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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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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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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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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4 11:5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挑撥

  林江並不知道盧真已起疑,正在和林清婉細說他和盧真的恩怨。

  真要說他們有仇倒不至於,只不過小矛盾一直不少。

  林江從去國子學就讀後便是他們那個班的第一名,哪怕是跟國子學的師兄們比才華也不差的,所以他一進學就是別班的學生,別人家的孩子。

  而盧真也不差,且他出身盧氏,國子監祭酒又是他叔父,可以說在林江沒入學前他就是他們班的天才。

  等林江入學了,他依然是天才,可林江卻是傳奇。

  都是十來歲的少年,他自然不服,所以冷嘲熱諷和找茬的事沒少干。

  林江念對方是同窗,又是老師侄子的情分下不與對方計較,每次他出口諷刺他都不理對方。

  這卻讓盧真覺得林江看不起他,藐視他,更怒了。於是雙方矛盾越深。

  林江就不是吃虧的人,不然他也不會被人偷偷的叫做笑面虎,在發現退讓無用後他便反擊回去。

  在盧真熱諷時冷嘲回去,在才學上碾壓回去,甚至還明著在老師跟前給他上眼藥,讓對方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本來佔據上風的盧真一下被壓倒,樹倒彌孫散,同窗們誰也不敢在老師面前給他說情,反而還笑著看他被罰抄書,背書,甚至被罰站和罰跪。

  林江是贏了,但從此以後倆人的梁子就徹底結下了,倆人湊在一起就沒有安寧的時候。

  偏盧真不知為了何故就是喜歡跟著林江湊堆,林江去參加的詩會他必去,林江跟同窗們去郊遊,他也必可以收到同窗的邀請……

  到了入朝為官,倆人競爭更是激烈,沒少在朝上吵架,後來外放,倆人就隔空吵,直接給皇帝上折子吵。

  雖然吵,但倆人從未互相下過絆子,爭鬥都是明著來的,所以林江信得過對方的人品。

  可擱在以前,他是不會委託對方照看家人的,他們感情實在沒那那麼深厚。

  畢竟除他外,林江還有宗族,有岳家,也有兩個好友,任何一個都比他更值得托付。

  可窺天鏡的三個推演,三個世界都表示宗族,岳家都不可靠,而他兩個好友最後一個身死,一個窮困潦倒有心無力,在他女兒出事後都無力幫扶。

  只有盧真,遠在靈州卻在聽到消息後讓自己的夫人千里迢迢的前來給女兒收屍,用金錢開路,讓她得以葬進祖墳,就葬在他們夫妻身邊。

  除了窺天鏡中的推演不能說,林江把他和盧真之間能說的都說了,表示道:「不必太過勞煩他,可若是有難事須得他幫扶也可求他。」

  意思是這份人情要用在刀刃上,林清婉應下。

  「老爺,大小姐,」林管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躬身道:「趙老爺,謝老爺和周老爺來了,說是來看望老爺的。」

  林清婉笑,「來得倒及時,請他們進來吧,只是老爺剛睡下不便見客,讓表少爺一同招待了吧。」

  「只是欽差大人們還在……」

  「他們不就是來看欽差大人們的嗎?我們也不必攔著。」林清婉頓了頓道:「找幾個機靈的去問問他們帶來的下人,打聽一下是誰提議來的林府。」

  「是。」

  林清婉轉身看向床上的林江,緊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猜是哪家提議的?」

  林江抬眸直直地回看,眼中閃著流光道:「趙家。」

  林清婉抿嘴一笑,得意的看了一眼窗外的藍天。

  看,天道你不是不許林江洩露天機嗎?然而我們就是這麼聰明。看來三大家族中趙家對林家的惡意最重啊。

  趙周謝三家皆有人在朝為官,特別是謝延他本身就是官兒,所以坐在堂屋裡吃得熱火朝天的欽差們對三人都很客氣。

  不過大家都不傻,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透露,因此趙周謝三家除了知道皇帝聖旨的內容外其餘一概打探不到。

  官員們都推脫他們剛到還未來得及跟林府交接,官員捐贈方面的事還未徹底瞭解,所以不好說。

  至於為招待的尚明遠,他更是一問三不知了。

  官員們是知道而假裝不知,而他是真不知。

  所以他一臉懵懂的和三位老爺打哈哈,三位老爺:……

  特別是趙勝,差點沒氣死。

  還是親戚呢,欽差到來這樣的大事竟然都不漏一下口風,外面都傳遍了他才得知風聲趕來,不然早來一些,或是直接去城外接欽差,此刻只怕也能跟在他們身後打探出一些事情來了。

  尚明遠被趙勝甩臉子,心裡也不高興了。

  叫你一聲趙舅舅,你還真以為你是我舅舅了?

  尚明遠心中輕哼,在送走客人們後就跑去找林清婉告狀,「趙家那位二老爺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今兒一個勁兒的拉著我打探林府收到了多少錢,那些錢是否真的要全部捐給朝廷,怎麼個捐法,是就地分給各地,還是拉回京都……只是我一個外人怎麼知道姑父的安排?我答不上來,直接就給我甩臉子了,還真當我是他親外甥了。」

  林清婉聞言哈哈大笑,問他,「趙勝不是你親舅舅,同理,我是不是也是便宜姑姑?」

  尚明遠忍不住咳嗽起來,漲紅了臉搖手道:「林姑姑,侄兒可沒這意思……」

  但其實,林清婉於他而言還真的和趙勝一樣,都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只不過是跟著叫一聲姑姑和舅舅罷了。

  一個是親姑姑的小姑子,一個則是堂弟的親舅舅。

  可要論親疏,在他心裡自然還是林清婉更親,一是他曾在姑姑這裡養了幾年,姑父於他有教養之恩。

  二是趙勝實在討厭,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好似他是天,而他是塵土一樣。嗤,誰看不起誰呀。

  相比之下姑父雖然嚴厲,但卻是真心為他好,這點好歹尚明遠還是知道的。

  所以尚明遠理直氣壯地道:「在侄兒心裡自然是林姑姑更親的,那趙舅舅怎能跟您相比。」

  林清婉嗤笑一聲,轉身指著桌子上擺放的金佛道:「這是送你的,算做你今日幫我的一點兒回報。知道你缺錢,只是如今我林家也沒錢了,所以只能找些小東西送你。」

  尚明遠看著桌子上那小金佛眼都直了,回神後搖頭道:「怎麼能要林姑姑的東西,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林清婉將金佛塞他懷裡,不在意的道:「拿去吧,總不好讓世侄白忙活一場,不然以後再要找你幫忙就不好意思了。」

  尚明遠一手抱著金佛樂呵,一手拍著胸脯道:「林姑姑但有吩咐儘管說,侄兒萬死不辭。」

  林清婉揮揮手,正要讓他下去卻好似突然想起一般叫住他道:「對了,跟你來的那管事是怎麼回事?今兒欽差來的時候他一個勁兒的往前外跑,要不是林管家反應迅速就要衝撞欽差們了。」

  尚明遠笑容一頓,臉色有些僵硬。

  林清婉微微蹙眉的看著他,歎氣道:「世侄,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做些正事了。」

  「你姑父一直擔憂你,說你讀書不成,習武又吃不了苦,哪裡有出頭的地方?難道你要一輩子留在家裡打理庶務?你要真能跟趙勝一樣掌管家業,處理庶務也就罷了,偏你現在就是一個跑腿的。現如今你沒孩子還好,待過兩年你跟你媳婦生了孩子難道也這樣混日子?不為你著想,你總要為你媳婦和你孩子想一想。」

  尚明遠低著頭,盯著腳尖不說話。

  「正好現在有許多大人在,這幾日你便不要出門了,跟在他們身邊打下手,看看自己擅長什麼,若能入了大人們的眼,先入朝做個錄事也好,不行也擴展一下人脈,以後你是自己做生意,還是給你們府裡打理庶務都方便些。」林清婉提點道:「這次除了禮部和戶部的官員外,刺史府那邊也派了兩個官員過來,蘇州和揚州相距不遠,以後交流的機會必定很多。」

  這是提點他要多和揚州的官員來往,尚明遠心中感激,抱緊了小金佛道:「林姑姑放心,我這幾日一定不偷懶,也不外出。」

  林清婉欣慰的一笑,讓他退下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林江對他的評價:沒心沒肺。

  一個人沒心沒肺是因為沒有牽掛的人與事,既然沒有,那可以創造嘛。

  而走出院子的尚明遠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快速的回了客房。他怒瞪了一眼給他開門的小廝,這才小心翼翼的把小金佛放到桌子上,怒問,「趙管事呢?」

  「趙管事出門去了。」

  尚明遠差點蹦起來,「這個時候他跑出去幹什麼?」

  太陽都快下山了,眼看著天都要黑了。

  小廝撇嘴道:「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去找趙舅爺了,大爺您不知道,這幾日他天天早出晚歸的,都是去趙舅爺那裡聽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趙家的奴才呢。」

  尚明遠臉上的怒色漸漸收斂,青著臉道:「他當然是趙家的奴才!」

  跟著二嬸陪嫁過來的,之前可不是趙家的奴才?

  他冷哼一聲道:「這幾日你們跟緊我,他要是找你們問話不該說的半點兒都不得給我透露。」

  他頓了頓後冷笑道:「不,是該說的也不准給我透露,哼,還真以為我怕了他們了,等回去我就找祖母,誰怕誰呀。」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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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離間

  「大人,今日清算的錢二十三萬,另銀五十二萬兩,金三千五百兩,絹布六百七十匹,都已入賬。」戶部官員將賬冊奉給盧真。

  盧真翻開仔細的看驗,問道:「錢的來處可核實過?」

  「已核實,一式四份皆記好了。」

  盧真微微頷首,「將今日清算好的錢銀絹布裝好箱放在一邊,不要搞混了。」

  「是。」

  盧真轉身看到像隻小蜜蜂一樣在院子裡轉動的尚明遠,微微一頓。

  戶部官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解釋道:「是林家大娘子讓他來的,說是讓他歷練歷練。他於算賬記賬上也有些天賦,所以下官便讓他打個下手。」

  盧真微微頷首,心中卻不解,今天他和林江交流,聽得出他對趙家和尚家有戒備,既如此為何又用尚明遠?

  林府這麼多人,還需要尚明遠來打下手?

  盧真心中雖不解,卻也沒問出來,畢竟他跟林江還沒好到那份上,不過他卻開始留意起尚明遠來。

  正好林清婉也來看進程,碰上盧真便笑著打招呼。

  「依照今日的進度,再過兩日應該就能清算完了。」今天他們耽誤了半天功夫,一直到下午才開始算錢,所以慢了點。

  明天一早開始,進度肯定是會加快的,盧真斟酌了一下道:「我來前,陛下讓我多關照一下你們兄妹,林姑娘若有用得上盧某人的地方儘管開口。」

  林江自昨天向他示弱後便不再提幫忙的事,他也不知道有什麼是他能做的。

  林清婉感激的衝他笑笑,「多謝盧大人,只是現在的事我還應付得來。」

  人情要用在刀刃上啊。

  盧真好奇,「陛下現在還未決定接任令兄的人,那在此事過後林姑娘要回蘇州嗎?聽說林府已經開始往蘇州那邊搬東西了。」

  林清婉苦笑道:「聖上的旨意未來前,我是想著兄長總要卸任,到時候肯定要把官邸騰出來,為免慌亂才早早叫人收拾東西,也不過是些日常用品,誰知道陛下恩典,會把官邸賜給玉濱做縣主府。」

  「若是……我們總要回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便也不拆了,」林清婉歎道:「就是東西都搬走了,以後再要回來住恐怕得另外買些東西。」

