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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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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珍珠令][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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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39:40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花主逞威

  郝飛鵬自然不會放過有利於他的機會,沒待牡丹落地,口中暴喝一聲:「賤婢看劍!」右腕一振,長劍橫推而出!這一招,是他凝聚了全身功力發出來的一劍,勢道之強,無與倫比,但見一片耀目精光,擴及數尺,像匹練般席捲而出,在他想來,這一劍猝起發難,牡丹武功再高,劍術再精,也會措手不及,縱然不能把她立劈劍下,至少也得身負重傷。
  哪知就在他劍勢出手之際,牡丹直飛過來的人,雙腳尚未著地,身形突然飄飛而起,一個旋轉,姿態優美已極,手中長劍,隨著她身形的飛旋,劃出一圈劍光。剎那之間,就有無數支長劍,夾著森寒劍氣,排空而來,正面的一排劍影和郝飛鵬推出一劍,驟然一接,登時響起一陣急驟的金鐵狂鳴。
  郝飛鵬但覺劍身上,至少被對方一排劍影,連擊了八劍之多,任他功力深厚,也震得一條右臂有了酸麻之感。但牡丹飛灑出來的一圈劍光,宛如魚龍漫衍,由簡而繁,變化精奧,並非只有正面一方。
  郝飛鵬推出的一劍雖然擋住了正面一排劍影,但左右兩邊,已如洶湧浪潮,疾捲過來。郝飛鵬看得又驚又急,心知又中了牡丹誘敵之計。須知牡丹使的正是「飛龍三式」,劍勢原相連貫,她在使出「神龍出雲」之後,已經在較緩的去勢中,演變為「龍戰於野」。這是一招應付強敵環攻的劍法,但若只有一個敵人之時,劍法展開,就能把敵人圈在重重劍影之中。這和八卦門的「八方風雨」,有異曲同功之妙。
  郝飛鵬此時再待出手封架,已是不及,百忙之中,猛地雙腳一頓,縱身竄起,往「飛龍關」石門中倒躍進去。這原是電光石火之事,他動作極快,一下脫出劍光之外,但覺雙腳一涼,已被劍鋒削斷,口中大叫一聲,一個人朝石門中跌下。
  牡丹一個箭步跟了過去,長劍一指,冷笑道:「郝飛鵬,你還往哪裡逃?」郝飛鵬在牡丹追上去的時候,舉手一掌,自碎天靈而死。
  這時冉遇春也已得手。一記「血影指」,擊中對手「天突穴」,那黑衣劍手連哼都沒有哼出聲,就仰跌下去。剩下兩個黑衣劍手,眼看飛龍堂主饒三村、黃龍堂主郝飛鵬先後身死,哪裡還敢戀戰?口中打了個忽哨,正待奪路而逃!那和許家驊動手的黑衣劍手,一時太以慌張,被許家驊一劍刺中右腿,身形晃得一晃。高手過招,不得有半點差失,許家驊趁機又是一劍,橫削過去,劍鋒正好劃在他左胸之上!那人叫一聲,倒在地上,一陣翻滾,便自氣絕。和萬人俊動手的漢子更是心驚,立即虛晃一劍,轉身欲逃,哪知剛一轉過身去,就見冉遇春站在他身後,冷冷說道:「你還想逃麼?」有手一揚,腥紅刺目的手指,迎面點來!那漢子方自一驚,萬人俊的長劍,己從他後心刺入。
  前後不過盞茶工夫,饒三村、郝飛鵬和五名黑衣劍手,全數斃命。只有「飛龍關」關主胡全和兩個手提燈籠的黑衣漢子,卻呆若木雞,連動都不敢稍動。他們是嚇破了膽!榮敬宗看了郝飛鵬的屍體一眼,神色淒然,輕輕歎息一聲道:「郝飛鵬是個血性漢子,只可惜他走錯了路子。」牡丹愕然道:「晚輩如果早知榮老伯和他的交情,方才就不該傷他的了。」榮敬宗微微搖頭道:「不,他是該死的,他昔年和老朽同列黑龍會三十六將,被迫降清,但近年來所作所為死有餘辜,老朽只是不忍對他下手而已。」說到這裡,倏地回過頭去,一手持須,沉聲喝道:「胡全。」
  胡全驀地一驚,急忙欠身道:「屬下在。」榮敬宗道:「老夫方才說過的話,你還記得麼?」胡全陪笑道:「是,是,屬下記得,記得。」
  榮敬宗道:「那很好,你立即去把百花幫失陷在關中的人放出來。」胡全臉上流露出為難的神色,囁嚅說道:「你老吩咐,屬下自當遵命,只是……」
  榮敬宗目中寒光一閃,沉哼道:「只是什麼?」胡全打了個寒喋,連連躬身道:「你老息怒,屬下有下情奉陳。」
  榮敬宗道:「你說。」胡全道:「這『飛龍關』一共有七十二間石室,情形和『六衍述陣』相差彷彿,一入其中。就會迷失方向,轉來轉去,無法找到出路,若無識得門戶的人接應,就永遠失陷在裡面。百花幫一行人,個個武功高強,饒堂主曾派了十幾名劍手入內,起初還想把他們個別引開,就可以生擒活捉,哪知進去的人,悉數遭到殺害,連屬下派進去引路的人,也一個沒有生還。饒堂主無計可施,才改變策略,要屬下封閉入口,把這些人活活餓死,再去收拾。而且每間石室,互相可通,如今不知百花幫的人究在何處。屬下進去,勢非引起誤會不可,因此要屬下把他們放出來,實有困難,最好你老派一二位和百花幫認識的人,隨屬下進去,方可救人。」這話說的也是實情。
  凌君毅道:「榮老伯請在此地稍候,由晚輩和他進去好了。」牡丹道:「賤妾和凌兄同去。」
  冉遇害道:「屬下也去。」牡丹接口道:「不用了,你還是留在這裡吧,我們有胡關主領路,只是進去找人,人手也用不著太多。」萬人俊、許家驊本來也想自告奮勇,跟著進去,但聽牡丹這麼說了,也就不好開口。
  榮敬宗道:「這樣也好,凌公子和幫主二位進去,自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咱們就在關外等著吧!」說到這裡,目光一注,朝胡全問道:「胡全,『飛龍關』中可有什麼埋伏?你如敢在老夫面前耍什麼花槍,當心你的腦袋分家!」胡全連連欠身道:「屬下不敢,屬下有幾個腦袋,敢欺瞞你老?」一面探手入懷,模出一個羊皮擺子,雙手呈上,說道:「這是飛龍關的全圖,所有石室暗門,都有詳細註解,請你老過目。」榮敬宗打開羊皮擺子,看了一眼,果然是「飛龍關」的全圖,這就隨手交給凌君毅道:「此圖還是由凌公子帶著好了。」凌君毅伸手接過,揣入懷中。
  胡全轉身朝凌君毅和牡丹二人躬躬身道:「二位請隨兄弟來。」說完,當先朝關中走去。
  凌君毅抬拍手道:「幫主請。」牡丹嬌婉一笑道:「此行以凌兄為主,自然凌兄先請了。」
  凌君毅眼看胡全已在前面往關中走去,只得跟著走入,牡丹緊隨他身後,相續跨入。
