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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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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時鏡]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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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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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3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秀色可餐

  廖逢源忽然覺得這兩口子壓根兒就是來坑自己的。

  他胸前憋了一口氣,若顧懷袖是男子,還是他熟悉的人,只怕現在早就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周道新這人看著古怪,可現在一見這情況,頓時笑了出來,指著廖逢源道:「廖掌櫃的,這天下大家都這樣喝茶,乾脆果斷一些,豈不省事?二少奶奶亦是位妙人……哈哈哈……」

  顧懷袖不過忽然起了心思,覺得廖掌櫃的這人有點意思,並非存心捉弄。

  她表情裡帶了一點天然的無辜,望了張廷玉一眼。

  這罪魁禍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真是動也不帶動一下的,老神在在,用手指輕輕轉著茶杯,也裝模作樣地歎了一聲:「廖掌櫃的別生氣了,怎麼喝進肚裡不是喝?總之沒灑一滴,牛嚼牡丹,重在一個『嚼』字,品茗品茗,不過也只是『品』而已,品字有三口,這可比咱們一口喝乾麻煩得多了!」

  你也知道「品」字有三口啊!

  三口喝茶跟一口喝茶,差距可大了去了。

  顧懷袖忍住了沒駁他,只等著廖掌櫃的的反應。

  掌櫃的氣悶了好一陣,乾脆地一甩袖子:「這年頭,小犢子們也真是越來越讓我糟心了……你們自己喝,自己喝。」

  說完,人已經出去了。

  雅間裡就剩下張廷玉、顧懷袖與周道新了。

  顧懷袖還有有些奇怪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她沒說話,端著茶便站在窗邊去了。

  周道新看了顧懷袖一眼,也沒在意,開口便對張廷玉道:「我剛進來的時候,聽見人說江寧學政換人了。」

  換人了?

  張廷玉一怔,「換了誰?」

  學政管理的便是平常的鄉試,現在是康熙三十一年,鄉試是三十二年秋,會試則是三十三年春,一般皇帝重視的地方會指定一些大臣擔任鄉試主考官。張英、李光地便是漢臣之中頻頻被點中的人,只是每一年負責的地方都不一樣而已。

  現在時間沒到,怎麼平白換了人?

  要緊的是,如果換的人不是關係重大,周道新沒道理拿出來說。

  周道新早就住到琉璃廠旁邊,跟張廷玉是在一次買徽墨的時候認識的。畢竟周道新性格古怪,張廷玉也不是什麼性子正常的人。

  兩個人算是不打不相識,竟然也成了至交。

  在明珠府的吟梅宴上,卻只是有意無意裝作不認識而已。

  張廷玉不想在張廷贊在場的時候,讓人知道自己其實還認識別人。

  平日裡跑出去浪蕩也就罷了,結交周道新這樣的奇人異事,怕還不被府裡理解的。

  周道新也覺得張廷玉這人有點意思,別人都說張二公子不成器,可周道新就樂意結交這樣的人。

  人說奇才鬼才都是各有各的想法,周道新跟張廷玉雖性格差距挺多,可內裡風骨卻有共同之處。

  知趣相投,才可結為知己。

  周道新只一笑道:「江寧學政趙子芳,與張英老大人乃是同一年的進士,只是一個步步高陞,一個外派出去做了多年的官。我聽聞,這個趙子芳與張英老大人素有仇怨,早幾年便狠參過張大人幾本,只是沒了消息罷了。」

  現在這個跟張英有仇的趙子芳忽然被提拔上來,也不知道是哪一邊搞的鬼。

  沒人在皇帝跟前兒吹風,那是不會有這個結果的。

  周道新興味得很:「若我沒記錯,衡臣兄說,明年要去江寧鄉試,我看是棘手了。」

  顧懷袖站在窗邊聽著,也不知為什麼心緊了一下。

  這周道新的一張嘴,真的挺毒,可不得不說這人說話是說到點子上了的。

  顧懷袖也記得有這件事,張廷玉明年要參加鄉試,若是過了,那就是後年的會試,順利地進入仕途。可若有這麼一檔子事兒,科考舞弊案年年都有,每年都有人莫名其妙地落榜。

  這倒也罷了,好歹張英也常常是主考官,可問題是……

  張英願意讓張廷玉考中嗎?

  現在府裡就一個張廷瓚撐著,張英此人則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忌諱著樹大招風,本來漢臣在朝中就處於弱勢,要是一門出好幾個進士,那風頭蓋過滿人,定然要樹敵的。

  皇帝也未免忌憚下面臣子勢力太大,要出手打壓。

  到底君心難測,張英是步步為營。

  這趙子芳若真要為難張英,怕是張英也只能認了這個虧,出於種種考慮而不會與同僚趙子芳撕破臉。

  顧懷袖這麼一推測,真是驚心動魄。

  她沒忍住轉過身,看著周道新,這人肯定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否則不會跟張廷玉說。

  張廷玉又怎麼會不明白?

  他端著茶杯的手頓時握緊了,又慢慢將茶杯放下,擱在了桌上。

  「若真是遇上,也是無奈之事。」

  周道新歎了口氣:「我只是想衡臣兄有個準備。」

  好事多磨這樣的話,真不是這時候能說得出來的。

  兩個人只管喝茶,又聊了聊外面的事情。

  說到去年因為字好被點成了狀元的戴有祺,聽說已經隱居去了,倒是那黃叔琳等人混得風生水起。

  張廷玉道:「當今聖上喜歡寫得一手好字的人,可光有一手好字也是不行。」

  一手好字可登高,一剎失足跌萬丈。

  有得必有失罷了。

  周道新道:「我這會兒要去李光地大人的府上,不多聊,先告辭了。」

  「慢走。」

  張廷玉起身,又看周道新躬身走了,這才回頭看顧懷袖。

  顧懷袖握著一杯茶在窗邊,她綰著墮馬髻,顯得細瘦高挑,一襲秋香色百蝶穿花馬面裙,透著春意的明媚,外頭微風吹進來,卻是眼波流轉。

  她抿了唇,不知說什麼。

  原以為這周道新來,應該是件好事,畢竟這人除了愛好奇怪之外,說話似乎也很風趣幽默。

  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說了這樣一個消息。

  顧懷袖心裡都不舒服了,可張廷玉面色如常,他只朝她伸手,拉她過來:「萬事皆有定數,強求不得。趙子芳此人我聽說過,陰鶩刁鑽,遲早出事,不急。」

  她還沒想好怎麼回話,張廷玉便忽然道:「我看府裡是越來越亂,不如找個機會回了江南去住,反正鄉試也在那邊。三年一回地跑,累得慌。」

  「去江南?」

  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張府這邊,怕還沒那麼容易。

  顧懷袖心知他也是不想在這府裡待了,只笑他道:「明明是你自己想往江南去了,卻又要賴上我,這樣的張二爺我倒是頭一回見著。」

  張廷玉悠然道:「天生沒臉沒皮,好游名山大川,江南好風光,不如擇日而去?」

  「那便擇日吧。」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顧懷袖也不喜歡張家,不過這機會還要慢慢找。

  夫妻兩個只要一條心,往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分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張廷玉必須要顧及著張廷瓚的面子,更何況他雖跟吳氏關係不好,到底還是個孝順的人,不能不管不顧地走。若真是拋開一切走了,回頭怕是千夫所指。

  顧懷袖估摸著是之前看西湖景的時候,張廷玉就轉著這心思了。

  一壺茶見底,張廷玉也不在這裡多坐,出來就往樓下走。

  廖逢源竟然又站在了櫃檯後面,拿著一直茶杯,裡面裝著一些干茶葉。

  他就用自己微微透著富態的手指,一根根輕輕搓著手中的茶葉,一臉凝滯的憂慮。

  來的時候就見著這一幕了,回來的時候也見著,張廷玉就起了好奇:「掌櫃的近日似乎有憂愁之事?」

  廖逢源之前看周道新下來了,還沒料想張廷玉也下來了。

  他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茶葉這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年年南來北往,這茶葉過一趟大運河就要翻個三五倍的價,又怎會難做?」

  更何況,廖逢源還是萬青會館的副會長?

  蘇杭一帶的商人,都聚集在這裡,一般來說,會形成一個小地區的商幫,眾商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便能相互探尋價格成本,直接定價,保證了各茶行茶葉標價的穩定和大致相同,這樣大家做生意也正好。

  一般來說,到了廖逢源這個位置,不可能擔心茶葉生意難做。

  可張廷玉現在看到的,竟然是廖逢源的滿臉為難。

  「唉,我私底下給您一句話。」

  廖逢源白白的手指上全是漂亮的茶葉,一根一根裹著的,一看便知道是好茶。

  他這一回用了一個字,「您」。

  這可不一般,至少說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廖逢源沒把張廷玉當做一般的茶客。

  他五根手指來:「從江南那邊運茶葉過來,成本不說,算上咱們茶行這邊還要再翻個一,過來咱好歹要賺錢吧,又是一。張二爺您要也看見了,這還有三呢?」

  他數出一個「一」來,就掰一根手指下來握住,最後剩三根手指豎著。

  廖逢源眼底帶著些微的嘲諷,又是歎氣又是好笑:「剩下的這三,都是過河錢。」

  過河錢?

  顧懷袖沒聽說過,頗覺新鮮。

  若是照著廖掌櫃的這樣說,一文錢的茶葉,從茶農的鍋裡出來,再運到北邊,就要變成六文錢,其中一文是茶錢,兩文是茶行賣茶給茶農的利和茶行本身的利,剩下的一半在哪兒?

  就過河用了。

  這就跟顧懷袖知道的過路費一樣,收得可真黑。

  可這過河錢,是怎麼出去的?

  張廷玉也知道應該有下文,可廖掌櫃的看了看張廷玉,嘴巴一張,末了卻又緊閉,道:「張二公子怕還是不知道的好,唉,我就自己一個人糟心吧。」

  看掌櫃的這樣,應該是不想說了。

  張廷玉也不強求,與顧懷袖辭別了廖逢源,這才出來。

  遠遠地,阿德跟青黛站在馬車旁邊,一個坐在車轅左邊,一個在右邊,朕百無聊賴地四處看呢。

  顧懷袖與他一面往那邊走,一面道:「不問清楚,不要緊嗎?」

  張廷玉搖搖頭:「廖掌櫃的這話說了一半,未必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不能告訴我,那也就是與我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關係了。你可知道過河錢怎麼收嗎?」

  顧懷袖不懂,她搖了搖頭。

  張廷玉背著手,已經走到了馬車旁邊。

  阿德一下站到地上,躬身喊了聲「二爺二少奶奶」,青黛也已經起來了。

  張廷玉與顧懷袖直接上了車,到現在似乎也沒有什麼繼續往下面逛的必要了,兩個人坐進車裡,顧懷袖便問他:「怎麼收?」

  張廷玉手放在膝蓋上,手指指節輕輕地叩擊著,「大運河從南到北,分成各個河段,有時南高北低,有時西高東低。水流方向並不一致,要緊的是商船過往,只能通過閘門調節各個河段的水深,此河乃因漕運而興盛,除了運輸漕糧之外,如今卻是商船來往頻繁。所以,每過一個閘門,便有河道衙門來收過路錢,過大運河,便叫做過河錢。」

  這個閘門調節水深,只是用於某些特殊的河段,更多的時候這些閘門只是為了治理水患。

  河工之事頗為巧妙,康熙也一直很重視,幾次南巡,都是把河工放在首位的。

  可過河錢這事,卻是皇帝根本管不到的。

  每個河道總督上任都要收錢,這一任河道總督名為靳輔,乃是一位治河能臣,可為什麼廖掌櫃的會說過河錢已經三倍於茶葉本身價值?

  過河錢每年都收,所有商旅都習慣了,可唯有今年的生意難做,難保不是運河上出了什麼差錯。

  可這件事跟張廷玉有什麼關係?

  即便是廖掌櫃的將這件事告訴張廷玉也未必有什麼影響,可他說了一半便不說了。

  張廷玉頓覺微妙起來:「這一位廖逢源可是精明人,若不是真的半路才想起來不該告訴我,那就是故意說了一半,卻又不說完,引我去查的。」

  顧懷袖舉袖掩唇,卻是竊笑一句:「看樣子你張二公子還有那麼些許的利用價值,能被廖掌櫃的青眼相中。好歹也是本事人,卻不知如今你要怎麼做呢?」

  「廖掌櫃的與我相識多年,又不會坑我,這件事必定關係重大……靳輔,乃是王新命死了之後頂替上去的……不知道這一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廷玉左思右想,卻不明白這其中關竅。

  顧懷袖忽然眼皮子一跳,王新命?

  她手指一抖,差點連呼吸都滯了一下。

  王新命賄賂太子,還想要向太子檢舉四阿哥有異心,結果翡翠扳指平白落入顧瑤芳的手中,由此引發了顧懷袖連著兩年的隱忍。王新命一計不成,以為敗露,沒敢繼續在太子面前說四阿哥如何如何。可在顧懷袖將翡翠扳指裡面藏著的字條,交還給胤禛之後,王新命便在獄中離奇死亡。

  這人便是河臣,也當過河道總督,他賄賂太子的錢,乃是貪墨治河銀,可這裡面未必沒有下面私收上來的過河錢。

  到底王新命是怎麼死的,顧懷袖心裡門兒清。

  四阿哥心狠手辣,弄死一個王新命算什麼?

  表面上還能說是給太子做了遮掩,只怕不知道真相的太子,在此事之後更加信任自己這四弟了。

  皇家的事情,都是這麼不明不白的。

  太子胤礽若只簡簡單單將四阿哥當成了自己身邊養著的一條狗,不消說,沒兩年就要被四阿哥給剝皮拆骨。

  對顧懷袖來說,那都是大人物們之間的爭鬥,她的日子在交出翡翠扳指之後就應當平靜了下來。

  可她沒想到,竟然會從張廷玉的口中再聽見「王新命」三個字。

  靳輔此人剛直,乃是一代治河名臣,敢跟皇帝叫板,後來王新命的事情一出,即便康熙爺心裡厭惡這人做事沒眼色,也只能叫靳輔頂了上去,收拾江南治河的爛攤子。

  王新命剛剛出了事,現在大運河的過河錢又平白翻了上去,若追究下來,靳輔必定逃脫不了干係。

  朝廷每年下撥的治河銀不少,可貪墨的風險實在太大,一不小心就跟王新命一樣死了。

  唯有過河錢,乃是河道上默認的灰色收入,就跟鹽茶道的冰炭銀一樣。

  怕是有人在「過河」這兩個字上大做文章,狠狠撈錢了。

  張廷玉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回過頭來卻瞧見顧懷袖走神了,頓時覺得有趣起來。

  「你又想到什麼了?」

  顧懷袖心說這事兒怕是有些棘手,只道:「若是我沒記錯,當初那河臣王新命,治河不力,貪墨治河銀,乃是公公親自將人抓起來,押進刑部大牢的?」

  張廷玉點點頭,沒接話。

  顧懷袖又道:「聽聞靳輔乃是個硬骨頭,油鹽不進,接替了這個位置之後,未必會聽憑原本王新命背後的人的擺佈,他不肯做事不肯收錢,所以……」

  這一番推論,堪稱是入情入理。

  只是自己這妻子,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

  張廷玉知道那翡翠扳指的事情,可不知道四阿哥在這裡面的作用,只以為四阿哥是幫太子爺辦事。

  所以對於王新命的事情,張廷玉還真沒多想。

  王新命沒了,誰給太子送錢?

  管著河道的靳輔不給,自然要找下面或者是與靳輔平級的旁人來收,按照往常收便算是合適,可現在竟然直接翻了三倍起來,事情一旦鬧大,倒霉的只能是統管一切的靳輔。

  這靳輔……

  當初怕也是當初張英提上去代替王新命的人。

  一連串地牽帶下來,問題可就大了。

  他看了顧懷袖一眼,只誇讚她道:「你想得倒是很深遠,為夫不及啊……」

  「就會貧嘴。」顧懷袖也就只能分析了,要緊的是,她還沒鬧明白這到底是誰做的手腳。

  若是太子做手腳,那四阿哥應該是幫兇;若是四阿哥做的手腳……那就有意思了,不知道四阿哥這一個坑,到底是給誰挖的。

  表面上看,張英是太子老師,也難怪廖掌櫃的會在張廷玉的面前吞吞吐吐了。

  也有可能,是廖掌櫃的想要藉著張廷玉,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他刻意說了一半留了一半,為的就是留個餘地。張廷玉猜得出來把事情辦了,那是廖掌櫃的承了張廷玉的情;若是張廷玉無能為力,便可以只裝作根本沒聽懂沒在意這件事,大家還能繼續品茗論道,不必尷尬,還是朋友。

  說廖掌櫃的是個有計較的,果真不假,可算是面面俱到了。

  事情這麼一分析,張廷玉與顧懷袖也不在街上逛了,直接回了張府。

  兩個人剛剛過了二門,張廷玉便頓住腳步,他看了看張廷瓚那屋子,有些猶豫。

  顧懷袖推了他一把:「好歹關係到咱們家,你還是趕緊去吧。就算是牽連到大哥,也是不好的。」

  張廷玉歎了一聲,撫摸了她秀髮一把,只道:「大哥這時候應該已經從詹事府回來,我先與大哥商量一番,再作定奪。青黛,先送二少奶奶回去吧。」

  青黛一俯身:「青黛聽見了。」

  顧懷袖笑了一聲,只看著張廷玉轉身下了台階,轉了迴廊角,朝著大房那邊去了,她才跟著轉身回去。

  剛剛回去,就聽見了一件詫異事。

  「什麼?」顧懷袖有些沒想到。

  多福道:「今兒二少奶奶出去游春,府裡的事情暫時都擱下了,小事大家心裡都有數,不怎麼勞煩您。只是三少奶奶那邊,有關壽宴的一大堆事兒都要請示您,原本今早還來了幾趟問問,沒想到問了兩次就沒人了。聽前院的婆子說,三少奶奶問老夫人要了特許,府裡但凡有操辦壽宴的事情,都交給三少奶奶。老夫人說,您不必插手了。」

  顧懷袖才是忽然之間笑出了聲,差點拍桌,不是氣得,分明是樂的。

  「好呀,終於將這爛攤子給扔出了,這一回就算是她捅破天,事情也與我無關了。」

  顧懷袖忽然覺得張二爺壓根兒就是聽說了自己坑三少奶奶的事情,專門挑了今天,在小陳氏籌辦壽宴的時候帶自己出去。

  小陳氏忙得焦頭爛額,事事都要經過顧懷袖的手,現在顧懷袖不見了,這就是逼著小陳氏去找吳氏。

  正好小陳氏有野心,吳氏也願意成去了小陳氏這野心。

  雙方真可以說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別提多默契了。

  只是後果嘛……

  那就是顧懷袖對此完全不知情,不管往後出現什麼,她都沒插手過這件事分毫,要追究什麼差錯也追究不到她的身上來,一瞬間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至於小陳氏,這件事辦好了是她的功勞,她的本事,辦不好……

  嘖,罪過可就大了。

  青黛給顧懷袖捏肩膀,又道:「現在府裡什麼事兒都聽她的使喚,庫房裡的紅珊瑚擺件不夠,竟然叫人出去買,現在已經擺在了堂上,看著真是晃眼……」

  顧懷袖差點一口茶噴出來,愚蠢,愚蠢至極!

  今兒晚上就有好戲看了,不知道平素節儉低調、清廉為官的張英,見了那富貴逼人的紅珊瑚,會是個什麼心情。

  想想就要笑翻,顧懷袖忍得辛苦。

  張廷玉去張廷瓚那邊許久沒回,倒是天擦黑的時候,張英結束了自己在禮部的種種事務,終於回來了。

  可剛剛走進門,就覺得眼前什麼東西晃著。

  他還以為自己是最近操勞過度,所以傷了眼,結果一走近,竟然在屋裡瞧見一座一座的紅珊瑚擺件,閃閃逼人艷麗極了,看著倒是喜慶。可張英這一顆心真是受不了啊!

  他是個清官,整個朝中都聞名的清流啊!

  即便是皇帝賞賜得多,可每日小心謹慎,萬不敢讓人說自己奢靡,否則那就是仗著皇帝的寵信作威作福了。

  所以,府庫裡不是沒銀子,但張英從來不用。

  一干吃穿用度,小輩們那裡可以鬆快一些,可輪到張英自己,卻是嚴謹得堪稱苛刻。

  這種事,捕風捉影都能被參上好幾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多疑?

  張英萬萬沒想到,一直以來這樣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生怕行差踏錯丟了頂戴跟腦袋,如今回來竟然看見這樣富貴奢侈的場面。

  他抱著自己的頂戴花翎站在屋裡,直愣愣許久沒反應過來。

  光是他隨便一掃,就能瞧見四盆紅珊瑚,連聽風瓶上頭都隔了一件,真要嚇死個人!

