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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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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時鏡]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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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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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7 23:14: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泥人氣

  原本顧貞觀要走,這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他會帶著一家子一起去。

  無錫這邊只留下幾個僕役婆子看著宅院,餘者跟著一起去京城,先快馬派了信去京城那邊通消息,讓京城顧家宅院那邊看守的下人們打掃著屋子,這邊的人收拾了一下,便將東西搬上車馬,準備出發了。

  顧懷袖原是想要去查那翡翠扳指,可顧瑤芳根本不出門,也不見客,真跟與世隔絕了一樣,顧懷袖不敢做得太露痕跡,雖然也想過撕破臉來做,可畢竟沒走到那一個地步。誰知道那位爺對她是不是還上心呢?連那煞星一樣的四皇子都沒說直接挑明了做這事兒,怕是心裡還是有忌憚。四阿哥有忌憚,她顧懷袖能沒個忌憚嗎?

  萬一那位爺對顧瑤芳也是真愛呢?

  顧懷袖想想也發笑,玩玩的可能性比較大,只是顧瑤芳看不清罷了。不過這可能性大,也不意味著別的可能便沒了,因而顧懷袖依舊只能謹慎著了。

  到京城去也好辦,那時候能想的辦法也就多了。

  一時之間,顧懷袖也沒怎麼著急,帶了青黛、張媽、湘兒便準備上馬車去。

  剛過清明不久,雨水還多著,前一陣拜祭亡母都是頂著傘去的。都說江南風水養人,可雨多了也愁,就是今年河上春汛都嚴重得多,連著鬧出一堆的事兒來,那些個官員可抓破了頭了。

  「小姐,您慢著點兒。」

  青黛小心地扶著顧懷袖,就要上車。

  這時候,顧瑤芳還在後面走,她遮了紗帽,病歪歪地從裡頭走出來,一雙手在日頭下面瞧著慘白得沒了血色。顧懷袖一望,卻止住了腳步,給青黛使了個眼色,她站在車駕前面,沒動了,只等著顧瑤芳走過來。

  顧瑤芳被青溪扶著,不過眼瞧著要走過來,她卻停了下來,似乎頗為嫌棄地看了那車駕一眼:「難道我與三妹同車?」

  呵,不同車你還一個人啊?真當顧家權勢滔天了不成?

  她們都是這府裡的女眷,還是同一輩的,怎麼就不能坐一駕車了?顧懷袖豈能不知道,這是人顧瑤芳嫌棄自己呢。她手裡捏著薄薄的團扇,只笑了一聲,涼涼道:「這車駕只到渡口,沒幾個時辰就轉水路,乘船上京,大姐也不過忍耐些許便可。」

  顧瑤芳最厭惡的便是顧懷袖,瞧著對方穿著一身水綠的衣裳,已經將她想成了一棵大蔥,恨得發緊,聞言便是一聲冷笑,出口的話卻是柔柔弱弱:「三妹可別誤會了,你大姐我是個帶病的,唯恐過了病氣給三妹,回頭若怪到我身上,我可是擔待不起。」

  瞧瞧人家多會說話?

  顧懷袖斜著眼睛看了青黛一眼,青黛會意,插了一句:「大小姐說的這是哪裡話,我們小姐一向是不在意這些東西的,只恐大小姐你嫌棄呢,若是您這不與我家小姐同車,回頭不知別人怎麼說呢。」

  是啊,不知道是說她顧懷袖逼走自家大姐,還是自家大姐嫌棄三妹不肯上車呢?

  一共也就是幾輛車,給前面府裡的老爺公子和小姐們坐的也是就這五輛。老爺顧貞觀自己一人坐一駕,柳姨娘這裡一駕,兩位公子一人一駕,兩位小姐一駕,哪兒還有別的?

  這顧瑤芳不肯跟自己坐,也不知是想要她過去跟柳姨娘一起坐,還是想自己去跟柳姨娘一起呢?

  心下覺得諷刺,又感覺出顧瑤芳沒安好心,顧懷袖那臉色就有點不大好看了。

  她這邊不肯讓步,顧瑤芳哪裡又覺得面子上過得去?站在那裡,顧瑤芳便不肯動了,死命地咳嗽了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引得眾人側目。

  此刻是顧懷袖站在車邊,看著顧瑤芳,顧瑤芳遠遠站在台階下頭,不肯近一步,就這樣咳嗽個不停。任是誰見了,都是顧瑤芳那弱柳扶風的姿態更惹人憐。

  那邊顧二公子寒川跟四公子明川都見到了,也就在旁邊的車駕上。

  顧寒川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他雖覺得都是一家人,可難免因為跟顧瑤芳走得近,被她帶著,也覺得顧懷袖粗鄙,不適合他們書香世家的名聲,跟顧懷袖是比較生疏的,這會兒他也過來,勸道:「不就是一個車駕嗎,大姐志趣高潔,屈就一下又有何妨呢?」

  嘖,又來了個會說話的!

  顧懷袖真想兩巴掌給顧寒川那臉上摔過去,說的這叫人話嗎?十來年聖賢書就讀成這狹隘蠢模樣,合該一輩子中不了進士,中了也不過又一個范進。

  心裡憋屈,顧懷袖站在那兒,冷笑了一聲:「二哥真是個會說話的,人家女兒家都是水做的,偏我顧懷袖是那泥捏的,水泥哪兒能居於一處呢?這不得和到一起,成了個糊嗎。青黛,還站著幹什麼這都要啟程了,扶我上去。」

  泥人也有三分氣,更何況這些年來顧懷袖一直都在受氣,再豁達的人都有一個底線。

  她的脾氣是跟著那一位催命的次數增長的,前兒不久又來催那翡翠扳指,顧懷袖不勝其擾,正煩心著,顧瑤芳偏還來嗆她。

  呸!姑奶奶從不是能被人給嗆住的。

  一向只有她顧懷袖嗆別人,哪裡輪到顧瑤芳來?

  這會兒她脾氣上來,才懶得管什麼大小尊卑,有種你告我去啊,病歪歪的毛病多!

  青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趕緊地「哎」了一聲,扶著顧懷袖上馬車。

  後頭顧瑤芳見著顧懷袖那有恃無恐,專門氣她的模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還好遮了紗帽,看不怎麼分明,可那身子便開始顫抖起來,青溪忙道:「小姐您緊著點,別動氣,別動氣!」

  「咳咳……」

  顧瑤芳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她裝病裝了這好幾年,也不知胡亂吃了多少看似說對身體無害的藥。須知「是藥三分毒」,喝多了,也是要出問題的,她這身子是越發破落了。

  這場面,也唬住了那邊顧寒川,他用扇子抵了抵自己額頭,有些手足無措。

  這時候,老爺顧貞觀才回去取了一封卷軸,從門裡走出來,四公子顧明川,眼角餘光一閃,已經瞧見了顧貞觀的影子。他心裡一動,上前道:「大姐身嬌體弱,若是怕過了病氣給三姐,不如坐明川這一輛車吧,明川跟柳姨娘坐一輛車也就是了。男子漢大丈夫,也就顛簸擁擠這一二個時辰,到了船上便好,不知大姐意下如何?」

  顧瑤芳是背對著門站的,看不見顧貞觀,心裡想著這明川不過是個庶子,也不過就是個奴僕般的人,哪兒配跟顧寒川一樣,自己坐一車?他自己倒是識相,自己讓出來,也算是識趣。

  「我也是怕我這病傳染給三妹,既然四弟這樣說,倒正好解了憂煩,還是四弟是個省心人。」

  她假模假樣地誇讚了一句,便示意青溪扶自己上去,同時示威一般橫了還站在車簾子前面的顧懷袖一眼。

  顧懷袖也笑,笑顧明川這小子心忒壞,笑顧瑤芳這姑娘人太傻。「大姐真是體貼人呢。」

  顧貞觀走過來,便聽見這前前後後一番對話,又一見自己庶子明川臉上那靦腆又帶著一點尷尬的神情,再看顧瑤芳一臉的理所當然,便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在外面,他也不好直接訓斥顧瑤芳。

  芳姐兒是個什麼德行,現在的顧貞觀亦是清楚了。往日只覺芳姐兒懂得大道理,可他上次拆穿了道士把戲,她竟然惱羞成怒,砸了屋裡不少東西,又因為有顧姣來說道,顧貞觀對芳姐兒這幾日的作為可是一清二楚。

  他強壓了怒氣,掃了顧瑤芳一眼,走到近前來,竟然開口道:「芳姐兒身子骨是弱,自己坐一車也好,免得過了些嬌弱病氣給別人。只是明川好歹是府裡的哥兒,哪兒能跟姨娘一塊兒坐?寒川,我瞧著你那車也頗寬敞,便跟你四弟一塊坐吧,你好歹也是個舉人了,這一路也指點指點你四弟。」

  顧寒川只驚得張大了眼睛嘴巴,「父親,我一個嫡出,他個庶——」

  話說到一半,便半路消了音,顧貞觀一雙眼,忽然含著千萬冷光,只凍得顧寒川說不出話來。

  顧明川低下頭,似乎有些被顧寒川這話傷了。

  這會兒氣氛這樣僵,誰還敢多一句話?

  顧寒川唯唯諾諾地也垂了頭,兩手放在腿側,也沒敢說了。

  關鍵時刻,還是顧懷袖圓滑,出來打了個圓場,她笑說道:「一家人哪兒來那麼多的規矩?也不過就是這一二個時辰的路,上了渡口便是乘船,而今只求個便宜行事,你們再磨蹭下去,日頭都要落了。四弟也不必緊張,你二哥是個謙謙君子,與他說一席話,勝過你讀十年書呢,趕緊上車吧。」

  「是。」顧明川對著顧懷袖微微一拜,應了這麼一聲。

  顧懷袖扭過身,這才鑽進車裡,讓青黛放下了簾子。

  出行也能有這麼一齣好戲,這一路,怕也不會無聊了。

  顧家這邊,連著七八輛車便順著大街駛出去,一路遠去,去了渡口,這才下車登船,順著水路上京去。

  顧家方走了沒兩個時辰,一匹打桐城來的快馬,停在了顧家門口,那馬上的信差翻身下馬,上去便敲門,沒料想顧家老爺都走了,說是才走了沒兩個時辰。於是這信差又趕緊上馬,追到渡口去,可顧家人已經上了船,這信是送不到了。

  若非連日下雨,江堤出險淹了路,困在兩省交界處過不來,這信件早該到了。

  信差捶胸頓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馬不停蹄地趕回桐城,去回張英老大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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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7 23:1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阿哥們

  江南春將盡,北地春卻較遲,這幾日才到繁花盛開時候,公子哥兒們都放出來踏春,好不熱鬧。

  一路往北來,顧懷袖身上倒是多加了件半臂,還鑲了一圈白狐毛,聊作保暖。

  他們從無錫水路上來,順著隋煬帝挖起來那一條大運河,一路過了通州碼頭,到京城這邊便棄船登岸,又雇了幾輛馬車,照舊按著來時的坐法,往京城顧家老宅走。

  原本顧貞觀也是做過官的人,還當過納蘭明珠府的先生,因著才名遠播,京城裡沒幾個文人出身的官員不認識他,即便是附庸風雅都要道一聲「顧先生好」。

  顧懷袖乃是在這京城裡長大的,也不像是初來京城的江南姑娘一樣,對什麼都好奇。她只在車裡打著瞌睡,青黛也打著瞌睡,主僕兩個哪兒管京城江南,睡個昏天黑地再一睜眼,怕就已到了京城顧家老宅了。

  這一列馬車也算是頗為氣派,雖不一定是大戶人家,也因為多,而能引人注目。

  旁邊便是京城著名的祥福記酒樓,後頭配了個戲園子,達官貴人們常愛往裡頭鑽,只為聽那南北來的戲班子唱個戲。

  今日這樓上,坐了一班貴客,個個都是器宇軒昂,眉目英挺,瞧著便不是普通人,滿身的貴氣。

  一穿著杏黃色袍子、腰上墜塊和田黃玉的俊逸男子,一手壓著欄杆,一手端著酒杯,看著樓下來來往往許多人,嘴上道:「聽說張英那老不死的,已經祭了祖,前兒給父皇打了個折子,又要回京了。」

  桌邊上坐了幾個人,後頭還站著一撥,不過都沒接話。

  「安徽江蘇那一帶,今年春汛出了險,前兩年發下去的治河銀子竟然不見了,這下頭的官員都是幹什麼吃的?」

  將手中那一杯酒飲盡,這男子滿面都是笑容,不過瞧著有些陰森森的。

  這男子,面目頗為俊美,儀容修整,雍容華貴,跟畫裡頭走出來的一樣,乍一眼看上去可不就是個溫潤的君子嗎?

  只可惜,他這嘴裡吐出來的一字一句,風霜刀劍一樣刺骨:「前年沒出險,去年沒出險,偏今年他張英回去修祖墳就出現,這事兒還真是夠巧,什麼運氣都能給這老不死的撞上!」

  這談論的乃是朝中事,再一看這一位的年紀,說話那語氣,不客氣地稱張英為「老不死的」,便可窺知這一位的身份了。

  胤礽今兒不過是跟兄弟幾個,陪著康熙出來看索額圖跟納蘭明珠的,皇帝累了也想出來踏春,誰沒個想要休閒的時候呢?只美其名曰:體察民情。

  下面幾個阿哥,年紀都不大,不過本事都不小。

  大阿哥胤褆素日跟太子胤礽關係不好,不過今天因為要看望明珠,也跟著來了,現在坐在一邊沒說話。他聽著胤礽那假惺惺的話語,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胤礽回頭看:「大哥對我說的,可有什麼不滿?」

  胤褆端了酒,大口地喝:「我是個粗人,不懂太子說的。」

  「哼……」太子一甩袖子,終是沒搭理他。

  下頭還坐著幾個,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按下不提,還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

  年紀最大的胤褆,也不過二十,到胤禛下面的皇子就更年輕了。胤禛在裡頭年紀最小,前不久才被指了內大臣費揚古的女兒烏拉那拉氏遠蘭為福晉。他少年老成,一副冷臉拉著,倒比在座的幾位爺更像位爺。康熙爺早斥過他喜怒不定,這會兒他四阿哥胤禛不說話,也沒人來撬他的嘴。

  河工的銀子去了哪兒,誰知道?

  別人不清楚,胤禛心裡頭透亮。

  他瞧著太子這做戲做全套的本事,暗自學了一招起來。前年康熙爺南巡,帶著太子爺一起去,他也有幸跟著走,一路上作為與太子親厚的太子一黨,可沒少見到胤礽的手段。那一路上,暗地裡收了多少官員的孝敬?直沒收得手軟!

  今年春汛出乎人意料地厲害,河堤早出了險,消息傳到皇上這邊來,事兒就大發了。

  偏巧張英在那兒,皇上讓他去處理,得,張英去了——

  現在張英就要回來了,他們在京城,這山高皇帝遠的,手根本伸不到江南去。若不是有當初這一茬兒在這兒,太子爺也不必今日特意提張英跟河工的事情。

  銀子去哪兒了?太子爺兜裡!

  胤禛心底清楚,作為知情者,卻是嘴巴嚴實,一句不說。

  胤礽跟胤褆嗆了一句,這會兒眼一低,就看到樓下過去的馬車,只瞥見了個眼熟的人。

  剛剛掀了車簾子看了外頭一眼的,不是顧貞觀嗎?

  胤礽眉毛一動,心頭一跳,眼光順著那車列便往後面掃,這拖家帶口的,想必是顧家一家都來了。

  「下頭這是哪家的?」

  他有些不確定,隨口一問,旁邊穿著便衣的侍衛耳朵靈,方才就聽見下面議論了,此刻道:「回爺,是幾年前就辭官歸隱的顧貞觀顧先生,這幾日回來給明相長子祭掃的。」

  「哦……」

  胤礽眼神一閃,已經是明白了,他嘴角一翹,也不多問,只道一句:「也是納蘭公子的忌日了……」

  回轉身,他掃了胤禛一眼,胤禛也無巧不巧地抬眼看著他。

  兩個人目光交錯而過,各自沒反應,像是什麼事兒也沒有。

  眾人在這裡坐了一會兒,那邊來報康熙從明珠府裡出來了,便齊齊起身,準備出去迎。

  太子落後一步,說有點要事交代給侍衛,胤禛剛好是最後一個走的。

  「顧家人上京了,那扳指尋了快兩年,也不見你找著!」

  胤礽一拍桌,咬牙暗恨。

  不過是玩兒了個臭娘們,竟然還被人藏了扳指起來。等胤礽想起來的時候,人都不見了,他還誆哄著那女人,原想玩兒個病弱些的,格外有情調,不成想惹禍上身了。

  胤禛閉目垂首,倒是老神在在:「太子爺何必著急,原本顧家在江南,又跟張英交好,咱們不好拿捏,不敢明目張膽。而今到了京城,張英再有本事,能蓋過太子爺去?這等事,合該便宜行事,他們來了京城,便是自投羅網。這件事兒,原也在辦,還請太子放心。」

  胤禛年紀還不算大,瞧著卻不瘦,都是宮裡出來的,心思怕比三五十歲的人還深,他沉著得很。胤礽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點了點頭道:「扳指事關重大,要緊得厲害。這事兒也不能走漏風聲,你知道輕重,辦好了,我自會提拔你。」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下面阿哥們少有跟他作對的,這老四算是他一個小跟班,也挺得力,性子寡淡沒野心,胤礽用起來也放心。

  胤禛聞言點頭表示知道,卻暗道,看樣子只是一時的興趣。想起這幾年一直被他敲打著,沒敢下手報復她大姐的顧三,胤禛眼底微閃了暗光。怕是這一位姑娘,早忍不得了吧?

  兩人說完,前後腳離開了祥福記酒樓,下去迎人了。

  下頭那車列早過去了。

  一路穿過市口大街,遠遠便能見著闊別已久的顧家大宅了。

  兩隻石獅子蹲在門口,下人們接到消息,已經打掃過,即刻便能住進去,這裡頭景致都跟當初離開京城時候一樣。

  顧懷袖下車來,跟著顧貞觀,兄弟姐妹,丫鬟婆子,一路簇擁著進去,好不熱鬧。

  各人先回各自的屋拾掇,在京城大宅,顧懷袖跟顧瑤芳的院子乃是挨著的,所以這一路不免碰見。

  顧瑤芳走在遊廊左面,陰聲怪氣道:「三妹真是好本事,這一路上,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做點別的事兒,姐姐我真擔心你日後嫁不出去。」

  「這就不勞大姐你擔心了,自來懷袖就是個名聲不好的,哪裡又敢嫁出去呢?懷袖可不像大姐,是因著身子骨不好,所以不能嫁。」

  暗箭傷人,最是爽快。

  顧懷袖也是快受夠顧瑤芳了,再惹她,怕是她就要用最簡單直接的辦法,跟顧瑤芳撕破臉了。

  眼見著現在顧貞觀也看明白了,顧懷袖這裡也不怕顧貞觀再說什麼。

  退一萬步講,即便真出了什麼事兒,顧貞觀也不該再像以前一樣,偏著顧瑤芳。

  熬了這麼久,顧懷袖這才覺得日子算是有個盼頭了。

  顧瑤芳嘴皮子不如顧懷袖利索。

  一直以來,都是顧懷袖憑藉著一張嘴左右逢源,現在要鬥嘴,顧瑤芳哪裡是顧懷袖的對手?

  直到今日,顧瑤芳才有點看清,她眼前這顧懷袖露出那種看似不經意的笑容,就像是貓兒亮出爪子來,給人一種奇異的威脅感。

  「你……咳咳!咳……」

  話都還沒說完,顧瑤芳又劇烈咳嗽起來。

  顧懷袖好心好意道:「大姐有話還是留待日後說吧。再多的話,也不急於這一時,又不是以後就沒機會說話了。」

  人還活著,總有說話的機會,是吧?

  忍了她兩年了,而今又到京城,不知是個什麼光景呢。

  顧懷袖笑瞇瞇地,她搖著團扇,慢慢穿過迴廊,朝著裡頭走。

  老徐頭從後面走上來,步履不疾不徐,「大小姐,請留步,老爺那邊有事兒找您,請您過去一趟。」

  這叫的是顧瑤芳,可前面本來已經走出去的顧懷袖停了,頓時腳步一停,回頭看去。

  老徐頭站在顧瑤芳的身後,弓著背,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顧瑤芳顯然很詫異,她好不容易止了咳,輕聲道:「可是父親找我有什麼事兒?」

  「回大小姐的話,老爺為小姐找了這京城最靈驗的算命先生,要為小姐卜上一卦,小姐請移步堂屋。」

  聲音平平的,聽不出情緒,老徐頭一副僵硬模樣。

  顧瑤芳身子顫了一下,嘴唇也跟著抖動起來。

  老徐頭躬身:「大小姐,請吧。」

  「……」

  顧懷袖沒出聲兒,老覺得心驚肉跳。

  這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嗎?顧貞觀平白無故,怎麼剛到京城,就找了人要給顧瑤芳算命?