  這「飛龍關」內,依然是一個空曠的石室,和關外那片空地一樣大小,像是大天井一般。越過這片空地,迎面有四五級石階,兩邊護以石欄,中間一道高大的門戶,敞開著兩扇樓花石門。胡全引著兩人拾級而登,跨進門檻,這是一問寬敞的廳堂,上首高懸一方橫願,寫著「飛龍關」三字。一張石案前面,放著兩排石几石椅,左右兩邊,各有一間石室,敞開著門戶,有如廂房一般。
  凌君毅目光一動,問道:「這兩道門戶裡面,是什麼?」胡全臉上堆著笑容,道:「凌公子大概沒看敝關全圖,就收起來了。這兩道門戶,叫做誘敵之門,一旦闖入裡面,有進無出。」凌君毅道:「如何有進無出?」
  胡全道:「這兩個廂房,看去並無石門,但只要有人闖入,石門立會從壁間推開,把門戶閱起。那時另外三面石壁上,就同時現出三道門戶:不論你進入哪一道門,都可使你失陷在裡面。」壯丹道:「那麼我們從哪裡進去呢?」
  胡全笑了笑道:「石門啟閉之法和出入路徑,都詳載在敝關全圖上……」牡丹臉色微沉,哼道:「我知道都詳載在全圖上面,你是飛龍關的關主,也是帶路之人,你去把通路石門逐一開啟,走在前面領路好了。要是我們自己按圖覓路,還要你帶路作甚?」胡全心知這位百花幫主不太好惹,口中唯唯應「是」,舉步走上前去,在石案前面一方雕刻著荷花的石板上,用手指忽撤忽推,按了四五個地方,才緩緩直起身來。就在他直起身子之際,那張石案就隨著向右移開,正面石壁上,緩緩裂現出一道門戶。
  胡全側身陪笑道:「二位請進。」
  牡丹總覺此人神情不正,有些笑裡藏刀,口中沒說,心裡卻暗暗提防著他,因此沒待凌君毅開口,就揮揮手道:「你先請。」胡全沒有多說,當先跨了進去。凌君毅、牡丹跟著走入,只見這間石室地方不大,室呈方形。正面石壁上,雕刻著一幅「富貴牡丹圖」,幾乎占石壁三分之二,手工精細,而且還染了顏色,紅花綠葉,鮮艷奪目,五朵牡丹,都有碗口般大。
  「飛龍關」是誘敵深入的一個大陷阱,自然用不著裝潢,尤其這伺石室不過二丈見方,室中一無所有,配上這幅石刻壁畫,也有些不倫不類。凌君毅一眼看出這幅壁畫大有文章,因為圖中五朵牡丹,除了中間一朵略大,其餘較小的四朵,圍在四周,分成上下左右四個方位,決非偶然。心念方動,只聽胡全陪笑道:「凌公子!這幅《富貴牡丹圖》,就是飛龍關所有機括的總樞紐。」他伸手指指牡丹花,接下去道:「裡面每一間石室,四壁都有一道暗門,現在總掣打開著,每一間石室的門戶,都在不住的變換,使陷身在裡面的人,奔來奔去,好像已經穿行了數百間石室,還是找不到出路……」牡丹問道:「石室門戶,會自動啟閉麼?」
  胡全應道:「是的。這中間一朵較大的牡丹花,就是總掣,四邊較小的,每一朵,就是每一間石室的一道門戶,只要打開總掣,再把四朵較小的也一齊打開,每一間石壁間的門戶,就會輪流啟閉了。」說到這裡,接著道:「咱們要進去救人,就得把石室中的三處門戶予以封閉,只留一道門戶,才不致走失。」牡丹問道:「總掣要不要關上?」胡全道:「總掣關上了,裡面全部機括,也就都封死了,一道門戶也開不開,咱們如何進得去?」牡丹道:「你快些動手,咱們進去救人了。」胡全答應一聲,仲手把上、下、右三朵牡丹花,各自向右轉動了三下,再把左首一朵牡丹花,向左轉了二下,說道:「好了,現在每一間石室,都只有左首一道門戶可通,就算咱們不找進去,只要打開這裡一道門戶,失陷在裡面的人,也會自己找出來了。」
  牡丹道:「那你去把石門打開了。」胡全口中應了聲「是」,走近左首石壁,伸手按了兩按,壁間果然應手而啟,裂現一道門戶。
  凌君毅道:「幫主,咱們可以進去了。」牡丹道:「你沒聽說裡面和迷陣一樣,還是讓胡關主先行的好。」胡全道:「二位且慢!」轉身朝右首壁下走去。
  牡丹問道:「你做什麼?」胡全笑道:「兄弟已經把機關全調好了,兄弟該失陪了……」身子忽然往石壁上一靠,但聽「喀」的一聲,石壁頓開,胡全一個翻身,就閃了出去。
  牡丹心頭大怒,嬌叱—聲:「好個賊子!」揮手一掌,閃電般朝他身後拍去。但那道石門和翻板一詳,隨著胡全的身子翻了過來,等牡丹掌風劈到,石門已經閡上,砰的一聲,玉掌擊在石門之上。
  牡丹恨恨的道:「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個好東西。」凌君毅道:「算了,讓他逃走了吧!」牡丹道:「凌兄,你快取出飛龍關的全圖來看看,莫要上了他的當。」凌君毅取出羊皮擺子,翻了開來,牡丹湊過頭,和他仔細核對。
  胡全說的倒是不假,他確實已把「飛龍關」的機關全調整好了,每間石室只有左首一道門戶可通,其餘三道,早巳封死。
  如今只要循著開啟的門戶,進去找人,然後再循原路退出來就好。
  牡丹看了一陣,奇道:「凌兄,這是『飛龍關』全圖,胡全逃走的這道門戶,這全圖上面怎會沒有記載?」
  凌君毅想了想道:「也許這是一條秘道,不屬於『飛龍關』範圍之內,所以這上面沒有記載了。」牡丹眨動一雙風目,問道:「凌兄這話怎說?」凌君毅道:「『飛龍關』是屬於飛龍堂轄下的一部分,這道門戶,也許是通向飛龍堂的秘道,自然不屬『飛龍關』的範圍了。方纔我們趕到關下之時,饒三村、郝飛鵬聞訊趕來,但卻是從飛龍關走出來的,就可證明了。」
  牡丹嬌婉一笑道:「凌兄真乃絕頂聰明,機智過人,小妹從不服人,但對凌兄,卻是由衷的佩服。」凌君毅臉上微微一熱,笑道:「幫主過獎。」牡丹兩道清澈眼神,深情款款地凝注著他,低聲道:「凌兄,不要叫我幫主,你心裡如果還有賤妾這個人,那就叫我壯丹好了。」雙頰飛紅,不勝羞澀,但眼睛並沒移開,還深深地流露出企待之色。
  凌君毅道:「幫主這份情意,在下十分感激……」
  牡丹低下頭去,旋又抬了起來,幽幽的道:「你知道,我並不是要你感激。」凌君毅臉上微露不安神色,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牡丹忽然目光一凝,柔聲道:「凌兄不說,我也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紅粉知己?」她不讓凌君毅開口,接著婿然一笑道:「憑你凌兄的人品、武功,自然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這個我並不介意,誰叫我們相見遲了一步?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凌君毅心頭一陣激動,雙手一伸,握住了牡丹一雙柔荑,說道:「幫主……」牡丹任由他握住了雙手,嬌靨一陣紅暈,含嗔道:「又來了,還叫我幫主呢?」話聲才落,又抬眼問道:「凌兄的紅粉知已,是哪一位姑娘?是不是假扮九妹的……」「砰!」一聲震響,從石壁傳來!兩人驀然一驚,急忙回頭看去,但見那扇翻板般的石門,一下轉了過來,從門外跌跌撞撞闖進一個滿身血污的人來!只見他以劍支地,踉踉蹌蹌地沖了三四步,一跤撲倒下去。只要看他進來之時,長劍支地,腳下踉蹌的模樣,而且一身都是血污,傷勢定然極為沉重!