  他進來,吳氏是知道的,現在吳氏正高興呢,還是小陳氏會討自己歡心,這幾件紅珊瑚擺件一放,整個屋裡都富貴亮堂了起來,她好歹也有一種尚書夫人的風光干了。又趕上自己的壽辰,堪稱是時機絕妙。

  吳氏滿以為張英見了也會高興,看也沒看張英臉色一眼,便走出來笑道:「你看看三兒媳婦多會辦事?我這壽宴還有大半個月呢,就早早地叫人擺了許多紅珊瑚來,說是開運,來年可有個好兆頭的。看著紅紅火火的,多好?」

  好?

  張英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咬牙道:「三兒媳婦讓你給擺上的?」

  「可不是,我喜歡得緊,道士說過,就是這東西才開運,來年你也一定步步高陞,我這一場 壽宴,可是要大擺特擺的。」

  吳氏笑得瞇了眼,洋洋得意。

  有這麼個兒媳婦,就是好,誰說婆婆跟兒媳一定處不好的?那也得看人,大兒媳病歪歪沒用,二兒媳這種蛇蠍喪門星,卻是不必理會的,唯有這三兒媳,是她一手挑起來的,怎麼看怎麼順眼。

  張英走到門口聽風瓶旁邊,抬手摸了摸那紅珊瑚。

  他似乎隨口便問道:「我記得萬歲爺也就賞過兩回紅珊瑚擺件,還是遇上了萬歲爺的大壽。咱們府裡,哪兒來的這麼多擺件?」

  吳氏絲毫沒覺出張英的冷淡和壓抑的怒火來,捏著絹帕,捏著嗓子歎了一聲:「三兒媳婦有心,查了府庫裡紅珊瑚的數兒不夠,特意找人去府外高價採買回來的。」

  採買,還高價?

  張英伸手端起那紅珊瑚,道一句「好東西啊」。

  吳氏剛剛想接一口,也贊同「當然是好東西」,便看見張英將那一盆紅珊瑚狠狠往地上砸去!

  「啪」地一聲脆響,整個擺件全碎在了地面上。

  吳氏嚇壞了,驚聲尖叫了一回。

  張英已經氣得發抖,之前壓抑著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在朝廷裡就有一大堆的事情,原以為吳氏蠢是蠢一些,可這些大是非應該還拎得清,哪裡想到在整個朝廷都在徹查貪污的時候,她還要大肆擺壽宴!

  他張英是行得端,坐得正,可眾口鑠金啊!

  就算最後不出什麼事情,對他張英沒損害,可何必要折騰這麼一遭?

  蠢婦,蠢婦啊!甚至還是越來越蠢……

  張英也氣得沒脾氣了,看吳氏已經嚇得縮在一邊,頓時心灰意冷。

  「叫人趕緊把這紅珊瑚給我清出去。你記住了,咱們府裡,漢臣,清流,這些富貴的東西就不要往家裡擺。你的壽宴,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你見過我哪年擺了壽宴了?」

  張英是從來不擺壽宴的,頂多就是幾個朋友在一起聚聚,怕的就是官場上你來我往。

  他只跟吳氏說了:「你這壽宴,跟往日一樣就成,越儉省越好。什麼三兒媳婦,淨會瞎辦事兒,你何時挑過什麼好人?你喜歡她,這件事辦過了就成,也給夠媳婦兒面子,給夠老三面子了,回頭府裡的事情,老大媳婦兒身子好了就給她,不好了還給二兒媳婦管著。」

  吳氏哪裡甘心,「哎,老爺!」

  張英擺手,不搭理她,直接往屋內走了。

  反正張英一句話擱在這裡,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上房這邊的事情,很快就傳了出來,大晚上開關府庫,動靜可不小。

  顧懷袖聽說了張英叫人把紅珊瑚收回去,還摔爛了一座,便是笑得打跌。

  「三少奶奶那邊如何了?」

  「噗嗤……」丫鬟們都笑了出來。

  勉強還能說話得是多喜,她道:「聽說是個膽子小的,平日裡只會討好老夫人,哪裡見過老爺發火?她進門到現在,還沒以媳婦兒的身份去見過呢,心裡惶恐得很,聽說一聽見這消息就嚇得坐在地上了!」

  張廷玉進來,便看見一屋子人都要笑倒,顧懷袖眼角帶著淚,笑得滿面通紅,真是開懷極了。

  他也聽說了,覺得好笑:「原不是什麼大事,瞧你高興得這樣。」

  顧懷袖讓丫鬟們出去,屋裡只有張廷玉一個,她上去就雙手圈住張廷玉脖子,把自己掛在他身上,像是沒骨頭一樣,湊上去就親了他一口:「二爺才是好算計,你是沒聽說,真真笑死我也……」

  張廷玉沒動,懷中溫香軟玉,顧懷袖鬢髮微亂,眼波流轉之間含情帶喜,雙唇微啟,兩頰帶了點紅暈。若是他記性還好,他的二少奶奶剛才主動親了他一口。

  顧懷袖垂了垂眼,彷彿覺得自己這樣掛在他身上得舉動過於曖昧,輕輕咳嗽了一聲:「還沒傳飯呢……」

  「秀色可餐,美色在前,何必食那五穀雜糧?」

  張廷玉拈了她一縷秀髮,卻是氣息低沉,聲音瘖啞。

  二人臉挨著臉,呼吸相交,彼此眼神都帶著隱晦,可又藏著一股子熱切。

  這時候哪裡還管什麼傳飯不傳飯,直入繡花帳裡,共數苦短春宵千金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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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打啞謎

  小陳氏畢竟年紀還小,見識也淺,算計她真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撩閒而已,對顧懷袖來說真只能算是打發時間。

  她現在盤算著的事情,也唯有張廷玉科舉一件。

  到底張二公子去江寧趕考,自己是跟著去,還是不跟著去呢?

  昨日張廷玉說的什麼「去江南」的事情,不可否認,顧懷袖有那麼一點心動。

  京城這個地方,很好,很繁華,可這一大家子人……

  吳氏和小陳氏雖然蠢,可總歸見著就要糟心,別的幾個都還好,往日也不是不能忍,可自打三爺成親那一日,顧懷袖遇見了事情,她就覺得待在府裡有些憋悶了。

  張廷玉知道這事情,張廷璐臉上的傷肯定也是他幹的,可是之後卻什麼也沒說。

  他像是知道什麼,可懶得跟顧懷袖解釋,顧懷袖也根本不問,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異常默契。

  現在小陳氏把事情給辦砸了,討了吳氏的歡心,卻直接得罪了上面的公公張英,往後也翻不出什麼浪來了。

  顧懷袖捏著自己的袖子,雙手放在窗欞上,看著窗外一枝斜過來的桃花。

  她忽然道:「這會兒明珠大人府上的梨花應該都開了,過幾個月就能吃梨了……」

  純粹找不到事兒干,所以在這裡看著。

  顧懷袖順嘴問了一句:「三少奶奶那邊在幹什麼?」

  「回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今兒去了廚房,說既然不能大辦,那席面上的飯菜總是要最好的。奴婢琢磨著,石方小師傅怕又有麻煩了。」青黛說著,便偷笑了一聲。

  早先小陳氏被陳氏送回家,就是因為她平白無故使喚顧懷袖的廚子,顧懷袖也估摸了一下,小陳氏對她的廚子指不定有什麼執念。

  不過放著小陳氏都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只跟看著跳樑小丑一樣。

  顧懷袖壓根兒不搭理,只道:「讓小石方做菜是可以的,不過,我聽說三少奶奶不是出主意了嗎?一房獻上一道菜去,我還在想做什麼呢……」

  讓小石方費心給吳氏做一道菜,顧懷袖還真心疼得緊。

  有時候,不能給了人好臉色。

  顧懷袖現在心都不在京城了,只盼著去江南走走看看,若是跟張廷玉一起,怕是自在得很。

  到底還是名山大川對她的吸引力更甚。

  還想著到底要怎麼走,還有張廷玉昨天去找張廷瓚,又是個什麼結果……

  事事都沒理出個頭緒來,小陳氏那邊的破事兒又來了。

  顧懷袖想著,這一位壓根兒就是個攪家精,閒不住的。

  直接問道:「她在廚房幹了什麼?」

  「奴婢……不好說,她跟小石方師傅套了一會兒近乎,問小石方師傅想要做什麼菜給老夫人。小石方師傅還沒得了您得準兒,不敢說什麼,只說還不知道您讓不讓做。三少奶奶是個什麼表情,奴婢們就沒見著了,似乎是氣呼呼地走了。」

  平白無故地打聽小石方要做什麼?

  顧懷袖覺得有點意思,她不介意再坑這一位一把。

  勾了勾手指,顧懷袖直接道:「多歡過來,你就直接跟小石方說,菜可以做,但是要做就做最好的。做開水白菜,然後讓他告訴三少奶奶,除了做法什麼都告訴她,若是能誤導一二,算他本事。我倒是要看看,這一位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開水白菜還是顧懷袖跟小石方說的菜色,做法其實很簡單,就是需要耐心而已。

  一般人聽見開水白菜四個字,大約就自己退了,不知道小陳氏是個什麼反應。

  顧懷袖等著看好戲,自己卻施施然去了陳氏那裡串門。

  陳氏正在院子裡修建花草,張廷瓚不在,她一個人閒著就在院子裡走走,也不走遠了,算是散散步。

  顧懷袖才一進圓門,她便瞧見了,連忙將手裡的剪子遞給丫鬟,上來同顧懷袖見了禮。

  妯娌兩個來往一番,陳氏才道:「今兒你是貴人登門,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

  顧懷袖道:「只是略有些無聊罷了,索性沒事兒干,出來走走,再不出來,身上骨頭都要斷掉了。」

  她笑著說話,卻跟陳氏一起在園子裡走。

  陳氏種了不少的花,只是前些月身子不好,沒時間打理,調理了一個冬天總算是好了不少。張廷瓚叫人把花種花苗都給陳氏準備好了,她今年初春便將這些花種子埋進了土裡,也將花苗給放了下去。

  現在只看著滿園都是勃勃生機,花香襲人,令人心情愉悅。

  小陳氏怎麼折騰,陳氏也不想管了。

  她現在是無事一身輕,張廷瓚也暗示過她,小陳氏不像是個能中用的,反正這個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也輪不到自己來處理,更不會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陳氏也就放開了。

  小陳氏自己折騰得高興,是死是活跟陳氏無關。

  因著沒了小陳氏這一層關係,陳氏對顧懷袖的態度就正常了許多,往日肯定是很複雜,現在放開便成。

  「你是稀客,我還在琢磨用什麼招待你呢。很快就要到老夫人的壽宴了,說什麼讓下面的媳婦一人準備一道菜,府裡普通的姨娘都要準備東西,我看馮姨娘的肚子大了,怕也準備不起。」

  陳氏很心平氣和地說著馮姨娘的事情,似乎當初被這個女人氣得吐血的事情早就成為了過去。

  她作為原配,賢妻良母,很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姨娘得存在,甚至也接受了她肚子裡那個孩子的存在。

  顧懷袖竟然覺出一種悲哀來,去年時候分明沒這麼驚心動魄。

  馮姨娘現在的身孕已經有五個月,約莫是今年八月九月就能生下這張府裡頭一個第三輩的小子來,張廷瓚也算是有了子息。

  不過,這個馮姨娘生下孩子之後會是個什麼下場,真不得而知。

  顧懷袖沒往深了說,只道:「可是三少奶奶那邊已經說了,人人都要準備,馮姨娘若是不準備……」

  「哪兒能讓她準備?我來為她準備不就好了……只盼著你們到時候莫要揭穿,免得老夫人不高興,府裡難得有這麼一件喜事,老夫人壽宴之後,沒幾個月馮姨娘也該生了。」

  陳氏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彷彿覺得馮姨娘生下一個孩子來,是多好的事情一樣。

  說著,陳氏忽然停住腳步,擺手讓丫鬟走遠了一些,握住了顧懷袖的手,「弟妹也進門這許久了,雖說年紀輕,可正是生養的好時候,你跟衡臣……」

  這是要問顧懷袖跟張廷玉的事情了,床幃之中的事情夫妻兩個自然都是沒問題的,可顧懷袖一直覺得肚子要是有消息才是奇怪了。

  一來她自己沒想那麼早有孩子,身子骨受不住,太年輕;二來本身也沒有,張廷玉不著急,顧懷袖也不急,兩個人從來不談這話題。

  床上談的,都是什麼風花雪月……

  顧懷袖想起來,臉竟然紅了紅。

  不過對著陳氏,不可能實話實說,她只道:「我聽說,孩子這種事是看緣分的,強求來的那不是自己的,生下來也不貼心。」

  隨口胡謅而已。

  顧懷袖也就能唬得住陳氏。

  生孩子這個問題上,顧懷袖還是想順其自然。

  原本她對陳氏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在經歷過去年的事情之後,可如今看她竟然能容忍了馮姨娘,還能容忍了馮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又不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感覺。

  她比顧懷袖要輕鬆得多,因為顧懷袖嘴上說「隨便你去納妾」,可張廷玉真要出去納妾了,她也不會管自己是不是喜歡這男人,轉身收拾東西帶了嫁妝,就周遊名山大川去。

  君若無情我便休,沒什麼放不開的。

  顧懷袖跟陳氏,有本質上的差別。

  有的人一開始不能忍,可是慢慢地就能忍了,甚至會慢慢地妥協,去包容,比如陳氏;可有的人看上去能忍,實則一個字都忍不了,更別說一個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顧懷袖的東西就不是別人能碰的,她絕不包容,絕不忍耐,也絕不妥協。

  外面看著溫溫和和,內裡就是個倔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所以現在陳氏忽然說起子嗣這個問題,顧懷袖難免有些牴觸。

  這很正常,不過陳氏完全沒有察覺,她苦口婆心地說著:「女人終究還是要靠著兒子的,若是你能生下個男兒,往後誰還能撼動了你的地位?到底出嫁從夫,往後是夫死從子。你若肚子里長久沒消息,婆婆那邊怕是要過問的。」

  過問?

  說吳氏會過問張廷玉這邊的事情?

  顧懷袖從來不覺得。

  她搖了搖頭,有些不大相信。

  陳氏莞爾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可礙著闔府上下的規矩,她作為婆婆,見你久無子嗣,終究是要敲打的。與其讓她來,不如你先堵上她的嘴。」

  顧懷袖卻不以為然:「大嫂,女人有了孩子,懷胎十月,這期間不是也要安排通房丫鬟的嗎?有,與沒有,並無不同。」

  「……」陳氏沒想到顧懷袖竟然說了這一茬出來。

  她跟顧懷袖說的重點,似乎都沒拼湊在一起。

  顧懷袖似乎更重視姨娘、通房丫鬟一類,可陳氏說的是子嗣。

  她拍了拍顧懷袖的手,只道;「甭管你怎麼想,早些有個孩子是真的,你注意著調養好身子,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片好心,顧懷袖不能拒絕了。

  她點了點頭:「我記著呢,回頭找人看看。」

  嘴上這樣說,心裡想的卻是不急,不急。

  才十七呢,這麼早生孩子,不要命了差不多。

  顧懷袖簡直有種眩暈的衝動,她正跟陳氏在園子裡轉,外面忽然有人通傳:「三爺跟四爺來了。」

  張廷璐跟張廷瑑?

  顧懷袖一愣,陳氏也愣住了。

  因為畢竟人在園中,所以那邊兄弟兩個一進來就見到了陳氏與顧懷袖。

  顧懷袖看了張廷璐一眼,眼底結了霜雪,將眉頭擰了起來,不過又覺得這樣太露痕跡,於是緩緩將眉頭舒展開。

  張廷璐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見顧懷袖,於是停住了腳步,他有些走不動。

  倒是跟他一起過來,甚至被他牽著的張廷瑑笑嘻嘻的,似乎一點也沒在意。

  更難得的是,這孩子缺心眼,壓根兒沒瞧見顧懷袖。

  他是為了吳氏的壽宴,想要來陳氏這裡討一盆牡丹的,可……

  剛剛往前面跳了兩步,張廷瑑便愣住了:「二、二嫂……」

  現在張廷瑑對自己的二嫂都還有心理陰影,如果不是因為二嫂,他不會見識那麼多。

  可因為張廷瓚訓斥過,所以張廷瑑也算是明白了道理。而今見了顧懷袖,他忽然便不敢放肆,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同張廷璐一起上來喊了一聲。

  顧懷袖淡漠地點了點頭,「一家人何必多禮,想必你們都是來找大嫂的吧?」

  陳氏站在前頭半步,指了一下張廷璐,又將手指晃到了張廷瑑的身上,便笑了一聲:「想來肯定不是三爺找我,而是四公子找我吧?可有什麼事?」

  張廷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只道:「過半月便是母親德壽辰,廷瑑想送娘一盆牡丹,只是廷瓚那裡沒有,所以想厚顏從大嫂這裡討一盆……」

  牡丹,陳氏這裡很多,不過花期有些趕不上,她只道:「這牡丹都是四五月開的,你若從我這裡拿走一盆,也未必能開的……」

  張廷瑑連忙搖頭:「不打緊,即便是半開的,沒開的,娘也會高興。我問過三哥了,說心意要緊。」

  顧懷袖相聞言,唇邊頓時掛了分嘲諷的笑意。

  她不經意轉過眸光,卻瞧見張廷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她收斂了臉上表情,卻不欲搭理張廷璐。

  張廷璐這才回過神,知道自己失禮,又是失落又是赧然。

  外頭有人來跟顧懷袖說庫房那邊賬本過來了,請她查查,顧懷袖便趁機走了。

  張廷瑑見她走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被人領著去挑園裡的牡丹,張廷璐背著手看了一會兒,心裡卻惦記著方纔那一瞥之下的驚艷。

  不動聲色地,張廷璐順著院牆走了過去,抄了近路,半道上截了顧懷袖。

  「二嫂。」

  顧懷袖見他從一旁的花叢裡出來,倒是嚇了一跳,不過她對張廷玉這三弟沒有好感,只生冷道:「三弟有什麼事?」

  「……」張廷璐有些不知說什麼,他垂下眼,眼下卻有一點烏青,只道,「那一日是廷璐唐突,還望二嫂……莫怪……」

  「唐突?」顧懷袖毫不掩飾冷笑了一聲,「若是人人都跟三爺一樣唐突,這世道還不亂了?酒後醉行,最是難分真假。只不知是三爺在夢中,還是我在夢中了。酒,喝多傷身,喝大了傷命。三爺怕還是清醒一些,莫要害人害己。」

  說完,她竟然直接轉身,換了一條道,避開張廷璐回去了。

  半道上,顧懷袖臉色鐵青。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回,才穩住了胸中壓抑的怒氣。

  「小陳氏呢?」

  這一回頗不客氣,竟然直說是「小陳氏」了。

  青黛聽見方才顧懷袖跟三爺打啞謎,也不敢胡亂猜測,她只道:「現在還不知,方才人來傳訊的時候,似乎已經到了老夫人那裡。」

  如今,只有別人不痛快,她才能痛快了。

  現下便是小陳氏倒霉了。

  張英昨兒回來狠狠訓斥了吳氏一頓,吳氏雖嘴上還叫小陳氏操辦壽宴,心裡卻已經有了疙瘩。她不會尋找自己的錯處,只會覺得是小陳氏考慮不周,如今剛剛坐到炕上,就聽人說小陳氏過來請安。

  想著自己往日對小陳氏的熱絡,吳氏不好甩臉子,只能僵了一張臉,勉強擠出個笑容來。

  她心裡計劃得好好的,可在看到小陳氏的那一瞬間,頓時氣得一口氣悶在胸口。

  今日小陳氏穿的,便是她最喜歡的一身江水藍緞子做成的衣服,這不就是前幾日她拿走的緞子嗎?

  好哇,竟然還敢穿到她面前來!

  小陳氏笑吟吟往前一拜:「兒媳給婆婆請安。」

  「……」

  吳氏半晌沒動,她手邊有一杯剛剛倒出來的茶,也不知那一刻是什麼新仇舊恨添在一起了,握了茶杯便潑了小陳氏一身一臉的茶水!

  「啊——」小陳氏嚇呆了。

  臉上頭上包括新制的衣服上,都是茶水,還燙得很。細嫩的皮膚頓時紅了一大片,脖子窩裡的一片更是紅得厲害。

  她驚恐地抬頭看吳氏,只以為吳氏中邪了,昨日都還好好地,今日怎麼?