  盧真搖頭,「林姑娘也太急了些,應該等陛下的旨意到來再做安排。就算陛下沒賞賜官邸,難道繼任者還會趕林家不成?」

  林清婉笑,「若繼任者是趙副都護自然不怕的,畢竟我們兩家是親戚,可要是別人,我們林家也不好占太久。別人家也是拖家帶口來的嘛。」

  盧真瞳孔一縮,淺笑問,「怎麼,令兄推舉了趙捷?令兄可是出了名的公正無私,我卻不知趙捷是哪兒入了令兄的眼。」

  林清婉笑道:「誰說我兄長公正無私了?他還是有些私心的,所以推舉時便推了劉大人和孫大人。一來,他們才幹不弱,資歷也足夠;二來他們一直在揚州給我兄長打下手,對揚州的情況最為瞭解,接手後沒有過渡期;三來,」林清婉調皮的眨眨眼道:「他們二位是我兄長的副手,有他們在揚州,以後我和玉濱也有些依靠,這是我兄長的一點私心,所以他可算不得大公無私了。」

  盧真驚訝的看向林清婉,片刻後意味不明的笑問,「那怎麼林姑娘還覺得趙捷會出任揚州刺史?他一直領兵,對民政反倒不怎麼熟呢。」

  林清婉似笑非笑的道:「所以趙副都護有可能連跳四級啊。」

  盧真笑,「這陞遷速度都快趕上令兄了。」

  林清婉點頭,「所以說趙大人實乃人才,就連向來淡泊名利的禮部尚書都出聲舉薦他,盧都護損失巨大呀。」

  盧真扯了扯嘴角,眼底生寒。

  林清婉見狀沒再說話,而是轉身巡視了一圈便離開。

  平安見自家主子臉色慢慢沉下來,便不由低聲道:「老爺,林姑娘這是在挑撥離間呢。」

  「就算是挑撥離間,那也是明著挑,焉知她不是在提醒我?」盧真臉色沉凝,冷哼道:「我還從不知趙捷有這樣的雄心,若是沒有江南觀察使的位置,豈不是我這個都護擋了他的路?」

  平安低首,小聲道:「雖然陳尚書舉薦了他,可未必他就有這個心思,畢竟趙大人在老爺面前還是挺謙恭的。」

  「陳尚書舉薦他是說明不了什麼,但朝中除了他和劉沛孫槐外還另外舉薦了三人,林姑娘誰都不提只提了他,你以為也是偶然為之嗎?」相比趙捷,盧真更相信林江,因此道:「林江單提他,顯然也覺得他幾率最大,而且林江不喜他謀這個位置。」

  他可不覺得這些話是林清婉自己想,自然還是林江授意她說的。

  盧真冷笑道:「趙捷跟林江可是親戚,連林江都不願意幫他,可見他的人品。」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林江看人一向比他準得很。

  盧真垂眸想了想道:「回房,我給叔父寫封信,先把趙捷壓一壓,等我回到京城再說,他要只是單純想陞遷還好,若用了其他手段,哼!」

  平安無奈,他只覺得自家老爺被林家兄妹當槍使了,可老爺未必就不知這點,卻還是願意跳進去。

  平安還能怎麼辦呢,他也很無奈啊。

  而遠在靈州正雄心勃勃的趙捷並不知道他的上官把他的路給堵了,他已經串聯起了一群官員,為自己鋪好了路。

  京城有禮部尚書,吏部左侍郎,還有他妹夫尚平幫忙,而江南那邊他二弟也已經在幫他走動,只要皇帝問起便能保證他的推舉人最多,加上他這些年的功績,江南觀察使的位置雖沒有十分準,卻也有七分的可能。

  若是再能得到林江的推薦,那七分便有可能變為九分,畢竟作為即將卸任的觀察使,他是有推舉之權的。

  趙捷想著他寄出去的信他妹妹和妹夫應該都收到了,不知道尚家的老太太願不願意幫他在林江那裡牽牽線。

  林清婉也很好奇,「若是沒有窺天鏡,你願意推薦趙捷嗎?」

  林江暗示道:「公是公,私為私,這一點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孫槐跟在我身邊長達十年,於我看來,再沒有人比他更合適觀察使這個位置了。但我的舉薦在陛下那裡也只是一個建議,若朝中反對太多,且陛下也有顧慮的話,孫槐也只能調任或繼續做副手。」

  林清婉便明白了,孫槐沒當上觀察使,是因為朝中反對的人多,皇帝也有顧慮,所以最後是趙捷當上了觀察使。

  這一次,林江暗示她去挑撥離間,顯然趙捷來江南當觀察使對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哪怕趙捷跟他們是拐了彎的親戚。

  林清婉忍不住問,「盧真會出手嗎?」

  「會,」林江挑著嘴唇道:「他一向驕傲,雖允許手底下的人往上爬,卻不容許對方超出他的掌控。尤其是趙捷,他妄想江南觀察使,可要知道江南觀察使和靈州都護乃平級,但論權勢,江南觀察使可比靈州都護重。他日在京相見,你覺得盧真會願意向曾經的副手先行禮嗎?」

  「而且,我與盧真再不和,這點情面他還是會給我的。」林江眸色微暗道:「就看這一次天道站不站在我們這邊了。」

  白翁輕飄飄的落在他們面前,撇著嘴道:「我看玄,那趙勝已經將周謝尚三家串聯起來,都屬意趙捷回來當觀察使,皇帝要是出言問誰合適,這三家肯定會站趙捷的。」

  林江最近都沒給他找事,所以白翁心情很爽的到處玩,他是隱身狀態,哪兒都去得,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比較多。

  林江微微挑眉,「趙家動靜這麼大倒是出乎我意料。」

  這暗示著窺天鏡並沒有將這一點推演出來,是新出現的。

  林清婉也忍不住笑起來,這意味著變化,而變化越多越好,焉知最後這些量變不會引起質變?

  白翁看看林清婉,又看看林江,覺得他們二人越來越像,都像一隻匍匐在林中的狐狸,看著獵物一步一步的踏入自己的陷阱。

  他抖了一下,將雞皮疙瘩抖落,左右看了看後微微瞪大眼睛道:「上仙,你家來客人了。」

  「哦?不知是誰?」

  「是那尚家的小兒子,您未來的女婿。」

  林江臉上笑容微頓,半響才歎息一聲看向林清婉,「你去招呼客人吧。」

  林清婉沒動彈,而是看向白翁皺眉問,「尚明傑怎麼就是他女婿了?兩家不是沒定親嗎?」

  「快了,快了,他們這樣的緣分肯定會定親的。」白翁禿嚕了嘴,看著萬里無雲的天上突兀的出現一小片薄薄的灰色雲朵,而且那雲朵翻滾間越聚越大,顏色也越深,不過幾息功夫已經變得烏黑。

  白翁眼淚汪汪,忍不住摀住嘴巴,他真不是故意洩露天機,真的!天道請相信我!

  林清婉瞪著眼看他,順著他的目光瞄向那烏雲,然後淡定的收回視線道:「你走吧,到城外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呆著,在烏雲未散前不要回來。」

  白翁抖著手指指她,「林姑娘,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你怎能變得如此冷血?」

  要知道當初他和林江之所以選她,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窺天鏡給出的結果是她心地善良柔軟啊。

  林清婉捂著胸口道:「我的血是熱的,不信你放血看看。」

  林江忍不住笑,因為擔憂而攏起來的眉頭鬆開,笑著揮手道:「你還是快走吧,要不然真把府邸劈壞了還得花錢修。」

  眼看著那烏雲越聚越厚,而且也在逐漸往他這裡移動,白翁再不敢多待,轉身快速的往城外去。

  那烏雲便慢騰騰的跟著他轉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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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提醒

  林清婉瞇著眼睛看那烏雲,若有所思的道:「既然有天道,那是不是善惡終有報?」

  林江微微搖頭,「天下生靈,繁衍生息及殺戮都是自然,既是自然天道自不會管。就好比人殺動物,猛獸吃人,人殺人,獸食獸都在天道之下,天道衍生大道,自會慢慢調理,後使萬物順應天道。這其中皆有規律可循,可要是有人窺見天機從而洩露,使天道之前衍生的規則被人提前知曉,從而改變使其失效,那天道自然會惱怒,這才會懲罰。至於說善惡終有報不過是世人臆想出來的。」

  林江歎道:「說到底這方世界是這方世界的天道所有,白翁是外來者,窺見天機還洩露出來,他自然惱怒。」

  林江說完一愣,這番道理是以前的他絕對想不出來的,就好似突然出現在腦海中了一樣。

  林清婉眨眨眼,然後湊上前小聲道:「我也是外來者,我甚至在試圖改變,那它豈不是會連我一起劈?」

  林江眼中閃過猶豫,停頓了片刻後堅決搖頭道:「不會,你的命是我用林氏百年的功德換的,和我自然出生一樣得到了這方世界的認可,我知天機卻不洩露,你試圖改變卻不知天機,所以你我二人都不會被雷劈。」

  他女兒早夭,林家落敗的事是在林清婉所在的那方世界說的,所以這方世界的天道並不知,自然也劈不了他們。

  林江和林清婉相視一眼,皆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倆人扭頭看向天上越飄越遠的烏雲,默默地為白翁點了一根蠟。

  「老爺,大小姐,二表公子來了。」

  林府近來客人多,都不用林清婉吩咐林管家便把人請進了花廳,還把人安排進了尚明遠所住的客院中,兄弟倆正好做伴兒。

  「大哥呢?」尚明傑進到客院左右看了看,不見尚明遠,也不見跟在他身邊的下人。

  「大表公子在梧桐苑裡幫忙,」下人笑問,「二表公子要不要小的去請大表公子?」

  尚明傑暗鬆一口氣,連忙笑道:「不必,我換身衣裳先去給姑父請安。」

  尚明傑掛心姑父的情況,快速的換了衣服便跟著下人往後院去。

  此時林玉濱和林清婉都在林江這裡,林清婉是坐在一旁喝茶,林玉濱則伸長了脖子往院門那兒看。

  林清婉和林江默默地看著她,都有種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要展翅高飛的感覺。

  尚明傑快步走進院子,正想往正房而去,扭頭卻見坐在院中樹蔭下的林玉濱,他腳步一頓,立即轉過來。

  他先看了一眼表妹,這才看向姑父,快步上前,也不看地上直接撩起袍子便跪下,「侄兒拜見姑父。」

  驚蟄阻止不及,動作快速的谷雨也只來得及拿起一個蒲團,尚明傑已經很誠懇的俯首。

  林江坐直了身體,面色和藹的伸手道:「快起來。」

  尚明傑又磕了一下,這才起身,臉上盪開燦爛的笑容道:「我看姑父的臉色好得緊,想來是病情有好轉了?」

  林清婉閉上張開的嘴巴,低頭看了眼地上的青石板,嗯,林府的下人很勤懇,地上打掃得很乾淨。

  她這才扭頭去打量林江,見他臉色的確沒那麼蒼白了,最要緊的是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狐疑的去看尚明傑,這是因為他來了?