  凌君毅目光何等銳利,一瞥之間,已經看清來人面貌,口中輕噫一聲道:「是公孫兄!」一個箭步掠了過去。
  牡丹急忙跟了過去,道:「公孫護法怎會從這條秘道中進來的?」凌君毅道:「不錯,他和在下是在飛龍堂附近失散的,方才胡全出去,大概走得慌張,打開了秘道沒有關起,他才找進來的。」一面說話,一面低頭檢查公孫相身上傷勢。
  牡丹站在他身邊,問道:「他傷得很重麼?」凌君毅劍眉微皺,說道:「他身上有三處劍傷,一處鏢傷,大概還有內傷,就算沒負傷,這一天一晚不眠不食,再加上連番激戰,身體也困乏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顆療傷藥丸,塞入公孫相口中,一面默運玄功,右手按在他背後「靈台穴」上,源源輸入真氣。
  公孫相身負重傷,又是一天一晚沒進飲食,一個人在極度疲乏之中,業已昏死過去。
  此時經凌君毅輸入真氣,不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望望凌君毅,忽然從眼角湧出一眶熱淚,有氣無力的道:「總座!兄……弟只怕……不……行了……」
  凌君毅道:「公孫兄快不要說話。」公孫相卻繼續說道:「兄弟……一日一夜之間,遇上……一十八個黑龍會……的高手,身中幾處劍傷……但他們……全被我殲滅了,方才有一個……賊人,從這裡……逃出去,兄弟和他激戰……甚久,結果兄弟被他一掌擊中後『鳳尾穴』……兄弟也……刺了他一劍……」凌君毅道:「你疲憊過甚,又傷及內腑,劍傷流血過多,全仗內功根基,支持著你。兄弟餵你服了家師煉製的『保命行功散』,此時不可說話,方保無事。」公孫相一陣咳嗽,黯然苦笑道:「總座一再相救,兄弟……感激不盡,只是……兄弟自己知道,這次……只怕不行了。兄弟……有一件事,放在心裡,已經很久了,只是……沒有勇氣說出來,但兄弟在臨死……之前,一定要說出來……」凌著毅道:「公孫兄待會再說,不是一樣麼?」
  公孫相搖搖頭道:「不,兄弟再不說出來,一旦嚥了氣,就永遠沒人知道了。」壯丹在旁道:「凌兄,你就讓他說吧!」公孫相眼中,又湧出兩行淚水,雙手用力抓著衣領,大聲道:「總座,你一再救我性命,我……我不是人,是畜生,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動,連忙攔道:「公孫兄,你不可太激動,有什麼話等傷好了,再說不遲。」公孫相咬著牙關,斬金截鐵地道:「不,我不說出來,死了也不安心的。總座……這件事,兄弟太對不起你,我幾次要向你坦白承認,話到口邊,都不敢說。如今兄弟已是快死的人了,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他拚命地嚥了口氣,續道:「那天,是總座當選總護花使者的晚上,兄弟因總座喝醉了,想進去看看你……」
  凌君毅攔道:「你不用說了。」公孫相道:「兄弟非說出來不可,只有說出來,我才會安心。」他不敢抬眼去望牡丹,只是痛苦地道:「那時差不多已是二更時分,總座房裡沒有燈火,只有南首的窗戶開著,兄弟穿窗而入,不見總座的人,但卻聽到副幫主的聲音從廊上傳來,她也是因總座醉酒,來探看總座的……兄弟不該一時糊塗,冒總座之名,鑄下了大錯……」這件事,牡丹早已聽玉蘭說過,只不知是什麼人冒充了凌君毅,但因事關芍葯顏面,始終不敢向太上票告,這時聽公孫相說了出來,心頭暗暗哦了一聲,忖道:「以公孫相的人品武功,倒也配得上二妹了,只是他傷勢如此沉重,不知有沒有救了?」
  就在她心念轉動之際,突見一條人影,從左首石門中飛掠而出,身法奇快,一下撲到公孫相之前,厲聲道:「你這惡賊,你害得我好苦!」疾然一劍,朝公孫相當頭劈落。這人正是生性好強、美艷多姿的副幫主芍葯。
  牡丹睹狀大驚,急急喝道:「二妹住手!」凌君毅也沒防到事情竟然這般湊巧,公孫相說的話,會被芍葯聽去。她的突然出現,已使他深感意外,更沒想到她會下此殺手,同時他一隻右手,還按在公孫相的背後。此時驟睹一劍劈來,百忙之中,左手屈指朝劍尖彈出,可惜已經慢了一步,但聽「掙」的一聲,劍身一偏疾落,寒鋒過處,血光飛灑,公孫相一條左臂,已被砍落。
  芍葯臉色鐵青,一語不發,頓頓腳,轉身朝外疾掠出去。公孫相服了反手如來煉製的一粒「保命行功散」,此時藥性業已行開,再經凌君毅輸入本身真氣,傷勢原已好轉。他看到芍葯突然現身,一劍砍來,本已閉上眼睛,甘願受死,因此被她一劍砍落左臂,連哼也沒哼一聲。
  此刻一見芍葯轉身朝外掠去,一時再也顧不得左臂疼痛,血流未止,猛地—躍而起,口中叫了聲:「副幫主……」一手掩著創口,沒命的跟著朝外衝了出去。
  牡丹忍不住叫道:「公孫護法……」凌君毅輕輕舒了口氣道:「幫主隨他去吧!」
  牡丹道:「但他傷勢未癒,又斷去了一臂。」凌君毅道:「公孫兄服了家師『保命行功散』,傷勢已無大礙,如能追上副幫主,只要他虛心下氣,苦苦哀求,也許會使副幫主回心轉意,亦未可知。」
  牡丹望望地下半條斷臂,道:「二妹是個逞強好勝的人,平日又驕縱慣了,公孫護法此時追上去,也許會被他一劍殺死。」凌君毅道:「幫主說的也是,公孫兄追上去,雖然成敗各佔半數,但此事關係著他們兩人的終身幸福,旁人也無法藉著代謀。再說,此時如果不讓公孫兄追去,以後只怕很難找得到副幫主了。」牡丹點點頭,輕輕歎息一聲道:「真是孽緣。」
  她舉手掠掠鬢髮,忽然回頭道:「凌兄,二妹既然已經出來,其他失陷的人大概也會很快找著門戶出來了,我們該快些進去才好。」凌君毅略為遲疑了下,把手中羊皮擺子遞了過去,說道:「這裡是『飛龍關』的總樞紐所在,右首又有一條秘道,直通飛龍堂,萬一有人進來,只要把總掣關閉,咱們就永遠出不來了。
  在下之意,幫主可持此圖,留在這裡,在下一人進去就好。」
  牡丹想想他說的也是有理,但玉手輕輕一推,說道:「你要進去,還是把總圖帶在身上的好,萬一走迷方向,有總圖可以對照,就不致有失了。」凌君毅依言收起總圖,揣入懷中,一面說道:「那就有勞幫主在此稍待,在下進去了。」轉身朝左首石門走去。
  牡丹急步跟了過來叫道:「凌兄。」凌君毅剛到門口,聞聲停步,回頭道:「幫主有什麼事嗎?」
  壯丹粉因一紅,低聲道:「你小心些。」凌君毅看她一副嬌羞欲滴、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自己,流露出無限關注之情,心頭不覺一陣飄蕩,趕忙移開目光,頷首道:「在下省得。」手托「驪龍珠」,舉步朝門中走了進去。
  胡全沒有騙人。「飛龍關」七十二間石室,當真比「迷陣」還要複雜,他雖然封閉了三處門戶,每一間石室,只留下一道門戶——靠右壁的一道門戶,但每間石室方向各異,而且,同樣開在右首壁上的門戶,也有開在中間的,也有開在偏左或偏右的。總之,你只要按照有門戶的就進去,一間一間的走去,決不會重複,但當你經過一二十間之後,你一樣會迷糊。因為每一間石室,都是一模一樣四方形,空蕩蕩的,像一隻盒子,任何人走到這裡面,都會不自禁地滲出汗來,心頭油生怖意!不知道這鬼石室究竟有多少間,如若每一間石室中的四道門戶,再一變換的話,保你轉來轉去,也休想找得到出路,這機關當真巧妙得很!