  吳氏咬著牙,想著張英昨日對自己一番訓斥,還說自己沒眼光眼界窄,又見小陳氏穿著那沒規矩搶來的江水藍緞子,氣不打一處來。

  她狠聲道:「王福順家的,給三少奶奶說說咱府裡的規矩。」

  王福順家的無聲無息走上來,一躬身:「是,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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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3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夫妻詩話

  「自古天下孝為先,人人都知道應該將好的東西留給長輩。咱們老夫人最不喜歡與人爭,可是老夫人不爭,下面的人卻都明白什麼叫做孝敬。但凡府裡進了什麼好東西,都是把最好的放著留給老夫人,從來沒有人敢拿的。」

  王福順家的那聲音捏得尖尖的,很自然地透出一種教訓的意味兒來。

  小陳氏愣了一下,有些不懂。

  她還不知道那江水藍緞子的事情,腦瓜子轉了半天也沒轉到點上去。

  吳氏看著她身上那緞子就來氣,又去訓斥王福順家的:「說啊!」

  王福順家的也委屈了起來,她怎麼覺得這件事是說不清呢?

  三少奶奶這壓根兒一副一頭霧水的模樣,王福順家的還能怎麼把話往明白了說?都已經說得這麼白了,可小陳氏還是一副懵懂的模樣,唉,就是人太蠢。

  其實吳氏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自打長安沒了,王福順家的一個人也沒辦法把吳氏給勸住,又因為她本身投靠了二少奶奶,看見吳氏犯蠢也不會上去阻攔,現下這府裡還不知道要怎麼變呢。

  王福順家的換了個說辭:「且不說這孝心一事,三少奶奶您是替老夫人操辦的壽宴,老夫人是什麼人啊?咱們老爺又是什麼人?清流之中的清流,萬不該做出大辦壽宴的奢侈事情。您昨兒也該知道了,那紅珊瑚擺件已然被老爺摔了一座,就是厭惡這等鋪張浪費之事。咱們老夫人跟老爺,乃是夫妻一體,怎麼可能喜歡這樣靡費之事?三少奶奶啊,您作為老夫人的兒媳,應該體恤著老夫人啊……」

  小陳氏面色已經變了好幾次,她想要為自己辯解:「不是的,兒媳記得曾與婆婆說過紅珊瑚擺件跟壽宴的事情,您分明很高興——」

  「胡說八道!」

  王福順家的打斷了她,厲聲呵斥:「竟然還有兒媳婦敢污蔑老夫人的?三少奶奶可掂量清楚了,您本就做錯了事,若是還敢污蔑長輩,這就是罪加一等了!」

  吳氏聽到小陳氏反駁那裡,差點站起來再潑她一杯茶。

  還好,王福順家的厲聲喝止了。

  聽著王福順家的抑揚頓挫地數落小陳氏,吳氏這心裡總算是舒坦了。

  她哼了一聲,只道:「我也不是說要追究你們下面的小輩,只是做小輩的,要知道孝敬長輩,還要會審時度勢。府裡是個什麼情況,你若是不懂就來問我,別擅自做什麼決定。壽宴還是簡簡單單操辦一回就是了,略微精細一些就成。」

  小陳氏眼底一下濕了,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卻還不敢掉下來。她哽咽著道:「多謝婆婆肯指點,兒媳記住了。」

  「好了,看你委屈成什麼樣?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嗎?別在我跟前兒礙著我的眼了,趕緊走吧。」

  吳氏嫌棄地擺了擺自己的手,趕小陳氏走了。

  王福順家的這時候也去扶小陳氏起來,語重心長得很:「您說您這是何必呢?有錯認了就是了,咱們老夫人可是寬宏大量的人,從不小肚雞腸,對懂事的孩子一向很寬容。三少奶奶您不過是一時念頭岔了做錯事,何必這樣執拗呢?」

  小陳氏不敢反駁,只低頭稱是。

  末了,王福順家的這才把小陳氏給送出去,一直到走廊上,王福順家的看她這樣可憐,卻也只是歎了一口氣,叫她走了。

  小陳氏轉過了迴廊,往庭中走,本是想要回自己的屋裡的。可她今日受了這般的委屈,真是口中含了片黃連,怎麼都吐不出,苦到了肚腹之中。念頭一轉,小陳氏便歎了口氣,朝著東邊走去。

  哪裡想到,剛剛走入南北向的長廊,就看見顧懷袖迎面過來。

  妯娌兩個都停住了腳步。

  顧懷袖才從陳氏那邊來,心裡憋悶著,抬眼看見小陳氏淚眼汪汪的樣子,真像是條哈巴狗,怪惹人疼的。

  想必是被吳氏給訓斥了一頓,這方向只能是從上房回來的。

  小陳氏現在也不敢惹顧懷袖了,連著在這府裡吃了幾回的虧,任是她心高氣傲,如今也不免英雄氣短起來。現在見了顧懷袖,便跟耗子見了貓一樣,只巴不得躲到一邊去。

  她打小便是那撿著軟柿子捏的人,遇到硬茬兒,也就把自己變成了軟柿子。她小聲同顧懷袖見禮:「二嫂。」

  「弟妹這是怎麼了?」

  顧懷袖明知故問,覺得有點意思。

  她一直沒有怎麼刻意針對小陳氏,都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

  要顧懷袖來看,小陳氏跟張廷璐還真挺般配,都跟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一個做事不計後果,一個天真無邪又畏首畏尾。

  小陳氏被顧懷袖這麼一問,眼淚差點決堤。

  她強忍住了,衣服上還有茶漬,整個人出來的時候擦過臉了,可頭上頭髮也都是濕的。這樣大的屈辱,她何曾受過?

  「沒怎麼……」

  聲音細得跟蚊子一樣,小陳氏哪裡又敢在背後編排吳氏?

  吳氏是個蠢人,可她身邊的王福順家的卻是個厲害的。

  早先有長安,如今還剩下個婆子,好歹吳氏的日子還算是過得去。

  顧懷袖也不能多問,只道:「我方才從大少奶奶那裡回來,恰好遇見三爺跟四公子在那邊,大少奶奶正在招待呢。」

  小陳氏一怔,沒明白顧懷袖怎麼會告訴自己這些。

  她腦子不靈光,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她這副尊容要怎麼過去見人?

  已經走到半道上,怕只有折回去了。

  顧懷袖懶得搭理她,直接往前面走了,不過眼見著要下台階,又停住腳步:「老夫人最喜歡的便是江水藍的緞子,聽說今年沒分到合適的呢。」

  偏生還是缺了一匹的。

  顧懷袖說完,就笑瞇瞇地去了。

  她覺得自己是個很善良的人,死也讓對方死個明白。

  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甚至可以說這樣直白,小陳氏再蠢也該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原來自己身上穿著的這一匹緞子,竟然是老夫人最喜歡的。

  當時她強拿了那緞子,庫房管事的表情便不大對,可沒來得及阻止……

  後來叫人把緞子退回去的時候,小陳氏又只退了那弄髒的藕荷色的緞子,這不是已經讓婆媳之間生了嫌隙嗎?

  只是小陳氏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而已,結果加上昨天的事情,老夫人憋屈了幾日,也終於爆發了。

  一切的一切,終於有了因由,小陳氏不禁暗罵自己活該,竟然闖了這樣的晦氣。

  她原地跺了跺腳,氣得直往回走。

  一步,兩步,三步,忽然頓住——

  小陳氏看向台階前面,那一條長長的石徑上,顧懷袖的影子已經去遠了,身邊一個丫鬟,後面跟著兩個,一襲的蒼綠色襦裙穿在她身上半分不覺得老氣,顏色太深,本是她這個年紀的人壓不住的,可穿在顧懷袖的身上竟然無比適合。

  沉穩,大氣,走出去每一步,都是踏在實處的,不緊不慢。

  小陳氏忽然有些迷惘起來:怎麼顧懷袖忽然發了善心,來提點自己?

  手指繳了繳綢帕,小陳氏面色也忽然複雜了起來。

  到底這個府裡,跟原來的家不一樣了。

  經過了這幾日的事情,她才明白過來……

  不是人人都是她的父母,萬事都遷就著她,若是在這張府裡,她遷就不了別人,忍不了別人,那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跌跟頭倒霉了。

  小陳氏一埋頭,眼底強忍了許久得淚,終於掉了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地面上。

  汀蘭一看,著了急,「少奶奶,您怎麼了?」

  小陳氏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反正這一刻什麼亂七八糟的情緒都上來了。

  她就在這走廊上抽抽搭搭地哭著,張廷璐之前截了顧懷袖,這時候也慢慢地往前面走,沒心思再待下去了。

  結果,剛剛走過來,就聽見小陳氏在哭。

  張廷璐皺了皺眉,本不欲搭理,可瞧見她哭得實在淒慘,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是怎麼了?」

  小陳氏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接連碰見顧懷袖跟張廷璐。尤其是張廷璐,小陳氏在外面驕縱,可在屋裡的時候卻是事事以張廷璐為大的。她只盼著自己這丈夫罵她打她,也別這樣跟她一句話不說地冷落她。

  「我、我、我、我沒事……」

  小陳氏連忙擦了擦自己的臉,勉強笑了笑,道:「我剛才聽二嫂說三爺在大嫂那裡,怎麼一下回來了?」

  張廷璐聽她提「二嫂」兩個字,又見她滿面都是淚,還是問那一句:「怎麼了?」

  「沒……就是忽然想起許多事情來,有點想家了……」

  小陳氏胡亂找了個借口,這時候也不敢在張廷璐的面前訴苦,她眼巴巴地望著他,像是望著自己的天和地。

  張廷璐也不多問,只道:「外面風冷,你早些回去吧,我去給四弟尋些東西。」

  「是,三爺您慢走。」

  小陳氏站在原地,看張廷璐離開了,這才忽然破涕為笑,拉著汀蘭的手道:「聽見沒,三爺關心我了……」

  遠遠地,顧懷袖站在對面的長廊上,枝叢將她的身影掩蓋,那邊的小陳氏是看不見她的。

  青黛笑道:「少奶奶現在心情似乎又好了?」

  顧懷袖道:「我只是方才看見小陳氏的時候,又忽然明白了過來,其實夫妻夫妻,也無非就是湊在一起過個日子,開心是過,不開心也是過,小陳氏巴望著的也不過一個張三爺,至於我……」

  至於她?

  顧懷袖低下頭,輕輕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後抬起頭來,繼續朝前面走。

  左手撫摸著右手食指,顧懷袖心湖微亂。

  與其想著水中月鏡中花,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知張二公子,現在又在何處?

  顧懷袖慢慢轉到了學塾外頭,站了約莫有一刻鐘,又讓青黛扶著自己回去了。

  裡頭的阿德有些奇怪,他老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少奶奶跟她身邊的丫鬟,可這眼前一晃,人又一下不見了。

  阿德搓了搓自己眼睛,摸著腦門,納悶了起來。

  手裡端著茶盤,阿德往這邊走,張廷玉看他表情有異,問他道:「怎麼了?」

  阿德放下茶盤,將茶壺跟茶杯都翻出來,道:「剛才怕是眼花了,竟然像是瞧見二少奶奶跟她身邊的丫鬟了,結果一晃眼又不見了。想是小的眼岔,二少奶奶沒事兒來這裡幹什麼?」

  他自己反問了自己一句,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張廷玉聽了卻微妙起來,他將手裡一把還沒畫好的折扇扇面前後看了看,低頭在上頭題了一首詩,吹乾了墨,又將折扇合起來,道:「跑一趟,把折扇給你二少奶奶送去。」

  阿德識得幾個字,可張廷玉將折扇合起來了,這是不準備給自己看。

  他老覺得這裡頭有什麼貓膩,怎麼平白無故自己眼能岔了呢?

  不過還是給二爺跑腿兒要緊,他「哎」了一聲,便緊趕慢趕地去了。

  顧懷袖那邊慢吞吞回去,剛剛坐下來喝了口茶,阿德便到了門外。

  那扇子地進來,顧懷袖展開扇面一看,沒作畫,只是題字。

  「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她一見,先是一怔,隨即卻脫口而出:「臭不要臉的!」

  外頭的阿德還想聽聽有沒有回話呢,乍聞顧懷袖這麼一罵,嚇得一激靈,幾乎頭皮都炸了起來。

  還沒解釋,裡面顧懷袖便道:「你家二爺就是個爛心腸!誰為他愁了?要他在那兒矯情……你且告訴你二爺,他就是在學塾裡頭懸樑、錐刺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我亦不憐惜他半分!你家奶奶我就是個喜歡著功名利祿的,恁地教他打趣我,回頭來只教他別回來睡!記得跟你二爺說,書房屏風後頭的塌給他留著的。」

  阿德何曾聽過這樣一番辛辣刁鑽的話?

  他愣了半天,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懷袖有些不耐煩:「還愣著幹什麼?滾去回你家二爺!」

  這一回,阿德聽懂了,他忙不迭地一躬身:「小的告退。」

  「回來!」

  顧懷袖忽地又想起什麼,返身拿著扇子去了書房,提筆便在畫扇上頭叉了一筆,然後將自己歪歪扭扭的字,順著那一行詩的縫隙給填了進去。

  最後,顧懷袖尤覺不足,往上面畫了個大王八,熟練地吹乾墨跡,才讓青黛把扇子遞出去。

  阿德這一回可以走了,顧懷袖也沒再叫他回來。

  扇子重新送回張廷玉手中,他卻是頗感興趣,一面接過來,一面問:「二少奶奶可有什麼反應?」

  阿德有些為難,不過還是如實道:「二、二少奶奶說……說您是個爛心腸。」

  張廷玉的手指頓時一頓,他抬頭起來看阿德,爛心腸?

  眼睛微微一瞇,張廷玉聲線揚起來一些:「沒有別的了?」

  「有。」

  阿德說完,就感覺到自己頭頂上張廷玉那目光跟刀子一樣,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二少奶奶還說沒為了您曾,說您矯情。少奶奶讓小的告訴您,您就是在這兒頭懸樑、錐刺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她也不憐惜您半分……」

  說著說著,阿德就說不下去了,他都快哭出來了。

  你說說這兩口子,干的這叫做什麼事兒?

  一個叫自己送扇子也就罷了,本以為是好差事,結果被二少奶奶那邊給罵回來。

  現在他這不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嗎?

  阿德心裡苦,囁嚅著說不動了。

  張廷玉低頭,一面繼續慢慢展開扇子,詩句露出來一句,兩句,三句,他嘴裡道:「繼續說啊。」

  阿德聲音發抖:「二少奶奶說,她就是個喜歡著功名利祿的,您今兒打趣她,您就別回去睡……說,說……說書房屏風後頭的榻,已經給您備下了。」

  第四行,也終於出來了。

  張廷玉忽然覺得頭疼,也不覺得阿德說的那些算什麼了。

  刁鑽狠毒果真不愧對「刁民」一詞的批語,更不用說這扇面上顧懷袖的傑作了。

  原本這是王昌齡的一首《閨怨》,說閨中少婦因見枝頭楊柳色,而想起自己那從軍遠征的丈夫,後悔讓他去追究封侯拜相的事。

  方纔阿德說在外面一晃眼瞧見了顧懷袖,這春日裡頭可不是正合適嗎?

  張廷玉順手就給題了上去,哪裡料想,現在這詩……

  已然被顧懷袖給改瞎了。

  只改了兩字一句,整個意思就完全翻了一轉。

  「閨中少婦愁白頭,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君怎還非萬戶侯?」

  張廷玉真是哭笑不得,這一句詩後面,還畫了只大王八,活靈活現的。

  「真真是要氣煞我啊……

  他歎了一口氣,卻珍而重之地將這一把畫扇給收了起來,放進狹長的檀香盒子裡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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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開水白菜

  顧懷袖跟張廷玉這大宅門裡的小日子,是笑笑鬧鬧地過。

  甭管院子外面發生什麼事,屋裡一直平靜不起波瀾,頂多就是張廷玉跟顧懷袖兩個時不時說不到一起吵嘴,惹得丫鬟小廝們紛紛退避,生怕被攪進這兩位主子的火氣裡。

  只是不管吵得多厲害,沒兩個時辰又在一起說說笑笑了。

  到底二爺跟二少奶奶之間是怎麼回事,怕是只有這兩位說得清楚。

  興許,便是這二人也沒個明白的。

  轉眼,便是半個月過去,吳氏的壽辰也到了。

  四月裡,春花落盡,綠樹初見濃蔭,張英說過了不必辦得太過鋪張,所以也就略佈置了一下,白天闔府上下都吃廚房做的壽星包子,到了晚間老夫人傳飯,重頭戲就開始上了。

  小陳氏最近規矩了不少。興許是因為顧懷袖那不算提點的一句提點,讓她一下醒悟過來。小陳氏回去就換了那一身江水藍的衣裳,又用自己的體己銀錢出去叫人買了兩匹緞子,給送到了吳氏那裡,也總算是合了吳氏的心意,日子漸漸好過起來。

  雖說張廷璐對她還是不冷不熱模樣,可小陳氏相比起剛剛進府時候那種驕縱蠻橫,已然收斂了不少。

  一則是不敢,二則是不能。

  可到底老夫人的壽宴還是她在操持著的,計劃跟原先的沒什麼差別。

  各房都要出一道菜,給老夫人賀壽。

  此前顧懷袖吩咐了小石方,做一道開水白菜,這消息也放給了小陳氏。

  據說,小陳氏聽了這開水白菜之後,叫人做了許多道「開水白菜」,愣是什麼也沒研究出來。

  顧懷袖早先聽說她研究這道菜的時候,差點笑得背過氣去。

  這小陳氏簡直是活寶一隻,但凡聽見她一些事,能讓顧懷袖從早笑到晚。

  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顧懷袖跟張廷玉好歹也要上席面。

  她早早叫小石方那邊準備好,只等著今日給那些人開開眼界,不給吳氏面子,也要給張英面子。

  宴席就擺在花廳裡,前後的綠窗紗都掛了起來。

  窗外從江浙移栽回來的點地梅,已經開了星星點點的淺紫色花朵,隔窗望去稀疏一片,倒是漂亮。

  眾人落了座,一家同席。

  張英與吳氏在前面,一左一右,吳氏右手邊是張廷瓚和張廷璐,張英旁邊是張廷玉和張廷瑑。

  顧懷袖因是家裡二兒媳婦,所以坐在張廷玉的身邊,左手邊就是怕她怕得要死的張廷瑑了。原本顧懷袖自己沒什麼感覺,小石方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浣花都死了,顧懷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張廷瑑竟然還這麼怕她。

  現在坐在顧懷袖身邊,小廷瑑只覺得跟坐在刀尖上一下,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遇見顧懷袖這麼厲害的嫂嫂,也是張廷瑑倒霉了。即便是他往後再不是如今這貪生怕死模樣,也忘不了年幼之時,從二嫂這裡得來的恐懼。

  吳氏見了張廷瑑打哆嗦的樣子,下意識就想將張廷瑑叫到自己的身邊來,可礙於眾人都在,不好這麼丟臉,只強忍了。

  這一桌只有張英和吳氏,下面的四個兒子和三個兒媳,別的人都是沒資格過來用飯的。

  原本張英就說過了不能鋪張,現在這裡只坐著這幾個人,像是普通的家宴。

  吳氏不是很高興,可畢竟是自己的壽辰,不好不好高興,臉上只掛著幾分笑意,問小陳氏道:「這次的壽辰是你操辦的,現在可該上菜了。」

  廚房那邊準備了一些菜色,先端了上來,擺了半張桌子,後面就是府裡一些體面的丫鬟和各房的姨娘準備的吃食,同樣端了小半桌。

  後面就該是各房端菜上來了,張廷瑑沒娶妻,免了;剩下的,卻是誰準備好了,誰先端上來。

  大兒媳陳氏,準備的乃是一道江南那邊出了名的紅燒鐵獅子頭,顏色鮮亮,應該是、花了心思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看著還是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兒媳本想為婆婆生辰多準備一些東西的,只是身子還沒大好,也沒能親自動手給婆婆做。只盼著來年歲歲今朝,兒媳還有許多給婆婆做壽的機會的。」

  吳氏見了那菜,倒想起當初陪張英趕考的日子來。

  貧賤糟糠裡出來,而今大富大貴,卻也要這樣小心著,不要行差踏錯,連個壽宴都越來越寒酸。

  吳氏一面堵心,一面又高興,畢竟往日不比今時,該有的全都有了。

  她讓丫鬟扶著陳氏坐下,只道:「你一個病歪歪的身子,操心那許多幹什麼?有這個心意就成了,府裡要什麼沒有?如今有你堂妹幫襯著你,你只管養病。」

  張英也道:「玉珠你也別操這個心,我看近日來你身子已經開始好了,到底往後家裡還是要靠著你,這一時半會兒不急著。」

  張英吳氏夫妻兩個,話聽著是一樣的,可細細一琢磨,可有點不一樣。

  吳氏這裡,直接說是三少奶奶小陳氏幫襯著吳氏,讓陳氏「只管」養病;可到了張英這裡把話一圓,那就是「到底往後家裡還是要靠著你」,這是一面肯定了大兒媳在府裡不可動搖的地位,又強調著家裡大房的要緊。

