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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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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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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1:02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自作主張

  那邊大理寺的案情尚在梳理中,御史公與大理寺卿忙得不可開交。

  查出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卻因為時日太久,無從考究。

  要將禮單上的明目都整理清楚,恐怕還要些功夫。

  雖然大理寺原本的任務,應當是調查王粲的死因。

  但此刻誰還管這事兒?

  兩年已過,是是非非都已說不清楚。

  當年的證據,更是已經無從尋覓。

  拿謀害王粲的罪名去套張曦雲,是行不通的。

  他在朝三十余年,與朝中百官關系盤根錯節。

  樹倒猢猻散。也只能是拿貪污受賄的名頭,讓他先吃一癟。再步步慢慢來。

  可誰知,張兆旭竟投案自首來了。

  道收賄之人是他,他頂替了父親的名義,在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形跡敗露,他不敢隱瞞。求情大理寺將他關押審問,他會坦白一切。

  大理寺內眾人頓時有些懵逼。

  這還怎麼搞?

  這日,唐毅穿著便服,站在宋問的院外。

  在走與不走之間掙扎許久。

  坐在樹頭的望風少年林唯衍看得實在心累,替他做了決定,對著下面喊道:“宋問,三殿下找你!”

  “哎喲?”宋問在後庖中,放下鍋鏟,有些受寵若驚道:“三殿下也會主動來找我?今日的黃歷是翻紅了吧?”

  唐毅扭頭就走。

  林唯衍打報告:“他跑了。”

  宋問隨手拿了包東西衝出來,喊道:“留住他!”

  林唯衍在上面大聲復述道:“他讓我攔住你!殿下您聽見了嗎?”

  唐毅忿忿咬牙,再轉個方向,自己回來了。

  尊嚴。

  為了他的尊嚴。

  宋問這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宋問看見唐毅一臉不情願的模樣,有些樂呵。轉頭對著人批評道:“我說的是留住他,不是攔住他!你不要隨意更改我的措辭,這其中的含義完全不一樣的好吧?不能體現出我對三殿下的尊重。”

  林唯衍望天。

  宋問舉起手裡的小包,然後翻開油紙,誘惑他:“請你吃東西,來嘛。”

  唐毅將信將疑的走過來。

  宋問送到嘴邊自己咬了一口:“特別好吃!”

  唐毅:“……”

  真特娘的是夠了!

  究竟是什麼意思!

  “裡面還有。”宋問對著院口大喊,“小五,上餅!”

  小五便端著一托盤用油紙包好了的東西出來。

  林唯衍跟著跳下,拿了一個。

  三人各自咬了一口,嚼吧嚼吧。

  宋問:“怎麼樣?”

  兩人點頭:“還不錯。”

  三人拿著個餅,坐在門口安靜的吃喝。

  場面一時非常和諧。

  唐毅吃完了,回味了一下,問道:“這是什麼?”

  “手抓餅。”宋問道,“方便不方便?出門可隨身攜帶,不髒手,不耗時。好吃又便宜。”

  林唯衍對著她真誠道:“那我可以每天出門。”

  宋問:“去你的!”

  於是林唯衍又伸手拿了一個。

  宋問翻著油紙,欣慰道:“我決定在商鋪裡賣這個。順便再賣些其他的。這樣大家可以邊吃邊逛,又老少鹹宜嘛。生意一定好。”

  “是不錯。”唐毅才想起來,“你那些鋪子都租出去了?”

  “沒嗷!所以才打算自產自銷嗷!”宋問捂著心口痛道,“哎呀,這戶部尚書怎麼還不找我呢?”

  “戶部尚書?”唐毅大驚道,“戶部尚書如今是宋太傅兼任,日理萬機,如何會因為這樣一點小事來找你?”

  宋問:“……”

  宋問拍額頭道:“最近聽見的都是什麼太子殿下少將軍,還有國師和各種尚書各種公,一不小心就弄混了。”

  唐毅:“……”

  宋問:“說到國師,他最近怎麼樣了?”

  “說到國師,你到底做了什麼?”唐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問道:“你是如何把真禮單交到大理寺卿手裡的?你又是如何確定自己手裡的是真的?”

  宋問道:“如果你我手裡的不是真的,那無論做什麼,都已經是於事無補了呀。”

  唐毅:“你這分明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它須得是真的,與它真的是真的,是兩件事。”

  “這兩日已經有好多人問我這個問題了。”宋問笑道,“可能是天意吧。事實證明,它的確就是真的呀。”

  唐毅聽她裝傻充愣的將話題推搡了回來,不滿道:“你不願說就罷了。何必神神叨叨的唬人呢?”

  宋問道:“其實知道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替人保守秘密,是一件不快樂的事情。”

  唐毅聽她這樣講,就知道她真的做了什麼不能言說的事情。便沒有再追問了。

  宋問隨口問道:“如何?大理寺那邊查得怎樣了?”

  “查?”唐毅道,“他自己全供出來了。”

  宋問大驚:“你說誰?怎可能?”

  唐毅道:“張兆旭,他去自首了。查也不用查,他供認不諱。”

  宋問又是大驚:“你說誰!怎可能!”

  唐毅看著她,認真道:“真是如此。”

  宋問:“然後呢?”

  “沒問。”唐毅道,“我為何要多管閑事?”

  宋問點頭:“對。這樣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

  多管閑事容易出人命。

  林唯衍手上動作一頓,忽然沉下臉來,說道:“張曦雲讓自己的兒子給自己頂罪了?他就這樣怕死?”

  “不會。我覺得不是。”宋問抱著手臂,咬唇思考道:“虎毒不食子。先前我同他談話,看得出,張曦雲對張兆旭還是很疼愛的。甚至不惜動用一切關系去幫助他,如今又怎會讓他去頂罪。”

  唐毅跟著道:“張曦雲只有一個兒子。平日裡寵溺非常,否則也養不出他這樣嬌縱妄為的個性。讓他去頂罪,是想絕後嗎?”

  宋問道:“何況,我覺得,張兆旭如果不去,張曦雲的處境,反倒不會這樣被動。”

  大理寺再如何彈劾,也就是貪污受賄一條。

  只有這一條,是有真憑實據的。

  貪污這種事若真要判,可以判得很重。

  若真要查,也可以查得很清。

  譬如朱元璋在位期間,前後六次肅貪,共殺貪官十五萬余人。

  各個全是死罪,絕無姑息。

  但誰人不知,為官也是發財之道呢?

  滿朝上下,有幾個人是真正清白的呢?

  就看陛下有沒有肅貪的心了。

  顯然陛下不是朱元璋。他們這裡也沒有過明朝。

  今上對張曦雲的態度,是偏袒的。

  那份禮單,只是列舉了張曦雲受賄的一部分。還算不得多觸目驚心。

  陛下若有心包庇,降職,罰俸,杖責,再或輕或重的處罰一頓即可掀過。

  張兆旭自作主張的湊上去了。

  冒用他父親的名義。越職,大罪。

  張曦雲不查或默許。瀆職,也是大罪。

  再加上貪污。

  好了嘛。

  事情更大條了嘛。

  林唯衍默默的將魔爪伸向了第三個餅。

  “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宋問嘆道:“慈父,真是多出敗兒啊。”

  溺愛養出來的兒子,容易坑爹。

  唐毅:“確是如此。”

  宋問滿是欣慰道:“這樣比起來,我倆上次坑了李洵,也不算什麼嘛。”

  唐毅:“……”

  “哎呀,不用猜我都知道,張曦雲現在在做什麼。”宋問道,“他在給他兒子求情。”

  被坑的爹,此刻的確在給他兒子求情。

  張曦雲跪在殿上,唐贄便由他跪著。

  就這樣跪了一上午。

  張曦雲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低聲啜泣。

  他頭發已經白了一半,身形也很是削弱。

  就那樣貼在地上,搖搖晃晃的,看著委實叫人心軟。

  唐贄忍不下去了,放下奏折道:“你有話要同朕說,你便說,非要在朕眼前找不痛快!”

  張曦雲開口,滿是沙啞:“陛下。臣,於公於私,不知該如何開口。”

  唐贄冷笑:“於私,你也會開不了口?”

  張曦雲:“臣想救親兒,可也知是在為難陛下。”

  “你也知是在為難朕?”唐贄勃然大怒道,“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張曦雲抬頭,重新往下重重一磕,說道:“陛下,臣有罪。罪難可恕。不求陛下法外開恩,但求替我兒一死。”

  唐贄狠摔奏折,氣得發抖:“張曦雲!你這是在威脅朕?”

  “愛子之心,人之常情。臣真心實意,如何敢威脅陛下?”張曦雲老淚縱橫道,“老臣就這樣一個兒子,自幼嬌縱,未多加管教,才釀成今日大禍。確實是臣的罪過。”

  唐贄沉默,喘著粗氣,側過了身。不願聽他多言。

  張曦雲:“陛下,臣當年人微言輕,卻有幸得君行道。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唯有忠心。竟不知不覺已三十余載。願陛下念及舊情,准臣一死。”

  唐贄聽他所言,如何不心痛?

  當年他還不是皇儲,當年他也沒有如今的魄力。

  張曦雲卻追隨於他,護在他左右,替他當下無數明槍暗箭。一路陪他走上皇位。

  彼時年幼。三十余年過去,卻再也沒有第二個,能叫他這樣信任的人了。

  張曦雲啊張曦雲,他如何會至於今日的地步?

  “西明寺下,臣遭人刺殺,陛下親自探望,握著臣的手說,‘子玉,你定要好起來。朕身邊,這有你了。’當年若非陛下,臣怕早已魂歸九天。陛下恩情,莫不敢忘。如今路過西明寺,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淚濕滿衫。”張曦雲哽咽道,“天底下何人,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老臣今日,卻要來為難陛下。心中,何其哀痛?”

  唐贄嘆了口氣。

  那也是替他擋的箭。

  他如今想起,又何嘗不是唏噓萬分?

  張曦雲提袖抹淚:“臣此一生,歷經幾番生死,早已看透。世間俗物,何以會放在心上?只是臣有罪,大罪。沒能教好逆子,叫他犯下大錯,竟連悔過的機會都沒有。”

  張曦雲磕道:“臣最對不住的,有兩個人。一是陛下,讓陛下失望了。二是犬子,叫他誤入歧途。此生無以償還,唯有一死,以償其罪。”

  殿上再次安靜了。

  許久後,唐贄沉沉嘆了口氣,道:“你起來吧。”

  張曦雲抬起頭,顫聲道:“陛下……”

  “你說朕,能奈你何?”唐贄搖頭道,“你說朕能奈你何啊!”

  張曦雲埋頭:“臣……有愧陛下。”

  唐贄於上首坐下,按著額頭,疲憊道:“不必說了。你先回吧。”

  張曦雲:“臣,告退。”

  張曦雲站起,跪了太久,腳底不穩,還打了個趔趄。

  復又站穩,退出殿門。

  唐贄看他模樣,又是嘆了一聲。

  抬起頭呢喃道:“朕也要老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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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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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何為蚍蜉

  唐清遠在宮中,等到了前進覲見的許賀白,便喊住他,走過去笑道:“先生。”

  許賀白對他致禮:“殿下。”

  唐清遠從內侍手中拿過一個盒子:“前不久長安來了一位工匠,手藝精妙。學生去見了,順便請他打了一支玉簪。只是用不到,便想著給姑娘,倒是不錯的。”

  許賀白後退一步道:“無功不受祿,這怕是不合適。”

  唐清遠笑道:“先生對我諸多用心。即不是無功,又不是賞賜,何來不合適啊?”

  許賀白不欲推搡,猶豫片刻便接過了。

  唐清遠似是松了口氣, 眉眼都愉悅起來。與許賀白談前幾日他教的兵法。

  正說到沒兩句,他母親便尋人來了。

  何貴妃道:“子源,原來你在這兒。”

  唐清遠神色一收,問候道:“母親。”

  何貴妃笑道:“許將軍也在。”

  許賀白欠身:“臣先行告退。”

  “將軍留步。正也有事,想同將軍說。”貴妃道,“這兩日,國師舞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本宮看,都是胡言。國師對陛下忠心耿耿,豈會在乎那些身外庸俗之物?”

  師生倆都側立著,沒有出聲。

  貴妃見他們沒有回應,便接著道:“你們不常說,水至清則無魚嗎?國師哪耐得住人家給他送禮?莫不是叫小人給陷害了?”

  唐清遠臉色有些難看。

  既是無奈, 又是心寒。

  貴妃道:“還煩許將軍,向陛下求求情。”

  唐清遠先道:“如何處置,父親自有定奪,臣子豈敢妄言。”

  貴妃:“可諫言,不也是臣子的本份嗎?許將軍,您說是吧?”

  許賀白沒有回答,微微欠身表示回應。

  唐清遠道:“先生不說有事嗎?先回吧。耽誤了先生的時間。”

  何貴妃下巴一點,問道:“許將軍手上的是什麼?”

  許賀白:“殿下送給小女的。”

  何貴妃上前一步,伸手打開,看見那個玉簪,頓時喜愛不已。

  拿在手上把玩,問道:“子源,你怎麼會送將軍這種東西?”

  唐清遠道:“送許姑娘的。”

  何貴妃看他一眼,笑道:“母親倒是很喜歡。”

  這說的明白了。

  唐清遠堅持道:“這是許姑娘的。”

  許賀白:“貴妃喜歡,臣不敢奪愛。”

  唐清遠卻是執拗道:“母親,下次我再讓人給您打一個。”

  何貴妃有些疑惑道:“你今日是怎麼了?”

  唐清遠倒想說,母親何時才能有些分寸?

  “殿下。”許賀白道,“臣想小女對這些也不是很感興趣。殿下抬愛,臣替小女謝過殿下。既然貴妃喜歡,臣便代小女轉贈貴妃了。”

  貴妃笑道:“多謝將軍。”

  唐清遠握緊了手,沒有出聲。

  “殿下。”許賀白大聲了一些喚道,“殿下!”

  “哦。”唐清遠方回神,低垂了眼道:“母親喜歡便拿去吧。”

  貴妃將盒子交給內侍,拉著唐清遠的手道:“莫忘了去向陛下求求請。你是太子,你父親總是聽你話的。”

  唐清遠有些無力。

  母憑子貴。

  在她眼中,朝堂根本沒有什麼大事,都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整個後宮之中,除了陛下,誰敢不看她顏色?

  她便以為天下也是如此的了。

  李伯昭下朝回到家中,李洵迎出來問道:“父親,如何?”

  李伯昭搖頭。

  李洵心中一駭:“莫非證據又被換了?”

  頃刻間力氣也像干了。

  李伯昭道:“不,是真的。”

  李洵:“那為何審不出來?”

  “手印都按了,你說審出來沒有?”李伯昭嘆道,“陛下反悔了。”

  李洵大驚:“豈可如此!”