  林江笑著頷首道:「是好了些,老太太的身體可還好?」

  「好,我來前祖母一頓能吃一碗飯,一碗粥呢,」尚明傑笑道:「老太太也掛念姑父,特意叮囑了要姑父保重身體。」

  林江歎,「累老太太掛念了,來見過你林姑姑和你表妹吧。」

  尚明傑這才發現石桌邊還坐了一個人,他忙紅著臉轉身對林清婉一揖到底,「小侄拜見林姑姑。」

  林清婉沒有錯過他那一瞬間的驚詫,沉默了一下才「和藹」的道:「世侄有禮了。」

  林玉濱忍不住低笑出聲,尚明傑臉色更紅了,轉身作揖道:「見過表妹。」

  林玉濱抿著嘴笑,回禮道:「表哥有禮。」

  尚明傑見她臉色不太好,不由道:「表妹比先前又清減了許多,哪怕是為了姑父也應該好好用飯,保養身體才是。」

  林玉濱就瞪了他一眼道:「我這是苦夏,可不是不知保養,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尚明傑立即道:「既是苦夏何不到鄉下莊子裡避暑?」

  他回頭對林江道:「姑父也去,避開這些嘈雜,正好養病呢。」

  林江輕笑道:「我如今還是一地父母官,哪能說避就避?而且府外的事有各同僚相助,府內有你林姑姑處理,我實清閒得很。倒是你表妹,天氣一熱她就難受,食不下,睡不好,這才清減了許多。」

  尚明傑抿嘴,耿直的道:「姑父盡哄人,我進門的時候見前院往來皆是官衙中人,您在家中坐,怎麼可能安寧?而且還有欽差,江南各鄉紳士族都在,便是一天一封拜帖就夠讓人煩的了。」

  林江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搖了搖頭道:「你卻想錯了,他們煩的是你林姑姑,可不是我。」

  尚明傑驚詫的看向林清婉,「林姑姑這麼厲害?」

  林清婉對他微微一笑。

  尚明傑眼中就迸射出亮光,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林江和林清婉皆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但尚明傑並沒有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轉開話題道:「姑父,侄兒來的時候老太太還叫我收拾了些藥材補品,回頭讓大夫看看是否用得上,若用得上,回頭侄兒再送些來。」

  林玉濱就道:「好似我們就等著你那藥材用似的,我家庫房裡便有不少,哪裡用你送?」

  「你家是你家的,這卻是老太太的一片慈心,怎能不受?」

  兩個小孩兒顯然是鬥嘴習慣了,當著兩個長輩的面就你來我往的回嘴,林清婉就撐著下巴在一旁觀看。

  可惜這偷來的半日閒也沒能持久,她正看得有趣,白梅就從外面快步進來,偷偷湊到她耳邊道:「大小姐,謝家遞了拜帖。」

  林清婉微微蹙眉道:「不是說了老爺生病不見客嗎?照常回絕了便是。」

  「是謝老爺親自遞的,人現在門房那裡呢。」

  林清婉眸色微暗,看了笑瞇瞇的林江一眼後起身,和白梅悄悄的離開了。

  待出了院門她才問,「除了謝家,周家這兩日可有遞帖子?」

  「沒有,自那日來見過欽差後周家和趙家便都沒再遞帖子。」

  林清婉微微頷首,「請謝老爺去花廳,不,我親自去請他。」

  林清婉是謝延的兒媳婦,她的身份讓她在他面前天然弱勢,可林清婉還從未退讓,也未想過退讓。

  她對謝家兒媳這個身份的認同感不太強,而且便是婉姐兒在,她也不會退讓的。

  謝延可是欠謝二郎一個公道。

  林清婉親自將謝延客氣的請到花廳,然後在首座上坐下,讓人給對方上茶。

  謝延微微蹙眉道:「婉姐兒,你兄長呢,我有事與他商議。」

  林清婉笑道:「兄長病著呢,公爹有事不如和我說,等兄長好些我再轉告給兄長。」

  謝延心中忍不住升騰起一股怒氣,臉色漸漸發沉,「婉姐兒還是叫人去問一聲的好。」

  林清婉見了微微一笑,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頭,「你去後院看看老爺醒了沒有,若是醒了便說親家老爺來了,問他身體可撐得住,是否要見。」

  小丫頭應了一聲,躬身退下,一刻鐘後便回來道:「老爺才吃下藥不久,剛入睡。驚蟄說可能要到下響才起。」

  林清婉就看向謝延,很是惋惜的道:「公爹,兄長他還沒醒,不然您先坐著,等他醒來再看?若是徐大夫說他能見客,兒媳再請來請您。」

  謝延就不由握緊了拳頭,這是當他是三歲小兒來糊弄嗎?

  從花廳到後院正房都要一刻鐘,這丫頭是飛嗎一刻鐘就能來回?

  看著面上笑盈盈的林清婉,謝延的情緒更不好了。才四個月不到,她怎會變得這麼多?

  謝延很想起身就走,但想了想他還是壓下脾氣道:「那便由你來轉告你兄長吧,」他深吸一口氣道:「趙勝這幾日正上躥下跳著串聯各家,想要眾人家中為官的子弟推舉其兄趙捷為江南觀察使,為此他可許出了不少好處。我知道你兄長屬意的是孫槐,可孫槐在朝中的勢力相比趙捷還是差了些,你們要是無意更改人選,那可得早做打算,免得被趙家打得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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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4 11: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拜託

  謝延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提醒林家於他有什麼好處?

  林清婉在正院門口徘徊不定,她不能一有問題就去找林江,現在林江還在,還能幫她分析,給她建議,可他若是不在了呢?

  她總要學會自己去應對這些世家大族。

  如果來的是謝夫人,她不會多想,只覺得對方是出於愛護和擔憂才提醒她,可來的是謝延,不管是她還是婉姐兒都將這個公爹定位為無利不起早的小人。

  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挑撥離間,讓林趙兩家鬥起來?

  可於他有什麼好處呢,他不過是個中書侍郎,都沒外放過,更不可能掌兵權,所以就算趙捷和孫槐當不上江南觀察使,這個位置也不可能落到他頭上。

  謝家的親族裡也並沒有能擔當此任的人。

  林清婉攏著眉來回走動,他總不能單純是為了攪渾水吧?

  林清婉腳步一頓,忍不住一拍掌道:「是了,怎麼倒忘了趙謝兩家同為江南五大家族是存在競爭關係的,此長彼消……」

  林清婉如飲醍醐,一通百通,一直縈繞在心間的疑惑也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眼睛發亮的往院裡去,想要去問林江她想的對不對。結果在看到林江的那一刻,她瞬間回過神來。

  有些事是不能明說的,尤其是在天上還飄著一朵烏雲的情況下。

  林清婉慢慢冷靜下來,慢慢走到樹蔭底下,林江正在考校尚明傑功課,看見她來便笑問,「謝老爺來有何要事?」

  「只是來看看兄長的病是否有了好轉,並沒有什麼要事。」

  林江也沒再問。

  林清婉見他眉宇間有些疲憊,就把兩個孩子往外趕,「你們出去玩吧,待到用晚飯我再使人去叫你們。」

  尚明傑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林清婉,被林玉濱一拽便也跟著起身出去了。

  「你總看著我小姑做什麼?」林玉濱蹙眉,「我見你今日應對總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什麼事?」

  「並沒有什麼事,只是第一次見林姑姑,不免好奇些。」

  林玉濱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尚明傑滿頭大汗,追著跑了兩步,往後看了看還是留了下來。

  林清婉在兩個孩子走後便將謝延的話向林江學了一遍,問道:「謝延這是擔心趙捷回江南後扶持趙家坐大,所以才提醒我們的?」

  這又是和窺天鏡中不一樣的地方,林江愣怔,「第一世」時他將婉姐兒逝世的怒火發洩在謝家身上,所以使人咬住謝逸鳴的死因,勢必要查清真相,謝家為了保住謝逸陽與其他家合作打壓林氏。

  兩家結親不成反倒結了仇,他跟謝延也鬧得很難看,對方恨不得殺了他,為此還與趙家結盟,自然不會反來提醒他趙捷的動機。

  而現在,兩家親事已成,他也暫時放過了謝逸鳴的死因,不管林謝兩家實際上的關係如何,明面上卻要比以前親密些的。

  林江垂眸,手指敲了敲膝蓋道:「謝家不願屈居趙家之下了。」

  林清婉見自己分析正確,不由坐直了身子道:「那麼,尚,周,趙,謝四家是否也不願屈居林氏之下?兄長,江南的資源是有限的,如果林氏倒了他們能拿到多少資源?」

  林江讚許的看向她,微笑道:「林氏最主要的資源便在我們嫡支,你不是已經都捐完了嗎?只要這批銀子運出去,那林氏就不再是江南五大家族之首了,你和玉濱自然也就安全了。」

  和他不一樣,林清婉這些產業賣得轟動,財產也捐的聲勢浩大,幾乎已經不會有人懷疑他們還私藏有產業和金銀珠寶了。

  「所以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是趙家,」林江輕聲道:「我不知趙捷和趙家為何對我惡意滿滿,卻知兩家要說和是不可能了,所以絕對不能讓趙捷回江南。」

  他幽深的盯著林清婉道:「趙捷不回來,那趙家頭上就還壓著尚家和周家。周家且不說,尚家,」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尚老夫人活在一日,尚家就站不到趙家那邊。」

  林清婉便有些猶豫,「那僅憑盧真便能攔住趙捷嗎?你要不要再找些同僚幫忙?」

  「不急,我還能活兩個月,先看盧真出手的效果如何再說。」

  林清婉對這種政治鬥爭不熟,因此沒再瞎提建議,讓林江休息後便告辭離開。

  她正想著心事,所以尚明傑突然從路邊蹦出來時嚇得她差點摔倒,還是白梅和白楓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她才站住。

  林清婉瞪眼,她現在可是當家人,要是摔了多損威儀啊,「你沒事躲在這裡幹什麼?」

  尚明傑有些委屈,「我在等林姑姑,只是太陽太大,所以便先躲在樹蔭底下,並不是有意嚇姑姑的。」

  「什麼事這麼急?」

  尚明傑就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給林清婉,「林姑姑,這是祖母給姑父的信,既然現在是您當家,那小侄便把信給您吧。」

  又道:「來前我母親還讓我與姑父說說情,讓姑父在皇帝面前給我大舅美言幾句,我大舅想要當江南觀察使。這件事也拜託林姑姑吧,您看姑父身體好不好,若好便與姑父提一嘴,若不好,那就算了,我母親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於我的。」

  林清婉目瞪口呆,捏著信看了尚明傑半響,最後無言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這兩件事便交給我了,你去吧。」

  尚明傑一下完成了兩件大事,立時高興起來,作揖行禮後就高高興興地去了。

  林清婉瞇著眼睛看他離開的方向,忍不住問白梅白楓二人,「你們說他是聰明,還是傻?」

  白梅想了想道:「總是為了老爺好,不願意老爺為這些事煩擾,因此算聰明吧。」

  白楓則道:「二表公子心向著我們呢。」

  林清婉搖了搖手中的信笑道:「不管心向著誰,不背對著我們就好。」

  林清婉也沒返回去找林江,而是直接把信給拆了。

  尚老夫人顯然還在為家產的事生氣,因此措辭有些生硬。可便是如此她也沒說要收回玉如意,只是說暫時交給林家保管,待兩個孩子再大一些再行下定也行。

  同時她表示對林清婉和林玉濱的擔憂,覺得她們姑侄倆以後過日子恐怕艱難,因此提議倆人以後還是住到尚家去,她幫忙照顧撫養。

  林家留下的那兩個莊子和書鋪她不管,但林玉濱母親留下的嫁妝她希望能夠由她保管,待林玉濱長大後再交給她。

  最後,尚老夫人才提了一句趙捷的事,表示他們三家不僅是世交,也是姻親,若能互相扶持自然更好。

  要是趙捷能為江南觀察使,於趙尚林三家皆有好處,希望林江在聖上面前能多為他說話。

  林清婉收起信,想了想最後還是沒出手干預,現在皇帝自己都猶豫不決,他們動作太大未必是好事。

  而趙家這樣上躥下跳的搞串聯未必就是好事,說不定反而惹了皇帝和朝中大臣的眼呢?

  梧桐苑裡的錢帛很快便清算完畢,禁衛軍將所有的東西都裝箱子裡貼上封條,然後綁上車,大家眼巴巴的看著盧真,心已經飛回了京城。

  盧真很想在揚州停留個十日八日,到點兒了再啟程,但別說其他官員,就是林江也不願意。

  「夜長夢多,這麼多錢留在林府是禍不是福,你早日啟程吧。」

  盧真臉色不好看,「奉陛下旨意,我已讓人去蘇州林氏和蘇州官衙宣旨,待他們回來我再啟程吧。」

  林江搖頭,「蘇州官衙那邊還要丈量爵田,來回又要耗費五六日,沒有十天的時間是不夠的,難道你還真打算踩著陛下給的期限回到京城?」

  盧真哼哼著不說話。

  林江就歎氣,「你我相交二十多年,但也不睦了二十多年,沒成想臨了臨了反倒是你來送我。」

  盧真冷哼道:「別自作多情,我留下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陛下的聖意。」

  「那林某能否求盧兄一件事?」林江含笑看向他。

  盧真輕咳一聲,扭過臉去道:「你說。」

  「盡早啟程回京吧。」

  盧真便有些惱怒,怒視他道:「你這人聽不懂人話嗎,說了要等去蘇州的人回來。」

  要不是看對方要死了,他才懶得在這裡多停留這十日呢,不還是因為此一別便永不相見了嗎?