  到底張廷瓚還是家中嫡長子,吳氏那話說得太過偏頗。

  張英就這樣不動聲色地一圓,整個宴席上還是和和樂樂看不出什麼來得。

  就是陳氏自己都沒有多想,可下面顧懷袖卻聽出味道來了。

  張英是個精明人,糟糠之妻不可棄,也不能當那陳世美,只能撥了個長安,又撥了個王福順家的去幫襯著吳氏。這麼多年來,馬馬虎虎也沒出過什麼大事。

  吳氏這邊更不能聽出什麼端倪來,她目光從張廷玉身上略過,故意忽略了,至於二兒媳婦更是看都沒看一眼,等到了張廷璐這裡才高興了不少。

  「這一回,不知道三兒媳準備了什麼?」

  小陳氏這裡羞答答地站起來,兩頰暈紅,先看了張廷璐一眼,才看向吳氏。

  她這一回可是精心準備過的,上次是想從顧懷袖的廚子那裡得到些秘法,結果只打聽出個什麼開水白菜來,那算是什麼珍饈?根本拿不上檯面。

  小陳氏從外面找來了大廚,一起做了這一道姜絲八寶珍奇鴨。

  「這是用姜絲將整個洗乾淨的鴨身上的皮給塗抹了一遍,去掉鴨子所帶著的腥氣。同時,大廚說生薑有活血暖胃祛邪的功效。以八寶,紅棗、杏仁、核桃、栗子、蓮子、百合、桂元肉、葡萄乾,一起塞進鴨肚之中,而後放進籠中蒸烤,事先用煸過姜絲的油給澆一遍,這個皮兒邊脆了,然後再進行烤制。等到出來的時候,便是盤中這一道姜絲八寶珍奇鴨了。」

  這種吃法不算是新鮮,就是有點費工夫而已。

  顧懷袖看了看端上來的那一隻填鴨,色澤油紅,火候剛好,算是難得的一道佳餚。

  她頓時想要動筷,張廷玉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兒,手肘一拐,正好捅了捅顧懷袖得手肘,讓她已經摸到筷子的手指鬆開了。

  表面看上去,顧懷袖還是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唇邊帶著笑意,矜持又雅然。

  可若是看桌子底下,顧懷袖狠狠一腳踩在張廷玉的左腳上,而後施施然收回。

  張廷玉吃痛,偏生不敢叫出來,也不能發作,只硬生生坐在那兒扛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這一腳,顧懷袖可是用了狠勁兒的,這都能忍,張廷玉真算是個狠人。

  顧懷袖心裡暗暗擔心今晚回去會不會出什麼事兒,卻沒想到席間的重點轉眼已經從八寶鴨落到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吳氏從哪裡得知的消息,竟然主動道:「我聽說二兒媳婦也為我準備了一道好菜?」

  二兒媳婦這個稱呼,顧懷袖還在適應階段,聽得稍多的乃是「二少奶奶」,乍一聽吳氏這樣喊,她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過旁邊已經有人提醒了她,顧懷袖連忙抬頭:「也準備了一道,好菜不敢當……」

  「哼,當然當不起了!」吳氏沒等她說完,便直接截了她的話,一聲冷笑,「府裡都傳開了,說你要為我做一道什麼開水白菜,這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我這生辰雖不是鋪張奢靡,可也沒窮酸到吃糠咽菜。老二,你倒是看看你這什麼媳婦兒!」

  真是萬萬想不到……

  顧懷袖只是愣了一會兒,便差點要笑得腸子打結。

  開水白菜,這名字相當迷惑人。

  此乃後世一道名菜,是從四川那邊傳過來的上幫菜,不知情的人一聽見「開水」和「白菜」的組合,怕是根本想像不出這是怎樣的一道菜。

  不是什麼小蔥豆腐白玉湯,而是一道工序複雜得讓人想撞牆的菜。

  小石方做這一道菜可費著工夫呢。

  外面還沒人進來通傳,顧懷袖也沒想到之前他們端菜上來這麼快,這會兒小石方怕還在廚房忙碌,掐著也就是這一段時間就能端上來了。

  顧懷袖也沒介意吳氏那十分偏頗的話語,淡淡道:「婆婆稍安勿躁,兒媳這一道菜的確叫做開水白菜,可各有各的做法。」

  張英是見識過顧懷袖那廚子的本事的,連康熙那樣被御廚們養刁了的舌頭,都能在小石方這裡得到滿足,更不要說是他們這些人了。

  吳氏就是對二兒媳有偏見。

  張英胸中憋了一口氣,礙著是吳氏今日生辰,不好拂她面子,是半帶著訓斥道:「二兒媳婦是那種拎不清的人嗎?你當皇上誇獎過的廚子是白來的嗎?等老二媳婦端上菜來不就清楚了嗎?」

  一旁的小陳氏,在庫房江水藍緞子事情過去之後,就主動地忌憚起了顧懷袖,一直避著走,最近也沒覺得太針鋒相對。

  不過落井下石的事情,人人都會幹。

  小陳氏也不例外,她竟然主動道:「前兒一陣,我也聽說了這件事,還叫廚子試著做了做這所謂的開水白菜,不過水煮白菜,這也太難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喂……那個什麼呢……」

  她似乎臨時想起,覺得說那個字不大好,所以才換了一種說法。

  可她真正要說什麼,不是不言而喻嗎?

  吳氏的的臉一下就綠了,她看向了顧懷袖,差點氣炸。

  顧懷袖這是個什麼意思?

  張英咳嗽了一聲,輕而易舉地喚醒了吳氏,吳氏氣悶得厲害,若沒老頭子給這二兒媳婦撐腰,吳氏早收拾她了。

  偏生顧懷袖還是那不緊不慢急死人的樣子,她笑道:「三少奶奶做不出來也是常事,若是知道一道菜的菜名就能做出菜來,那哪裡還有什麼偷師的說法?人跟人不一樣,廚子跟廚子不一樣,本質是腦瓜子的差別。三少奶奶,這些事不必強求,您也也不比要求您的廚子能跟我的比。」

  說話相當不客氣,這一段拋出去活像是一堆刺球,扎得小陳氏滿身都是窟窿。

  張廷璐斜了小陳氏一眼,拉她坐穩了,不讓她說話,他自己卻抱歉得很:「二嫂莫怪,玉顏就是小孩子心性,若是哪裡衝撞了二嫂……」

  張英在這裡坐著,顧懷袖哪裡好說什麼重話?

  她不冷不熱地:「三爺這話就言重了,我可不是那種記仇又小氣的人。」

  我是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記仇,又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小氣的人,光是普通的記仇和小氣,怎麼能形容我呢?

  這才是顧懷袖的潛台詞。

  只可惜,一般人聽不懂。

  張廷璐也聽不懂,所以他埋頭沒說話了,算是默認了。

  席間安靜一片,時間也是剛好,廚房那邊一道開水白菜終於端上來了。

  嫩黃綠的白菜芯子躺在廣口深底白瓷盤裡,周圍一圈清水一樣的湯液,乍一看上去當真如同開水泡著白菜一樣。

  看若是仔細地聞,便能嗅到空氣裡瀰漫開的鮮味兒。

  顧懷袖這才慢慢道:「此菜名為開水白菜,實則這開水乃是極為難得的上湯,用母雞、母鴨、火腿、干貝、肘子這些上好的料給吊出味兒來,必得要湯色清亮如同清水一樣,才可選用。而後選小白菜去掉外面兩層老葉,留下芯兒,下面白菜幫泡進湯裡,一面將滾燙的上湯一層一層澆淋上去,由生而熟,一面要用細細的銀針穿刺白菜,使之完全熟軟……」

  眾人聽著這複雜而精巧的種種工序,都是目瞪口呆。

  如此精奇刁鑽的吃法,果真也只有顧懷袖這一張挑剔的嘴有福享用,又只有小石方這麼個任勞任怨的廚子,才能做出來了。

  一鍋湯澆完了就要換上新的一鍋上湯,澆過白菜的上湯是不能再用的,規矩極嚴,唯恐白菜芯吸收不到上湯精華,以至於味道有變。

  如此道道工序,苛刻地要求下來,最後才有端上來得這一道開水白菜。

  這樣一道「開水白菜」,哪裡是開水,不是上湯嗎?

  吳氏皺著眉:「明明是上湯白菜,何必起這麼個普通的名兒,這不是讓一般人誤會嗎?」

  反正顧懷袖怎麼做,她都能挑出錯兒來。

  顧懷袖心裡說這可不是自己決定的,她帶過來的就是這樣的名字,祖宗定下的,改不得。

  還好這時候張英說話了:「開水白菜,精緻奇巧,吃得是一個難得。明明是上湯精製,卻起名開水白菜,乃是反一般菜往厲害起名之道而行之,歸於簡樸,瞧著上湯在盤中只如開水一般,哪裡不是開水白菜呢?」

  張英這麼一說,誰還敢反駁?

  不管是吳氏,還是小陳氏,都悻悻閉嘴了。

  張廷瑑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聽著顧懷袖說得那麼複雜,這一道菜應該不是自己想像之中的那麼簡單。

  顧懷袖也已經摸了筷子,卻礙於長輩們不起筷,自己不好動。

  她看了看張英跟吳氏,等看著這兩個人起筷了,才上去迅速地夾了一根白菜到碗裡吃。

  鮮,鮮得讓人咬舌頭了。

  顧懷袖一面吃,一面感歎著小石方廚藝又精進不少。

  這一道菜,真把吳氏給吃沒了脾氣。

  張英也沒想到顧懷袖這裡竟然還藏著好菜,一時之間倒有些同情康熙爺,在小石方這裡吃了好菜,回去再吃御膳房,那滋味真是天上到地下,難怪去年時候萬歲爺面有菜色,不是病的,那是餓的啊!

  可憐大阿哥因此斷定康熙病重,豈不冤枉?

  心裡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張英卻已經端了一碗湯來喝。

  待到這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吳氏的壽辰也過了,大家都準備請安告的時候,張廷玉卻忽然頓住腳步。

  他躬身對張英一拜:「父親,孩兒有一事,想與父親商榷。」

  張英疑惑:「何事?」

  吳氏素來不喜張廷玉,可今日這一頓吃得真高興,臉上也還算是和樂,不過沒插話。

  沒幾個人在意張廷玉的話,只有顧懷袖嗅出了一絲不尋常。

  張廷玉微微一笑,似乎自己在說家常便飯的小事。

  「孩兒想帶著懷袖,回江南桐城大宅去住,還望父親准了。」

  眾人全部愣住,張廷玉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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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狠毒計

  張英是怎麼說的?

  顧懷袖已經不大記得了,她想過相關的事,卻沒料想張廷玉會直接在今天說出來。

  今日是吳氏的生辰,他作為吳氏的次子,怎麼能在吳氏生辰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

  即便這只是一個已經做好了的決定,可也不該……

  要說張廷玉對吳氏沒有半分的怨恨,顧懷袖往日可能還會相信,這一日卻是不可能了。

  這一天晚上,張英與自己二兒子張廷玉在書房裡談了很久。

  顧懷袖在屋裡原本準備等著張廷玉回來再睡,不過一直到第二天都沒見人回來,沒撐住,半夜裡睡著了。

  張廷玉是三更過半才回來的,只摟著被窩裡的她,跟她說:「挑個順風順水的日子,便可以出發了。你若有什麼事,也可盡快地辦了。」

  她本是睡著了,可張廷玉微涼的身子一鑽進被窩她就醒了。

  兩個人蓋著同一床錦被,躺在同一隻枕頭上,看著同一片帳頂。

  顧懷袖道:「張老大人跟你說了什麼?」

  張廷玉道:「也無非功名利祿那些小事兒,完了我說反正往後都要往江寧趕考,桐城那邊大宅也沒人住,我回去正好合適。」

  「那……他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同意了?」

  顧懷袖有些詫異。在她看來,張英應該是很重視整個家的人,到底他對自己別的兒子是個什麼態度,其實很難說。

  不是不愛,也不是不管,相反,張英很重視對自己孩子的教育。

  可是府裡至今只有張廷瓚一個人算是已經出人頭地,他有自己的考量,有時候必須為了一些東西而犧牲另外的一些東西。

  顧懷袖不知道,張廷玉本身,在不在此列。

  張廷玉側過臉看她,她也轉過來看著他。

  他道:「准了。」

  就是不知道吳氏是個什麼態度了。

  兩個人再也沒什麼話,卻在被子下面將手指勾到一起,握緊了,才閉眼睡去。

  顧懷袖管著家裡的事情這麼久,如今說放就放也是瀟灑。

  她叫人將賬本抄錄了一份,也不擔心這府裡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要收拾的東西有不少,張廷玉有些書也要帶走,顧懷袖這邊則是想著還要帶走小石方。

  早早地令人去雇了一條大船,又把府上的事情都交給了陳氏,顧懷袖走了,小陳氏資歷太淺不能辦事,還是要交給陳氏,至於實際上是誰要辦事,卻不是顧懷袖能管的。

  反正她手裡把柄還在,就算是再過三五年回來,也不擔心事情。

  張廷玉明年趕考,若是順利,後年春天就要回京城來參加會試。

  府裡人都完全沒想到事情是這麼個發展。

  原本以為二少奶奶在京城張家大宅裡混得風生水起,不料現在說走就走,移交事務的時候那個乾脆果斷,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

  吳氏也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堵心了起來。

  她往日是巴不得二兒子走的,可現在真要說二兒子要走了,她又唉聲歎氣起來。

  顧懷袖聽說這件事,只冷笑一聲,罵她假惺惺了。

  張廷玉是心冷,快成了個冰石頭,哪裡還能捂得熱?早幾年幹什麼去了?

  她修書一封給了娘家,又問候了二哥二嫂跟自己的父親,回頭來早早備下了給周道新和李臻兒的賀禮,提前讓張廷玉送了去。

  張廷玉則去琉璃廠轉了一圈,與好友們道別。

  如此事無鉅細地一路辦下來,過去了約有半月,張廷玉便跟顧懷袖出發了。

  她將書房裡幾本書都放入了書箱裡,那一本《容齋隨筆》靜靜地立在角落裡,顧懷袖沒將它帶走。

  初夏天兒還不算是很熱,知道今日是府裡二爺二少奶奶回江南的日子,很多人都出來了。

  人群裡有不少被顧懷袖逮著把柄的人,見到顧懷袖走了,心裡真是說不出地高興。

  有顧懷袖在一日,他們就提心吊膽一日。

  但要說脫出了顧懷袖的掌控,那是不可能的。

  一枚枚棋子蟄伏在原來的位置上,顧懷袖這執棋人不過是先離開了而已。

  小陳氏也出來送行,現在自然是春風得意,因為前一陣事情的歷練,看著倒是成熟了不少,說話圓滑了一些。

  不過人一得意,難免就有些忘形。

  「二少奶奶您放心走,府裡的事情有我照看呢。公公婆婆我也會好好侍奉的,你們到了江南也別忘記寫信回來,多通通氣兒,別淡了感情。」

  小陳氏說著千篇一律的客套話,顧懷袖則是輕輕地一擺手,「三少奶奶不必送了,回了桐城我與衡臣會修書回來保平安的。」

  一抬眼,遠遠便見著王福順家的站在門裡,沒出來。

  顧懷袖微微一笑,轉身踏上了車,掀了車簾便進去。

  那一邊,張廷瓚沒想到張廷玉說走就走,接連地歎氣:「我素知你有自己的志向,即便是厭惡了這宅院之事,家總還是家的。到了那邊也記得當心著一些……」

  至於到底要當心什麼,張廷瓚卻沒有明說。

  張廷玉點點頭,卻道:「時辰差不多了,渡口那邊船還等著,廷玉拜別。」

  張廷瓚拱手,看著張廷玉也上了車,也不知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

  怕是不知多少人覺得張廷玉這是寒酸地去,畢竟江南再好,也不能與京城繁華相比。更何況京畿重地,張英又在這裡做京官兒,張府一大家人,自然地走了一個張廷玉,往後也不一定能融入進來。

  可這些,都不是張廷瓚能阻止的。

  衡臣不想待,想去江南,他心裡舒坦就成。

  更何況,張廷玉也的確是要到江寧趕考,回桐城無可厚非。

  卻不知,這一去什麼時候能回來。

  去時暗沉隨馬,歸來之日卻是光華滿身了。

  車軲轆壓在石板地面上,聲響不小,後頭還跟著幾個丫鬟,不多的東西,到了碼頭便換船。

  不消說,小石方也被顧懷袖帶走了,除此之外還有半屋子的丫鬟,桐城張家大宅那邊也有不少人的丫鬟婆子,所以顧懷袖他們還算是輕裝簡從。

  站在碼頭上,一眼望去水波茫茫,顧懷袖忽然又有一種奇異的迷茫。

  這水,溝通大江南北,可是不是能成全了她身邊這男子滿腔的抱負?

  她扭頭看張廷玉,張廷玉卻直接上了船,站在上頭朝她伸出手:「來。」

  來。

  顧懷袖一下笑出聲來,把手遞給他,小心翼翼地踩著木板上去。

  這船不小,船艙還是上下兩層,待到人上來,將錨從江底起出來,船便離岸越來越遠了。

  頭一次走水路上下往來的時候,顧懷袖還喜歡東看看西看看,但這兩年看過了不少,一點也沒興趣。

  原以為這一路只有跟張廷玉下棋比較有意思,結果半道上竟然出現了一條商船。

  兩條船一前一後一起走了有三天,偶然一次張廷玉到外頭去吹風,才見到那邊船的船頭上站著個富態的中年人。

  一看,這不是廖逢源嗎?

  兩個人這才知道,他們竟然前後腳離開京城的。

  廖逢源請張廷玉跟顧懷袖去喝茶,他們那是下江南的商船。

  今年的新茶早出來了,江南那邊的事情還很棘手,下面人辦不好,廖逢源只能自己去打點了。

  他請張廷玉夫妻二人坐下,老朋友見面,自然是分外和樂。

  略敘舊了一會兒,廖逢源便又唉聲歎氣起來:「我這一路過來,五六道關卡,船上帶了些京城的土宜,北方的特產,已經出去七八十兩銀子。個個都是要剝皮拆骨、吞肉噬血,去時尚且如此,甭說到時候運茶回來了。」

  這是前幾日說到的過河錢。

  張廷玉卻不怎麼在意了,這件事他已經跟張廷瓚說過。

  至於怎麼處理,張廷玉卻是不知。

  他只安慰廖逢源:「朝廷的事情錯綜複雜,即便是要查也不是三五日的事。過河錢敢這樣收,回頭來茶葉絲綢浮價,京城那邊自然知曉。作惡多端的,哪兒能那麼簡單就被放過去了?」

  運輸的成本增加了,商戶們為了保證自己賺錢,自然要抬價,這一抬肯定要出事的。

  廖逢源愁得直撓頭,「等查清楚,今年怕是要入不敷出了。」

  上頭有人,哪裡是那麼好查的,不過敲山震虎的法子倒是有的。

  「您是茶行萬青會館的副會長,您說一句話,江南這邊的茶商都是要聽的。」

  張廷玉不疾不徐,慢慢地說著,他手一指這茶碗之中沉到杯底的根根茶葉,道:「若是您肯捨得一身剮,直接聯合著眾茶商抬價,屆時自然有人來查。」

  「好個狠毒的法子!好一條膽大包天的妙計啊!廖掌櫃的有這樣一位摯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張廷玉說完,外頭就有個聲音大笑了起來。

  本來廖逢源也被張廷玉這一番話嚇得不輕,哪裡想到竟然還有人敢聽牆角?

  他一下站起來,邁著大步子便朝外面走,「哪裡來的宵小之輩!」

  簾子一掀開,竟然是個穿著寒酸的文士,手裡拎著個酒壺,臉上還有鬍渣,看上去落魄得很。只是這人一雙眼睛卻透著精明,他坐在前面甲板上,晃著酒壺,不慌不忙喝了一口酒,掃了氣急敗壞的廖掌櫃的一眼:「與這天地相比,何人敢稱頂天立地?何人不是宵小之輩?廖掌櫃的何必如此急躁,沉得住氣,才能辦大事呀。」

  他本是無意之間聽了牆角,聽說船上來了位貴公子,沒料想竟然給廖逢源出了這麼一條毒計。

  是個有意思的人啊。

  這寒士看向張廷玉,「不知尊駕怎麼稱呼?」

  張廷玉原本有些不悅,不過聽這人說話倒是頗得妙趣,怕與周道新這種古里古怪的人是一路。他不動聲色,自報家門:「姓張名廷玉,字衡臣,祖籍安徽桐城。」

  那人懶洋洋道:「敝人姓鄔,名思道,字王露,祖籍紹興。」

  一旁一直靜觀事態發展的顧懷袖差點一口噴了出去。

  鄔思道在康熙三十一年竟然是這種狀態?逗她?!

