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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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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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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3:30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妙手空空

  宋問看著丁有銘離去,可算舒了口氣。

  忽然一道聲音說:“我覺得你說的不錯。”

  宋問嚇得渾身一顫,走到階梯的盡頭上,發現了躲在角落裡的大兄弟林唯衍。

  宋問道:“偷聽完了先給個信號成不成?你沒聽見我剛剛都嘆氣了嗎?”

  林唯衍抱著自己的長棍,恍若所思的“嗯”了一聲。

  “怎麼?”宋問提著衣擺又坐下道,“你也有少年的煩惱?”

  林唯衍:“你想聽嗎?”

  宋問搖頭:“不想。”

  林唯衍煞為鄙視的看著她。

  “你又不是我學生,我沒事自找麻煩做什麼?”宋問拍他肩膀,給予信任的目光:“你的事情自己決定。我相信你做不出和他一樣的蠢事。”

  林唯衍:“嗯。”

  俠盜的事情,因為證據不足,且沒有懷疑對像,而且,也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損失,成了一樁懸案。暫且擱置。

  雖然她的學生們對真相持保留意見。看她的眼神中都帶著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問不在乎!

  她皮厚她怕什麼!

  宋問以為,閑適的日子即將來臨。

  原本是想讓丁有銘的父親,幫她做輛自行車的。畢竟騎馬的經歷太過慘痛。

  雖然她也不記得自行車的具體構造和設計,只知道有鏈條車把和倆輪子。

  但是她相信,憑借大梁第一技術宅的才華,一定有辦法可以自我改良並實現發明創造。

  讓她體驗風一般的感覺。

  可惜,她的勾搭計劃尚未開始施行,又發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或許也不應該稱之為意外……

  ——妙手空空,正式出道了。

  一晚上,在京師數大高官的府邸中,留下了他的字跡。

  挾走了數把兵器。

  宋問:“……”

  真是瘋一般的感覺。

  宋問回到家中,拍桌怒吼道:“林唯衍,你給老子滾出來!”

  林唯衍一宿未睡,此刻貓一樣的窩在房梁上,不為所動。

  宋問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上面丟去:“你丫有病是不是?”

  林唯衍翻身躲過,落到地上,正對著她。

  “你就等著我收拾了丁有銘好繼承他的江湖稱號是吧?”宋問痛心疾首道,“你別告訴我,你只是想讓這個名字發揚光大!”

  林唯衍偏頭望向門外:“我繼承的是星辰大海。”

  宋問:“……”

  宋問捂著心口道:“你知道今天丁有銘看我那眼神是什麼樣的嗎?你別捂耳朵,爺在和你說話!認真聽訓!”

  林唯衍嘆了口氣,就要走開。

  宋問揪住他:“這對我來說是多麼殘酷的傷害你知不知道?我包你食宿,好歹應該對你的人品有知情權!”

  林唯衍看著她,無辜道:“我本來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的,可你說了你不聽,讓我自己決定。”

  宋問:“我後面還跟了一句呢!我說你做不出和他一樣蠢的事情來!你怎麼就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呢?”

  “嗯。”林唯衍道,“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

  宋問:“……”

  宋問那個悔啊。

  什麼叫自作孽?這報應就來了。

  “祖宗誒,您真是我祖宗。”宋問認命道,“來吧,你就現在說,你還想做什麼!”

  林唯衍新奇的看著她,宋問:“說啊!”

  見她是認真的,便拖了把椅子,坐到她跟前。

  “等等。”宋問警惕道,“盡量委婉一點。”

  如果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事情,她好及時打斷。

  林唯衍點點頭,道:“我的確想找你幫忙。你不是能斷案嗎?”

  宋問搖頭:“我不能。”

  林唯衍蹙眉:“那鄭會的案子呢?你到底要不要聽?”

  “我的確不能啊,我又無官無職。”宋問攤手道,“我只是有一雙,發現真相的眼睛!”

  林唯衍斟酌片刻,伸出了自己的手,將手腕擺到她面前:“那你幫我看看。”

  宋問懵道:“看什麼呀?”

  林唯衍:“看看我有沒有病。”

  宋問:“……”

  宋問真誠道:“你有。”

  林唯衍:“你再看,是什麼病。”

  宋問:“……”

  宋問覺得和林唯衍說話,自己快瘋了。耐著性子問道:“你想得什麼病?”

  林唯衍:“心病。”

  宋問抹了把臉,點頭道:“心病。”

  林唯衍滿意點頭,終於開始步入正題。

  “曾經我有一個母親。”說完他委婉的等著宋問接話。

  宋問於是道:“……我也有。”

  林唯衍:“曾經我有一個妹妹。”

  宋問:“……那我應該沒有。”

  “後來她們都死了。我母親自刎,妹妹被株連,全家只留下我一個。”林唯衍道,“我父親叫林青山。”

  “然後呢?”宋問哭著說道,“你不是答應了委婉點說的嗎?”

  “我還不夠委婉嗎?”林唯衍頓了頓,再伸出手道:“你再看看我有沒有病?”

  宋問一巴掌拍開,悲道:“你有!”

  林青山是誰?

  十年前跟著安王一起造反,今上的拜把子兄弟,前鎮國大將軍是也。

  和造反搭上邊,那是通往死亡最快的順風車了。

  哪怕是十年前的舊案。

  宋問嚎道:“誰那麼毒!讓你來跟著我的?”

  林唯衍想了想道:“不知道能不能說。你們江南那邊有個叫孟樂山的讀書人。”

  宋問握拳不住捶桌。

  豈一“靠”字了得。

  林唯衍道:“不過他是讓我來保護你的。”

  宋問抬頭吼道:“那你還收我銀子!十兩!”

  “我保護你不要收錢?”林唯衍單純問道。

  宋問:“你這是在坑我啊!”

  “是你主動讓我說的。我本來只是想保護你。”林唯衍怕她忘了,還提醒道:“就剛剛。”

  宋問捂住嘴。聽見自己內心痛哭的聲音。

  只是一時沒把持住。

  明明她抵擋了那麼久的好奇心。

  她知道林唯衍這人不會簡單。但沒想到,他就和最不簡單的那件事扯上了關系。

  宋問起身,來回踱了兩步,才想起去關門。

  合到一半又覺得,簡直是多此一舉。

  她有個天然測敵雷達,關門有個毛用。

  於是鎮定了一下,重新走到林唯衍面前,問道:“所以你現在想怎麼滴?”

  林唯衍學著她的語氣道:“不想怎麼滴。我是來報仇的。”

  宋問小心道:“找誰報仇?”

  林唯衍:“林青山。”

  宋問道:“可是他已經死了啊!”

  “嗯。”林唯衍悶聲道,“但我和他,可能有仇。”

  宋問:“……”

  “你先前說宋太傅認出你了,可是他沒拆穿你。”宋問一想就是那麼回事兒,拍手道:“他認了丁有銘的罪,恐怕就是猜到和你有關。怕牽連你,有人來查你,你又不經查。”

  宋問再回憶當時宋祈看她的眼神。

  什麼犀利?那特娘的可能是殺氣!

  腦補一下,那特娘的就是殺氣!

  林唯衍回味道:“他想保護我?那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去問他。”

  “不成!”宋問攔道,“如果此事真有貓膩,你去找他,告訴他你要平反。不管他對你本意是好是壞,告訴了你以後,就會一刀哢嚓了你,信不信?”

  林唯衍問道:“為什麼?”

  “忠君!忠民!你沒有見過戰爭與動蕩,不要懷疑他們對和平安定的向往。”宋問道,“假使忠義難兩全,對他們這些老臣來說,國家安定才是頂天的事。所有的隱患,都有鏟除的必要。”

  林唯衍:“如果是你……”

  宋問果決道:“我也會殺了你。”

  林唯衍正坐不動,表情也沒有變化,點頭道:“嗯,好吧……你不用殺我。我沒想平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宋問:“知道真相,然後呢?”

  林唯衍緩緩道:“如果他是冤枉的……”

  宋問很害怕,忽然很害怕他後面的話。

  林唯衍接著道:“我就原諒他了。”

  宋問:“那如果……”

  林唯衍平靜道:“安定盛世玩造反,那他就是活該。連累他人枉死,哪怕鞭屍,我也要給母親和小妹報仇。”

  宋問沉默片刻,又問道:“可如果,真相會讓你覺得不甘心。不是更加痛苦嗎?”

  林唯衍垂下眼說:“我知道。我走的是義道。別人的不義,不能影響我的道義。我不會讓一件塵封的往事,染上更多無辜的鮮血。只是我想活的明白,想知道真相。我不想怨恨他。我不會覺得這樣日子難過。”

  宋問一剎那有些鼻酸。

  這世上總有一些讓人不得不妥協的事情。哪怕它滿是痛苦。

  林唯衍深吸口氣,堅定道:“我想過它的未來,我知道它是對是錯。我知道它走不到頭,我也知道它沒有希望。可我還是有覺悟。我要去尋找真相。我要走這條路。”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認識到它的悲壯,認識到自己的卑微,也仍舊,能夠踏出,自己的一步。”林唯衍道,“所以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猶豫了很久。但聽完你的話,深受啟發。我不應該退縮。”

  宋問:“……”

  宋問剛止住的淚,又一次飆了出來。

  她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真的。

  林唯衍拍肩安慰:“你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宋問點頭:“所以我特別羨慕你們,能和我做朋友。”

  但作為本體。她不是很想交朋友。

  宋問現在想靜靜。

  等她站起身,才想起來,拍桌道:“這和妙手空空有什麼關系?”

  林唯衍道:“我要找一把刀。林青山曾經給我,可是我沒要。後來它不見了。”

  宋問:“那刀很特別?”

  林唯衍:“沒什麼特別的。他帶了十多年的佩刀。”

  “那也應該被朝廷收繳了。你去哪兒找呢?”宋問勸道,“既然你當時不要了,那現在也別要了。”

  林唯衍搖頭:“不。當時那把刀不見了,連著他的屍首。有那把刀的人,一定知道當時的真相。”

  宋問想了想。

  能拿走林青山佩刀的人,肯定是當時的朝廷官員。

  雖然此舉目的尚且不明。

  只是,林唯衍這樣滿世界的做妙手空空……

  宋問罵道:“你這叫打草驚蛇!”

  林唯衍:“不會,我一視同仁都偷了。”

  宋問:“……”

  林唯衍:“所以這叫混淆視聽。不讓他們知道,我要找的是刀。”

  宋問:“……”

  宋問:“那你安靜的偷不行嗎?你偷把刀你還遍地開花?你還留名!知道什麼叫低調嗎?”

  “不行。”林唯衍認真道,“我忘了那把刀長什麼樣。先都偷了再說。”

  “……”宋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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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3:42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許久不見

  宋問好好想了一晚上。

  林唯衍這樣一問三不知,肯定是不行的。

  總不能讓他偷遍京城,然後對著每把刀來一遍心電感應,讓它們自己開口?

  確切來說,重要的根本不是刀。而是人。

  他找刀是為了找人,找到人,一切就都解決了。

  宋問不住捶頭,覺得太陽穴抽疼抽疼的。

  管還是不管,這是一個問題。

  宋問怕嗎?

  誒,其實還是怕的。

  不過最怕的是牽連宋潛、宋毅兩人。

  養育之恩已無以為報,若再給他們招上個殺身之禍,那真是八輩子都還不清了。

  至於死,對她來說。多一天都是賺一天。

  既然活著,總是要做事的。

  先前該得罪的也都得罪了。

  如果要從下至上,層層遞增的話。縣令國師, 然後是皇帝,沒毛病。

  宋問兩手環胸,靠在門柱上,仰頭沉思。

  其實林唯衍的要求已經很卑微了。雖然他的行事風格一點也沒展現出這點。

  她有理由畏懼,退縮。她可以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沒有人責備她。

  可如果裹足不前,袖手旁觀,宋問也就不是宋問了。

  破罐子破摔的人,總是特別強大。

  宋問點點頭。

  林唯衍抱膝,正落寞的坐在夕陽下。

  宋問嘆了口氣,坐到他旁邊。

  宋問道:“如果我是一個聰明人,我一定不會管你這件事。”

  林唯衍偏頭看她。

  宋問:“我是一個聰明人。”

  林唯衍:“哦。”

  宋問:“可聰明人的愛好,就是犯糊塗。”

  林唯衍:“那……”

  宋問:“叫哥。”

  “哥。你怕不死嗎?”林唯衍坦誠道,“帶著你我跑不了,所以出事了我會自己跑。”

  宋問:“……”

  賊特娘的打擊人的積極主動性了。

  宋問道:“我死不了,知識就是力量。”

  隨便默本《天工開物》出來,她就死不了。

  裡面記載著宋應星總結出的諸多發明創造。

  譬如目前還沒有滴漏式洗糖法。

  再比如日曬提鹽。目前采用的都是煎制法。費工費力,且純度不佳。

  單單一個曬鹽成本的減持,就足夠讓人震撼。

  只不過,她是不願意的。

  歷史發展是循序漸進的。

  任何時期,任何事物的驟然改變,都會引起巨大的社會動蕩。

  無論是好還是壞。

  成本與價格的大幅變動,會改變整體的經濟結構,打破現有平衡。

  對於原先從中牟利的人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而這部分人,就站在這個朝代的最頂端。

  林唯衍不安扭動。

  宋問喝道:“坐著,我現在先問你幾個問題,我說一句,你答一句。”

  林唯衍:“准。”

  宋問:“你還記得當時的涉案官員有哪些嗎?”

  林唯衍:“林青山。”

  宋問默默看著他,林唯衍也默默回望著她。

  林唯衍提醒道:“當時我六歲。”

  宋問:“我允許你說不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你又要嫌棄我什麼都不知道。”林唯衍聳聳,“那你接著問。”

  宋問:“當時是誰救的你?”

  林唯衍:“不知道。”

  宋問:“……”

  宋問繼續默默望著他。

  林唯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

  宋問伸手脫鞋。

  她今日就要弄死這個小子。

  林唯衍:“我是真不知道!睡前還在家裡,醒來就已經被人丟到城外了。”

  宋問:“那你最後一次見你父親……”

  林唯衍糾正道:“林青山。”

  宋問:“是在什麼時候?”

  林唯衍抓了快石子在地上亂劃,答道:“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

  “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宋問疑道,“你在家裡?”