  凌君毅耐著性子,隨著一重重的門戶進去,果然順利地找到了芙蓉、鳳仙、玉蕊和芍葯的兩名使女木香、木模,嚮導吳婆,護法杜乾麟、羅耕雲八人。只有右護法三眼神蔡良,在進入飛龍堂之時,已經失蹤,領隊的副幫主芍葯,追殺一名賊人和眾人失散,所有的人,一個不少。其中除了嚮導吳婆和護法杜乾麟略受微傷,大家也沒有掛綵,因為進入飛龍堂,一路都沒有和敵人動手,只有被引入「飛龍關」之後,曾和飛龍堂派來的十八名高手有過一場搏殺,但還是被大家合力出手,予以殲滅。更因大夥一直沒有失散,各人身邊,都帶著乾糧,准也沒餓肚,只是沒有水喝而已。大家正因失陷在這座古怪的石室之中,感到無比焦灼之際,突然遇上凌君毅找了進去,自然又驚喜,又興奮,恍如救星自天而降。十二侍者之中,玉蕊和凌君毅認識得最早,也是她把凌君毅從「絕塵山莊」中送到百花幫來的,她第一個驚喜的迎了上去,叫道:「總使者,你怎麼進來的?」凌君毅目光轉動,含笑招呼道:「大家全在這裡就好,黑龍會已破,在下就是找你們來的。」
  風仙搶著問道:「總使者可曾見到副幫主麼?」凌君毅當然不好明說,只得點點頭道:「石門開啟之時,副幫主已經出去了。」
  羅耕雲道:「咱們進來之時,蔡老忽然不見,總座可知他的下落麼?」凌君毅神色一黯,說道:「蔡老身負重傷,已經過世了。」大家聽說三眼神蔡良已死,全都心頭感到沉重。
  凌君毅道:「所有的人既然全在這裡,那就不用再深入了,在下替大家帶路,幫主還在外面等著呢!」當下領著眾人,仍由原路退出。當然,你在退出來的時候,也只要見到門戶,就往外走,就不會錯。大家腳下都走得極快,不多一會,就已走出迷宮似的石室。
  牡丹迎著大家,恍如隔世,自有一番驚喜,不必細表。當下仍由凌君毅為首,領著眾人,退出「飛龍關」,會合了榮敬宗等人,一起退出甫道,再和守在甬道上的玉蘭等人會合。仍由辜鴻生封死了通向「飛龍關」的兩道,然後循著直行的甬道,向「飛龍堂」而來。
  正行之間,但聽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隱隱傳了過來!
  榮敬宗腳下微一停頓,奇道:「前面好像有人在動手,咱們快去瞧瞧。」凌君毅想起芍葯和公孫相搶先衝了出來,莫要遇上了敵人。尤其公孫相傷勢未痊,又被砍斷了一條左臂,心念一動,不由得心頭大急,急忙道:「晚輩這就趕去。」沒待榮敬宗再說,身形一掠數丈,朝甬道疾奔過去。甬道盡頭,是一個高大的圓洞門,門外擋著一道丈許高的白石屏風,晶瑩細玉,光可鑒人!轉過屏風,竟是一座寬廣的穹頂大廳,階前是一個大天井。但天井的外面,一道高大的石門之外,已經透射進天光,隱隱可見蒼翠的山林。此時,大天井中,正有四五個黑衣勁裝漢子,手持狹長烏黑長劍,圍攻一個青衣漢子,打得十分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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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40:03 |只看該作者
  凌君毅一眼就認出那身穿青色勁裝的正是在甬道中失散的丁嶠,他雖被圍在中間,一柄鐵骨折扇,卻使得開闊如風,勢道威猛已極,逼得圍攻他的五人,全部退避不迭,但他們此退彼進,誰也不肯絲毫放鬆。
  凌君毅心頭不禁一喜,急忙掠過大廳,站在階上,大聲喝道:「住手。」他這聲大喝,聲若春雷,直震得場中幾入猛然一驚。各自收勢,向後躍遲一步,回頭看來。
  丁嶠一眼看到凌君毅,不由的大喜過望,急急叫了聲:「總座!」五個黑衣人瞥見「飛龍堂」後,忽然闖出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俊逸少年來,也大感意外!其中一人一揚手中長劍,大聲喝道:「快截住他,別讓他逃走了。」此人喝聲出口,五人之中,立時分出兩人,朝凌君毅撲來。
  凌君毅凜立不動,朗笑一聲道:「你們都給我站住,黑龍會業已破去,會主韓占魁、飛龍堂主饒三村、黃龍堂主郝飛鵬,均已授首。爾等幾人,還不放下兵刃,聽候發落。」那為首的黑衣人厲聲道:「大家別聽他胡說,還不快上!」
  就在此時,榮敬宗、辜鴻生領著眾人,一齊走出大廳。
  榮敬宗洪聲道:「凌公子說的不假,爾等只要放下兵刃,老夫保證不傷你們性命。」那為首的黑衣漢子看出情形不對,腳下不禁後退了幾步,口中喝了聲:「風緊,扯……」疾然一個轉身,飛快地朝大門外掠去。他身法原極快速,一掠之勢,便已奔到門口!哪知抬頭看去,方才明明還站在階上的青衫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擋住了去路,含笑道:「你們想逃,那可沒有這麼容易。」
  為首的黑衣漢子看他空著雙手,哪還遲疑,口中冷嘿一聲:「小子找死!」身形疾進,手中長劍已經當胸直刺過去。、
  凌君毅只一偏身,就避過了劍鋒,右手一把扣住對方手腕,左手駢指如朝,一指朝他「靈台穴」上點落。那漢子機伶一個冷顫,口中悶哼一聲,登時臉色煞白,一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虛脫得幾乎站立不穩。誰都看得出,那漢於是被凌君毅廢去了武功。
  凌君毅候地回過身來,目光一掃其餘四人,說道:「你們都過來,黑龍會乃清廷鷹犬,你們是鷹犬的爪牙。鷹犬不能赦免,爪牙可免一死,但你們都得廢去武功。」四人聽得面面相覷,過了半晌,其中一人說道:「我們都是江湖上人,武人一旦失去武功,那是生不如死了。」
  凌君毅道:「你們就是仗著一點武功,才會為惡江湖,我廢去了你們武功,正是好讓你們重新做人。」四人互望一眼,突然一聲吆喝,四條人影,四支烏黑的長劍,同時撲起,朝凌君毅集中刺到。
  丁嶠大喝道:「狗娘養的,你們還敢動手!」折扇倏然張開,正待出手。
  只聽凌君毅長笑一聲道:「在下說過你們都得廢去武功,誰也逃避不了。」話聲甫落,悶哼和「哎喲」之聲,同時響起!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但四個漢子已經長劍脫手,跌坐在地上。不用說,他們都在一招之間,已被凌君毅廢去了武功。