  她強忍住抹冷汗的衝動,憋住了沒說話。

  方纔張廷玉說的那一條計,可說是關係到殺頭之罪的,廖逢源請張廷玉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叫人看過周圍了,結果這鄔思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躲在哪裡,竟然沒有被發現。

  現在他站起來,看著張廷玉,似乎在掂量著什麼。

  鄔思道也就是個落魄文生,苦恨一身才幹無處得用,乃是求著人,搭了條順風船上來的,本沒想偷聽,他也不是那多嘴的人,可誰料想裡頭竟然談這麼驚天動地的話題?

  哄抬茶價絲價,若引得民怨沸騰,什麼大事都能出來。

  可若是因此引得上頭人注意,那妥妥一條妙計。

  到時候追查下來,也就有了做文章的機會,現在上頭不查,下面怎麼著急也沒用。

  鄔思道站在原地想了想,又道:「敝人惜命,想來這件事,敝人還是半個字沒聽見的,我也不曾在這船上出現過,還望廖掌櫃的與張公子不要介意。哦,旁邊還有一位夫人,也請您裝作沒聽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諸位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說完,他一拱手,一溜煙地跑了。

  廖逢源氣樂了,這鄔思道除非立刻跳下船去,不然還不是任他拿捏。

  他跺跺腳,走進來,只問張廷玉:「您看?」

  張廷玉沒怎麼在意,聰明人多得是,「這人不是個眼皮子淺的,倒像是有大才之人。倒是有點意思……至於我的主意,我何曾說過什麼主意?方才廷玉一直與廖掌櫃的品茶論道呢。」

  廖逢源頓時愕然,只有顧懷袖會心一笑。

  說過的只當是沒說過,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可面兒上——我就是沒說過。

  張廷玉隨口出計策,也能隨口否認。

  上面要查,還不知拖到幾時,為了嘩啦啦出去的銀兩,廖逢源敢不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拼一把,那就看他自己了。

  有了狠毒的計策,也得要個狠毒的人,才能把事情給辦好了。

  廖逢源狠不狠毒,張廷玉可不知道。

  他張廷玉啊,就是游手好閒公子哥兒一個,外頭躺著曬太陽的鄔思道,也就是流浪落魄寒門書生一介,都不足道的。

  而顧懷袖,心知肚明極了。她就看著張廷玉站在船頭,鄔思道裹著寒酸的破衣服縮在船尾,茶行商船破浪而去,江風冷冽,她卻莫名覺得心底有些微微的發熱。

  回頭來,張廷玉給她披上披風,道:「冷了?」

  顧懷袖搖搖頭:「江南這氣候,恰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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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點地梅

  兩條船一路都是同行,從通州一直到江寧。

  桐城靠近銅陵,上一段陸路靠近長江,整個江南的中心在江寧府,自是金陵六朝古都。

  今日行船已至淮安,很快就要進入揚州的地界兒,江寧也快了。

  張廷玉他們直接從揚州轉道,順著長江往上,經過江寧、銅陵,上岸之後便回桐城。

  船到淮安的時候,張廷玉本來沒注意,可沒想到半道上船竟然被人攔了下來,說要收過河錢。

  張廷玉只道:「不是只有過往的商船才收嗎?我們只是順路下來的客船。」

  他們的船,要在淮安停靠一陣,上岸採買做補給,無論如何都要往碼頭上停靠。剛剛一靠,這收錢的就來了。

  張廷玉真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一路上已經見廖逢源扔出去百多兩銀子了。

  若是普通商戶還不會,可偏偏廖逢源在茶行之中算是出了名的人,走南闖北,名字都在河道衙門的冊子上,想逃也逃不掉,每次遇見攤手要錢的只能乖乖給。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次會輪到自己。

  說句實話,張廷玉現在很不想給錢。

  但前面的廖逢源一直在給張廷玉打眼色,示意他別衝動。

  顧懷袖在船裡看著,皺緊了眉頭,運河跨越不同的地方,每個地方的規矩基本都是一樣的。只是到了這淮安,竟然連普通的行船都要給錢,長此以往什麼人有錢過河?

  一面是河道衙門的盤剝,一面是漕運衙門的管制,一條運河被兩隻蛀蟲給吃著,也難怪這水面是越來越淺了。

  顧懷袖覺得諷刺,她只遠遠看著沒說話。

  那邊的張廷玉也知道跟下面的人沒辦法說話,就算爭得了一時的理兒,回頭來吃虧的還是他們。

  這河上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稀奇。

  更何況,治標不治本,也是困難。要把這「過河錢」的事情給解決了,可沒那麼簡單。

  暫時忍過這一時,回頭再議。

  張廷玉穿著也就是普通,不像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的公子,所以旁邊那差役也是看人不起,輕蔑地掂了掂手裡得銀子,好歹還是讓他們過了。

  重新上船,張廷玉卻已經直接去了廖逢源的船。

  剛剛上去,廖逢源就重重地一跌腳:「說說這都叫個什麼事兒啊,我現在這船上裝著的東西還不值錢,不算是最要緊的。若是我拉著商船回京城,那事兒可才大了。您瞧瞧方纔那小東西的嘴臉,不就是個破差役嗎?不管是在揚州還是京城,江寧還是杭州,換了是我的地方,直接一指頭捏死他。可在河上,他們就是大爺!」

  廖逢源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

  現在官商已經開始逐漸靠攏,尤其是在富庶江南,官員跟商人的關係可算是相當密切。

  廖逢源說自己伸手捏死人,病不是開玩笑。

  張廷玉也沒想到,過河錢都能收到自己身上來了。

  他前幾天就已經給過廖逢源主意了,只是廖逢源事後一句話都沒說,似乎還有些猶豫不決。

  現在,廖逢源的心思又開始動起來了。

  他請張廷玉坐下,歎了口氣:「您前幾日出過的主意,我思慮再三,不敢用。」

  「哦?」

  張廷玉自然知道他肯定有什麼為難之處,卻只作不知,順著他的話來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沒必要遮掩了。

  廖逢源歎了口氣:「我一直說我說會館的第二把交椅,可萬青會館卻是我拉起來的架子。您如此心思剔透的人,難道沒想過這其中的貓膩?」

  張廷玉眉頭一挑,一副驚詫表情,微微一按自己額頭,彷彿是才想到這個問題:「廖掌櫃的若是不提,我全然沒想到那個地方去。」

  一看就知道張廷玉是早就有了想法,只是不說。

  廖掌櫃的跟張二公子認識這幾年,又怎麼可能對這一位的秉性沒有所知?

  他也就是打趣那一句,下一句卻接著方纔的話說了:「原本我該是第一把交椅,人家都要喊我這裡一聲會長,結果平白殺出了個『沈鐵算盤』,我這位置可不就丟了嗎?」

  沈鐵算盤?

  張廷玉往日可沒聽說過,他皺了眉,「這名號我不曾聽過,廖掌櫃的儘管詳細說一說。「廖逢源這才長歎一聲,將前幾年拉著人在京城建立會館的經歷給說出來。

  原本這廖逢源在蘇杭一帶乃是相當有名的茶場,本朝萬歲爺登基之後就南來北往做生意了,在京城的根基很深,手裡也有足夠的人脈,三十年以來幾乎壟斷了整個江南茶業。

  會館是廖逢源跟自己同鄉的商人們商定過,約好了建造的。

  起初只是修造的一間別院,以供大家落腳,後來覺得地方不夠,就擴張成了會館。

  會館正式落成,已經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結果那一年,平白出了個「沈鐵算盤」。

  這一位沈鐵算盤,名號可大有來頭。

  聽說這人原本是賬房先生出身,也不知哪裡發了一筆橫財,後來下水從商,竟然一路青雲直起,財源廣進。

  江南向來是魚米之鄉,茶葉、鹽、絲綢,也都是江南一絕。

  這賬房先生,便是賣布匹絲綢出來的,後來生意大了,「鹽」這個字太重,不敢碰,茶要稍微輕一些。本朝各地素有飲茶之風,更何況這東西江南不缺,南北走一趟利潤極高,所以沈鐵算盤很快嘗到了甜頭,憑借雄厚的財力後來居上,力壓廖逢源,活生生從廖逢源的手裡挖走了這個茶行萬青會館會長的位置。

  當時為表公平,乃是由眾位商人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巨賈出來,坐上第一把交椅。

  廖逢源一直覺得自己是勝券在握,根本不擔心,哪裡想到當初出了這個主意,等到結果出來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沈鐵算盤技高一籌,生生說服了半數以上的人,奪走了第一把交椅。

  於是,廖逢源屈居第二。

  這麼多年,竟然真的再也沒翻出去過。

  廖逢源說起這沈鐵算盤,一半是複雜,一半是佩服。

  「你還別說,若這人跟我沒有深仇大恨,我還想跟他交個朋友。這人發了一筆橫財的時候,也不過剛剛及冠,聽說祖籍山東。說來,還算是一代儒商。姓沈,單名一個恙字,無表字。江南百姓稱之為『沈萬三第二』,我們行內稱之為『沈鐵算盤』,倒是從來沒人叫他名字的。」

  沈恙?

  張廷玉細細琢磨了一下,這一位聽上去卻是頗為傳奇了。

  「方纔廖掌櫃的說,這人原本是賬房先生出身,忽然發了一筆橫財,這才從商?」

  也就是說,在這個沈鐵算盤的人生之中,這一筆「橫財」才是一切的起點。

  只可惜,這錢到底從哪裡來,是沒人知道的。

  廖逢源道:「這我哪兒知道啊?整個江南人人都這樣傳說,可真沒人知道得清楚,要不怎麼都叫沈萬三第二呢?巨富沈萬三,不是有個聚寶盆嗎?一枚大錢放進去,一生二,二生三……」

  這玩笑,也就博人一笑了而已。

  若這問題這麼簡單,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說了這麼多,到底事情還是要扯回點上。

  廖逢源最大的問題,就卡在這個沈恙的身上。

  「您是不知道,這一位看著是厲害,可渾身上下都是毛病。他有錢,能上下打點好了官府,自家的商船不會出問題,可咱們茶行他不管啊。若真是鬧起來,吃虧的只有我們這些被排擠的。唉……也真是遇得到了喲……」

  一說起這個沈鐵算盤,廖逢源就只剩下唉聲歎氣了。

  「若是整個茶葉行當聯合抬價,必定要這一位鐵算盤點頭同意,所以您的問題其實是——怕鐵算盤不答應?」

  張廷玉總算是弄明白了。

  往常一直在京城,即便回江南,結交的都是文人士子,可這「商」之一字,卻似乎跟他很遠。

  他從來沒有想過不做官,可到底做官也是一門學問。

  像現在整個運河經過的地界兒,這些官兒都是蠢貨。做官不能這樣做,要討好人,也得看準了討好。與其搜刮民脂民膏,討好一個不一定能登基的太子,還不如別趟進這渾水裡,否則一個不小心直接掉腦袋。

  廖逢源這邊若真下得了狠心,那可是一場大風雲。

  所以說啊,做官這種事,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好。

  張廷玉心裡想著的東西很多,臉上表現出來的卻是極少。

  廖逢源點點頭:「可不是這樣,只可惜張二公子在桐城,想來也不會在揚州或者江寧府停留,更不會往杭州去,等一到地方,卻是無人能問了。」

  「其實不然。」

  張廷玉聞言,搖了搖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廖逢源一怔:「二公子此話何解?」

  這話簡單啊。

  張廷玉將手中的茶盞一放,起身一整湖藍色的長袍,竟然直接走到旁邊,將外面簾子一撩,外面的天光就透進來了。

  遠遠地,鄔思道還躺在那邊睡覺。

  張廷玉手一指那橫斜著的潦倒身影,卻道:「這一位朋友應當能幫您,只是他肯不肯幫,廷玉卻是不知了。」

  廖逢源萬萬沒想到張廷玉竟然這樣欣賞那一日胡言亂語之人。

  原本廖逢源想要殺人滅口,只是礙於張廷玉在側,雖動了殺心,卻一直沒動手,而今聽見張廷玉說此人堪用,不由得又是一怔。

  這人看上去根本就是個成日喝酒,潦倒落魄,自以為有經世之才而不遇的狂人,哪裡像是個有真本事的?

  然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想那沈鐵算盤,當初不也根本名不見經傳嗎?

  廖逢源這麼一想,便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他是最近兩年光顧著跟沈鐵算盤鬥,養尊處優慣了,也就越發沒個計較。

  心裡給自己捏了一把汗,廖逢源看了看外頭對此毫不知情的鄔思道,又看了一眼張廷玉,道:「多謝張二公子指點了。這件事,若是有什麼進展,不管敝人是在江寧揚州還是杭州,都會悄悄差人給你送信來的。」

  張廷玉瞇眼笑笑,點點頭,卻道:「我夫人約莫還在等我,這便去了,廖掌櫃的您忙活著吧。」

  忙活著吧,還有得忙活呢。

  張廷玉換了竹排回去,上船就看到顧懷袖在裡頭榻上打盹,船尾那邊小石方正跟搖櫓的師父說話,兩個人有有說有笑的。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後進去。

  青黛也昏昏欲睡,不過張廷玉一進來,她瞌睡就被嚇醒了。

  「二……」

  剛剛想要開口,卻見張廷玉給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青黛於是連忙閉嘴。

  不過就這麼一聲,顧懷袖已經掀開了眼皮子。

  她本來就沒睡著,自然是聽見聲音就知道張廷玉已經回來了。

  擺擺手,顧懷袖讓青黛出去,卻捏了落在一邊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懶洋洋問道:「談完事兒了?」

  張廷玉坐上來,往她身邊躺,雙手枕在腦後,輕鬆得很:「我在想,我若真入仕了,保不齊怎麼折騰呢。」

  「瞎折騰。」

  顧懷袖嗤笑了一聲。

  她猜到張廷玉就是閒不住,要鬧些事兒出來。

  張廷玉慢吞吞道:「很快日子就不無聊了,有好戲看了,大家一起樂呵起來……」

  顧懷袖瞬間無語,這人得無聊到什麼程度,才能出那種驚天動地的主意?

  哄抬茶價,說來也就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可真要出了事,那就是關係到老百姓口頭的事。

  「茶價一漲,各地的米面、棉麻絲葛……都要跟著漲,牽一髮而動全身,事情可是要往大了鬧的。你真不怕追查到你身上來?」

  往年哄抬米價的情況是出現過的,但那都是饑荒之年,東西緊缺得很。

  就那還導致平明百姓大肆砸打各商行米鋪,這平時哪裡來的漲價的理由?

  一漲,就要漲出事兒來。

  不過張廷玉這個主意,也就是讓茶價的上漲變快了而已。

  他不出這計策,南北交通之物也遲早會漲,只是時間上推後一些。

  唉。

  顧懷袖暗歎了一聲,自己這一位夫君的腦瓜有些神奇,她要不還是把花在吃上的時間多分一些給張廷玉吧,免得這一位爺哪天性質來了,又給人當謀士出主意,鬧個天翻地覆可不好嘍。

  至於現在的熱鬧,能看則看。

  顧懷袖不著急。

  兩個人躺著,隨著那船搖啊搖,過了幾日到江寧,便告別了廖逢源的大船,一路順著長江而上,從銅陵登岸,沿陸路往桐城而去。

  桐城背靠三山,環有二水,乃是個風水不錯的地方。

  顧懷袖早先來過這裡一次,想起來跟張廷玉有接觸也是這時候。

  故地重遊,顧懷袖難免覺得有些唏噓。

  短短一年時間,變化太大。

  桐城地方不大,張廷玉跟顧懷袖回來的時候,還引起了一陣圍觀。

  人人都道不知是哪裡來的大戶人家,有人跟著一看,馬車竟然進了桐城張家大宅,這才有人認出來,張家二公子帶著二少奶奶回桐城住了。

  到底是並不是很繁華的地方,民風還淳樸,不管是心地善良,或者別有目的,竟然有不少街坊鄰居送一些當地的吃的過來。

  顧懷袖還在張羅府裡的事情,張家大宅也不小,他們只住一個院,常年看在這裡的是鄭伯,也是桐城本地人,這會兒正領著顧懷袖四處看。

  外面的婆子喜氣洋洋地端著一大堆東西來,「二少奶奶,這是街坊們送來的,都是不值錢的小東西,您吃個心意就成。」

  盤子裡的都是一些家常糕點,各式江南小吃,看上去別有意趣。

  顧懷袖叫人端下去放著,又吩咐了自己身邊的丫鬟,也將京城帶來的一些東西給送回去。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在這桐城還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顧懷袖穩打穩扎,慢慢來,總歸這日子要讓自己過得舒坦才好。

  張廷玉站在庭前,看顧懷袖過來了,指著那一樹還在開花的點地梅道:「你該見過京城花廳那邊的一叢點地梅,便是從這裡移栽過去的。在那邊花期短,這兒竟然還開著。」

  顧懷袖掐了一朵花在指間,輕嗅一下,卻道:「我不覺得二爺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想必也不是思念京城的親人們,怕是這會兒在高興自己終於能出來透口氣兒了。」

  聞言,張廷玉頓時開懷笑起來,他伸手拿過顧懷袖掐在手裡的一朵淺紫色點地梅,只輕輕一鬆手,任由其落地,一腳輕輕踩住,輕歎道:「知我者,懷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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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厚黑論

  張二公子回桐城的消息,倒是一下在這小地方引起了轟動。

  本來張英就是個名人,去年剛走,今年他次子又回來。

  街坊鄰居們送了東西過去,回頭來,張二少奶奶還回贈了東西,一時之間誰不交口稱讚,說張家二少奶奶是個和善人?

  都是吃人嘴短拿人的手短罷了。

  好歹被他們一宣揚,顧懷袖的名聲出奇地好了起來。

  顧懷袖自己倒是完全沒想到,張廷玉將書房收拾好,回來卻揶揄她:「真是費盡心機地經營自己的名聲,何不瀟灑當個惡婦,我張廷玉定然不休了愛妻。」

  「呸!」

  顧懷袖越看張廷玉越覺得他臉皮厚。

  這人外表越是風雅,越是貼近那風花雪月事,內裡就越是黑。

  「不過是禮尚往來,我與旁人無冤無仇,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顧懷袖斜了他一眼,忽然看見張廷玉拿起一塊栗子糕往嘴裡送,頓時道,「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口是心非?一副瞧不上街坊鄰居們送的東西的模樣,那你還吃個什麼勁兒?趕緊地放下了!」

  「娶了個惡媳婦兒唉……」

  張廷玉歎了一聲,坐在圓桌旁給自己倒茶,夫妻倆一個好吃懶做,一個心口不一,都不是什麼好人。

  他說著顧懷袖的不好,卻拿眼瞧她。

  顧懷袖面不改色:「我就惡了,有膽子你休了我。反正我是刁民,有事兒你找皇上說去。」

  「我一介布衣,哪兒有本事面聖?」

  張廷玉一到了桐城,心情就好,剪剪花草,收拾收拾書房,興許這才是細水長流過日子,整日在京城勾心鬥角,不如出來悠閒。

  人往榻上一仰,書往臉上一蓋,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他又道:「不像我家夫人,有個廚子,真是走遍天下也不怕。」

  「吃醋拈酸你就直說,非要陰聲怪氣的,憋死你!」

  顧懷袖口出惡語,也拿了一塊栗子糕。

  她看見張廷玉伸出手來,立刻給他一爪子拍過去:「這是街坊給我的,你吃了一塊怎麼還要拿?」

  她下手不留情,張廷玉簡直哭笑不得,委屈了起來:「少奶奶,我哪裡招你惹你,讓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我改還不成嗎?」

  顧懷袖懶得搭理他,直接把那一盤栗子糕抱進自己懷裡,道:「你離我的點心遠點,別過來,尤其是爪子!」

  「我……這什麼跟什麼啊!還爪子,你那才是爪子!」

  張廷玉憋屈啊,一口氣悶在胸口,「拿鄉野村夫的話來說,你這就是惡婆娘,成,不跟你計較,我去外頭看一眼。」

  還惡婆娘?

  顧懷袖看他要走,坐在錦凳上伸出腳去踹他:「我說你就是這個德行,有惡婆娘可是件好事。」

  張廷玉利落地躲開,身材頎長,挺拔俊秀,只笑一聲,奇道:「連吃塊栗子糕,都要跟自家娘子大打出手,否則不得入口,這算是哪門子的好事?」

  「你就不懂了吧。」顧懷袖得意洋洋,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越是惡,你就越是怕。天下怕老婆的人多了,但是做官這一檔子事兒,那是越怕老婆越能步步高陞、足蹬青雲而上。」

  「……」

  張廷玉無言。

  顧懷袖一雙大眼睛朝著上面一翻,回頭來卻一本正經道:「你可知道房玄齡與隋文帝?」

  房玄齡老婆吃醋,隋文帝有獨孤皇后。

  張廷玉一聽,只連連搖頭:「不知哪裡看的歪書野史。」

  「你這不是還明白我說的是何事嗎?」顧懷袖心說誰知道是正史還是野史呢?她道,「你自己都在看,何必烏鴉笑黑豬?」

  越說她還越來勁兒,張廷玉扔了三個字給她:「厚臉皮。」

  顧懷袖則道:「分明是你臉皮更厚,曾有一位先生說過,世上有厚黑之學,譬如你:臉厚心黑。」

  厚黑厚黑,臉厚而心黑。

  說的不就是張廷玉嗎?