  林唯衍:“嗯。”

  宋問對當時的情形不大了解,但也聽說過,是林青山起兵,率軍逼於城外。兩日後與禁衛軍交戰,被鎮壓。處斬首,即刻行刑。

  林青山造反,他家人沒有被立即關押,而是留在家中,這事先不說了。

  在當時形勢那樣緊張的情況下,本該在城外的人,卻突破了重重包圍圈,來到極有可能正被監視的將軍府裡,和他親兒來了一場促膝長談。

  最後又安然出城,第二天開始攻城。

  太刺激了。她編瞎話都不敢這麼扯。

  其中貓膩,可以說是非常有趣了。

  整場叛變疑點重重,各方諱莫如深。

  宋問以前也有過興趣,想研究研究,結果什麼也沒能查問出來,終不了了之。

  要說這是單純的叛變,宋問是不信的。如今聽他一說,更是確定。

  想來林唯衍也是如此認為。

  多年在謊言間沉浮,如果是她,也會熬不住想知道真相。

  “有人放他進來了。在當時那樣的情況,能做到這事的,只有那麼寥寥幾個。應該也是那個人救了你。”宋問掐著手指頭數了數,只是她不知道十年前,各人都是什麼官職,有沒有參與。

  接著問道,“你父親跟你說了什麼?”

  林唯衍:“也沒說什麼。他要給我刀,但是我不要。”

  宋問:“為什麼不要?”

  “他起兵的那個晚上,我娘就死了。”林唯衍抬起頭道,“我讓他回家,他說他沒給自己留後悔的路,我不要原諒他。”

  宋問:“然後他就走了?”

  林唯衍:“嗯。”

  宋問:“再然後呢?”

  林唯衍:“沒有然後了。再然後我就出城了。”

  他沒看見林青山是怎麼死的,也沒看見林家是什麼覆滅的。

  他直接一無所有了。

  林唯衍:“唉……”

  宋問敲著手指道:“所以要先知道,當時的六部尚書是誰,金吾衛大將軍是誰。御史台,中書省,應該也是知道的。有能力放你父親進來的,無外乎這幾個人。但知情的,可能只有一個。”

  林唯衍:“唉……”

  “太久了,已經十來年了。”宋問換了個姿勢道,“我們能問,不打草驚蛇,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唐毅。此事也與他父親有關,可宋問不是很想牽連他。也暫時不確定他的立場。

  一個是趙主簿。

  趙主簿先前向她告過密,之後又限於立場幫過她幾次,這就是最大的把柄。旁敲側擊一下,還是可以的。

  與虎謀皮,宋問相信他一定是做好覺悟的。

  林唯衍:“唉……”

  宋問怒了:“你再嘆氣,爺真打了你啊!”

  “不知道該說什麼。”林唯衍無辜道,“你要求的,你說一句,我搭一句。”

  宋問:“……”

  這小子能活到今天,純粹是上天垂憐。

  “你除了嘆氣,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好不好?”宋問道,“昨天還說的豪氣干雲。今天就廢了!”

  林唯衍:“因為我相信你。”

  宋問:“……”

  宋問正准備教訓他,前方傳來一陣叩門聲。

  宋問喝道:“去開門!”

  林唯衍輕功竄了出去,將門打開。

  剛剛正要確定的目標,唐毅同志,就出現在門口。

  宋問一驚:“三殿下?”

  唐毅點頭,然後遮遮掩掩的進來。

  竟然是一個人來的。

  宋問站起來,拍手道:“這次真的是命運的召喚!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我正要問你們。”唐毅問道,“妙手空空是什麼?是你們嗎?”

  宋問:“……”

  宋問看了眼林唯衍,特別真誠的搖頭:“不,不是。”

  唐毅掏出一張紙,擺到她面前。

  宋問撲去,直接照著那二貨的腦袋上招呼:“林大義!連三殿下家你都偷,你喪病不喪病!”

  林唯衍閃步,躲到唐毅的身後,重申道:“一視同仁。”

  “信我,意外。”宋問搓手笑嘻嘻道,“他就是調皮。”

  唐毅:“林大義?”

  宋問:“微言大義嘛。”

  “林微言……”唐毅沉思道,“先前我就覺得這名字耳熟。”

  宋問:“殿下,您要是覺得這名字不熟,我都害怕了。”

  “不。”唐毅回身,握住林唯衍的手,嚴肅道:“我之前見你覺得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來。看見這字條……我問你,你是不是大將軍的遺孤?”

  宋問心中驚駭,立馬截過他手裡的紙條。總不會讓別人也看出來了吧?

  上面光寫著:“缺趁手兵器一件,來貴府暫借——妙手空空留。”

  宋問松下口氣,笑道:“沒什麼特別的啊?殿下您不是想多了吧。”

  唐毅道:“沒特別,只是一看就知道你們才會做的。”

  宋問:“……”

  他們就怎麼滴了?

  唐毅道:“林家世代從軍,大將軍算是老來得子。你出生的時候,將軍都三十多了。所以尤為寵愛。直接給你了字,叫微言。只是沒多少人知道。”

  宋問覺得這話聽著太扎心了。她有可能是要奔著破記錄的。

  但就高官三十歲還無子嗣來說,確實挺老了。

  “大將軍戎馬倥傯,你母親又身體不佳,都沒時間照料你,陛下就領你來宮中陪讀。”唐毅抓著他的手搖了搖,“你當時太小,又不喜歡讀書。父……安王囑托我照顧你,所以一直是我帶的你,你練字還是我教的。你……還在,太好了。”

  宋問翻譯一下:兒啊,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你……”唐毅含淚道,“大變樣了!”

  宋問再翻譯一下:兒啊,看你都長殘了。

  林唯衍在外奔波十來年,和當時錦衣玉食的模樣相比,那肯定是滄桑很多的。

  看他都長不高了。

  唐毅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就知道。普通人哪有這樣的武學造詣。原來是你。”

  林唯衍反握住他的手,點頭:“嗯。我知道你受苦了。”

  唐毅:“……”

  唐毅被他憋的語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回頭,嚴肅責罵道:“宋先生,你怎麼能唆使這樣一位少年去行偷盜之事?你的師德呢?!”

  宋問:“……”

  天地良心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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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3:55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都是朋友

  如此感人肺腑的認親畫面,宋問表示承受不來。

  因為這兩貨過河拆橋。

  感恩戴德在哪裡?

  尋回走失兒童,不應該對領養家庭百般拜謝的嗎?

  他們互相沉浸在“你吃苦了。”“不,你才吃苦了。”“好吧都吃苦了。”中無可自拔。

  唐毅和林唯衍關系很好,宋問是可以理解的。

  林青山與安王的關系都那麼好,好到可以一起起兵造反,倆小孩能壞到哪裡去?

  何況當時唐毅已經過繼,可唐清遠又出生了。

  地位如此尷尬,恰是空虛寂寞冷的時候,林唯衍可以說是他的精神慰藉。

  這不只是同病相憐後的革命情誼,還有難以言喻的自我悲憫。

  雖然林大義壓根不怎麼記得這位仁兄。

  三人坐在一起,不可抑制的同嘆了口氣。

  唐毅覺得宋問多余。

  林唯衍覺得唐毅多余。

  宋問覺得這倆都多余。

  沒有什麼可聊性的話題,會談陷入了僵局。

  唐毅將紙給點了,放到地上,用腳踩碎了灰燼,說道:“我不知道你讓林唯衍去偷什麼,但真的還是收手的。”

  “如果是我讓他偷的,我肯定不會讓他去你家。”宋問打開折扇哼道,“都沒我有錢。”

  唐毅:“……”

  “那你偷兵器做什麼?”唐毅問道,“你不是已經有棍了嗎?”

  宋問覺得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為好。

  林唯衍:“玩兒。”

  宋問:“他想訓練一下他的輕功。”

  唐毅在兩人中間巡視了一番,而後放棄了。

  他終於發現了名為代溝的存在。

  唐毅:“你要是缺什麼了,就告訴我。”

  擠擠或許還是有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宋問道,“他要想上天,你還給他造雙翅膀?這種時候就要打!”

  林唯衍悠悠嘆道:“唉……”

  唐毅:“……”

  “作為一名資深的教育者,我很負責任的告訴你,一味的順從,是要出大事的。”宋問站起來,拍拍手,煞有其事道:“就看這一次的偷盜事件,年輕人總是這樣,好的不學壞的學,你說能不打嗎?不打他能學好嗎?不學好將來可怎麼辦?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我的良心啊!”

  唐毅張開嘴,發了一個音節,又被宋問搶白:“當然,打,很傷感情。你們之間還沒有感情,還是不要打了。

  唐毅點點頭。就是他想說的。

  主要的是他也打不過。

  “來來來。”宋問扯過唐毅,哥倆好的帶他往後庖的方向走:“想知道怎麼和林唯衍增進感情嗎?其實很簡單,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嘛。”

  唐毅將信將疑:“嗯?”

  “我現在要教你的是速成法。”宋問特別真誠道,“首先,你家裡得有好吃的。秘方我只告訴你,你可以讓你們廚師多嘗試嘗試,然後送過來收買人心。我先帶你看一遍。”

  唐毅看著她,總覺得她別有所圖:“你……”

  宋問拍拍他:“都是為了大家。不用說,我明白。小五擀面!餃子大餅包子各來一份!”

  唐毅:“……”

  唐毅倒是很難得留在宋問家中吃飯,顯得有些局促。

  或者說,他很少和別人一起吃飯。

  就算之前被宋問帶著去坑張炳成,也沒怎麼動筷。

  宋問忍俊不禁,給小媳婦•唐多夾了幾筷子。

  林唯衍幾口就吃完了。

  他吃的多,而且吃的快。

  這個習慣幾乎無法扭轉。

  宋問強行壓著他散了會兒步,然後放他去練武。

  他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

  不是在練武,就是在惹事。

  宋問悄悄桌子:“聊聊?”

  唐毅端著碗,惆悵道:“聊什麼?”

  宋問:“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唐毅一愣,蹙眉道:“你究竟是哪裡借的膽子?妄論聖上?”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他。”宋問道,“和你連根同骨的那個。”

  唐毅又是一陣錯愕,搖頭道:“重要嗎?這也不是你可以問的問題。”

  宋問忽略了他的第二句話:“你心裡覺得重要,不就成了嗎?你是他兒子,天底下,還有比你覺得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嗎?”

  唐毅放下碗:“我覺不覺得,又能如何?他早已不在人世,世間又有幾個人知道他?”

  “這也是你覺得。人人諱莫如深,都有道理。可連你也是,那就奇怪了。”宋問道,“別人不知道他,誤解他,有什麼關系?有一個人記得就成了。”

  唐毅:“記不記得不重要,你明白嗎?”

  宋問很實誠的說道:“不明白。”

  唐毅:“……”

  “如果你真覺得無所謂,看見林唯衍,你就不會那麼激動。”宋問搖頭道,“我覺得你這人真是奇怪,你對誰都不坦誠。”

  總是被宋問敷衍欺騙的唐毅,得到這個評價,竟莫名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唐毅問:“那你坦誠了嗎?”

  宋問挺起胸脯道:“我說服過我自己,我一直在走向坦誠的路上。”

  唐毅:“……”

  真是沒見過更不要臉的人了。

  唐毅今日只是來看看,也不能多呆,怕引人生疑,給他們徒增麻煩。

  吃過飯便走了。

  因為說好了要幫忙查證,唐毅走後,林唯衍又出現了。

  跟在宋問身後,無聲的表示提醒。

  宋問覺得煩人,帶著他去趙主簿回家必經的路上堵。

  兩人在路邊叫了碗餛飩,然後抖腿等人。

  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趙主簿如舊走出縣衙。

  一路拐過拐角,成功撞見宋問。

  後者淡笑著朝他揮揮手。

  趙主簿當下臉色大變,扭頭即走。

  林唯衍抬腿要去追。

  宋問攔住他道:“慢點追。等他進個沒人地方再把他攔住,省力。”

  “嗯。”林唯衍又添了句,“你太壞了。”

  宋問:“……”

  趙主簿不想讓人看見他與宋問相熟,果然便急匆匆的往無人的地上跑去。

  林唯衍先行一步,截住他的去路。

  宋問從後趕來。

  “趙主簿!”宋問靠在牆上,拋去一個飛吻,笑嘻嘻道:“不要走嘛。”

  趙主簿如喪考妣,悲難自禁,就要給宋問跪下了。

  宋問道:“不要害怕,就是一事求問!”

  趙主簿跺腳道:“宋先生,請不要再來找我了。你我各自是什麼立場,還不清楚?你莫非真要害死趙某嗎?”

  “嚴重了,真是嚴重了。宋某反而聽不懂了。”宋問情真意切道,“宋問是拿您當朋友的,哪裡來的立場之說?”

  趙主簿:“趙某交不起這個朋友。也沒什麼好幫你的了。”

  這就想撇清關系,宋問哪會給他機會?

  她既不是什麼君子,也不想和這人講什麼道義。

  沾上了,哪有被甩掉的道理?

  宋問道:“朋友,便是危難之際肯舍命相救。當初您不顧危險前來向我報信,這等恩情,實在難忘。我便已將主簿看作一生的朋友!”

  趙主簿:“那就幫幫忙,別來找我了!”

  宋問:“那我是您的朋友嗎?”

  “說了趙某交不起。”趙主簿崩潰道,“你們二人將我堵在這裡,叫人看見了怎麼辦?”

  宋問:“既然不是朋友,您怎麼辦,於我有何關系?”

  趙主簿:“你……”

  他被逼無奈,咬牙道:“是,是朋友!可以了嗎?”

  “就知道您口是心非。”宋問爽朗一笑,又道:“那朋友問兩個問題,你一定會答的是吧?”

  趙主簿:“……”

  林唯衍望天。

  將人堵在這巷裡,架勢有些像強搶民女。

  曾幾何時,趙主簿看她,是用鼻孔的驕傲面容。

  如今再看,就跟見著鬼一樣。

  宋問非常難過。

  真是個容易變心的男人。

  “其實也只是幾個小問題而已,你也不必擔心,沒人知道是我問的你。”宋問單手撐在牆上,問道:“十年前,刑部尚書是誰?戶部尚書是誰?金吾衛大將軍又是誰?”

  趙主簿戒備的貼住牆:“你問這個做什麼?”

  宋問笑道:“好奇而已。”

  趙主簿眼睛往裡斜:“這我得去查查,也記不清楚了。”

  宋問:“那我問你個絕對知道的問題。你跟張炳成多久了?”

  趙主簿:“自他調任長安縣令起,我就一直是主簿。”

  他說起這個就氣:“多年來毫無升遷,俸祿也沒有變化。這生活不易啊!多是迫不得已,先生您明白嗎?”