  「青黛,你先回去。」

  顧懷袖回頭瞥了青黛一眼,使了個眼色,青黛點點頭,便看顧懷袖朝著顧瑤芳走的方向去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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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7 23:1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處理芳姐兒

  顧懷袖不動聲色地從垂花門過來,京城的風裡還透著幾分刺骨的寒意。

  她攏了攏上身一件半臂,沉下心,狀似無意地接近了堂屋,裡頭有客人,聽得見隱約的談話聲,有幾個丫鬟守在外面。

  顧懷袖只站在後面不出聲,顧貞觀的聲音便傳來了。

  這一天,顧家人剛剛回到京城,一路勞頓,本來疲乏。

  顧貞觀年紀已經頗大,卻是剛剛到這裡,就找來了道士,說要給顧瑤芳批命。

  他當初一盆涮鍋水,把顧瑤芳招來的那道士潑走,按理說,他是最不信這些的人。

  可現在,偏生是顧貞觀主動找了道士來。

  顧瑤芳進了屋之後,先給顧貞觀行了一禮。

  然後顧貞觀這邊手一動,指著坐在右邊一溜椅子第一把上的玄袍道士:「這一位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張道長,我看著你當初喜歡算命,近年來又是連年的不順,找張道長為你批個命。有災消災,無災也求個福。」

  話說得是好聽的,顧貞觀也是場面話的高手。

  他笑著,臉上起了層層皺紋,注視著顧瑤芳。

  此刻,顧瑤芳臉色早白了。

  她甚至不敢抬頭直視顧貞觀,也就看不到顧貞觀那略帶著痛心的神情了。

  顧瑤芳扭過身,低下頭,朝著那留了一把白色長鬍子的道士一禮:「張道長。」

  那張道長打量了顧瑤芳一眼,有些遲疑地看了看顧貞觀,顧貞觀只端了茶,微微地一點頭,彷彿是示意了什麼。

  這一個細節,顧瑤芳依舊不曾看到,可她心底並沒有什麼好預感。

  張道士叫人拿來了紙筆,請了顧瑤芳的生辰八字,便在紙上寫畫點算起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他將這一張宣紙輕輕一折,起了身,一甩拂塵,「大小姐命數已在此處,只是天機不可洩露。老道生平不曾見過這樣的命格,恐又傷天意,只寫明化解之法。為與不為,全在顧老爺您了。老道分文不取,這便離去。」

  話說完,他竟然一轉身就走了,果真沒要一分錢。

  顧貞觀連忙跟著起身,叫老徐頭拿了銀子追出去。

  沒多一會兒,老徐頭回來,道:「回稟老爺,張道長說不敢以上天旨意牟取錢財,只讓老爺將這銀錢投給窮苦人,只當是行了善事,積了陰德。」

  顧貞觀一震,擺擺手道:「那你便照著張道長的意思辦吧。」

  「爹,難道……」

  顧瑤芳被這一幕給唬住了,她嘴唇上的血色都消失乾淨,聲音都跟著抖了起來。

  顧貞觀捏著那一頁紙,至今不曾翻開看過,他只說讓芳姐兒稍安勿躁,他自己看了再說。

  結果剛剛展開那一頁紙,顧貞觀表情便驟然陰沉下來,轉而透出幾分傷懷。

  「芳姐兒,你跟我來吧。」

  他抬腳出門,朝著書房走去。

  顧瑤芳咬咬牙,猶豫了許久,還是跟上。

  顧懷袖一直站在外面,在道士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悄悄藏到後面去了。

  看著離去的顧貞觀跟顧瑤芳的身影,她不由得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輕輕抬起自己的手指,顧懷袖無意識摩挲了一下自己右手拇指指甲,微微一咬下唇,還是跟了過去。

  書房在右側,連接著堂屋,掀了簾子,就見到迎面擺著一架八寶琉璃畫紅梅報春圖的屏風。

  繞過這屏風,就是老爺顧貞觀的書案了。

  他坐下來,手一指那硯台:「你來研墨。」

  顧瑤芳依言而做,過來便拾起墨,在硯台裡研墨了起來。「爹爹,張道長可是說了什麼?」

  目光飄向被顧貞觀壓在下面的一頁紙,顧瑤芳對批命的結果,還是很好奇的。

  顧貞觀提了筆,蘸了墨,卻久久沒動。

  他彷彿經歷著什麼掙扎,又把一支筆給擱下,「你自己也看看吧……」

  將那一頁紙,遞給了顧瑤芳,顧貞觀看著她的表情。

  紙上寫著道士給顧瑤芳算的命——

  自古紅顏多薄命,花自飄零水自流;若要問詢還生術,鳩佔鵲巢一線光。

  頭一句便是觸目驚心了,可後面的便給人一種頗為朦朧之感,像是蒙著面紗,看不清晰。

  若要問詢還生術,鳩佔鵲巢一線光。

  鳩佔鵲巢的意思……

  鳩將蛋產於雀巢之內,乃是叫雀來為鳩養育後代……

  顧瑤芳渾身一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這……」

  這批命很簡單,顧瑤芳乃是紅顏薄命,若要問破解之法,只有一個:將顧瑤芳送給別人養,成為別人的女兒,才有可能獲得「一線」之生機!

  顧貞觀垂下頭,說了一句讓顧瑤芳死都想不到的話:「芳姐兒,張道長乃是天師,靈驗無比。前日方有一家人,因不他言,夜半走水,燒了滿家,竟然無一活口。為了我顧家,也為了芳姐兒你,我不得不將你送給別家……」

  「爹!你瘋了!」

  事到如今,哪裡還顧得上別的?

  顧瑤芳搖著頭,臉上那刻毒的表情終於沒能藏住,在這等關鍵時刻,露了痕跡:「我是你的親骨肉啊!爹,那個臭道士一定胡說八道。人定勝天,怎能輕信遊方術士之言?!」

  這時候,顧瑤芳卻稱呼那些道士為遊方術士了。

  好,好哇,好得很。

  顧貞觀方纔那痛惜的表現,一點一點地消減下去,他一張老臉都快掛不住了,若非一生堅毅,幾乎就是要老淚縱橫。

  「兩年前那道士來府上,你信了,說天師救你性命;前幾日,你又為了遮掩,不想嫁人,叫了那道士來;可今日,我找了個道士來為你批命,你卻橫指人為遊方術士!如此前後不一,我如何能信你!」

  聲音隱約帶了幾分尖銳,嚴厲的斥責,讓顧瑤芳忘記了哭泣。

  顧貞觀盡量放緩了聲音,他兩年之前取捨過一回,那時候他還不知事情已經嚴重至此。

  自打因厭惡官場污穢而辭官歸隱,甚至隱居山林,大半時間都在尋訪名山大川之中度過,府裡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娘管著。又兼之芳姐兒才華素高,以為她定然能拿捏自己的分寸,不料終究還是錯了……

  而兩年之後的今日,他還要重新取捨一回。

  「芳姐兒,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有數,莫要欺負我年紀大了,眼睛瞎了。即便是我眼盲了,可心不盲!兩年前不知,我縱容得你一回,以為你定然不會糊塗,可待與張家議親之時,你才叫我看清楚啊!這樣的姑娘家,合該拉出去浸豬籠的!」

  顧瑤芳一下跪在了地上,仰頭望著顧貞觀。

  顧老爺身子都在顫抖,瞪視著她,鬍子也跟著身子顫抖。

  這一下,才是真真正正地把話說亮堂了,猶如驚雷劃破寂靜,閃電刺破夜幕!

  一下子沒了力氣,顧瑤芳軟倒,眼底帶了幾分死灰顏色,彷彿瞬間被人抽空了生氣。

  然而顧貞觀的話,還沒結束。

  他那聲音,忽然就變得特別平靜:「你娘在世的時候寵著你一些,我也偏聽偏信,覺得你比袖姐兒好,我甚至還想過,若你是個男兒,日後科舉未必不能一舉奪魁。沒人能否認你的才華,可你偏偏自甘墮落,自為下賤!」

  「兩年前我便覺得不對,那時候沒多想。你污蔑袖姐兒也好,栽贓她也罷,因著袖姐兒心寬,能忍,我念著你娘生前格外疼你,又因你娘生前也同我說過袖姐兒不好,我想著袖姐兒性子格外放縱一些兒,未必是沒可能的。所以即便知道些眉目,也因為種種憂煩之事忽略了過去。」

  這,便是顧貞觀兩年前的取捨了。

  「你與袖姐兒本是姐妹,她名聲壞了,你卻不受分毫的影響,踩著袖姐兒上去!袖姐兒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詬誣。我最擔心的,是你——原以為事情沒到那一步,我心存了幻想,可卻是錯了。」

  這一錯,便是兩年。

  而今芳姐兒死活不肯嫁,顧貞觀再糊塗,也該明白了!

  他從岸上取了一封信,扔下去,給了顧瑤芳:「你自己看看!這才到京城多久?剛剛到家,你就指使著自己貼身丫鬟出去送信,若不是老徐頭半路攔住,我怕還不知道,你顧瑤芳攀上這麼大一棵樹,也難怪你瞧不起張家!」

  方纔在遊廊上,顧瑤芳從袖中取了一封信給青溪,要她趁著剛剛回京,前後都亂著,著人送信出去。誰料想,這一封信竟然被老徐頭給截下了!

  信封上頭,字跡清秀,不是顧瑤芳的,又是誰的?

  她慘笑一聲:「父親欲如何處置我?」

  「我顧家廟小,容不下你這身份尊貴的。道士為你批了命,你終究不是我顧家的骨肉,即便有,也得割下。」顧貞觀咬著牙,一字一句像是透著血氣,可說出話的時候,便平和了,「內務府漢軍旗六品翎長林恆大人乃是我舊識。其家中由張道長算過,恰缺了一女,否則家宅不寧。我修書一封,你即日便去吧。」

  「不——」顧瑤芳嘶喊起來,「那林恆不過是個從六品的翎長,芝麻小官,憑什麼敢收我當女兒!」

  顧貞觀已然不知說什麼是好,「這是為父最後一次成全你,別不識抬舉!」

  他提筆,不再理會顧瑤芳,狠心寫下一封信,從此以後斷絕了顧瑤芳跟顧家的關係,信上寫明了,將顧瑤芳過給那內務府翎長林恆。

  顧貞觀是漢人,可收容顧瑤芳的,卻是漢軍旗出身的。

  哪個高攀哪個,還不一定。

  如此眼光淺短的女兒……

  顧貞觀真是連歎氣的力氣都沒了。

  他將那封信扔給顧瑤芳,道:「你走吧,好歹父女一場,最後偏心你一回。日後你是榮華富貴,還是身敗名裂潦倒落魄,都與我顧家無關了。老徐,送林姑娘出去。」

  林姑娘,呵……

  林姑娘,哈哈哈……

  顧瑤芳笑了出來,滿臉都是淚,幾乎是被老徐頭給架出去的。

  顧貞觀頹然坐下,沉默了許久,才看向那一扇朝西開的雕窗,道:「進來吧。」

  許久不曾有動靜,過了約莫有半刻鐘,才有一道影子,緩緩繞過窗,朝前面來。

  一片陰影落在書房門前的水磨石地面上,顧懷袖垂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濃重的陰影。湖藍底子鑲嵌著白狐毛的半臂,裡頭是淺白色的衫子,下頭一條青緞暗花細絲褶裙,真真是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一步步走來,垂首立在書案前,聲音平緩,似無悲喜:「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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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水落石出

  一碗水,少有能端平的時候。

  顧貞觀不是聖人,再厲害也無法真正地洞明一切。

  早先因為她娘的緣故,說沒偏心芳姐兒那是假的,現在看到袖姐兒這冷淡而克制的表情,他狠狠地一歎氣,道:「坐。」

  顧懷袖沒坐,只道:「女兒不敢。」

  不敢。

  顧貞觀又是一會兒沒說話,「你不願坐,便罷了。想必你大姐的事情,你也聽了個明白吧?」

  「大姐的事情,懷袖不清楚,林姑娘的事情,卻還知道一二。」

  顧懷袖說出口的話,冷漠到了極點。

  看樣子,顧貞觀是真的知道了這一切。可他還是選擇成全了顧瑤芳,正如顧貞觀自己所言:最後偏心芳姐兒一回。

  內務府,太子勢力範圍;翎長林恆,慣會討好巴結上司;顧瑤芳已二十,雖過了十七選秀之齡,有個內務府的林恆在,怎麼做還不知呢。

  這一切,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偏心。

  即便覺得顧貞觀這樣的做法是出於血脈親情,可顧懷袖心裡不大舒服。

  顧瑤芳要從顧家的大小姐,變成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林姑娘」,顧懷袖不覺得有任何的可惜。

  走了一個顧瑤芳,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從來就沒有什麼姐妹親情,顧瑤芳走了,她清淨。

  「往日,是我不察,也因著偏心,縱容了芳姐兒。」

  顧貞觀開始慢慢地說話了,他覺得袖姐兒多半是寒了心,可不說又能怎樣?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第二個。

  「道士批過命,說我顧家不該有這麼個閨女,正好我前些年同僚缺一個女兒,就把她過繼了去。從此以後,再與我顧家沒有關係。我一向是相信清者自清的說法的,你能忍芳姐兒這麼久,也是能成大事的人。」

  女兒家,需要成什麼大事?

  顧懷袖真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她就喜歡吃喝玩樂,也胸無大志。

  顧瑤芳那些野心,她真沒有。

  所以現在,她聽著顧貞觀這些話,略覺得有幾分好笑。

  「父親,我能忍,並非因為我不怨林姑娘。相反,今日父親難得打開了天窗,同女兒說句亮話,那女兒也就告訴父親——」

  她頓了一頓,臉上揚起笑容,顯得燦爛而冰冷:「我顧懷袖,絕非善類。我能忍,不過是因為她與太子勾搭,反算計得我受制於人,一直不敢把髒水潑回去。若有一日,給我機會,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什麼不在乎,全是假話!

  顧懷袖今日也是被激了。

  顧瑤芳是個命好的,娘沒死的時候,娘護著她;娘死了,還有爹護著;等到一切被揭穿了,他們各自都在心裡揣著明白,結果還要為顧瑤芳鋪好了後路。

  顧懷袖笑得又是諷刺,又是自嘲。

  「父親何必冠冕堂皇地說那麼多呢?懷袖理解父親的。終究是父親的骨肉,即便斬斷了關係,也該放她一條生路,甚至為她鋪好一條康莊大道。端看她願不願意走罷了。」

  顧懷袖聲音微微拖長,她笑容溫婉地注視著顧貞觀。

  顧貞觀則閉上眼:「袖姐兒……」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三女兒,是這樣的態度。

  若有一日,給我機會,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像是一個善良的姑娘說出來的話嗎?

  正如顧懷袖說的,她從非善類。

  她是兩年前,跟顧瑤芳出去買首飾,在無錫城裡撞見了顧瑤芳跟太子的事兒的。

  那兩人,在屋裡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顧懷袖一瞥見那人身上一根黃帶子,差點嚇得驚呼出聲。若不是斜剌裡冒出個四阿哥,一把把她拉到牆後面,按住她,怕是顧懷袖早就露餡兒了。

  從那以後,顧懷袖的麻煩就來了。

  那一位四爺是太子一黨,不准她多嘴。

  可萬萬沒想到,顧瑤芳當時對外面的人有所察覺,思來想去,只能懷疑到顧懷袖的身上。

  所以結束了事兒,一回府,有關於顧懷袖德行不好的事情,就傳開了。

  顧懷袖那時候還不大能忍,幾乎立時想要報復回去,可她終究沒能夠——所有的原因,還不都出在太子跟四爺的身上?

  胤禛似乎也不敢得罪太子,更不敢過問此事更多的細節。

  他們都不確定,太子對顧瑤芳是一時興趣,還是癡情一片,即便顧懷袖敢冒這個風險報復回去,胤禛也不敢。

  他不敢,但是他怕顧懷袖敢,所以叫人三五不時地來敲打她一番,順便叫她辦事兒。

  齊雲齋那白巧娘,伺候過先皇后,也就是胤禛的養母,這一位白巧娘,不是太子的人,而是胤禛的。

  這一位爺,雖還年輕,可肚子裡多的是彎彎繞,竟扔了把玉珮給她就當是信物了。

  這近兩年,顧懷袖無時無刻不覺得折磨。

  那扳指,定然還藏著什麼隱情。顧懷袖從沒跟太子的人接觸過,她接觸的只是四阿哥。

  若那扳指不要緊,太子何必尋回?

  若那扳指要緊,太子自己不知道找人辦顧瑤芳的事兒,偏讓四阿哥來?

  現在四阿哥是太子的人,辦事倒也罷了,偏偏還是不走心地辦,隔三五個月才來催一次,哪裡又是要辦事的樣子?

  所以顧懷袖猜,不是太子算計著四阿哥,就是四阿哥算計著太子。

  反正顧懷袖也沒接觸過太子的人,不知是根本沒有,還是她沒機會接觸到。

  總而言之,顧懷袖之所以必須忍,一者,是他們不知太子的心意;二者,是四阿哥那邊有貓膩,怕是在扳指上做文章,但又不大想讓太子知道,所以小心翼翼。

  顧瑤芳除了跟太子多一層關係之外,並沒有比顧懷袖更多的依仗。這姐妹倆,都魏如螻蟻,能在如此凶險的夾縫之中生存,不過因著兩虎暗鬥,得以喘息罷了。

  每到夜裡,一摸到四阿哥留下那所謂的「信物」,她便心驚膽寒地睡不好。

  說到底,她並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跟一朝的皇子較量。

  遇到事兒,也只能認了。

  一沒人脈,二沒本事,拿什麼跟人拼?

  因著這種種的忌諱,還有四阿哥當初明裡暗裡的威脅,要她別亂動顧瑤芳,好歹先收拾好扳指的事兒再說。

  可那扳指,保不齊是個燙手山芋,貓膩定然是有。

  顧懷袖自然有辦法把扳指拿到,可拿到之後呢?交給了胤禛,胤禛不會過河拆橋?

  她往左走是錯,往右走也是錯,步步為營,小心翼翼,人前還要裝出副樂呵呵的樣子,彷彿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名聲不好。

  呸!

  她顧懷袖在意得很!

  今日顧貞觀也處理了顧瑤芳的事兒,她再有什麼話,也該說了。

  她憋得太久,以至於如今決定說了,渾身都舒坦!

  「那道長的事情,不過是父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不是什麼托詞,父親心裡清楚。藉著道士的口,把林姑娘送出顧家門,又想著她已非貞潔之身,特意為她安排了一個漢軍旗的內務府翎長當爹。」

  「若把林姑娘留在咱們家裡,她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被浸豬籠,就是打發到莊子上,壞了書香門第的名聲。」

  「這後路,留得真是乾淨漂亮!」

  一字一句,把藏在裡頭的真相剝出來,血淋淋的。

  顧貞觀無法辯駁,更無法否認。

  因為袖姐兒一句沒說錯,句句都插在他心上,也句句都是實話。

  「道士是我找的,林恆大人那邊我也已說好了……她,便好自為之啊。」

  好,真是個好自為之啊!

  顧懷袖似乎終於站累了,坐沒坐相地坐下去了,手裡捏著扇子,用指甲刮著扇面,她狀似不經意地接著顧貞觀的話:「父親真是一片的苦心,要送她上青雲。只可惜啊,懷袖覺得……林姑娘真不是什麼高明的人,她若是不是漢家女,父親若沒辭官,她搭上太子這條大船,那是她有野心,有本事,有手腕。可她背地裡做了多少糊塗事,父親怕是一點也不知的。」

  單那一枚扳指,便不知是多大的禍患。

  若沒個什麼理由,顧懷袖不會輕易說顧瑤芳鼠目寸光。

  不管顧瑤芳是有意要以這一枚扳指為依仗,或者只是無心之失,將這一枚扳指帶走,對顧家而言,都是災難。

  她看到自己一個人的好處了,卻把整個顧家架在火上烤。

  太子跟四阿哥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齟齬,顧懷袖沒法知道,可她猜得到那麼一點,也就越發地小心。

  這一枚扳指,怕還是四阿哥跟太子之間的成算。

  陰謀總是累人,顧懷袖真希望活著能有不動腦子的那一天。

  不動腦子的人活得輕鬆,就是命太短;可動腦子的人,興許能活得長些,就是太累。

  「從漢家的,變成漢軍旗的,至少以後就能名正言順去……」

  這才是一切的因由。

  不說顧貞觀現在沒官職,就算是有,他一個漢臣,總不能把自己的女兒獻給太子吧?可內務府的翎長就不一樣了,林恆大人素來是個拉得下臉,慣會逢迎的,怕是林姑娘就有機會飛上枝頭了。

  只可惜,要用怎樣的辦法,才能把人弄進宮去?更何況侍妾格格什麼的不少,要立為側福晉,也是要上報禮部的。

  顧瑤芳?難!