  “別說了。”李伯昭拍拍他,“吃飯。”

  張兆旭的案件,陛下親判。

  罷免官職,不得入仕。鞭笞三十,罰銀百兩,閉門思過。

  對常人來說,這處罰算是很嚴重了。

  對張曦雲來說,真是法外開恩。

  百姓並不清楚他們究竟犯了何事,也不知道宋問呈的證據所指為何。原本就沒多大興趣。

  只知道有貪官被按律處罰,心中已是蠻高興的。

  如此一來,該放的不該放的,全給放了。

  鄭會被赦免,濫用職權的張炳成也未被追究。

  翌日。

  李洵照舊去到書院,很是郁郁寡歡。

  坐在書院前的長階上,心中氣悶,抬眼眺望遠處,手上無意識的動作著。

  “怎麼?”宋問打了把傘,坐到他旁邊:“不是你們最喜歡的騎射課嗎?怎麼不出去?”

  李洵道:“沒什麼?”

  “沒什麼在這裡坐著曬太陽?”宋問道,“感受一下汗如雨下的快感?你是不是傻了?”

  李洵摸了把額頭,才發現是真的熱。

  低頭道:“遍體身汗。”

  宋問呵呵一笑,這些小年輕。道:“既然如此,先生給你找個道士驅驅邪,你這種症狀,多半是被惡鬼纏身了。”

  李洵看著她,半是無奈半是氣憤,道:“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張兆旭被放了。”

  宋問道:“不然你想呢?想判他一個死罪?如果真這樣容易,你父親行事,還需要如此小心?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李洵搖頭。

  他只是覺得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他們赴險入死,卻敵不過人家三兩句話。

  李洵道:“先生,您就沒什麼好說的嗎?”

  宋問不甚在意道:“你想我說什麼?當年趙高犯下大錯,嬴政交由蒙毅處置。死罪都下了,嬴政念及舊情,最終還不是特赦了趙高?”

  李洵急道:“先生,您——!”

  宋問:“所以說嘛,別問我嘛,我沒什麼好說的。”

  “先生,您是將國師比趙高,陛下比秦皇?”李洵急道,“這二者,豈可相比?”

  “我不是比人,我是在比情。”宋問道,“一個人陪了你三十年,你舍得殺了嗎?三十年啊,你殺了他,世界上,往後,再也不會出現了。時間是永遠不會倒流的。”

  李洵不知該作何回答。

  正式因此,他才覺得無奈。

  “何況那是陛下啊。有幾個人能陪他三十年。輔佐,與陪伴,是不一樣的。”宋問道,“從此你的過去,只有你一個人,你忍心嗎?”

  李洵搖搖頭。

  宋問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不能叫陛下沒有私心。沒有私心是很痛苦的。”

  宋問拍拍他的肩:“李洵,你素來不需要我多擔心。只是歷練少了些。我相信你會明白的。”

  李洵整理了一下心神,道:“先生,國師既然無恙了,那您豈不是危險?”

  宋問:“這你就錯了,起碼我最近還是很安全的。國師不會來惹我,怕我都來不及呢。”

  李洵:“為何先生如此肯定?他哪怕不自己出手,也還有許多人聽他話。”

  尤其是這一次,原本朝堂鬧得這樣大,最終還是讓他蒙混過去了。

  陛下能如此偏袒他,怕是所有人心中,都是有些想法的。

  “他能和陛下求情一次,能求三四次嗎?人情是會消耗殆盡的,尤其是陛下。陛下對他雖然有舊情,如今也數十年過去了,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會有變化。”宋問道,“國師不是那樣爭一時意氣的人。這次他出馬,是因為張兆旭。如今風波難得平息,他豈會自惹麻煩?”

  宋問這樣的人,閑的蛋疼,也不敢去惹。

  來歷不明,行事乖張,膽大妄為,叫人琢磨不透。

  宋問拍拍他:“走著。快去上課。”

  宋問同李洵,一道去了書院的騎射場。

  本是騎射課,進士科的學子,卻和武舉科的學子,一道坐在旁邊的草地上。

  沉默無言,看著心情不是很陽光。

  宋問走到場上,將傘收了,隨手拿了架上一張弓,朝他們的方向射去。

  半空無力的落到地上,還沒射出幾丈遠。

  眾生在一旁噓聲。

  孟為道:“先生,您不會射箭啊?”

  “凡是和武力相關的,我都不會。”宋問道,“所以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人總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馮文述道:“比之不能,不公更叫人難過。”

  宋問在他們面前坐下,好笑道:“蚍蜉撼樹,沒能推倒大樹,便說這世間不公平嗎?”

  梁仲彥道:“我等若是蚍蜉,那御史公,太傅,與大理寺卿,也算蚍蜉嗎?那這顆大樹,天底下,還有人能晃的動嗎?”

  眾生紛紛應和:“不錯!”

  “不服!”

  李洵怕他們衝動:“大家都別胡說。”

  宋問對著梁仲彥勾勾手指:“你起來。”

  梁仲彥遂起身。

  宋問走到他面前:“你打我。”

  梁仲彥懵了一陣,舉起手道:“我沒有!”

  宋問:“嘖,我讓你現在打我!”

  梁仲彥匆忙收回手,背到身後:“學生不敢。”

  宋問道:“你比我強大,你為何不敢打我?我說了,凡是與武力相關的,我都不會。難道你連我也晃不動嗎?”

  梁仲彥道:“我無緣無故,為何要打先生?這是大逆不道。”

  宋問道:“那我無緣無故,可以罰你嗎?”

  梁仲彥攤手道:“為何啊!”

  宋問:“因為你方才不聽我的話。”

  梁仲彥急道:“那是因為先生說的話不講道理!”

  眾學子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宋問道:“是了,你們也知道還有道理。處事講道理,處刑講律法。而不能因一己喜惡,擅自定論。”

  “正是因為有律法,有公正,所謂的蚍蜉與大樹,才不是由人的權勢和力量決定的。”宋問道,“所以,我說的蚍蜉,不是你們,而是證據。御史公,大理寺卿,太傅又如何?再加幾個尚書,沒有證據,就是晃不動大樹。”

  孟為道:“可是明明有證據啊!不還是先生您自己交的嗎?”

  宋問問道:“假如孟為家境貧寒,家中只有一個銅板。而黃世謙家境富裕,家中有一萬兩白銀。兩人都出去買餅,孟為要一銅板,黃世謙也要一個銅板。這一天,孟為和黃世謙買的餅都被偷了。兩人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兩人若自己處置,處置的方式,會一樣嗎?”

  眾生沉默片刻。

  馮文述道:“自然是不一樣的。對孟為來說是傾家蕩產,對黃世謙來說,卻只是九牛一毛。豈會一樣呢?”

  宋問點頭:“大樹用了幾十年,才長成了一顆大樹。他所付出的時間,心血,以及他與人之間的情誼,都是他的根須。他的根須比別人牢固,那是他自己經營起來。你們不是沒有晃動他,你們晃動了,只是還不夠有力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講公正,陛下如果真的不講公正,他不會罰張兆旭,但是他罰了。只是對於他來說,證據還不夠有力,比不上陛下心中的情義。”宋問道,“各人所見所想所感,都不一樣。人不夠絕情,所以的確做不到絕對的公正。事情真臨了,你們自己也做不到。”

  “其實最不平等的,是你們的身份。一個是君王,一個臣子。你們如果認清不了自己的身份,還是不要去做官了。”宋問道,“當你手上的籌碼不夠多的時候,永遠不要想著,去逼迫你們的君王。證據,證據才是你們的力量!證據,才應該是你們要去努力的方向!”

  眾生思索片刻,點頭道:“學生明白了。”

  “我希望你們遇事,不要那麼悲觀。民間說官場昏暗,是因為他們想的不多。其實沒有那麼可怕,有什麼可怕的?大家都是人嘛。”宋問攤手道,“看,鄭會不是就回來了嗎?當初多少人以為他已經在劫難逃了?絕處逢生,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一旁的黃世謙弱弱舉手道:“其實我一直沒聽明白,你們到底在氣什麼?”

  另一武舉科的學子道:“是因為楚姑娘的事情,最終不了了之吧。哪怕鄭會被人放出來。”

  “張兆旭不是被罰了嗎?”

  “是因為這事被罰?那懲罰委實輕了些。”

  “哪聽聞過這樣判的?大理寺怎麼可能管這種案子,肯定不是因為這事。”

  “鄭會被人放出來就不錯了,這無證無據的,縣令還是張家人,能怎樣?”

  “就是!”黃世謙拍拍旁邊人道,“你們還是消消氣,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眾進士科學子:“……”

  畢竟大理寺接手之後,消息並沒有過多外露。

  只有朝堂官員知道些風聲。

  大梁重文輕武,選武舉科的學子,大多都是平民。

  馮文述拍拍屁股站起來道:“沒意思。說這些太沒意思。不如騎馬去。”

  孟為跟著站起來道:“先生,讓您見識一下我的騎術。”

  武舉科學子起立:“在我們面前說騎術?看來是得露一手才行。”

  宋問道:“你們騎術好不好跟我沒有關系啊。反正你們的經義課成績,都很慘烈。”

  眾生哀嚎:“啊——?!”

  宋問擺手:“去吧去吧。痛並快樂的生活著吧!”

  教騎射的先生逛了一圈回來,被眼前的場景震住了。

  又看見宋問,走過去服道:“方才他們一個個都不理我,說是心痛如絞。如今見了你,倒是很聽話。宋先生,名不虛傳啊。能否傳授一下。”

  “其實我也很心痛,只是沒有人會來安慰我。”宋問道,“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但聽見有人說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騎射先生:“……啊?”

  宋問拍拍他的手,意味深長道:“所以你也來搭個伴吧。獨悲悲,不如眾悲悲。嗯。”

  騎射先生:“……”

  要說宋問失望,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畢竟她原本也沒抱多少的期許。

  可真要說起來,她還是高興居多。

  因為終於有人來找她,談商鋪轉租的事情了。

  送走來人,宋問高興道:“小的們,我即將變得很有錢了!”

  林唯衍也很高興:“真的嗎?那我也是。”

  “……”宋問戒備道,“你想做什麼?”

  林唯衍微笑。

  宋問:“不告而取是為偷!”

  林唯衍保持微笑。

  宋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林唯衍繼續微笑。

  宋問:“……”

  宋問:“我給你十兩銀子,你愛咋滴咋滴,別來霍霍我。”

  林唯衍點頭。

  小五小六期盼道:“少——爺!”

  宋問:“……”

  她怎麼覺得自己養了一眾大爺呢?

  商業街的事情雖然才剛剛起步,但朝廷已經將車道改了,兩頭的路也開放了。

  近兩日一直在公告,也招了不少的攤販。

  戶部也沒有經驗,就當舉辦廟會一樣,吸引百姓前往。

  宋問與家中幾位小的,都決定去看一看。

  於是一窩蜂的湧到了街上。

  商業街的名目獨特新穎,許多人是慕名前來體驗。

  其中不乏商賈,畢竟兩邊的商鋪,還有許多是空著的。

  加上朝廷大力鼓吹,此處位置絕佳。

  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看起來是很成功了。

  宋問走的很慢,夾在人群中探查情況,身後幾人便有些不耐了。

  宋問將他們三人都打發出去,讓他們屆時自己回家。

  午間,去了旁邊的一間酒館,決定先休息一下。

  出手闊綽,一人訂了個臨窗的包間。

  站在窗口,向下張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歡聲。

  宋問才算見識到長安的繁華。

  城池的繁華,都是因為人。

  哪怕年年歲歲都是不同的人。

  所有的到來與逝去,都不過是歷史長流中的一粟而已。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宋問剛念完,就聽包廂的隔壁,傳來一道聲音:“先生為何,忽生感慨?”

  這裡的包廂,並沒有明確的隔開。

  店家為了省些空間,兩個房間,隔的不是牆,只是一排門而已。

  隔壁人又道:“你我既不相識,怕也無緣再見,不如聊聊?”

  宋問仔細一聽,覺著這聲音有些熟悉,不像是不相識的感覺。

  帶著醉酒的音調,看來喝得不少。

  隔壁人自嘲般的笑道:“我亦是行人?他人於我,才都是行人。”

  宋問:“……”

  我勒個去唐清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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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酩酊大醉

  唐清遠似乎已經在隔壁很久了,只是宋問沒在意。

  她貼到門口仔細聽了一會兒,又從門縫裡往裡看一眼。確認對面只有一個人。

  桌上擺了好幾壺酒,靠在椅背上,頗為失態,看是醉得不輕。

  這種情形,宋問不過是說了一句話而已,他應當是沒有發現的。

  那邊唐清遠又喝了杯酒,然後開始侃侃說個不停。

  “我父親很疼愛我,可我卻很惶恐。我怕犯錯。我母親從未將我放在心上,我從來不理解她。”

  宋問覺得自己該走了。畢竟有些事還是不要聽的好。

  但對面又不知道是她在聽,這樣走了似乎有很沒有禮貌。

  出於她一貫的風度與禮貌,宋問決定姑且再坐一會兒。

  “教我文武的兩位先生,我很景仰,很敬佩,我努力討好他們,他們卻從不與我親近。他們可以教我任何事。卻從不教我, 如何做朋友。他們從不將我看作晚輩。他們看我,永遠是一種陌生的眼神。”

  唐清遠干笑個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厭惡,但也絕對不是喜歡。”

  宋問扯了桌布,披在身上,以防萬一。

  話說唐清遠今日難道是一個人來的?

  也是,誰出來抑郁傾訴一下,還要帶一個可能會去傳話的僕從?

  可是這裡魚龍混雜,他也未免太大膽了。

  唐清遠繼續傷感道:“我還有一位朋友。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可他討厭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來,卻不敢讓我知道。他面對我的時候,就和我一樣,虛情假意,惺惺作態。”

  宋問抵著下巴點頭。

  這大概是在說許繼行吧?

  明面上雖然傳的是不和,但從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況上看,兩人關系應當是很好的。

  許繼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讓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會。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險的。

  而他父親又是驃騎大將軍。所謂高處不勝寒。

  叫別人誤會了自己的立場也就罷了,連累他父親,可不是麻煩,是脖子瘙癢的事。

  不過唐清遠對自我的總結認識還是非常到位的。值得誇獎。

  “還有一個人。他很聰明,也很博學。我明明是真的想結交他,禮賢下士,三顧茅廬。他對我還是頗為忌憚。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讓他討厭?”唐清遠越想越氣悶,灌了自己一口:“雖然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問叼著茶杯:“……”

  這位不受喜歡的人,不會是在說她吧?

  “這位兄台,兄台?”唐清遠半撐著身,似乎要站起來。可是沒能成。便拎了酒壺,往門邊砸來。

  宋問聽見動靜,嚇了一跳。

  立馬包住臉,躥到桌下。

  唐清遠又道:“喂,兄台,你還在嗎?”