  凌君毅依然像沒事人兒一般,連看也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只是抬目朝榮敬宗問道:「榮老伯,從這裡出去,就是出口了麼?」榮敬宗含笑點頭道:「不錯,這裡就是飛龍堂,外面是玄關巖,和黃龍洞已經隔了一個山頭,咱們現在就是從這裡出去了。」凌君毅目光一掠在「黑龍潭」投降的五個青衣漢子,說道:「你們過來。」那五個漢子聽得失色道:「凌公子,咱們兄弟早已真心歸降,還幫著公於深入地牢和進入『六衍迷陣』中救人,咱們不敢說立功,也可以贖罪了,還望公子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吧!」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你們幫我救人,凌某十分感激,但你們人在中年,離開黑龍會,依然踏進江湖,還有二二十年時光,誰保得定誰不去為惡?」五個青衣漢子同聲道:「小的立誓重新做人,決不再入江湖。」凌君毅道:「你們既然不入江湖,還要武功何用?」
  五人一齊跪了下去,說道:「但求公子高抬貴手,小的如若出去之後,還敢仗著武功,為非作歹,就死在刀劍之下。」凌君毅道:「你們起來,在下姑念你們救人有功,只點殘你們一處經絡,仍可保有四成武功,足以使你們保身衛家,只是無法再練下去,和人動手,只要不用十分氣力,決可無礙:這樣一來,因你們受到限制,才不至於再為惡了。」
  五入面露希求之色,還待再說,榮敬宗洪喝道:「凌公子如此處置,已是法外施仁,你們還不滿足麼?黑龍會二十年,不知殘害了多少江湖忠義之士,照說清廷鷹犬爪牙,誰的手上,都有血腥,把你們一體誅殺,都不為過,你們想死還是想活?」五個青衣漢子經他這麼一喝,就不敢多說。
  凌君毅出手如風,在他們身上輕輕點了一下。五人但覺機伶一顫,別無感覺,這就轉身朝溫婉君躬躬身道:「小的五人,已蒙凌公子法外施仁,保留了部分武功,如今即將離開黑龍會7,姑娘答應小的五人,在離開之前,解去身中之毒,還望姑娘賜給解藥才好。」
  溫婉君問道:「你們中了什麼毒?」五個青衣漢子道:「小的是服了姑娘的『失魂丹』,十二個時辰不解,就得終身成為白癡。姑娘就高抬責手,饒了小的吧!」
  溫婉君「啊」了一聲,回頭朝辜鴻生問道:「辜朋友呢?你也要解藥?」辜鴻生連忙陪笑道:「姑娘答應的話,自然算數了。」
  溫婉君道:「我答應過什麼了?」辜鴻生心中雖感憤怒,但臉上絲毫不敢流露,依然陪笑道:「嶺南溫家秘製的『失魂丹』,自然也只有姑娘才有解藥了,姑娘答應過兄弟,在離洞之前,給予解藥的。」
  溫婉君抿抿嘴,輕笑道:「嶺南溫家根本沒有『失魂丹』,我哪來的解藥?」
  辜鴻生急得沁出汗來,說道:「姑娘那是要兄弟的老命了。」溫婉君笑著道:「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啊。」辜鴻生拭了下臉上的汗水,急道:「但兄弟明明服了『失魂丹』,榮總管你親眼看到的,咱們也算是老兄弟了,你總不能看著兄弟後半輩子變白癡吧?」溫婉君從身邊摸出一個小葫蘆,倒出一顆藥丸,托在掌心,說道:「辜朋友,你服的是不是這顆藥丸?」辜鴻生仔細看了一陣,點點頭道:「正是這種藥丸,姑娘說它叫做『失魂丹』,一點沒錯。」
  溫婉君把小葫蘆一起遞了過去,說道:「辜朋友如果認識字,這上面不是寫的很清楚麼?」
  辜鴻生接過小葫蘆,看著標籤,說道:「溫氏秘製解迷丹,姑娘給兄弟服的是『解迷丹』,你沒騙兄弟吧?」溫婉君接過小葫蘆,咭的笑道:「我騙你作甚?因為當時榮老伯說你利祿心重,未必可靠,我才故意要你服下一顆藥丸,說是『失魂丹』,這樣你才肯替我們出力呀。其實這『解迷丹』專解各種迷藥,預先服下一顆能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懼任何迷香、迷藥,對人體並無損害,還要什麼解藥?」
  榮敬宗一手持須,呵呵大笑道:「辜兄現在可以放心了吧?」辜鴻生老臉一紅,不自然地笑道:「溫姑娘真會捉弄人,兄弟算是陽溝裡翻了船。」榮敬宗忽然臉容一正,說道:「辜兄方才說的不錯,咱們昔年同列黑龍會三十六將,算來該是老弟兄了,離開昆崳山,咱們也就此分手了。三十六將,如今只剩下你我兩人,回首前塵,真是恍如一夢。辜兄今後有何打算,兄弟也無權過問,但兄弟有一句臨別贈言,那就是:咱們是炎黃子孫,要堂堂正正做人,希望辜兄三復斯言!」
  辜鴻生拱拱手道:「榮兄金玉良言,兄弟承教,咱們後會有期,兄弟告辭了。」說完朝眾人略一抱拳,轉過朝外走去。
  榮敬宗朝五名青衣漢子揮揮手道:「你們也可以走了。」那五個青衣漢子一齊躬身一禮,朝山外而出。
  榮敬宗輕歎—聲,仰首道:「老會主一手創立的黑龍會,前三十年是反清復明的忠義之旅,後二十年是被清廷鷹犬所控制的殘害義民的劊子手。前後五十年,老朽就在這裡渡過了整整四十個年頭。當年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弱冠少年,今天走出去的,已是白髮蟠蟠的衰年老翁,這一片大好基業,從此就水埋荒山了。」說到這裡,不禁潸然淚下。
  凌君毅道:「榮老伯,這座山腹洞窟秘道縱橫,如果任由它留著,一旦被江湖黑道中人作為巢穴,實是後患無窮,不知是否可以把它封閉?」
  榮敬宗微微一笑道:「凌公子但請放心,老朽選擇從這裡出來,就是為了準備把此山秘道,一起封過,因為其餘幾處出口啟閉的機括,均在裡面,只有飛龍堂大門,可以由外面啟閉,咱們到了外面,再把它關上,外人就無法進入了。」凌君毅道:「此處既可由外面啟閉,除了榮老伯,一定也有其他的人知道的了。」榮敬宗道:「這是黑龍會列為最機密的事項,只有堂主以上的人才知道。如今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連老朽在內,大概已經只有三個了。」
  凌君毅道:「不知其他兩人是誰?」榮敬宗捋鬚道:「一個是令堂,另一個是水輕盈,唉,咱們當時應該把她截住才好。」
  凌君毅想起師傅兩次出聲阻攔,任由水輕盈退走,心中不禁暗暗喃咕:「不知此女是何來歷,劍法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說話之時,已經跨出「飛龍堂」大門,外面還是一個高有數丈,足有五六丈深廣的大石窟。
  榮敬宗等大家走出大門,然後俯下身去,在右首石壁下撤開一塊大石,仲進手去,掏摸了一回,但聽一陣軋軋震動,一方巨石,從門上緩緩閘下!「飛龍堂」大門,登時變成了一堵黝黑的石壁。
  榮敬宗依然蹲著身子,回頭說道:「凌公子,老朽要借你巨闕劍一用。」凌君毅答應一聲,抽出巨闕劍,遞了過去。榮敬宗接過短劍,朝窟窿中一陣亂削,但聽接連響起幾聲「錚」「錚」輕響,敢情他已把石門開啟的機關削斷了。榮敬宗依然把石塊砌上,站起身來,臉上猶有淒楚厲色,遞還短劍,一個人好像蒼老了許多,黯然一歎,當先舉步朝洞外走去。
  石洞外面,陽光普照,蒼翠欲滴,天風吹來,使人精神為之一振。洞在「玄關巖」右側,陡壁百丈,危崖如覆,洞外只是橫層的斷巖,僅容得一點足尖。如果你不會武功,那就必須雙手攀住石隙,足尖踩著石梗,身子整個懸在空中,緩慢地橫著移動,才能渡過這近百丈遠的危崖。就算你會武功吧,但武功較差的人走在這上面,一樣的艱險難行。榮敬宗領著大家走完這段艱險的路程,轉過山腰,雖然同樣的響巖斷壁,同樣無路可循,但已沒有方纔的險峻。一行人中,大半的姑娘家,走完這段路,誰都禁不住要舒上口氣。