  “明白明白。”宋問不和他扯,繼續問道:“張炳成一來長安,您就能做他的主簿,想來原本就應該和張家有些關系吧?”

  趙主簿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我這樣的小人物,哪裡見得到國師呀。只是也曾搭著關系,在他手底下做事而已。”

  宋問:“您在長安那麼久,一定認識林青山大將軍吧?”

  趙主簿神色一收,再次扭頭即跑。

  宋問扯住他,又問道:“刨除外因,您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趙主簿不說。

  宋問也不逼他,摸著下巴,自顧自道:“沒別的意思。只是偶然間聽聞,當年大將軍的罪狀,似乎是國師舉證的?”

  “哪裡聽來的?胡說八道!”趙主簿發怵道,“你們莫非是懷疑……”

  宋問止住他道:“誒,不可說。”

  趙主簿點頭:“是不可說。”

  “我是說我的名字不可說,沒說我的問題不可說。”宋問道,“你接著說啊。”

  趙主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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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好自為之

  趙主簿簡直要瘋。

  “哎喲!”趙主簿抱頭,“宋先生,您放過我吧!”

  “主簿真的不必如此激動,也不必害怕。我怎可能會暴露你?”宋問低下頭,情真意切道:“也不是要威脅你。你若不好,我只會更不好。宋某如今已經四面樹敵了,難得有個朋友,豈會害你?”

  說來倒也是。

  趙主簿還是有些懷疑的看著她。

  “我這不是走投無路了嘛。您也知道, 我先前得罪國師,那是得罪的慘了!原本以為能一次將他拉下馬,誰料想,什麼事情也沒有。”宋問嘆道,“您也說了,生活不易啊。人總要替自己打算的。國師現在是手忙,不想引人耳目。可,誰也保不齊,我將來不會怎麼樣。他若想找我這樣一個小民算賬,不是輕輕松松嗎?”

  趙主簿道:“那我也確實答不了你。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主簿,能知曉那些隱秘?”

  “我也沒問什麼呀。”宋問攤手道,“我方才問的這些問題,誰人能想到是你問的?都不是什麼秘密吧?是你自己往復雜了想的。”

  趙主簿瞪她。

  “這樣的大事,來問我是沒用的,我也不知道。”趙主簿道。

  宋問:“那我就問個小問題,他們兩人關系好嗎?”

  “當年國師的確與大將軍走的挺近。”趙主簿道,“國師在風水天像排兵上,頗有建樹。大將軍曾跟他討教過。”

  宋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趙主簿激動道,“我是什麼人?能知道的多清楚?總之,國師斷然不可能牽連此事。你們想查這個,放棄吧。”

  宋問摸著下巴:“那,當時誰跟將軍交惡,誰跟將軍的關系又比較好呢?”

  “你究竟想問什麼?你不信我?”趙主簿道,“當年城門一關,只有城門外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國師是什麼身份?能出城作戰?”

  宋問摸摸臉,點頭:“那你還是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吧。”

  趙主簿搖頭道:“你若執意不聽勸,怕也是無果,只是徒惹殺身之禍。”

  宋問失望道:“好吧。”

  “你想什麼法子都可以,但萬萬不該,去碰林大將軍的舊事。”趙主簿,“你好自為之吧。”

  終於沒人攔他,說罷就要離去。

  走到一半,又提著衣擺跑回來。

  趙主簿:“你真的不要來找我,老爺已派了人在看你,你可別害我!”

  “我知道!”宋問道,“兩條街就甩了。我看他們現在可能都迷路了。”

  趙主簿指著她,悄聲問:“妙手空空究竟是不是你?”

  宋問笑道:“我說我是,你能信嗎?”

  趙主簿輕呵道:“最好不是你,這事上面都要查了。若出了什麼事,別說我不講情面。”

  宋問道:“自然自然。”

  趙主簿說完,左右顧盼了一會兒,方小心離去。

  宋問搓著手,在原地嘆道:“哎呀。”

  林唯衍:“怎麼?”

  宋問:“沒怎麼,看來他是真不知道。”

  林唯衍:“……”

  宋問背著手道:“回去吧。”

  林唯衍問:“你怎麼知道國師和林青山的事情有關?”

  “我不知道啊。這明顯是我詐他的嘛。我要是知道了還用來問?”宋問停下腳步看他,無語道:“就是要讓他以為,我只是想拉張曦雲下水。若讓他知道我和林青山有所牽連,才來詢問此事,可還有命活?”

  林唯衍:“……”

  “他恐怕現在已對我有所懷疑,所以什麼也不肯說。”宋問摸摸後腦道,“不過他原本也知道我和國師不和,沒多少信任就是了。”

  兩人一無所獲回家。

  林唯衍尚未放棄,催促她去找下一個證人。

  兩人抬眼,竟見唐毅站在門口,皆是微愣。

  宋問上前道:“殿下,巧啊?”

  唐毅:“不是很巧。我在等你們。”

  林唯衍疑道:“你先前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誰規定他回去就不能再回來了?”宋問笑道,“顯然殿下很想你啊。”

  唐毅卻根本沒和她玩笑,面色不善道:“我不管你們想做什麼,此事作罷。千萬不要再去招惹張曦雲。風聲傳到陛下耳朵裡,你們一個都活不成。”

  “哦……”宋問被他唬了唬,點頭道:“聽著了。”

  他似乎只是為了說這一句話,才等在這裡,說完便走了。

  舉動實在耐人尋味。

  林唯衍很欣慰道:“終於也有人監視我們了。”

  宋問黑線:“你想太多了。”

  宋問看著唐毅的背影,發現自己可能也想太多了。

  林唯衍下巴一點:“不進去?”

  宋問歪著脖子道:“我知道了。”

  林唯衍:“什麼?”

  宋問:“他來了,就為了和我說這樣一句話,你說可疑不可疑?”

  林唯衍:“……”

  他不想說話。

  唐毅特意來警告她,實在是讓宋問很在意。

  原本剛打消的疑慮,又升了起來。

  宋問道:“你知道人類最可怕的是什麼嗎?”

  林唯衍迅速道:“是笨。”

  “呸!”宋問道,“是好奇心!”

  林唯衍聳肩。

  宋問背過手,朝裡屋走去。

  笨,也是原罪。

  翌日,宋問去了書院,恰巧李洵的馬車也剛到。

  李洵在後面喊道:“先生!”

  “誒。”宋問朝他招手,“學的如何?”

  李洵朝她追來,不悅道:“先生,學生要說你了!”

  宋問:“你說。”

  李洵道:“您昨日沒來上課,您讓助教代課了。”

  “嗯。”宋問點頭道,“是啊。”

  李洵憋了憋,小聲道:“妙手空空?”

  宋問:“……”

  “真不是我!”宋問無奈道,“我哪有那功夫?”

  李洵:“林少俠啊。”

  宋問:“他已經有武器了,你想讓他背座劍山嗎?”

  “也是。毫無動機。可也沒有其他人了呀。”李洵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放了這個問題,說道:“先生,大家都很擔心你。”

  宋問仿佛聽見了個笑話:“擔心我?你們只要不惹事,我高興的不得了,有病都自愈。”

  李洵傷心道:“……我等也沒有如此不堪吧?”

  宋問撓撓頭道:“倒也不是說你不堪,只是先生我近日被一件事情所煩惱。”

  李洵:“什麼事?”

  “來來來。”宋問扯著他進書院,“我正也要問問你們。”

  宋問進了學堂,眾人一陣驚喜。

  宋問讓他們入座,然後抓起戒條,敲了敲桌子。

  “經義第三課的課題開始了!今日我想考大家一個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可能不大厚道,但你們今後總會遇到的。”宋問在高台上踱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可若是仁義忠孝,各不能全,你們該如何取舍呢?能做到取舍嗎?”

  孟為嘴快道:“舍生取義!”

  “知道你們要說舍生取義?背也會背了。還能舍生取仁,舍身取忠取孝取道,總之就生最不值錢是吧。”宋問擺手道,“別來這些虛的。這世間無奈之處,就是因為有許多事,不知該作何抉擇。或是哪怕知道,也難以做到,所以才會有諸般後悔。”

  眾生仰頭聽課。

  “對,還要再加個生。這世上會輕易放棄生的人,只為所謂的求道的,也沒有資格談論什麼仁義。”宋問環胸道,“我倒要看看幾個人會把它排到最後去。”

  孟為小聲問道:“不該嗎?這四個裡面,缺了哪個,都該為千夫所指了吧?”

  宋問:“自己想咯!”

  馮文述起身道:“學生有一事想問。”

  宋問:“請講。”

  馮文述清清嗓子,醞釀了一下措辭。盡量委婉,以免被噴。問道:“先生,仁義忠孝,如何會各不能全呢?義盡而仁至,兩者不可分。為人孝悌,而不忠者,鮮矣。何況,君子追求的,便是這些道義,怎會去取舍呢?該取舍的,不該是個人私利嗎?”

  眾生跟著點頭。

  “你們真是太天真了!”宋問掩著嘴道,“我來考你們幾個後世無解的難題!”

  眾生正坐。

  “一!”宋問伸出手指道,“若一個貪官掉水裡了,而你知道,你若是救了他,他今後仍舊會魚肉百姓,直至百年身死。你救不救?”

  眾生蹙眉。馮文述想開口,宋問手往下一壓,示意他且慢。

  宋問:“二!若是你娘掉進了水裡,而陛下站在旁邊,他不許你救。你救還是不救?”

  眾生:“額……”

  “三!”宋問繼續道,“若是你娘你和媳婦兒一起掉進了水裡,而且你媳婦兒已經懷孕了,你先救誰?”

  眾生陷入沉默。

  宋問:“四!”

  趙恆喊道:“還有四?!”

  宋問呵呵一笑:“當然有。”

  宋問道:“若是你娘,你媳婦兒,你兄弟,你兒子一起掉進了水裡。你兄弟讓你救你娘,你娘讓你救你媳婦兒,你媳婦兒讓你救你兒子。你救誰?”

  眾生漲紅了臉,似要魂歸天外。

  ……這水怕是有毒。

  梁仲彥拍拍頭,站起來道:“先生,請勿怪學生多言。您這是根本無理取鬧!”

  宋問道:“也不算無理取鬧,思路總是對的嘛。”

  學生面面相覷。

  李洵道:“真那時候,哪來得及思考這些?”

  “好吧,那我就給你們一個實際些的假設。”宋問提起衣擺,在上首坐下,正色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將軍亡。若這位將軍,是於你有救命之恩的兄弟,而君王現在動心要殺他了。”

  “此時,你若不救他,他必死,他妻兒也必死。你若救他,你必死,你妻兒也必死。你救是不救?”

  “若你就是那位將軍。你知道,你若逃,會連累你的兄弟,還有無數無辜的人。可你若不逃,會牽連你的部下。那你是逃還是不逃呢?”

  一陣寂靜。

  宋問靠上椅背,抖腿:“這總該合乎常理了吧?”

  繼續沉默。

  “看看你們!落水的問題多好?非要自討苦吃?”宋問站起來甩甩手道,“好好思考。開學至今,有分數的人還沒有幾個。都好自為之啊。”

  趙主簿來到縣衙後堂,張炳成正在聽人彙報宋問的行蹤。

  趙主簿小心道:“老爺,我看還是把人招回來吧。此事真不像是宋問所為,算起來,沒道理啊。”

  張炳成抬起頭,盯住了他。

  趙主簿對上他的眼神,頓時一陣體寒。

  心下暗驚,莫非他知道什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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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通風報信

  兩人就那麼默默對視。

  張炳成眼神裡帶著股陰狠。

  趙主簿心中有鬼,強自鎮定。正想開口求饒了,張炳成道:“趙主簿,你讓我很失望啊。”

  趙主簿當即吸了口涼氣,還是准備垂死掙扎一番:“老爺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縱然沒有證據拿那宋問如何,但你我還不知?除了他,還有誰人!”張炳成拍桌道,“那鐵爪,分明是工部的東西。既然不是丁有銘犯的案,那除了宋問,還能誰能拿得到?”

  趙主簿:“……”

  張炳成恨道:“竟然讓自己的學生來頂罪,可謂是無恥至極啊!”

  趙主簿:“……額……”

  一時竟……無言以對!

  張炳成道:“何況,我派去跟的人,全都跟丟了!”

  趙主簿故作驚訝:“全都跟丟了?!”

  “我就看他們不簡單。還有宋問身邊跟著的那個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意欲何為?”張炳成手指摩挲著鎮紙,末了拍桌而起:“不成,我要去告訴國師!”

  趙主簿心又是吊著蕩了一下,脫口而出道:“不可!”

  張炳成看向他:“為何?”

  趙主簿:“老爺,您這不是給國師添麻煩嗎?想必他是很不樂意聽見宋問的。”

  “他既不喜歡宋問,我才應該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張炳成道,“看這宋問能跑到哪裡去。”

  趙主簿勸道:“老爺,國師不喜歡樹敵,能相安無事,自然好過你死我活。”

  張炳成揮手:“好了,你別說了,你們讀書人不懂!”

  趙主簿:“……”

  他們讀書人不懂……

  趙主簿深吸兩口氣,以免自己背過去。

  他追隨張炳成,每時每刻都在接受著報應。

  林唯衍跟在宋問背後,走出學堂,有些不悅道:“你為何給他們出這樣一道題?你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宋問道,“其實自古人心不難猜,它只是難測。你可以清楚猜到他的千百般種心思,但是猜不到,臨到了的時候,他會選擇哪一種。畢竟對他來講,一切也不過一念之間。”

  林唯衍道:“我就猜不到林青山的心思。他選了一條最不該的絕路。”

  “我倒是也很想讓你做一做。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擔心。”宋問回過頭,拍了拍他的心口:“你已經長大了。孤獨和挫折會讓人強大的。你能獨當一面,不會誤入歧途了。”

  林唯衍有些落寞的低下頭。

  “可是,痛苦是會積聚的。”宋問道,“你要學的是放下。別讓你自己打垮。”

  林唯衍道:“做你的學生挺好的。”

  宋問笑了下:“我也這樣覺得。”

  林唯衍:“那你呢?你會被自己打垮嗎?”

  “你不懂,我活的每一天,都是多出來的。”宋問笑道,“我命長的讓自己害怕。”

  林唯衍還是第一次聽見年輕人說自己命長的。

  當下覺得果然是宋問,腦子就是有病。

  兩人下了書院那壯觀的台階,走出大門。

  看門的大爺,面無表情的看著林唯衍走過。

  終於是徹底投降了。

  林唯衍看著路邊,便縮過去懇求道:“買點吃的。”

  “買什麼呀。”宋問不屑道,“有家裡做的好吃嗎?”