  宋問嗲著聲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遠道,“你說我往後,是不是永遠都是這樣了?一輩子都是如此。”

  一個十七八歲,甚至還未成年的孩子。對未來的向往應當是美好的。

  可在他的眼裡,應該只剩下寂寞了。

  對於現在每日已經習慣了來說,這或許不難以忍受。

  可是如果想到,未來十數年裡,都是這樣的人生,就會覺得滿是絕望了。

  宋問道:“你不曾想過原因嗎?”

  “原因?”唐清遠道,“什麼原因?身份嗎?”

  宋問:“你方才自己也說了,虛情假意,惺惺作態。”

  唐清遠:“可這也是他們教我的呀。”

  宋問道:“他們教你的,絕對不是虛情假意,與惺惺作態。那只是你以為的而已。”

  這就和偽善叫人討厭,而仁善叫人欽佩一樣。

  唐清遠:“是嗎?可他們為何不告訴我呢?”

  宋問沉吟片刻,措辭道:“其實,不一定是討厭你。君子……”

  “砰!”

  宋問說到一半,被隔壁忽然響起的重擊聲嚇了一跳。那一幢,甚至連地板都帶著震動了一下。

  宋問猛得彈起,又給撞到了頭。

  嘴裡吃痛罵了兩句,從桌底下爬出來,隔壁已經沒了聲音。

  宋問頓時大駭,也不顧腦袋上的包,試探的喊道:

  “喂?”

  “朋友?”

  “大兄弟?”

  宋問站起來:“殿下!殿下您沒事把?!”

  宋問推開門衝了過去,發現人已經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樓下的跑堂聽見動靜,也衝了進來。

  宋問拍他的臉:“喂!兄弟!兄弟你醒醒!”

  跑堂驚慌道:“這是怎麼了?”

  “喝醉了。”宋問道,“快把門關上,別讓人看見。”

  跑堂過去合門。

  唐清遠在劇烈搖晃下睜開眼,迷迷糊糊的辨認出來,卻分不清狀況,含糊道:“宋問?”

  宋問披著一頭桌布,給他跪了:“是的大爺,是我。您當沒看見成嗎?我馬上就走!”

  跑堂立馬衝到門口以身相攔:“客官!您不能走啊客官!您不能丟下您的朋友,而且這帳還沒結呢!”

  宋問:“……”

  兩行清淚在她心底流。

  宋問將桌布轉贈給了唐清遠。將他的頭包成一團,然後讓跑堂找了個人來背他。

  也不敢這樣送回宮裡啊。

  太子酗酒,少不得一頓罵,而且實在有損他完美的君子形像。

  宋問沒那麼缺德,也不想得罪他。只能帶他回自己家了。

  送人過來的壯漢,將人放到床上。又在門口觀察片刻,方抬腳離去。

  實在是宋問這般行為太猥瑣了。

  偷偷摸摸的,跟拐人差不了些許。他還是要警惕些。

  宋問給唐清遠喂了口水,將人放平。

  然後走出門外,裡三層外三層的鎖死,准備著去找唐毅。

  她害怕。

  她只想做一名低調的女子。

  趕緊來個人把這位祖宗帶回去。

  這邊宋問剛拔了鑰匙,許繼行便騎著馬疾馳而來,停在她的門口。

  宋問回頭,驚道:“少將軍?”

  “宋先生?這是你家?”許繼行勒緊韁繩道,“殿下呢?”

  宋問:“你怎麼知道他在我這兒?”

  “他讓人來通知我接了,只是等我到了地方,跑堂又說他已經被人接走了。”許繼行狠狠松了口氣,真是沒將他嚇死,搖頭道:“原來是你啊。”

  宋問也是狠狠松了口氣。

  他很快就可以走了嘛。

  兩人從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股同情。

  宋問抓著鑰匙,重新將鎖給打開。

  許繼行下馬,候在她身後。

  推開了門,將馬交給宋問,先進去看看唐清遠的情況。

  見他確實沒事,才又走出來,同宋問道謝。

  宋問已將馬牽進來,重新合好門,現下有空和他算賬道:“少將軍,你這人太不夠義氣。竟將禍事都推卸給我。”

  許繼行裝傻道:“你說什麼?宋先生可別污蔑在下。在下沒讀過多少書,嘴笨。”

  “少來。”宋問道,“就這次國師的事情,你怎能說奏狀是我給你的呢?害我無端受人仇視,何其無辜?”

  許繼行摸摸馬脖子,道:“哦?難不成,你要我推給三殿下?”

  宋問咋舌道:“所以我說你不夠義氣。做壞事就從沒想過自己嗎?”

  許繼行大笑道:“人嘛,總是趨利避害的。”

  宋問覺得這人不厚道,太不厚道。

  有必要和他談談人生。

  宋問擼好袖子,便聽到幾聲叩門聲。

  許繼行反手開了門。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提著一個小籃,怯怯開口喊道:“宋先生,娘說這是您先前訂的,叫我送過來。”

  宋問確實找人訂了些繡布。

  “哦,小五……”宋問揚手喊了一句,方想起家中沒人,便道:“麻煩幫我丟屋裡吧。我跟這人有帳要算。”

  姑娘點點頭,便提著東西進去。

  許繼行很客氣道:“我與先生有什麼賬?我與先生不熟的。”

  “不熟的才要明算賬。”宋問道,“方才你們殿下的酒錢,是我付的。”

  許繼行爽快掏腰包:“多少?”

  宋問面不改色道:“二十兩。”

  “二十兩?!”許繼行手一頓,又收了回來:“我們殿下是喝了瓊漿玉液嗎?真不知那酒館還有這樣大的來頭。不如先生您陪我一起去看看?也叫我見識見識。”

  宋問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為了帶他回來,我損失了我的傳家之寶。”

  許繼行:“是什麼。”

  宋問指指自己的臉,哼了一聲。

  許繼行:“……”

  “你到底給不給?你不給我找他去。他不給我找戶部去。反正我不怕事兒大,你懂的。”宋問伸出手,望天:“二十兩。”

  許繼行抹了把臉,哭笑不得道:“成!怕你了!”

  這分明就是鐵心要坑他的,早知道方才就好好認個錯,免得惹他生氣。

  人果然就是怕無賴。

  許繼行將銀票拍到她手上:“也當是為了之前的事賠罪了。你以後別再拿這事說我。”

  “兩碼事。”宋問收進懷裡,重申道:“兩碼事啊!”

  許繼行:“……”

  那小姑娘進了屋,在堂前張望了一會兒。

  宋問這邊的宅子不大,統共就一個院子,也不分的那麼講究。

  個人寢居住所就是隨意挑的。

  姑娘試探著推開一扇門,見裝潢擺設,覺著應該是宋問的房間。

  便將籃子放到桌上,准備出去。

  眼睛一瞥,發現一側的桌案上,擺著不少有趣的小東西。

  又小心的看了眼門口,拍著手走過去。

  沒敢動手摸,只是覺得驚奇,心情也愉悅起來。

  唐清遠聽見些許動靜,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便覺得有一道身影在眼前晃過,看不真切。

  嘴裡還在哼著小調,能分辨出是柔軟的女聲。

  唐清遠想起身看看,只是思緒不受控制,呼出一氣,又沉沉睡了過去。

  宋問拿了銀子,便開始轟趕:“你趕緊將人接回去吧。”

  銀子也付了,人也在這兒,許繼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問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歡太子殿下。”

  宋問:“天底下誰人不喜歡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歡你就喜歡了嗎?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樣。”許繼行道,“現在就你我兩人。各自底細都清楚一些,不如說點痛快話嘛。”

  宋問便和他說說痛快話,問道:“你見過殿下生氣嗎?”

  許繼行搖頭:“不曾。”

  宋問:“我也沒有。我先前落他臉面,再見到我的時候,他還是很客氣。我遠在錢塘的時候,就聽聞他的賢明。到了京城,也從未聽過有人說他一句不是。”

  許繼行:“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並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與是個好人,是兩件事情。

  何況以好不好來評價一位儲君,是不合適的。

  “你說的不錯。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應該要怎樣做的,他就會讓自己怎樣做。”宋問道,“譬如是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後,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鬥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國師,他也未有偏袒誰。陛下親自判決之後,也未聽聞他有何異議。”

  宋問:“我聽過他的許多事跡,也見識過,他的處事風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會犒賞你。你有過,他也會責罰你。只要他認為,你是對他有益的人,他不會因為自己討厭你而刻意怠慢你,卻會因為你的才華,而放低自己的身段來招攬你。這已經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問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畢竟她就是那個被討厭的人吶。

  宋問:“他願意聽信諫言。‘好善優於天下。’冷靜,薄情。他或許不夠坦誠,但他不需要坦誠。他是一位好儲君。”

  所以被他真討厭,又對他無用的人,結局也會很慘痛吧。

  宋問聳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來肯定他。”

  “這話說的,倒是中肯。”許繼行點頭道,“我自幼與殿下相識,從未見他犯過同樣的錯誤。”

  他說完便噤了聲,扯出一個微笑。

  小姑娘背著手從屋裡跑出來,朝兩人一欠身,小跳著離開了。

  許繼行道:“聽你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就怕你們這些讀書人,拎不清輕重。”

  宋問呵呵一笑。

  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麼不安分的事來嗎?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讀書人讀書人的,說的好像你真沒讀過書一樣。”宋問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對。自省讓人快樂,明白嗎?”

  許繼行的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後哼著鼻子叫著要往裡走去。

  “什麼叫我拎不清?你說我?”

  許繼行拉住韁繩控馬,又大力將它拽回來,不服道:“你倒是說說,我哪裡讓你看不上了?”

  宋問鄙夷道:“你的馬都看不上你,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許繼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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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些許過份

  許繼行聽她一說,便松開了手。

  那馬歡騰的朝裡衝去。

  宋問:“……臥槽!”

  許繼行攤手,無辜道:“這下,我可以好好聽你說了。”

  宋問:“……”

  那馬直接向了她院子的角落,開始禍害她的白菜。

  宋問怒道:“你賠!”

  許繼行氣定神閑的又抽出一張銀票,拍她手裡:“比不得爺的馬高興,賠就賠。不必找了。”

  “爺不缺錢!”宋問道,“爺指不定還比你有錢!起碼爺的錢還是自己掙的呢!”

  “這也是爺自己掙的啊!”許繼行被她奚落的仿佛滄桑了許多,道:“還我還我,反正你也不缺錢。”

  宋問一巴掌將他的手拍開:“去!我不缺錢可我愛錢。我不缺錢可你缺錢。能讓自己痛快的時候讓你不痛快,我為何要還你?”

  許繼行:“……”

  還真是偏自找的不痛快。

  他怎麼就耍不過這夫子?

  宋問揮手道:“你趕緊給我帶人回去!留著干嘛?還想吃飯啊?”

  許繼行:“你方才話還沒說完呢。”

  宋問指著他,咋舌嫌棄道:“如果你是我的學生啊,我一定罵到你狗血臨頭。”

  “怎麼?”許繼行不解道,“你先說說”

  宋問道:“殿下做到了他該做的事情,你做到一位臣子該做的了嗎?”

  “我?”許繼行反問道,“那你呢?”

  宋問:“我又不是他的臣子。”

  許繼行仔細想了想,道:“我也沒做什麼呀。”

  “你食人俸祿,就是沒做什麼才有錯。”宋問道,“你錯在,忘了他一個人。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他是一個,比你們還年幼的普通人。你們所謂的尊重,只讓我感受到了苛刻。”

  屋內。

  唐清遠強撐著站起來,摸到桌邊,提起茶壺,直接潑到臉上。可算是清醒了一點。

  又翻開杯子,多喝了幾口,好讓自己回神。

  坐在木凳上,眯著眼睛環顧四周。

  視線開始聚焦,才發現這是他沒有來過的地方。

  有些不大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了。

  有人背來的?

  唐清遠抬手摸向自己的側臉,深感迷惘。

  方才似乎也有人是這樣摸過的。

  是他的錯覺嗎?

  臉部感受到了粗糙的觸感,放下手來,發現指間掛著一條繩帶。

  手編的紅繩,尾端打著平結。

  忽而想起,有人在夢裡為他唱歌。

  不。不是夢才對。

  那聲音太模糊了,各式參雜在一起,他分辨不出來。

  正覺得有點頭緒,便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那聲音替代了夢裡的聲音。

  宋問道:“反正你就是不對。要麼你就對他再疏遠一些,要麼你就對他真誠些,你防他跟防小人一樣似的,這就過分了。”

  許繼行:“我何曾會當他是小人?只是哪怕知道他不會怪罪我,心裡難免還是有些害怕的。我不是你,我只是一個凡人。”

  “……”宋問怒道,“爺也只是一個凡人吶!”

  所以她也只能對不起唐清遠了。

  唐清遠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替他說話,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只覺得,就覺得五味雜成。

  站起身,走出房門。

  許繼行聽見動靜,不再說話,對著他行禮。

  宋問跟著躬身問好。

  唐清遠走過來,笑道:“這是宋先生的家?”

  宋問點頭道:“不錯。簡陋了些,叫殿下見笑了。”

  許繼行的馬還在撒歡的啃菜。

  背景是它吭哧吭哧的鼻音。

  唐清遠看了一圈,問道:“這裡不大,就你一個住?”

  “對宋某來說已經是很大了。”宋問道,“還有幾個僕人,只是現在都玩兒去了。”

  “哦。”唐清遠道,“我記得你不是長安人。還帶了丫鬟過來?”

  “沒有啊。就倆小廝一小孩兒,還有我。”宋問道,“我這出遠門來任教,哪有空帶個姑娘。殿下說笑了吧?”

  唐清遠不動聲色道:“哦,沒什麼。只是覺得全是男人住在一起,想想有些奇怪,隨口一問而已。今日真是勞煩宋先生照顧了,該不是給你添了什麼麻煩?”

  宋問客氣道:“哪裡哪裡,如有不周,還望見諒。”

  然後她瞥了一眼後庖。

  唐清遠瞥了一眼許繼行。

  許繼行:“……”

  唐清遠又問:“我怎麼會在先生家?”

  宋問解釋道:“我也去逛逛街市,路過酒館,恰好碰到殿下了。不知您已找了少將軍,也不敢放您一人在酒館,便將您帶回來了。”

  唐清遠:“哦,那酒錢?”

  宋問快速道:“對對,是我付的。”

  “……”許繼行忍不住插嘴道,“剛剛……”

  宋問打斷他,笑道:“不用客氣,我這人向來大度,最近有錢!”

  唐清遠又看了眼正在禍害的馬,蹙眉道:“少將軍,過分了吧?”

  許繼行:“……”

  “是過分了!”宋問拍拍胸口道,“不過沒關系,我原諒他。我這人向來大度!”