  倆人現在是見一面就少一面,二十多年的朋友啊……

  林江眼圈也有些泛紅,卻挺直了脊背正色道:「盧兄,你回京城後,趙捷的事還要請你多周旋。」

  盧真皺眉看他,「怎麼明說了,不裝著讓你妹妹挑撥離間了?」

  林江苦笑,「那不是我沒想到趙捷如此來勢洶洶嗎,竟然已經串聯起江南各家,雖然他們家中的子弟在朝中少有高位,但人數卻不少,而且各自還有姻親故舊,可以說如今除了我那幾個心腹外,江南內已盡數站到趙捷那邊了。」

  盧真不由好奇,「按說你和趙捷還算是姻親呢,他當江南觀察使於你林家也沒什麼壞處吧?」

  「江南觀察使總領江南的民政,財政和兵權,難道只看於我林家是否有益嗎?他當的是江南的官,自然要看於江南,於大梁,於陛下是否有益才對,」林江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道:「我祖父當大梁的皇帝對林家也沒壞處,那我祖父當皇帝了嗎?」

  盧真一噎。

  林江直接道:「趙捷不能當江南觀察使,不僅因為林家,更因為他就任此職對江南百姓沒什麼益處。你只看其弟趙勝的處事態度便可知將來趙家在江南的處事態度。」

  盧真明白過來。

  林江就歎息道:「所以我才求你盡早回京,攔一攔他的勢頭。趙捷心胸狹窄,我這次阻了他的前程,他心裡不定怎麼恨我呢,所以他絕對不能回江南,不然以後我妹妹和女兒可就麻煩了。」

  盧真想了想,起身道:「我下去讓他們準備,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

  林江連忙起身行禮,「多謝盧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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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高興壞了

  盧真帶著兩千禁衛軍和從林江那裡借來的三千駐軍押送這價值六百二十五萬五千多兩的錢帛上路。

  林江和林清婉親自將人送出城門口,揚州的官員及還留在此處的江南各家代表都跑來湊熱鬧。

  盧真直走出五百多步都還回頭看,林江靠在馬車上,伸手對他揮揮,心中也難免傷感,「此一別,真要天人永隔了。」

  兄妹倆人注視著盧真走遠,直到車隊完全消失這才轉身進車,一旁早候著的官吏及各家的代表紛紛上前來見禮。

  除孫槐和劉沛外,其他人都是自上次盛記酒樓後第一次見到林江,見他臉色蒼白,身體羸弱,便暗道傳言果然不虛,林江的確越發虛弱了。

  只怕真的命不久矣。

  但皇帝旨意一日不下,他便一日是江南最高的長官,因此沒人敢怠慢他。

  林江卻並沒有那麼多精力應付他們,對眾人微微頷首,謝過他們這些時日的幫助後便鑽進馬車裡,只把孫槐和劉沛叫上了馬車。

  林府的馬車慢悠悠的往城內去,其他人不敢搶道,讓它走到了第一位才慢慢跟上,便是如此,之間的距離也不短。

  且跟在林府馬車後面的是孫槐和劉沛的馬車,所以車裡的人談話並不怕後面的人聽見。

  林清婉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茶,然後捧著屬於她的那杯端坐在一角,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揚州刺史的人選已定了,」林江看向劉沛道:「便是伯澤你,雖然旨意還沒下,可我已有十足的肯定了,你開始準備接手吧。」

  劉沛心中激動,繃直了脊背對林江舉手行禮道:「下官多謝大人栽培。」

  林江伸手扶住他,微笑道:「你資歷夠,能力也不差,就算我不推舉,假以時日你也能坐到這個位置上。更何況,你跟在我身邊十年。」

  一旁的孫槐還算鎮定,但依然難免羨慕的看著劉沛,「恭喜伯澤兄了。」

  劉沛忍不住樂呵了一會兒,見孫槐臉上有些有些落寞,便忍不住道:「大人,這揚州刺史定了,那江南觀察使呢,您不是上書舉薦了子孝嗎?」

  孫槐字子孝,劉沛字伯澤,倆人同為林江的左右手,關係同樣不差。

  他現在有了著落,便有些擔憂起孫槐來,趙家近日的動靜太大了,倆人想裝沒聽見都不行。現在就連官衙內都有小道消息亂傳,說是趙捷將要出任江南觀察使。

  林江也不瞞倆人,道:「本來有我舉薦,子孝資歷能力也足夠,加上你在江南十數年,對江南熟悉,此事便不十分準,也有八分的可能。可陳尚書提了趙捷,他是武將,陛下早想削弱各地觀察使,節度使的權利,提用趙捷便有可能使江南軍政分開。而且趙捷是江南人,論對江南的熟悉他不下於你,近日的情勢你們二人也看到了,趙家是來勢洶洶啊。」

  孫槐蹙眉道:「只怕趙捷到了江南不但不能使軍政分開,反而還會使他掌握軍政大權,一手遮天啊。」

  觀察使對民政,財政的作用主要還是監督,這些年來林江在這方面就很克制,除了部分時候,大部分的情況下都放權由各州長官處理本地的民政和財政,他更多的是監督江南地方官,以防他們貪污或造反。

  所以林江和其代表的林家行事都很溫和,可趙家截然相反。僅這兩個月看,趙勝為了讓其兄當上江南觀察使便廣撒錢,把江南各大家族串聯起來反對孫槐。

  不管這些串聯有沒有效果,反正孫槐看著心中很是反感,這樣霸道強勢的行事方式,真讓趙捷當了江南觀察使,對方還願意放開民政財政,只管軍權?

  劉沛連連點頭,小聲道:「大人,如今大梁雖時有戰亂,可江南卻安逸得很,說到底這裡的百姓最需要的還是守成的官員,而不是如趙捷那樣激進之人。現在趙氏咄咄逼人,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而孫槐是林江的心腹,再沒有人比他更合適執行林江的政策了。

  林江卻微微笑道:「我與你的意見正好相反。」

  他眼中閃過幽光道:「現在他們勢在必得,所以我們沒必要迎其鋒芒去爭個長短,不如以退為進,占避鋒芒。」

  「這……」劉沛和孫槐對視一眼,皆有些猶豫,現在避開,只怕朝中就定下人選了。

  林清婉在一旁忍不住道:「兩位大人不用擔心,最起碼陛下會等盧都護回到京城才做決定。」

  孫槐眼睛一亮,「大人和盧都護交情頗深?」

  林江默了默後道:「我們師從前國子監祭酒盧陽先生,結識二十多年了。」

  可不是有傳言說倆人不和嗎?

  果然傳言不可信。

  孫槐和劉沛瞬間在心裡給倆人的友情拔了一個新高度,倆人都沉靜下來,「大人放心,我們會約束好下面的人,暫不與趙家爭長短。」

  林江滿意的頷首,「待這批財物入庫,陛下勢必還會再問我一遍江南觀察使的人選。」

  孫槐和劉沛領悟,別看趙家現在蹦躂得歡,主動權其實還掌握在林江手裡。

  這麼大一批財物進京,皇帝對林江肯定更倚重,在繼任者一事上也會更信任林江。

  而孫槐有林江的支持便先勝了一半。

  趙捷比趙勝更早的察覺到這點,所以便給在江南的弟弟和妹妹寫了信,還給在京城的妹夫也去了一封,讓他們務必說動林江站在他這邊。

  就算不行,也絕對不能讓他再開口站在孫槐那邊,最好保持靜默,這樣他的勝算依然很大。

  尚二太太拿到信以後心裡憋屈了一下,呆在屋裡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去找老太太。

  她跟林江這個姑爺不好直接來往,還得找老太太出面,兒子和侄子那裡也可以去一封信。

  趙勝比尚二太太還要能屈能伸,收到兄長的信後就提了禮物笑瞇瞇的去林家拜訪。

  林江病重不見客?

  沒關係,那我見見外甥好了,趙勝在林家停留了小半天,他離開沒多久外面便有流言起。

  林家跟趙家有意合作,林江很是賞識趙勝兄弟,重點在於兄。

  林清婉派了專人在外收集信息,因此流言一開始她便知道了。不過她想了想沒去阻止,而是冷笑道:「由他們去,開倉放糧的情況如何了?」

  林管家躬身道:「除了蘇州還有些沒派完,其他各地都陸續收尾了。」

  林清婉頷首,「讓他們把賬本都送來,核定無誤後開始放良,就照我們之前議定的做,一組一組的放人,寧願慢些也不能出錯,確保每一個人的去處。」

  林管家歎息一聲,點頭應下,「大小姐,這一放,林家大半的人可就散了,您真考慮清楚了?」

  「產業都賣了,留著人我們也養不起,」林清婉安慰他道:「況且這些人都跟了我們林氏這麼多年,這一朝家業散盡,我們林家最後能為他們做的也就是放良了。」

  林管家嘴巴張了張,最後還是歎息一聲退下,算了,名字都報上來了,此時再反悔也不行了,還不如乾脆些,把事兒做得漂亮。

  外面流言蜚語四起,就連周謝兩家都有些相信林趙兩家要結盟,但孫槐還是不動如山的坐鎮觀察使司,不管外面怎麼鬧,怎麼唱衰他,他都不多做一件事。

  正等在一旁要抓孫槐小辮子和等著他跟林江猜忌鬧翻的趙勝臉都等青了也沒等到。

  只能叫人一邊盯著,一邊不停的跑林府,讓謠言來得更兇猛些,且想盡各種辦法見林江,跟對方搭上話。

  不過目前看來這個目的沒達成,他曾三度「迷路」要誤闖後院,結果每次人都才到二門處就被攔下,不管他怎麼威逼利誘,守門的老婆子就是不許他過二門。

  他也曾讓外甥尚明傑領著他去後院,或是裝作不經意的引導對方,但要麼被外甥拒絕,要麼是忽悠不住他,有一次倒是忽悠成功了,但才到二門處又被守門的婆子攔了。

  趙勝有理由相信,他肯定是被林府重點關注了,不然他怎麼每次都被攔?

  任他使遍千般手段也不成功?

  林清婉一邊主持放良工作,一邊坐看趙勝各種折騰,期間她收到尚老夫人一封來信,京城的尚平兩封來信和尚明傑轉述的尚二夫人的一個請求,以及尚明遠上交的尚二夫人寫給他的一封信。

  她一律壓下信件,只趁著沒人的時候才會跟林江提一提這些信的內容,坐看各方大亂鬥。

  時間跑得比馬兒還要快,她甚至都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半個月便悠忽一過,盧真護送著那六百多萬兩的錢帛回到了京城。

  皇帝都忍不住激動的偷偷跑出宮去看他們進城,然後又飛跑回宮換了衣服正大光明的在國庫那裡等著圍觀。

  戶部從六部中抽調了足夠多的人手,先把箱子打開確認收到的都是錢帛後便開始清點入庫。

  這要簡單得多,不必他們一點兒一點兒的去數錢,大多只要把箱子打開,隨意掂量裡面的銀塊/金塊/銅錢,感受一下重量就能知道實不實。

  每個箱子裝的錢都是有數的,只要確定裡面沒有假錢或短數就行,而眼睛毒辣的金部員外郎只要掃一眼箱子就大概知道裡面多少兩金銀。

  其他借調來的官員差些,但上手數一數,後面摸出規律來也快了。

  今天滿朝文武都不去衙門,而是各種找借口跑來國庫這裡圍觀,這算是大梁建朝以來國庫收到的最多的錢了。

  雖然不是自家的錢,但大家也看得心熱不已。

  感覺空氣都好了很多有木有?比自家賺了十萬兩都開心。

  皇帝也很高興,直在國庫那裡耗到了天黑才回後宮,走到一半想起盧真還沒來匯報,便又轉到勤政殿,讓人去把盧真叫來,順便讓劉公公去皇后宮裡報喜,「銀子安全到達,先去給皇后報喜,讓她安一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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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交鋒

  皇帝放下盧真上交的那份賬冊,歎息問,「浩宇的身體如何了?」

  「石太醫說已是回天無力,只能用藥吊著,讓他走得舒服些。」

  皇帝便不由有些傷感,「他比朕還要年輕許多,何至於此呀。」

  盧真低下頭,「石太醫說他的底子本就不太好,這些年又勞累過度不知保養,所以才……」

  皇帝更愧疚了,想了想問,「其妹與其女可安排好了?」

  「臣讓禮部的歐大人去蘇州宣旨,順便將郡主和縣主的爵田丈量好,再囑咐蘇州刺史多關照一下郡主和縣主。想必她們日後回鄉也有依靠。」

  皇帝滿意的頷首,「這就好,她們姑侄弱質女流,可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皇帝想了想道:「朕送她們一些黃折,到時可直達天聽,若是被人欺負了也有說話的路,免得寒了功臣的心。」