  林唯衍:“在量不在質。”

  宋問:“有點出息行不?包食宿那是管飽!”

  林唯衍抬手,指向某處。

  宋問一巴掌拍下:“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啊?不聽話?”

  林唯衍道:“看!”

  角落處,趙主簿斂著衣袖,神秘的朝她招招手。

  宋問:“……”

  宋問走過去,捂著臉道:“這日頭不對吧?昨日您怎麼跟我說的?”

  趙主簿甩甩衣袖,心道這人太不識趣,說:“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老爺已經將你的事報給國師了。你自己小心,千萬莫再插手此事!”

  “多謝多謝。”宋問忙給他作揖,又想了想,不明白道:“我有什麼事,可以讓縣令告訴國師的?”

  趙主簿:“那自然是……”

  趙主簿歪頭,仔細那麼一想,好像還真的沒有?

  總不能去跟國師道,哎喲那個宋問,把我監視他的差役都給甩了?哎喲那個宋問,就是妙手空空沒跑了!哎喲那個宋問,實在是太討人厭了。

  “哦,他去告我的狀啊。”宋問笑道,“總歸我也是國師最討厭的人了,他多去國師面前晃悠晃悠,怎麼,是想超越我的地位?”

  趙主簿:“……”

  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白瞎了他過來通報。壓根不需要他多擔心。

  趙主簿無奈甩手道:“隨你吧隨你吧。”

  宋問哈哈笑了一聲:“那我走了?”

  趙主簿哼道:“我走!”

  宋問扭頭問道:“有人跟嗎?”

  林唯衍搖頭。

  宋問拍板:“那就去鄭會家!”

  宋問和林唯衍,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行事都很隨性。

  別人的對或錯,和他們的對或錯,並不一樣。

  所以說是乖張也好,瘋狂也好,的確是世間少有的麻煩人。

  兩人趁著時辰不錯,一路直趕鄭會家。

  鄭會如今還在家修養。

  許是先前變故太大,平日裡大門緊鎖,避不見客。

  宋問去叩了叩門,喊道:“在下宋問,鄭公子在嗎?”

  鄭會還是很給她面子的,未幾便走來給她開了門。

  他腳還是跛的,不知道是沒醫治好,還是以後就這樣了。看見她拜道:“宋先生!”

  宋問將他扶起:“客氣了。今日來看看你,恢復的怎麼樣?”

  鄭會:“有勞先生掛心,裡面請。”

  裡面日光黯淡,窗子都關著。

  宋問看他形容憔悴,神色間盡是萎靡,這些日子估計過得糊糊塗塗的,不比牢裡好哪些,安慰道:“鄭公子……放寬心些吧。”

  鄭會:“謝先生關心。”

  “我的關心,於你不痛不癢,只不過是兩句話。”宋問道,“你若真想好,該出去走走了。”

  鄭會點點頭,表示意會。

  宋問一只手搭在桌上:“我便也直說了。其實近日來,是有一些事情想問你。但怕給你惹來麻煩。你若是不願答,可以不答。”

  “當初自詡年少聰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落得這般天地。若非先生搭救,鄭某已是死人一個了。死不可懼,只是若讓祖上蒙冤,叫楚姑娘死不瞑目,卻實在太不甘心。”鄭會自嘲一笑道,“宋先生於我,豈止是救命之恩啊。不過幾個問題而已,先生請問吧,鄭某知無不言。”

  趙主簿可能地位太低,確實知道不了太多。

  但是鄭會不一樣。

  他跟著張兆旭,出入過許多地方。

  雖然對方或許沒多在意他,表面功夫卻做的足了。

  鄭會為人還是很聰慧的,只是一時被利益迷了眼,看不清楚。

  可張家的事情,他也借此摸透了大半。

  宋問:“其實我想問問,林青山,林大將軍,你知道嗎?”

  鄭會點頭:“知道些。他去世的時候,我已經不小了。”

  宋問看了眼林唯衍,見他有些僵硬,讓他隨意先坐下,然後道:“能否與我講講?”

  “當年許將軍與宋太傅決裂,大將軍帶著他征伐邊疆,他們二人,是京城的美談,民心所向,聲望甚高。只是兩人性格截然不同。”鄭會嘆道,“命運卻也是大相徑庭。”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後道:“大將軍,是一位瀟灑不羈的人。說他是將軍,不如說他更像一位俠客。邊關安定之後,陛下便將他召回京城。恰巧當時,我也在雲深書院就學。大將軍受邀,偶爾會來指點我們一二。”

  “他的眼神很堅定,想必是他見慣了生死吧。讓人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他雖然從邊關來,卻很和善,絲毫也不可怕,沒有架子。會坐在地上,同我們談天說地,聊些邊塞風光。他口中的每個地方,都叫人向往。拋頭顱,灑熱血,提寶刀,斬來敵。他的每一句話,都叫人澎湃不已。若是追隨他,哪怕刀山火海,也義不容辭。”

  宋問暗道。適合做邪教宣傳。

  鄭會頓了頓:“先生是想問,當年的造反一案嗎?”

  宋問點頭。

  “確實是很有蹊蹺的,哪怕是京城裡的人,恐怕也知道的不清楚。”鄭會道,“毫無征兆的起兵。攻城當日,城門就已經鎖了。陛下下旨,所有人不得外出。第二日,將軍已經被鎮壓了。再過一日,便被斬首示眾。可是當時我看城門外,並沒有多少打鬥的痕跡,當夜也沒有聽見什麼大的聲響。只是金吾衛挨家挨戶的敲門夜查,反將事情顯得很大。”

  宋問:“這麼清新脫俗的造反?”

  “既然是先生問,鄭某有什麼都說什麼吧。”鄭會點點頭道,“大將軍手下帶的兵,那都是殺人殺出來的。區區禁衛軍,短短一夜之內便盡數鎮壓,鄭某是不信的。法場行刑的時候,那些將士身上,都沒有帶著傷。沒有傷,怎麼敗?只是長安城內,禁言此事。時間久了,便也成真的了。”

  時間能模糊真假。

  無所謂殘酷或溫柔。

  會難受的,也只有從時間裡走來的人而已。

  只要他活著,還要不停的走下去。

  繼續見證扭曲的事實。

  宋問:“其他的,你也不知嗎?”

  鄭會笑道:“我如何能知啊?三尺微命,一介書生而已。”

  宋問拍拍手:“那你記得,大將軍的佩刀嗎?”

  “自然記得,他寸不離身的,我們也見過。”鄭會道,“很好認。刀身和刀鞘上,都有他刻的劃痕。”

  宋問激動問道:“在張家?”

  鄭會一驚:“怎可能!”

  宋問:“那麻煩你給我畫兩筆,叫我開開眼。”

  “可以是可以。”鄭會道,“只是先生為何對此事如此感興趣?”

  宋問笑道:“就像我當初會對你的事情感興趣一樣。說出來沒別的理由,只是你們不懂。”

  鄭會跟著一笑。也不再追問,轉身進裡屋取了紙筆,給兩人畫出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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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指條明路

  張炳成:“國師,下官句句屬實。那少年武藝高超不是常人,加上個宋問也是來歷成謎。不知道他二人想做什麼,怕是想對國師不利,國師不可不防!”

  張曦雲提起筆, 在墨水裡蘸了遍,隨口問道:“少年?見過兩次,沒見他出手。從哪裡來的?”

  張炳成答:“他是個江湖人士。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居無定所,四處流浪,背一根鐵棍。江湖上沒人能請的動他。不知為何來了京城,也不知為何跟在宋問左右。”

  張曦雲若有若無的“嗯”了聲,便沒了動靜。

  張炳成想了想,又道:“今日早晨,他還去了鄭會的家中。就怕這人不識好歹,在策劃什麼陰損的事情想要再陷害您。”

  張炳成說:“何況,他們偷那麼多兵器做什麼?常人哪會做這樣的事?國師,不能不防啊!”

  張曦雲長筆一勾,仍未做搭理。

  張炳成立在一側,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偏著掃他神色,一時摸不清楚,有些慌張。

  張曦雲終於開口道:“你先前說,攔李洵的時候,你派去的人,都被一個神秘的來客截住了?”

  侍衛低首道:“是。”

  張曦雲:“只有一個人?”

  “……是。身形不高,但力氣極大。”侍衛道,“據下屬回報,看不出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張曦雲:“若你和他打呢?”

  侍衛遲疑了片刻,答道:“尚未交過手。”

  “哦?”張曦雲笑道,“誰家少年郎,能有這樣的造詣?險些沒看出來。”
  侍衛頷首靜立。

  張曦雲揮揮手:“你下去吧。”

  張炳成兀自出神,沒有聽見。

  張曦雲抬起頭:“嗯?”

  張炳成恍悟,躬身道:“哦,下官先告退。”

  人出了房門,張曦雲落下最後一筆。

  “也曾有一個人,天生神力,刀術過人。可惜已經死了。”張曦雲道,“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見到他兒子。我以為只要夠聰明,就不會再回京城了。”

  紙上畫著兩個年輕人的臉。

  微壓著頭,一臉狠戾的看著他。

  而在他們上面,是另外兩張熟悉的臉。

  神態中頗為相似。

  張曦雲拍拍腿,唏噓道:“已經十年了啊,感覺還只是昨日風雨。”

  不敢懈怠的跟著陛下,也已經三十余年。

  那些曾經的名士英豪,如今空留孤魂。叫他升起一股恍惚感。

  他的人生,有那麼長嗎?

  “他們二人走到一起了。誰不說是天意難測呢?這不就是命數?呵呵,有意思。”張曦雲眯著眼睛道,“當時他們二人聯手殺退群敵,今朝後人相逢,敵人又會是誰呢?”

  侍衛:“國師若是擔心……”

  “不。不用動他們。他們未必就是我的敵人。”張曦雲抬手道,“駕車,去見見。”

  宋問同林唯衍拿著畫,從鄭會家回來。

  當年陣仗如此之大,倒是徹底替張曦雲洗清了嫌疑。他還沒那樣的權勢。

  此行不說收獲,就是讓林唯衍聽聽,也是很好的。

  雖然要從別人的嘴裡了解自己的父親,如何想都有些凄涼。

  宋問問道:“同你印像中的人比怎樣?”

  “不怎樣。我印像中沒有這個人。”林唯衍道,“他不常回家,和別人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多多了。”

  “畢竟他分身乏術嘛。所謂英雄,大抵都是苛責自己,慷慨他人。”宋問拍拍他的頭道,“你如今這麼有出息,他心裡肯定是很喜歡你的。”

  林唯衍真誠求問:“什麼出息?”

  “眼光啊!”宋問拍拍自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懂不懂?你就是眼光啊。”

  林唯衍扭過了頭,捂住耳朵,朝前跑去。

  宋問:“……”

  宋問緊跟著衝進家門,小五正端著茶盤從前院走過,抬手指指裡面道:“少爺,來客了。”

  “來客?我有什麼客?”宋問好奇走進去。

  她的學生都在上課呢。

  裡面那人正捧著杯茶悠悠的喝。

  坐姿端正,動作間很是風雅。這些禮儀練過許多年。

  那氣質與她這簡樸中帶著破舊的屋子有些不符。

  “咦?!”宋問驚道,“怎麼又是你?”

  唐毅被嗆了一口,將杯子敲在桌上,道:“你這是何意?”

  “奇怪嘛。”宋問在他對面坐下,翹起腿道:“我以為不請自來,只有我會做呢。哎呀,這天天見到您,心情原來也不是高興,很復雜啊。”

  唐毅惱羞成怒道:“你每次來我家的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

  她的行徑可過分多了!

  宋問笑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唐毅:“這話也送給你!”

  “我又不是君子。我不在乎這些虛禮,殿下您就不一樣了嘛。”宋問道,“您可是殿下,您怎能失態呢?”

  臉皮這樣厚的人,還真拿她沒辦法。

  唐毅臉色漲紅。在走與留之間猶豫不決。

  那眼神往門口瞟著,又幾番收回來,然後狠狠瞪宋問一眼。

  宋問叫他一瞪,便表情誇張道:“哎喲哎喲。”

  唐毅扭頭,傲然離開。

  宋問終於不鬧他了,架住他胳膊,往座位上帶。

  唐毅作勢扭動了一下。

  宋問給他拍拍背,安撫道:“開個玩笑而已,勿要在意嘛。殿下難得主動來,我自然是很高興的。哪能就這樣走了?何況您還沒說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呢。”

  唐毅怒道:“我不知道你們究竟要做什麼!可我知道你們定然不會罷手。所以過來看看!”

  “明白明白。”宋問引道,“來,喝杯水。”

  唐毅狐疑的看著她:“明白什麼了?”

  宋問:“沒,就讓你先喝杯水,你再接著氣。”

  唐毅拍桌。

  這世上怎麼會有宋問這種人!

  林唯衍在一旁摸棍:“別欺負人。”

  宋問擺手道:“什麼話,我怎麼會欺負人呢?我只是想委婉的告訴殿下,有些已經注定的事情呢,就是親自看著,也沒用的。不必再勞心費力了。”

  唐毅:“……”

  唐毅咬牙。

  宋問朝他抖抖眉,勾唇一笑:“殿下,我特別喜歡跟你交朋友。”

  唐毅不屑冷笑:“我究竟是哪裡得罪你了?”

  “你若是得罪我我們可能就不是朋友了。”宋問笑道,“大都是我得罪你吧?”

  唐毅大怒:“現在也不是朋友!”

  “誒。”宋問擺手道,“客套了客套了,你看這樣多生疏。”

  唐毅起身。

  誰還沒學過個一招半式?

  有人來討打了,哪有繼續藏著的道理?

  他們三人在裡屋說話,小五端了些點心進來。

  外面又響起了敲門的聲。

  “還有客?”小五稀奇了,放下碗筷,跑去開門,問道:“誰呀?”

  門外是一位黑衣勁裝的劍客。

  小五卡住門,戒備道:“你是何人?來找誰?”

  侍衛側身道:“國師來訪,叫你家公子出來迎接。”

  小五頭也沒回,一嗓子喊道:“少爺!有個叫國師的人找你!”

  在屋內喝茶的宋問一口水噴了出來。

  唐毅不安道:“我先躲躲!”

  宋問:“躲什麼?你就當來做客有什麼不好?”

  “不好。我不想和他說話!”唐毅掀開了桌布,又放下,抓狂道:“國師為何會來找你!”