  許繼行:“……”

  唐清遠便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怎好意思叫先生破費?請先生務必收下。”

  “殿下客氣了!”宋問抹了把臉,伸手接過,揣進懷裡,一臉正氣道:“若不收下殿下必然難安,宋某就不客氣了。”

  許繼行:“……”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倒也沒拆穿她。

  “哦,對了。”唐清遠又掏出一條手鏈,問道:“這是你的嗎?不知何時到了我手裡。”

  宋問摸向自己的手腕,搖頭道:“不,我的還在。”

  唐清遠盯著她的手腕看了一會兒,然後又低下頭看了眼手上的紅繩。

  有些出神,一時分不清楚。

  許繼行問:“這上面系的什麼?”

  “古幣,驅邪避煞嘛。”宋問道,“身體弱的小孩,父母總給他們帶點東西。求個安心唄。”

  許繼行道:“原來如此。”

  三人聊完,一陣沉默。氣氛尷尬。

  宋問試探道:“那……不送?”

  兩人:“……”

  這逐客逐的真是太明顯了,好歹也得留點面子吧?

  宋問才不管面子,指著後面的馬匹,還催促道:“少將軍?”

  還不想留著討嫌。

  唐清遠神色也未清明,看著有些遲鈍,五官緊緊皺在一起,很是難受的模樣。

  許繼行便先護送唐清遠回宮。

  宋問送走兩人,正要重新合上門,隔壁那小姑娘又走出來。

  宋問還是挺喜歡她的,年紀不大,卻很乖巧。就是膽子太小了。

  “宋先生。”小姑娘揪著自己的衣角小聲道,“我方才有樣東西掉您家了,您能幫我找找嗎?”

  宋問想了想道:“手串?”

  小姑娘點頭。

  宋問道:“哦,原來那是你的東西啊。被人帶走了,改日我向他要回來。”

  姑娘松了一口氣。

  她就是好奇想看看那人的臉,撥開他的頭發,就被抓住了。

  等回到家才發現東西不見了。

  當下有些害怕,又覺得宋問人好,應該不會生氣,所以來問問。

  得了答復便高興回屋去了。

  林唯衍三人很晚才回來,看見滿院子的狼藉,幾乎就被驚呆了。

  宋問讓他們整理干淨,然後給他們下了碗瘦肉丸。

  四人圍著院裡的石桌,大快朵頤。

  宋問:“好玩兒嗎?”

  三人點頭。

  宋問:“其他人呢?”

  “都挺喜歡的。”小六還是很興奮道,“快宵禁了,人才開始散去呢。”

  宋問點點頭。

  果然是大有可為。

  “少爺,有件事兒總得跟您說。”小五道,“林少俠總不能一直跟著您吧?”

  林唯衍倏然抬頭,認真道:“我是收了錢的,要對你們負責。”

  宋問拿筷子敲桌,哈哈笑道:“你看看,人小五都不喜歡你。”

  小五道:“林少俠可比少爺討喜多了。每次跟著少爺您,要麼挨罰要麼挨罵,要麼又挨罰又挨罵。”

  宋問:“……”

  小六用手肘頂他:“別胡說。少爺都是在做大事。知其不可而為之,比你我想的厲害多了。”

  宋問非常滿意,指向灶台道:“鍋裡還有。”

  林唯衍這時候,卻曉得討好了,違心道:“不。還是宋問討喜多了。”

  宋問不屑扭頭:“嘁——”

  她也是個有尊嚴的人!

  小五道:“少爺,我說的是,您去上課,林少俠總不能就在門口蹲著吧?那多可憐啊?”

  小六附和道:“就是啊少爺,林少俠年紀又不大,反正他都要貼身保護您的,何不給他找個身份,讓他光明正大的進書院呢?”

  宋問:“什麼身份?學生?”

  送去進士科明經科嘛,專業不對口。送去武舉科嘛,恐怕連先生都打不過他,還學什麼?

  何況雲深書院也不是個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放著不管嘛,這少年的確是太可惜了。

  “不必,我不去書院。我願意給你打雜。”林唯衍放下碗,兩眼帶著希冀道:“你之前說要開商鋪賣吃的?我動作很利索。”

  宋問:“……你吃的更利索。”

  林唯衍:“可我吃的不多。”

  宋問搖頭道:“你對自己,還不夠了解。”

  “可是我對你很了解。”林唯衍低下頭,失望道:“你很吝嗇。”

  宋問:“……”

  林唯衍用筷子寂寥的夾著僅剩的一些菜丁,送到嘴裡,覺得寡淡無味,又道:“吝嗇。非常吝嗇。”

  宋問:“……”

  林唯衍唉嘆:“誰知道我是一個價值一百一十兩的人。”

  宋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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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志存高遠

  林唯衍恨不得將自己的身價貼在自己的身上。

  宋問卻覺得他的身價真的是很多變。

  “我還沒有江湖稱號。”林唯衍想了想道,“就叫一百一。”

  宋問哭笑不得道:“人都給你聽老了!有本事把你手裡的東西放下。”

  林唯衍咬了一口:“小號包食宿。”

  宋問推他:“去去去,找別人。別人不摳門,還比我惜命。”

  林唯衍硬擠上前:“字看眼緣。”

  “字號是一個人的內在靈魂。”宋問道,“別去讀書人多的地方,容易被打死。”

  林唯衍不屑道:“我天天去。”

  而且如入無人之境。

  宋問走進雲深書院的大門,林唯衍熟練的翻牆而入。

  宋問出現在書院,一個個看見她都很是興奮。

  跟在她身後,不住問道:

  “先生!先生您來啦?”

  “先生今日講什麼?”

  “先生您今日看著很精神,真是風采照人!”

  宋問甩頭,驕傲道:“那是自然。”

  帶著一干小馬屁精們走進學堂,宋問拍拍桌示意眾人都坐好。

  宋問捂著心口道:“前幾日我坐在馬背上,用慘重的代價,切實的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類的生活水平,與科技發展水平息息相關。”

  眾生一臉懵逼。

  “我決定把這個重任交給你們。今天給你們講講物理……講講《墨經》。”宋問合手道,“有沒有人對水利啊,橋梁啊, 機關術, 諸如此類感興趣的?”

  一學子道:“工部?”

  “對,工部。”宋問道,“我想你們大多數人,應該對機械都會有興趣才對。”

  孟為舉手問道:“弓‥弩算嗎?”

  “算啊。物理學的好,就是四兩撥千斤的智慧。我們只需要用很小的力氣,就可以射出很有力的箭矢。”宋問道,“機械設計中,包含很多的原理。其中比較常見的一種,也是應用非常廣泛的,杠杆原理。”

  孟為又問道:“先生,何為物理啊?”

  “物理嘛……”宋問悄悄自己的脖子道,“是很玄幻的一門學科,也是幫助我們認識和探討世界的。比如《墨經》當中所提到的一些問題。大家不要太糾結於它代表什麼,只是一種分類。”

  眾生點頭。

  “衡,加重於其一旁,必垂。權、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宋問道,“這就是杠杆的平衡,你們肯定是念過的。”

  宋問給他們簡單回憶了一遍何為杠杠,而後直接把公式給列了出來。

  眾生將信將疑的將其寫下。

  梁仲彥懷疑道:“先生,您確定?”

  《墨經》中有幾句話,提到過杠杠、滑輪、斜面等簡單機械原理。比阿基米德提出杠杆定理要早了兩百多年。

  只是並不知道重量與臂長間,有這樣明確的關系。

  宋問拍拍手道:“不信可以自己去驗證嘛。歡迎打臉。”

  “這門課,你們可以多聽聽。出門別和人家比力氣,說句實話,你們還真比不過他們。”宋問道,“但是!讀書人要靠智慧!他們力氣再大能搬多少重的東西?你只要有足夠長的木板,多重的東西都能搬起來。”

  眾生欽佩點頭。

  這聽著就覺得很厲害。

  不。能將這規律總結出來的人,就很厲害。

  “但其實這些知識,難的不是學習,而是應用。”宋問道,“看見什麼,能夠想到它需要什麼。而後反思自我,自己所學的,有什麼是能夠做到的。比如說,銖秤。”

  孟為疑道:“銖秤?”

  銖秤是宋朝時期,以銖為計量單位的秤。也就是一種刻度更加精准的秤。

  宋問道:“其實還有一種東西叫托盤天平,有興趣的可以過後找我,現在就不和大家多贅述了。”

  李洵忽然站起身,驚道:“宋太傅?”

  眾人轉向門口,才發現真是宋祈,跟著院長一起過來了。匆忙起身行禮。

  宋祈抬手一壓:“坐。”

  眾生重新坐下。

  宋問握著戒條,走下高台,立到一側,請他上去。

  宋祈從她身邊走過,宋問挑起眉毛,對上了他的視線。

  宋祈清明的眼神中,帶著一股威壓。見她回望,便站在她身前不動了。

  那目光中沒看出別的意外,宋問卻挪不開眼。

  宋祈臉上的肌肉,忽然一陣輕微的抖動。

  院長不明所以,在身後急道:“宋先生?”

  宋問抱拳笑道:“失敬。”

  退到了後方,和李洵共擠一個位置。

  宋祈攏住衣袖道:“少俠既然已經聽了這般久,想來是有心向學的。不如下來一起聽聽?老夫不大喜歡說話的時候,頭上呆著個人。”

  宋問一驚。這樣竟也發現的了?

  林唯衍從房頂上跳下,輕巧落在院長的身後。

  越過前面那位仁兄,走到學堂的門口,施禮道:“謝先生。”

  而後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和孟為擠了一個位置。

  被他越過的仁兄院長,瞠目結舌呆立在原地。

  他們書院何時還有這樣的學生?

  宋問摸摸下巴,心道不妙。

  宋祈道:“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你這倒也算是,求己了。”

  林唯衍問:“算在誇我嗎?”

  宋問捂住了自己的臉。

  宋祈點頭道:“算吧。”

  林唯衍便又起身,很尊重的朝他一拜:“謝謝。聽說您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宋問猜想,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你見我第一面就稱贊了我,所以我也是個很厲害的人。

  “於你比起來,我應該不算很厲害。”宋祈道,“我年輕也學過劍,但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遠比不上你。”

  林唯衍看向宋問,炫耀般的拖長了音道:“哦——?”

  院長小聲問道:“宋先生!為何會有別的學生在此?”

  宋問改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院長:“……”

  宋祈道:“無礙,這位少俠既然能來這裡,也願意聽課,現在就是學子了。”

  的確是他憑本事翻的牆,憑本事聽的課。

  宋祈道:“我也是忽然興至,才來了這裡,反倒是打擾了宋先生。”

  宋問:“不敢不敢。”

  宋祈:“今日來,原本只是想來看看,方才聽了宋先生的課,反倒有些話想說。便多占些時間吧,和大家講講學。”

  宋問推了推旁邊的人,小聲道:“太傅經常來?”

  李洵道:“得空的時候常來。任尚書之後,又忙了,便來的少了。”

  宋祈原本是任戶部尚書的,但年歲上來之後,便辭了,只擔太傅的虛職。

  兩年前,王粲暴斃。陛下便請他復任尚書一職。

  宋問可算知道雲深書院裡,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官家子弟了。

  原來是有太傅在背後撐著。

  李洵在一旁也推了推她,說道:“先生,這才叫經義課。”

  宋問:“……”

  “咋滴?”宋問瞪眼道,“我也會!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好伐?”

  李洵:“不是說先生不好。只是覺得,久違了。”

  這一場久違的課上完,林唯衍在授意下迅速跑路。

  宋問揮舞著戒條直追而去,躲過了院長的攔截。

  兩人一路衝進馬車,逃回家中。

  林唯衍坐在車內,很是認真道:“他可能認出我了。”

  宋問詫異道:“你以前見過他?”

  林唯衍點頭。

  宋問:“你是誰?”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靠過去道:“你想我告訴你嗎?”

  “不必!”宋問將他推遠一點,客氣道:“人與人之間,還是要保持一點距離。我允許你擁有自己的秘密。”

  林唯衍道:“好吧。”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宋問到家,沒坐多久,便聽見有人敲門。

  小五去開了門,回頭喊道:“少爺,是您的學生!”

  宋問走出查看,那人已經側身閃進來,對著她行禮道:“先生!您認得我嗎?”

  宋問笑道:“自然認得啊。做了你們這麼久的先生,豈能不認得自己的學生?丁有銘。”

  丁有銘,父親是工部郎中。

  平日裡沉默寡言,不善與外人打交道。但宋問觀察他,絕對是個猴精般的人物。

  畢竟每次上課,他的手就沒安分過。

  丁有銘似乎是跑著來的,還有些氣喘,低下頭輕笑道:“先生是第一個在課上,講機械和工部的夫子。”

  宋問拉著他進院子:“你覺得呢?”

  丁有銘道:“委實驚喜!從沒有人與我聊這些。我以前喜歡玩木制機關,先生總說,那是無用的東西。”

  “我倒是覺得這是該學的東西。等用到發現不會的時候,再學就晚了。而且這也不是很難的東西。”宋問道,“你對這個很有興趣嗎?人生不是只有考進士一條路的,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歡的和擅長的。”

  丁有銘道:“我以前不明白,可是我認識先生之後,明白了!”

  宋問拉他坐下,給他倒茶,笑道:“你說說。”

  “先生,聽您的課,我震撼非常,反思之後,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淺薄。”丁有銘道,“我真覺得,以前學的那些,學再多,學而不用,也是白學。先生說的話,我如今還記得。‘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宋問謙虛道:“這是別人說的,我借用一下而已。”

  丁有銘朝她挪近:“道理總是一樣的。先生,我很感動!”

  宋問也很感動。

  教書育人教書育人,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學生能有這份感慨和感悟!

  這是何等的成就感?!

  丁有銘激動的站起來道:“先生,我決定了,我要做一名俠盜!”

  宋問笑容凝固。

  宋問:“……”

  宋問:“……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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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如行動

  俠盜兩字在宋問的腦海裡回蕩了一遍。讓她一時有些晃神。

  宋問抹了把臉, 說道:“我能不能……把我方才說的話咽回去?”

  丁有銘:“哪一句?”

  宋問道:“讓你說說的那句。”

  她當什麼都沒聽見行不行?

  這個世界怎麼就那麼危險呢?

  這群人怎麼就那麼防不勝防呢?

  丁有銘懵道:“啊?”

  宋問挺害怕的。

  畢竟是叛逆期的少年。而且這少年的叛逆行為頗為特別。

  誰知道還有什麼隱藏屬性。

  怕自己說重了,他覺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她要控制自己。

  “不不不。”宋問調整了一下表情, 干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再說一遍?”

  丁有銘眼睛發亮,說道:“我想做一名俠盜,做一個和先生一樣的人!”

  宋問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他在罵她!

  罵她是德之賊也!

  丁有銘道:“先生的淳淳教誨,學生莫不敢忘。多番反思,終有所悟。”

  宋問心道:爺沒教過你去做賊啊!