  榮敬宗看看天色,已是己牌稍偏,這就回頭道:「大家要不要憩歇再走?」凌君毅忍不住問道:「榮老伯,從這裡到岳姑廟,不知還有多少路程?」榮敬宗道:「快一點,大概未牌時光,就可以趕到了。」
  牡丹根本不知道太上已死,只道已在岳姑廟等候,這就掠掠鬢髮道:「我們還不累,不如趕到岳姑廟再休息吧。」榮敬宗點頭道:「如此也好,大家全都空著肚子,早些上路,還趕得上廟裡的素齋哩。」岳姑廟,座落在岳姑頂下,廟貌宏偉,香火極盛。廟中奉把的是東醫大帝之女碧霞元君,塑的是一尊少女神像,鳳冠霞被,綺年玉貌,肅穆端莊。每年四月十五日神涎前後十日,香客離杏,絡繹於途,附近百里的人,都會扶老攜幼的趕赴廟會。
  這時山前演劇酬神,百戲雜陳,各種攤販也在山腳下搭起了一二里長的布棚,吃的、玩的,應有盡有。呼盧喝雉,通宵達旦,真是昆崳山一年之中最熱鬧的一段日子。
  未牌方偏,榮敬宗領著凌君毅、壯丹等一行人,已經趕到岳姑頂下面,老遠就看到岳姑廟門口,站著一個身穿藍袍的高大人影,好像在眺望什麼。
  唐文卿不覺低啊一聲道:「會是巴總管,凌大哥,巴總管怎麼也會在這裡?」這話,凌君毅也無法回答,只點點頭道:「大概是找你來的了。」他們看到巴天義,巴天義自然也看到他們了,三腳兩步的迎了上來,連連躬身陪笑道:「凌公子、二姑娘、三姑娘,都來了,兄弟從早上站到這時候,連腳骨都站直了。」凌君毅還了一禮,方如蘋已經搶著問道:「巴總管,乾娘也來了麼?」
  巴天義道:「是老莊主和少莊主。」接著又道:「三姑娘的令舅祝莊主和嶺南溫老莊主、溫二莊主,都來了。」
  祝雅琴驚啊一聲道:「爹也來了?」溫婉君同樣驚奇地道:「我爹和二叔怎麼也會來了呢?」巴天義道:「事情是這樣,溫家有一個使女叫做小燕的,因溫姑娘潛入百花幫,一去就沒有消息,心裡一害伯,就趕快報告溫老莊主。正好溫老莊主和咱們老莊主、少莊主,都在龍眼山莊作客,同時也發現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已有多日未曾返家,就一起找上百花幫去……」牡丹驚啊一聲,問道:「你們都去百花幫?」百花幫花家大院,雖有梅花、蓮花等人留守,但去的人如果是用毒名滿天下的四川唐門老莊主唐天縱,迷藥獨步江湖的嶺南溫家老莊主溫一峰和潛龍祝文華聯上了手,就算有太上坐鎮,只怕也難以應付。她身為百花幫主,哪得不驚?
  巴天義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因她和凌公子同行,又走在眾人之前,倒也不敢怠慢,含笑說道:「沒有,咱們一行人剛到潛山附近,就遇上凌公子的尊師,要咱們不用再去百花幫.只須到昆崳山嶽姑廟來就好。」牡丹暗暗舒了口氣,沒有再說。
  凌君毅問道:「你們已經來了幾日?」巴天義道:「昨天才到。」剛說到這裡,但見山門內快步走出一個丰神清朗的青衫少年,一眼瞧到眾人,就飛快奔了過來,叫道:「凌兄,你怎麼才來,想死小弟了。」
  凌君毅也慌忙迎了上去,叫道:「唐兄。」原來來人正是唐門少莊主唐少卿,兩人緊緊握住了手。
  唐文卿、方如蘋也跟著上去,叫了聲:「大哥。」凌君毅替唐少卿引見了榮敬宗、牡丹、溫婉君等人。
  唐少卿一拱手,然後說道:「凌伯母曾說,諸位今天上午就可到的,一直等到中午,還沒有來。準備了的素齋,都已涼了,此刻,凌伯母和家父等人,都在後進花廳上呢。在下替諸位引路。」說完,領著眾人,朝廟中行去。
  一行人進入大殿之後,榮敬宗示意小桃和三名黑衣劍士留在殿上。牡丹也要紫薇、芙蓉、鳳仙、玉蕊,和護法丁嶠、冉遇春、杜乾麟、羅耕雲,以及四名侍女茉莉、瑞香、杜鵑、薔薇等人也都留在殿上。自有唐門總管巴天義接待大家,引到前面客室待茶,廟中早已準備了素齋,不在話下。唐少卿陪同凌君毅、榮敬宗、牡丹、玉蘭、溫婉君、唐文卿、祝雅琴、方如蘋、萬人俊、許家驊等人,往裡而去。
  第三進方塘一鑒,游魚成群,是放生池。兩旁花圃中,繁花如錦,中間一條平坦石橋,護以白石欄杆。越過石橋,迎面一排長廊,三間精舍,正是岳姑廟接待貴賓之處。這三間花廳,並不曾隔斷,越發顯得敞軒明朗,四壁張掛了不少名人書畫。唐天縱、溫一峰、溫一嶠、祝文華、鐵氏夫人等人,正和一個灰衲老僧陪著閒談。
  唐少卿走到門口,就搶著叫道:「爹,凌兄他們來了。」廳上諸人,紛紛站了起來。
  凌君毅讓榮敬宗走在前面,大家跟著入內。鐵氏夫人首先替唐天縱等人引見了榮敬宗,然後凌君毅又替萬人俊、許家驊、牡丹、玉蘭引見了母親。大家一陣寒暄之後,相繼落座。
  鐵氏夫人道:「毅兒,你快去見過天虛老禪師,這位老禪師,是你外公昔年方外至交。」
  凌君毅早已看出灰衲老憎白眉低垂,貌相清瘤,少說也有九旬以上,但雙目神光內蘊,分明是全身懷上乘武功的高僧。
  聞言立即恭敬的走上前去,作了個長揖道:「晚輩凌君毅見過老禪師。」天虛禪師雙手合十,連連躬身道:「不敢,小施主不可多禮,再晚的稱呼,老衲更不敢當。」鐵氏夫人道:「老禪師怎地和孩子他客氣起來了?」天虛禪師呵呵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老衲和鐵老施主當年雖是交論方外,但凌小施主的尊師,算起來還是者袖的師叔,小施主不就成了老袖的師弟麼?」
  凌君毅心中暗道:「原來這位老禪師也是少林支派。」鐵氏夫人道:「這個我倒不知道。」祝文華朗笑一聲道:「凌夫人不用為難,老禪師和鐵老會主既是方外至交,如以師門淵源排來,又是凌老弟的師兄,兄弟覺得有凌夫人在場的時候,就矮上兩輩,凌夫人不在場的時候再以平輩論交不遲。」唐天縱一臉俱是笑容,望望凌君毅,一手撚鬚,含笑道:「凌賢侄,這回又是你立了殊功,一舉破去黑龍會,替江湖同道掃平大患,看來老夫等人,真是老了。」
  凌君毅躬身道:「老伯誇獎,小侄愧不敢當。」溫一峰接口笑道:「賢侄無須太謙,江湖後浪推前浪,這天下本來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唐老莊主、溫老莊主,從「絕塵山莊」起,一直稱凌君毅為「凌老弟」,如今忽然全改了口。這也沒錯,凌君毅和唐少卿、唐文卿平輩論交,唐老莊全稱他一聲「賢侄」原也理所當然。但凌君毅和溫婉君,本是兒女私情,溫婉君自然不會告訴乃父,那麼溫老莊主也改口以「賢侄」相稱,就顯示出他已經知道兩人之事。這自然是小燕說的了。凌君毅哪會聽不出來?臉上覺得有些汕汕的,一時不好多說。
  牡丹進來之後,始終不曾見到太上,心中正在暗中納罕,自己師傅和凌夫人原是姐妹,她老人家既然要自己等人到岳姑廟來,如今凌夫人和唐老莊主等人全在這裡,師傅決不會先走,那麼她老人家呢?她坐在椅上,正在默默沉思之際!