  興許,這女人憑藉著她那一點心計,能走得很遠也不一定。

  可對顧懷袖來說,這路都要走絕了。

  顧貞觀開始覺得自己老了,他白髮蒼蒼,聲音疲憊。

  「你說得不錯,我最後為她鋪了一條路,走不走得下,看她自己了。袖姐兒,我知道你心底不高興,我察覺到那些流言的端倪,卻沒懲罰她,反叫你受了這許多的委屈,而今還心軟為她鋪著路走,指不定你心裡罵我老糊塗,可我……畢竟是她血親……」

  顧懷袖真想說一句「您不是了」,可話到嘴邊,又哽住。

  她又起身,垂眼,行禮:「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跟父親的作為,懷袖能理解。今兒發生這麼多事,女兒也乏了,父親也好生休息吧。懷袖告辭。」

  說完,她就退了出去。

  顧貞觀張了張嘴,一句挽留的話也沒說出來。

  顧懷袖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扇子,從迴廊上走回去。

  青黛先是回去收拾了一陣,忙完了,就來找顧懷袖,她知道顧懷袖是去探聽情況了。

  現在府裡都傳開了,大小姐跟條死魚一樣,被管家老徐頭從老爺屋裡拉出來,現在還在屋裡折騰呢。

  「小姐,您臉色……好像……」

  顧懷袖停住腳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臉色不大好是吧?要好了,才是怪了。」

  她朝前面走,經過園後一個小荷塘,使勁兒用團扇給自己扇著風,可那扇面,卻一不小心打在她耳垂下掛著的珊瑚墜子上,疼得她一皺眉。

  一把將墜子取下來,扔進那荷塘裡,又折了團扇,也扔進去,顧懷袖咬著牙,心煩意亂。

  一不做,二不休。

  眼見著顧瑤芳什麼代價都沒付出就要走,她哪裡甘心?

  正所謂是一報還一報,兩年前一筆債,也該討回來了。

  「青黛,不回屋了,咱們去看看大姐。」

  顧懷袖腳步一轉,便換了個方向,朝著上頭走。

  她今日很是反常,青黛猜著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只是不知道嚴重到什麼程度。

  而今瞧著顧懷袖這殺機凜凜的模樣,青黛心驚肉跳,趕緊跟了上去。

  顧懷袖要玩一把大的,現在她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一個太子,要玩兒女人,自己還不好好善後,把事兒給了個煞星四阿哥辦;一個四阿哥,幫著太子辦事兒,也是滿肚子的花花腸子,不知算計個什麼勁兒;至於顧瑤芳,敢拿人東西,自然也要付出個代價來。

  人人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可這仇不報,顧懷袖憋!

  憋極了!

  沉著臉,她快步走到顧瑤芳那院子前面,丫鬟們都在外面,有的還在小聲哭泣。

  顧懷袖掃了一圈,沒見到青溪,不在正好,這人是顧瑤芳心腹,有她在反而麻煩。

  屋子裡傳來顧瑤芳的哭聲,罵聲,摔爛屋裡瓷器的脆響,還夾雜著老徐頭偶爾的勸告……真是聲聲入耳,聽得顧懷袖別提多愉快了。

  她懶得跟人打招呼,直接就進去了,站在外面喊了一聲:「徐管家。」

  老徐頭立刻叫了兩個婆子,把顧瑤芳制住,這才有機會脫身出來,往顧懷袖跟前兒行了個禮:「三姑娘好,您這是……」

  顧懷袖雍雅一笑:「好歹姐妹一場,眼瞧著她很快就走,我也不是那冷血絕情的人,就來看看。」

  這話真假如何,只有青黛知道。

  老徐頭知道前院的事情比較多,可後院裡卻是霧裡看花,他頂多能感覺到顧懷袖不是那麼善意。

  天底下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顧懷袖怕也是其中一個。

  一聽見「林姑娘」三個字,老徐頭就知道是個什麼意思了。

  現在顧瑤芳已經不是顧家人,要老徐頭掂量個輕重出來。

  老徐頭躬身道:「現下林姑娘吵鬧得厲害,怕是三姑娘進去,林姑娘更鬧騰……」

  「這有什麼難的?」顧懷袖兩手十指輕輕一握,優雅極了,怡然道,「林姑娘素來是個身子不好的,平日安眠都要喝安神湯,今兒這麼大的刺激和變故,能受得了才是奇怪了。下頭人做事,也該緊著點心,伺候不好林姑娘,不能讓她完好無損地離開咱們顧家,怕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老徐頭想想,再讓顧瑤芳這麼鬧騰著也不是辦法。

  三姑娘這法子,雖是不大地道,可非常時期,又怎能以尋常手段對待?在這時候,灌安神湯,也不失為實用的法子了。

  他連忙道:「三姑娘說得極是,老奴這就去辦。」

  老徐頭招手找了幾個人,叫人熬碗安神利眠的湯藥來,一會兒按著林姑娘喝下去。

  平日裡顧瑤芳喝的藥多了,今日剛剛回府,安神湯之類的,早就備下,略一熱就端過來。

  顧瑤芳還在屋裡哭喊,罵著顧貞觀狠心絕情,又說他老不知羞,為著顧家的臉面,也不該懲罰自己。

  她生怕顧貞觀是讓她去死,又是怕,又是怒,急得咳嗽不止,又吐了血。她哭暈過幾回,醒過來,還能繼續哭鬧,也真是……

  又沒叫她去死,走個康莊大道,也嚇成這樣?

  太子府,怕還是能進的,只是進去之後是混出個人樣,還是被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就看看顧瑤芳這腦袋什麼時候轉得過彎來了。

  婆子們都是教調過丫鬟的,各有各的手段。

  安神湯一端過來,就按住顧瑤芳,給她灌了下去。

  屋裡初時還吵鬧,沒過一刻鐘就安靜了下來,婆子們出來說一句「睡了」,便知事已成了。

  顧瑤芳是今天明天就要走的,在顧家待不了多久,顧懷袖要做什麼,也就今天了。

  她道:「我進去看看大姐。」

  老徐頭想了想,站在外面,沒跟進去。

  顧懷袖走進去,屋裡還站著一個婆子。

  「林姑娘睡著了?」

  顧懷袖問那婆子,同時走過去,青黛掀開外面簾子,讓自家小姐進去。

  可顧懷袖卻擺擺手,叫她在外面等著。

  婆子恭敬得很:「回三姑娘的話,喝了安神湯,已經睡熟了。」

  「你出去吧,我同林姑娘說幾句話。」

  顧懷袖看著這一地的狼藉,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碎裂的瓷片,這才來到顧瑤芳的床榻前面。

  她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臉色青白,眼皮子緊緊搭著,跟個要死的人一樣。原本盤得好好的頭髮,全部散落了下來,活像個乞丐。

  顧懷袖一步步,來到了顧瑤芳面前,青黛在外面守著,婆子也出去了。

  沒人懷疑什麼,顧懷袖又不殺人又不放火,能出什麼事兒?

  可沒人知道,她要做的事,比殺人放火驚險多了。

  看著躺在那兒,對週遭事物一無所知的顧瑤芳,顧懷袖終於笑出聲來。

  她先在屋裡掃了一遍,想到這樣重要的東西,顧瑤芳不至於交給丫鬟,也是剛剛從顧貞觀那裡回來,不至於藏在箱子底下,多半還是在床上。

  上前去,在顧瑤芳身上摸了摸,沒找見東西。她於是掀開那枕頭,果然瞧見下面壓著一隻精緻的荷包。

  最直接的辦法,往往最有效。

  也虧得現在情況特殊,直接灌她喝了藥,平時顧瑤芳防著顧懷袖跟防賊一樣。

  顧懷袖動手,都還要考慮是不是會驚動他人的問題,現在不用了,眼瞧著顧瑤芳要走了,誰搭理她去?

  怕是這一屋子曾經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沒個好下場的。

  可那與顧懷袖有什麼相干?

  她面無表情地拆開了荷包,果然摸出了一枚翠綠的扳指。

  也看不出這扳指有什麼差錯,老大的一枚,若戴著定然覺得醒目。

  顧懷袖掂了惦,眉頭一皺,手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內側,又轉動著這一枚翡翠扳指。

  為了這看上去沒什麼特徵的扳指,至於嗎?

  興許是皇家的東西,件件都登記造冊,或者畫了形狀?不大可能……

  手指忽然頓住,顧懷袖忽然摸到了點什麼,心頭一跳。

  她腦海之中飛快地閃過四阿哥胤禛那一張煞星冷面,手指跟著抖了一下,可下一刻她就做了決定。

  只要這扳指過了她的手,不管她是知不知道這裡面的貓膩,她都免不了沾上腥。

  既然左右都避不過,那就坐實了這懷疑又如何?

  若是要死,肯定逃不了,若是能活,這又算得了什麼?

  她一瞬間就想開了,手指指甲往扳指內側輕輕一劃,再一看,卻是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

  一枚扳指,卻是內藏洞天。

  顧懷袖手指輕靈得很,決定之後,便再沒抖過一下。

  她仔細地將那東西讀了,卻是心頭巨震。

  難怪,難怪四阿哥一面擺出為太子辦事兒的模樣,卻在她這邊敷衍了事了!

  可這字條……為什麼太子爺也在找扳指?

  想不清。

  她只知道如今麻煩也來了,她既然看了這字條,就面臨新的選擇。

  扳指,怎麼辦?

  密信,怎麼辦?

  拿走扳指,顧瑤芳醒來定然生事,指不定捅到太子那裡去。

  顧瑤芳應當不曾發現這扳指的秘密,否則早回了太子懷裡,不必在無錫苦熬兩載。

  她細密分析了一陣,決定鋌而走險。

  就算是自個兒倒霉,她也得讓那些高高在上的爺,著急這麼一回。

  更何況,如今除了這,也沒別的辦法了。

  她一面是心存報復,一面是別無選擇。

  心電急轉,想完不過轉瞬。

  將那一枚扳指塞回荷包,放回顧瑤芳枕頭下面,那字條卻被顧懷袖收起來藏好。

  最後看一眼顧瑤芳,顧懷袖只冷笑一聲,「我只盼著,這輩子都不再見到你!」

  說完,她轉身就走,「青黛,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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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議親

  到底顧瑤芳還是走了,現在應該稱她為「林姑娘」。

  那時候,顧懷袖坐在自己的屋裡,根本沒出去看一眼。大晚上,悄無聲息,顧瑤芳還昏睡著,一點也沒感覺。

  也許,明天早上一睜眼,她就會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顧懷袖將那小小的紙條縫在了隨身掛著的香包夾層裡,也不敢怎麼動。

  太子爺在乎這扳指的話,應當也知道裡頭有貓膩,至於顧瑤芳拿著沒貓膩的扳指去了,到底是什麼下場,也與顧懷袖無關了。

  一旦顧瑤芳離開,就已經不是顧家的姑娘了。

  「小姐,您還不睡嗎?」

  青黛把手裡的針線活兒放下,揉了揉眼睛,看顧懷袖還坐在那裡心不在焉的看書,打了個呵欠,有些困了。

  顧懷袖把那一本書一扔,只問道:「那邊院兒裡是個什麼情況?」

  「方纔進來的時候,看見那邊的丫鬟都沒了。」

  說沒就沒了,青黛跟顧懷袖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顧瑤芳那院子裡的丫鬟,都是要走的。

  從此以後,顧懷袖就是整個顧府裡唯一的小姐了。

  以後不會有人喊「大姑娘」「三姑娘」來區分,只「姑娘」兩個字,就足夠了。

  顧懷袖起身,伸了個懶腰:「明日就是明珠長子的忌辰,我父親怕是要去的。指不定,我們也要跟著走一趟,還是歇了吧。」

  「奴婢伺候您歇息。」

  青黛走過來,整理床鋪去了。

  這一夜,顧懷袖睡得出奇地好,竟然也沒有一大早地起來。

  青黛是卯正三刻才叫她起來的,天都亮開了一些。

  青黛問:「您去給老爺請安嗎?」

  顧懷袖眼皮子一搭:「暫時不去,現在他大約不大想見到我。」

  顧貞觀年紀大了,也不是每一日都起得那麼早,很久以前就免了晨昏定省,只初一十五走一趟。現在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要說,顧懷袖心裡有疙瘩,她見了顧貞觀放不開,顧貞觀見了她也難受。索性能少見,就少見。

  這些也不必跟青黛解釋,她伸了個懶腰,起來洗漱之後用粥。

  剛吃到一半,張媽就進來,哆哆嗦嗦地說了個消息。

  「大小姐那邊的丫鬟婆子全被發賣出去了。原來貼身的大丫鬟青溪,被灌了啞藥,折斷了右手的手指,配給莊子裡一個小廝了……」

  聲音一下就消減下去。

  顧懷袖抬眼,冷冷看著她:「大小姐?」

  張媽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想起自己原來還是大小姐院兒裡的人,前一陣想著回大小姐那兒去,現在……

  「哎喲!瞧婆子我這嘴!姑娘您別見怪,我嘴笨,腦子也不靈光……」

  嘴笨?腦子也不靈光?

  顧懷袖低頭盯著勺裡的粥,輕輕吹了吹:「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事兒的嗎?」

  「這倒不是,就是跟姑娘您說說。方才老徐頭來,說又撥了四個丫鬟給小姐,您看著四個怎麼使喚?」

  就是個傻子,現在也該看出來了。

  顧瑤芳一下消失在府裡,明面兒上是當了大戶人家的小姐去,可事實上境況怕很淒涼。

  要緊的在於,顧懷袖還在。

  從此以後,府裡就這一位姑娘了,還不上趕著巴結嗎?

  顧瑤芳一走,顧懷袖這裡的丫鬟都多了起來。

  意料之中的事情,顧懷袖道:「我這屋裡也不大需要人,交給青黛吧,有時間就安排。今兒怕是來不及了,先晾在一邊,等回來再說。」

  青黛跟張媽都俯身稱是。

  張媽這心裡有些惴惴不安起來,老覺得三姑娘這話裡的意思不對,可又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唯唯諾諾應了幾聲,便告退了。

  張媽一走,顧懷袖那眉頭就皺得老緊:「手腳不乾淨的攆出去,留下能用的。新來的不必進我屋子,一律粗使,誰要不願意,回了徐管家,直接滾。」

  「奴婢明白。」

  青黛應了聲,垂手站在一旁,心裡卻是唏噓了起來。

  好好的青溪,就這樣發賣去了莊子上。

  也是無可避免的,她是顧瑤芳的貼身丫鬟,顧瑤芳自己是個前途凶險的,她也不能帶走,留著自然生禍端。

  灌了啞藥,不能說話,廢了右手,不能寫字……

  顧懷袖對這一切,卻是有些無動於衷。

  這些都是免不了的,她也不會生出什麼救青溪的念頭來。

  若青溪輕易投奔自己,顧懷袖不會相信她,也會覺得這是個時刻能變節,有二心的人。她不是善人,規則就是如此殘酷,不能贏,又有什麼辦法?

  垂著眼,慢慢喝完了粥,顧懷袖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出門去了。

  顧貞觀果然叫人來請她,父女倆也就打了個照面,說了兩句場面話,接著寒川、懷袖、明川三人,就上了車。

  納蘭性德生前知交遍天下,今日來祭掃的人也是相當多。

  明珠相當喜愛這個兒子,納蘭性德甚至是康熙的往年之交,可見此人之風流了。

  今日,納蘭明珠也在陵墓前面,他並沒有上朝,而是一直站在此地,看著來來往往祭掃的人。

  這些人之中,有官員,有文人,有愛慕納蘭性德的女子,還有孤高的隱士……

  一個,一個,又一個。

  顧貞觀他們到的時候,墓碑前面已經放了不知多少的貢品和香燭。

  一個人死後,還能有這麼多人惦記,也是本事了。

  顧家現在的三個兒女,當初都是見過納蘭性德的,也叫他一聲叔叔,可世事無常,納蘭性德英年早逝……

  顧貞觀上去上了香燭,幾乎老淚縱橫。

  納蘭明珠遠遠地就瞧見顧家人了,他眼皮子一跳,忽然想起什麼,於是叫了府裡的奴才,請顧貞觀過去。

  顧貞觀倒是愣了一下, 「明珠大人?」

  那奴才躬身:「大人在那邊等您呢。」

  抬目望去,納蘭明珠一身便服,果然站在不遠處。

  顧貞觀猶豫了一下,還是朝前面走去,只交代顧懷袖他們不要亂走,就在原地等著。

  其實這兩個地方,隔得也不是很遠,那邊的談話聲,隱約能夠飄過來。

  顧懷袖戴著紗帽,前面站著的是顧寒川跟顧明川。

  自打顧瑤芳一消失,顧寒川就沒了伴兒,現在在府裡,也處於一個孤立無援的狀態。

  至於顧懷袖,向來獨來獨往,顧明川就更不用說了,一直是一個人。

  所以現在三個人沒說話,懷袖跟明川都是自在的,只有顧寒川一個覺得渾身不舒服。

  不過,沒人搭理他就是了。

  明珠已經有幾分老態了,不過看著沒有顧貞觀老。

  一見到顧貞觀,明珠便歎了口氣:「老夫遠遠見著你,就想起犬子來,心裡堵得慌……」

  故人已去,又有什麼辦法呢?

  顧貞觀也只能歎氣:「明相也不必介懷,容若在天有靈,若能見到這麼多人還記掛著他,也當是高興的。」

  如今,只能這樣安慰了。

  明珠其實已經想開了許多,他汲汲名利,在朝堂爭鬥之中幾經沉浮,老辣狠毒。可偏偏,保不住骨肉至親的性命……

  「你才從江南來,這一回不如在京城多住一些時日,我聽說你次子今歲科舉不利,想必也有在江南的因由。多在京城走動走動,也簡單一些。」

  話說得隱晦,明珠很少提點人,可顧貞觀不一樣。

  顧貞觀是難得的大儒,還是明珠親自聘請為納蘭容若的先生的……

  顧貞觀也知道明珠說的話的道理,他一把身子骨也禁不起幾次折騰了,「貞觀近日是不會離開京城的,再歇上些時日吧。」

  「這也好。」明珠點頭,「你才從江南來,可聽見什麼消息?」

  顧貞觀心頭一凜,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明珠跟自己敘舊是真,可更真的是問問江南的情況。

  即便是沒有做官了,顧貞觀還是能收到一些消息的,更何況他還跟張英交好呢?

  「江南也就是今年春汛,江堤出險,鬧了些亂子,聽說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有張英在,又能出個什麼問題?」明珠似笑非笑,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歎了口氣,「張英,是個本事人啊。」

  韜光養晦不說,又是皇上的心腹。

  他從來不支持什麼太子,也不支持什麼大阿哥,他張英就是真正的皇帝的人,幫著皇帝做事,旁人支使一概不搭理。

  這一回明珠收到些消息,估摸著張英是個能用的人。

  眼見著張英就要回京,不過現在還沒跟明珠通過氣兒,他老覺得心裡不踏實。

  張英跟明珠也交好,可聽說張英跟索額圖的關係也不錯,明珠就老大不高興了。

  顧貞觀近日來是身心俱疲。

  他在官場上混過很久,可畢竟是個文人的骨子,官場上的是是非非,雖然有能力處理,心裡卻不大想理會。

  「張英大人不是被罷了官嗎?這會兒又有什麼事與他相干?」

  顧貞觀開始裝瘋賣傻了。

  明珠一看就知道,也不揭穿,顧念著當初長子跟他的師生情分。更何況,顧貞觀有時聰明,有時糊塗,兼具文人和官員的兩重特質。

  「聞說張英也要回京了,算算日程,今日指不定已經到了。」

  這納蘭明珠,果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啊。

  顧懷袖遠遠地能聽清楚一些,納蘭明珠跟顧貞觀還在聊天。

  顧貞觀雖然想要推太極,可明珠畢竟是位高權重,本事也大了不少,顧貞觀也不好拂了明珠的面子,只能吐露一些消息。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圍繞著張英走的。

  張英?