  宋問也忍不住反思自我,她自覺對這群三觀還是幼苗的學生們已經非常克制了。

  是的沒錯。

  她應該什麼都沒干。

  宋問小心的措辭道:“是我說的哪句話, 讓你誤會了?”

  丁有銘搖手道:“先生沒有說錯啊。”

  “先生說, 這世間, 有許多身不由己,而官場尤勝。”丁有銘憤慨道,“我也明白,官場裡面,有許多見不得的人彎彎道道。再清明的朝堂,也會有一些食米的蛀蟲。他們身居高位,想的卻從來不是民生疾苦。他們為官,只是為了發財而已。他們毫無建樹,光靠的祖上庇蔭, 就可以遠超他人。”

  宋問:“額……”

  無法反駁。

  宋問:“然後呢?”

  “先生還說,這世間,是講求證據啊。”丁有銘無奈搖頭道, “可是經過這一次鄭會的案子,我明白了。這其實是兩面的。證據可以判決罪犯,但同樣,消滅證據,就可以抹消罪行。因為律法嚴苛,一視同仁,反而造就了許多的遺憾與悲劇。”

  宋問道:“……所以你的決心應該是?”

  丁有銘大聲道:“所以!我決定做一名俠盜!”

  宋問:“……”

  宋問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這不是遲來的叛逆,這是遲來的中二。

  宋問:“你先把所以前面的再說清楚一點,我沒聽明白你的因果關系。”

  丁有銘甩著腰帶,悻悻道:“我只是不想做官,做官沒意思。我不喜歡力不從心,又無可奈何的感覺。我也害怕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所以我覺得,只能要幫助百姓,什麼樣的形式不可以?做俠盜,還能深藏功與名呢。起碼可以一以貫之自己的道。”

  這貨最缺的就是智商道!

  宋問認真道:“用犯罪,去抵制犯罪,永遠一件是不正確的事情。”

  丁有銘頓時失望道:“先生,連您也不贊同我嗎?”

  “我……”宋問艱難措辭道,“我贊不贊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丁有銘立馬道:“我贊同啊!我自己做的決定!”

  宋問拍拍腦袋,委婉道:“先生不是要指責你,但希望你明白,想不想是一回事,可行不可行是另外一回事。”

  丁有銘:“我明白!所以我這次來找先生,就是因為下定了決心,要試一試的。”

  宋問:“……”

  宋問微笑問道:“那你父親怎麼看?”

  丁有銘蹙眉:“我還沒有告訴他。不過他是一個刻板迂腐的人。我想他不會理解我的,我也沒想問他的意見。”

  宋問內心嚎道:她也不是很理解的!

  丁有銘:“先生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宋問還想再勸勸他,丁有銘抬起眼,望向遠方,又道:“反正我意已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我明白的!哪怕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也會踏上征途!”

  宋問:“……”

  “你給我點時間。”宋問給他倒了杯水道,“你再喝杯水,我思考思考。”

  宋問衝回內堂,發現林唯衍正躲在門後偷聽。

  林唯衍在她身後推她:“你快出去。”

  宋問:“我出去干啥?找死呢?”

  林唯衍:“再讓我聽聽。”

  宋問怒道:“你笑屁!”

  林唯衍歧視道:“你自己的學生。”

  “曉得我罪孽深重了行不行?”宋問悲道,“我一直以為我會是一位好先生,但我從來沒想過,我還有教唆犯罪的天分。”

  林唯衍客觀道:“不算教唆,是他原本就有這個意向。而你給了他勇氣。”

  就像遇到險境的時候,手上有把武器。

  有的人拿來自衛,有的人拿來掠奪。

  可人有的時候,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欲望。

  宋問:“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俠義。也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現實。”

  林唯衍繼續推她:“那你去跟他說呀!”

  “說什麼呀?”宋問道,“人會做出錯誤的抉擇,絕大多數都是因為無知。而無知的人最無知的地方就在於,在嘗到惡果之前,他意識不到自己的無知。我去跟他說,他對我因此絕望,干脆拋下我,獨自鋌而走險可怎辦?”

  林唯衍:“大不了工部郎中殺了你嘛。”

  宋問:“……”

  丁有銘在外面喊道:“先生?先生!”

  宋問以袖遮臉,又跑了出去。

  丁有銘站在原地,朝她的位置張望,問道:“先生,你方才去做什麼?”

  宋問衝過來,微笑道:“我在想,俠盜,是一門很艱苦的行業,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

  丁有銘堅持道:“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宋問道,“沒有嘗試過的人,不能說明白。”

  “所以……”丁有銘眼睛一亮,“先生是要帶我去嗎?”

  宋問還沒開口,丁有銘又搶白道:“我連工具都准備好了。我已計劃的非常全面,只是尚未選好目標。”

  丁有銘呼出一口氣道:“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支持我的。萬沒想到,先生如此開明!”

  宋問:“……”

  連工具都准備好了,不偷一把,看來他真的不會善罷甘休。

  林唯衍從門後伸出一只手,遙遙的比了一根大拇指。

  宋問吐出一口氣,說道:“我幫你選一個吧。”

  丁有銘:“先生請說。”

  宋問:“三殿下。”

  “啊?”丁有銘道,“先生您與三殿下有仇嗎?”

  宋問:“自然是沒有的。”

  “那為何要去偷三殿下?”丁有銘握拳道,“既然是劫富濟貧,自然是要從惡做起。三殿下平庸了些,卻不是個惡人。不如……我們去偷縣衙?”

  宋問真誠問道:“你都是在哪兒聽的說書?”

  “什麼說書?”丁有銘道,“哦,武林上有本江湖游俠冊先生知道嗎?裡面都是真的。”

  宋問仰起頭。

  感覺無形的清淚順著臉頰流到了自己的心裡。

  這倒霉孩子腦子怎麼就瓦特了呢?

  丁有銘站起來道:“先生等我,我回去帶裝備!”

  說著便匆匆的跑出了宋問家。

  林唯衍背著長棍走出來,興奮難耐道:“要打架了。”

  宋問:“……”

  “他說他要去偷張炳成的家。”宋問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從你專業的角度分析一下,他成功的可能有多高?”

  林唯衍想了想道:“和你不相上下吧。只有三腳貓功夫。”

  宋問:“完了。牢裡見。”

  林唯衍:“也不一定。我可以先去把人給你都放倒了,你們隨便偷。”

  “那太好了!”宋問冷漠道,“來生見。”

  “你真和他去?”林唯衍坐到她對面,“其實打一頓就好了。”

  宋問:“你永遠阻止不了一個心懷星辰大海的男人!”

  林唯衍:“我是說。讓他被抓,再被人打一頓就好了。”

  “……他去偷的張炳成,那不是打一頓的事情!”宋問拍腿道,“太不懂事了!三殿下家多好啊?眼高手低,就這還俠盜呢!”

  林唯衍:“……”

  林唯衍也很不懂。三殿下家是哪裡好,就讓她給惦記上了。

  “一定要嚇嚇他。”宋問咬著手指,沉思道:“不然他膽子得越來越大了。”

  “張炳成……”宋問自語道,“其實我不想總是找他的,可是他真的……好倒霉哦。也許這就是命運。”

  林唯衍抱胸。

  他特別期待。

  宋問這邊吃了晚飯,天色漸黑之際,丁有銘背著一整個包跑回來了。

  他將包丟到石桌上面,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宋問不緊一凜。

  “先生您看。”丁有銘從背包裡掏東西出來,給她展示:“這是我做的弩。我叫它飛龍爪。”

  宋問拿起一看,心中滋味難以言喻。

  這算是弩的改造版,將箭矢的頂端改成了鐵爪,後面連上了繩索。

  “我雖不能飛檐走壁,力氣也不夠大,但靠這東西,絕對沒問題。”丁有銘驕傲道,“不管多高的牆,我都能翻過去!”

  宋問擺弄了一陣道:“我怎麼覺得,很是雞肋呢?”

  丁有銘放下手裡的東西:“先生什麼意思?”

  “人家的爪,是上下左右都可以甩,你這弩,只能往前射啊。可誰家裡有那麼多橫杠杠啊?”宋問道,“而且用弩的力道太大了,繩子長度也不好控制,顯然沒必要啊。”

  丁有銘不樂意的搶了回到:“先生,求的就是普通人做不到的。誰說它不能左右甩了?不能甩爪,但是可以甩弩啊。這樣這樣不就好了嗎?”

  他說著大幅了扭動了一下四肢。

  宋問大為長見識:“哦——!”

  這貨腦子是傻的嗎?

  這射出的軌跡還是人類可以捕捉的嗎?

  丁有銘繼續掏,掏出一個刺蝟般的鐵球:“還有這個!這個是發暗器的。只要我一砸到地上,它就會向四面八方射出鐵釘。”

  “哦——”宋問道,“也包括你自己。”

  丁有銘:“……”

  宋問望天:“人或有一死。或自己蠢死,或自己作死。”

  宋問拍拍他的肩膀:“感謝你為大梁節省糧食,奉獻出寶貴的生命。”

  丁有銘繼續掏:“不會的,還有這個。鐵傘。我們躲起來就好了!”

  他邀功道:“先生,我考慮的周到嗎?”

  要宋問說,都沒有一把圖釘來的有用。

  宋問將他的手按回去:“不要了,這些都不用。出門最重要的是便利,明白嗎?你父親人呢?”

  “我父親?”丁有銘道,“今晚工部有事,他尚未回家呢。”

  宋問道:“那就今日!你要去找張炳成是吧?”

  丁有銘驚道:“今日?太趕了些吧?”

  “擇日不如撞日,就打他個措手不及!俠盜,就是要瀟灑自在,隨性而為。”宋問走兩步又收回來,道:“哦,你先等等。”

  隨後過去側房,拽了小五。衝到書房,又神神秘秘出來。

  從桌上拿了弩,將繩子給剪了,大手一揮道:“走!”

  丁有銘留戀道:“那我的工具可怎辦?”

  “輕裝上陣,隨性而為。請時刻以俠盜的目標來約束自己。”宋問下巴一點,“林大義,來開路!”

  林唯衍背著長棍上前。

  饒是已經很隨性,隨性到甚至還有些擔心會嚇到先生的丁有銘學子,如今也反應不過來。

  被宋問拽著上了街,處於全然懵神。

  他扭頭對宋問道:“先生,您怕是誤會了,我沒想讓您陪我去的。您是先生,我這是去做盜賊。抓住了,是要判罪的。這很危險。”

  宋問道:“你也說了這危險。我既然是你的先生,豈能放你一人去冒險?”

  “那……我們還是再商議一下?”丁有銘猶豫道,“我還沒想清楚。”

  宋問眯著眼睛道:“你不是說已經計劃周全了嗎?還是說,什麼俠盜,只是隨意說說的?”

  “這我自然是想清楚了的,只是我怕連累先生!”丁有銘急道,“我來找先生是因為……想有個人支持我,或者給我出出主意,可是我……”

  宋問打斷他道:“不用再說了。我支持你啊。精神上,和肉體上,我都支持你。我跟著你,無間隙的給你出主意嘛。噓!”

  丁有銘被她堵了回去。看著宋問的側臉,一股難言的感動在心中澎湃,眼前出現一道聖光。

  何其可敬的人?

  先生,果非常人也!

  在前面勘察地形的林唯衍聽不下去了,說道:“已經宵禁了知道嗎?都別聊天了,快跟過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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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2:33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都不上道

  林唯衍走在前面,注意街使的位置,給後面兩人打報告。

  宋問領著丁有銘安然衝過兩條街,發現有了高手帶路,宵禁街使也不算什麼。

  丁有銘正要跟上,宋問伸出一手攔住他,深沉勸誡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回頭還來得及。你還年輕,路,永遠為你留著。”

  丁有銘堅定搖頭:“不,先生。您都已經舍命陪君子,我又如何會讓您失望?”

  宋問:“……”

  皓月當空,和風煦煦。

  暗夜中,三人小分隊平穩的朝著縣衙行進。

  宋問有些急了,林唯衍帶的太快。

  一點恐怖的氛圍都沒有,這還怎麼玩?

  果然丁有銘已從最初的猶豫,在經歷過一段順暢的道路後,轉變成了興奮。

  這小子分不清狀況,宋問從他的眼神裡看見了他能上天的自信。

  於是又一次停下腳步,說道:“最後還有一次機會,我希望你將來,不會對現在的自己感到後悔。要知道長安城戒備森嚴,只要出現一點點的意外,你就沒有翻身之地了。”

  丁有銘點頭:“我知道!我一定會小心的。”

  宋問:“想想後果,再想想你的父母。”

  丁有銘:“我就是要向他們證明,證明我才是對的!”

  宋問:“……”

  又走了一段路,宋問已經可以看見縣衙的虛影。

  不懈努力的動搖他:“最後的最後,我還是要跟你確認一遍。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我明白。先生真是良苦用心,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好意!”丁有銘道,“我不會半途而廢的,您不必再考驗我了。請您相信我!”

  宋問內心狂嚎。

  這小子不上道啊!

  林唯衍終於停下,回頭小聲道:“到了。”

  宋問內心又是一陣狂嚎。

  這小子也特娘的不上道啊!

  林唯衍扯起一個自信的微笑,朝後一指:“後院。這裡的牆最矮,而且守備最薄弱。”

  “先生,我們現在什麼都沒帶,怎麼搶?”丁有銘問道,“而且,我們應該搶什麼呢?去哪裡搶?怎麼避開他們?從哪裡跑出來?”

  宋問很是欣慰。

  臨到關頭,終於開始講邏輯了。

  宋問:“還有呢?接著說?”

  “追的人多不多?林少俠能不能打?我們這翻牆進去也翻牆出來嗎?可是我們現在沒帶繩子。”丁有銘拿手比劃了一下道,“哦,帶了也不好收啊,繩子太長又太重,收了放哪兒?”

  宋問:“所以?”

  丁有銘:“需要改良。”

  宋問噴血:“說明俠盜這條路是不容易的!危險重重!”

  丁有銘握拳:“需要努力和堅持!”

  宋問:“……”

  你特娘的就不知道有句話叫回頭是岸嗎?!

  顯然他是不知道了。

  丁有銘催促道:“先生!想太多就會容易退縮,我們直接上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宋問:“……”

  林唯衍漠然望天。

  所以他做事的時候,只喜歡一個人。

  這次他帶了兩個敵軍出門。

  林唯衍耳朵一動:“有人來了,跑。”

  宋問和丁有銘立馬跟在他的身後繼續狂奔。

  丁有銘懵道:“還跑什麼?不直接進去嗎?”

  宋問哪能真讓他去搶。這進去就怕出不來了。

  “不,我們今天不搶。”宋問邊跑邊說道,“我們今天只是來做一個犯罪預告。”

  丁有銘不解道:“犯罪預告?”

  宋問:“你有江湖稱呼嗎?”

