕭嫻怔了怔。

  謝箏說的是「蕭姐姐」、「我」、「他」,而不是「姑娘」、「奴婢」、「衍二爺」,只聽這幾個詞的區別,蕭嫻就知道謝箏下了決心。

  伸手抱住了謝箏,蕭嫻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你想開了就好,想開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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