  宋問道:“這你得問他啊。”

  外間小五:“少——爺!人家等著呢!你快些!”

  唐毅:“他經常來找你?”

  “那也沒。不過他不受歡迎,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宋問攤手道,“看,這樣對比起來,我是不是討喜多了?”

  唐毅苦尋未果,索性又重新坐下。調整表情,威嚴道:“你去吧。別將他往裡屋引。”

  宋問:“……”

  宋問道:“厲害了我的殿下!你這是讓我把國師往我寢室裡引啊?”

  小五:“少爺!!人家都要等不及了您今日那麼磨蹭啊?您怎麼這樣不禮貌啊?少爺啊!!”

  林唯衍道:“還有一個地方。”

  他指了指上面,誠摯邀請道:“我有打掃,還挺舒服。讓給你了。”

  唐毅客氣推辭:“不必了。”

  宋問無語道:“你就呆著嘛,能將你咋滴!”

  小五徹底放開他破銅鑼般的嗓子:“少——爺——!!宋!大!少——爺!!”

  宋問干脆道:“我去了!”

  隨後便衝出了門,唐毅只來得及抓到她的衣角。

  唐毅思前想後,悄悄跟了出去。

  在宋問的莫名神情的凝視中,躲到了門後。

  小五:“……”

  宋問:“……”

  小五那個機靈勁,當即明白。眼神都沒再往門後瞟過一眼,直接走了。

  侍衛掀開馬車的車簾,張曦雲走出來。

  宋問作揖道:“叫國師久等。宋某方才聽著還不信來著,所以沒理會。哪想到國師會紆尊來這等簡陋之地。”

  張曦雲站在馬車前,眼神往裡一瞥:“跟在你身邊的少年呢?”

  宋問:“原來是找他來了。這人不講規矩,莫非是哪裡得罪您了?”

  “前番回去才想起,原來是故人之子,難怪看著很是親切,所以再來問問。”張曦雲點點頭示意,“叫他出來吧。”

  宋問心猛得一跳,強裝鎮定。

  在否認與猜測間輾轉來了幾遍,握住自己的手道:“故人之人?國師哪兒聽來的謠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父母為誰,不過運氣好,得天垂憐,才活到了今天。如何會與國師您這樣的人物有關聯?”

  張曦雲:“他為何不敢出來呢?”

  “這有何不敢的?”宋問回頭喊道,“林十兩,出來!”

  “喲,瞧我!”宋問拍手懊惱道,“國師裡面請。”

  張曦雲便往前走了兩步。

  唐毅:“!!”

  唐毅從門後伸出一只手,惡狠狠的捏成拳。

  張曦雲只是進了門檻,並沒有進去。

  林唯衍從屋內走出來。站在宋問身後,定定的看著他。

  張曦雲點點頭:“是你。真是大了。你留在這裡做什麼?”

  林唯衍:“白吃白喝。”

  “我與你父親乃是故交,既然見到你了,理應照拂你。若有什麼疑慮,你盡管來找我。我也可以給你排個安生的差事,保你往後無虞。”張曦雲對他道:“你回京城,當不只是來看看的吧?”

  說得這麼好心,宋問很想叫林唯衍真應下來給他添添堵。

  林唯衍點點頭,道:“還要走走,坐坐,吃吃,學學。”

  張曦雲:“……”

  宋問欣慰點頭:“這孩子,長的太好了。實誠,起碼餓不死自己。”

  張曦雲又問:“學的什麼?”

  “學聰明。”林唯衍道,“不過我已經很聰明了。”

  “你回京城,就去偷刀,是為了什麼?”張曦雲笑道,“說來當年抄家的時候,林青山的寶刀破鋒就不見了。陛下原本還想賞給太子的,這庫中一清點,發現不見了。”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宮裡還會遭賊嗎?和我說做什麼?總不會跟我有關系吧?我想我當時還不會飛。”

  那小表情,真是淡定極了。

  宋問意味深長道:“天底下什麼沒人偷?只是笨人靠搶,聰明人靠騙。偷也偷的讓你發現不了而已。”

  林唯衍:“良心過不去。”

  宋問:“那就不要了唄。良心又不值錢。”

  旁邊侍衛聽得怒起,宋問卻也是不客氣。

  今日來陰陽怪氣的說一頓,誰知道要做什麼?

  侍衛道:“宋先生也是這樣教學生的?”

  “因材施教嘛。”宋問道,“對個要砍自己脖子的人講良心,有什麼用呢?宋某又不是個傻的。”

  張曦雲手一揚,示意侍衛別再多說,然後道:“先前的確是我失敬了,宋先生怪罪也無妨。只是當時你我立場不同,又有諸般誤會。想先生如此聰明,應該理解才是。不然,孤煙,給宋先生賠罪。”

  “言重。”宋問就坡下驢道,“也沒放在心上,說出來便痛快多了。”

  孤煙看她不順,還是抱拳道:“抱歉。”

  宋問無聲的呵了一聲。

  “破鋒的去處,我以為你們會想知道。所以才特意過來一趟。”張曦雲偏頭,看著林唯衍:“原來是我想多了嗎?”

  宋問道:“國師若是真的念及舊友情分,為何不直接送過來呢?”

  張曦雲:“若我去要,他肯定不會給我。你們要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給你們指條明路。”

  宋問躬身道:“求教。”

  張曦雲手指點了點:“和你是本家。”

  和宋問是本家。

  天底下姓宋的人千千萬,但能和當年林青山有關系,恐怕只有一個宋祈了。

  宋問直起身,笑道:“國師莫不是在……消遣宋某吧?這玩笑可不大好玩。”

  “我若想害你,簡單。”他指著林唯衍,說道:“當年造反案,前前後後牽扯了五千多人。殺的殺,貶的貶,罰的罰。長安城裡,是如何的腥風血雨,你恐怕是不知道。當時嘛,只要些許風吹草動,就可以要人命了。沒有一個是放過的。如今陛下身體不好。最恨有人會欺瞞他。”

  “宋某向來小人之心。畢竟惜命嘛,謹慎總無大錯,倒不是惡意揣度國師。”宋問道,“國師好意相告,我等清楚了。”

  張曦雲道:“信不信隨你們。總別說,我逼你們。”

  宋問施禮。

  張曦雲很識趣的轉身,上馬車,而後走了。

  林唯衍看向宋問,中氣十足道:“刀!”

  唐毅從門後出來,嚴肅道:“不成!張曦雲哪有這般好心,會來告訴你們實情。”

  宋問“嗯嗯”的附議點頭,揪著林唯衍的衣領進去。

  “太傅拿將軍的刀做什麼?”唐毅跟上來,急道:“你別被他騙了。”

  “他說了什麼,是不是騙我,是他的事情。如何分辨,是我的事情,不然腦袋豈不白長了?”宋問道,“殿下這麼擔心,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我。”

  唐毅:“這與信任無關!張曦雲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你方才說刀架你脖子上?他當初要殺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還沒來得及想呢。”宋問眨眨眼一臉欽佩道,“果然還是殿下想的深遠。已經想到那麼後面了。”

  唐毅幾乎要咬破自己的舌頭:“你還奚落我?”

  宋問喊冤道:“殿下您真是想太多了。我就是性格溫吞,行事不喜歡考慮後果,又不想騙您而已。不然你選一個,我找個借口?”

  唐毅怒了。

  怎麼就他一人急?

  抓著林唯衍道:“你信嗎?”

  “我信不信無所謂。”林唯衍指著宋問道,“我相信他。”

  唐毅抓狂道:“你相信我!”

  林唯衍在兩人中間環視了一會兒,而後決定道:“我還是相信他吧。他命長。”

  宋問感動道:“謝謝群眾的信任!”

  唐毅內心狂嘯。

  這兩人太難琢磨了,他覺得自己都要逼瘋了。

  唐毅跟著宋問道:“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宋問摸摸下巴:“我就是覺得,他閑的蛋疼,親自過來騙我兩句不成?”

  唐毅氣道:“這不效果很好?你不就信了?”

  宋問無辜道:“我可沒說我信啊。”

  唐毅:“那你有本事別去!”

  宋問很順暢的接道:“誒。”

  唐毅看她表情就知道,誒個什麼,這人又是在敷衍他。

  敷衍即將成為他此生最為痛恨的事情。

  唐毅拍腿,沉痛道:“你做人一點都不真誠。”

  宋問:“……”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組織接受批評。”宋問同情的搭上他的肩膀,“我說了我一直在通往真誠的路上,雖然……距離有點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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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夜訪太傅

  唐毅被這兩人無關緊要的態度憋的窩火,火又偏偏發不出來。

  因為對方壓根就沒想和他吵,只是不軟不硬的應著。

  以唐毅對宋問的了解,只要對方冷靜過後,或是忽然閑了沒事,就一定會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幾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書生,究竟是向天借了幾個膽?

  看宋問吃的歡快,唐毅不禁更氣了。

  一半是氣自己, 替這人瞎操心什麼。

  宋問悚道:“殿下,您眼神中帶著的殺氣,能否先收斂一下?”

  她吃的壓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聲。

  他倒還想再加重一點。

  林唯衍給他夾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氣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們生厭。”

  “豈會。我若討厭殿下,又怎會巴巴的去找你呢?”宋問低頭大聲嘆道,“我主要是怕自己影響了殿下的食欲。如今看來的確是的。”

  唐毅轉身離開。

  張曦雲的馬車慢慢駛遠。

  坐在車轅上的一名侍衛,終於耐不住問道:“主人,為何要將此事告訴他們?”

  旁邊的那位目不斜視,遠望前方。

  張曦雲睜開眼,笑道:“你就是這一點不如孤煙。他就算有好奇心,也決計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衛道:“屬下的確比不過師兄。”

  張曦雲道:“我只是讓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裡,但是我不說。這是他的把柄,因為他當初動了私心。但這樣一點小小的私心,陛下不會在意。就像陛下當初放過了我一樣,也會輕描淡寫的放過他。”

  宋家名門士族,歷代為官。

  宋祈在朝五十余年,公正清明。圓潤而不圓滑。半個多朝堂的人都受過他的點撥,還有許多寒門就是他提拔上來的。根基,人脈,聲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況太子今後,還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錯,陛下都不會去動搖這根大樹。

  不過一把劍而已,十年都過去了,他可以無數個借口去推脫,能怎樣?

  侍衛意會片刻,詢問道:“主人是想,讓他明白您的好意?”

  張曦雲道:“好意?哈哈,整個朝堂上,幾人會相信別人的好意?何況是太傅那樣見慣風雨的人,豈會將這樣一點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與劍扯上關系,不能將他怎麼樣。

  可與林青山的後人扯上關系,卻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著,才能成為一個把柄。

  這個把柄,就是一把利劍。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對他好的人。

  宋祈當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謬,也最任性的一個錯誤。

  張曦雲總算松了口氣:“不知道他近兩年在想些什麼,越來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義了。”

  侍衛了然的語氣道:“如此一來,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輕舉妄動。”

  張曦雲淡笑著搖了搖頭,復又閉上眼。

  他們做許多事,設了許多圈套,多數情況下,並不是為了想殺誰,或是想威脅誰。

  而是只有這樣,才是在這詭譎的朝堂風雲中,獲有一絲心安。

  恰恰相反。施恩,比樹敵要好的多。

  多數情況下,他不願意去得罪任何一位同僚。何況是宋祈。

  沒有一刻是太平的。他就是這樣才走到今天。

  宋問吃飯的時候,唐毅走了。

  宋問吃完的時候,唐毅回來了。

  唐毅黑臉道:“你現在想去做什麼?”

  宋問:“……運動運動?”

  唐毅:“運動去哪裡?”

  宋問露齒笑道:“原本想運動去您府邸的,如今看來還是繼續內部運動就好了。”

  唐毅就在原位坐下了。敲著扇子,環顧四周。

  宋問坐到他對面:“……你不會想靠著這樣阻止我吧?”

  這未免也太不了解她了。

  “我只是想說,你們如果去,那我一起去。”唐毅道,“真出了事,太傅或許會看我三分薄面。”

  別人的三分薄面那是謙詞,唐毅這三分薄面那真是……

  宋問還是不忍心打擊他這積極性的,便道:“多謝殿下。只是我沒打算被抓著,也還沒打算要去呢。”

  “你考慮吧。”唐毅無所謂道,“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宋問:“……”

  看來唐毅真的對她還是有一個深刻認識的。

  “先不說去不去,就算是去,您也不能跟著。”宋問摸摸額頭,說道:“人多沒好處。人多拖後腿。”

  唐毅:“那你別去,我好歹還學過武,你去了才是後腿。”

  “你們都是後腿。”林唯衍不屑道,“我自己去。”

  “如果我都算後腿,那你們倆整個都是巨型稱砣吧。”宋問怒道,“每天都在自找麻煩!”

  三人為了各自的尊嚴,杠上了。

  小六過來沏茶,提醒道:“少爺,您怎能和殿下說這樣的話?”

  宋問揚手道:“來,六。給三殿下清個房間出來,他說要住這兒了。可能得住好些天呢。”

  唐毅哼了一聲。

  宋問如果要去,肯定是晚上去的。

  晚上守備薄弱,安全許多。

  而唐毅本身就是偷偷出來的,連聞樂也沒帶。

  白天在自己府邸門口晃悠一陣,掩人耳目,晚上便來宋問這裡,守株待兔。

  宋問說不去,就真的不去。

  唐毅說不走,也就真的不走。

  這樣拖了三天,林唯衍炸了。

  “去不去?”林唯衍背著長棍問。

  “去。”宋問終於坦誠道,“但是你必須把你的武器留下,太引人注目了。”

  唐毅道:“你可以去,我也去。”

  宋問:“成了吧殿下。你去我就去。”

  唐毅怒道:“太傅年輕時劍術超人,你毫無身手,哪能瞞過他的耳目?莫要惹麻煩了!”