  “稱號?沒有!”丁有銘壓著聲線,但興奮的都快打顫了,說道:“先生要幫我起一個嗎?”

  宋問:“以後你就叫妙手空空。這將會是一個響徹後世的名字。”

  不過不是在你手裡響徹的。

  丁有銘仔細回味了一遍,越發覺得這名字喜人,透著一股無形的瀟灑。跑起來的步子都開始打飄。

  林唯衍忽然回頭道:“我也覺得這名字不錯。”

  宋問隨口打發:“你也可以叫千面怪盜。”

  林唯衍不屑一哼。

  不如妙手空空。

  林唯衍帶了兩人繞了一通,繞回了原來的位置。

  丁有銘靠在牆邊,問道:“現在,要給裡面送信?”

  宋問點頭:“這樣才能彰顯出你大盜的風格,顯得你不會趁人之危。最主要的是,特色。以後人人聽到妙手空空,就知道是你。”

  “哦——”丁有銘了悟點頭,欽佩道:“明白了。先生考慮的就是周全,這才是長久之計啊。”

  宋問:“哦不,金盆洗手才是長久之計。”

  丁有銘沒理會她的後一句話,拿出他的飛龍爪,問道:“用這個來送信?可是我們現在看不清裡面的情形,要往哪兒送?”

  宋問:“現在先爬上牆頭,探明情況。以免打草驚蛇,先看看,別進去。”

  丁有銘:“怎麼爬?”

  宋問:“疊羅漢。”

  林唯衍聽見,立馬搖頭,後退一步,堅決道:“我不干。”

  那麼猥瑣的動作,有違他的俠義本色。

  宋問與丁有銘默默對視。

  宋問道:“我想你一定不忍心把先生踩在腳下,所以你還是委屈一下自己吧。”

  丁有銘:“……”

  宋問手指往下一揮:“蹲下!”

  丁有銘:“……”

  要做俠盜的人不是他嗎?

  他不是來做基石的啊!

  宋問按著丁有銘蹲下,而後踩著他的肩膀,爬上了牆頭。

  頭剛好越過圍牆,可以朝裡張望。

  現下時間還不算太遲,也或許是天氣太過燥熱,難以入眠。

  張炳成的一群妻妾,正坐在後院的亭子裡納涼。

  林唯衍催促道:“快一些。下一隊街使就要來了。”

  丁有銘憋紅了臉,頭抵著牆面道:“先生,快一點!”

  宋問也想快。

  丁有銘的肩膀顯然不靠譜。她踩在上面,搖搖晃晃的很害怕。

  宋問朝下伸出手:“把你的十字‥弩給我。”

  林唯衍助人為樂的遞過去。

  “哎呀。”丁有銘才想起來,“通告的信還沒寫。”

  宋問道:“我寫了。”

  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扎到鐵爪的勾上。

  丁有銘傻傻笑道:“先生真聰明。”

  宋問搖頭輕嘆。

  這小子沒什麼救了。

  宋問擺弄著弩,面臨著一個很大問題。

  一來她不會用,二來她不知道這弩的威力如何。

  宋問:“喂?射箭怎麼玩?”

  丁有銘驚道:“先生您不會?”

  林唯衍在底下無聊道:“搭弓,扣弦,瞄准……”

  宋問一步步照做。

  林唯衍為了做好一位好先生,決定給她一個適應的時間。

  隔了一段時間後,果決道:“松手。”

  宋問手中的箭,應聲破風而去。

  裡面響起一聲女子的凄聲尖叫。

  隨後是一群女子的凄聲尖叫。

  再隨後終於男聲也加入了進來。

  宋問:“……”

  林唯衍:“……”

  林唯衍:“你……”

  宋問回頭對著他攤手道:“你丫不是讓我松手的嗎?”

  “我只是告訴你步驟而已。”林唯衍看智障般的看著她,“我又沒在上面,怎麼知道你瞄准沒。”

  宋問簡直要瘋了。

  她還以為傳說中的高手,可以通過她的姿勢和背影,探查一切。

  而且那語氣,那語氣分明就是下令!

  丁有銘顫聲道:“先,先生,您殺人了?”

  “想太多。”宋問道,“丫當我是什麼人?”

  那鐵爪究竟射到了哪裡宋問也沒看清楚,畢竟天色太黑了。

  但從眾人以某點為圓心齊齊退開一步的舉動來看,它完美落在了一個安全的位置,並沒有傷到人。

  宋問初初也是被嚇得不輕,心髒猛得用力一跳,眼前有一瞬都是黑的。

  好在心理素質過硬,迅速反應過來。

  從丁有銘的肩上下來,叮囑道:“蒙住臉!其他的都別管!”

  三人收了裝備,開始跑路。

  跑路這種事情宋問與林唯衍那是駕輕就熟。丁有銘則兩腿發軟,跟不大上。

  他已經跑了一晚上,剛又被踩了許久。此刻真的有些疲憊。

  宋問回頭催促道:“快快快!他們要來了!”

  縣衙裡的人已聽見騷動追了出來。

  丁有銘伸出手,虛脫道:“先生,俠盜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俠盜不也是賊嗎?賊就是這樣的。”宋問道,“絕大多數時間裡,都在躲避人群,狼狽的抱頭鼠竄。不然你還指望鮮花掌聲相迎嗎?想的話當官去啊!”

  丁有銘閉嘴了。

  宋問回頭一看。

  嘿,小子還真挺強的。

  林唯衍問:“往哪邊跑?”

  宋問當機立斷:“去三殿下那裡!”

  林唯衍看著她,真誠問道:“三殿下拆過你家祖墳了?”

  宋問沒臉沒皮道:“暫時還不知道我家祖墳在哪裡,但也指不定呢?”

  這樣美好的晚上,就是需要偶遇啊!

  衙門裡留守的幾位差役,動作和聲響都很大,未幾便吸引了一眾街使。

  兩廂一核對,分開尋人。

  宋問隱隱能聽見馬蹄的聲音,由遠及近,心道有些糟糕。

  丁有銘徹底不行了,癱軟到地上,廢道:“先生,我休息一下。大不了去金吾衛那裡喝杯茶。”

  宋問回來拖他:“一杯茶一條命,喝不起。咱還是再忍忍。”

  林唯衍停下,摸向自己的長棍:“打架。”

  宋問又急著攔道:“先先先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手。”

  林唯衍將手放到耳朵後面,點頭道:“嗯,快到了。”

  宋問:“……”

  心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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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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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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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書院拿人

  都是之前那一箭,簡直射在了她的心頭。

  宋問望了眼街口,皺眉道:“必須想辦法,廢了他們的馬。”

  林唯衍揮舞著長棍,興致勃勃道:“我來。”

  宋問:“你還是別來了。別把人打傷。你背著他跑,快一點,見巷拐巷!”

  丁有銘魂歸天外般的一聲:“啊??”

  三人繼續在街邊狂馳。

  後方舉著火把追來,終於看見了三道黑影。就見對方倉惶的躥進巷口。

  將士夾緊馬腹,揚鞭喊道:“追!前方何人,速速站住!”

  一眾人抵達巷口,發現通道狹窄,馬匹不便入內。

  為首將士翻身下來,將馬匹留給同伴,追上前去。

  就在巷口盡頭處,一身著寬袍儒衣的學子,喊道:“喂!你們等等我!”

  而後足尖輕蹬,直接飛上牆頭。

  翻越過去,重新消失在夜色裡。

  眾人驚道:“好俊的輕功!”

  將士疑道:“那是雲深書院的衣服?”

  另一人:“莫非是雲深書院的學子?”

  “莫管他是誰人,是何來意。小覷我禁衛軍不成?”將士喝道,“你速去通知其他人,其余人接著追!”

  一陣嘈雜過後,數人散去。

  巷口蒙著黑布的竹籠,忽然一陣輕顫。

  宋問訓道:“別動!保持安靜!”

  丁有銘縮成一團,淚目道:“先生,您膽子也太大了!”

  宋問:“這叫燈下黑。”

  丁有銘小聲道:“那能走了不?”

  “不能。等人來接。”宋問不屑道,“就你和我,想走哪兒去?縣衙的牢獄,還是金吾衛的刑訊室。”

  丁有銘悻悻道:“哦。”

  林唯衍折了一圈回來,已是一個時辰以後。

  丁有銘哪吃過這苦,四肢僵硬,遍體發寒。持續的緊張與長久的奔跑,讓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俠盜……真的是這樣的?

  狼狽都先不說,慘,慘極了。

  多來幾次,他怕自己時日無多。

  俠?俠在哪裡?

  林唯衍掀開竹籠上的黑衣,將丁有銘背到背上。

  三人往唐毅府中趕去。

  宋問看著丁有銘的背影,覺著有些滄桑。

  她一點都沒得到自己性別應有的待遇。

  果然陽剛是靠對比的。

  所幸這邊離王府已經不遠。

  林唯衍帶著丁有銘翻過圍牆,又跳下來,帶著宋問上去。

  二人成功癱軟在唐毅家中的後院。

  林唯衍站直道:“三殿下。”

  宋問擺擺手:“不要打擾他。我們自便。”

  林唯衍琢磨片刻:“原來自便是這麼個意思?”

  宋問緩出兩口氣,坐正,抬起頭。

  深夜失眠的唐毅,正提燈站在他們面前。一臉陰晴不定。

  宋問:“……”

  唐毅:“……”

  場面一時非常尷尬。

  宋問能從唐毅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畢竟任誰在半夜,看見三個黑影,簌簌跟葉子般從眼前掉落,心情都是很難以描述的。

  宋問抬手,熱情道:“嗨?”

  唐毅:“……”

  宋問道:“是的沒錯,你現在在做夢。這個夢,是不是特別美好?”

  唐毅:“……”

  “在夢中,請給予你遠道而來的朋友一點關懷。”宋問道,“先請我們落座,好嗎?”

  唐毅:“……”

  沒有動手,已經是他最後的尊重。

  聞樂正從拱門下走出來,手上端著一個托盤。

  “公子!”聞樂喊道,“來喝點甜湯!”

  然後他一抬頭……張大了嘴。

  宋問忙喝止他:“別喊!我是你們公子請來的朋友!”

  唐毅依舊沉默。

  聞樂看他一眼,頓時明白。

  “方才外面吵吵鬧鬧的,感情就是在抓你們?”聞樂道,“公子,快將他們趕出去,這指不定犯了什麼事兒,要賴您呢!”

  “別胡說,我是來獻禮的。”宋問從腰間摸出扇子道,“偶得一扇,驚為天人。覺得只有殿下才能配得上它,所以來贈與殿下。”

  唐毅:“……”

  宋問道:“看,你們殿下多開心!”

  聞樂跳腳道:“我呸!”

  唐毅指著她,說出了今晚第一個字:“你……”

  “我?”宋問彎腰道,“我叫宋問!”

  唐毅深吸一口氣,怒斥道:“你究竟是誰?什麼身份?意欲何為?!”

  這個問題,宋問已經聽他問過許多遍了。

  奈何他就是不死心。

  “我們可以坐下來平靜的聊一聊。”宋問望向旁邊的甜湯,舔舔嘴唇道:“尤其是我現在非常渴。”

  唐毅頗感無奈。也是好脾氣,知道僵持在此並無用處。

  於是數人轉到了後院的涼亭處。

  宋問給丁有銘做了個介紹,便開始四處胡扯。

  唐毅聽得怒火中燒,端起茶杯就想砸她臉上去。

  宋問觀他神色,請求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借口!”

  唐毅罵道:“你給我閉嘴!”

  宋問無辜聳肩。

  唐毅氣啊,可是也沒有辦法。

  總不能真將人丟出去。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惡人的。

  聞樂聽到工部,便彎下身問道:“你會修東西嗎?我們府中恰好有幾樣家具壞了。”

  唐毅不悅拍桌:“聞樂!”

  宋問:“一點王府有錢的氣質都沒有!”

  唐毅:“……”

  丁有銘愣了愣,糾正道:“工部不是修家具的!”

  聞樂:“你們還是出去吧。”

  丁有銘:“只是恰巧我會。”

  宋問聞言忙道:“我們早就知道殿下家中有東西壞了,所以深夜拜訪,以解君憂。”

  眾人:“……”

  就想知道,她能有多不要臉。

  聞樂差人去將東西搬了過來。

  先是一張桌子,看木材價值不菲,不知是哪裡壞了,一晃動便有聲音。

  丁有銘手按上去試了試,而後摸索了一陣。

  將背部那些詭異的木條都拆了,就開始上手敲打。

  還順手將邊角以及帶劃痕的地方給修了一下,刻成花紋。比原先的好看不少。

  未有多久便道:“好了。”

  聞樂驚道:“這樣……便好了?”

  上手去按了按,發現真的沒聲了。

  重要的是漂亮。

  宋問道:“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多邊形。以後再加固什麼東西,別打那麼多杠杠。只要在角上插一根就成了。”

  聞樂還是不信道:“當真?”

  “……”宋問心痛喊道,“丁有銘學子!他在質疑我的專業性!”

  丁有銘學子:“我們先生很厲害的!”

  聞樂由衷道:“你才是真的厲害啊!”

  未耗多時,丁有銘便將府裡壞掉的家具都給修好了。

  他手實在很巧,宋問甚至都沒看出修補的位置在哪裡。

  只要重新上個漆,恐怕都認不住那是舊的。

  聞樂對他是刮目相看。

  宋問又想起他做的那一串稀奇古怪的裝備,問道:“你這麼有天賦,為什麼不去工部?”

  丁有銘:“先生,那您這麼有天賦,為什麼也不去工部呢?”

  “我也想的啊!”宋問道,“可是我怕死。”

  丁有銘:“……”

  丁有銘搖頭道:“我就是不樂意像我父親一樣做官。”

  宋問搖搖旁邊的人:“工部郎中,殿下認識嗎?”

  “略有耳聞。”唐毅道,“雖然他只是工部郎中,但前幾年修建的運河,還是京城許多工程,都是出自他手。只是他不大與人結交。”

  看來是個高端技術宅。

  “曾經我也覺得他挺好的,可是後來發現,我看錯了他。”丁有銘道,“成日裡只會與一些工具圖紙打交道,家也不顧,朝堂也說不上話,卻總是管我甚嚴。可是他做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不全都是枉然嗎?又幫助的了別人什麼?”

  宋問道:“你父親好歹可以堂堂正正的說,他是工部郎中,他一生都奉獻給了工部,他對得起他自己的俸祿和官帽。你呢?你能說自己是做什麼的呢?”