  現在,城西張英一家,早已經安頓好了。

  一路上可謂是快馬加鞭,張英不敢耽擱,連帶著一家子都痛苦不堪。

  他剛剛進了紫禁城,是連家都不回,直接帶著東西進宮了。至於他妻兒,卻都是自各自進府安頓下來。

  張英妻子吳氏,指點著讓丫鬟掃灑,又著婆子出去添置點擺設,等到忙完了坐下來,她最寵愛的三兒子張廷璐就進來拜見了。

  「娘,我那邊收拾好了。」

  張廷璐年紀不大,兩步就踏了進來,顯得朝氣蓬勃。

  吳氏一見了他就滿臉堆笑:「瞧你,走路都跟踩在雲端上,要飛起來一樣,你什麼時候跟你大哥學學,有一點風度啊!」

  張廷璐摸摸自己鼻子:「大哥那樣的人,怎麼是兒子能比的?大哥是那天上的雲,兒子就是地上的泥,這哪兒能一樣呢?」

  「就會貧嘴。來,讓我瞧瞧,這一身衣裳,是前兒我找人裁的那一件吧,也真是合身……」

  吳氏拉著張廷璐轉了轉,挺滿意自己的眼光的。

  這母女兩個,在一起聊了一會兒,走廊外頭的日光卻正好。

  沒了江南煙雨的朦朧,只有京城這艷陽高照天,張廷玉的心情卻是平平。

  書房裡也沒別人,小廝們都在外間收拾東西,張廷玉的書房,一向少有人能進來。

  他把自己從江南帶回來的一口箱子打開,翻出些字畫來,還有寫過字的宣紙,筆硯……

  一件一件,嚴謹地將這些東西整理好,張廷玉埋著頭,臉上是一種奇異嚴肅的認真。

  只是翻著翻著,就忽然翻出了奇怪的東西。

  這……

  這是什麼時候收進箱子裡的?

  他眉頭頓時皺緊,看著紙上那歪瓜裂棗的字兒,只覺得眉心一陣一陣地抽著。

  顧三姑娘的墨寶,也真是……讓人看一次,就有一次感受。

  張廷玉忽然覺得,其實字寫得不如大哥好,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若是他寫字跟顧懷袖一樣,那可是沒救。

  抬手就想要將這些宣紙一扔,張廷玉手都伸出去了,半路上又收回來,把這些宣紙又壓進了箱底。

  他把自己常看的書都找出來,放到書案上,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自己還要去拜吳氏。

  剛剛回府,一切事情都有些繁雜,兄弟幾個要在吳氏那邊聚一聚,說說這府裡的事情,也聽聽母親的教訓。

  「二爺,老夫人那邊又來催了。」

  阿德苦著臉,顯然已經在門口擋了幾撥來催的人了。

  張廷玉有個怪癖,他在書房裡做事的時候,最忌諱人來打擾。

  別說是老夫人,就是老爺來了,也是不會搭理的。阿德就算是有三個膽子,也不敢去打攪。

  好在現在張廷玉自己出來了,他背著手,走在前面:「急什麼,大哥必定比我還遲,不好不壞也就夠了。一會兒要見我半個時辰沒出來,你知道怎麼做。」

  阿德連連點頭,這事兒都做習慣了,輕車熟路。

  張廷玉這邊卻是想,再出挑也是沒用的。

  他毫無意識地彎了彎唇,就到了堂屋旁邊的暖閣裡。

  吳氏正跟張廷璐說得高興呢,張廷璐是個嘴甜的,又活潑,又能說笑,逗得吳氏跟屋裡的丫鬟笑不可遏。

  不過抬眼掃到門口的張廷玉,吳氏就頓了一下,「哎,廷玉來了。」

  張廷璐扭過頭,而他二哥也正好走過來,給吳氏請了個安:「娘,兒子給你請安了。」

  張廷璐也朝著張廷玉一拜:「二哥好。」

  「好了,一家子哪裡來的那麼多禮數?你們兄弟倆,趕緊地坐下吧。依我看啊,還是老三有孝心,越是大的,越是沒規矩,廷瑑還染著風寒,過來請了安,我就讓他回去了。可你們倒好,老二來得遲,老大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

  說到底,吳氏還是覺得老三貼心,可又覺得老大有本事。

  張廷玉只是聽著,一個字也不說。

  張廷璐嘻嘻笑著,「娘你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大哥每次都是最後來,可您還是疼著他,就知道哄我們……」

  「呸!你個臭小子,再貧,當心我撕爛你的嘴!」吳氏嗔怪,可言語之中卻是頗多寵溺。

  「喲,這是終於要撕三弟的嘴了!我來,我來!娘,您要怎麼撕,看我給他撕出朵花來!」

  人沒到,聲音倒是先從外頭傳來了。

  張廷璐臉都黑了,「大哥!有你這樣的嗎?!」

  來的人正是張家大公子張廷瓚,如今早在朝廷供職,方才忙著手上的事情,這才來晚了。

  誰想到,剛剛來就聽到這樣有趣的一句?

  張廷瓚哈哈大笑起來,走進來,就給吳氏行禮:「兒給母親請安了。」

  這一回輪到張廷玉張廷璐兩人起來給大哥見禮,一連番地下來,有一會兒才坐下。

  吳氏坐在上首右邊的椅子上,看著下頭三個兒子,只端了茶:「你們啊,難得坐到一起,晨昏定省都是錯開的……老爺進宮去了,怕是有一會兒才回來。」

  張英進宮,必定有要事。

  張廷玉想起河工之事來,便悄悄地鎖了眉頭。

  好在吳氏不過隨口一提,又跟老大聊起他媳婦兒的病來,只說讓好藥給養著,萬莫出了差錯。

  一會兒是江南的事,一會兒是京城的事兒,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小子……

  反正就是嘮嘮嗑,張廷玉就看著大哥跟老三跟吳氏聊,時間眨眼就過去了一刻多鍾……

  「老三啊。」

  「……」

  抬頭,張廷玉驟然聽見吳氏叫自己,有些疑惑,「娘?」

  吳氏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個乾淨,「你跟那顧家三小姐的事——」

  「這一點,不勞母親多費心,父親那邊的修書,已經去顧家了。」張廷玉長眉微微一斂,終究還是忍了,沒說出什麼別的話來。

  「你偏要這麼執迷不悟,我也沒辦法。娶媳婦兒,還是要娶秀外慧中的。像你大嫂這樣的,才是不錯。雖是身子骨弱了一些,可到底持重,賢惠,能操持家務,還能照顧好夫君,要緊的是不惹事兒……」吳氏絮絮叨叨地念著,渾然沒見下頭三個兒子的臉色都變了。

  老大張廷瓚是知道老二跟顧三姑娘之間的事情的,可這事兒……這也太快了吧?雖覺得老二對顧三姑娘有點不一樣,但……

  他扭頭去看張廷玉,只瞧見張廷玉眼皮一垂,別人眼看不清他神情。

  張廷玉也不說話,更不動作,沒有什麼表情,跟條木頭一樣。

  可老三張廷璐就不一樣了,他帶著幾分震驚,看向自己的二哥,站起來就想要說什麼。

  可偏偏,吳氏這時候又開口了。

  「你跟你爹都一個德性,那顧三有什麼好的?他們顧家的門第,也配不起咱家……老二,這門親事你可想清楚了,我看老頭子就是個沒主意的!」

  反正吳氏對顧懷袖這姑娘,是老大不滿意的。

  三姑六婆之類的,難免傳些話,有的話是越傳越難聽,到了吳氏這裡,指不定什麼樣呢。

  張廷玉坐在那裡,跟個鋸嘴的葫蘆一樣,垂著眼,一句話也不說,也不隨便抬著看一眼。

  張廷瓚急了,一個勁兒地給張廷玉使眼色,可張廷玉偏偏沒看到。

  他心裡急,只能開口勸道:「娘,您也別太著急啊,這事兒不是八字還沒有一撇嗎?」

  「等到八字有了那一撇,就遲了!」

  吳氏一臉的不快,她素來不大待見老二,對著老大跟老三倒是親近許多。

  這老二,興許就是折騰人的。

  她端怕是自己上輩子欠了他的債,今生才要如此煩憂。

  屋裡的氣氛,一下就凝住了。

  這時候,外頭忽然來報:「啟稟老夫人,外頭陳家公子找二公子呢。」

  張廷玉起身,不緊不慢道:「母親,陳公子與兒子有約在先,不敢不去,兒子先告退了。」

  吳氏一噎,也沒攔他。「你去了好,免得在我面前,叫我心煩。」

  這話說得忒是傷人了,張廷瓚想要出言阻止,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再多的補救,也沒辦法。

  這麼多年下來,二弟養成這麼個寡言少語的性子,跟吳氏這做娘的,何嘗沒關係呢?

  張廷瓚是家裡的嫡長子,年紀也大得多,早就懂事,對府裡的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可他夾在中間,也是兩邊難做人。

  眼見著張廷玉聽了這話,面無表情起身就退走,張廷瓚趕忙地站起來,借口自己要回去照顧夫人,也走了。

  屋裡頓時只剩下了老三張廷璐跟吳氏。

  吳氏氣得直抖,差點就要破口大罵出來。

  張廷璐連忙上前安慰:「娘,您別動氣,當心壞了身子,來喝口水,消消氣兒……」

  他端著碗茶,給吳氏遞上去。

  吳氏好歹接了茶,歎了口氣:「這顧家的親事,又有哪裡好?我瞧著原本那顧大姑娘是不錯的,不想人家眼界高,瞧不上咱們家……哼,我還不清楚是個什麼事兒嗎?」

  吳氏絮叨著,可張廷璐並沒有聽進去,他惦記著自己的疑惑。

  「娘,二哥跟顧家……是怎麼回事?」

  吳氏沒覺出張廷璐的異樣,只道:「你二哥跟那顧大小姐的事兒不是吹了嗎?你二哥跟老爺一合計,說顧三姑娘也成。你說你二哥也是,打小來,性子就比誰都古怪,這會兒怎麼就看上那一無是處的顧三了?」

  「是二哥看上顧三姑娘,主動求的嗎?」張廷璐手一抖,差點打翻了茶杯。

  吳氏歎氣:「可不是嘛……」

  張廷璐眼底一暗,臉上笑容淡了幾分:「那顧三姑娘,長得也真是好看,想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哥……二哥,也不例外吧……」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知怎地,張廷璐覺得諷刺。

  吳氏聞言,卻立刻「呸」了一聲:「早說過了,娶媳婦兒不能只看皮相……你二哥就是個糊塗鬼,不過瞧著你這樣子,倒也覺得那顧三姑娘好看了,我可跟你說,你運氣還算是好的。」

  「此話何解?」張廷璐訝然。

  吳氏道:「你爹放不下跟顧家的事兒,好歹要抓個人去結親,原本預備著你二哥娶顧大小姐。我看他還想著叫你娶了那顧三小姐,現在我看啊,正好!跟大小姐的事兒吹了,你二哥娶了顧三,倒免得你遭殃。我看這事兒,是攔不下了……」

  吳氏的心是偏的。

  她握著張廷璐的手:「那糟心的顧三,怎麼配得上你?這樣一想,我倒覺得你二哥,少見地做了件好事……等你二哥的事兒下來,我就為你給你大嫂的堂妹說親去,上次你們在桐城出去逛燈會,不也挺開心的嗎……」

  張廷璐萬萬沒想到,吳氏在這裡等著自己。

  他想到近日來發生的這一切,只覺得荒唐。

  一時之間,他竟然有一種奇異的憤怒,又覺得好笑。敷衍著跟吳氏說了幾句,他伺候她休息了,這才離開。

  原本想去找二哥問個清楚,可張廷璐想到那「兄友弟恭」四個字,終究收回了腳步,回了自己屋裡。

  後花園的走廊上,追出來的張廷瓚,看到了站在台階上的二弟。

  他站了一會兒,才走過去:「二弟,沒事吧?」

  張廷玉一笑:「不曾有事。」

  「……母親心裡偏著三弟一些,你也別多心……」這話說得張廷瓚自己都臉紅,於是說沒到一半,也就歇了下來,他好歹換了個話題,「你是真要娶這顧三姑娘不可了?」

  張廷玉也不解釋,只點點頭,不說一句話。

  作為兄弟幾個裡,唯一一個對張廷玉瞭解一些的人,張廷瓚又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看得出,母親並不喜歡顧三姑娘,她若真嫁進來,能有個好嗎?」

  張廷玉只道:「我會讓她過得好的。」

  張廷瓚搖頭,又笑笑,「你是個固執的,我說不過你。好自為之,三弟那邊……」

  觀察力太好,也不是什麼好事。

  張廷瓚使勁兒地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又道了一句「 好自為之」,這才轉身離開。

  站在廊前,背著手的張廷玉沒有往別處看一眼。

  他抬頭,看著明淨而湛藍的天幕,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伸出來,五指攤開,枝頭一朵海棠正好被風吹落,剛好停在他手心。

  張廷玉虛虛地一握,又鬆了手,任由花朵落了地。

  那花,就躺在因著年深日久而磨損了的青石板上。

  顧懷袖剛剛到家,她忽然停住腳步。

  「小姐,怎麼了?」青黛疑惑。

  才跟著顧貞觀回來,顧懷袖滿腹都是疑惑,正走著路呢,怎麼就停下了?

  沒搭理青黛,她低頭,移開腳面,差一點就踩中這一朵落花了。

  西府海棠,適合在北地生長,她還記得,桐城張家石亭外那不開花的西府海棠呢……

  低頭俯身,顧懷袖難得起了雅興,將這一枚花撿起來,攤放在手心。

  順著風向,扭頭一看,顧懷袖就看到院落旁邊那快要落了的海棠。

  「人間四月芳菲盡……」

  抬手,鬆開手指,顧懷袖又讓那海棠的花朵落下去。

  青黛也望著,暮春將過,一進入四月,炎熱的夏就快到了。

  「姑娘,老爺那邊叫您過去一趟,有要緊的事。」

  老徐頭又來了,這一回臉上帶著笑意。

  顧懷袖這還沒來得及進自己的屋呢,顧貞觀怎麼有來找?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只道一句:「我即刻就去。」

  不知道是個什麼事兒,她轉了方向,就跟著走了。

  書房裡,顧貞觀看著這一封才送到他手中的回信,眉頭緊皺。

  早先信陳瑤芳之事,許久不曾得到回復,只因為連連的春汛水災,後頭又趕上明相長子忌辰,竟然錯過了許多次。而今張英的回信,到了顧貞觀的手中,卻是讓他念及舊事,五味陳雜起來。

  「老爺,姑娘來了。」

  老徐頭帶來了人,在外頭通稟了一聲。

  而後,顧懷袖才走進來,禮數還是周全的:「女兒給父親問安。」

  顧貞觀揮手讓閒雜人等出去,叫顧懷袖坐下,才道:「前一陣我修書一封給張家,因著南方水災,陰差陽錯,一直沒得到回信。今日上午,張家已經回了京城,想來敦復兄復職在即。他的回信,也是方才才送達我手上的。」

  這些跟顧懷袖有什麼關係?

  她略有不解,只聽著顧貞觀繼續說。

  顧貞觀下一句便單刀直入了:「張家二公子,中意於你。敦復兄修書於我,說了此事,端看你——是否願意?」

  張二公子?

  顧懷袖怔住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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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7 23:15: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捋虎鬚

  怎麼也想不到,世事轉個彎,還能有如此戲劇性的發展。

  一想到那用戒尺打過自己,黑面神一樣的張二公子,顧懷袖這心底就複雜得厲害。

  誰人能中意一個名聲不好的姑娘?是為了什麼?

  張英信中說的是張廷玉中意,主動求的,那麼張廷玉到底看上她什麼?長得好看嗎?

  顧懷袖幾乎是摸著自己一張臉出去的。

  女兒家,長得漂亮,還真是好。

  她雖不知到底如何,可這時候就真有這樣的感慨。

  顧貞觀從來不逼自己的女兒嫁誰,態度強硬是一回事,姑娘不答應,他也不會說什麼。

  這一次,就更寬和了,他只對顧懷袖說:「你考慮考慮,若願意,我便回了你張伯父,擇個吉日……若是不願意,你又不願直接同我說,我等個七日,沒消息,便去回絕了。」

  七日。

  如果顧懷袖願意,那就去跟顧貞觀說;不願意的話,直接拒絕,或者七日不回復,那就算是吹了。

  嫁,還是不嫁?

  顧懷袖真覺得自己跟身處火坑之中一樣。

  她不覺得嫁出去就一定比顧家好,可不嫁出去,待在目前的顧家,又難受得很。

  顧貞觀把事情看得太輕鬆了。

  顧懷袖跟顧瑤芳之間的恩怨,沒那麼簡單。

  她曾說過,若有朝一日給她機會,定要顧瑤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反過來,顧瑤芳就不是這樣想的嗎?

  尤其是,她若真的能知道顧懷袖在扳指上動過的手腳,兩姐妹原本就在翻臉的狀態,根本是不死不休。

  顧瑤芳心中有鬼,污蔑顧懷袖在前;顧懷袖心懷怨恨,略使手段,算計顧瑤芳在後。

  若以後再發生什麼,那也是一筆扯不清的爛賬。

  既然扯不清,顧懷袖也懶得管,等爛賬來了,再慢慢扯。

  青黛見顧懷袖出來,老心驚肉跳,顧瑤芳的事情,在這府裡已成了禁忌,若是顧懷袖再出什麼事,那真是想也不敢想的。

  「小姐?」

  顧懷袖掐了掐她臉:「莫憂心。」

  事情,雖算不上很好,可以不是很糟,至少也許還看得見一絲轉機。

  她瞇著眼,順著長廊,慢慢地走著,微光在她眼底閃爍,像是氤氳著流光。

  花氣襲人,乍暖還寒……

  整個顧家,跟驟然安靜了一樣。

  顧懷袖的日子,一下清閒得無聊,只整日指使著小石方做這個菜那個菜,時不時試試新的吃法。主僕幾個折騰來,折騰去,就為了打發時間。

  這一日,姑奶奶顧姣也終於忙完了京城顧宅的事情,跑來巴結顧家留下的唯一一個姑娘,也就是袖姐兒。

  「姑奶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您一來,我就知道您肯定是有事兒找我。」

  顧懷袖埋頭趴在桌上,跟青黛準備繡個新的花樣呢。

  青黛說姑奶奶來了,她連頭都沒抬,眼皮子一撩,瞥見顧姣落在地面上那影子,便涼涼開口了。

  她說話一向是這種帶笑的調調,可尋常人聽不出她是真笑,還是假笑,只當她是笑。

  顧姣手裡捏了塊帕子,一扶自己頭上的釵,儀態萬方地走進來:「姑娘,方今回了京城,我這一雙眼都不夠用的。我想著,早年我也沒怎麼在京城,姑娘確實在京城長大的,對這裡肯定比我熟悉。所以我想著,請姑娘下午時候跟我一塊兒去轉轉,也好添置些胭脂水粉之類的……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出去轉轉?

  顧懷袖忽然抬頭,倒是動了心思。

  顧貞觀說那張二公子的事兒,顧懷袖至今沒對外面說一句,別說是不相干的旁人,就是青黛都不知道一個字的。

  這麼些天,她事情一直埋在心裡,只有兩日的期限了。

  她看著顧姣,沉吟了一下,叫青黛去給顧姣倒茶。

  「姑姑先坐,我手上還忙著事兒呢。描完這個花樣,才敢起來。」

  她說完,又埋頭下去,捏著一根細毛筆,就勾了起來。

  青黛喜歡女紅,顧懷袖會一些,不過疏懶不願做,偶爾起了興致,也不過三分鐘熱度。

  她規規矩矩地描完了花樣,才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顧姣看著,臉色帶了點難看。

  「姑姑莫要介意,我困得慌……沒把姑姑當外人的。」

  言下之意是,把你當自己人,才在你面前這樣放肆。

  顧懷袖眼底透著點不明不白的笑意,她道:「我也有好幾年沒在京城逛過了,說帶著姑姑逛,那是不敢。不過在府裡悶久了,整個人骨頭都鬆了。我也想出去轉轉,多虧姑姑來這一趟,否則還不知道怎麼消遣呢。只盼著能幫上姑姑一星半點的忙,就是我的幸事了。」

  這一回,顧姣終於笑了:「哎呀,那我下午就來找姑娘,您可以記得,中午莫睡太久,春困睡糊了可不好的。」

  「多謝姑姑關心了,懷袖記得呢。」

  顧懷袖笑得溫和極了,跟顧姣聊了兩句,說著又要送她走,沒想到她臨走時候說了一句:「對了,齊雲齋也開到京城來了。今兒白巧娘就要來送衣裳,我看時間差不多了,袖姐兒你試試衣裳,不合適叫她改就是了。」

  白巧娘。

  顧懷袖眉頭狠狠一皺,她送顧姣出去,回來就氣得摔了杯子。

  壓抑了好幾天,顧懷袖覺得自己再不做點什麼就要瘋了。

  前兩年一直因為四爺所謂的敲打,什麼都不敢做。

  而今眼睜睜看著顧瑤芳被她爹送走,即便理智上理解顧貞觀,可真正放到情感上看,顧懷袖心裡堵。

  那扳指的事情,經過了顧懷袖的手,胤禛此人天性多疑,顧懷袖沒指望因為這一件事就討好了未來的四爺。相反,她因為這一件事,更加地小心翼翼。

  她相信,胤禛幹過河拆橋這種事兒,是輕車熟路,更不會有一點壓力的。

  顧懷袖有什麼?