  宋問看向林唯衍。

  哪只是她,上次林唯衍都沒能瞞過。

  林唯衍瞬間意會,移走視線道:“意外。”

  宋問摸摸鼻子。其實也不是打算靠偷的。

  張曦雲能猜出林唯衍的意圖和身份,宋祈肯定也能。

  可是他即沒有來警告,也沒有來歸還,宋問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她不好帶著人正大光明的去拜訪,也不好讓外人知道。

  畢竟林大義的身份可能給他帶來麻煩,會惹得他不高興。

  又不知道這位宋太傅究竟是敵是友,讓林大義獨自過去,不大安全。

  所以最好是她與林唯衍一同前去。

  何況,他們要找的,其實不是刀,而是人。

  他們想要的是真相。

  可是唐毅也要跟著,就很蛋疼了。

  顯然宋太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高超的,他堅信此事與太傅無關。真要干嘛,宋問也很難做啊。

  唐毅看她神色,道:“你若是擔心什麼,我可以給你保證。”

  宋問一陣頭疼。

  索性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

  反正唐毅也不算是外人,同林唯衍一樣,當得“故人之子”。

  “多謝。”唐毅垂眸道,“其實是我有私心。”

  宋問道:“人之常情,稱不上私心。”

  既然決定了,便不再拖延。直接決定了當夜行事。

  三人換了衣服,一路趕去。

  宋問以為唐毅說的學過點功夫只是說說的,沒料到竟然是真的。

  別的不說,起碼他輕功不錯。

  唐毅對京城的路很是熟悉,包括太傅府。

  他來過許多次,先前無意中連守衛的位置也記下了。讓幾人省力不少。

  找東西,先去的地方肯定是書房。

  太傅府的戒備並不森嚴。三人沒繞彎路,直接到了。

  宋問看著眼前的木門,心情頗為復雜。

  一個國師府,一個太傅府,門道都被摸的清清楚楚。

  難怪總說家賊難防,這個時代想要生存,真的是太艱難了。

  回身將門輕輕掩上。

  林唯衍道:“我來找,你們站著別動。”

  林唯衍開始小心翻尋。

  看著他嫻熟的身手,宋問覺得自己會走上做賊這條路,和林唯衍有著莫大的關系。

  宋問站在中間,打了個哈欠道:“其實我覺得可能不在書房,這樣的東西,如果是我,我會放在寢居。”

  唐毅瞪眼:“你想做什麼?”

  “秘密會聊?”宋問道,“夜半坐談!”

  林唯衍伸出兩根手指,擋在兩人中間,然後指指外面。

  一陣腳步聲。

  “老爺,我去喊張嬸起來,給您煮碗夜宵吧。”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宋問無聲的做著嘴型:“這得醜時了吧?還不睡覺?”

  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不好好休息,一點都沒有身為老臣的自覺性啊!

  林唯衍給了兩人自求多福的表情,翻身上房梁。

  宋問拉著唐毅到一旁的矮榻,朝底下指了指。

  唐毅咬咬牙,臥倒滾了進去。

  宋問在外邊抬腳踹。

  唐毅險些暴起,就覺得她是故意的。

  又往裡面貼了貼。

  宋問跟著滾了進來。

  這邊的位置狹小擁擠,兩人直接貼在了一起。

  隨後門被推開,宋祈走進來。

  兩人僵立不動。

  宋祈踏進門後,頓了一頓。

  身後老僕道:“老爺,您得休息。看一會兒書就回去睡吧,老奴給您掌燈。”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僕:“可……”

  宋祈:“去吧。”

  老僕:“是。”

  隨後是房門關閉的聲音。

  宋祈徑直走到桌案後,開始拿起賬冊批閱。

  宋問有些疑惑。她當剛剛已經被發現了。

  想轉個身看看情況,發現這裡實在不好操作。

  撲面而來一陣溫熱的鼻息。

  宋問仰頭,露齒微笑。

  唐毅:“……”

  想嚇唬誰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處戳了戳。

  也沒大用力,示意她退開一點。

  宋問尊嚴受到了傷害。

  臥——擦!

  哪有這樣的人!

  於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擰了一把。

  唐毅吃痛,緊緊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這什麼人吶!

  真擰了一把。

  宋問咬牙,手下跟著用力。

  兩人不敢動彈,所以無從躲避。疼也不敢動作。

  互相傷害,淚都快飆出來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問素來穿高領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來。

  加上有些男人喉結是不大明顯,所以他一向沒有在意。

  上手一摸,發現不大對勁。

  唐毅瞪大眼,驚道:“你是太監?”

  宋問:“……”

  宋問:“你再說一遍。”

  唐毅:“你是太監。”

  宋問:“……你沒救了。”

  “你們在玩什麼?當我屋裡鬧耗子了嗎?”桌案後的宋祈道,“年輕人,這樣一會兒,就忍不住了?”

  宋問同唐毅被嚇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著不舒服,就出來吧。”

  宋問滾了兩滾,從裡面出來,而後摸摸頭發,整理一下衣服。

  隨後唐毅跟著滾了出來,神色陰晦。

  宋祈看見唐毅的時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態,問道:“還有一位呢?”

  林唯衍從房梁上跳下,一臉驕傲道:“這次你沒發現我,我說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們三人站成一排。

  夜襲的三人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問不要臉道:“太傅,巧了。你也在這裡。”

  唐毅:“……”

  宋祈點頭:“是挺巧。三個一窩,一起來了。”

  “不知道有沒有更巧的事。”宋問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樣東西,可能掉在了宋府這裡。”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麼?”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麼。”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給你。你若想討些別的,沒有。”

  林唯衍:“刀。”

  宋祈點點頭。返身出去。

  宋問道:“瞧!我就說,肯定是放自己房間裡的。”

  唐毅摸著胸口,咳了兩聲。

  宋問:“咋滴?”

  唐毅退開一步:“你先別說話。”

  宋問:“……”

  未幾,宋祈便抱著一個盒子回來。

  放到中間的圓桌上,打開,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絲疲憊來,伸手在上面輕拂而過。

  “當年你父親囑托我交給你,可我怕讓你帶著,自添麻煩,便代你收著。”宋祈嘆道,“我本以為,它要陪我作古,沒想到還能交到你手上。”

  取出刀來,兩手托著,緩步走到林唯衍的面前。

  “你父親用它,保家衛國,殺敵無數。上面的血,祭了無數英魂。”宋祈往前一遞,“它只斬來敵,不殺國人。我希望你不會辜負了它。”

  林唯衍看著那把陳舊的寶刀,低聲道:“這世間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人。”

  “這世間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人。可當人手上有兵戈的時候,卻會控制不住的去傷人。”婦人摸著他的頭道,“微言,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再拿著它。”

  “娘——!”

  “它很沉,娘希望你能輕輕松松的過。不要怕死,死不可怕。”

  林唯衍閉上眼,將那些聲音拋到腦後,接過刀。

  刀身落到他的手上。

  那刀沉甸甸的,終於有了實感,也叫終年漂浮的他,終於落了地。

  上面清晰的紋路,與他想不一樣。

  或許也有許多事,同他想的不一樣。

  林唯衍抬頭,看向宋祈。

  “既然太傅都願意將刀還給他,是否能將真相一並告知?”宋問道,“林將軍一生,活的明白,死的糊塗,卻也只能如此了,我等知曉輕重,別無他意。只是,念其一生勞苦,好歹,能讓一人明惑,別叫他遭親兒記恨。”

  宋祈沒有回話。

  “萬般所求,為的也只是一句話而已。”宋問推著林唯衍上前,說道:“太傅若是憐憫他的遭遇,縱是安慰,也請告訴他吧。好叫他心安。”

  宋問:“命裡孤苦,半世漂泊,萬裡路酸。這難道就是大將軍征伐一生,給他子孫留下的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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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回首往事

  “既然你們想知道,我便說吧。我也已半截入土了,沒有人能說這些話。今日告訴你,讓你知道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你們聽了,放在心裡就好。”宋祈看了眼唐毅,沒有說,抬手指向旁邊的矮凳:“坐。”

  三人搬了椅子端坐。

  宋祈走到窗邊。

  燭火的殘影,在他臉上晃動。

  他沉沉吐了口氣。

  宋祈:“曾經,我有三位學生。他們天資聰穎,勤奮好學。”

  安王唐顯,今上唐贄,還有鎮國大將軍林青山,年少之時,三人私交甚好。

  彼時都不過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而已。

  把酒言歡,暢意高歌,做些明知荒唐的任性事,從未想過許多。

  後先帝病重,邊疆蠢蠢欲動。

  唐顯是皇長子,為人忠厚,先皇本有心立他為儲。

  唐顯卻提了劍,請命與林青山一道去了邊關。

  留下唐贄和一干兄弟,爭奪皇權。

  誰能說清沙場和朝堂,哪個更為凶險呢?

  宋祈道:“當時我就知道。我說你有兩條活路,要麼你別走,要麼你別再回來。可是他走了,又回來了。”

  唐顯有少年意氣,又懷念長安風光。

  得知唐贄登基之後,他願意相信唐贄。

  數番歷經生死,虎口脫險。

  他和林青山活著回來了。

  帶著榮耀,凱旋而歸。

  “彼時風光,真是一時無兩。現如今,天下卻已不記得這二人了。也不過是十許來年。”宋祈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間頗是哀痛:“他們都是我的學生,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這是我最驕傲的事情。可我卻白發送走了兩個。”

  他仿佛走在歲月長河的前列。

  走的太久,發現別人都已倒在風雪下,而他還在走。

  當年顏淵去世,孔子大哭道“天喪余!”。

  宋祈當比他更為悲慟。

  他不能傷心。

  是他的一位學生,送走了他另外的兩名學生。

  他還要治國,提策,安置後世。

  他要給自己最愛的學生打上謀逆的罪名。

  沒什麼能動搖他,他永遠走在自己的路上。

  不是他無情,是他的責任已經斬斷了他的退路。

  “人是會變的。或因為地位,或因為身份,或因為責任。”宋祈嘆道,“高處不勝寒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一以貫之。活得清楚,不如活得糊塗。誰都會選擇,讓自己過的更痛快的方式。逃避和追求,有時候是一樣的呀。”

  數年之後,三人重得聚首。

  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交心的兄弟。

  可當這兩人離開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他們不是同道人。

  他們曾經共處,卻沒有患難。

  真正危險的時候,幫助他的,是張曦雲。

  原來他們也只有一層淺淺的交情。

  君王不需要這些,他不需要這些虛偽的慰藉。

  三人注定已走上不同的岔路。

  “當年陛下要殺的,不是大將軍,而是安王。”宋祈道,“你們不明白。陛下子息單薄。當時滿朝文武,都在請諫陛下。陛下無可推脫,過繼了三殿下。老夫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怨恨自己的親兄。”

  唐顯放棄了帝位,他和林青山還是朋友。他還是萬人之上的親王。

  他什麼都有。

  唐贄留在京城,只剩下了君臣。

  他除了權利和孤獨,什麼都沒有。

  唐贄的帝位,是唐顯讓出來的。

  哪怕這是世上最尊貴的地位,哪怕唐顯是真的不在乎。

  唐贄仍舊覺得難受。

  他也知道,朝中多數臣子,是更偏心唐顯的。

  唐顯有戰績,也更合乎祖法。

  唐贄雖明白這和唐顯無關,對他還是既戒備,又嫉妒。

  他覺得臣子過於苛刻,將這一切都歸結到唐顯的身上。

  人心就是如此般復雜。說不清楚。

  多年後。

  唐顯活得瀟灑自在,而他沒有子嗣了。

  痛失兩子,心緒難言。

  他甚至懷疑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可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麼。

  這是不公平的。

  人孤獨的時候,總是會出現偏激的念頭。

  看著唐顯,總覺得刺眼。

  明明都該是他的。

  他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別人卻總是在逼他。

  終於逼到了他的底線,而他也妥協了。

  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踩碎了。

  過繼唐毅,本就是唐贄不樂意的。

  唐毅越聰慧,他越覺得刺眼。

  他兄長合該處處勝過他?憑的什麼!

  誰定的天理?應該是他!

  宋祈道:“安王時常去看望殿下,惹得陛下很不高興。待太子出生之後,安王時常出入宮中,叫陛下很是戒備。”

  宋問看了眼唐毅。他此刻該作何感受?

  他沒有錯的。他的確是沒有錯的。

  偏偏牽連上了他,偏偏讓他背了一份莫須有的怨恨。

  宋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該作何安慰。

  “陛下私下找了安王,給他封了金吾衛的將職,請他重排京師守備。安王未做多想,去金吾衛處點了禁軍,重新布防。”宋祈道,“陛下便發難了。”

  宋祈手按在桌面上,不知在看向何處:“在安王被處置之前,將軍攜親兵,搶了人,護送他出城。陛下震怒,圍了將軍府,想逼他回來。林夫人不願受脅,引刀自刎,以命相求,求我能保她兒一命。事情至此,再無回旋余地。”

  也不是什麼三萬兵馬,只是不過三百人的近衛而已。

  不是什麼兵臨城下,只是無奈出逃而已。

  宋問:“他們出了城,然後……”

  “然後又下不了決心。”宋祈苦笑道,“我這兩位學生,注定沒什麼大出息。”

  兩人出了城,策馬飛馳,一路從官道出了關口。

  兩側的景色和青岩玉瓦變成了巍峨高山。

  繁華不落的長安城就像飄渺的幻境一樣被兩人拋在身後。

  年少青蔥的夢想像剔骨般被剝離。

  離得越遠越覺得空洞,越空洞便騎得越快。

  回首相望。

  天地廣闊,人生虛渺,盡消塵煙。

  唐顯最終停住了馬蹄。

  唐顯問道:“青山,你害怕打戰嗎?”

  “害怕。”林青山道,“卻不是怕死,而是怕殺人。每殺一個人,都覺得害怕。”

  “我也害怕。”唐顯道,“若是征戰沙場,算是保家衛國,那如今呢?只為了我自己嗎?我更害怕了。”

  不管多好聽的明目,死在他們手下的,都是曾鮮活的生命。

  林青山側過頭,笑道:“那副將,你怎麼看?”