  丁有銘理所當然道:“深藏功與名啊,君子又不是在乎這些虛榮的。”

  唐毅心中很是不快,欲言又止。

  宋問朝他搖搖頭。

  有些人,撞不到南牆,是回不了頭。

  “你今晚的經歷,也叫深藏功與名?那應該叫深藏罪與惡。你父親那才是功與名。”宋問道,“何況你這樣說是不對的。我們這裡所有人……”

  宋問看了眼唐毅,覺得還是忌諱一些,改口道:“你那沉重的父愛,我們都求之不來。”

  丁有銘不說話了。

  夜深,眾人都有些發困。

  唐毅讓聞樂清了兩間空房出來,給這幾位不速之客休息。

  丁有銘與林唯衍睡著了。

  宋問坐在涼亭下面吹風,唐毅過來,滅了燈,也坐到她旁邊。

  唐毅問道:“你們今日究竟做了什麼,連金吾衛都惹上了?你為何半夜帶著學生出門?”

  宋問:“他說想做一名俠盜,厲害不厲害?”

  唐毅扭頭,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宋問點頭:“我就陪他去了縣衙。”

  唐毅大驚:“你瘋了?”

  “放著他不管,不知道他何時會衝動,會做出些什麼。”宋問道,“而且你看,過了今晚,你再問問他,還想不想再來一次。”

  唐毅蹙眉:“那可不一定。”

  “不。”宋問道,“他還會說想。”

  唐毅:“……”

  “所以,趁他沒有准備,讓他見識一下這個世界的殘酷嘛。”宋問抖腿,“當然,禁衛軍,純屬意外。”

  她原本只想悄悄的來,再悄悄的走。

  之後借張炳成嚇一嚇他。

  唐毅嗤笑道:“對你來說,應該什麼是可以稱之意外的吧。”

  “哎呀,你怎麼那麼懂我?”宋問嬌羞推搡了他一把,“你看看,做先生很累的。”

  唐毅:“……”

  唐毅撣撣她拍過的地方,正色問道:“你究竟為何一直在接近我?”

  宋問仰頭:“接近你?倒也不是。”

  唐毅剛想開口,宋問又道:“我只是覺得好奇,像你這樣的人,究竟是活的累呢?還是活的輕松呢?”

  唐毅:“你自己不清楚嗎?”

  宋問看了他一眼,倏然笑道:“我也覺得我和你很像,那就是多管閑事,自找麻煩。看來你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嘛。”

  “……”唐毅問,“那你是累,還是輕松呢?”

  “坦蕩的輕松,又心累的痛苦。”宋問將腿盤上來,笑道:“這世間原本就是這樣的嘛。不容易做的事情,總有信念支撐著你去做。所以才會有士。也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可以讓人置生死與度外的事情。”

  僅憑著月色,哪怕兩人離的很近,也看不真切各自的神色。

  只有湖面倒出粼粼波光,吹來的風中,也帶著一股濕意。

  唐毅低聲道:“你的學生,很信任你,也很依賴你。”

  “相互的嘛。”宋問抖眉,猥瑣笑道:“比如我也很需要李洵啊。”

  不然早也歸西了。

  唐毅靠上長柱,唏噓道:“被一個人需要,大抵,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讓人覺得不得不活下去不可,哪怕不是為了自己。”

  “殿下你也有啊。除了你,也不得不活下去的人。”宋問道,“聞樂啊。”

  唐毅:“聞樂?那是忠心。”

  宋問道:“那還有我啊。”

  唐毅微愣:“你?”

  宋問:“如果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那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我?”唐毅悚道,“宋先生,沒什麼奇怪的癖好吧?”

  宋問:“嘖,請糾正一下你的措辭。嗜好與癖好是不一樣的。”

  唐毅重申:“癖好。”

  “……”宋問道,“因為我認識的人裡,沒有非我不可的人。哪怕丁有銘不懂事,他也有他父親會幫助他。其他的學生,也哪怕磕磕絆絆,也總能走下去。他們有親人,也有朋友。”

  唐毅呵呵道:“我也沒有非你不可,你在自作多情。”

  宋問道:“可我覺得你是。我說了,我是個喜歡多管閑事,自找麻煩的人。”

  唐毅只當她又開始胡扯,便不再理她,敷衍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早點走,別讓人看見。”

  宋問道:“沒關系。我就說是我帶他來參觀的。不會讓丁家惹上麻煩。”

  唐毅摸索著台階回了自己屋,宋問繼續坐在涼亭下面,抖腿望月。

  天色朦朦朧的時候,晨鐘敲響,解禁通行。

  丁有銘先回了書院,宋問回家洗漱了一番,才帶著林唯衍過去。

  宋問道:“今日可能有人會來書院,你就躲在學堂裡,別讓他們看見。”

  林唯衍點頭:“嗯。”

  張炳成卻比宋問想的還急很多。

  幾乎是掐著時辰,就迫不及待的找了昨夜守城的將士,一同來雲深書院拿人。

  彼時宋問是沒有課的,就坐在那壯觀而寬敞的長階上吃零嘴。

  遠遠就看見張炳成帶著十數人氣勢洶洶的衝上來。

  兩人四目相對,張炳成的眼裡冒出一絲凶光。

  卻是越過她,要徑直往上走。

  “且慢!”宋問拍拍手站起來道,“書院正在上課,外人不得打擾。請諸位見諒。”

  張炳成別過頭,不屑道:“朝廷辦案,閑人也敢插手?”

  “朝廷既然來我書院辦案,而我又是書院的先生,自然與我有關。過問也不可以嗎?”宋問走近他,摸著下巴道:“莫不是和上次一樣,是一件不可說的冤案?”

  張炳成橫眉:“宋先生慎言,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該當何罪?”

  “宋某一向很謹慎,哪裡說錯了嗎?那鄭會如今不是正在家中坐著嗎?”宋問轉而看向昨夜追捕的禁衛軍,“還是因為這一次,有了金吾衛?”

  旁邊那將士聽人將他們與張炳成等流相提並論,頓時怒道:“胡說什麼!我們這是來拿人!”

  宋問:“拿人?犯了什麼事?要拿何人?”

  張炳成是不願說的,他更願意看見宋問倉皇失措的表情,可旁邊那將士已經先說了:“工部郎中之子丁有銘。”

  張炳成道:“不必與她多言,不過是在這裡拖延時間。我們進去。”

  宋問側行一步,當他的面前。

  張炳成瞥她一眼:“這是要阻礙縣衙辦公?主簿!”

  趙主簿無奈上前,朝著她使眼色,厲聲道:“宋先生,請讓開!”

  宋問抱拳道:“宋某無意為難,自然也沒那個膽量。只希望各位官爺能理解理解,畢竟雲深書院,可是京城名院。書院裡,不止丁有銘一個學子。且事情尚未有定論,如此大張旗鼓的拿人,若是鬧出了什麼誤會。對書院,或是對學生,影響都是不好。何況,丁有銘的父親,是工部郎中。念及同僚的情誼,是否莽撞了些?”

  張炳成想訓斥他,那將士先行開口道:“你說的的確有理,你想如何?”

  宋問道,“這丁有銘恰巧,就是我的學生。不如我去喊他出來,咱們先問個清楚。以免打攪了別的學子。”

  將士:“好,你去吧。我們便在此處等候。”

  張炳成欲言又止,越感氣悶。

  正在進士科乙班上策論的先生,看見宋問闖進來,還有些疑惑。

  宋問朝他致歉,而後說道:“衙門現在要來拿來,正在門口等候。我有話要與丁有銘說,其余人,請先出去。”

  夫子一驚。

  眾人紛紛望向丁有銘。

  丁有銘先是疑惑,而後神色一慌。

  李洵問道:“先生,與丁兄有何關系?”

  “我也想知道,只是還來得及沒問。他們這急著拿人呢,我好歹才勸住。”宋問又不鹹不淡的補了一句,“張縣令也來了。”

  眾生頓時激憤。

  孟為拍桌道:“莫不是他故意找事來了?”

  趙恆急道:“先生,絕不能讓他帶丁兄走啊!那鄭會的前車之鑒還在呢!”

  隨後便一言一語的叫囂開來,將隔壁課堂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宋問吼道:“都別吵了!”

  策論先生也顧不得收拾東西:“我先去告知院長,宋先生,這裡就交給你了。千萬不要叫他們惹事。”

  宋問點頭。

  宋問揚手,對著眾生轟趕道:“我有話要與丁有銘說,其余人先出去。”

  眾生磨磨蹭蹭的,不願起來。

  宋問給李洵打了個眼色,瞥向外間。

  李洵頓時意會,起身道:“都跟我來,別打擾先生。”

  “哦。”宋問叮囑道,“找個人,去通知工部郎中。”

  李洵應道:“是。”

  講堂裡瞬間便空了。

  丁有銘擰著衣角,朝她靠過來,慌道:“先生,難道是……”

  “你坐那兒。”宋問指向角落,“聲音輕點兒。”

  丁有銘乖乖照做。

  宋問坐到他的對面,神色凝重道:“這次怕是不妙,連你父親都要受到牽連。”

  丁有銘大驚:“什麼?”

  “畢竟留下的鐵爪,不是哪家都有的。”宋問道,“不過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俠盜俠盜嘛,自然是見不得人的。你父親是朝廷命官,你若出事,他豈能獨善其身呢?”

  丁有銘眼神飄忽:“我本意不是如此的。”

  “你不說,你都想好了嗎?”宋問道,“反正,你瞧不起你父親,先不管他了,我們先說說你自己。”

  丁有銘握住她的手,搖頭道:“不,先生先說清楚,我父親會怎樣?”

  宋問摸著下巴道:“兒子既然是個大盜,受人白眼排擠,那是必然。恐怕再無晉升了吧。可是你父親原本就對前途無甚在意,也就無所謂了。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

  丁有銘打量著她,搖頭道:“先生您是嚇我的是不是?”

  宋問認真道:“你為何覺得我是在嚇你?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丁有銘:“可昨夜是您帶我去的呀?”

  “可要做俠盜的人是你呀,是你自己想去的呀。”宋問道,“你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說是對自己負責了,卻不考慮對別人的傷害。事到臨了,才開始慌神,後悔,你說怨得了誰呢?”

  丁有銘搖頭道:“先生您一定是騙我的。”

  “來,你過來。”宋問拉著他來到窗邊,“聽,我這是在騙你嗎?”

  丁有銘臉色刷白,一時也鬧不清,宋問是什麼意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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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先說清楚

  兩人一陣沉默。

  丁有銘定定看著宋問。

  “怎麼?”宋問聳肩道,“想說什麼?”

  丁有銘道:“先生定然是開玩笑的。先生怎麼會讓學生置於險境呢?”

  “讓你置身險境的人分明是你自己啊。昨夜我已經幾次提醒過你了。你不是說,你不想牽連我,只是想有個人能理解你嗎?我如今理解你啊。”宋問漠然道,“你莫非真的沒有想過後果嗎?你不知道,犯罪,是要受罰的嗎?你不知道,俠盜,也是罪犯嗎?你的大義凜然呢?你先前說的,不是很慷慨嗎?”

  丁有銘:“我……”

  宋問逼近他:“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錯。誰人逼你去盜了嗎?不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的嗎?現如今,你又怕什麼呢?”

  丁有銘退了一步。

  “不是深藏功與名嗎?如今事情爆出來了,功還是名,罪還是過,由大家來判定。由長安城所有的百姓來判定。”宋問張開手道,“來吧。人總是要有犧牲的。成就你的時刻到來了。”

  丁有銘有些害怕她這幅樣子,虛道:“為何我覺得先生,您在推我入坑?”

  “我何須推啊?你自己迫不及待的就往裡跳了。為了成就你的為民只心。”宋問道,“誒,你自己覺得。別人會如何評價你,又會如何評價你父親呢?”

  “我……”丁有銘眼神閃躲。支支吾吾的不知該作何解釋。

  “說啊。”宋問道,“你覺得人家會如何評價你呢?會贊揚你嗎?敬佩你嗎?”

  丁有銘低下頭。

  驚訝,同情,惋惜,不屑,失望。

  什麼樣的想法或許都有,但有理智的人,不會對他抱有敬佩之情。

  “會陪你任性的人,不一定是為你好。只有會阻止你犯錯的人,才是真正在替你考慮。”宋問道,“你是因為我認同而信任我,還是因為我會順從你而信任我?可是你信任我又如何。你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前途,還有你父親。”

  丁有銘怒視她,激動道:“這是我的事情!與我父親何關?”

  “你是天生地養的啊?你的事情,你父親怎麼可能會無關!刑罰還有誅九族呢!”宋問呵斥道,“別說你不知道,別說你是無心,你要繼續自我安慰嗎?”

  丁有銘崩潰道:“先生,您為何要逼我?”

  宋問輕呵道:“我在逼你?我只是在逼一個不知悔改的人。我在逼一個自以為是的人。”

  “我知錯了。可我又能怎麼辦?”丁有銘攥緊手指道,“如今還有悔過的機會嗎?”

  宋問按著他的肩膀坐下,說道:“你留這兒,好好反省。我不希望將來,真的只能在刑部大牢裡看見你。”

  丁有銘抬起頭:“先生?”

  宋問推開門,走出學堂,朝正擁攘的人群過去。

  院長與諸位學子、先生,都守在門口,與張炳成等人對峙。

  見她出來,紛紛喊道:“宋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炳成怒指道:“宋問!你這是要私藏重犯了?”

  將士看她是一人出來的,頓時也是不悅道:“宋先生,人呢?既然我與你為便,你理應守信才是。空讓人來堵著我們,這難道不是有違你的君子之風嗎?”

  “誤會誤會。宋某豈敢。”宋問致歉道,“只是丁有銘學子有些激動,身為他的先生,也是好奇,便與他多聊了幾句。可是問過之後發現,我的學生,什麼也沒做啊。尤其是昨夜,一直安靜的呆著。他為人淳樸,就是擔子很小。見到這樣的陣仗,心中非常害怕,不敢出來。所以我便代他,再來問官爺們幾句話。”

  將士道:“問什麼?你不將人帶出來,如何問的清楚?”

  院長道:“不先說清楚,為何要將人帶出來?”

  院長被急急叫來之時,學生已快要與差役動起手了。

  雙方劍拔弩張互不相讓,又都說不清楚緣由。

  加上那張炳成言語間又不很尊重,讓他憋出了一肚火氣。

  此刻聽宋問這樣說,更是不快。

  真欺負讀書人沒有脾氣?還是他們私辦書院就好拿捏了?拂袖怒道:“我雲深書院,建校已百年之久。哪裡是容人隨意胡鬧之地?今日若不說清楚,沒有刑部批文,誰也別想帶走!”

  將士及其身後一眾金吾衛聞言,握住刀柄,爭持道:“那今日是要來硬的了?”

  宋問插到兩邊人馬之間,壓手安撫道:“且慢且慢。二位都別動怒,小事而已,莫叫誤會傷了和氣。”

  將士看向她。

  宋問道:“官爺您恐是不知,我等非是刻意為難你,不予配合。實在是書院與縣衙,曾交有私怨,現來拿人,難免存些疑慮。再者丁有銘的父親,也是朝廷官員,這要讓人不明不白的被帶走了,如何向他交代?”