  她其實連顧瑤芳都不如。

  好歹顧瑤芳還跟太子扯上點關係,周圍不明就裡的人,可能非常忌憚她。如果顧懷袖是顧瑤芳,就會利用這微弱的關係來保護自己。

  可顧懷袖有什麼?

  她還沒想明白,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壞事就來了。

  白巧娘進來的時候,顧懷袖背對著門,還沉著一張臉。

  「姑娘好。」

  白巧娘的聲音軟軟地,到了京城,就更加溫柔了。

  她站在門口,手中捧著一條長裙。

  轉過身來的時候,顧懷袖已經是滿臉的笑容:「巧娘趕緊進來吧。」

  白巧娘道:「小半月前,姑娘還在無錫呢,本來齊雲齋也準備開到京城來,京城一個,江南一個,興許以後大了,還能再開。我想著,姑娘下了定錢,這衣裳不能因為姑娘離開無錫就不做了。更何況,這是今年時興的樣子,若過了今年,明年也沒穿頭了。」

  所以白巧娘才順著進京,給送到京城來。

  一般來說,這話是需要這樣理解的。

  可事實上,顧懷袖不會這樣以為。

  如果白巧娘只是白巧娘,沒有她背後的那一層身份,那顧懷袖肯定特別喜歡這人。

  可惜她不是,這白巧娘,是四阿哥的人。

  顧懷袖請白巧娘坐下,看了看這一條裙子,做工精緻,用的是上好的蘇繡,怕是有價無市。

  「巧娘的手藝,永遠這樣漂亮。」

  她一副很欣賞的樣子,心裡想的卻是白巧娘的來意。

  四阿哥在太子的身邊,應該是個消息靈通的人。

  如果這扳指要緊,肯定時刻關注著顧府的消息,顧瑤芳的事情,在他那裡肯定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端看,今天白巧娘來說什麼。

  白巧娘果然是為著這件事來的。

  她跟著四阿哥久了,一直照顧著他,那時候四阿哥的年紀還不大,心機卻很深。

  這一回的事情,四阿哥小心翼翼地辦了這許久,可卻似乎已經砸了。

  白巧娘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她的聲音也跟著飄渺了不少。

  「這一回進來,卻沒見到大小姐。前日,我有個宮裡認識的朋友放出來,可聽說了一些趣事。」

  「哦?」

  「毓慶宮一個宮女崴了腳,已經有幾日沒出來見人了呢,聽說是內務府六品翎長林恆的姑娘林佳氏。又聽說林恆多了個繼女,也當做嫡小姐來對待的。生得倒是也清秀可人,聽說就是病弱了一些,不過啊,說來也怪。原本她在自己家裡的時候,什麼病都有,一到了林家,竟然都跟好了一樣。」

  「……哦,這倒是件奇事。」

  顧懷袖聽著前半段就已經知道不對勁了。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用想,顧懷袖都知道,接下來白巧娘要說什麼了。

  「您說,這要是過繼個年紀合適的繼女來,多合適?正好能準備參加今年的小選,可偏偏這一位年紀已經有二十了,倒跟宮裡的林佳氏一般年紀呢……那林佳氏入宮可有些年頭了,怎偏生崴了腳?」

  心頭一凜,顧懷袖低下頭,飲茶:「一般年紀……崴了腳……毓慶宮……」

  「其實宮女們的日子,挺清苦的,若能討了好給爺們看上,開臉做個侍妾也是成的。抬進府去,雖沒名沒份,倒是也簡單。給那些個尊貴的爺們,當個暖床的侍妾,怕還是很划得來。格格啊,通房甚至是婢女,又不必上報禮部。所以這一位林姑娘呢,也不知道是運氣差,還是好了。」

  白巧娘一字一句,都是有所指的。

  顧懷袖知道她說得如此淺白,就算是把話挑明了。

  這說的是顧瑤芳,跟她所料的一樣。

  可怎麼也沒想到是這樣,宮女崴腳崴了幾天,有幾天沒出現?多少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宮裡,這真正的林家女,如果不是想逃出宮,找個替死鬼,怕是已經在宮中香消玉殞。

  可正如白巧娘所說,事情哪裡有那麼簡單呢?

  話已經說明白了,林恆是要拿顧瑤芳頂上去。

  宮女都是內務府傳上去的,事情又出在毓慶宮,不說是不是真有宮女這事情,光是「毓慶宮」三字便惹人懷疑得厲害。

  顧懷袖不會忘記,扳指還在顧瑤芳的手裡呢。

  她沉吟考慮了許久,卻慢慢道:「自然是個運氣好的。」

  「她是個運氣好的,就不知道顧三姑娘您,到底是不是個運氣好的了。」

  這話,終於透出了威脅的味兒。

  顧懷袖垂眸,卻忽然朝著白巧娘一笑,這笑容頗有些驚艷,甚至燦爛得驚心動魄。

  「巧娘,我有一件東西送給你主子。」

  白巧娘一怔,還沒問到底是什麼,就看到顧懷袖起身,又朝著裡屋去了。

  青黛一直在外面,早就知道這白巧娘頗有貓膩,每次小姐跟她見面的時候,她幾乎都是不在的。現在也是一樣。

  屋裡就剩下白巧娘一個,她不知為何,在顧三朝她笑了這麼一回之後,生出一種奇異的後悔來。

  到底這後悔,是為了什麼,白巧娘想了一陣,一直不明白。

  隔著一道珠簾,兩扇雕花畫屏,顧懷袖就在裡屋。

  她將那一枚玉珮拿出來,走到了書案前面,慢慢坐下來。

  白巧娘說的就是顧瑤芳。

  林恆根本就是太子一黨的小走狗,這人只是顧貞觀舊日的同僚,卻並非他所說的什麼至交好友。一切怕還是哄著顧瑤芳,也哄著顧懷袖吧。

  問題,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她再次被這樣的發展,逼入了窘境。

  其一,在當時的情況下,四阿哥要自己取得扳指,顧瑤芳即將離開顧府,那時候若不下手,就再也沒有機會。

  從那一時的情況而言,顧懷袖的決定是唯一的,也是必須的。

  其二,顧瑤芳離開之後,現在依著白巧娘的話來看,應該是已經被林恆獻給了太子。

  情況立刻倒轉,對顧懷袖極其不利。

  如果太子要找的,真的是顧懷袖手裡握著的東西,那麼絕對不可能交給四阿哥來辦這件事。這是四阿哥的把柄,怕被太子發現的把柄。可太子要找的,卻不是這一樣。

  拋開了這些,顧瑤芳拿著光禿禿一枚扳指去找太子,不知道太子會怎麼對她?

  如果太子發現了那一枚扳指早沒了秘密,事情就更棘手了。

  太子如果發現扳指裡沒有東西,首先會懷疑顧瑤芳,可知道顧瑤芳沒事兒之後,就要懷疑顧懷袖了。

  顧懷袖能怎麼辦?

  她把手裡的東西交給四阿哥,會被殺人滅口,過河拆橋;如果不把東西交出去,就是太子也能捏死自己。

  她到底有什麼依靠?

  時時刻刻跟走鋼絲一樣。

  顧懷袖覺得自己太累了。

  人一旦開始產生牴觸情緒,終將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個都要威脅她,逼迫她,她不過是平平凡凡一個小人物,這些大人物的博弈,顧懷袖真是一點也不想參與。

  她被捲進來,憋屈了兩年,丟失了名聲,最後最危險的還是自己。

  一枚玉珮靜靜地躺在顧懷袖的手心裡,她面容沉靜,卻在唇角拉出一絲譏諷來。

  手指輕輕一鬆,將這一枚玉珮,放在了書案上。

  顧懷袖微微一閉眼,卻在眨眼的瞬間,起身,抬手,捏了一旁乾涸的墨硯,砸!

  「砰。」

  一聲響。

  堅硬的墨硯落在了這一塊玉珮上,終於四分五裂。

  顧懷袖扔掉了墨硯,抿著唇,眼底卻透出溫然的笑意。

  她纖細的手指拉開了一隻小小的錦囊,然後將碎了的玉珮一塊塊地撿起來,放進錦囊裡。

  末了,兩手一拉,繫緊,打了個死結。

  顧懷袖看了看這錦囊,抬眉,終於重新走出了裡屋。

  她笑看著白巧娘,將這錦囊推過光滑的桌面,遞到了白巧娘的面前。

  白巧娘遲疑:「這……」

  「轉交給你主子就成。」顧懷袖聲音怡然,帶著一種陽春白雪的曼妙。

  四阿哥看了,自然會懂。

  她不過是夾縫之中求生,但凡大人物鬆鬆手,自己就能尋得一條生路。

  可前提是,這一位爺肯鬆手。

  若是他不松,那顧懷袖只能逼他鬆了。

  事關重大,胤禛過河拆橋殺人滅口幾乎是必定的事情,顧懷袖不過一個辭官漢臣的女兒,無權無勢,要拿捏的法子還有很多。以前有顧忌是以前,可現在沒了。

  顧懷袖幾乎可以肯定,她只要把手裡的東西交給四爺,等待自己的就是明日的屠刀。

  所以她非但不能交,還必須將這東西攥在手中,搏一把。

  只盼著這一位爺,年紀輕輕,手段還不夠圓滑,心思還不夠狠毒。

  不然,她依舊是死路一條的。

  爺們,都是不講道理的,顧懷袖偏偏要跟他們講上一回道理。

  白巧娘摸著那錦囊之中的東西,又是驚又是駭,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摸錯了,可顧懷袖的臉上卻是鎮定極了。

  白巧娘背上冒出些冷汗,她看似鎮定地起身:「巧娘明白,便不多打擾,告辭了。」

  「不送。」

  顧懷袖端茶,注視著白巧娘的影子,消失在院中。

  她忽的笑了一聲,想起那張二公子來。

  細細思索自己如今的狀況,怕是找不出第二個這樣門第的好人家了。

  高門大戶是非多……

  嫁,還是不嫁?若真要嫁,又要怎麼嫁?

  好歹,等她先討回一筆驚天債,再來說嫁。

  卻說那白巧娘,心驚膽戰地回去了,悄悄找了固定於今日出宮採買的太監,遞了消息,將東西轉交了。

  阿哥所裡,胤禛一個人坐在書房,一干宮女太監都在外頭候著。

  近侍太監小盛子撩了簾子進來,站在外頭:「爺,外頭來了消息。」

  「進來。」

  胤禛聲音冷冷的。

  小盛子袖子裡揣著外頭人遞進來的錦囊,奉給了胤禛。

  胤禛一捏,就是眉頭一皺。

  系的是個死結,解不開,他叫人拿了剪子,這才剪開。

  伸手輕輕一抖,將錦囊裡面的東西倒在了桌案上,辟啪響了一陣,竟然是五六塊玉珮的碎片。

  他一瞧,便眼神一冷:「簡直胡鬧!」

  小盛子一縮脖子,根本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誰找死傳了塊碎了的玉珮上來?這不是找死呢嗎?

  是,的確就是找死。

  胤禛也沒想到,顧三忽然起了潑天的膽子了,連自己給的信物都敢砸。

  這也就是告訴他一句話:老娘不幹了!

  得,這一位姑娘是忍不了了。

  他還沒斥責這一位的辦事不利,竟然還朝爺發起脾氣來了?簡直荒謬!

  胤禛再好的涵養,也要被這一個顧三給敗光。

  他心知顧三是不能忍了,可偏偏是這時候!

  他正冷著臉發怒,沒料想前面忽然起了通傳的聲音。

  「奴才們給太子請安。」

  胤禛手一抖,他眼角微微一抽,不動聲色地將那錦囊收進袖中,玉珮已經沒時間收了,索性攤在桌面上。

  太子胤礽腳步有些急,臉色也不大好。

  「你們都出去吧,我跟四弟談談話。」

  這裡是胤禛的地界兒,他卻頤指氣使,完全把這裡當做自己的毓慶宮了。

  胤禛看著也不介意,只請太子坐,「太子爺今兒臉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麼事?」

  胤礽不坐,他焦躁得厲害,在胤禛書房裡一走,卻望見他那攤在桌上的玉珮。

  「今兒早晨不小心摔碎的,我還挺喜歡,瞧著卻是拼不起來了……」胤禛略作了一番解釋。

  「不過就是塊玉珮,有什麼了不起,你若是喜歡,我回頭叫奴才給你送一盒來。四弟,你坐,我有事要同你說說。」

  太子今兒是真的憋不住了。

  他前些日手誤打死了個宮女,可毓慶宮裡面宮女都是有定數的,怕被人捉住了把柄,萬全起見,不得已找了內務府的心腹拉個人頂上來。

  好在這宮女正好是內務府六品翎長林恆的女兒,正是他下面黨羽之一。

  林恆辦事還算忠心,說自己還有個女兒能頂上來,不如偷梁換柱地送進來。

  哪裡想到,這宮女昨夜進宮,今天早上胤礽才見了,卻是大吃一驚,不是顧瑤芳又是誰?

  「我今日尋著那扳指了,可扳指裡什麼也沒有。」

  胤礽臉色陰鬱,他都沒工夫理會那臭女人,只顧著扳指的事情,一拿到扳指,就急急忙忙來找了胤禛。這事情,還是要商量著辦,才有把握。

  聽著胤礽前面的講述,胤禛的拳頭已經握緊,可在聽見這一句「什麼也沒有」之後,幾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

  他手指也緩緩鬆開,目光微微一垂,「扳指裡什麼都沒有?」

  「現在張英回朝,河工案發。那個王新命已經被抓了起來,當初這扳指就是他送上來討好我的,結果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那女人給拿走了……該死!」

  狠狠伸手一錘桌,太子的眼神已經狠戾了起來。

  宮裡心腹還在審顧瑤芳,不過出來之前他已經問訊過了,顧瑤芳這樣的姑娘家也就是會一些詩詞歌賦,斷斷沒有發現其中關竅的細密心機。

  所以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兩年前萬歲爺巡幸江南,太子大肆收受賄賂,河臣王新命就送上來好一些孝敬。當時因為情況特殊,便奉上了這麼一枚扳指,說內藏乾坤。

  當時胤禛也是在場的,可太子並沒來得及打開。

  結果沒多久這扳指被顧瑤芳拿走,胤礽根本就沒有查看的機會。

  直到後來,胤礽找了個借口,讓胤禛找了王新命來,直言問他有什麼事。王新命這才吞吞吐吐地說要投靠太子,還說那扳指之中就藏著他今日要說的表忠心的話,還有賄賂之事。

  大臣賄賂太子,還給太子爺表忠心,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被別人知道。

  所以太子爺也尋找扳指,可不能明目張膽,這事情給了胤禛辦,偏偏胤禛兩年都沒辦好。

  他這四弟,看著精明,可畢竟手段不夠狠,江南鞭長莫及,也是沒辦法。

  而今春汛河堤出現,淮河險情更重,淹沒不少春耕良田,淹死沿岸無數人家。

  事情鬧大了,才查出河臣貪墨修築堤壩、疏浚河道的戶部撥銀。

  河工銀子都被王新命這河臣給貪了,這一大半錢,又進了太子的腰包。

  那時候張英正好在江南,督辦此事,一手嚴查下來,竟然抓了王新命。如今王新命已經關押在刑部大牢,太子必須撇清跟這人的關係,這時候竟然找不到扳指,不是要命嗎?

  顧家跟張英交好,太子忍不住懷疑了起來。

  於胤禛而言,事情卻不那麼簡單。

  他斟酌著,勸說道:「太子也不必這麼著急,想來王新命是個懂事的人。那扳指,興許出了什麼差錯,也或許是王新命根本沒有在扳指裡藏著什麼。如今王新命被抓刑部大牢,太子萬莫自亂陣腳。」

  「對……不能自亂陣腳……」

  太子揉了揉眉心,道:「此事你再給我仔細地查,必定要有一個結果,若是……」

  誰知道事情會怎樣呢?

  胤禛垂首:「但請太子放心。」

  事兒說完,胤礽又狠狠地將張英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才離開。

  胤禛在後面,卻忽然覺得事情有意思了。

  敢跟他玩兒手段,看樣子顧三是野了起來。

  他當即道:「今兒出宮看看大哥去,小盛子你收拾收拾……」

  小盛子一怔,「庶」了一聲,這才拾掇去了。

  顧懷袖還不知道那位爺已經惱了,不過就算是知道,怕也只是冷笑一聲。

  爺們就是博弈,與她有什麼相干?

  她只戴著紗帽跟著顧姣出入在各種女兒家喜歡的店舖之中,胭脂水粉,成衣鋪子,還有一些小吃食……

  顧姣以前嫁人,並不在京城,雖也見過京城風物,可畢竟不熟。

  如今顧懷袖帶著她逛,倒也很是有趣。

  「呀,這個成衣鋪子不錯,咱們進去瞧瞧。」

  顧姣整個人似乎都飛揚了起來,眉眼裡帶著些歡喜,問了顧懷袖的意思。

  顧懷袖也不拒絕,說進去便進去了。

  沒一會兒,顧姣看中了一條湖藍的裙子,層層疊疊的百褶,樣式複雜,想必穿戴起來也不簡單。

  「這衣裙,挺襯姑姑的……」

  顧懷袖隨口說了一句,這不過是恭維話。

  可顧姣心裡高興,每到這時候感覺著就回到了做姑娘的時候。「既然袖姐兒都這麼說,那我……去試試衣裳?」

  顧懷袖一怔,又道:「那我在外頭等著姑姑,瞧著像有個茶樓,我與青黛過去,一會兒您過來找。」

  「哎,好。」

  顧姣應了,歡歡喜喜地去了。

  顧懷袖搭著青黛的手,戴著紗帽找了那茶樓,尋了雅座來坐。

  可沒想到,圓凳都沒坐熱,就有個青衣的奴才走過來,聲音尖細得很:「顧三姑娘,這邊請。」

  眼皮子一跳,顧懷袖那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兒了,砸了玉珮叫人還給爺,那是憑著一時的氣憤,想起來卻也後怕。這事情,不得不做,可做了不代表就不害怕了。

  相反,顧懷袖膽小,她怕得要死。

  這人定然是沒了命根子的,聲音奸細,一聽就知道是宮裡來的太監。

  青黛嚇得不輕,要說話,卻被顧懷袖一把按住了。

  她看似沉著鎮定地起身,壓了壓青黛的肩膀,道:「青黛你別動,在這兒等我。」

  「小姐……」青黛嚇懵了,看看那太監,又看看顧懷袖,摸不著頭腦。

  顧懷袖卻管不得了,她出來,跟著那太監走:「公公怎麼稱呼?」

  「三姑娘叫奴才小盛子就成。」小盛子沒想到出來是見這一位姑娘的,「爺還在等著您呢。」

  後面的雅座裡,畫屏遮擋了門口的視線,顧懷袖站在外面,有些躊躇。

  「玉珮都敢砸,這時候不敢進來了?」

  四阿哥的聲音,冷得令人發抖。

  顧懷袖還是沒動。

  直到四阿哥又說了一聲:「進來。」

  這時候,顧懷袖才把心一橫,咬牙走進去了。

  四阿哥站在窗前,窗沿上放了一盆沒開的蘭花,瞧著葉片舒展,漂亮得很。

  他回頭,頎長的影子拉在地毯上,屋子裡還有檀香的味道。

  胤禛看著顧懷袖一臉強壓著害怕,又假作鎮定的模樣,不由嗤笑:「早先砸爺玉珮的膽子,哪兒去了?」

  「不是民女要砸,是四爺逼的。」

  顧懷袖忍無可忍,再聽見四阿哥這譏誚語氣的時候,就想:豁出去了,豁出去了吧。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東西給我。」四阿哥不愛說廢話,單刀直入。

  顧懷袖自然知道說的是什麼:「東西是在民女這裡,可懷袖不能白給爺辦事。爺您摸著自己的心口想想,民女這兩年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如今,誰知道我給了您東西,您不會轉過臉就拆了橋呢?」

  「拆橋?」

  胤禛面色終於沉了,「那也得是你有這本事,爺從不拆有用的橋。」

  顧懷袖渾身一震,她握了握手指,不知該做什麼。

  「你若真想要個回報,爺可以收你當奴才——東西呢?」

  胤禛沒功夫跟顧懷袖廢話,他冷肅極了,手一背,直視著她。

  顧懷袖捏緊手指,咬著牙,只覺得都要聞見血腥氣兒了。

  當阿哥的奴才,多大的榮幸?