  唐顯伸出手,林青山交握了上去。

  像陣前交托後事那般。

  唐顯:“對不住。”

  “自己選的路,與他人無由,何來對不住?”林青山道,“你永遠是我認識的那位唐顯。兄弟。”

  兩人釋然一笑。

  且歌且行,共伴走了人生最後一段路。

  回了長安。

  宋問道:“我明白。獨活,是對自己的羞辱。沒有後悔的地步,只會生不如死。”

  林青山選擇了救,唐顯選擇了留。

  兩人選了最糟糕的結果,但宋問卻尤為敬佩。

  林唯衍同唐毅各低著頭,手指緊握,不知是什麼心情。

  那是他們的父親。

  偏偏他們一點都不了解,也從未有人能和他們說。

  那人應當與他們是遙遠的,除了血緣,他們沒有別的聯系了。

  如今才感悟道,那也是有血肉的人。

  他們沒有經歷過當時的日子,卻忍不住酸目。

  當時的悲壯與痛苦,就仿佛擺在他們面前。

  仔細聽著,怕漏過一個字。

  “我受命與他們交涉。什麼罪名他們都願意擔著。但死,也要死在長安的地上。”宋祈道,“他們有兩件事放不下。一是他們的部下,二是各自的家眷。陛下應了第一點,可惜他沒有做到。第二點。”

  唐贄道:“兩個人頭,換兩個人頭。”

  林青山:“既然如此,我保……”

  唐顯按住他的手臂,搖搖頭。

  那裡面帶著很多的意味。

  唐顯明白,他必死。不必再惹唐贄不快。

  “我的命,我自己選。要他擔著我的命,希望世侄別埋怨我。只是對不起你家姑娘了。”唐顯扭過頭道,“陛下。最後一個請求,叫林將軍,回去看一眼。”

  林青山苦笑道:“我也沒什麼顏面去見他,他母親已經死了。”

  唐顯道:“勿論他怎樣怪你,你該給他個解釋。他那麼小,別讓他活不下去。”

  唐贄沒有說話。

  宋祈立在一側,垂首疲憊道:“陛下。七年同窗。”

  林唯衍低聲道:“那是他見我最後一面。我沒有和他好好說話。”

  宋祈拍拍他的頭,道:“你做的很好了。好孩子。我陪他回家,他只有幾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和你好好說話。”

  宋祈回憶往事,嘴唇輕微顫動,皺眉道:“他也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他是個嘴笨的人。所以他走的很痛苦,帶著愧疚和牽掛。”

  夜色四合。

  林青山回到自己家中。

  不過幾日時間,已是物是人非。

  他看了縮在床頭的林唯衍一會兒。

  他兒子睡的很不安穩,眉目裡都是痛苦。

  他明明還那麼小,為何可憐投做了他的兒子?

  林青山伸手將他搖醒。

  林唯衍睜開眼,猛得坐起,哭道:“母親死了。”

  林青山看著他:“我知道。”

  “回來吧,求您。”林唯衍抱住他的手臂,滿是迷惘道:“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好可憐,你去看看她。還有妹妹,她哭得好可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林青山頓了頓,心痛道:“我沒給自己留後悔的路。”

  他回不來。

  林唯衍哽咽。

  這句話叫他很傷心。

  他聽不懂,但知道,這是拒絕。

  為什麼拒絕?這不是他的家嗎?

  林唯衍覺得大概自己問的不好,重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妹妹太小了,這裡都是不認識的人,她害怕。”

  林青山按住他的頭道:“教你一件事。話別之時,莫問歸期。”

  林唯衍求道:“父親!我就求你這一件事。”

  林青山沒理,解下佩刀:“這刀給你。”

  林唯衍絕望了,將它砸到地上,嘶吼道:“我殺了你!”

  林青山撿起長刀,看著上面的劃痕,捏緊手指,轉身離去。

  林唯衍追至門外,只有漫天的星辰,和呼嘯的夜風。

  而後便暈了過去。

  “我留下了他的刀。實在是沒什麼能做的。好歹算是他的心願。”宋祈道,“你父親的屍首,我葬在城外。你去見他一面吧。”

  宋祈說:“真要算錯,你可以算在我的頭上。不要去怨恨你父親,也不要去怨恨別人,更不要折磨自己。老夫也賠償不了你,對不住。”

  少年繃著臉,哭做一團。

  宋祈望向唐毅:“殿下……”

  唐毅別過臉,背過身,沙啞道:“不用。我能明白。”

  欠這兩位無辜的兒郎,欠他們許多。

  林唯衍好歹得到了一把刀,還有一句話別。

  唐毅什麼也沒有。

  宋問左右看了看。

  “哭過就忘了,純當夢一場。”宋問選了這位苦逼的朋友,“殿下,肩膀借你靠嗎?”

  唐毅推開她,搖搖頭,走出門去。

  他向來一個人,往後也可以一個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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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8 01:25:24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深感欣慰

  唐毅心酸的走出去,走到門口又定住了。

  他忘了自己正在夜襲太傅府,還有兩個同伙。

  這裡是別人的地盤,遠處還有巡邏的護衛。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安靜憂傷的地方。

  反身合上了門。

  臉色不善,很是尷尬。

  心中的悲嗆被這一弄,消了一半。

  卻也不想進去,便蹲到地上。

  宋問追將出來,還沒抬腳,就發現唐小友乖乖的在門左側。

  唐毅扭過頭,斜斜的朝上看她一眼。

  “我正想去追你,但是我怕我追不上。”宋問感動道,“你能體諒我真是太好了。”

  唐毅:“……”

  唐毅哼了一聲。

  宋問提著衣擺,也坐下來,用肩膀撞了撞他:“來,和宋先生說說,你在想什麼?我來開導開導。”

  唐毅仰頭道:“沒什麼。我在想你之前說的話。或許他比我成功多了,他有能活下去的理由,他活著的時候很恣意。而我在做什麼呢,不知道。”

  當一個人在心中存在的時候,他才是活的。

  不是一個名字,不是一個稱號。

  可也是在他活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已經死了。

  “其實他走的時候我已經很大了,只是並不親厚。我也從不知道他還會進宮來看我。”唐毅嘆道,“為何我什麼都不知道。”

  “照你這麼說來,我也差不多。”宋問道,“我父親不知道是誰,我母親投河自盡了。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麼不能為我活下來。我當時做了什麼?我為什麼不能做的更好?我不知道。”

  唐毅:“嗯?”

  “我見過那麼多人,總算明白了。每個人都有些心酸的事情,有的人會粉飾太平。有的人,郁郁寡歡由此沉淪。”宋問道,“可如果,把所有遺憾的事情,難料的事情,意外的事情,都歸結到自己身上,而後選擇逃避,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那不過是一種借口而已。能折磨你的,不是命運,只有你自己。”

  “你說的不錯。人是要往前看的。”唐毅望向夜色深處,“我雖然不知道該怎樣看待他,不知道該用好還是壞來評價他,但起碼,我想他會是一個好人。不然不會有人不顧一切的去救他。”

  宋問拍腿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也有。”

  唐毅呵了一聲,無奈道:“是朋友,不是主僕。是意氣相投,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啊!”宋問指指自己,笑道:“假使你現在是唐顯,而我是林青山,我們置於一樣無從選擇的境地,我想,我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抉擇。”

  宋問真誠道:“既然知道你沒做錯什麼,卻要眼睜睜看著你赴死,我做不到。許多事情是來不及考慮後果的,在此之前我一定已經救下你了。”

  唐毅張口欲言,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宋問摸著下巴補充說:“不過機智如我,肯定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的局面。認識了我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唐毅,“……”

  從認識宋問之後,無語比抑郁好用多了。

  唐毅站起身,嫌棄道:“走吧。”

  兩人重新推開門進去,准備喊林大義回家。

  林大義同志尚在愣神中。

  宋問試探道:“林小友,你還要再哭一會兒嗎?”

  林唯衍瞬間收淚,用衣袖擦了把臉。

  而後扯了塊布,將刀背到身上,表示可以走了。

  宋問不禁折服。

  這兩人的調整速度都是極快的。

  宋祈道:“若有事,來找我。能幫忙的,我會盡量幫你。”

  林唯衍鄭重點頭。

  宋問:“……”

  宋祈或許是客套,但林大義小友看起來是認真的。

  三人趁夜離開太傅府,唐毅則獨自回了家。

  一同做壞事後,總是有種很特別的感覺。

  宋祈送走幾人,跨下了肩膀。

  關上書房的門,也回自己的房間。

  原本暗著的燭火又被點了起來。

  婦人坐在桌邊,對著繡布忙活。

  宋祈進來,問道:“怎麼還不休息?方才吵醒你了?”

  “睡不著,夢見我兒了。我兒說冷。先前給她扯了匹布,干躺著不如起來給她做件衣服。她回來,就有新衣服穿。”宋夫人埋頭,手上動作著,喃喃道:“你說她什麼時候回來?你怎麼會找不到呢?”

  宋祈沒有說話,坐到她旁邊。

  “大家都說她聰明,就你我明白,她笨,總做糊塗事。家裡多好,跑什麼呢?她好好回家呆著,誰還能欺負她不成?”宋夫人道,“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她怎麼那麼狠心吶?就不回來看看。沒想過娘親都睡不好覺嗎?”

  宋祈按下她的繡布:“那就去睡。”

  “說來也是你,都是你當初逼她。你憑什麼趕她走?”宋夫人拍開他的手道,“你不知道她強嗎?你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孩子?這麼個毛病?都是因為像你了。”

  多年來她一直這麼說,不停的說。

  她需要有些事情念叨念叨,否則都不知道,這一步步怎麼過來的。

  宋夫人眯著眼,然後揉揉額頭,抱怨道:“看不見了。”

  宋祈:“去睡吧。”

  宋夫人搭著桌面起身:“睡了。撐著多活幾年,保不齊還能見我兒一面。”

  宋祈過去吹熄了蠟燭,手指按在燭台上,閉上了眼。

  宋問解決了林唯衍的糟糕事,放下心來,頓時一身輕松。

  半夜才回的家,小憩不到一個時辰,又來了書院,照樣精神奕奕。

  “我親愛的學子們!”宋問甩袍,旋身坐上位置,抖腿道:“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眾生:“……”

  明明每日見面的。

  “誒,不要這幅眼神,你們應該高興。”宋問張開雙臂道,“說明你們的先生心裡都是你們,所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不是好久不見了嗎?”

  眾生:“……”

  想想是很應該高興的,可是聽她說起來,怎麼就能品出一股猥瑣的味道來呢?

  看她抖腿的架勢就知道,她現在心情是不錯的。

  李洵在眾生的眼神示意中,站起來道:“先生,先前您布置的課業,我們已經有結果了。”

  “哦?這麼快?”宋問停住腳,笑道:“不必這麼趕時間。隨意寫,我不催促。”

  “不管給多少的時間考慮,既然想通了,答案都是一樣的。我們已經想的很清楚。”李洵施禮道,“請先生指教。”

  宋問坐直身,變換了神色,認真道:“請講。”

  李洵在腦中回憶了一遍,朗聲道:“仁義忠孝生,該如何取舍,學生的答案是,沒有。”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可別拿不知連敷衍我。”宋問眯著眼睛道,“你們想什麼我都知道,可別想糊弄我啊。”

  “先生之前對孟兄‘舍身取義’的說法,頗為不屑。學生們原本不明白,想過後終於明白了。先生不屑的不是孟先師的這句話,而是我等不屑於‘生’的態度。”李洵緩聲道,“死應當是一種無奈的結果,而不是一條可選的道路。不重視生的人,本身就已經沒了仁義忠孝。如果沒有走到絕境,沒有掙扎求生,便直接妥協的選擇了死亡,那只是為了成全自己,不算做真正的士,不值得後人尊重。”

  “你們……”宋問有些驚喜的摸摸耳朵道,“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眾生忍不住干咳兩聲,矜持的露出一個淺笑,謙虛道:“哪裡哪裡。”

  宋問贊許道:“這一點,講得不錯。說的糙些,好死不如賴活著。孟先師會用生死與仁義做比較,正是因為他明白,生命的可貴,生命的偉大。它脆弱而殘酷,它無情而公正。人世間有許多遺憾可以彌補,有許多錯事可以再改正,可生命,再也沒有重來的可能。而你們,卻只看見了舍生。如果這世上,有一樣的東西,是你們永遠不該去侮辱褻瀆的,那就是生命。”

  “讀詩書,學經義,不是讀它的表面,那樣你會覺得它只是冠冕堂皇的空話而已。而這些,都是先人對人生,對世間的深刻感悟。他們已然不在,無法苦口婆心的告訴你們,只能用最簡樸的語言來勸誡你們。這是他們留給你們的財富,而不是簡單的‘舍生取義’四個字。你們能感悟,我很欣慰。”宋問點道:“孟為!”

  孟為抖了抖,站起身,低頭道:“先生。”

  宋問拿戒條指著他:“剩下的你來講。”

  孟為猶豫了一下,告饒道:“我嘴笨。先生,我之前錯了。”

  “你之前錯,與我現在讓你講,沒有關系。”宋問拍桌道,“我不需要你講的多好聽,我只要知道你的想法。說說說。”

  孟為撓撓腦袋,說道:“學生覺得,這幾樣,都不是用來抉擇的。”

  “譬如先生說的落水。我若是救了我的母親,而沒有救我的兒子,那我母親必然悲痛萬分,生不如死。那我究竟是孝,還是不孝呢?再譬如先生說的君要臣死的題目,我若是選擇了救,不能代表,我已經對君王不忠。我若是選擇不救,也不能代表,我已經忘記了將軍對我的恩情。”孟為艱難措辭道,“這般兩難的抉擇,實際上,並不是取舍了忠義仁孝,也不是取舍了生死。而是取舍了對自己來說,更為重要的事情。”

  宋問抿唇,緊緊盯著他。神色越來越嚴肅。

  孟為有些心虛。

  “孟為!”宋問大喝了一聲。

  孟為挺直腰背,麻溜道:“先生,我知道錯了!”

  宋問拍掌道:“你大有可為啊!”

  孟為先是一驚,又是一懵,再是一喜,然後臉上綻開花來:“先生,您誇我啊?”

  宋問環胸道:“你不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嗎?”

  孟為頓時松了口氣,反身朝同窗們炫耀道:“聽見了沒有?都聽見了沒有哈哈哈!”

  宋問道:“倒是真學聰明了,還知道從問題外找答案。”

  孟為實誠道:“只是覺著,先生叫我們排序,我們若乖乖排序,那肯定是錯的。”

  “很好。記住這樣的想法。往後你們做事,未必會將正確的答案擺在你們面前。求真是要靠自己的,不破不立。”宋問道,“人不要怕犯錯,也不要總是去分對錯,那是在為難自己。”

  孟為朝那邊施禮謝道:“其實是多虧了丁兄的提醒,否則我還是一葉障目。”

  宋問揶揄道:“看來之前你受的驚也沒白受,起碼還能將你罵醒了。”

  丁有銘撓撓後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擋著嘴,神秘道:“先生!您之前說的東西,在我與父親通力合作下,已經做好了。”

  宋問伸出手:“干的好!”

  丁有銘回了她一個大拇指。

  兩人猥瑣一笑。

  眾生炸鍋道:“什麼啊?你們在說什麼?”

  “安靜安靜!”宋問拍桌吼道,“現在是在上課!嚴肅!”

  眾生悻悻安靜下來。

  馮文述側過身,掩不住的得意道:“先生,您還沒說這答案對還是錯呢?”