  「陛下仁心。」

  皇帝揮揮手,正要讓他下去,突然想起近日朝中爭得火熱的江南觀察使,不由問道:「元一,趙捷是你的副手,你覺得其人如何?」

  盧真低頭想了想道:「趙捷能力傑出,在領兵上很有天賦,至於處理民政的能力如何,臣卻不知了。」

  皇帝微笑,「看來你已知道了,如今朝中鬧哄哄的,本來朝中舉薦的江南觀察使的人選共有五人,除了孫槐和劉沛是林江提的,其餘二人都是朝中其他大臣提議。但到現在,劉沛升了揚州刺史,朕也不打算再讓觀察使兼任刺史,所以就只剩下四人相爭。可到現在,朝中盡聞孫槐與趙捷的名字了。」

  盧真就笑道:「孫槐原先是蘇州駐軍教頭,浩宇到了江南後才擢升他,十多年下來慢慢做到了浩宇的副手,對江南再熟悉不過;而趙捷出身江南,趙氏更是江南五大家族之一,僅次於尚家。論對江南的控制力,除林氏外便就是他趙氏了,所以另外二人跟他們相比自然差了一些。」

  「他們不熟江南,去了那邊也辦不好事,還不如坐看他們二人相爭,」盧真笑道:「舉薦他們的人也不是笨蛋,自然就偃旗息鼓了,所以陛下才會只聞孫槐趙捷二人。」

  皇帝眼神漸漸幽深,問道:「趙氏在江南的勢力很大?」

  盧真愣了一下才低頭道:「臣,臣也只是道聽途說。」

  「說來與朕聽聽,都聽說了些什麼?」

  「臣只是聽說趙捷之弟在揚州替其兄走動,已爭得江南各族的支持。臣想,便是我盧氏都很難串聯起這麼多家族,而趙氏能辦到,可見其家族在江南的影響力。」

  皇帝面無表情的聽著,半響才讓盧真退下。

  孫槐和趙捷,他的確更屬意趙捷,畢竟孫槐是林江的心腹,林江的那些人脈資源只怕會被他繼承。

  他願意把江南交給林江,一是因為皇室對林氏有愧,二是林氏在江南本就威望甚重,三則是林江的忠君之心,他信得過林江。

  可換了另一個人就不行了,林江的那些人脈資源交給孫槐誰知是福是禍?

  更何況他早想讓江南軍政分離,所以才直接擢升劉沛為揚州刺史,斷了江南觀察使再兼任地方官的路。

  到時候再提用趙捷,限制其對民政、財政的干預,只讓其領軍權,只要江南的軍政分離成功就能應用到其他道州。

  可貌似他想得太好了。

  趙氏如果在江南真有盧真說的那樣的影響力,只怕江南的軍政不但不能分離,反而還會被他一手掌握。

  林江性格溫和,又忠君愛國,所以他的政令在江南可謂通達,可換了趙捷就不一樣了。

  對方是武將,他可不覺得一個上陣殺敵的將軍能有多溫和。

  比如盧真,別看他是世家出身,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其實脾氣也爆得很,控制欲還強,至少皇帝派去靈州的人就很難在他手底下掌權。

  也正因為除了林穎上交的東北軍外,皇帝對其他軍隊的控制力都很弱,所以他才計劃著削弱觀察使,節度使的權利,使軍政分離。

  而江南因為是林江坐鎮,對朝廷的歸屬度一向高,所以他才計劃著從江南開始。

  皇帝歎了一口氣,讓人去把跟著盧真去揚州的幾位禁軍叫來,那幾人都是他的心腹,江南情況如何還是得問問他們。

  這幾個禁軍身份都很普通,所以並未被長官們關照過,他們到了江南除了當值外時間都是自由的,所以他們可是收集了不少的信息。

  因為趙勝在他們臨走前就搞串聯了,動靜還挺大,幾人都不用主動打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過他們沒有先說趙氏的事,重點還是放在林氏上,畢竟他們去前皇帝便交代他們多收集一些關於林家的消息。

  「除了蘇州的那兩處莊子及名下的書局書鋪外,其餘產業的確都變賣光了,如今林家是林大人的妹妹清婉郡主當家,林氏的三位宗老也還留在林家,聽說林氏二房想要過繼一個兒子給林大人,但林大人沒要,因而鬧得有些難看。」

  第二個禁軍補充道:「臣等打聽到似乎二房的人曾對縣主出手,因此惹怒了林大人,林大人這才動了散盡家財的念頭。」

  皇帝蹙眉,暫且將趙氏的事放到了一邊,問道:「那林氏的宗老對此有何看法?」

  「聽說競賣那天鬧了一場,之後倒沒聽說有什麼了。」

  皇帝沉著臉點頭,問道:「當日競買產業的家族名單拿到了嗎?」

  「是,」一個禁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奉上,「這些在衙門都有備案,但臣不好去那裡查,只能與人打聽,因此一些小產業就沒記錄上。」

  皇帝打開冊子,一眼便看到列在第一行的「趙勝」。

  皇帝輕聲問道,「趙勝?」

  禁軍們立即解答,「他是趙氏嫡支的二爺,也是趙副都護的弟弟,如今趙家的庶務是他管著的。」

  「他在揚州都幹了什麼?」

  幾位禁軍精神一震,這也正是他們要說的最重要的事之一,因為趙勝動靜太大了,竟然敢在欽差還在的時候搞串聯,這是當他們是死的嗎?

  禁軍們在給皇帝做匯報時,盧真正在會見幾位朋友,他決定了,明天讓朋友們一起舉薦趙捷當江南觀察使,我擼不掉你,我坑死你。

  第二天早朝,滿朝文武皆喜氣洋洋的,畢竟國庫添了這麼多錢嘛。

  煩惱了半晚上的皇帝看到喜氣洋洋的眾臣心情也不由好了些,江南觀察使的任免不過是暴露了一直存在的問題罷了,並沒有什麼值得憂愁的,反而國庫裡添了這麼多錢,情況在越來越好不是嗎?

  所以皇帝心情變好,開始聽政。

  只是好心情也只維繫了一下下,林江病重,且眼見著時日無多,所以他的繼任是每一次朝會都會提及的事。

  今天皇帝心情好,本不想提這個煩人的話題,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禮部尚書便已經開口提了這事。

  陳尚書的理由也很充分,林江病重,總不能讓他一直勞累,他忠義,陛下也該體恤他才是,所以江南觀察使的人選還得盡早決定。

  陳尚書的話音才落便有不少官員出列附和,並再度提名趙捷。

  皇帝瞇著眼看去,發現皆是出自江南一道的官員,或是與江南有關係的官員,他嘴角含著笑看著,不發一言。

  底下的臣子見狀膽子愈大,紛紛出列站自己認同的人選。

  除了孫槐還有幾票外,凡是出言的幾乎都支持了趙捷,剩下緘默不語的朝臣則事不關己的坐著。

  皇帝臉上雖還帶著笑,但早已氣得呼吸都重了兩分,見朝中有大半的朝臣沒表態,似乎沒牽涉進去,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

  江南道是大梁現今最重要的一個地區,結果他們竟然不作為,任由下面的人亂鬥,簡直豈有此理。

  以為事不關己就可以高高掛起?那朕養你們何用?

  皇帝這一刻對趙捷的厭惡達到了頂端,臉上的笑容落下,沉著臉道:「此事朕心中已有數,會與六部尚書商議,盡快定下人選接任浩宇,爾等都退下吧。」

  說罷起身便退朝離開。

  陳尚書微驚,不明白剛還微笑的皇帝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

  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卻對視一眼,皆有些開心。他們二人都是支持孫槐,除陳尚書表示支持趙捷外,其餘尚書都未表態過,算是中立,所以江南觀察使真要他們六人決斷,那孫槐勝出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至少比在朝會中決斷勝算要大。

  陳尚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有些不好看。

  當天六部尚書便去勤政殿和皇帝商議江南觀察使的人選,一直從上午談到了傍晚。

  皇帝並沒有直接定下人選,但陳尚書走出宮門時臉色有些蒼白,甚至還踉蹌了一下。

  而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則是面上帶笑,一片輕鬆的相攜離開。

  盯著宮門口的人瞬間心中瞭然,看來這一次是孫槐贏了。

  的確是孫槐贏了,雖然皇帝最後沒當著他們的面做下決定,但瞭解皇帝的六人都知道他心裡其實已經定下了人選。

  陳尚書沉著臉回到家,看到等在家中的幕僚,忍不住閉了閉眼,搖頭道:「趙捷太急了,反犯了忌諱。」

  幕僚驚疑不定,「大人,今日朝上出列的人太多了,不像是趙捷能找到的人手。」

  「你是說有人渾水摸魚,栽贓陷害?」陳尚書攏眉,半響才歎息道:「那必定是林江的手筆,可現在知道又有何用?陛下深信林江,而趙捷太過急功近利的形象也已形成。給趙捷去信,讓他有個心理準備,順便讓他弟弟在江南安靜些吧。」

  陳尚書也是直到快要出宮時才知道趙勝在江南搞串聯,好死不死,當時盧真就帶了禁衛軍和禮戶兩部的官員在江南,那不是送上門去的把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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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4 11:55:20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爭吵

  第二天朝會,爭奪了兩個多月的江南觀察使終於有了結果,原江南副觀察使孫槐升任江南觀察使,擇日就任,官邸重新在揚州閒置的宅邸中選一座改造。

  任命的公文交由吏部送出,快馬加鞭趕在第四日便送到了揚州,剛好是劉沛接到揚州刺史任命的第二天。

  江南兩大官職落實,林江和林清婉皆鬆了一口氣。

  揚州刺史和江南觀察使都是他們的人,至少她們姑侄以後在江南遇事也有所依仗了。

  林江高興得原地轉了兩圈,最後目光炯炯的看著林清婉道:「白翁說的果然沒錯,你就是那一線生機。」

  事情改變了很多,而烏雲一直沒再出現,說明這種改變是合理的,是被天道認可的。

  沉著臉站在角落裡的白翁掀了掀眼皮,以「冷哼」一聲作為回應。

  林江和林清婉扭頭看向他,都輕咳一聲低頭微笑。

  白翁那天晚上被雷劈得很慘,直接消失了三天才回來,然後臉便一直臭著,近日更是一言不發,顯然是不想再無意洩露天機。

  林江雖還未恢復做神仙時的記憶,卻也隱隱知道那雷劈不壞白翁,因此並不怎麼擔心。

  見林江都不擔心,林清婉也就在擔心了一小會兒後就放下了。

  「老爺,大小姐,孫大人和劉大人來了。」驚蟄進來稟報:「還有宗老們也過來了,小的聽音似乎是宗老們想回蘇州。」

  林清婉看了一眼林江便笑道:「今日有喜事,讓廚房多備些好吃的,一會兒我們慶祝一番。讓宗老們再留兩日,就說林氏族長還未定呢。」

  孫槐接替林江成為江南觀察使的消息一出,整個林府都處於一片歡喜的海洋之中。

  因為都知道自家老爺是支持孫槐的,雖然沒有紅包之類的打賞,但當天晚上的伙食卻好了許多。

  尚明遠和尚明傑也被感染得很高興,兄弟兩個樂呵呵的跟著上門來的孫槐劉沛慶祝。

  趙管事看得胸口一痛,恨不得搖醒兩位公子,失敗的那位是你們舅舅啊!

  尚明遠還罷,不是親的,隔了房頭還情有可原,但尚明傑這邊可是親舅舅,你要不要表現得這麼開心?