  可顧懷袖不需要,她衣裙一斂,躬身一禮:「四爺看得起民女,是民女的幸事。可民女不需要……四爺,為著那一糟事情,民女背了多少黑鍋?女子名聲最要緊,四爺若還我名聲,我便還四爺密信。」

  這是絕對赤裸裸的要挾,也是一場博弈。

  顧懷袖手心汗都出來了,等待著那一刀,是不是會落到自己脖頸上。

  胤禛看著她頭頂,看不見她表情。

  名聲?

  女人的心思,真是不懂。

  不過聽說張顧兩家之間有交情,還她名聲,這倒是個有意思的事兒。

  密信要緊,胤禛大可直接答應下來。

  顧懷袖補了一句:「君子一諾。」

  胤禛冷笑:「東西拿來。」

  她這才取出荷包,將縫在裡面的密信給了胤禛。

  胤禛捏著那泛黃字條一看,目露寒光:「你覺得你看了這東西,爺還能留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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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7 23:16: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盡人事

  顧懷袖覺得自己是把腦袋摘下來提在手裡,跟胤禛說話的。

  她都不記得自己翻著嘴皮子說了什麼,等到從那泛著檀香味的屋子裡出來的時候,顧懷袖才微微回過神來。

  她到底……說了什麼……

  「四爺自然是什麼都不怕的,您是天潢貴胄,整個大清都是您家的天下。可民女不過市井小民,求的也不過是個安生日子。您知道,民女天生膽小,所以您可以隨意拿捏我。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民女急了,不會幹什麼嚇人的事情。」

  「哦?」

  「這消息並未外傳,張英老大人家的二公子已經向民女提親了。」

  「……」

  這一刻,胤禛忽然很久沒說話。

  他看著顧懷袖,可顧懷袖埋著頭,胤禛只能瞧見她彎起來的唇角。

  這顧三,似乎對說服他很有信心。

  然而,在四阿哥看不到的角落裡,顧懷袖眼神裡卻是惶惑不安。

  她不確定,胤禛是不是忌憚著張英。

  納蘭明珠當初推薦了張英成為太子的老師,張英到底是誰的人,在目前其實還不很清晰。

  可胤禛若在太子身邊,應當能夠感覺到——張英絕非太子一黨。

  顧懷袖不敢不把字條給胤禛,可並非意味著她沒有別的依仗了。

  儘管這所謂的「依仗」像是水裡的飄萍,浮著,沒有根基,也不知是不是隨時會被岸上掉下來的石頭擊沉。

  可顧懷袖是溺水者,只能捉住這唯一的一根稻草,是無濟於事,還是拯救性命,全在於她眼前這一位爺一念之間。

  扳指裡藏著字條,乃是王新命藏進去的。

  當時顧瑤芳竊走此扳指之後,太子使胤禛找了王新命,問他到底在扳指裡藏了什麼,而後王新命只說是投誠和賄賂。

  可事實上,並非那麼簡單。

  依著顧懷袖看到的來看,這密信上除了王新命巴結太子、遞上賄賂之外,另外有很要緊的一條,就是稱發現了與太子親厚的四阿哥胤禛,私下裡跟江南的一些官員接觸,言語之間暗示的意思很明確——王新命這是向太子告密,說胤禛一直有背叛太子的意思。

  顧懷袖不知就裡,只能依著這個密信來猜。

  可事實上,胤禛心裡卻是一清二楚。

  當時他就覺得王新命此人有鬼,太子問王新命話的時候,王新命問可不可以斥退左右,結果所有人都走了,可胤禛留下了。太子說,四弟是自己人。

  那王新命吞吞吐吐,說是投誠和孝敬。

  事後,王新命逃命一般去了。

  因為在他說話的時候,胤禛一直冷眼看著他。

  也就是說,王新命在面對太子的時候並沒有說實話。

  一枚扳指何故忽然消失?從王新命的角度來看,難保不是胤禛已經發現了自己。

  王新命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江南河道官員,指望著從戶部撈銀子,哪裡敢跟阿哥們叫板?

  他當時忐忑地回去了,等待著屠刀落下,可胤禛並沒有對他動手。

  因為,扳指並沒有落在胤禛的手中。

  他那個時候,只是懷疑扳指之中另有乾坤,有一些隱約的預感,可畢竟缺少最後的證實。

  而此刻,胤禛已經拆開了字條,看見兩年前王新命留下的字跡,都是朝著太子告密。

  他背著手,站在窗前,年紀還不很大,可心思卻漸漸老了。

  皇宮裡的阿哥們,多有超乎尋常人的成熟。

  若非是陰差陽錯,被顧瑤芳拿走這一枚戒指,若非是陰差陽錯,又被顧懷袖將這一枚戒指裡的「乾坤」給取回來,胤禛現在又是什麼樣呢?

  他想想,益發覺得步步驚心。

  同樣這樣覺得的,自然也有顧懷袖。

  她不過一個被牽連的無辜之人,此刻垂首恭敬整肅地站立,哪裡有外界傳聞的輕浮模樣?

  胤禛忽的笑了一聲:「你說張家二公子要娶你?」

  「回爺的話,是。」顧懷袖聲音平靜,似乎已經不怕了。

  「所以你是想告訴爺,張英今次辦的河工貪墨河銀一案,指不定你的密信,能派上用場?真是……膽大包天。」

  胤禛是嘲諷,也是嗤笑。笑顧懷袖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顧懷袖低眉:「民女的誠意,四阿哥已經握在手裡了。可民女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民女也自認不是什麼驚采絕艷的才女能人,必定不是四爺口中說的『有用的橋』,想必此河一過,四爺必定要拆橋。」

  這話說得忒不客氣,也忒難聽了。

  胤禛沒接話,繼續聽她還能說出些什麼來。

  於是顧懷袖又道:「民女一條小命,搭一座橋,委實不易。只求夾縫逃生,留一條小命。民女之於四爺,不過是一粟之於滄海,塵埃之於厚土,您輕輕鬆個手指頭,民女就有一條生路了。」

  「你並非市井小民。」

  胤禛轉過身,兩手在身前,不遠處的戲園子還有唱戲的聲音,他跟著拍子輕輕用手指點著掌心。

  顧懷袖聞言抬頭,有些不解。

  而後胤禛慢慢道:「市井刁民。」

  顧懷袖:「……」

  能跟爺們抬槓,不是刁民是什麼?

  顧懷袖不敢反駁,也覺得沒必要反駁。

  四阿哥怎麼認為都無所謂,只要肯放她這小魚一條活路,她必定感恩戴德。

  張英查今年春汛河工一案,抓了王新命,如果這密信捅出去,必定牽連到太子與四阿哥兩個人。

  即便是證據不足,事情敗露,在康熙的心底,可就埋下了疑影兒。

  甚至,這事情若到了太子耳中,對胤禛而言,也是災難。

  他知道,這一次事情是自己辦得不夠漂亮。

  「你滾吧。」

  胤禛冷冰冰地吐出了這一句話,背對著顧懷袖。

  顧懷袖卻豁然抬頭,張嘴就要問,可話到嘴邊卻哽住了。

  她握緊的手指緩緩地鬆開,躬身斂衽一禮:「民女告退。」

  一步一步退出去,完全與當初白巧娘那規矩一樣。

  一直等到站在這門外,再看見小盛子的時候,顧懷袖才知道——為什麼白巧娘能夠時時刻刻那樣小心謹慎,口氣甜軟。

  人,都是這樣被慢慢逼出來的。

  四阿哥喜怒不定,不是什麼善主。

  今日他應當是默認了答應顧懷袖之前的請求,可心底不一定是高興的。

  今日的胤禛,尚存有三分善心。

  若過得三五年,再有今日的場面,那就是稀罕了。

  她緩緩地順著走廊走出去,這裡見不到一個人。

  胤禛就在屏風後頭,手指攏著那字條,聲音輕得彷彿聽不見。

  「已入了這泥潭,又豈是那麼容易抽身出去的?世上身不由己之事何其多……還是太癡心妄想,又天真可笑了……」

  手指捏緊,這一枚棋子,就像是這一張字條,被他緊緊地握住。

  要面子?他賞她面子就是了。

  轉過幾個拐角,就瞧不見人了,顧懷袖走過來的一路上,手都在抖。

  可等到站在雅間前面的時候,她已經沒事兒人一樣了。

  能做的都做了,到底事成不成,那就看天意。

  她已經到了「人事已盡,天命各安」這一個境地了。

  「小姐,您回來了!」

  青黛一直在焦急等待,見到顧懷袖進來,差點哭出來了。

  顧懷袖知道她擔心肯定擔心死了,只遞了手帕給她:「我的事兒,你不知道是最好。拿帕子擦擦臉,一會兒別叫姑奶奶看出來。」

  「是。」

  青黛不敢問,她瞧著小姐這諱莫如深的模樣,就知道這事情終究不是自己該知道的。

  青黛不是什麼糊塗人,她也就是偶爾愛說了一點,可心底是肯為顧懷袖丟命的。這麼多年,那麼多丫鬟婆子來來去去,也就她一個,長長久久地留下了。

  人無完人而已。

  顧懷袖看的,不過是一顆心。

  她坐了一會兒,等著顧姣來找自己。

  時間不過是才過去一刻鐘,卻像是過去了好幾個時辰一樣。

  在胤禛那屋子裡的時間,太過煎熬。

  她喝茶壓驚。

  又過了一刻鐘,顧姣才走過來,說那衣裳很合適,已經買下了。

  於是,姑姑侄女兩人,又出去逛了一會兒,眼瞧著時間差不多,日頭快西落,這才回去。

  對顧懷袖而言,這是很不一般的一天。

  顧貞觀給她的考慮時間,也就剩下一日半。明日午時,若顧懷袖不給結果,那也就不必嫁了。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榻上,顧懷袖都覺得前路不是握在自己手裡的。

  不管是她每一個決定,還是她自己這一條小命……

  有什麼,是她能自己決定的?

  閉上眼,顧懷袖輕聲道:「青黛,明早喝棗仁龍眼粥。」

  「……是。」

  青黛給她掩好了錦被,這才放下帳子,自己去外間躺下。

  次日起來,顧懷袖讓青黛出去聽消息。

  到了京城之後,各種消息都靈通了不少,左右這前前後後大宅裡,多的是達官貴人。

  出去採買來往的婆子丫鬟,說事兒的時候多了,難免就要聽到一些。

  而今日,聽到的事情就頗令顧懷袖覺得驚心動魄了。

  前些日子,河臣王新命因為貪墨被抓。

  昨天夜裡,月亮剛剛冒出頭來的時候,獄卒巡視刑部大牢,發現王新命已經吊死在牢門上。用的是那鎖住犯人的鐵索,套在自己脖子上,狠命往前一跌腳,兩眼一瞪,舌頭這麼一吐,這輩子就這麼沒了。

  有關的線索就這樣斷完了,從王新命府邸只搜出了戶部撥銀的兩成,更多的大半銀兩不知所蹤。

  「畏罪自殺。」

  顧懷袖輕輕張口,吹了吹微燙的粥面,然後將勺子放進口中,動作緩慢,透著一股優雅。

  一場眼看著要起來的風雲,就這樣因為一個關鍵貪官的「畏罪自殺」而歸於平靜。

  張英老大人好歹辦完了這件事,雖最後的結果不夠滿意,可也知適可而止,再查下去要出大事,乾脆地罷了手。

  太子爺原本擔心著扳指內乾坤之事,而今王新命一死,沒了對證,即便日後翻出此事來,也沒人能奈何得他。

  所有人,似乎一下都安定了。

  王新命,死得好啊,死得真是及時啊。

  無數人拍著自己心口,總算安了心。

  在這一片慶幸的背後,顧懷袖卻感覺自己能看到——

  那站在所有人背後陰影之中,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乾坤握在手裡的人。

  進了一個泥潭,有那麼容易脫出嗎?

  顧懷袖不知道。

  她安安靜靜地喝了粥,看著越來越高的日頭。

  還有幾個時辰呢?

  一個,還是兩個?

  起身,顧懷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笑著一瞇眼,看看天。

  她整個人的神情看上去鬆快極了,只道:「走,給我爹請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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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捉刀人

  顧懷袖的決定其實很簡單,有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跟四阿哥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有過了這樣的打算,終究還是要嫁的。

  在這裡,她難道要成為一個老姑娘嗎?

  說句不敬的話,等到顧貞觀駕鶴西去,她還能指望顧寒川養她這三妹一輩子嗎?就是顧姣自夫家回來,又受了多少非議?

  在她說出自己的答案的時候,顧貞觀終於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遞給她一張燙金的請柬,「李光地大人後園裡遞來的,你若有心思,也可去看看。」

  李光地?

  顧懷袖微微一怔,她翻開請柬,便是一笑:「父親當知,這些事情我一貫是不去的。」

  不過她也沒有太多的想法,請柬而已,拿著就拿著了,去不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便躬身告退。

  等到出來了,顧懷袖就渾身都輕鬆起來。

  暮春將過,初夏將至,不少文人雅士喜歡在這個時候傷春悲秋,也就有了各種各樣的活動。

  李光地也是本朝著名的漢大臣了,而今官拜兵部右侍郎,是個頂頂厲害的人物。

  而今的京城,後院的姑娘們常常閒得發慌,沒出閣之前經常拉著人來打發時間。

  滿蒙家的格格跟漢家的小姐,原本差距是很大,不過久而久之,也逐漸都歸攏到一些文雅的事情上來。到底說這種後院姑娘們的遊園詩會,還是漢家小姐辦得多。

  李光地家的小姐,也是個很風雅的人呢。

  顧懷袖也不大認得這些人,這些活動她也一向不參與,應付這些個人那些個人,也無非就是個「比」字。

  當初顧瑤芳就喜歡這一類的場合,贏了、出名了,回來的時候必定是滿臉的喜氣,高興得很;輸了、丟臉了,回來就甩臉子。久而久之,顧懷袖都能從她臉上看出那一場聚會的效果。

  只是沒想到,現在顧瑤芳沒了,請柬照舊往顧府裡發。

  只能說,顧貞觀在文人之中的名聲太大了,這樣的書香門第,管他是有事沒事,都要來這麼一遭的。

  回了屋,顧懷袖就將這帖子給扔在了一邊,並不理會。

  帖子上的時間寫的就是明天,可顧懷袖並沒有出門的意思,她也不會自討苦吃去參加。

  對她來說,這些都是累贅了。

  不過,更覺得頭疼的卻是大有人在。

  胤禛剛剛處理了不少的事情,今日往南書房去,一路上便擰著眉頭。

  顧懷袖這名聲,怎麼才能挽回?

  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什麼人才能輕而易舉挽回一個人的名聲呢?

  心底忽然冒出個念頭來,他停住腳步。

  小盛子一怔:「爺?」

  「今兒……翰林院那邊,張廷瓚可在?」

  張廷瓚乃是張英的兒子,已經進了進士多年,乃是個相當有才學的人。

  胤禛仔細一盤算,唯有這個辦法,才能既給顧懷袖挽回了名聲,又敲響些警鐘。她須得知道,即便是拒絕當他的奴才,她也不逃不脫這泥潭。

  若是她真成了張英的兒媳,也不失為一枚好棋。

  胤禛說過了,自己不拆有用的橋。

  小盛子道:「今兒該張大公子當值,應該是在的。」

  「成。」胤禛道,「你附耳過來。」

  他跟小盛子說了幾句,小盛子有些不解,不過不敢多問,立刻就去辦了。

  張英已經復職,甚至榮寵更盛。

  他乃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兒子張廷瓚也是才華蓋世,如今也在翰林院當差。

  今兒輪到他值日,只把一套茶具擺在那裡,想著自家那一大屋的破事兒,沒想到屋門忽然響了響,張廷瓚一看,竟然是四阿哥身邊的小盛子。

  他一挑眉:「喲,盛公公怎麼來了?」

  小盛子慚愧,哪兒當得起張廷瓚這樣的稱呼,趕緊擺擺手:「張大人您可別這樣稱呼,奴才福薄,受不起的。今兒奴才來找您,還是有件事兒的……」

  張廷瓚是個明白人,左右看了看,道:「這兒沒人,你過來說。」

  小盛子也一番耳語,張廷瓚聽了就笑了。

  又是代人捉刀。

  「作詩詞哪兒是那麼一蹴而就的事情,你個奴才,以為我是曹植,七步成詩不成?你家爺幹什麼事兒,要得這麼急啊?」

  「奴才這哪兒知道啊,反正咱們您知道的,老規矩嘛……」

  翰林院學士出了幹事兒之外,還有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捉刀了。

  小盛子要一些詩稿,可張廷瓚大多詩稿都是被人傳閱過了的,要沒有被人看過的,哪兒那麼容易?

  張廷瓚摸了摸自己腦門,點著自己的太陽穴:「你等等,我想想……有了!」

  這種時候,弟弟就是拿來賣的。

  索性廷玉也說過,這些詩稿都是打算壓箱底的,總有他不滿意之處。

  要張廷瓚說,自家二弟就是個腦子有毛病的,他看這些詩稿都不錯嘛。

  當下他叫小盛子站在這裡,去書案上取了一沓紙,隨意抽了幾張出來,回來扔給小盛子:「這幾張差不多夠用了,這張,吟詠花鳥,這個是惜春詞……都差不多,給給給,拿好了就走。」

  二弟對這種事,也是知道的,張廷瓚回頭跟他說一聲,也無大礙。

  他拿了詩稿打發掉小盛子,小盛子捧著詩稿屁顛屁顛地就回去了。

  至於張廷瓚,眼瞧著中午時候到了,將那頂戴一提,直接出宮回家去了。

  他回去就直接找了張廷玉:「二弟啊,你昨兒不是給我看了些詩稿嗎?」

  張廷玉從案上抬頭,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大哥一眼。

  他坐在那裡,歪著身子,端著他桌上一把漂亮的宜興紫砂壺,壓根兒沒有在父親那邊的正經模樣。說這人什麼沉穩大氣有內涵,都是外人瞎謅的。

  張廷玉素知張廷瓚德性,又埋下頭寫字去:「大哥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每日一回家頭一件事就是去見大嫂,一貫是懶得理會什麼『兄友弟恭』之道的。」

  「咳咳……」

  張廷瓚乾笑:「二弟,大哥這也是沒辦法了。今兒四阿哥身邊的小盛子找我來捉刀,要些奇奇怪怪的詩稿,我又不是曹植,近日來雜事繁忙,文思枯竭。四阿哥又要得急……」

  略一抬眼,張廷玉似笑非笑,「所以?」

  不知怎地,張廷瓚老覺得心虛。有這麼個老成的二弟就是不好,平日裡還能充當個兄長,這時候就只能認慫。

  「所以我就把你的……呃……給出去了……」

  「哪幾首?」張廷玉早知是這個結果,這事情他也幹過不止一次了,他撫額,已經決定以後不跟自己這不靠譜的大哥談詩了。

  張廷瓚笑嘻嘻道:「《詠春調》《惜春調》《惜海棠》《清明》……也就是這幾首了……」

  「這幾首詩都略有瑕疵,你拿出去,也是坑人。」

  張廷玉懶得搭理他了,兀自埋頭寫字了。

  張廷瓚是知道這詩用在哪裡的,他只道:「咱們老規矩,你也知道這些事不能往外頭說,明兒我要去李大人家的詩會,李鍾倫叫我去呢,一會兒我回了爹,咱們叫上三弟一起去。」

  張廷玉沒在意,點了點頭,就開始趕人:「大哥你趕緊回去看大嫂吧,別在我這兒貧了。」

  「你……」

  張廷瓚被他噎了一下,憤憤甩袖而去。

  張廷玉見了,也只搖頭笑笑,不管了。

  日頭正好,顧懷袖打顧貞觀屋裡出來,就去花園子裡懶洋洋地曬著。

  走到後廚外面,就見到小石方搬了個小木凳在外面洗菜,她停下腳步,跟小石方聊天。

  「鱸魚吃的就是一個鮮字,做法也比較講究,松江鱸魚更是……」

  一說起吃來,小石方就是滔滔不絕,顧懷袖坐在花園裡面,看小石方一邊洗著手中的芥菜,一面說得神采飛揚,倒有些饞起來。

  松江府鱸魚,到底也是一件名產了。

  古槐徐手支著下巴,想說說今日中午吃什麼,結果沒一會兒就見到湘兒過來。

  「小姐,前面齊雲齋的白巧娘來了,說昨日給您的那一劍十二幅的繡裙,有個地方有點小問題,她回去才發現,畢竟做的是長久生意,所以想想還是來找您了。」

  白巧娘?