  “答案?你們壓根沒給我答案啊。”宋問道,“你們既然已經明白,那答案也無所謂。我的答案是這個。”

  宋問抬筆揮灑,而後舉起紙,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眾生身子探前,念道:“無悔。”

  宋問點頭:“不錯。其實選的是無悔。”

  “所以,學才先學德,做官先做人。己身正,方能正人。”宋問緩聲道,“往後你們也會遇到許多的岔路,遇到許多難以抉擇的事情。不必害怕,也不必迷惘,只要覺得自己是對的,就大膽的相信自己吧。如果需要有人來贊同你們,那永遠會有我一個。若是需要有人來責備,那也盡管來責備我。”

  “因為這世間,原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對錯,判斷對錯的,只是你們的心而已。”宋問拍拍自己的肩頭,“而教導你們如何克己復禮,正視內心,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送你們文天祥的一句話,‘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宋問笑道,“共勉。”

  宋問的話,總是很平淡,但總是很有力量。

  聽她說上兩句,就仿佛有了依靠,仿佛天地廣闊任其馳騁,再無畏懼。

  那或許就是所謂的激昂熱血。

  宋問兩手按在桌上,頷首道:“現在我宣布,經義課第三課題,落課。”

  眾生起立,朝她敬施一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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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趁早改正

  宋問走出學堂來,沒看見林唯衍。

  又在外面溜達了一圈,才發現這小子坐在花壇邊上,手裡摧殘著一根枯草。

  “做什麼呢?”宋問過去道,“我以為你聽我講課呢。”

  她伏身吹了吹石磚上的沙礫,然後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唯衍搖頭晃腦道:“情義,和親人,他選擇了情義。”

  “你真該聽聽我的課。”宋問點著他的腦袋道, “就會知道你現在的想法很危險啊。”

  林唯衍順著腦袋一歪,說道:“我聽了。他選擇了他覺得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說,朋友,比娘親,比我,比所有人都重要。為什麼我不重要?”

  宋問說:“我倒是覺得,他並沒有做選擇。他只是遵從了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要做這樣的抉擇,是很痛苦的事情。無論是想到哪一種結果,對他來說,都只剩下無可忍受的煎熬。他能去想將來嗎?他能去想另外一個結果嗎?”宋問搖頭道,“反正我不行。”

  林唯衍:“可他就是那樣做了。事實是,除了我,大家都死了。”

  “因為到了他不得不做的時候。因為他沒有退路了。既然無論選什麼他都會後悔,他也只能往前走了。”宋問道, “他即將親眼看見安王死,他做不到,所以他救了。他沒能看見你母親尋死,否則,他也是會救的。”

  宋問嘆道:“並不是你與你母親不重要。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林唯衍:“真是像你說的這樣嗎?”

  “誰能眼睜睜看著愛人離自己遠去?誰能毫無愧疚的送她去死呢?”宋問隨手抓了塊石頭,在地上寫寫畫畫:“其實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那個沒有勇氣,去設想任何一個假如的結果。”

  “三生命孤苦,萬裡路酸辛。屢險不一險,無身復有身。”

  “不忘聖天子,幾負太夫人。定省今何處,新來夢寐頻。”

  林唯衍:“聽不懂。”

  “聽不懂就多讀書。人活著嘛,難免會辜負那麼一兩個人,卻不是故意的。”宋問拍他腦袋,“在這裡坐什麼?宋太傅沒把你父親的位置告訴你?還不去看看他?”

  林唯衍:“看的,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問催促道:“不必說什麼。讓他看看你活著就很好了。圓了這個念想,了一樁心事。去吧。”

  林唯衍猶豫片刻,道:“好吧。”

  林青山的墳,就建在荒野的青山上。

  一世英豪。卻連個碑塚也沒有。

  但宋祈給他選了一個風水寶地。

  背靠青山,面臨活水。

  林唯衍站在凸起的墳頭,久久無聲。

  他曾經無比渴望長大。

  因為當年林青山按著他的頭的話:“長大吧,長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長大了,你就能自己決定了。你就不會再覺得,身不由己,無能為力。”

  林唯衍對著墓碑說:“我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從墳墓裡面拖出來砍個一百刀,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還是把你從墳墓裡面拖出來砍個一百刀。”

  林唯衍沉默地站著不動,山風颯颯,良久喊了一聲:“父親。”

  林唯衍轉過身往回走,走著走著視線開始模糊,淚水糊了滿臉,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一會哭一會笑地走著。

  長大了,長大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長大了,長大了能自己往前走。

  不論是痛苦的,

  還是悲傷的,

  不要回頭了,

  只要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

  宋問以為,這事結果之後,林唯衍就該走了。

  哪裡來就哪裡去,畢竟他留在京城並不安全。

  結果這人很是安心的住著,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跡像。

  宋問看著他內心很是復雜,點點桌子道:“這裡是我家。”

  林唯衍點頭。

  小五給他盛了一碗飯,林唯衍兩手接過。

  宋問大聲道:“這裡是我家。”

  林唯衍繼續點頭。

  小五將飯菜推的離他近一些。

  宋問:“……”

  宋問扭頭道:“小五,這裡是我家。”

  小五對林唯衍道:“這裡是我們少爺家。”

  林唯衍:“我知道。”

  小五:“他知道。”

  宋問:“……”

  “反了!”宋問拍桌道,“誰是你主子?你現在在伺候誰呢?就這麼晾著你們少爺?”

  小五也給他盛了一碗,嘀咕道:“我主子都快讓您氣死了。”

  宋問:“……”

  宋問沉痛道:“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可愛的小五了!”

  夾起戒條和折扇,扭頭出門。

  宋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人沒有跟來,便一路去了書院。

  宋問來到門外,偷偷聽了一會兒,覺得不大對勁。

  平日裡這時候都是背誦詩詞,今日吵吵鬧鬧的似乎是在閑聊。

  板起臉走進去,咳嗽了一聲。

  聚在中間的眾人,立馬散開,回到自己的座位,同她問好。

  宋問仔細一看,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林唯衍穿著書院的衣服,坐在最前方正中的霸主位置。

  宋問:“……”

  宋問指向門口:“你以為你穿上衣服就是這裡的學生了?不用我多說,出去。”

  林唯衍搖頭。

  李洵道:“先生,方才院長親自領著林少俠過來的,說他往後就是進士科乙班的學生。”

  宋問:“你……是在開玩笑嗎?”

  “學生是認真的!”李洵道,“不信您問大家。”

  孟為抱拳:“高人,以後請多多指教。”

  林唯衍高冷的“嗯”了一聲。

  宋問:“……”

  宋問怒道:“你看他像是要考進士的樣子嗎?!”

  “我不像。”林唯衍一字一句道,“我!就!是!”

  宋問:“你為什麼非賴我呢?做你的大俠不好嗎?”

  林唯衍道:“因為你說,做你的學生,三生有幸。我覺得跟著你,安全。”

  宋問:“……”

  “當初年紀小,不懂事,您別與我見怪。”宋問道,“我都是瞎扯的。”

  林唯衍點頭:“我原諒你。”

  宋問:“……”

  馮文述不忍道:“先生,您還是講課吧。”

  眾生道:“是啊還是講課吧。”

  何必自我折磨呢?

  “提到講課,有一點我不得不說你們。”宋問翻出上次眾人的課業,“你們這卷面實在是太不講究了。尤其是這一張。”

  “孟為學子!”宋問用戒條穿過孟為的功課,伸到桌前,展示給眾人看:“這什麼這什麼?你的卷子真是太醜了。未開考,先輸三分。明白嗎?所謂字如其人,了解你的人會說你是豪放不羈,不了解你的人,就覺得你是粗獷糟亂。”

  孟為不服道:“先生,可我字寫的不醜。”

  “你的字是不醜,可是你寫的不工整。大小,行距,都有問題,這樣直接影響美觀。”宋問道,“考試的時候考官都是一目十行,你這密密麻麻的一坨,誰樂意看?”

  宋問又挑出一份,拍了拍道:“看,丁有銘的字,不好看吧?可這份卷子,漂亮。”

  “好好觀摩一下,照著他的大小,改你的字。”宋問多挑了幾份,道:“孟為,來領。”

  然後又點了幾份,喊幾位學生,也過來領卷子。

  “好好練。”宋問道,“這比你們多練兩本書有用多了。”

  剩余幾名學子,攤開手道:“先生,那我們呢?”

  宋問捂著心口道:“我現在心情很難過,不想給你們講課。你們該怎樣怎樣。”

  眾生望著她的起身,挽留道:“……不是吧?”

  宋問感受到了眾人殷殷的期盼,理理衣擺,又坐下道:“哎呀,看來你們想上課?”

  眾生真誠點頭。

  聽宋問上課,實在是很有意思。

  “我也很喜歡給你們上課。既然學生都請求了,我怎能拒絕呢是吧?”宋問合手道,“講講經義,早想和你們講了。”

  馮文述等人剛想說,還是換個題,又見宋問抬起頭,一副誇張的表情道:“哎呀對了,我告訴你們了嗎?明日抽查《尚書》的《太甲》、《說命》兩文。凡錯一字,抄一遍。”

  眾生集體爆炸:“不是吧!!”

  “是這樣,近日我聽聞了一些話,是用我的名義說的,讀讀經文是沒有用的。這是謠傳,我從未說過這樣的話。我豈會對至聖先師如此不敬?”宋問搖頭喟嘆道,“我只說過,光會背死書,是沒有用的。感悟不出先賢的深意,只浮於其表,便說會了,這才是對先師的不敬。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眾生齊齊點頭。

  宋問拍桌:“那這兩句話的意思,能一樣嗎?”

  眾生迅速搖頭。

  宋問拍手點頭。

  “是了,我沒有這樣意思嘛。可有人偏偏以我為借口,逃避學習,造成其他班學子的不滿,影響先生的授課。我有罪過啊。”宋問道,“如何解釋,別人都不信我說的。就算嘴上相信,心裡也是懷疑的。顯得先生我是個好高騖遠的人。我冤不冤?”

  眾生繼續點頭。

  “或許是因為我太信任你們,讓你們也誤會了。讀書,沒有輕松的事情。講經義之前,的確要先背經文。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讀的多了,也是能頓悟的。可絕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宋問道,“這裡的確是我的失誤,所以即日起,我會以更嚴苛的標准來要求你們,讓你們做一個良好表率。”

  眾生哀嚎一片:“啊——!!”

  宋問笑道:“所以,先從《尚書》開始,三日兩篇,多錯多抄。我保管你們能倒背如流。”

  眾生咬衣袖,希冀的看著她。

  他們錯了,再也不亂說了,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宋問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最討厭驕傲的人。保持安靜。看你們這表情,莫非是沒背?”

  眾生沉痛點頭。

  宋問為難道:“原本是想把課留給你們背的,可……你們方才說想上課啊。”

  眾生含淚搖頭:“沒有。沒有!”

  宋問:“好吧。我向來是很民主的。遵從你們的意願。如果現在還覺得沒事做的人,可以先來找我背誦。”

  眾生迅速收聲低頭,翻出書經,開始念書。

  “看來沒有了?”宋問搓手道,“看來我可以走了?”

  終無人出聲。

  宋問滿意的走了。

  林唯衍左看右看,見他們一片火熱,皺緊五官道:“怎麼辦?林少俠都還不會讀。”

  旁邊馮文述道:“數數有幾字,趕緊先抄了吧。”

  林唯衍站起來,孟為嚇道:“你可千萬別去找先生!他才不會留情,逮著借口多加兩篇我就完了!”

  林唯衍回頭看他一眼。宋問有多惡劣他會不知道?挑眉道:“我去找院長,後天再來上學。”

  眾生:“……”

  宋問走出來,摸摸鼻子,呵呵冷笑一聲。

  這群學生,跟了她一段時日,被她特立獨行的教學方式所震撼,大抵有些飄飄然了。

  宋問初聽到傳言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傅助教憤慨難當,對著她念了有一個時辰。

  宋問也乖乖聽著。

  這事可大可小。

  學生多是喜歡取巧的,這樣的想法不從開始就掐滅,惰性一生,就再難改了。

  好久沒有聽到他們的哀嘆聲。

  那感覺好爽。

  想她宋問如此機智,還治不了他們?

  宋問走到一半,竟又在相同的地方,遇見了一個相同的人。

  宋問奇道:“太子殿下?”

  唐清遠點頭:“宋先生。巧,我來找太傅,正也想找你。可是你在上課,還想著要等等,這是上完了?”

  宋問望天:“額……”

  唐清遠也明白,低笑了一聲:“明白。”

  宋問拍腦袋道:“哦對了,殿下。我險些給忘了。先前您哪兒撿到了條鏈子不是?那是我隔壁姑娘落的。我讓她大堂,不想她誤進了我的房間,丟在裡面,被您撿到了。”

  唐清遠:“你隔壁?”

  宋問點頭道:“不錯啊。”

  唐清遠從袖口掏出鏈子,遞過去。

  當下唐清遠伸出手,兩人都愣住了。

  一位太子,將姑娘的物件隨身帶著,怎麼想都不大對勁吧?

  宋問冷汗流下:“這……真是我隔壁屋小妹的。”

  唐清遠:“……明白。”

  宋問就當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現。收了東西便謝過。

  正欲轉身離去,唐清遠喊住道:“對了,宋先生。”

  宋問回頭:“嗯?”

  唐清遠聽她悶悶一聲,手指微僵。

  看著她的側臉,越代入想,越覺得奇怪。

  晃了晃頭,笑道:“哦,長安城外新建了一所溫泉宮,是個修養的好地方。張縣令與那邊的掌櫃相熟,我讓他包了兩日。只是太空蕩了,想問問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問驚道:“包了整個溫泉宮?”

  唐清遠點頭。

  太奢侈了!

  “我去!”宋問揚起五官,立馬道:“既然太空蕩了,我能不能請幾位朋友一起去?”

  唐清遠愣了愣,沒料到她這樣不客氣,猜想她應該是想帶著身邊的兩位僕從,應道:“自然是可以的。”

  宋問知道他既然說了邀請,必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請求,又客套道:“就是怕反打擾了殿下的雅興。”

  “若是獨自一人,哪來的雅興?”唐清遠笑道,“不如一起去吧。”

  宋問:“何時啊?”

  唐清遠道:“就過兩日吧。”

  “成成成,我去准備准備。”

  宋問衝回課堂,大跳著進來喊道:“我親愛的學子們!你們偉大的先生,要帶你們去溫泉宮啦!”

  眾生:“……”

  坐在台上的唐毅:“……”

  宋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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