  臉皮夠厚,心腸也夠毒夠黑。

  比如哄抬人茶價的哪一計,人人都知道,可真正敢宣之於口的又有幾個?敢令民不聊生,那是殺頭之罪。此計若成,勢必波及平民百姓。

  雖是長痛不如短痛,可畢竟刁鑽狠辣,即便知道敢用的也沒幾個。

  究其所以,張廷玉不是為了民,他只是幫了一個廖逢源,順便幫幫他大哥張廷瓚。

  這件事已經告訴過張廷瓚,張廷瓚怎麼處理,顧懷袖不清楚。

  可張廷玉現在是要推著這件事提早爆發,可不是心黑嗎?

  說是幫著廖掌櫃的,背後還是因為朝堂上的鬥爭。

  他雖沒入仕,可半隻腳已經踏進官場了。

  污泥一淖,卻不知張廷玉將如何?

  張廷玉則聽明白了「臉厚心黑」這一句。

  他笑道:「自古臉厚心黑者方能成大事。卿不見,昔年漢高祖卑鄙無恥、小人行徑,得漢室江山四百年;卿不見,韓信忍胯下之辱臉皮甚厚,怎奈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心不黑終至遺恨千古?卿不見,三國末有司馬氏父子,臉皮厚可比劉備,心子黑能敵曹操,可受辱巾幗,也可使天下歸司馬氏……」

  顧懷袖聽得愣住,她不過隨口一語,張廷玉竟然引經據典說出這麼多離經叛道之言來。

  張廷玉難道不是打小學的孔聖人?

  怎地……

  興許是顧懷袖一副呆滯的表情取悅了張廷玉,他回身來拈了一塊栗子糕,咬了一口,而後又道:「由此可見,你誇我臉黑心厚,日後為夫定能成大事。多謝娘子吉言,不勝感激。」

  果真是個臉皮厚的。

  顧懷袖差點給他氣暈過去,看張廷玉偷了一塊栗子糕樂呵呵地出去了,她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按理說這詞兒是自己說出來的,張廷玉之前不可能從別的地方聽到過這新奇名詞,她一說出「臉厚心黑」,這人立刻能翻出一大堆的例子來論證自己其實是誇獎他,也真是……

  想想竟然令人發笑。

  顧懷袖仔細琢磨了一下,未必不是這個理兒。

  臉皮姑且不論,心卻是黑的。

  她吃了兩塊栗子糕,又放下了點心盤子,出去看張廷玉。

  他們這一個院子貼著府牆,下面有花架,下面種了不少的花,張家人不在,有個鄭伯卻將這裡的一切打點得仔細。

  張廷玉看著花架下面一張石桌,比劃了一下,思忖著這裡能放張棋盤,往後指不定可以品茗下棋。

  顧懷袖剛走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 便聽見牆外滿一陣歡聲笑語。

  她奇了怪:「旁邊這是?」

  張廷玉對張家大宅也不是很熟悉,畢竟張家常年都在京城,回來祭祖也不是很頻繁,偶爾在龍眠山那邊,大宅這邊走動次數不多。

  他找了鄭伯來問:「隔壁這是?」

  鄭伯年紀老邁,供著身子,背有些駝,不過因為這一回二爺回來長住,他想著府裡也熱鬧一些,高興得滿臉都橫了皺紋。

  「回二爺的話,隔牆就是葉員外家,也是咱們桐城望族。家裡有兩子一女,現在多半是府裡的姑娘跟丫鬟們玩鬧呢。」

  顧懷袖只是抬起頭,看著院牆那一頭,有幾枝漂亮的三角梅斜了出來,隔壁倒似乎關不住這梅花兒。

  她忽然想起來,這葉家自己也聽說過的。

  之前街坊鄰居們送東西來,顧懷袖著人去回禮。

  因著當時送來的東西都是別人胡亂塞的,也不跟平時一樣能夠輕而易舉地一件一件全部記下來,所以便叫認識人的丫鬟去送回禮,不過回來報的時候說有葉家沒收這禮,回話的說他們葉家沒送過張家禮,叫他們不必客氣,禮尚往來,沒禮何必往來?

  就這樣,送到門口的禮物又被人退了回來。

  顧懷袖想著,一時笑了起來:「別是惡鄰在側的好。」

  張廷玉不知道顧懷袖那邊的事情,只跟鄭伯說了說院子裡這一片花園的佈置,沒一會兒太陽便落山了。

  顧懷袖坐在那花架石桌旁,打著呵欠,有些困了,只等著張廷玉忙完。

  「挑好養活一些的栽種吧……到底,二少奶奶不是個勤快人……」

  原本是想栽些金貴的玩意兒,可張廷玉轉念就想到顧懷袖的秉性,乾脆地省了,直接擺手跟鄭伯說要好養活的。

  顧懷袖聽見這一句,也不反駁,很想說最好種仙人掌,可想想一點也不雅觀,還是把話給吞了回去。

  張廷玉走回來,看她懶懶坐著跟沒骨頭一樣,只道:「累了就進去坐。」

  「嗯。」

  顧懷袖點頭,起身,剛準備跟張廷玉一起回屋去,便聽見院牆那邊又吵鬧了起來。

  「哎呀,小姐!當心快下來啊!」

  「誰讓小姐上去的!」

  「哈哈,你們抓不到我了吧?我把這一枝梅花掐下來,就好了。」

  正聽著,那院牆外頭忽然冒出來一個頭來,梳著雙螺髻,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家,有些瘋瘋癲癲的樣子。

  她伸長了手去夠枝頭的梅花,結果一不小心看到這邊的牆下竟然站著兩個人在看自己。

  那女子有沉魚落雁之姿,瞧著扎眼,讓人有種自慚形穢的錯覺;眼睛一轉,便瞧見女子旁邊的那一位爺,一身竹葉紋的湖藍緞袍,眉目俊秀,清雋而沉靜……

  「啊……」

  這一位幾乎要站到牆頭上的姑娘,忽然叫了一聲,臉色瞬間變紅,腳下一跌,便直接栽了回去。

  裡面一陣雞飛狗跳,丫鬟們尖叫的聲音,婆子們訓斥人的聲音,真是停不下來。

  顧懷袖瞧著那斜支出來的幾枝梅花,卻道:「滿園春色管不住,一支紅杏……啊不,紅梅,出牆來。」

  她意味深長看著張廷玉。

  張廷玉心說這關他什麼事,不過看辜懷西這一瞬間拈酸起來的小家子氣模樣,他倒感覺出幾分溫馨來。

  「就你想得多。」

  想得多?

  顧懷袖能不想得多嗎?

  方纔那葉家姑娘,見了她都沒嚇著,偏生一見張廷玉,就羞紅了臉一下縮回去,怕不是一下見著了外男的原因。

  誰叫張廷玉這廝長得還挺人模狗樣?

  顧懷袖開始暗暗琢磨了起來,反正他們一家誰都沒見過葉家姑娘,張廷玉也沒見過。

  若是葉家姑娘說自己見了鄰家公子……

  呵呵。

  你葉家姑娘真不要臉,我家爺還沒見過你呢。

  顧懷袖挑了眉,回頭卻對鄭伯道:「老伯,回頭把這牆給我砌高三尺。」

  鄭伯冷汗,應了聲「是」。

  張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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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相思病

  卻說那一日在江寧分道揚鑣之後,廖逢源則一路往揚州而去。

  張廷玉給他的主意,廖逢源已經思慮再三,在行船途中觀察了這鄔思道很久,可一直沒能瞧出個深淺來。

  眼看著將要到地方,廖逢源終究還是聽了張廷玉的,去找這鄔思道。

  鄔思道看見廖逢源出來找自己,倒是完完全全地一怔,根本沒想到:「廖掌櫃的這是……」

  廖逢源這是要求人,態度肯定好很多。

  他很隱晦地問了廖逢源對過河錢這件事的看法,鄔思道卻警覺地一個字沒說。

  到底這種事情跟他這樣得升斗小民實在沒關係,怎麼廖逢源會忽然之間來找自己?

  鄔思道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廖逢源就必須把話往清楚了說,他沒提張廷玉,只道:「鄔先生乃是位有大才之人,敝人不過是一介商人,沒有你們這樣的聰明人看得清楚。那一日聽您與張二公子說話,看您見識高深,所以特想請您來我這裡幫個忙。」

  幫忙?

  廖逢源不過是一個商人,有什麼可讓鄔思道幫忙的?

  仔細地想想,也不過就是過河錢那一件事。

  鄔思道心思一轉,便已經完全明白了。

  他打量了廖逢源許久,卻知道自己身上沒有半點盤纏,這廖逢源讓自己幫忙可不是白幫。

  古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今他鄔思道卻是要被這三分錢難倒的英雄漢。

  鄔思道只道:「外面風大,廖掌櫃的不如請在下進去說?」

  到底是文士疏狂,鄔思道雖是一副寄人籬下的模樣,可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廖逢源心說有戲,連忙請了鄔思道進去喫茶說話。

  兩個人恭維了幾句,鄔思道卻已經猜到自己是要當這商人的智囊了。

  說的也無非是某件大逆不道的事情,鄔思道都沒想到自己有這樣大的膽子。

  到底人還是不能窮,窮瘋了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數年之後,鄔思道回想起這一年夏初,在運河上遇到的事情,幾乎可稱是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跡。

  然而,究其所以,還不是被「窮」給逼的。

  以至於後來,他常說「腰纏萬貫不差錢,五湖四海,愛來不來」。

  而今日,鄔思道只想起來問一句:「那張二公子究竟是何人?」

  廖逢源只一笑:「當朝張英老大人家的二公子罷了。」

  他也加了「罷了」二字,無非因為張廷玉名聲不顯而已。

  鄔思道思忖廖逢源對自己前後態度的變化,也約莫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沒有揭穿,只是與廖逢源一道下了揚州。

  廖逢源這邊則是在拉攏到鄔思道之後,便修書一封給了張廷玉。

  「業已求得鄔先生相助,其為人也,奇才,甚有韜略。張二爺誠不欺我也……」

  張廷玉看完,只將這信湊到火苗上燒了。

  一旁顧懷袖看了,只道:「你這性子未免也太謹慎了,真若是往後還要用到這些信件,你該怎樣?」

  張廷玉看著手中那紙燃起來,明晃晃的火焰就在他指頭前面閃動著。

  他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交朋友,也是一個道理。」

  「你與廖掌櫃的倒真是忘年交了。」

  顧懷袖口中含著諷刺,她倒覺得張廷玉跟廖掌櫃的之間的關係有些奇怪,反正顧懷袖是不大理解。

  張廷玉則道:「你是否看著現在是廖掌櫃的在求我幫忙,所以見著彷彿是求人辦事的低人一等。實則不然,他將我當成了朋友才與我說這事。再說了,若是我有一日問他借個三五萬兩銀子,應該也是輕而易舉。各取所需,也能成為朋友。」

  說白了,還是利益關係。

  只是這利益關係是因至交好友的情誼起來,所以顯得格外高貴那麼一些。

  至於旁的,顧懷袖只低頭一笑:「你坑了那個鄔思道,不怕哪天人家反過來坑你?」

  張廷玉一副訝然模樣,卻慢吞吞道:「我何時坑了他?懷袖說話可要注意,我這是幫他。」

  不一定人人都要上那賊船。

  現在的鄔思道多半是走投無路,才會屈就於一個巨賈智囊的位置。到底是龍困淺灘,現在沒辦法,跟廖掌櫃的綁在一起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了。

  顧懷袖是知道鄔思道後來乃是有名的紹興師爺,不過想想他現在當人背後的智囊,其實也不委屈了他。這方向,總歸沒錯。

  顧懷袖呷了一口茶:「怎麼說都是你們爺有理,我出去瞧瞧外面那牆。」

  前幾日剛剛來,就吩咐過鄭伯將隔壁與葉家的那一堵牆給加高,不知今日這事情辦得如何了。

  想著,顧懷袖放下茶杯,直接走出去看了。

  外頭那一堵牆,果然已經加高了三尺,至少看不見隔壁的三角梅了。

  顧懷袖就站在院子裡,抱著手,只歎了一聲:「現在看著倒是舒坦了許多。」

  不過也就是看著舒坦,心裡一點也不舒坦。

  隔壁的葉員外家,一向是一家子高傲的,人人都說這桐城望族第一乃是張家,畢竟張英如今在朝廷可謂是身居高位,區區一個葉員外家怎麼跟張家相比?

  偏偏葉員外不高興,逢著聽人說他家不如張家,便要吹鬍子瞪眼。

  長久以來,張家不在桐城,也就沒那麼多的閒話,張英偶爾回來,人也大度,從來不說那許多的廢話。

  這葉員外看張英不爽,索性根本不搭理張家,兩家雖然是鄰里,可相互都是關起門來過日子的。

  顧懷袖不知道裡面有這一樁淵源,當初才讓丫鬟婆子去葉家送禮,這不就吃了個閉門羹嗎?

  想想張廷玉現在雖然沒有什麼好功名,可到底是張家二公子,更甭說張英的本事了,一個葉家在張家眼裡還真算不上是什麼的。

  現在顧懷袖這舉動,看上去像是先禮後兵。

  先是送了禮去葉家,葉家不搭理,一轉過臉顧懷袖就直接把院牆砌高了三尺。

  ——外人眼底,不知道有葉家姑娘隔牆摔了的事情,怕只以為顧懷袖示好不成立刻翻臉。

  唉,想她剛剛來這桐城的時候,誰不說她一聲好?現在不知道又是個什麼模樣。

  顧懷袖招了手,正想要讓青黛出去打聽打聽消息,沒想到外面一個婆子倒是進來了。

  她瞧見顧懷袖在,也是一愣,這是原來這裡的管家婆子,不過顧懷袖來了之後自然是顧懷袖大。

  這婆子姓吳,人都喊一聲吳媽媽,她過來便跟顧懷袖行了一禮:「二奶奶好。」

  顧懷袖瞧見她過來的方向,像是才從角門來,便問道:「才出去過?」

  「回二奶奶的話,才給了廚房採買了一些新鮮的菜來,剛回來呢。」

  吳媽媽臉上堆著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顧懷袖。

  要說這一位二少奶奶,往常也是見過的,只是那個時候顧懷袖住在張家招待客人的別院裡,還以為是要成為張家三少奶奶的,結果不知道怎麼成了今天這樣子。

  仔細看著一位二少奶奶,細瘦苗條,臉蛋極好,柳眉杏眼,粉腮削肩。那十根手指頭伸出來,便知道是從沒沾過陽春水的,她們這些婆子們看人自有自的一套。

  眉心肉厚多的是聰明人,若伸出手指頭能掐出一塊來,那是能跟比干一樣有玲瓏心的;手指頭細的人是能享福的,往後必定不會吃苦。

  看二少奶奶身子雖不算是很豐腴,可眉心偏生有那麼一點小肉,證明這是個精明人;至於手指頭就不說了,看見二少奶奶的手,旁人那裡還敢將手給伸出來?

  顧懷袖卻是沒看吳媽媽,而是抬頭看著那新砌起來的三持牆,問道:「可知道外頭人怎麼說?」

  外頭人怎麼說?

  吳媽媽初時沒明白,可心裡掂量了一陣,便見到二少奶奶在看那牆,頓時清楚了。

  只是……

  「老奴不知……」

  「如實說就是。」顧懷袖是真想知道外頭人怎麼說。

  吳媽媽道:「自然是人人都說您人不錯的,老奴斗膽想,您怕是以為這裡人人都要說您不好。其實不然,隔壁這一家子一向是目中無人,咱們大宅裡尋常也沒人住,他葉家就自居為桐城第一望族了,平日裡趾高氣昂的,沒少得罪人。」

  顧懷袖想不到竟然還有這麼一茬兒,頓時感興趣起來了:「你繼續說。」

  吳媽媽看顧懷袖肯聽,連忙喜道:「前兒您先派人送了禮去,結果那葉家不給您跟二爺的面子,竟然把禮退了回來。咱們桐城小地方,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三五里人都知道。您送禮被退這事兒,要早傳得風風雨雨了,都說這葉家端著架子不要臉呢。您砌高這牆,十里八鄉都拍手稱快呢!」

  這吳媽媽說的話,肯定要掐掉幾分扔了再聽。

  不過吳媽媽肯定也不敢誆騙自己,顧懷袖多找幾個人來問便清楚了,也犯不著騙自己。

  也就是說,這葉家聽著雖然厲害,卻像是不怎麼討人喜歡。

  原以為自己砌高了牆,是惡人行徑,沒想到這一回竟然是順著人心來的?

  怕是這周圍,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兩家的熱鬧呢。

  像是一直不對盤的,到底葉家的底蘊不如張家,兩家也根本沒有可比性,何必強求呢?

  顧懷袖又道:「他那家的葉姑娘怎樣?」

  想來既然葉家不是問題,那剩下一個有問題的就成了葉家姑娘。

  最近兩天也沒聽見牆那邊有聲音了。

  說起這件事,倒是出了奇。

  吳媽媽皺著眉,想起今天早晨出去聽見的話。

  原本葉家也算是桐城本地的大戶人家,有兩子一女,姑娘閨名葉芳華,聽說是個嬌滴滴的美人。

  只是這姑娘,聽說行事有些出格,瘋瘋癲癲,所以從來不往外面走,即便是碰上什麼上元燈節,七夕的乞巧,也都不出去的。

  哪裡想到,今早出去卻聽說葉家一直在請大夫,請名醫,說那葉家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從花架上跌下來摔壞了腦子,這兩天神不守舍的。

  又聽說,葉員外跟葉夫人都急壞了,一定要治好這葉姑娘的病。

  人人都說這葉姑娘不知道怎麼了,以前也瘋瘋癲癲,興許本來就是腦子有病的。

  吳媽媽將自己出去時的見聞一說,顧懷袖那眉頭頓時就皺起來了。

  這倒是出了奇,難不成是跌壞了腦子?

  她原地踱了幾步,覺得這事也太過離奇,不過想起屋裡根本沒把葉家當一回事的張廷玉,也就不再多想。

  她只溫聲對吳媽媽道:「往後葉家的消息你多注意著一些,左右這些事情還是你們下面人清楚一些。我跟爺都是剛剛到桐城,什麼也不清楚,若有個風吹草動,你只管來告訴我身邊的青黛。」

  吳媽媽覺得自己是得了顧懷袖的賞識,感恩戴德地,忙不迭地應了,這才告退。

  顧懷袖進了屋,想起方才吳媽媽說的什麼「吃吃地笑」「低低地哭」,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之前疑是惡鄰在側,現在倒覺得這葉家的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確是閨秀,可若是什麼社日花燈的熱鬧場合也不出來,可就奇怪了。

  那一日分明聽見牆那邊那麼熱鬧,葉芳華年已有十六,也還沒說嫁娶之事,更是出奇。

  她把這事給張廷玉一說,張廷玉正在伺候他手裡一把紫砂茶壺,聽見顧懷袖說話,倒是慢慢停了手。

  他抬眼看她:「我怎覺得……你似是要說,這葉家姑娘是個……」

  抬手一指自己的頭,指頭輕輕點著太陽穴的位置,張廷玉沒把話說明白。

  不過,顧懷袖就是這個猜測。

  她只歎了一聲:「你們張家到底是個什麼風水?」

  張廷玉渾不在意:「瘋便瘋她的,只要不礙著咱們什麼,萬事都是好的。況且了,說得跟你不是張家人一樣。」

  他笑起來,溫文爾雅。

  顧懷袖則冷笑:「回頭若出了事,有你哭的。」

  她這話說出去沒半日,吳媽媽那邊還真的來了消息。

  這消息是青黛遞進來的,說是隔壁葉家請來了個大夫,後來又請來了道士,要給葉姑娘看病。

  之前的三五個大夫來看,都搖頭說葉姑娘沒病,就是跟之前一樣,有些腦子不正常而已。

  現在來了的這個大夫,倒是說了一句驚人的話。

  顧懷袖聽見這幾個字,差點把茶杯都打翻了——

  這葉家姑娘,害了的病,只有三個字: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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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氣死你!

  要仔細說說顧懷袖這人身上有什麼優點,以尋常人眼光而言,還真就只有長得好看了。

  她曾罵張廷玉心黑,不過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

  什麼茶蓋配什麼樣的茶壺,顧懷袖張廷玉二人都是門兒清,嘴上說是說,大家各自做事下手的時候該怎麼黑還是怎麼黑。

  所以聽見那葉家姑娘害了相思病,顧懷袖一下就明白過來了。

  敢情人家這是瞧上她男人了啊?