  尚明傑沒想那麼多,他表示孫槐的確比舅舅更合適當江南觀察使。

  就連孫槐都忍不住感歎他有林江之風,只為公,不念私。

  林清婉對此觀點表示保留意見,林江也但笑不語。

  和林家愉悅的氣氛相比,趙勝氣得把自個書房裡的東西都砸了,趙家的別院一片狼藉。

  砸到最後他累癱下了才罷手,他眼睛通紅的道:「大哥說的沒錯,林江就是我們趙家的絆腳石,什麼事碰上他都不得好。」

  趙家的管事縮著脖子站在一邊。

  趙勝咬牙切齒的問,「林江到底什麼時候死?」

  「給林大人看病的是他們家的徐大夫,他嘴巴緊得很,小的什麼都沒打聽出來。」

  「廢物,林家之前不是還請了其他大夫嗎,爺不管你們是威逼也好,利誘也罷,總之快點弄到他的脈案,我要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死,什麼時候才不擋我們趙家的道兒!」

  可林家請來會診的大夫全是名醫,那些大夫脾氣大得很,怎麼可能透露林江的病情?

  趙家的管事見趙勝的臉色鐵青,不敢說話,只能默默地退下,算了,先拖幾天再說吧。

  消息是先到的揚州,然後才到蘇州和靈州。

  尚老夫人聽說也只是惋惜的歎了一聲,然後便丟開不管了,但尚二夫人卻差點咬碎銀牙,林江到底沒舉薦她兄長,而是繼續支持孫槐,真是,一點兒親戚情面都不念啊。

  遠在靈州的趙捷收到消息後則是沉默良久,最後默默地將陳尚書的手書燒掉,提了劍出去練武。

  他本來不這麼著急的,也沒想讓二弟在江南搞串聯,從春天得知林江昏迷病重的消息後他便計劃著徐徐圖之,他盯上江南觀察使的位置不是一天兩天了,耐心有的是。

  而且他還算瞭解當今,他的身份比孫槐接任江南觀察使更有優勢。

  林江當時便死了多好,沒料到他昏迷了三日後又醒過來了,且那麼捨得,如同瘋魔了一般把林氏的產業都賣了,還把錢捐給國庫。

  林家和林江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本就重,這樣一來更是拔高了一個層次,本來對方只有三分重的話也變成了五分。

  他對孫槐的舉薦瞬間變得非常有優勢。

  哪怕是為了安他的心,為了對他捐獻如此多家產的行為表示嘉獎皇帝也會鄭重考慮他的舉薦的。

  所以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盡量拉攏出身江南的官員,希望他們能夠影響到皇帝的決策。

  只是沒想到時機不對,正好碰上了盧真在揚州看望林江。

  趙捷目光又幽深了些,他一直以為盧真跟林江不睦,畢竟這些年這倆人沒少隔空對吵,好幾次他還聽見盧真大罵林江虛偽,乃笑面老虎。所以得知盧真奉旨去揚州押送錢帛時並未告誡二弟收斂,甚至他還隱隱期盼能跟盧真合作。

  可現在看來似乎是他「自以為是」了,也有可能是盧真和林江偽裝得太好了,他沒料到盧真會幫林江,偷偷的在陛下跟前給他上眼藥。

  趙捷胸中怒氣上湧,手中的劍狠狠地一劈,直接將眼前的一根木樁劈成兩半,這才沉著臉收手。

  他已經敗了,而更糟糕的是盧真現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以後在靈州他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

  趙捷每每想到此處就恨得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他沉著臉問長隨,「林江到底什麼時候死?」

  長隨低頭不語。

  趙捷冷笑道:「早就說命不久矣,卻到現在還不死,活得可真夠久的。」

  但其實林江真的沒多少時間了,在和孫槐劉沛交接完工作後,林江便臥床不起了。

  本來打算回蘇州的三位宗老也走不了了,只能留下守著林江。

  趁著還清醒,林江便提出了交接族長的職務,他提議了林潤繼任族長。

  八叔一聽便立即反對,「六哥和我們這幾個老的還在呢,五郎還是太過年輕了,歷練不夠。」

  本來也想反對的十一叔瞬間不說話了。

  林江虛弱的道:「八叔,我也沒比五郎年長多少,不也當了許多年的族長?」

  「這怎麼一樣?」八叔低聲嘀咕道:「你是嫡支,族長本就是你們這一房5的……」

  要不是你沒兒子,那也輪不到我們旁支。

  林八轉了轉眼珠子道:「不如待回了族裡再把大家叫來商議,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養病。」

  千百年的一次機會,林八也很想爭一爭這族長的位置。

  而且哪怕他當不成,交給六哥也好,絕對不能交給林潤。

  六哥的年紀擺在這兒,他要當族長也當不了幾年了,他死以後族裡肯定要再競爭一遍,到時候他兒子孫子都有機會。

  可要換了林潤來當就不一樣了,他正當壯年,又不像林江那麼短命,不走運說不定還能活二三十年。

  他要是當了二三十年的族長,那到時候族裡還不是他們那房說了算?到時候再換族長只怕就是直接傳給兒子了,別說他兒子,連孫子都沒得爭了。

  八叔鐵定不願意。

  可林江把他們留在這裡就是想著速戰速決,不用再通過族裡。

  所以他道:「只怕我時日無多,撐不到回蘇州了,所以趁著我還在把族長的人選定一定,讓我也走得安心些。」

  八叔不由抿嘴,勸道:「二郎啊,你不要多想,如今還是應該好好養病,我看你這病就是因為多思多勞,如今你也辭官了,正好可以休息,也別說什麼讓不讓的話,這林氏的族長還是由你來做。」

  林江就看向林六,「六叔,你說呢?」

  六叔猶豫,他兒子當族長他當然一點兒意見也沒有,但是他現在表態豈不是有幫親的嫌疑?

  所以他默默地低頭。

  林江微微一笑,對此早已有意料,他看向林十一,「十一叔以為呢?」

  林十一想了想,覺得就算回族裡他和他兒子也沒機會,上面有六哥和林潤呢。

  六哥在族裡的威望可比他和老八要重,而且林潤也是族裡除了林江外最傑出的子弟,與其回到族裡讓老八折騰,還不如直接再這裡落定族長的人選。

  最主要的是,老八反對的他就一定要贊同,看著對方跳腳生氣他就開心了。

  所以林十一沉思過後便一本正經的支持林江,「二郎說得沒錯,現在族裡的確需要個人處理各種事務,我看五郎就很合適,就讓他當族長吧。」

  「放屁,那族裡的事不是還有我們嗎,為什麼一定要現在換個族長?」

  林十一眼露譏諷,「八哥終於說了實話了,你不願意五郎當族長就是因為你不捨得手中的權利唄,你這是打算自己上位了?」

  林八面色漲紅,連忙看向林江道:「二郎,八叔可沒有這個意思,我這是覺得選族長是大事,得回去跟族裡的人商量。老十一,你別逮著空就陷害我,你不就是因為當年我不小心推了你一把而懷恨在心嗎?」

  林十一跳腳,怒視他,「你那是不小心嗎,你就是故意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思歹毒著呢,為了不讓我去考試故意害我……」

  「放屁,我要害你當時還能去叫人把你拉起來?我直接一石頭砸下去讓你沉河,拍拍屁股走人誰又知道?」

  「你終於把這險惡的心思說出來了,當初你可不就是想用石頭砸我嗎,要不是我叫得大聲,你肯去叫人救我?」

  林江和林六都忍不住扶了扶額,倆人又開始了。

  林清婉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兩老頭先是臉紅脖子粗的吵架,然後你拍我一掌,我掐你一把的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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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4 11:55:31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族長之位

  林江劇烈的咳嗽起來,林清婉連忙扶住他,對還在互毆的倆人吼,「夠了!」

  才被踹了一腳,正要回擊的八叔被這聲嚇得一抖,出手便歪了,十一叔躲過一拳,推開他冷哼一聲,直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二郎,你怎樣了?」

  八叔氣得倒仰,指著他說不出話來,他剛才可是吃了好多暗虧,到底誰跟誰不一般見識?

  林江已經平復下來,捂著胸口道:「八叔,我的身體狀況你也知道,只怕是回不去蘇州了,所以族長人選必須盡早定下來。」

  「就憑我們幾個人就定下族長人選?只怕回去後我們要被族人戳脊樑骨了。」

  一直沉默的六叔聞言不由生氣,「你這是何意,選五郎怎麼就要被族人戳脊樑骨了?他即便不好也從未做過有損族人利益之事,怎麼就要被人戳脊樑骨?」

  「哎呀,六哥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八叔跺腳道:「在揚州的族人就我們幾個,怎能代表家中數千族人?」

  六叔抿嘴不語,族中事務除了林江親自決定的,其餘都是他們三位宗老拿主意,便是回蘇州也多是聽取他們三個老不死的意見,怎麼就代表不了?

  說到底還是不願意五郎當族長。

  「八叔放心,」林江看了林清婉一眼道,「選五郎為族長,我不敢說族中所有人都贊同,但大多數房頭是同意的。」

  林清婉便起身出去抱進來一個盒子,打開來看裡面全是信。

  她向前一推,林江便道:「自從浩宇知道自己病重,將命不久矣時,每日所思所想除了國民生計外就是家族之事。」

  「我林氏自曾祖跟隨太祖起事始便一躍成為江南大族,而到祖父更是成了江南之首,不僅嫡支人才輩出,旁支也有文傑武豪,只可惜庚午那年族中大半人傑都沒於內亂。」

  屋中眾人都沉默下來,庚午之禍是林氏不能磨滅之痛,哪怕旁支因此被嫡支重視,被扶持起來,旁支也並不覺得多麼歡喜。

  畢竟,一個家族的興盛靠的是人才,他們再有私心也不可能因一房之利益而對庚午之禍抱有善意。

  「我父親耿介,眼裡揉不得沙子,因而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所以便是告老也不願回蘇州,可他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也還是家族,」林江歎息道:「父親遺志,我不敢不遵,所以想著走前將族中事務也都安排妥當,不至於到了九泉下也無臉見列祖列宗。」

  三位宗老沉默,林智直到死都沒回蘇州老宅,而是在揚州病逝,死後才被扶靈回鄉。

  大家都知道他在介意什麼。

  當年嫡支被圍,除了少數族人,其餘旁支都因膽怯而選擇了緊閉門戶,也因此林智當了族長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跟蘇州林氏沒有來往,只派了一個管事去處理族務。

  堂堂林氏的族務卻要一個下人來處理,然而蘇州林氏並不敢表達反對意見。

  大家都選擇了沉默,因為眾人知道,當時要是反對,林智說不定就帶著嫡支脫離林氏了,如果沒有嫡支,那蘇州林氏還是蘇州林氏嗎?

  這也是為什麼窺天鏡中的「第一世」林江在病逝前寧願把家產都交給尚家保管也不給家族保管的重要原因之一。

  受父親的影響,林江對族人並不怎麼信任。

  而在看到「第一世」後把家產一分為二,也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看看家族在拿到那麼多錢後能否庇護一下玉濱,然而窺天鏡給出的推演結果並不怎麼好。

  他不能否認族中依然有人對嫡支,對玉濱懷抱善意,可總體來說,林氏不僅不能庇護玉濱,反而還在背後推了一手,讓玉濱早早夭折,日子過得比「第一世」還要差。

  所以現在林江對族人的信任度其實為零,但這不妨礙他真誠的表達對家族的擔憂。

  林江的話便是謊話也比別人說的真話更讓人信服,一是他在族中信譽好,與他父親林智不同,林江接手族長後對家族多有優待。

  照顧族中貧寡之人,扶持族學,增加祭田,每年還撥出一筆銀子給族中有才之人,讓他們出外遊學和經營等。

  二則是他位高權重,所知所想自然會超越族人,所以就算年紀最長的六叔在他說話時也會安靜下來等他說完再發表意見。

  三則是他的人品了。

  林江的人品別說在家族裡,就是在大梁以外的大楚,遼和南漢等也是有名的。

  別人說十句話都比不過他說一句話,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積累,而是從他曾祖開始。

  林氏嫡支忠君,愛民,守諾的形象便在這個世界慢慢的刻畫出來。

  同樣的,哪怕是林八對林江變賣產業捐獻出去的行為多有不滿,卻依然沒有懷疑他對家族的用心,更何況林六和林十一?