  鐵氏夫人已經藹然含笑道:「牡丹姑娘,芍葯姑娘沒來麼?」牡丹連忙應了聲「是」,答道:「二妹平日驕縱慣了,方才衝出飛龍關,就獨自負氣走了,連家師說的話都敢不聽。」鐵氏夫人點點頭道:「不錯,要你們到這裡來,原是你們師傅的意思,毅兒大概已經告訴你了,老身和你們師傅,原是姐妹。她在臨終時,曾和老身說過,她把你們視如己出,你叫我一聲姨媽就好。」「臨終」這兩個字,聽到牡丹、玉蘭兩人耳中,只覺頭腦轟然一震!牡丹目承淚水,忍不住抬頭問道:「姨媽,你說家師她老人家……」
  鐵氏夫人面現淒容,含淚道:「怎麼?毅兒,你沒告訴她們?」凌君毅道:「孩兒因幫主、總管等人初離險地,免得路上傷心,故而沒有說明,還是到了此地,由娘告訴她們的好。」牡丹淚水奪眶而出,噗地跪了下去,咽聲道:「姨媽,你老人家快告訴侄女,師傅如何死的?」她這一跪下,玉蘭也跟著跪下,陪著流淚。
  鐵氏夫人慌忙把兩人扶起,口中說道:「孩子,你們起來,聽老身慢慢的說。」牡丹、玉蘭兩人站起身子,只是流淚不止。
  鐵氏夫人溫言安慰了兩人一陣,才把自己和太上的身世,及太上遇害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牡丹、玉蘭兩人想起師傅從小把自己扶養長大,不料這次昆崳山之行,和師傅從此慈顏永訣,人天殊途,一時又悲從中來,哭得淚人兒一般。
  鐵氏夫人也陪著她們垂淚,一面說道:「孩子,你們且節哀順變,如花妹子在臨終之時,還有兩件事,要老身告訴你們。」
  牡丹試著淚水,說道:「姨媽,師傅有什麼遺命,你老人家請說。」鐵氏夫人神色一怔,說道:「你們師傅臨終時曾說,當年她收養你們,手創百花幫,原是一心要和黑龍會在江湖上一爭長短。後來她得知先夫殉難,黑龍會已被清廷收買,就存了消滅黑龍會、繼承先父遺志之願。因此又開始物色各門各派下傑出才俊之士,擴張勢力,另一方面,又因黑龍潭留有重陽真人的劍譜,如能得到劍譜,就可獨步武林,無人能敵,決心親自遠征黑龍會,要你們分三路吸引住敵人,她潛入黑龍潭去。如今黑龍會已破,一切已成過去,但清廷因黑龍會失事,決不會輕易放過。百花幫自然是他們第一個要撲滅的對象。因此,第一件事。就是要你迅速傳令,解散百花幫。免得被清廷鷹犬追緝。」牡丹含淚點頭道:「侄女遵命。」鐵氏夫人又道:「你師傅第二件事,也是她未了心願,那是因為老身只是鐵老會主的義女,如花妹子才是鐵氏門中的繼承人,因此,她要你繼承鐵氏香煙……」
  牡丹聽到這裡,不禁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鐵氏夫人續道:「早在百花幫選拔總護花使者之時,如花妹子已經有意把你許配毅兒,她在臨終之時,又向老身提出請求,不論毅兒是否已經訂親,要老身替你作主,與毅兒成親,將來有了孩子,都要姓鐵。這就是說,你不是凌家的媳婦,而是鐵家的媳婦。這是你終身大事,如花妹子雖要老身作主,但老身先得徵求你的意見,不知你願不願意?」凌君毅站在一邊,早已俊臉通紅,要待迴避。
  唐文卿一把拉位他,含笑道:「凌兄別走,還有呢!」
  牡丹本來淚流滿面的人,這回鐵氏夫人說到她終身大事,她縱然是一幫之主,但女孩兒家聽到這件事,怎不羞得低垂粉頸,一張臉比大紅緞子還紅。心頭儘管一百二十個肯,就是羞難啟齒,囁嚅了半天才低低的道:「這是師傅的遺命,侄女但憑姨媽作主。」說到後來,聲音簡直比蚊子還輕。
  鐵氏夫人藹然含笑道:「你既然同意,那就這樣定了。」這個「定」字,牡丹好比嚥下了定心丸,一顆芳心也定了下來,低垂粉頸,應了聲「是」。
  鐵氏夫人回過頭來,朝凌君毅道:「毅兒。」
  凌君毅紅著臉應道:「娘有什麼吩咐?」鐵氏夫人道:「為娘聽唐老莊主說起,康老夫人有意把唐姑娘許配給你,當日送你巨闕劍,正是此意。溫老莊主只有一位千金,和你認識在先,溫姑娘為了你,還喬裝玫瑰,進入百花幫,兩家都挽祝莊主跟為娘提親。經為娘和三位莊主商量的結果,溫老莊主膝下只有位干金,因此也仿照繼承鐵氏香煙的辦法,你們將來有了孩子,繼承溫氏香煙。唐老莊主的干金,繼承咱們凌家的香煙,這樣三家都有了繼承香煙的人。三位姑娘,在名份上也並不衝突。這三件親事,就這樣定了,你趕快去叩拜過兩位岳父。」唐姑娘、溫姑娘,早已羞得漲紅著臉,一齊躲了出去。
  凌君毅聽了母親吩咐,紅著俊臉,依言走到唐天縱面前,屈膝跪拜下去,口中說道:「岳父在上,請受小婿一拜。」唐天縱滿臉高興,連忙伸手扶起,大笑道:「賢婿快快請起,哈哈,老夫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想到小女身上,哪知拙荊比老夫還要先上一步。」
  凌君毅站起身子,又向溫一峰拜了下去。
  溫一峰以趕忙扶起,笑道:「賢婿少禮。」接著哈哈大笑道:「唐兄這個女婿,是丈母娘看中的,兄弟這個女婿,卻是小女自己挑的,咱們都是現成丈人。」祝文華連連拱手道:「兄弟這大媒,才是現成的呢?」榮敬宗,方人俊,許家驊一起向鐵夫人、留、溫二位莊主道賀。
  榮敬宗一手持須,笑道:「今天破賊歸來,三喜臨門,果然是一件大喜事。但兄弟覺得三喜不如五喜,五喜自然更熱鬧了,因此兄弟也想作個冰人,向凌夫人,祝莊主討杯喜酒,不知二位肯不肯賞兄弟一個薄臉?」鐵氏夫人奇道:「榮大俠說的五喜,不知要給哪一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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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41:52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不共戴天