  顧懷袖樂了,她似笑非笑跟張廷玉說了這喜訊,驚得張廷玉一筆畫歪了梅花那一瓣。

  「二爺這是怎麼了?連筆桿子都握不穩……」

  顧懷袖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抱著手在一邊踱步,一努嘴:「怎不繼續畫?」

  張廷玉看她這一副山雨欲來的表情,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了,他只擱筆道:「旁人可跟我沒半點關係,這葉家姑娘病了可別攀扯到我的身上來。難不成,你還能給我納妾?」

  「……」

  顧懷袖那眼神頓時微妙了起來,皮笑肉不笑道:「若是二爺覺得那家姑娘不錯,我還是能拉下臉來為您說上一說的,我可不是那什麼小肚雞腸的人。」

  這世道就沒幾個人說真話,顧懷袖這話更是假得不能再假。

  張廷玉豈能不知她是個什麼德性,也不緊不慢地勾著唇,把玩著放在旁邊得一把白玉鎮紙,「人家葉家兩位公子之中,可有一位是前年的舉人,可比我厲害多了。這樣的門第,我張廷玉,高攀不起啊。」

  顧懷袖道:「這消息也就是婆子們耳朵靈才聽見,只是不知道這十里八鄉會傳成什麼樣子。你且看著吧。」

  這事情還不大好辦,畢竟兩家是鄰居,就算是關係不好,也不能做得太絕。

  且等著吧。

  等著等著,葉家的消息沒來,只說是在治,能不能治好就另說了。

  可葉家的公子竟然遞了帖子來拜府,說要結識結識張廷玉。

  葉家大公子葉朝成,乃是前幾年江寧鄉試的第三名,在這桐城可風光了好一陣,只是三十年的時候沒中進士,還要等下一次春闈了。

  不過單從功名上來說,這人還要比張廷玉厲害。

  本朝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是同屆的考生,不管是家裡背景如何,一律以進士排位來論,見著比自己名次高的都要敬著幾分。

  所以這葉家公子來見,張廷玉還不好不見,客客氣氣給接待。

  顧懷袖在屋裡聽說葉家公子竟然來見,老覺得心底不踏實。

  如此連著三五日,那葉朝成竟然今天來約張廷玉談詩,明天一起出去游河,後天大家三五成群出去踏青……

  反正每天葉家公子都能找到事情幹。

  顧懷袖也遠遠見過那葉家公子一面,看著像是個文人,不過眼神很含蓄,透著一股子懦弱感覺。

  她一見,便對這人生不出好感來。

  結果今晚,張廷玉終於說出了一件大事來。

  「今兒葉朝成終於跟我說了正事。」

  張廷玉躺在床榻上,顧懷袖已經脫了外面衣裳,坐在妝鏡前面卸下頭面首飾。

  聽見這話,她動作一頓,只道:「我早知道那一家子是沒安好心,黃鼠狼給雞拜年,就看看什麼時候殺了你這只家禽了。」

  她說話刻薄,張廷玉歎了口氣:「想必你也猜到了。」

  「是跟你說他妹妹的事情?」顧懷袖現在特別想再把那牆給砌高三丈,氣死隔壁那葉家姑娘不可。

  相思病你就相思病吧,喜歡個男人又不是什麼錯事,雖則張廷玉已經是個有婦之夫,若這姑娘畢生的願望也不過進張家門來當個小妾,顧懷袖也只能誇讚一句「葉姑娘好抱負」。

  只是原來就傳說這葉家姑娘瘋瘋癲癲,不知道是不是腦子真有病,哪裡能進得了張家門?

  更何況,葉員外的眼界兒可高著呢。

  也不知道隔壁葉家是怎麼想的,更不知道葉朝成他妹妹到底病成個什麼樣。

  顧懷袖自己是不信有相思成疾這一種說法的。

  況且葉家姑娘見了張廷玉才幾天啊?

  這就相思成疾?

  啊呸!

  這得是逗我呢!

  心底已然厭惡了這裝腔作勢的葉家人,顧懷袖皺著眉,「是跟你提了提他妹妹,還是具體說了病情,或者是什麼更有意思的話題?」

  「他提了一下,先問我是不是有個妹妹,也就是望仙,然後才說到他妹妹的。只提是病了……」

  只是說話的時候,對方一直在看張廷玉的臉色,偏偏張廷玉真是淡定極了,一點痕跡都不露。

  張廷玉也是不齒這葉家的行事作風了,要什麼直接來,試探來試探去,一點也不直接。

  他把對方的心思看得明白,人家自己還以為計策高明,不露痕跡呢。

  說到底,就是一群眼光一般的。

  顧懷袖拿梳子輕輕地刮了刮髮梢,又放下來,打了個呵欠吹熄蠟燭,鑽進暖烘烘的被窩裡。

  她道:「甭管這葉家姑娘是不是有病,我得先把這一家子給堵死了不可,明兒去葉家看看。」

  「去葉家?」張廷玉沒想到,顧懷袖竟然會這樣說。

  顧懷袖卻已經困了,只道:「睡。」

  次日起來,廖逢源那邊差人來送信,已經開始有了行動。

  這一次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似乎是沈恙覺得事情有利可圖,鄔思道那邊一說,鐵算盤沈恙沒過幾天就同意了。

  很快茶行這邊就要開始漲價,甚至在今年收茶的時候使勁兒往下面壓價,更為合情合理一些。

  到時候上下事情一起來,壓都壓不住,自然有人要被收拾的。

  張英那邊正在想這事兒的法子,若是恰好這時候鬧起來,還正好有他來管,可謂是嚴絲合縫,剛剛合適。

  顧懷袖知道消息,卻不過問此事太多,爺們的事情讓爺們折騰去。

  鄔思道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有這一位後世挺出名的紹興師爺去幫著廖逢源,大約是真的要大吉大利,財源廣進了。

  至於她,一早便著人備好了厚禮,還有一些確定不會出問題的補品,先給葉家遞了拜帖。

  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張葉兩家一直是沒什麼往來的,忽然有了葉家的大公子來跟張廷玉說話,現在張家二少奶奶又來遞拜帖。

  真是怪事兒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風言風語也有,都說葉家姑娘得了病,早不病,晚不病,怎麼張家二公子回來她就病了?

  兩家不過一牆之隔,這是早年修的宅院,沒那麼多講究,現在問題就大了。

  聯想起二少奶奶忽然將牆砌高了三尺,人們頓時好了奇:喲,這還有貓膩啊!

  小小一個桐城,人人都把耳朵豎起來等著聽消息呢。

  葉家那邊卻是沒想到,張家二少奶奶竟然登門來拜訪。

  這一下,葉家是有些措手不及,竟然讓葉夫人出來迎顧懷袖。

  葉夫人體格風騷,年紀三十許,看著風韻正足,只是顧懷袖看她眼神躲閃,似乎還有些心虛感覺。

  「二少奶奶登門來訪,真使咱們這裡蓬蓽生輝呢。」

  「葉夫人不必客氣,兩家鄰里,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與夫君才回桐城來住,可說是人生地不熟,往後還要仰仗著鄰里幫忙的。」

  顧懷袖說話也客氣得很,不過現在越客氣,後面預備著打臉得大招也就更駭人。

  今日,她來葉家的理由很充分:「昨兒我家爺跟夫人的大公子一起游春,聽大公子偶然提起令愛,彷彿害了什麼隱疾。我想著男人家不如女人家心細,令郎又與我夫君交好,我不來看看也說不過去,因而來叨擾一番,您不嫌棄,還如此客氣,倒使我汗顏了。」

  反正葉家大公子什麼出格的話都沒說,只是拿話去試探張廷玉,今兒顧懷袖也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就來看看著葉家姑娘。

  她話都說了,葉家還能不讓顧懷袖見人嗎?

  更何況,這葉家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怕是葉家人比自己還清楚。

  若是對這一檔子事兒沒意思,盡可直接將葉家姑娘的病給忽視掉,左右不過內院之中一個女人,翻不出風浪來。張葉兩家關係不好了好幾年,這兩天忽然走動起來,能不讓顧懷袖生疑嗎?

  葉家若沒心思,就不走動了。

  現在他們既然動了心思,就更不可能拒絕顧懷袖了。

  任是誰都不會想到,顧懷袖今天來這一遭的目的。

  憐只憐這葉家根本不知道張家二少奶奶的底細,能被顧懷袖帶來江南的丫鬟婆子,也都不是多嘴多舌的,桐城本地人只當顧懷袖是個好說話的賢良淑德夫人,根本不值她曾有過那那一沓「輝煌戰績」。

  怕是葉家人看顧懷袖如此知書達理,還以為事情能成呢。

  顧懷袖在沒見到那葉家姑娘之前,也是什麼都不暴露,平心靜氣地跟葉夫人許氏聊天,順便套套話。

  葉夫人歎著氣:「我家的姑娘,生下來的時候倒是身體康健,就是性子不大好,年方十六,正是韶華之中呢。在這桐城,芳華也是一等一的。」

  顧懷袖身邊的丫鬟聽見這話就默默笑了,葉家夫人說話真是一點一不聰明,只要張家二少奶奶在桐城是,誰還敢誇自家姑娘是「一等一」,班門弄斧罷了。

  可葉夫人還沒覺察出來,她已經是說順嘴了,早順著想好的說辭扯了下去。

  在葉夫人的口中,葉芳華姑娘真是賢良淑德,溫柔端莊,天上僅有,地上絕無。

  顧懷袖走了一路,聽了一路,不過短短幾步,差點瞌睡了過去。

  葉夫人這一張嘴,也真是能說。

  她將顧懷袖往內園引,又見過了葉朝成媳婦龔氏,葉二公子年紀尚小還未娶妻,府裡女眷也就葉夫人婆媳兩個。

  三個女人一台戲,嘰嘰喳喳說了有小半個時辰,顧懷袖才說自己給葉姑娘帶了補品,想要去看看。

  葉夫人與她兒媳對望一眼,似乎覺得事情有戲,便引了顧懷袖去。

  江南的宅院,不同於北京四合院改出來的大宅,都是宅院相結合。葉夫人說葉芳華住在流芳齋,還在養病之中。

  顧懷袖抬眼便看見一處雅致的院落,儘管對葉家人不喜,卻也不得不佩服一下這江南風情的精巧。

  「姑娘,您好歹吃一點啊。」

  「……呵呵……」

  「姑娘,您吃一點吧,回頭奴婢又要被夫人責罰了。」

  「公子……」

  「唉,又癡了……」

  還沒走近,便聽見裡頭的說話聲。

  顧懷袖想著,方纔那笑聲跟喊著「公子」的聲音,應該就是之前那個葉姑娘了,這聲音也有些耳熟,是幾天前隔著院牆聽見過的聲音。

  只是這對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莫不是真瘋了?

  相思成疾大多因為時間長才成,三五天就能得了相思病,也不知該說她家那二爺拈花惹草的本事太厲害,還是說這張家的姑娘太脆弱?

  相思?我且讓你相思個夠!

  葉夫人看似驚慌地喝止了裡面的丫鬟,「雙喜你還不伺候著小姐?現在小姐什麼胡話都說,叫你不緊著點心,回頭我扒了你的皮!」

  說完,她卻又回頭來看顧懷袖,有些歉意,又帶了幾分試探:「都說是家醜不外揚,可我家姑娘這事兒,您應當也是有了耳聞。唉,大夫都說她這是得病了……」

  顧懷袖心裡差點笑瘋,嘴上卻順著她話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有什麼病?我那邊從京城帶回來不少的藥材,若是有什麼能幫的,您儘管開口。」

  若是有什麼能幫忙的,您儘管開口。

  這話說得好聽啊,葉夫人婆媳聽見顧懷袖這話,真是要樂得一張臉都開花了。

  事情其實並不那麼複雜。

  葉家姑娘生下來的時候自然是康健,可偏偏小時候摔壞了腦子,被慣壞了,性情驕縱,有些瘋瘋癲癲,這桐城裡都算是知道這件事。

  所以雖然葉姑娘到了年紀,及笄之後也沒什麼顯赫人家來提親。

  好歹他們葉家還是個望族,尋常人家來提親他們是看不上的,可若不是平常人家,誰看得上他們這腦子有毛病的姑娘?

  恰好前些天張家二公子回桐城來住,他們原來也沒注意。

  葉家姑娘愁嫁也不是一時二時的事情,慢慢物色也就是了。

  誰也沒想到,事情竟然能跟張廷玉扯上關係。

  葉姑娘那一日登上花架,去攀摘梅花,結果也不知道越過牆看見了什麼,竟然一下跌了下來。

  當天晚上,葉芳華就迷糊了,口裡只喊著什麼「公子公子」的,一副吃吃笑的模樣,嚇得府裡人趕緊找了大夫。

  其實葉姑娘也不是瘋了,就是癡了。

  葉家人前後一想,那一日回來的不就是張家二公子嗎?

  怕是葉姑娘那一日爬了牆,看見了張家二公子,一下相中了。

  癡著的時候,瘋瘋癲癲傻笑不停;清醒的時候,則以淚洗面,鬧著要嫁給張家二公子,還說什麼做妾也行。

  葉員外就這麼一掌上明珠,打小腦子有毛病就罷了,臨近了出閣還這樣折騰,不是給他找麻煩嗎?

  原本他也顧念著葉芳華,想著怎麼也得給配個好人家,平白鬧出這件事,還被人給砌高了牆,這不是又打臉來了嗎?

  現在桐城風言風語傳得不行,葉芳華自己作壞了自己的名聲,哪裡還嫁得出去?

  一長串的問題接連過來,葉員外真是差點愁白了頭髮。

  葉芳華不知廉恥地喊著什麼非他不嫁,還是瘋瘋癲癲。

  葉員外沒主意,葉夫人卻已經有了決斷,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們的女兒,現在嫁不到別的人家,也只能背水一戰,試試張家了。

  葉員外原本厭惡極了張家,可他大兒子葉朝成眼光倒是長遠。

  張英在朝中權勢日重,也曾擔任鄉試會試的主考官,若是有這樣一個人來幫扶著,跟張家搭上了關係,葉朝成科舉之路不就是順順遂遂了嗎?

  葉朝成只跟葉員外說了一番話,便將他說服了。

  而今,葉員外也只能長歎一聲,索性放手不管,任由人折騰了。

  他倒是想叫人來直接打死了這女兒,卻又捨不得,畢竟是親生骨肉,沒病沒災的時候,葉芳華也挺討人喜歡。

  現在,且隨了她這一回。

  本來就瘋瘋癲癲,作了妾,其實也不算什麼……吧?

  葉員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自來姑娘家壞了名聲,不是投繯自盡,便只能嫁給那男子,現在還有什麼好辦法?更何況,大兒子有自己的打算。

  於是,才有了今天顧懷袖在這裡受到種種重視的一遭事情。

  她嘴裡說著「有事您儘管開口」,可心裡想的卻是「你開你的口,我絕不伸手幫忙」,心口不一地忽悠著人,一副賢惠模樣地跟著人走進了葉芳華的閨房。

  那一日在牆頭上「驚鴻一瞥」,只瞧見個大概輪廓,今日一見卻發現人都瘦了一圈,眼睛大大地,還算嬌俏可愛。

  只是,這姑娘一見了顧懷袖,眼神便閃了一下。

  顧懷袖心思細得很,一下便注意到了。

  她不動聲色地跟著葉夫人走近,又看葉夫人進了拔步床裡面,抹著眼淚地哄葉芳華。

  葉芳華整個人一下變得怯怯地,往床裡面縮了許多,又鬧騰了一陣,才模糊地開口喊著「娘」,沒一陣又開始哭。

  於是,重頭戲就來了。

  「娘,芳華真喜歡他……娘……您不能棒打鴛鴦……女兒薄命,不敢奢求……公子……公子……只盼得公子多看我一眼……娘……你跟爹不要罵我……」

  話很混亂,可是顧懷袖很懂得撿重點來聽。

  顧懷袖輕笑了一聲,卻道:「葉夫人,葉姑娘這病,我卻是見過的。這兩天在外面也聽了一些風言風語,今日來也是帶著一些目的來的,只是不知……」

  葉夫人一下就安靜了,只有那葉芳華縮在被子裡面,一雙眼骨碌碌地看顧懷袖,沒一會兒又開始哭鬧起來。

  葉夫人做出一副赧顏的樣子,終於還是屏退左右,把話給說開了:「二少奶奶既然聽過,我這裡再遮遮掩掩,那反倒是落了下乘。我閨女,那一日在院牆上對張二公子驚鴻一瞥,卻是一見傾心……她……唉,她卻是一下就病了,您看這人都瘦成什麼樣子?我與老爺就是憐惜她從小瘋瘋癲癲,樂樂呵呵,從來沒有這樣淒楚的時候,為了女兒,只求她平安便好,別的都不求了……」

  說句實在話,這葉芳華看上去也就是瘦了一圈,算不得病弱,現在縮在上面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來。

  顧懷袖只覺得她矯揉造作,心裡想著張廷玉即便是要納妾,也不能納這個模樣的啊。

  葉員外號稱是員外,也不過就是自己捐的,這跟正經的官員可差遠了。所以葉家跟張家比,那是不自量力,真讓葉姑娘進了張家門,那還是抬舉她的。

  顧懷袖手裡捏了條綢帕,輕輕地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垂眸時只見得滿身溫婉氣質。

  她緩聲道:「出了這等的事情,也合該您跟葉員外難過。便是我這樣與葉姑娘素昧平生的,見了也心疼,我這人就是心軟,見不得這樣嬌花一樣的姑娘受苦。」

  越是見不得她們受苦,越是要努力讓她們更苦,等她們習慣了哭,不就覺得不苦了嗎?

  顧懷袖天生這樣一副怪理論,只是旁人不知,還以為她真的宅心仁厚呢。

  顧懷袖見葉夫人安靜地聽著,又微微一笑,繼續道:「聽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我今兒來便是帶著解決的法子的,只是不知……」

  「二少奶奶,您儘管說。」葉夫人真是對顧懷袖下面的話迫不及待了。

  聽著顧懷袖這話的意思,下面就該主動提出迎葉芳華過張家門了吧?

  興許,為著客套,還要說什麼「這法子定然能解決了葉姑娘的病,可就是委屈了姑娘一點」這樣的話來。

  葉夫人已經準備好了回話,她有些緊張地捏了捏自己手裡的帕子。

  顧懷袖將她這動作收入眼底,唇邊笑弧卻忽然諷刺性地拉大。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相思之情,自然還需要相思來醫。南國有相思子,枝葉根皮皆有劇毒,果實更狠更毒,名之為『相思子』。」

  話,已經開始漸漸有些不對味兒了。

  可葉夫人大字不識的幾個,這一首詩膾炙人口,她聽過,卻不明白更多。

  相思子乃是劇毒之物,她只聽明白了這個。

  顧懷袖好整以暇,一捏嗓子:「傳聞害了相思病的人,有這樣一道偏方:以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成粉,入藥煎服,有奇效。葉姑娘也可照著此方來,保管一貼藥煎服下去,便飄飄乎如駕鶴西去,羽化登仙,一解相思之苦。從此啊,極樂無憂!」

  說完,顧懷袖甩袖子,儀態萬方地轉身,搭著青黛的手往回走。

  葉夫人回過味兒來,萬沒想到顧懷袖前後言語差距如此驚人,只嚇得兩眼一瞪,氣得想要破口大罵,可一口氣沒提上來,竟然給氣暈了。

  頓時葉家一陣雞飛狗跳。

  顧懷袖出了葉家門,青黛回頭便啐了一口:「一家子狗東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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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3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不要臉

  張廷玉一看她進來時候的臉色,便知道顧懷袖又不高興了。

  大早上起來就聽見人說她去隔壁葉家了,這會兒一臉悻悻地回來,像是吃了虧。可要說顧懷袖吃虧?張廷玉打死也不信啊。

  顧三哪裡有吃虧的時候?

  但怕是她讓別人吃了虧,還要甩出一副臉子來給別人看的。

  「像是得勝歸來?」張廷玉渾不在意地打趣她。

  顧懷袖差點被隔壁那家人的無恥給氣得肺都炸了,只往旁邊的紅木蝙蝠紋圓凳上一坐,她冷笑了一聲:「早知道這裡有這麼糟心的鄰居,還不如找個別院來住下。人家好歹自詡為大戶人家,正經一個姑娘家對你一見鍾情,上趕著要給你做妾呢。」

  張廷玉樂呵了,「那你答應了?」

  顧懷袖甩他白眼:「你若想我答應,我立刻就去回,只是抬回來個死人,你記得也要跟人家洞房花燭夜。」

  「死人?」張廷玉原不過是玩笑話,平白聽顧懷袖冒出來這麼一句,有些奇怪。

  顧懷袖不雅地剔著自己手指甲,那表情閒閒,眉眼淡淡:「那家姑娘不是害了相思病嗎?自古什麼病找什麼藥,我從我娘家嫂子那裡聽說過一貼秘藥,就開給她了。」

  張廷玉凝眉思索片刻,便已經有了答案:「相思子?」

  「不愧是熟讀四書五經,二爺腦瓜子轉得挺快嘛。」顧懷袖敲著桌面,一副嫌惡的表情,「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一口氣煎服下去,不死也去她半條命。裝,讓她裝!」

  要進來作妾,就要有個當妾的樣子。

  顧懷袖心裡想著,她雖怎麼也不可能主動給張廷玉納妾,可你想要進來當妾至少要敬著她這正室夫人啊。

  要來,你就光明正大跟我說;裝?你能裝,我顧三更能裝!