  所以此時三位宗老都安靜下來聽他說。

  林江歎息道:「林氏為五大家族之首,可我這一去,家族便直接落在了最末。」

  三位族老一呆,這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啊,林氏本為江南之首,現在林江一病,待他去世,他又把嫡支那麼多產業都捐出去了,那林氏還有什麼資格坐在首位?

  「可最末也有最末的好處,至少不用擔心其餘四家為奪首位而對林氏出手,」林江道:「接下來幾年林氏要做的便是固守蘇州,扶持家學,盡快供出能入仕的子弟來,不然,短則七八年,長則十數年,林氏留下的威望減弱,不僅四大家族,其他豪族只怕也會蜂擁而至,想要從我林氏身上分一杯羹。」

  林六焦急起來,「那怎麼辦,現在林氏沒有子弟在朝為官,只怕,只怕……」

  林江微微抬手,衝他安撫的笑道:「六叔放心,我祖父餘威還在,加之我在陛下面前還有些薄面,尚且還能護佑林氏幾年。更何況,」

  他看向林清婉笑道:「還有婉姐兒在呢,她可是皇后娘娘的義女,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可以具折上奏。」

  三位宗老眼睛一亮,是啊,別人家有子弟在朝為官,他們林氏也有個郡主可以具折上奏啊,除了郡主,還有縣主呢!

  「所以最要緊的是我走後的這五年,林氏要穩,那當家人便不能急躁,」林江慢悠悠的道:「而縱觀全族子弟,與我同輩的兄弟中唯有五郎最為穩重,品性也最好,所以思慮良久我才選了他。」

  「自然,族長人選事關全族,便是我有這個權利也不會就此私定下,所以近兩個月來,我寫信問過各房房主和在外遊學族人的意見,這是他們的回信。除有六人表示疑慮外,其餘五十二人皆表示了贊成,八叔可以看看。」

  林八臉色變幻,並沒有伸手去拿那些信件,林十一則道:「那還猶豫什麼,直接就定了五郎吧。」

  他扭頭對林八嚴肅的道:「八哥,事關林氏未來,你可不能糊塗,因一己之私而害了全族,你捫心自問,族中除了五郎,還有誰更適合這族長之位?」

  林江眼含熱淚的看著林八道:「八叔,如今族中外敵環伺,最緊要的便是團結一心。」

  一直避嫌的林六也忍不住道:「老八,便是你說我有私心也罷,這一次我支持我兒。」

  林八咬牙,看看林江,又看看林潤,最後跺腳道:「你們都有了主意,那還問我作甚?」

  林江倒在枕頭上,感激的道:「多謝八叔體諒。」

  林潤更是直接撩起袍子跪下,肅然道:「二哥放心,也請父親和八叔,十一叔放心,五郎決不負家族之望。」

  林江含著淚水的眼睛深不見底,嘴角微微翹起。

  除了林清婉,眾人只以為他是在欣慰的看著林潤,一時感慨。

  八叔沉著臉出屋,自來到揚州後真是事事不順,想要做的事一件也沒達成,不想做的事卻一件一件的被成功。

  他不想再留在揚州了,不然誰知道再待下去他還會答應什麼事?

  林六連忙從裡面追出來,他此時倒是機靈了,知道不能讓老八先回去,不然等他們後面回去,誰知道族中會傳什麼閒話?

  所以林六拉著他道:「二郎病重,我們就這麼丟下婉姐兒姑侄,弱的弱,幼的幼,可怎麼安心?」

  「不是還有五郎嗎,哦,對了,三郎也在,讓他們兄弟留下就是了。」

  六叔抽了抽嘴角道:「有些事總要我們年長者操持才好。」

  六叔客氣,十一叔卻是直接面露譏諷的道:「讓三郎幫二郎,虧你想得出來,他不把二郎氣死就算不錯了。何況他現在自己就躺床上下不來吧?反正都留了那麼長時間了,多留一段時間怎麼了?現在暑氣正盛,我才不要這時候上路呢。」

  八叔聞言氣道:「沒讓你上路,我自己走!」

  「那更不行了,誰知道你回去怎麼嚼舌根?」十一叔斜睇著他,藐視的道:「你跟個長舌婦似的,我可信不過你。若是你先行,待我回家說不定就在族裡變成羅剎了。」

  「你,你,」八叔氣得手抖,「林十一,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什麼時候說過你閒話?」

  十一叔跳起來道:「你什麼時候沒說?當初九房要賣鹿山那塊地,是不是你嚼舌根說我逼著九房把地賣給我的?」

  「放屁,我才沒說。」八叔理直氣壯的道:「況且你逼沒逼你心中有數。」

  「六哥你瞧,還說不是他說的,九房山腳下那塊地貧成那樣,我用得著逼他們嗎?那是他們哭著求著要賣給我的……」

  屋裡,林清婉喂林江喝了一口水,聽到外面的吵嚷聲便看向一旁的林潤道:「又吵起來了,你不出去看看嗎?」

  林潤額頭抽了抽,對林江拱手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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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4 11:55:42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時間到

  林清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輕聲道:「他跟你的確很像,心腸都轉了十八道彎。」

  林清婉頓了頓道:「你比他多些,三十六道彎吧。」

  林江輕笑,靠在迎枕上道:「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家族現在需要仰仗你,具體有多少話語權就要靠你去經營了。」

  林清婉頷首,「我懂。」

  林江就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林八到底沒走成,因為在跟林十一衝突時他後退一步踩到了一塊兒碎石子,腳下不穩摔了一跤。

  摔得挺狠,直接扭了腰,好在骨頭沒事,但也需要養一段時間。

  而林十一也沒得了好,林八摔倒,要推他的林十一沒推到人也失去了平衡,直接摔了下去,當然,他沒扭到,因為他砸在了已經躺倒的林八身上,摔得不狠,但他的手掌撐破了皮,火辣辣的難受。

  最吵鬧的倆人都受了傷,林清婉乾脆把他們安排進一南一北的院子裡,世界便安靜了。

  可林府的氛圍卻越來越凝重,林江撐到了極限,身體急劇惡化,近日已經連吞嚥都困難了。

  林玉濱連睡覺都守著他,不願意離開一步,尚明傑陪著她一起服侍林江。

  尚明遠也不敢跑去樂坊廝混了,每日跟在林清婉身後聽吩咐。

  終於在一日清晨,本來病得昏沉的林江突然清醒過來,精神很好的讓眾人來陪他用早飯。

  徐大夫給他把過脈後對眾人微微搖頭,大家便知道他這是迴光返照,沒多少時間了。

  眾人心中悲慼,卻依然笑著陪坐用這最後一頓早飯。

  林清婉卻很難傷心,因為白翁就站在一邊,她知道林江死了不是和別人一樣去地府消掉記憶再去投胎,而是到天上去當神仙。

  他的記憶存在。

  更知道在回歸本體之前他會在天上看著他們,待林玉濱長大成人,拜託那個無形的詛咒後才離開。

  所以林江的死並不是真的死,而是更永久的活著,因此她表現得很平靜。

  但她的平靜在大家的眼裡卻是勘破生死的淡定,就連六叔都忍不住道:「畢竟經歷過生死,看得倒是比我們這些老人還要開,只是到底是苦了孩子了。」

  短短半年內,先是未婚夫婿意外身亡,然後自己也病重得幾乎離世,現在兄長也要病逝,整個重擔都壓在她身上。

  看她的樣子,她這輩子是不準備改嫁了,一個十多歲的姑娘現在就能看到人生的底部,該有多痛苦?

  八叔卻撇了撇嘴道:「她現在可是郡主,有什麼苦的,林家整付家業就換來一個郡主和縣主,想想就心疼。」

  十一叔冷哼道:「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個什麼勁兒?」

  八叔聞言一滯,扭過頭去不說話。

  一旁林府的下人皆有些不平的看向林八,將眼中的怨恨小心的藏起來,難怪老爺和大小姐一再讓他們謹言慎行,不要讓宗族那邊的人打聽到內部消息,更不能讓他們抓到把柄。

  若是讓他們知道這半年來老爺和大小姐往蘇州那邊搬的財物,只怕他們要生撕了大小姐和大姐兒。

  林管家也聽到了下人的匯報,他眼中冷凝,吩咐道:「盯緊了他們,近日肯定混亂,讓大家嘴巴都嚴實些,不該透露的一句都不許露,先把老爺……料理好,待日後再算。」

  下人應下,猶豫問,「管家,老爺真的……不行了?」

  林管家眼眶微紅,揮手道:「去準備吧,別讓老爺走得不安心。」

  林江正拉著林玉濱的手殷殷叮囑道:「你要聽你小姑的話,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人不會傷害你,那必是你小姑無疑。」

  林江輕聲道:「父親不求你將來大富大貴,只願你平安喜樂,健康成人便好。」

  「父親——」林玉濱握著他的手忍不住哭起來。

  林江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她後面的林清婉。

  林清婉對他微微頷首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我會盡全力辦好。」

  她頓了頓道:「哪怕賭掉我的一生。」

  林江半是放心,又半是擔憂的合上了眼睛。

  林玉濱見父親久久不再說話,這才驚懼悲傷的搖了搖他,見他的腦袋自然的垂落到一邊,她愣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林清婉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道:「大姐兒,你父親在看著我們呢,他會一直看著我們的,在天上,也在我們的身邊。」

  林玉濱回過神來,撲在父親的身上痛哭出聲,「父親,父親——」

  林清婉抱住林玉濱,也忍不住眼眶一紅,但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白翁身邊的林江,那股才升起來的悲傷瞬間消失無蹤。

  她抿了抿嘴,扭過頭去不看他,將林玉濱拉起來,用力的握著她的手道:「大姐兒,你父親他還在,他並沒有消失。」

  林玉濱滿臉是淚的抬起頭來看她,林清婉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你相信小姑,你父親會一直看著我們的,他的肉身雖死了,但靈魂不滅,他就是一直存在的。」

  林玉濱懵懂的看著小姑,完全不解她的話中意。

  林清婉歎息一聲,抱住她的腦袋道:「別哭了,你父親不會想看到你這樣傷心的。」

  林玉濱緊緊地拽住小姑的衣角,躲在她的懷中嗚咽出聲。

  而已成靈魂狀態的林江就站在林清婉的對面,正默默地低頭注視著女兒。

  林江的死訊傳出,江南各家皆派人前來弔唁,孫槐和劉沛最先趕來,幫著林清婉一起打理喪事。

  林清婉並沒有拒絕,這也是一種彰顯。

  然後便是謝家,謝延已經回京銷假,謝夫人沒跟他一起走,因此在收到林江死亡的消息後她便選了幾個心腹送過來,拍著林清婉的手道:「我知道你們家放了許多下人,若是不湊手就先用著她們。她們雖笨拙,卻有些經驗,你是她們的主子,只管使喚。」

  林清婉婉拒道:「多謝母親,只是家中下人還夠用,待不夠時我再求您,到時候您別嫌我煩就是。」

  「怎麼會,你只管來找我。」謝夫人並沒有勉強她,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了,謝林兩家已出現裂痕。

  謝家有野心,而林家也不是不防備,她雖恨謝延和謝逸陽,卻還是謝家的夫人,所以有些事她只能避開,裝聾作啞。

  她能做的也就是不害林清婉所代表的林家,所以這段時間林家變賣產業,又捐獻財物的事很熱鬧,可她卻呆在小佛堂裡專心為她兒子唸經。

  見林清婉不用她的人,她也不氣,給林江上了一炷香後便帶著人離開。

  林江已經被穿好壽衣放進了棺材裡,他的喪事自己生前便安排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林清婉也給他安排好了,所以此時按部就班的進行,並沒有出亂子。

  因為這十六年來,林家陸續辦了三場喪事,留下來的年長下人皆有經驗。

  林江的喪事比對著他父親來,所以一切照舊。

  請來的和尚道士站滿了靈堂,各司其職的唸經作法,林清婉跪在林玉濱的上首,邊給前來的人鞠躬道謝,邊看著林江坐在棺材頂盯著來往的客人。

  而圍著棺材走動的道士,盤坐在一旁唸經的和尚皆沒有察覺到坐在棺材頂的林江。

  她默默地收回視線,又在火盆裡添了些紙錢,即便她知道林江收不到這些錢。

  這個世界雖有神鬼,但似乎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高人,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還會不會遇到一個能知鬼神之人。

  尚明遠快步上來,繞過眾人跪在林清婉身後一步,低聲道:「林姑姑,前院要用的白幡不夠用了。」

  林清婉掃了一眼靈堂,正好無人來弔唁,便起身跟尚明遠去了後面,她蹙眉道:「我記得準備了許多,怎麼會不夠用?」

  「您不知道,從正街到城門外三里都站滿了人,都是給姑父送行的。除了各家設的路祭,還有不少的百姓自發前來,有的是一個村一個點兒,有的是幾家合在一處,人太多,我們這邊必定要加人,以免途中出現意外,所以先前準備的東西就有些不夠用了,您看是現在讓管事去買,還是……」

  林清婉想了想道:「我記得後院五號庫房裡還堆了一些,那是之前給我準備的,後來沒用上也沒處理掉,叫他們拿出來用吧。」

  尚明遠:……

  林清婉已經轉身要離開了,「這幾日勞你多擔待,等你姑父出殯我再謝你。」

  尚明遠呆呆的道:「老祖宗讓我來揚州便是來幫姑父和表妹的,這些本就是侄兒該做的。」

  林清婉對他微微點頭,轉身回靈堂。

  雖然喪事已經提前安排,林管家和鍾大管事也都得用,但有些事還是得尚明遠和尚明傑出面才行。

  比如招待前來弔唁的男客,總不能讓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出面吧?