  顧懷袖眉頭狠狠一抽,卻放下手裡一顆圓圓的雞蛋,道:「雞蛋就不吃了,我一向不愛。我這邊去辦點事兒,回頭來咱們再說吃。」

  「哎,好勒。」

  小石方點點頭起來擦乾淨手,這才看顧懷袖帶著青黛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老覺得姑娘最近這眼底是越發地深了,看不清到底是在想什麼。

  不過,他石方就是個廚子,也不必想那麼多了。

  小石方又坐下來,繼續洗菜了。

  顧懷袖從園子裡走出去,一路回了自己屋,果然看見張媽已經帶著兩名新撥進來的丫鬟在招待白巧娘了。

  一見顧懷袖進來,那些個丫鬟都朝著她行禮:「奴婢拜見小姐,問小姐安。」

  白巧娘也從圓凳上起身,微微一彎身:「姑娘好。」

  「不必多禮了,你們都出去吧,我已經知道巧娘的來意了。衣裳還在裡屋,青黛你去取來,壓在箱子底下呢。」

  顧懷袖給青黛使了個眼色,青黛會意,直接出去了。

  張媽也領著一干丫鬟下去了,這會兒是顧懷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沒一個人敢反駁的。

  白巧娘昨日來過,給了顧懷袖驚心動魄的一天,不知道今日,又來幹什麼?

  她拉了白巧娘坐下,神情卻已經沒了早些時候那種小心翼翼,帶著一種已經無所謂的淡然。

  「巧娘今日來,不知有何要緊事?」

  白巧娘以往以為顧懷袖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不過是給四爺幹活兒的,可昨兒的事情讓她知道,這顧三姑娘就是塊長得好看的臭石頭,不當不好拿捏,若惹了她反而會鬧得自己不痛快。所以此刻,白巧娘的聲音有一些放軟:「姑娘應當收到了李光地大人家李臻兒小姐的請柬吧?」

  對,顧懷袖的確收到了,可一轉臉就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白巧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懷袖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白巧娘於是注視著顧懷袖:「爺跟奴婢說了,叫您一定要去參加,姑娘想要的,四爺還給您就是了。」

  心頭猛地一跳,顧懷袖眼底利光一剎閃過,鋒芒將露,卻又險險斂住。

  她垂下頭:「……我知道了,不過……」

  「今日巧娘為姑娘改改這衣裳,明兒您等巧娘到了再走,正好穿著這一身新衣裳去,自然是極美的。」

  都是托詞罷了。

  顧懷袖只說道:「詩詞琴棋書畫,我一概不會,勞四爺費心了。」

  巧娘微微一笑,點頭稱是。

  之後青黛終於來了,將那折好的衣裳給她,白巧娘這才離開。

  顧懷袖道:「青黛你把請柬拿來,我仔細看看。」

  「小姐,在這兒。」

  原本不是說不去了嗎?怎麼又忽然叫翻出請柬來?

  青黛想起白巧娘過來這事兒,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可顧懷袖不會對青黛說太多的事兒,她只是仔細地看著這青黛,原來是李光地一雙兒女一同舉行的「惜春宴」,李光地年紀大了才有了個兒子,名為李鍾倫,卻因為自己老爹的關係一直沒有參加科舉。李光地歷任幾次會試主考官,自己的兒子只能避嫌,所以其長子李鍾倫雖才高八斗,名滿京城,卻也一直不得科舉之門而入。

  其女李臻兒也是個才女,李光地本人算是文武雙全,相傳早年跟藍齊兒公主還有過一些往來。

  這些都是京中的附會了,顧懷袖想著就笑了笑。

  好歹,未來的雍正爺還是給了自己一條活路的。

  至於對方是不是將自己視作棋子,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她不過夾縫中求存的蚍蜉,只要腦袋還在脖子上,便是一切安好。

  京城裡淑女名媛都開始準備了起來,只為著第二日在李府臻小姐的惜春宴上大顯身手。

  可顧懷袖興許是最不在意的一個人,她日頭起來了才跟著起身,還吃著飯就說白巧娘來了。

  這一回,白巧娘倒是沒進來,她直接叫人把衣裳遞進來了,顧懷袖一翻,就從衣服的長袖裡摸出了幾張詩稿。

  《詠春調》《惜春調》《惜海棠》《清明》……

  她算是明白了,這四阿哥不知逮了哪一位才子給自己捉刀呢。

  只是,寫幾首好詩,就能挽回好名聲了嗎?

  顧懷袖可不這麼認為。

  她換上那十二幅粉藍鍛料的精緻繡裙,也不怎麼打扮,只輕輕用粉撲了臉,略塗了唇,讓臉上多一分鮮艷兩色,便不大理會了。

  出門時候,顧懷袖果然見到園子裡已經只有些枝頭的殘花,這惜春宴,卻是名副其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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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坑媳婦兒

  今兒南書房裡,康熙一直看著李光地,李光地一直看著牆角的西洋鐘。

  「李光地啊……」

  「老臣在。」

  李光地剛剛把目光從牆角那鍾給收回來,就聽見康熙這麼喊了一聲。

  他嚇得一激靈,抖了一下,忙應聲。

  康熙手裡捏著一把文人畫扇,一根根扇骨地扣著,有些悠閒。

  御案上堆滿了奏折,都是今兒批改完了的。

  康熙拖長了聲音,不緊不慢地:「今兒你幹活比別人快啊。張英,你說是吧?」

  張英一摸鬍子,點了點頭:「萬歲爺目光如炬,今日李大人不管是寫字還是念奏章,都很快。」

  李光地心裡咯登一下,娘誒,他這是犯了什麼錯?

  「萬歲爺……」嘴裡囁嚅著就要說什麼,李光地老覺得心底不踏實。

  明珠跟索額圖這才剛走,幾位阿哥也是前腳才走,這時候南書房也沒剩幾個內大臣。

  康熙打斷了他的話:「老實說吧,今兒一上午你盯了那西洋鐘十幾回,朕都讓三德子數著呢。三德子,來說說今兒早上李大人看了幾回鍾?」

  三德子「庶」了一聲,趕緊上來,清了清嗓子:「今兒早晨進來,李大人已經瞧了牆角那鍾十八回,還有六回被萬歲爺半路叫住,沒能看成。」

  張英在一旁,不厚道地笑了。

  李光地聞言簡直急得頭上冒汗,立馬給跪下來了:「老臣有罪……」

  「李大人,何罪之有?」

  康熙今日心情還不錯,前兒河工案也沒影響到他心情,好歹結了事情,讓能臣靳輔頂了之前王新命的位置,拔為了河道總督,趕著就上任去了,想來這江南春汛的事情不日就能處理好。

  他一想起這些來,口氣就悠閒起來。

  這一問,又讓李光地找不到話說了。

  哎喲喂,他這簡直想狠狠抽自己幾巴掌,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萬歲爺問他有什麼罪,他能說自己一直盯西洋鐘嗎?大清律例沒這條啊!

  「這……這……」

  「別這了,趕緊老實交代,你一大早這腦袋裡都在想啥呢?」

  康熙簡直好奇了,以前也沒見李光地這老傢伙這麼能走神啊。今兒不知道是遇上什麼事情了,就跟一刻也不能再坐了一樣。

  張英卻是知道原委的,可他選擇作壁上觀,懶得搭理李光地。

  李光地一腦門子全是汗:「萬歲爺,臣家裡一對兒女今日要舉行惜春宴,扭著要臣去當個評判,他們自己評不好,回頭按照臣的評判結果分綵頭呢。都是小輩,臣這話都出去,答應下來了……」

  「哦,原來是時間要到了啊。」

  康熙爺把扇子這麼一展,跟旁邊三德子一甩,三德子忙「哎喲」了一聲:「敢情咱萬歲爺在您李大人的心目中,還不如個詩會呢……」

  張英老狐狸一隻,只垂手站在一邊看李光地乾著急。

  李光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臣萬死不敢,萬死不敢……」

  「好了,又沒說要你腦袋,這麼急幹什麼?好歹今兒奏折竟然這麼早批完了,都賴著你李大人這麼本事,一大早上嘴皮子翻得利索,念個奏折跟唸經一樣。」

  康熙今兒早上聽奏折可聽得火大,好在他還是個明君,要換了別人,怕早把李光地罵一頓了。

  「左右今日也沒什麼事情了,朕也微服私訪去,就到你府上去看詩會,三德子,準備著。」

  李光地眼睛一瞪,像是怎麼也沒想到是這種展開。

  眼瞧著康熙高高興興去換便服,李光地傻了半天,回頭看見張英:「張大人,這……」

  張英上去拍了拍李光地的肩膀:「我回去跟我那仨兒子說一聲,你自求多福吧。」

  張英素來是個不愛出風頭的,又因為是漢臣,並不像是朝中滿蒙大臣一樣值得信任。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可以說都是謹小慎微一步步踏著冰面上來的。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低調。

  他去提點自己兒子們,不是叫他們趁著皇帝要去出風頭,而是提醒他們別出風頭。

  李光地眉頭擰緊,就看張英抱著頂戴花翎就出去了。

  他跌腳歎氣,唉,小心駛得萬年船,今兒卻因為頻頻看西洋鐘栽了,真是老馬失蹄啊!

  康熙出來的時候,已經跟個員外郎差不多了,他叫李光地走在前面,說就扮演李光地的幕僚。

  李光地內心顫顫,不敢反駁,幾個人就這樣出去了。

  門口碰到下學回來的胤禛,康熙爺心情好,直接叫他道:「老四今兒這身衣裳也看不出,一起去吧。」

  別說胤禛知道不知道,反正五個人就這樣出來了。

  李光地跟胤禛都喊康熙「黃先生」,三德子喊「黃三爺」,「黃三爺」自稱「我」,小盛子喊胤禛「四公子」,這就齊活兒了。

  他們一路直接到了李光地府上,前後院賓客都已經來齊,開始活動起來了。

  惜春宴正在熱鬧時候,可看的都是些殘花落蕊,可因著這春將盡的氣氛,眾人還都很高興。

  李光地掌上明珠李臻兒乃是位美人,一路在後院招呼下去,終於瞧見了坐在最角落裡的顧懷袖。

  顧懷袖今兒打扮得不是很艷麗,可真跟清清秀秀一朵芙蓉嬌花,別說是站在眾人面前,就算是坐在這角落裡,也跟能晃著人眼一樣。

  往日裡,這顧家嫡三小姐從不出門,往年有過傳言,說她跟外男勾勾搭搭,可如今見著只隨便往這兒一坐,那也是儀態端方,不見有甚失禮之處。

  李臻兒心底不免有幾分好奇,藉著走過來的機會,就跟顧懷袖搭話。

  「顧三姑娘,這詠春之詞可就要交了,你怎麼還坐在這兒不動呢?」

  顧懷袖聞言收回了目光,看向李臻兒,果真是明眸皓齒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更有大家風範,其父李光地便是文武雙全,早年也是英武不凡的美男子,生下李臻兒來自然是可艷壓群芳的。

  周圍大家閨秀們見著,都恨得牙癢。

  這李臻兒跟顧懷袖,都是容色艷麗,不必妝容修飾也能晃瞎人眼的那一類人。方今湊到一起,那是礙眼加礙眼,礙眼極了!

  顧懷袖起身一禮:「只是見著這春盡的場面,有些慼慼然罷了。」

  假話。

  必定是假話。

  青黛不用看自家小姐的表情就清楚。

  顧懷袖哪裡是在傷春悲秋啊,她是琢磨詩詞呢。

  青黛是個不怎麼通文墨的,只知道自家小姐原本看著那詩詞好,可一會兒就開始傷腦筋,以至於現在都沒下筆將這詩詞給默出來。

  顧懷袖記性好,一眼掃過去,幾乎就能記住大半了。

  可這詩詞,是要看靈性,更要看本事的,她的靈性跟這作詩的人,卻是不大對得上。

  現下顧懷袖早暗地裡把胤禛罵了個狗血淋頭。

  原以為這一位爺是放了她一條生路,沒料想這是要趕鴨子上架,讓自己丟臉個徹底。

  手裡這幾首詩,真真能憋死個人!

  此話當然不好對李臻兒講,因而顧懷袖只找了個文縐縐的借口。

  李臻兒卻是聽說過這一位顧三姑娘乃是斗大字都不識一個的。

  傳言傳言,傳著傳著就變了。

  到底事實如何,等著顧懷袖寫出來詩就明白了。

  她也不多言,溫文一笑,便告辭,去招呼下一位嬌客了。

  她一走,顧懷袖一見前面走廊夾道處的花,卻忽然靈光一閃,知道怎麼補了。

  這詩詞,哪裡都好,只需要改一個字!

  她起身,走到桌案前面,叫青黛鋪紙研磨。

  青黛簡直驚詫了,她原以為小姐是要直接將那詩稿拿出來鋪上,沒想到是叫她鋪紙。

  「小姐……」

  顧懷袖看著那湖筆,左手伸出去,似乎想要摸筆。

  不成……

  顧懷袖朝天翻了個白眼,不就是寫詩嗎?看的是詩……

  像今科狀元一樣憑借書法奪冠的又有幾個?

  她可是不學無術的顧懷袖,變化太大,未免出些問題。

  她伸出去的那一隻手捏住鎮紙,往左邊一拉,同時右手起筆,抓了筆起來,便將自己方才苦思之後的詩句給改錄了上去。

  看得出這幾首詩都很不錯,必定出自才子之手,可似乎是未定的詩稿,約莫是倉促之間尋來的,所以不怎麼嚴謹。

  臨到交詩稿的時間,敲鑼的從前院敲到後院,大家就一起交了詩稿。

  聽說這一回是李光地大人親自評詩,顧懷袖坐下來之後就在歎氣。

  「聽說前院裡也有好一些公子哥兒作詩呢,不知道最後的綵頭會落到誰的身上……」

  青黛垂著顧懷袖的肩,她以前也沒來過這樣的場面,只覺得有趣。

  可顧懷袖畢竟是個才從江南回來的,父親也沒做官,以前更沒參加過這些遊藝,所以也找不到幾個人說話。

  她倒也不在乎,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若想不被人誤會,就站出來,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讓人看就是了。

  她是從不怕被人看的。

  顧懷袖埋頭,垂眼,端起了茶杯,輕輕地拂去茶沫,動作小心又透著一股子輕靈勁兒。

  這後院裡兀自熱鬧著,前院卻是貴客已經來了。

  李光地就坐在花廳裡,這裡頭沒幾個見過康熙,更何況換了一身衣裳,皇帝就跟隔壁家的大爺差不多,也沒人懷疑他是李光地幕僚的身份,只說是個有學識的先生。

  評判的人一共三個,李光地本人,黃三爺,另有一個前院男客們推出來的今年辛未科殿試一甲第一名,叫做戴有祺。

  這戴有祺是見過皇帝的,只沒見過四阿哥,這會兒已經知道來的是什麼要緊人了。

  說今科殿試也是奇了,士子戴有祺,祖籍江南金山衛,在北參考;士子吳昺,則是安徽全椒縣人。這二人都是胸有韜略之人,一同成了進士,而後殿試。

  原本吳昺才是今科殿試第一名,可康熙瞧著戴有祺書法出眾,又念及北方久無狀元,便將戴有祺擢為第一名,改吳昺為第二,只當了個榜眼。

  除這二人外,另有海寧楊中訥為第三,又因為同樣的「一甲久無北方士子」的原由,被康熙黜落下去,拔了順天府大興縣的黃叔琳為探花。

  戴有祺這狀元,都說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可那是康熙欽點的,旁人哪兒敢說三道四?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往肚子裡咽。

  時人戲稱:不會做八股也不打緊,經義策論全在其次,要緊的是能寫一手好字,興許關鍵時刻能翻身呢。

  此刻,戴有祺瞅了瞅皇帝,只覺得自己屁股下的一張椅子上全是釘子。

  詩稿被分成了幾沓,呈上來,裡裡外外都是年輕的公子,等著這綵頭下來。

  張廷瓚這邊三兄弟,站得距離皇帝比較近,不過他們已經被張英警醒過,不准出風頭了。

  現下,三兄弟一語不發,只跟隔岸觀火一般。

  康熙拎了詩稿,一篇篇地翻看下來,偶遇佳作便點評一番。

  最後,康熙這邊點了一首詩出來,一問是誰作的,竟然是李光地長子李鍾倫,頓時誇讚了一番。

  李光地滿頭大汗,也不敢起身而謝,憋著干坐在那裡,想說不好,可狀元戴有祺立刻貼上來說這詩寫得好。

  若非皇帝在場,李光地早就一巴掌給這戴有祺拍上去了。

  張英知道藏拙,他李光地雖不需把自己兒子藏著掖著,也總要謙虛一點,這平白就點了個綵頭給自己兒子,算是個什麼事兒?

  可如今兩位評判都出了結果,李光地也只有憋了一口氣,勉強到:「筆力尚弱了一些,典故也塞得生硬,差強人意吧……」

  康熙知道李光地是個什麼德性,也懶得搭理他。

  這邊綵頭下來倒是快,高興得李鍾倫大笑了好幾聲。

  胤禛一直在康熙背後站著不出聲,小盛子則站在胤禛的背後,再後面就是張家的三位公子了。

  這邊熱鬧方過,後院那邊收的詩稿也上來了。

  女兒家的詩稿,比之男子,多幾分婉約,字跡也清秀得多,透著一種精緻的閨閣氣息,也別有一番滋味。

  康熙慢慢翻著,那邊的戴有祺是看不下這些小家子氣的東西的,只敷衍地看完了,李光地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勉強圈了幾首出來。

  可康熙這裡就不一樣了,他「咦」了一聲,眉頭就已經皺緊了。

  胤禛覺得奇怪,低眼一看,差點沒嗆死!

  這鬼畫符一樣的東西,哪家姑娘交上來的?

  原本胤禛還在思索,可一看這字,忽然想到什麼,再一看那詩,頓時了悟。

  顧三……

  這顧三姑娘,到底還是把扶不上牆的爛泥,機會都給製造好了,她自己不珍惜,也怪不得旁人了。

  胤禛只道顧三是自己壞事,卻沒想到叫白巧娘塞給顧三的詩稿不是她本人字跡,遲早露餡兒,因而顧三拿著自己錄上去的詩交了,實才是穩妥之法……

  「皇,黃先生……您這,可是見到什麼佳作了?」李光地顫巍巍地問了一句。

  康熙也覺得奇了,只道:「倒是見到幾首出奇的,可這真是……難說,你們也來瞧瞧。」

  李光地二人湊上去,一看,也皺眉:「這字,未免也太拙劣了……詩倒是好詩。」

  「《詠春調》這一首。」

  「夾道隔春風,萬綠一點紅。無人餐秀色,歲歲映蒼穹。」

  餐秀色?

  後面站著的張廷玉跟張廷瓚同時轉過頭,對望了一眼。

  這詩,雖略有改動,可不就是張廷玉那一首嗎?

  張廷玉朝著前面康熙手中一看,那字,真真是熟悉極了!

  聯想此事前後,他臉色頓時有些不好起來。

  胤禛見了,卻略一轉眼,看了看張廷瓚。

  張廷瓚是心頭一凜,拉住了張廷玉,示意他稍安勿躁。

  這字,他們都認得,顧三姑娘的,看著雖比早些天在桐城時候好了不少,可依舊拙劣得不忍直視。

  字如此醜,詩卻還不錯,這不是奇了嗎?

  張廷玉琢磨著那一個「餐」字,卻是知道那顧三是個能藏的人了。

  他原詩用的是「無人憐秀色」,被顧懷袖改了一個「餐」字,便是取了「秀色可餐」這個典故,融入詩中,一顛倒,也算得漂亮。

  不學無術?