  怕是前面那葉夫人還以為自己賢惠,肯定能成全了這「一見鍾情」的美事,結果顧懷袖張口扔出個歹毒的法子,便揚長而去,不知道葉家那邊亂成什麼樣呢。

  張廷玉長歎了一聲:「也就你有這膽子隨便跟鄰里撕破了臉,回頭兩家肯定交惡了。」

  顧懷袖是忍不得,這事兒也沒法忍。

  她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都要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能不反擊嗎?且看他們還有什麼後招,我日子正無聊,她們若是想鬥,那就鬥著吧。」

  蠻橫撒潑不講理,該用的伎倆一個不少,該甩的無賴更要全套地堆上去。

  顧懷袖盤算著,等他家姑娘下次再出什麼招,自己要找個更妙的法子給她堵回去。

  「與天斗與地鬥,與人鬥,你是其樂無窮,只是別傷了自己。」

  張廷玉警醒著她,勸她別得意忘了形,末了卻又問道:「那相思子的方子,真有效用?」

  顧懷袖抬眉,眼珠子一轉,便笑道:「這倒真是孫連翹說的,二爺想幹什麼?」

  「若真有奇效,不如你為我煎一貼,教我服下,也好過我整日苦相思於你,而你於我無動於衷又鐵石心腸。」

  如此,便可一解相思了。

  他笑吟吟地望著她,顧懷袖卻不知怎地臉皮子薄了起來,臉頰飛了紅,卻笑罵他:「臉皮甚厚,大白天說這情話都不帶臉紅的。」

  張廷玉怡然:「卿已雙頰敷紅,廷玉何必臉紅?」

  早知這人臉皮厚,可沒想到厚到這個程度。

  顧懷袖懶得搭理他,很快轉移了話題:「到這邊幾天了,龍眠山祖宅那邊已經叫人打掃下來了,你昨天說要去看看,外頭鄭伯已經叫人備好車了。」

  「那邊今日下午過去吧。」

  張英早年困厄的時候,隱居龍眠山,那地方也是清幽。

  龍眠山倒不高,江南丘陵地帶,山環水繞,卻是風光秀麗之所。

  上午張廷玉與顧懷袖說了,下午馬車便直接出了張家大宅,往城外龍眠山而去。

  桐城三面環山,也產茶,正值清明節後,採茶的時期,山腰山腳下看得見許多衣著簡樸的茶農,忙碌在山上採茶。

  顧懷袖撩開簾子,便見著了這場面,忽然一怔。

  她回頭來看張廷玉,卻看見他也瞧著外面。

  兩個人這是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哄抬茶價的事情,為著看上去更正當,必定要壓著茶葉從茶農手中收過去時候的價。

  張廷玉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顧懷袖聞言,默然無語。

  車行途中,山道艱難,顛簸得過分,不得不下來行走。

  後面跟著的小廝們馬車裡拖著東西,倒是只能放慢了在後頭跟著。

  桐城不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尤其是在龍眠山這一帶,產茶雖豐,可茶農大都家境貧寒。

  畢竟,桐城雖然產茶,可名氣和產量都無法跟別的著名產茶區相比。

  路上遇見個採茶的姑娘,背著個小背簍,嘴裡哼著的山曲兒,清麗動聽,顧懷袖停下來聽了一會兒。

  她轉過頭看張廷玉,卻道:「桐城本地,茶如何?」

  「都說『龍眠山上茶,紫來橋下水』,桐城本地小蘭花茶,也算小有名氣。每年清明一過,茶商就已經下來了。今年清明已經過了,前一陣聽說茶商已經到了桐城內,茶農這邊會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茶農去談價錢,談好了大家便一起將茶給賣出去。今年,也不例外的。」

  張廷玉很平靜地說著,從山道旁邊過去,正遇上兩個迎面走過來的老伯。

  兩個人正在說著事情,一副憂愁模樣。

  「去年的茶葉都還一錢八,今年就已經壓到了一錢三,這日子要怎麼過……」

  「看著今年茶產得不錯,竟然碰上這檔子事兒。」

  「說什麼收過河錢,還不知道怎麼談呢。」

  「等著老頭那邊來消息吧,先把茶摘下來再說。」

  「也對……」

  他們走過來,抬頭看了徒步而行的張廷玉一眼,忽然停下腳步來:「是桐城張家的二公子吧?」

  往年張英在龍眠山祖宅隱居的時候,跟這些人的關係都很不錯,他們認識張廷玉也是尋常事。

  張廷玉停下來聽他們說話,插了一句嘴道:「聞說松江府的茶葉能賣到每斤三錢,怎聽著幾位老伯的說辭,像是只有一半不到?」

  「外面茶葉賣價,那是茶商手裡出來的,咱們龍眠山出來的茶,能到一般價便算是謝天謝地了。往年都是一錢八,今年見了鬼,竟然只有一錢三。辛辛苦苦這些日子,茶葉若是今年這個價……唉!」

  其中一個老伯狠狠地歎了一口氣,另一人也是連連搖頭。

  這二人都是憂心忡忡的模樣,茶葉若是這個價,茶農們可就無以為生了。

  張廷玉已經將二人的話給聽明白了,桐城這裡還不是茶葉的主要產區,卻不知別的地方現在都是什麼模樣。

  他道:「我今年回來的時候,一路過大運河,瞧見來往的商船都交了過河錢,一艘載著千兩銀貨物的大船,一路要交出去二百兩銀子,越是大商給的錢越多,想來這事……」

  「都是漕河上那幫孫子幹的事兒!」

  他們也從茶商的口中聽說過這件事,「好歹都是跟咱們這裡合作了許多年的茶商,不至於在這種小事上哄騙我們,唉……聽天由命……」

  說著話,兩名老伯又告別了張廷玉,說是要往桐城那邊去探探消息。

  張廷玉背手站在山道上,有一會兒沒說話。

  他回眸瞧著顧懷袖,只道:「你曾同我說,臉厚心黑,方能成大事,當時我不覺得,而今才發現……我對這一切,無動於衷。」

  茶農生死,在他眼底已然不足道。

  或者說,太淡。

  因為他的眼光很遠,遠到能看到朝堂上起伏的風雲,而眼下的這些事,都只能算是構成風雲的一些小事。

  顧懷袖上去拉他的手,兩個人手握在一起往前面走。

  「即便你不出那一條計策,事情也遲早會壓不住的,現在是茶商們主動壓價,再過得一陣指不定就是不得不壓,結果都一樣,不過早遲罷了。」

  話不過是安慰,張廷玉能出此主意,自然想過如今會發生的一切,如今看了,卻也只走自己的路。

  山道還長,越過了幾道彎,瞧見鋪在山間的龍眠水,便知道祖宅已經近了。

  整個江南幾乎所有的茶農,都被今年茶商給出的茶價給嚇住了。

  各地茶農都鬧了起來,可是各地茶商就是不鬆口,咬定說要交過河錢,不往這邊壓著價,販茶根本無利可圖。

  西湖杭州更是民怨沸騰,不把今年採下來的新茶給賣出去,放在家裡就不值錢了。

  年年收茶都沒出過事,偏生今年出了這麼多的蛾子。

  有人咬著牙,賣出去一批低價的新茶,又經由水道一路往北走,從南到北,茶價一路走高。

  原本三錢一斤的茶葉到了京城,竟然直接賣出了二兩銀子的高價,驚嚇壞了京城無數飲茶人家。

  茶價的變動,順勢波及到米布等物,沿著大運河兩岸,沒過幾天就亂了套。

  桐城距離大運河有一段距離,也不在長江邊上,所以受到波及的時間很晚,以至於現在張廷玉才聽說茶商來收茶的事情。

  本來事情已經這樣嚴重,茶商們好歹該壓一壓事情,哪裡知道各地的茶商不但不給茶農們漲價,還要繼續壓價,說是南北運輸的過河錢又漲了。

  茶,本是小事,一天不喝茶不會死,頂多關係到茶農茶商的生死。

  可是米就不一樣了,沈鐵算盤能量極大,一旦被廖逢源這邊說服,立刻就去聯繫了米行布莊等等行當的領頭人。沿河各地商賈久為過河錢所苦,尤其這年變本加厲,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索性豁出去了要跟漕河這邊鬧到底。

  有一個沈恙出來牽頭,雖然只是茶行布行這邊的人,可名聲在外,人人跟著一起鬧。

  管你是大商小商,這會兒全在折騰。

  下面的茶農鬧,絲農鬧,就是正正經經種地的農民也要鬧!

  更甭說中間的商賈,連聲地起來跟官府抬槓。

  張廷玉祭掃了回去還沒兩天,外頭消息就已經炸了鍋。

  江寧府那邊已經出了亂子,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一夥人忽然砸了米鋪,又砸了布莊,差點打死了幾個茶商,最後甚至圍了漕河兩道的衙門,官兵見聲勢浩大不敢阻攔,連衙門都被砸爛了半扇。

  任內出了這樣打的亂子,知府原是想壓,可怎麼也壓不住,也不知是誰忽然將這件事給捅了上去,事情一下就變大發了。

  京城暢春園這邊,還是安安靜靜的一片。

  今日進去之前,張廷瓚特找張英耳語了一番,張英一聽,真是個萬萬沒想到。

  他給張廷瓚打了個手勢,叫張廷瓚先退下,這才往前面緊走兩步,追上了前面的李光地。

  這倆漢臣,雖然經常政見不和,可都是為國為民,有共同語言啊。

  張英上去就跟李光地說了這事兒,李光地眉頭一皺:「果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張英嚴肅得很,這件事他早收到過消息,原是一直在想事情遲早要發生,也萬萬沒想到今年立刻就鬧起來了,這也巧合得太古怪了。

  但是這件事相當嚴重,也懷疑不起來。

  二人說了事情,立刻往清溪書屋走。

  今日皇上還在這裡聽政,召集眾臣進去問話呢。

  索額圖、納蘭明珠這些重臣已經先到了,張英李光地上來便自動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康熙爺剛剛批了一道折子,看見人都來了,便道:「今日政事不忙,天下各地無事,一會子咱們君臣同樂,喫茶去。」

  張英與李光地對望了一眼,沒出聲兒。

  康熙爺自己起身,將折子扔下,叫身邊三德子帶著,一起往觀瀾榭去,又叫宮女們擺了茶上來。

  眾人謝了皇帝隆恩,而後落座。

  張英捧著一碗茶,李光地也捧著一碗茶,對面的索額圖還是捧著一碗茶。

  李光地給張英使了個顏色,張英假裝沒看到,李光地這一回急了,這老小子閒不住,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想問問張英啥時候說這事兒。

  張英那個老神在在,根本不搭理李光地。

  這一回,被坑的人成了李光地。

  康熙眼珠一轉,便已經瞧見了李光地:「李光地啊……」

  李光地脖子裡激靈靈地冒出冷汗,一下想起當初自己頻頻看西洋鐘被抓時候的場面,忙將茶碗一放,起身回話:「微臣在。」

  「今兒一直看張英幹什麼呢?你倆有什麼小話,瞞著朕?」康熙笑了一聲。

  張英也連忙起身,道一聲:「微臣不敢。」

  現在已經是絕佳的機會了,李光地也不是完全拎不清的,他只故意吞吞吐吐道:「萬歲爺您不知,我來的時候還跟張大人說今兒一定要討碗茶來喝,或者讓萬歲爺您賞幾兩茶葉回去……」

  「還敢跟朕討東西?」

  康熙詫異了,「合著你倆大臣整日裡不務正業,剛才是琢磨著怎麼跟朕要茶葉?」

  張英道:「萬歲爺,話也不能這麼說啊。微臣等家中無茶待客,已然捉襟見肘,寒酸極了。」

  幾個滿臣都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就是太子一黨的索額圖,也根本沒在意,只譏諷道:「漢臣就是漢臣,一副窮酸模樣。咱萬歲爺給了你們俸祿,你們還上趕著要這要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光地不高興了,雙手往身前一交,陰陽怪氣道:「索大人是不擔心自家沒茶喝的,豈知我與張大人的苦?外頭茶價都翻了天了,我一個月的俸祿都未必買得起十斤新茶,唉……命苦喲……」

  康熙前面聽著還樂呵呵地,現在立刻就回過味兒來了。

  他臉上表情一下陰了下來,掃了一眼索額圖,又看了看站在那裡的張英跟李光地。

  這下坐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要壞了。

  有的事情,不說的時候沒事兒,一說就出大事。

  方纔在清溪書屋,皇帝還高高興興地說現在「天下無事」,結果一轉臉李光地跟張英說他們這兩個大員都喝不起茶了,哭窮哭到皇帝跟前兒來,也是本事。

  就這還敢說天下無事?

  下面官員一向喜歡鼓吹天下太平,這下牛皮吹過頭,捅出大簍子了。

  整個京城打南邊來的東西,都貴得離譜,鬧得沸反盈天。

  索額圖原還想著這件事跟自己沒關係,議事出去竟然遇見東路過來的太子。

  皇帝住在暢春園,太子也跟著過來了,索額圖是太子生母孝誠仁皇后的叔父索額圖本人一直是太子在朝中的後盾。如今太子聽聞康熙身邊的太監過來說偷聽到的話,差點嚇得丟了魂。

  他來就在索額圖跟前兒停住了:「索大人,這可怎麼辦啊?」

  索額圖一頭霧水:「什麼怎麼辦?」

  胤礽著了急,將索額圖拉到一邊來耳語一番,索額圖瞪大了眼睛:「糊塗!太子你糊塗啊!」

  胤礽道:「我哪裡想到會出這樣的岔子?更不知道下面竟然竟然敢這麼狠,原來那個王新命沒能保住河道總督的位置,新頂上來的這個靳輔不是咱們的人,就是個強脾氣。我原是攛掇著下面的人整他,想要把這些事情嫁禍到他身上,等下面過路的商旅鬧起來,靳輔肯定保不住他頂戴花翎。我哪裡想到,這些利慾熏心的商賈竟然會把事情搞得這麼大?」

  原本是想要誣陷靳輔,這個人是個刺頭,不聽使喚,也不結黨營私,所以太子很厭惡他。

  江南又是個油水豐厚的地兒,這裡怎麼可以沒有太子自己的人手?

  所以靳輔成了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非要把他給拔起來,才能放心。

  下面人便出了一條妙計,背著靳輔,使喚下面的人收過河銀子,錢該怎麼賺還是怎麼賺,只是把靳輔給架空了,他要治河就讓他自己去,旁人只管在大運河上撈錢。

  沿途各省,誰不甩開了膀子地撈錢?

  結果現在倒霉了,張英李光地這倆害人精,竟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

  事情大到這個地步,就不一定能如太子所願,推倒靳輔了。

  還是索額圖老辣,他聽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經過,便伸手一按,淡然道:「太子原來不過是想除掉靳輔,這件事左右與太子您是沒有什麼關係的。您啊,只需要在皇上聲音,討了皇上的歡心就好。這件事,反正是靳輔干的,下面人貪墨亂收過河錢,還是跟您沒關係,您是京城高高在上的太子,怎麼可能跟那些小吏扯上關係?要有,也是他們自己幹的,或者靳輔指使的。」

  索額圖的計策就一個,將計就計,必須找個替罪羊出來。

  現在事情雖然大發了,可也不是不能控制。

  只要把握得當,還是能把一切都退到靳輔的身上,眾口鑠金,這種把戲索額圖為官多年,手到擒來。

  他的鎮定,也使得太子冷靜了下來。

  兩個人又說了一陣,這才道別。

  太子胤礽,鬆了一口氣,便往回走,半道上碰見從觀德處出來的胤禛。

  胤禛上來打了一聲招呼,看太子面有喜色,便問有何喜事。

  胤礽冷笑了一聲,道:「可還記得你當初說如何逼死靳輔此人的法子?現下,事情雖然鬧大,可靳輔只有死路一條了。」

  河道總督靳輔,在王新命貪墨河銀之後頂上去的治河能臣,如今竟然似乎只有死路一條了。

  胤禛沒什麼話,只跟太子又回了觀德處,坐下來說話了。

  上面一開始查,消息漫散出去很快,整條運河上下頓時平靜了下來。

  商旅往來,前所未有地順暢。

  廖逢源見了,也只能歎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將手中的信封遞給下面人,一路叫人送去安徽桐城,便準備去看看在隔壁私塾教書的鄔思道。

  張廷玉收到信,已經是五天之後了。

  顧懷袖站在門口,看在外面那院牆,饒有興致地抱著手。

  「事兒成了。」張廷玉笑了一聲,他手裡有兩封信,一封來自京城,是張廷瓚那邊快馬送回來的;一封來自江寧,是廖逢源那邊過來的。

  信上的內容大同小異。

  只是張廷瓚言語之中似乎懷疑此事與張廷玉有關,畢竟事情爆發的時機實在是太巧合了。

  可張廷玉就沒打算過回信,他習慣性地把信件給燒掉,只問顧懷袖道:「廖逢源那邊邀請著咱們往江寧一聚,你可想去?」

  顧懷袖還在看院牆,聞言回頭來:「去江寧?你怕是忘記了,江寧那邊還在查案呢。你的事兒是成了,可是河道那邊的事情還在查,亂得很,一查不知道又要查幾個月,還是留在這裡吧。」

  這倒也是,現在張廷玉若去桐城,可就麻煩了。

  他道:「這一回多半是太子那邊想要坑害靳輔這直臣,索額圖在朝中勢大,兩方誰能夠掰贏了還是個未知數。回頭若想去江南四處遊歷,怕也要等這件事落幕了。」

  顧懷袖走過來,端了茶喝,只道:「隔壁倒是有骨氣。」

  方纔見著,竟然有人上去,將那牆又給砌高了三尺。

  看樣子,葉家人覺得顧懷袖來他們家,是羞辱了他們一家子的人,連葉朝成都沒繼續往這邊走動了。

  昨夜裡也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瘋,葉員外竟然直接叫人來將牆砌高,以示兩家永不往來。

  現在桐城裡人人都在說這件事,兩家翻臉翻到這程度,也真是少見了。

  張廷玉道:「跟他們計較個什麼?小家子氣……」

  話音沒落,外頭忽然一聲大喊:「姑娘投繯上吊了!快來人哪——」

  顧懷袖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將手裡描金藍花茶碗往地上一摔,「上吊上吊,這幾天都上吊幾回了?!就不能來點有新意的死法嗎?!」

  張廷玉還沒來得及攔,便看顧懷袖直接踩著滿地的碎瓷片走出去。

  她往走院落裡一站,直接叫了旁邊的阿德:「拿個竿子把那砌牆的工匠給我戳下去!整日裡看著心煩!咱們砌牆的時候才花了多久,他這都砌了快兩天了。這世道真是個醜人多作怪,給你點面子還真當自己有臉了!」

  阿德完全愣住,沒明白過來。

  顧懷袖轉臉便訓斥他:「沒聽明白奶奶我說的話啊?叫你那竿子給他戳下去!」

  蹲牆上那工匠嚇得屁滾尿流,還沒來得及下去,阿德便已經拿了長竹竿過來,往他身上使勁兒戳,這工匠就跟走鋼絲一樣,一直在牆上躥。

  「哎哎哎——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張二少奶奶您饒了我,饒了我吧!哎喲,哎喲!啊!!!」

  說了一長串的好話,終於還是被阿德無情地戳中了屁股墩兒,一翻身栽進了隔壁牆裡。

  那邊頓時亂了套,府裡什麼事兒都趕在一堆了。

  「張家你們那邊幹什麼呢!欺人太甚!」這聲音是葉夫人。

  顧懷袖拍了拍手,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看著那修得坑坑窪窪的牆,冷笑了一聲:「你家姑娘不是投繯自盡了嗎?怎麼還不見她被黑白無常拘了魂走?您閨女剛上吊,您跟我這兒抬什麼槓啊!趕緊看您閨女去吧!一會兒,人家厭惡了這投繯自盡的法子,要吞金死,可就防不勝防嘍!」

  真要想死,幾百個法子都死完了!

  顧懷袖還真沒見過這樣厚臉皮一定要給人當妾的。

  怕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看上誰不好偏生看上她男人?

  喲,真不好意思,張廷玉是個倒霉催的,人這輩子不納妾了!

  想嫁?

  呸!

  就算你真投繯沒了,屍體也不能抬進張府來!

  倆字兒:做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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