  本來林清婉是請了林潤和三位宗老出面,加之有孫槐和劉沛的幫忙便差不多了。

  可她沒想到來的人那麼多,除了揚州本地的鄉紳,還有江南其他地區的鄉紳,豪族及商人,除此外還有各府學的學子,遊歷到江南的士人也都跑來弔唁,這其中倒有大半是林清婉不認識,林家也從未結交過的。

  但人家是慕名前來弔唁,是屬於林江和林家的榮耀,因此她只能費心去招待。

  很多人來了就是上炷香,鞠個躬便走,但也有人選擇留下來。

  前者需要她安排人送到門口,鞠躬道謝,後者則需要安排飯食,然後再鞠躬送走。

  不到三天三位宗老就受不了病倒了,只有林潤和孫槐劉沛堅持著,但三個人明顯不夠用,所以還留在林府的尚明遠兄弟就被林清婉抓了壯丁。

  至於還躺在床上的林湧及其一雙兒子,他們只要不出來給她找麻煩,她就很感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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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4 11:55:53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察覺

  入夜後,前來祭拜的人暫時告一段落,和尚道士們也都下去休息,靈堂裡一下只剩下姑侄二人和幾個心腹下人。

  林清婉看了眼小臉慘白的林玉濱,起身離開。

  白梅和白楓連忙跟上,林清婉靠在門口上道:「你們和映雁碧蓉商議一下,留下兩個人來,剩下的去休息,明日一早再來服侍。」

  白梅和白楓對視一眼,低聲應下。

  「去廚房拿碗羊乳來,讓他們用蔬菜熬粥,時常溫著,我和大姐兒晚上要用。」一連五天的喪禮讓林清婉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比起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林玉濱還是好多了。

  她重新回到棺前的蓆子上坐好,把跪得發木的林玉濱按在腿上躺好,對上她木木的眼睛道:「睡一會兒吧,到添油的時候小姑叫你。」

  林玉濱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只是閉上眼睛,眉頭緊緊地蹙著。

  林清婉知道她沒睡著,閉上的眼簾一直在顫動,一刻鐘後外面響起腳步聲,林清婉循聲看過去。

  尚明傑捧著羊乳小心翼翼地進來,對上林清婉的目光腳步不由一頓,他討好的叫了聲「林姑姑」。

  見他瘦了一大圈,臉色也有些發白,林清婉便收回目光,指了指一旁的小矮桌道:「移過來吧。」

  留下的映雁立即上前接過尚明傑手中的碗,讓他把矮桌移過來後才把碗放上。

  林玉濱已經睜開眼睛,爬起來坐好,默默地看著尚明傑和小姑。

  林清婉攪了攪蒸得濃濃的羊乳,推給林玉濱道:「全喝了。」

  林玉濱皺了皺眉,尚明傑就低聲勸道:「表妹,你就聽林姑姑的吧,好歹也讓姑父安心。」

  林玉濱眼圈通紅,默默地接過碗,即使反胃也慢慢的全喝了。林清婉鬆了一口氣,對尚明傑點點頭,「你下去休息吧,明日還會有不少人前來弔唁。」

  尚明傑擔憂的看了一眼林玉濱,磨蹭著不肯走。

  半響他才吭哧著道:「林姑姑,姑父對我向來關照,不如我今晚也留下守靈吧。」

  林清婉定定的看了他半響,目光掃到坐在棺材上的林江,最後指了指對面的蓆子道:「那你去吧。」

  尚明傑立即到對面跪好,先給姑父燒了一把紙錢。

  或許是那碗羊乳的功勞,林玉濱蒼白的臉色終於慢慢紅潤起來,不如之前的那麼慘白了。

  這個時代,喪葬禮制很嚴格,身為林江唯一的女兒林玉濱晚上是必須守夜的。

  當然,她要下去睡覺,只留下人看守長明燈也沒什麼,但林清婉覺得她是一定不會下去的,所以也懶得勸她。

  反正棺前有席,現在又是秋初,揚州的天氣並不冷,睡在蓆子上蓋一張毯子就能過。

  林清婉也不走,看著林玉濱和尚明傑合力將靈前的燈添好油便讓映雁下去把蔬菜粥端上來。

  她對兩個孩子道:「我半日沒吃東西了,你們陪我吃一些吧。」

  才要說沒有胃口的林玉濱默默地將碗端起來,勉強吃了小半碗。

  林清婉沒讓林玉濱繼續跪著,而是強硬的將她按倒在席上,沉著臉道:「你要是病倒了,那我不僅要料理你父親的喪禮,還得照顧你,小姑並不是鐵打的。」

  林玉濱只能躺著。

  林清婉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和前幾晚一樣,她的眼睛越來越沉,慢慢的便睡了過去。

  對面的尚明傑鬆了一口氣,也躺在蓆子上睡著了,只是他睡得並不安穩,每隔一段時間就清醒過來看燈,以及給姑父上香燒紙錢。

  林清婉睜著眼睛醒過來時碰見了好幾次,後面乾脆就不醒了,任由尚明傑服其勞。

  第二天林玉濱醒來整個人都是懊惱的,她竟然睡得這麼沉,別說看燈,連半夜添油的時間都錯過了。

  尚明傑則眼底青黑一片,不過他卻很滿足,還對林玉濱道:「表妹,明晚我還來守靈,你別擔心。」

  林玉濱瞪他道:「我擔心什麼,我現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尚明傑張張嘴,小聲道:「你去洗漱吧,和林姑姑用點東西,一會兒客人該來了。」

  林玉濱癟了癟嘴,悶悶不樂的跟著林清婉去後院,林清婉見她失落,便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那是你父親心疼你,這才讓你熟睡的,可別鑽了牛角尖。」

  林玉濱以為小姑只是在安慰自己,依然自責中。

  身為女兒,她怎麼能在給父親守靈時睡得跟死豬似的呢?

  林江也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闖禍了,看著自責的女兒,他不由摸了摸鼻子,對著林清婉連連作揖,希望她能想辦法開解一下女兒。

  林清婉對他翻了一個白眼。

  林玉濱抬頭時正好看見,她身子一僵,順著小姑剛才翻白眼的地方看去,見那裡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她目光一滯,眼睛微微瞪大,在小姑看過來時迅速的收回目光,除了在一邊無所事事旁觀的白翁外,沒人發現林玉濱的異狀。

  白翁想了想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他怕被雷劈,一定是這樣的。

  林江繼續用疼惜的目光看著女兒,林清婉上前牽了她的手繼續往後院走,「先洗漱吧,一會兒客人們就要來了。」

  林玉濱默默地跟上。

  林江的死訊以最快的速度傳入京城,皇帝在沉思了半個晚上後給林江擬好了謚號——文正!

  屬於文官及整個官僚層面中最高的榮譽,大梁建國至今只有一人得到此謚號,即林江的祖父林穎。

  他是對國有大貢獻之人,所以皇帝給得心甘情願,群臣也沒反對。而林江的功績比之其祖父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竟然也得到了這個謚號,群臣們一時沉默。

  但想到他捐獻出來的財產,那樣的勇氣和心性是絕大多數人都拿不出來的,所以大家又沒法反對,也就只能默認了。

  加封謚號的特旨快速的送到揚州,在林江逝後的第六天下午,帶著特旨的禮部官員駕著快馬入城,抖著腿去林府宣旨。

  林江加謚號文正!

  林清婉代替林家接了聖旨,請禮部的官員和跟隨的侍衛去休息,看他們雙腿微微岔開,腳微抖的樣子,不由一歎,「官兒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啊。」

  林江心有慼慼焉的點頭,這樣的日子他也過過,為了趕時間必須得連夜趕路,通常都是換馬不換人,幾天下來腿磨傷站不穩還是輕的,嚴重一點的連坐都坐不住。

  而驛站裡送加急文書或遇上戰時送情報的,猝死在路上或終點的人不知凡幾。

  林清婉聽了林江細細地念叨,她想了想便讓徐大夫去客院那邊看看,好歹是為了林江來的。

  禮部的官員和幾個侍衛被徐大夫一一檢查過身體,最後留下了幾張藥方和幾瓶塗抹的傷藥後離開。

  為首的禮部官員便不由感歎,「常聽人說與林大人共事如沐春風,如今看來一點兒不假。由其家人的行事便能看出林大人的周到了。」

  跟來的幾個侍衛贊同的點頭,是啊,他們也沒少護送各部的大人出差,但少有與林家一樣既不諂媚又周到得讓人舒服的人家。

  林清婉將聖旨放入祠堂,對站在身側的林江道:「你也沒想到你能得到這個謚號吧?」

  「我以為我會與我父親一樣得到『文忠』的謚號。」林江嘴角微翹,「一切都不一樣了,且都在向著好的那面發展,林姑娘,謝謝你。」

  林清婉嘴角微翹,輕聲道:「以後會更好的,你且看著吧。」

  安靜的站在倆人後面的白翁看到門口一閃而逝的人影,默了默,依然沒發聲。

  哼,他就是怕被雷劈,才不是因為上仙和林清婉在上次他被雷劈時見死不救呢。

  林玉濱緊張的捏著手帕,轉過彎就和尚明傑撞在了一起,她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後退兩步。

  尚明傑見她臉都發白了,焦急的上前兩步,「表妹你怎麼了,可是撞傷你了?」

  林玉濱捂著胸口,感覺到差點蹦出胸口的心臟慢慢的平復下來,這才嗔罵道:「趕著去投胎嗎,走得這樣急。」

  「是我二舅來了,他拉著大哥也不知要幹什麼去,前院有些忙亂,所以我來找林姑姑拿主意……表妹,你這麼急著要去幹什麼?你臉色這麼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林玉濱張了張嘴,想起父親的叮囑,最後還是閉緊嘴巴道:「並沒有不舒服,只是想到靈堂裡沒人,所以急著去看看。」

  尚明傑想了想道:「我送你去吧。」

  林玉濱想到小姑還在祠堂裡,並不太想讓尚明傑找過去,因此點了點頭道:「走吧。」

  尚明傑高興的送林玉濱回靈堂。

  林清婉覺得林玉濱這兩日乖了許多,她讓她休息她就休息,讓她吃東西她就吃東西,胃口也好了些,不像之前便是勉強塞下去也會偶爾吐出來。

  林清婉心中高興,她的主要任務就是養林玉濱,她能吃能睡才能健康長大啊。

  見小姑高興起來,林玉濱也微微鬆了一口氣,她的目光忍不住四處飄了飄,不知道她父親是不是就在一旁看著她。

  林江的確在,但過了今天子時他就必須離開了。

  他的魂魄太過強大,留在這個世界對它的影響頗大,要再不走,天道該霹雷了。

  所以他也就能待滿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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