  將士氣道:“所以讓你將人帶出來問問!”

  “他年紀尚輕,不知如何應對,怕慌亂下答錯什麼。不妨先讓我問兩個問題。若是證據確鑿,書院自然沒有理由將他強留下。”宋問攤手道,“我們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和夫子,哪會刻意自討苦吃呢?”

  書院眾人聽她說得沉著,皆是定下心來。

  是的,她是手無縛雞之力。

  但手無縛雞之力的宋問,摧殘過多少人吶。

  將士斟酌片刻,覺得她言之有理。

  得罪這些人,哪怕是按例行事,也很是不妥。便收回手,點點下巴道:“問吧。”

  宋問朝他一抱拳,轉向張炳成道:“敢問張縣令,縣衙憑什麼來拿人?證據又是什麼?”

  “打劫縣衙,威脅朝廷命官,觸犯宵禁,偷盜。罪責多著呢。”張炳成臉上滿是輕蔑道,“哦——,本官還懷疑,近日城中屢有發生的盜竊案,也與他有關。”

  宋問繼續問道:“那證據又是什麼呢?”

  “證據?人證物證俱在。本官可是個講理的人。”張炳成瞥向旁邊的差役,示意他將東西拿過來,哼道:“昨夜追捕的人,已經清清楚楚的看見,是穿著你們雲深書院衣服的學子。而書院裡,除了丁有銘,還有誰會有這樣的東西?”

  一把鐵爪送到宋問的面前,還有一張滿是褶皺的紙條。

  宋問將紙張打開掃了一眼,說道:“孟為,你去將丁有銘的功課拿過來。”

  孟為應了一聲,跑回課堂。片刻後拿了一篇文章出來。

  宋問將兩張紙捏在手裡,展示給諸位看:“請問,這像是一個人寫的字嗎?”

  “他還有同伙。不止一個人。”張炳成負手道,“何況像不像,與是不是,可不是一樣的關系。”

  宋問道:“那便找人來查呀。縣令不是懷疑我們書院嗎?便來查個清清楚楚。”

  張炳成觀她神色,將信將疑,不知是在使詐還是本意,不甘示弱道:“查便查!還要連同你的字跡,書院裡所有人的字跡,一並查!”

  宋問扭過頭,請示旁邊人:“院長,您看?”

  院長道:“既然如此,書院會讓所有人拿一份出來,送去縣衙,以做辨認。諸位今日還是請回吧。”

  張炳成干脆拒絕道:“不可!這查驗字跡,自然要專人來查,頗耗時間。人先帶回去,邊問邊查。”

  書院這邊本要散了,又被他一句話挑起了火氣。

  宋問也不和他客氣,冷笑一聲,上前道:“憑什麼?”

  張炳成:“既然是有疑慮,自然有權帶他回去問話。”

  宋問道:“問話與審訊可是兩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聽過,朝廷找人問話,便可如此大張旗鼓,帶重兵上門,不顧意願,便隨意押人的!”

  “你簡直是在強詞奪理。”張炳成別過臉,不願看她:“如今證據確鑿,他是嫌犯。”

  “何來的證據?縣老爺,您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所謂的證據疑點重重,自相矛盾。根本是有人在混淆視聽,或栽贓陷害。”

  宋問繞到他的眼前,鏗鏘有力,字字逼問:“他會穿著容易暴露的書院服裝,留下容易暴露的武器鐵爪,卻曉得更換紙條上的字跡,以洗脫嫌疑嗎?這如何合乎常理?張縣令,究竟是誰在強詞奪理?”

  張炳成眯眼道:“指不定便是你教唆的,好擾亂我們辦案的頭緒。宋先生才名,滿城皆知了吧?”

  宋問仿佛聽見了一個笑話,指著自己的道:“我教唆的?縣令不會說我也參與了吧?”

  張炳成:“猶未可知也。”

  宋問:“那我與丁有銘,又是如何逃脫重重士兵追捕的?”

  張炳成:“自然是還有接應的。”

  宋問轉身面向書院眾人,諷刺道:“大家聽聽,但凡出現不合理,便說是有人接應。誰呢?不知!如何接應呢?不知!如何逃脫的呀?不知!有幾人啊?不知!”

  宋問痛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怎不說我雲深書院所有學生都參與了?都去你的衙門打劫了?怎不將我們所有師生都帶回去?反正如今我們都是一樣的可疑。在你眼中,也是一樣的可憎!”

  張炳成道:“宋問,你休要在此挑撥。”

  “來啊!”宋問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將我們所有人都帶回去審訊!審個明白最好!李洵,乖乖受縛,不得掙扎!”

  李洵:“……”

  張炳成咬牙:“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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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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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3:16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人無完人

  因張兆旭的事情,宋問不可能再敬著張炳成,張炳成也已是對她恨之入骨。

  兩人這樣明面上的爭鋒,倒還是第一次。

  張炳成他……又被氣瘋了。

  趙主簿冷汗出了一頭,窺覷了宋問幾眼,上前好生勸道:“老爺,您衝動了。此番不應與他們硬拼,是你理虧。”

  張炳成卻是不理,索性破罐破摔了:“好你個宋問!你真以為我不敢?今日若是他說不出來昨日去了哪裡,我還非帶走不可!”

  宋問哼道:“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本事。昨日丁有銘可是……”

  “他昨日,與老夫在一起。”

  宋問原本想說,丁有銘昨夜在唐毅家中做客。

  畢竟張炳成再看不起唐毅,也是逾矩不得。

  只是還未出口,便被打斷。

  那聲音蒼老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眾人循聲望去,發現是宋太傅站在門口。

  張炳成臉色瞬間退了個干淨。

  宋祈負手走出,在眾人中巡視了一番,道:“老夫給書院惹了什麼麻煩不成?”

  眾人沒想到宋祈竟在書院。也不知道他究竟旁聽了多久。

  此刻更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答話。

  “怕是誤會。”將士道,“昨夜宵禁之後,有匪人在城中惹事。穿著的是雲深書院的衣服,加上現場留有證物,便來問問情況, 別無他意。”

  宋祈眼皮一抬:“那問清楚了嗎?”

  將士也不退縮,耿直道:“尚未見到人。”

  宋祈:“喊他出來。”

  眾人紛紛望向宋問。

  “看我干啥?喊他出來呀。”宋問道,“太傅給他撐腰,還怕有人再欺負他嗎?”

  孟為跑回學堂,將丁有銘帶出來。

  丁有銘失魂落魄的往眾人面前一站。

  心虛後怕,後不明情況。抓著自己的手臂,不敢看身前的人。

  將士繞著他轉了一圈,又捏了捏他的腰腹。

  丁有銘嚇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宋問。

  宋問朝他使了個眼神安撫,叫他稍安勿躁。

  將士很肯定道:“不是他。”

  張炳成急道:“你如何斷言?”

  “身形不對,個頭不對。而且你看他走路的姿態,腳步虛浮,分明是一個沒有學過武的人。”將士指著人分析道,“昨夜那幾人,能突破重圍,身手必然不凡。再如何偽裝,這些是決計偽裝不了的。”

  “所以,是有高手相助啊。”張炳成道,“你昨夜只見到了一個人,另外兩個人呢?”

  將士聽著不悅,這的確是故意惹事了。蹙眉道:“高手相助?哪個高手出門打劫,還會帶個弱不禁風毫無武藝的累贅的?存心要被抓是不是?何況,另外那兩人我連面也沒見到,但卻聽到了動靜,不正是說明,他們的武藝只強不弱嗎?”

  宋問道:“官爺,不願聽的人,不願信的事,自然是聽不懂的。”

  他們這邊說著,學生已喊了工部郎中過來。

  丁有銘見他喊了一聲:“父親。”

  他父親來的匆忙,學生也不了解狀況,只知道是金吾衛和縣衙一起來拿他兒子了,已是提心吊膽的嚇了一路。

  來此後,竟然又看見了宋太傅,連忙施禮。

  宋問先安撫道:“丁郎中不必擔憂,不過是個誤會而已。”

  隨後三言兩語將事情概括了一遍。

  丁郎中看了眼他們手中的證物,心中已有計較。臉色不見好轉,反而越加鐵青。

  保持著沉默沒有出聲。

  將士抱拳道:“既然與丁公子無關,下官再去追查凶犯,先行告退。”

  宋祈微微頷首。

  一眾金吾衛先行退下。

  宋祈冷冷掃了張炳成一眼。

  張炳成覺著遍體生寒,被趙主簿拽了拽衣袖,也還是帶人走了。

  宋問問道:“太傅為何在此?”

  宋祈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丁郎中已扯了丁有銘,凶道:“你先跟我過來!”

  宋問見那邊不妙,也要跟過去,虛禮道:“失禮失禮。”

  孟為等人見狀也要跟來,宋問一個眼神殺去,喝道:“都不許過來!”

  眾人一悚,呆在原地。

  宋問滿意走開。

  丁郎中將人帶到遠處,拐進無人的角落,直接落手一個巴掌呼去。

  丁有銘捂著臉呆滯住了。

  丁郎中指著他痛心疾首道:“我丁家滿門忠烈,怎就出了你這樣一個賊子?偷?今日若不是貴人相助,你還要不要臉面?”

  丁有銘眼中泛起水霧,索性也說個明白,吼道:“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是,我只是你的臉面,母親也只是你的臉面。你除了臉面,你還在乎什麼?”

  丁郎中又是一巴掌扇去。

  宋問躲在側面,渾身抖了一抖。

  丁有銘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他父親也沒有出聲。

  “隨我回去。”

  “回去哪兒?你又從來不回家。娘親一個人操持整個家業。你在工部忍氣吞聲,兢兢業業又怎樣?還不只是一個工部郎中?你做那麼多又如何?娘親被人欺負了你管得著嗎?舅舅被人打了你說得上話嗎?你當了這個官,有什麼用嗎?我對不起丁家的臉面,那你又對得起誰?”

  丁郎中沒有吭聲。

  “就是因為你!我才不想做個破官!”丁有銘吼道,“我討厭工部!你也別想讓我進工部!”

  宋問抬起頭,深深嘆了口氣。

  與她一同嘆氣的,還是丁郎中。

  那感情是很復雜的。

  技術宅一般嘴笨。他心裡又確實有愧,找不出理由替自己開脫。

  很想反駁,臨到嘴邊又語塞。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酸楚,轉過身先走了。

  宋問摸著脖子走出來。

  丁有銘靠在牆上,看著他父親蕭索離去,很不是滋味:“先生,我是不是又錯了?”

  宋問靠在他旁邊:“知道錯,還有救。”

  丁有銘:“那您為何不攔著我?”

  宋問道:“因為你還不知道哪裡錯。我攔著你,又有什麼用?”

  “可是……”丁有銘別過臉道,“難道他就沒有錯嗎?難得我就應該,永遠照著他的路走嗎?”

  宋問扯著他的衣領,讓他站正。

  看著他,嚴肅問道:“忠言逆耳利於行。聽不見別人的勸諫,還要曲解他人的善意。你心裡,真的不明白嗎?還是你根本不願意去想?”

  丁有銘道:“可不是所有的善意,我都應該遵守啊。既然我應該對自己的負責,那為何我不能替自己作主呢?”

  宋問道:“將一個人掏心掏肺的關懷,拿去和別人的虛情假意做對比。你以為你負責的只是你自己嗎?你父親為你付出過的,你不必償還嗎?你可以仗著你的身份,就肆意揮霍嗎?”

  丁有銘指向一旁道:“我對他確有怨懟,可您方才也聽見了,連他自己都無話可說!”

  這些少年郎啊。

  宋問又是微微一嘆,說道:“我聽見了什麼?我只聽見了你的任性,你的自私。”

  丁有銘不服道:“先生!”

  “他是有錯。可是人無完人,更有許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天底下的人都是啊。你不能因為他的錯,就否定他的全部。”

  宋問道:“他做不到的事情,難道你就能做到了嗎?你要責備他不能完成你所有的願望嗎?丁有銘,你在依靠他。一個自己站不住腳的人,在責備那個用身軀替你擋風遮雨的人。”

  丁有銘:“擋風遮雨?不。他永遠只在乎自己的事情。家人呢?他根本不過問。全是我母親在打理。他根本不在乎啊。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麼。”

  宋問:“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也不在乎,你從來沒有諒解。於君他是臣,於國他是民。你父親就不是百姓了嗎?假使你可以寬待與你素不相識的路人,為何要去刻薄最愛你的親人?”

  宋問厲聲道:“你覺得,他這官做的窩囊,做的毫無用處?那你知道,黃河的水壩,如若決堤,會死多少人嗎?水壩是誰設計的?京師的運河,方便了多少人嗎?那又是誰的功勞?屯田開荒,養活了多少人,是誰督辦的?你說你不要去工部,你憑什麼否認工部的功勞?他們是不能替百姓申冤,是沒有安置保護他們的職責,可那又怎樣?你沒見他們在背後的付出與努力嗎?”

  丁有銘張口無言。

  宋問絲毫不客氣,繼續痛批道:“你父親的路,是艱難忐忑的路。可是這條路走好,後來人才能走好。一天兩天你或許見不到他的成效,可是十年百年,他的功績,還能惠澤後人。可天底下出一個兩個俠盜,百姓生活就能變好了嗎?我告訴你,出百個千個都沒有用!所謂的盜,只會擾亂,擾亂公正。以罪制罪,比以暴制暴更惡劣。你見過天底下哪個君王,是用這樣的方法去治理國家的?”

  丁有銘低下頭,抓住自己的衣擺:“我……”

  宋問走到他的跟前,抓著他的下巴讓他抬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劫再多的富,濟再多的貧。你那江湖游俠冊裡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一個有建樹的官員!你就算盜名滿江湖,也只是自我滿足而已。什麼深藏功與名?那根本無功無名!”

  宋問放緩語氣,循循善誘道:

  “你只是選擇一條你認為更容易的路。

  這條路,你沒有去想過它的未來,你沒有去看它究竟是對是錯。

  你這不過是投機取巧的僥幸,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認識到它的悲壯,認識到自己的卑微,也仍舊,能夠踏出,自己的一步。

  哪怕這條路,是你走不到頭的,哪怕你的眼前,是沒有希望的。

  一個沒有覺悟的人,不配提正義。”

  丁有銘頗為震撼:“先生……”

  不是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宋問說的,每個字都直達他的心底,讓他反駁不得。

  許多時候不是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但仍舊會找無數個理由去否決。

  真相或許會挫傷人的自尊,可不去直視真相的人,永遠沒有前路。

  宋問退開一步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能長大,能為自己負責。你是一個有天賦人,為什麼要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情呢?”

  宋問:“你父親,應該是個值得敬佩,值得尊重的人。每一個認真做事的人,都應該值得尊重。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的路還那麼長,也應該腳踏實地了。”

  丁有銘朝她躬身一拜,轉而跑去追人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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