  這就是傳說中的不學無術?

  張廷玉忽然也覺得,謠言確是可怕。

  不過更可怕的,不該是捉刀之事嗎……

  原本張廷玉來,也是想知道這刀到底是為誰捉了,不成想,今兒竟然知道是給顧懷袖。

  裡頭到底藏了什麼貓膩?

  他眼神沉了幾分,卻又微微一笑,越發有意思起來了。

  後面還有兩首,一首的頭句「紅雲十畝何人栽」改成了「紅雲十畝接天來,碧荷萬里何人栽」,一首的第三句「海棠春信潮初落」改成了「海棠春信香已斷」……

  張廷玉琢磨著,只覺得改得不好不壞,貼近此時此地,更適合女兒家寫出來了而已。

  可最後一首,就有些驚人了。

  這是一首《惜春調》。

  「昨夜雕窗桃花瘦,今朝石溪隨水流。此春將隨此風去,西陸何處蟬聲舊?」

  康熙看著最後這兩句,卻是一笑:「這一首,不知是哪一位閨閣姑娘所作……是個有高潔芝蘭之質的。」

  一旁戴有祺見了這字就頭疼,他乃是靠著書法成為狀元的,自然見不得這拙劣的字跡,即便此詩頗有風骨,卻不見得能對了他胃口。

  戴有祺只不冷不熱道:「詩是勉強,可字……著實無法入眼。」

  康熙笑望了他一眼,也不說話。

  李光地也看此詩,卻道:「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這是李煜的詞。不過全詩唯一的亮處,擋在最後一句,是駱賓王《在獄詠蟬》的典。」

  昔年駱賓王受難於唐女皇武則天,被發落了,於是作此詩明志,以蟬自比。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大多數人喜歡用「南冠」這一典故,這一位字跡拙劣的閨秀,卻別出心裁用了「西陸蟬聲」之典。

  此春將過,夏天便來了,蟬聲四起,因而問「蟬聲何處舊」,也是巧妙。

  「只可惜……此一題,詩眼乃是一個『惜』字,此詩雖妙,卻也不能摘得這綵頭了。」

  李光地不由得歎了一聲,似乎頗為惋惜。

  康熙卻豁達得很,「寫這詩的人,不一定在乎你這綵頭,有什麼可惋惜的?另圈一個就是了。」

  眾人聞言,都點頭稱是。

  張廷瓚忍不住去看張廷玉,這一首除了前面兩句是張廷玉的,後面可都是人顧三改的。

  張廷玉卻都是沒搭理他,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彷彿周圍事情都與自己無關。

  一旁的張廷璐倒是感興趣,說「不知是哪一位姑娘有這樣的才情和志趣」,這邊張廷玉張廷瓚哥倆聽了,也都不出聲了。

  李光地等三人圈了另一首頗為不錯的詩,也算將綵頭定下來。

  可今兒康熙是興頭大發,看著席間擺著的鱸魚,忽然道:「朕……正看著這鱸魚,我忽然冒出一上聯來,不如我出個上聯,一會兒找人對上一對?」

  說著,他便叫人擺了筆墨紙硯,也不給旁人看,提筆就寫了幾個字,讓人傳下去了。

  胤禛這邊幾個人都沒看見,他一想起後院裡還有位棘手的姑奶奶,便背著手輕輕撥了撥手指,小盛子見了會意,側過身給張廷瓚使了個眼色。

  小盛子前腳慢慢地退走,後面張廷瓚略站了一會兒,也走了。

  張廷玉一回頭就沒見到張廷瓚,又瞧見四阿哥身後少了一個人,乾脆地也抬腳走了。

  只有張廷璐,跟那李光地家的大公子李鍾倫打成了一片,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張廷玉出來就不見了張廷瓚,一問侍女,才知是往抱廈裡走了,那是最靠近後園的地方。

  走廊裡隔了兩扇屏風,張廷瓚剛剛消失在此處,張廷玉就來了,旁邊還有沒人用過擺在那兒備用的桌案。

  小盛子才悄悄抄了上聯過來,看都不看就往那邊塞:「大公子,您文思敏捷,這一回可靠著您了……」

  張廷玉心說這小盛子辦事也忒不靠譜了,不過張廷瓚也不在,他直接伸手接了字條,卻是上聯。

  「鱸魚一尾四鰓,獨出松江一府。」

  這一聯頗妙,上下都是數字,怎麼對?

  張廷玉手指微微一掐,只提了屏風後面的羊毫小筆,略一思索,便下了筆。

  寫成後,輕輕一吹,便將紙裹了遞回去,小盛子拿了就辦事兒去了。

  沒一會兒,張廷瓚回來,見到張廷玉在此,真是大驚失色。

  「你、你……」

  張廷玉輕描淡寫道:「我幫你對好了,大哥出去莫要說漏嘴。」

  張廷瓚:「……」

  有這麼個二弟,真是糟心啊!

  卻說小盛子一路悄悄順著走廊過去,恰有一婢女過來,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將手上的字條換了,一會兒那字條就到了顧懷袖的手中了。

  顧懷袖展開一看,卻是一怔。

  「螃蟹二螯八足,橫行天下九州。」

  這氣魄!

  顧懷袖一見,便滯了一下,一是為這下聯的氣勢,二是為四阿哥坑她之不遺餘力!

  「啪」地一聲,顧懷袖一按桌面,差點氣得掀桌。

  青黛冷汗:「姑娘,都在看您呢……」

  顧懷袖只覺得頭疼,直接將這紙條一團,收入袖中,提筆就在紙上落了一行字「鐵錘一敲三震,可解連環九珠」。

  管他工整不工整,那什麼「螃蟹二螯八足,橫行天下九州」卻是斷斷不敢對上去的,女兒家要能有那樣的氣魄,顧懷袖能把頭給割下來。

  就算是旁人相信,顧懷袖一出去也只有露餡兒的份兒。

  這哪裡找來的捉刀,專坑自己人!

  顧懷袖恨得咬牙,一臉陰沉地交了下聯。

  前廳裡,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張廷玉也怡然極了,看得出康熙一直沒怎麼留心前面的,一直在翻那特別拙劣的字跡,這一回見了下聯,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到底是哪一位閨秀,這樣蕙質蘭心又有點小機靈,頗為可憐的……」

  上下沒個意境倒也罷了,工整只能算個勉強,可這下聯的意思,卻是要用鐵錘解九連環,簡單粗暴,可卻另闢蹊徑了。

  李光地那邊著人下去問,沒一會兒上來報:「是顧家三姑娘,顧貞觀家的。」

  顧貞觀?

  這名字康熙記得。

  一想起顧貞觀,必定要想起另一位叫做納蘭容若的故人來。

  康熙歎了一口氣:「詩可明志,文可觀心。顧貞觀是個高潔之士,其女有其父之風,玲瓏芝蘭。」

  興致卻忽然沒了,康熙起身,擺了擺手,卻是帶著人走了。

  張廷玉卻是一看被康熙放在桌上的下聯,眉頭皺緊了。

  這事兒已經是怪了,小盛子愣了,張廷瓚也愣了,即便是胤禛也不覺得最後這一聯是捉刀人寫的。若張廷瓚寫出這樣的對聯來,還能在翰林院當值?

  張廷瓚這邊卻是知道下聯是二弟對的,可……怎麼出來是這樣?

  分明不對勁呀!

  可在場也不好問太多,各自散了,這才出去。

  剛一上馬車,張廷瓚就拽住了張廷玉問:「你對的是什麼?」

  「顧三沒用。」張廷玉還想坑她一把,看樣子這顧三果真是玲瓏心肝,竟沒中計。

  瞧著二弟那眼角眉梢的冷意,張廷瓚尋思一陣,總算是明白了幾分……

  他忽地笑出聲來:「二弟,她可是你未來媳婦兒,你這坑得可不厚道。」

  張廷玉卻整肅了表情,問他道:「她要捉刀,怎會跟四阿哥有牽扯?」

  喲,這還沒進門呢,就開始護食兒了!

  張廷瓚瞧見張廷璐還在外面,放下簾子,斟酌了幾分。他是個少見的明白人,跟著張英混了這麼多年,心思極為通透,乃是張家這一輩兒中一等一的聰明人。

  「你莫疑心生暗鬼,附耳過來。」

  張廷瓚一說完,張廷玉疑心盡釋,末了卻道:「她卻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張廷瓚懶洋洋地往後一仰,「娶個聰明人當媳婦兒多累,跟我爹一樣,娶個蠢的不就好——」

  驟然頓住,張廷瓚「咳咳」地咳嗽了好幾聲,假作從來沒有過這句話,迅速轉移話題:「啊,三弟上來了……」

  張廷玉沒揭穿他,見了張廷璐進來,也沉默了下來。

  車駕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李府,胤禛沒跟著康熙走,這會兒皇帝怕是又去看納蘭容若了。

  他背著手,走了出來,卻是道:「這一回,她總該滿意了。」

  今日一過,誰敢不誇她顧三「蕙質蘭心」「心如玲瓏」又如「芝蘭玉樹」呢?

  這都是皇帝金口玉言,雖是萬歲爺微服說的,也遲早要透出風聲去。

  這大清,但凡是皇帝說出口的,便是金科玉律。

  李光地這府邸門口,已經覆蓋著西斜落日的餘暉。

  春將盡,人已去,宴自散了。

  一場春,流水落花去。

  四阿哥胤禛走得瀟灑,小盛子趕緊地跟上。

  前腳他們剛走,後腳顧懷袖的車也從駛過來,將回顧府。

  車上,顧懷袖卻將袖中的紙條抽了出來,盯著這一句「螃蟹二螯八足,橫行天下九州」,陷入沉思了。

  橫行天下九州……

  也真是敢說。

  若有機會,該問問四爺憑什麼坑自己。

  不過,這為她捉刀的,又是哪一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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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7 23:16: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提親

  到底還是顧懷袖賺了。

  她回家不過三五日,就傳出那一日點評詩作的人乃是皇帝的說法。顧懷袖平白多了這麼個「芝蘭玉樹」的光環,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可這名聲的事情,表面上其實已經解決了。

  至少,誰敢反駁康熙去?

  萬歲爺就是大清的天和地,即便他說的是錯的,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裡也要變成對的。

  至於私底下旁人怎麼想,那是管不著的事情,顧懷袖也不必管。

  唯獨有一件事令人掛懷。

  她第五次把那一張下聯夾進書裡,放到案邊。

  近些天巧娘也不來,連個詢問的機會也沒有。

  顧懷袖琢磨著,索性還是不問了,跟四阿哥交鋒一次就有一次的心驚膽戰。

  這捉刀人是四爺找的,興許並不知道是為一名女子捉刀,還以為給四爺捉刀,所以對了這麼一聯?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打了個呵欠。

  青黛提著衣裙從外面跑進來:「小姐,小姐,老爺讓人給二公子提親去了。」

  「提親?」顧懷袖一下坐正了身子,「哪家的?」

  「太醫院正五品院史孫之鼎家的嫡小姐孫連翹。」青黛喘了口氣兒,一連聲地回了。

  孫之鼎家的姑娘?

  顧懷袖是有些沒想到了,她忽然琢磨著:「前些日子咱們去李府惜春宴,可是也有這一位孫小姐?」

  「正是呢,當時就在前面那一桌,奴婢瞧著是個通透的人兒。聽說今年剛及笄,也是個秀外慧中的。」

  青黛也是聽前面的婆子們說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卻還不清楚的。

  顧懷袖一擺手,也不大關心。

  二哥親事一定,自己也就快了,這顧府轉臉就要有好幾件漂亮的事情來了。

  現在顧貞觀不過就是個名聲撐著,書香世家和杏林世家,似乎也算是絕配了。

  太醫院院史孫之鼎乃是一代名醫,是孫思邈的後代,只是這一位孫連翹到底如何卻不清楚。聽著就知道這名字如何了,連翹,也是孫之鼎方能起出來的名字。

  她懶洋洋地倚在桌上,右手握了書,左手卻去抓桌上放著的一盤瓜子,一邊磕一邊看。

  「罷了,懶得管他,最近少出門,免得二哥不高興,咱們平白染了晦氣。」

  青黛噴笑:「您是沒見到二公子那表情,聽說老爺覺得連孫姑娘很好,可二公子死活不肯。口裡還喊著那是個母大蟲,也不知是怎麼了……」

  「嗯?」竟然還有這麼一茬兒,她招了招手,叫青黛給自己蹲過來慢慢說。

  等青黛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顧懷袖點了點頭,她大約地明白了。

  怕是那一日惜春宴發生了什麼,不過孫連翹方今虛歲十六,還沒她大呢,日後進門,顧懷袖還要叫她一聲「二嫂」。想想自己二哥的表情,顧懷袖更覺得樂呵。

  「太醫院是個清苦的地方,即便是院史,月俸也不過是三兩。可下頭銀子多著,面上清苦,私底下可肥著,宮裡的事兒哪兒能說得清?這一門親事,名義上還是取的五品的院史的女兒,正經的官家小姐。」

  算起來,若能成,還是顧寒川高攀了呢。

  顧寒川的事情她不大關心,自打顧瑤芳離開這裡,顧懷袖的日子就安然了許多,幾乎都是在嗑瓜子的聲音之中過去的。

  「最近瓜子磕多了,你去叫小石方給我做一盤棗泥山藥糕來,解解饞……」

  她眼珠子都貼在話本上了,正看到潘金蓮跟武松一段,頭也不回地就吩咐著。

  青黛想起最近小石方在廚房的忙碌,頓時哀嚎:「小姐,奴婢最近去一次,小石方甩一回臉子,說您再吃下去就變成……變成……」

  「呸!小石方個沒良心的!你且問問他做還是不做,他一個廚子倒比我厲害起來了,還敢編排我……」顧懷袖心說這家裡是沒個規矩了,可臉上表情卻沒見有什麼冷冽之處,她歎了一口氣,又擺擺手,「算了,你跟小石方說,我今兒就吃最後這一盤。」

  「小石方說了,小姐您如果不再要什麼湯啊餅啊酥啊什麼的……」

  青黛為難極了,她囁嚅著,小心翼翼看著顧懷袖的表情。

  顧懷袖終於把眼珠子拔出來了,她把書蓋上,一指頭戳青黛腦門:「你怎麼就這麼笨呢?到底是不是我教出來的丫鬟啊?你就跟小石方說這是最後一盤,先哄他做了再說,有一就有二,小石方心軟得厲害,沒一會兒就能磨一盤出來。做人,要懂得變通,知道嗎?」

  青黛喪氣,一想到小石方的黑臉,還是哀嚎著去了。

  她一走,顧懷袖就哼了一聲,繼續抓瓜子:「跟我鬥……」

  顧家二公子的親事算是提成了,兩家人還算是和樂,六禮還在一個個地走。

  同時,張家那邊也已經有了消息。

  張英在書房裡,看著那一封信,算算時間,等顧家二公子的事情落定,他們就能上門提親了。

  不過,這顧家的三姑娘,倒是湯張英有些刮目相看的。

  人不可貌相,到底字如其人這一個說法,是不是文人附會出來的,卻是有待考證了。

  「福伯,去找二公子來。」

  「是。」

  張英正等著跟張廷玉商量細節,沒想到先進來的卻是他妻子吳氏。

  「你怎地來了?」張英走過去,拉了吳氏一起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吳氏心裡盤算了盤算,說道:「老爺,咱府跟顧家的親事可是說定了?」

  「已經說好了,只挑著日子去提親便是。」張英也不隱瞞,兩家書信來往還算是密切的,這方面的事情他同顧貞觀說得很清楚。

  眼瞧著已經進入了夏天,也漸漸炎熱起來,怕是次子的婚事少說也要拖到進冬了。

  板上釘釘的事情,哪兒是那麼容易更改的?

  吳氏撇了撇嘴:「那顧三姑娘……」

  「那是皇上金口玉言誇過的,你再說一句,當心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砍了你腦袋。」

  張英直歎氣,有時候覺得,娶媳婦兒還是該娶個聰明的。顧三這樣的,雖不是絕好,可只要衡臣喜歡,又有什麼了不起?

  衡臣乃是次子,往後家裡也不須他挑大樑,張廷瓚已儼然未來的一家之主,這一家子往後交到長子手中,張英是極放心的。

  吳氏聞言,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不過皇帝都說了,能有個什麼辦法?話說回來,總不能平白無故地誇她,這兒媳興許不是她想像之中的那麼差勁。

  左右這事情自己也拗不過來,索性不問了。

  吳氏是家裡頭公認的腦袋不大靈光的,唯一的一個好處興許就是不愛動腦子,得過且過罷了。

  她今兒來,是為了另一樁事情:「老二的婚事要定下來了,老三的婚事,我卻有想法了。」

  「嗯?」

  老三今年也不過十七,要說成親,其實還不急,不知道吳氏是怎麼想的?

  張英問她看上哪家姑娘了,結果吳氏說是大兒媳那堂妹。

  張廷瓚髮妻陳氏玉珠,乃是桐城縣令的姑娘,高嫁進來的,體弱多病,這幾年都調養著。她有個堂妹,叫陳玉顏,卻是容貌姣好,年紀與張廷璐相當,是個活潑伶俐的人。

  當初他們回桐城祭祖,就有這陳玉顏來照顧表姐陳玉珠,吳氏看著還算仔細。

  吳氏把這陳玉顏一誇,又說張廷璐上次跟這姑娘一起出去游過燈會,兩個人似乎還挺能看對眼到底事實是不是如此,卻是需要另待考證了。

  張英想想,也就應了,「這事你還是多問問老三的意思,別最後鬧得小輩們都不高興。」

  張英還想提點兩句,吳氏就已經歡天喜地地站起來,「那妾身這就去說說了。」

  張廷玉走過來的時候,只瞧見吳氏的背影,也就沒上去請安。

  他告門進來,張英叫他進去,父子兩個又在一堂了。

  「父親。」

  「嗯,我前兒給你說過顧家回信的事情,顧三姑娘那邊是沒問題了,如今能娶她進門,也是咱們張家的臉面,你這眼光還算是不錯。」

  張英笑了笑,一模自己的鬍鬚,又指了前面的座位叫他坐。

  張廷玉垂首稱是。

  張英又道:「不過媳婦兒娶進門,到底是用來疼的,我只怕你委屈了故人之女,所以今兒是來給你敲敲警鐘的。」

  張廷玉洗耳恭聽狀。

  張英於是道:「你顧家伯伯年紀也大了,膝下僅有三個子女,也唯有兩個是嫡出。三姑娘更是他掌上明珠,一是為著為父這情面,二是為著你自己。事情怎麼做,你須得拿捏一個度。我不妨告訴你,今兒朝中出了一件趣事。」

  「……」趣事?

  張廷玉抬眼,看著張英。

  張英撫鬚,卻拿起桌上一封奏折,不過沒一會兒又放下了。

  「今科殿試一甲第一戴有祺,跟吳昺一同封了翰林院的學士,可今兒他辭官了,已經收拾東西回老家了。」

  張廷玉心中一凜,這戴有祺憑借出眾的書法,生生從第二拔到了第一。

  這才不過十來日,怎麼就辭官了?

  張英道:「官場上的事情,從來不是看表面,寫得一手好字,並無大用。做官,靠的是這裡——」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揮揮手:「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生琢磨去,有的事情萬不可鑽了牛角尖,好勝之心太強也不是好事。你內秀於心,才智不下於你大哥,萬莫走錯路。」

  萬莫走錯路。

  張廷玉躬身退出去了,可站在走廊上,卻是長歎了一聲。

  但怕是父親想錯了,這家裡,走錯路的往往是聰明人。

  張英一向是堅定的皇帝一黨,從不參與下面的黨羽之爭。

  他更是教導自己的兒子也不要參與進來,可偏偏……

  張廷玉想起的,是大哥叫他附耳過去之後,說的一番話。

  不參與黨羽之爭的大哥,知道得未免也太多。

  日子就這樣慢悠悠地過去了,藏在水面下的東西是誰也不知道的。

  顧府給孫府提親,三書六禮折騰了好一陣,等到親事定下來,已經是五月中旬。

  顧懷袖頂著大日頭,去院裡折了芭蕉葉回來,準備做一把大扇子,剛剛叫小石方把樹葉取下來,就看見走廊上顧姣那艷紅的影子。

  「姑奶奶?」

  「小姐,您頂著這大太陽在這兒曬什麼呢,喜事上門了!」

  顧懷袖一怔,顧姣已經快步跑過來了,臉上堆滿了笑。

  「張大人帶著二公子上門提親了!就是姑娘這一門親事呢!」

  這一日,五月十六,艷陽高照,似乎是個好日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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