  榮敬宗呵呵笑道:「兄弟提的這兩門親事,是黃山萬家,石門許家驊只要凌夫人和祝莊主點個頭,兄弟這冰人,就當成了。」唐天縱看了萬人俊、許家驊兩人一眼,心中約略已有個譜兒,一面問道:「榮老哥是給萬、許二位世兄提親,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榮敬宗道:「黃山萬家和龍眠山莊,稱得上武林世家,門當戶對。萬老弟和令愛情投意合,自是良.緣天成,兄弟不過是當個現成的媒人。不知祝莊主意下如何?」
  祝文華笑道:「黃山萬家兩代執掌武林盟主,稱得上武林第一家。榮大俠玉成小女,兄弟算是高攀了。」榮敬宗笑道:「這門親事,祝莊主那是答應了,哈,哈,老朽這媒人算是做成?,萬老弟快來叩見岳父。」
  萬人俊依言走到祝文華跟前,跪行大禮。
  視丈華眼看自己袒腹東床,不僅出身武林世家,又是一表人才,也是滿懷高興,還了半禮。
  榮敬宗轉身又朝鐵氏夫人道:「兄弟觀在還得向夫人討杯喜酒喝呢!」鐵氏夫人道:「榮大俠儘管吩咐。」
  榮敬親道:「夫人言重,只弟是替這位許老弟說親,二姑娘遺命解散百花幫,該幫總管玉蘭姑娘,明慧溫淑,和許老弟也是天成佳偶,兄弟已和許兄弟提過,只要夫人答應,也是一門美滿的親事。」鐵氏夫人點頭道:「二妹臨終之時也曾提到百花幫解散之後,她門下弟子,最好擇人而事,有個歸宿。榮大俠說的,自是再好不過,但老身總得問問玉蘭自己。」說到這裡,回頭朝玉蘭含笑道:「榮大俠提的親事,你也聽到了,不知你願不願意?」
  玉蘭雙頰飛紅,噗的跪倒地上,流淚道:「師傅既要姨媽作主,侄女一切都聽姨媽的。」鐵氏夫人拉著她的手,說道:「好孩子,起來,姨媽那就答應了,」
  榮敬宗笑道:「恭喜許老弟,夫人已經答應,百花幫太上已經故世,凌夫人就是她們長輩,你也上來磕個頭,晤,我看乾脆叫聲岳母吧!」許家驊也平空賺得個如花似玉的嬌妻,自然興高采烈,依言走上幾步,跪下叩道:「小婿叩見岳母。」凌君毅連忙把他扶起。
  鐵氏夫人藹然笑道:「許相公叫了老身岳母,老身實在愧不敢當。這樣吧,玉蘭這孩子,老身也挺喜歡,毅兒沒有妹子,我看玉蘭就給老身作個義女,這岳母就名副其實了。」牡丹喜道:「三妹還不給乾娘叩頭?」
  玉蘭果然跪了下去,叩頭道:「娘,女兒給你老人家叩頭。」鐵氏夫人一把把玉蘭樓入懷裡,藹然道:「好孩子,真是娘的好孩子。」大家自然又紛紛內鐵氏夫人道賀。
  方如蘋眼看著唐姐姐、溫姐姐、表姐、牡丹、玉蘭等人,有情人都成了眷屬,大家喜氣洋洋,只有自己,爹爹過世,剩下母女兩人相依為命。方家既不是武林世家,母親不會武功,也不似百花幫太上,沒聲沒勢,自然不會有人理會自己。舅舅(祝文華)有他自己的女兒,乾娘(唐老夫人)也有自已的女兒,哪會想得到自己?方如蘋想到傷心之處,眼淚只有往肚裡咽,她一個人懶洋洋的走出花廳,獨自伏在石欄杆上,只是怔怔的看著池中一群魚兒追逐落花。
  花廳上早已擺好兩席素齋,榮敬宗、凌群毅、萬人俊、許家驊四人一桌。唐文卿、溫婉君、牡丹、玉蘭、祝雅琴、方如蘋等六位姑娘一桌。
  唐文卿悄悄走到方如蘋身邊,叫道:「三妹,快進去吃飯了。」方如蘋道:「我不餓。」
  唐文卿拉著她手,低聲道:「好妹子,別餓壞了身子,你的心事,姐姐最清楚,快進去吧,別叫人家瞧出來了。」方如蘋雙頰飛紅,陣道:「我有什麼心事?」
  唐文卿神秘一笑,道:「快別說了。」拉著她往裡行去。
  岳姑廟的素齋,遠近聞名,廚師手藝之佳,烹調之精,就是大酒樓的水陸珍饈,也休想比得上。大家差不多已有一天沒進飲食,吃來自然更覺可口。只有方如蘋對著滿桌精美佳看,依然是食不知味,懶洋洋的,勉強吃了小半碗飯,便自停筷。飯後,小沙彌送上香茗。
  鐵氏夫人和唐天縱、溫一峰等人,在眾人未來之前已經用過午餐,此刻正圍坐在東首一張圓桌上,討論替兒女完婚之事。祝文華看大家吃畢素齋,就含笑叫道:「榮大俠,快請過來。」榮敬宗一手托著落碗,朝左首走去,一面問道:「祝兄有何見教?」祝文華道:「咱們正在商量幾家迎娶之事,你和兄弟都是大媒人,自然也得發表些意見。」榮敬宗道:「兄弟敬陪末座。」說罷,拉了張椅子坐下。
  鐵氏夫人抬頭道:「毅兒,你也過來。」凌君毅走到母親身邊,垂手道:「娘有什麼吩咐?」鐵氏夫人道:「你唐岳丈的意思,既然定了親,不如早些讓你們成親。娘老了,你早日成家,娘的心願也了,對你爹總算也有了交代,所以娘作主,決定今年十月,把三房媳婦,一起娶過來!」
  凌君毅沒待娘說完,噗的跪倒地上,含淚叫道:「娘,孩兒之意,婚事暫緩舉行。」鐵氏夫人道:「為什麼?」凌君毅道:「咱們雖然殺了韓占魁,但當年圖謀黑龍會的主凶並不是他,因此孩兒想去一趟熱河,手刃戚承昌、錢君仁兩個賊於,然後再去一趟京師,孩兒非把爹的遺骸找回來不可。」鐵氏夫人垂淚道:「你爹的遺骸,當年早已由你師父偷偷的從京師運出,你爹是少林弟子,卜葬在少室山,正是不忘師門之意,這件事,娘直到剛才聽你師父說起,等你成了親,再帶她們去少室山祭掃不遲。」
  唐天縱看了祝文華、榮敬宗兩人一眼。祝文華立時會意,沒待鐵氏夫人開口,輕咳一聲,接口道:「是啊,凌老弟一片孝心,令人可敬,但令堂抱孫心切,而且方才大家已經商量好婚事在十月舉行,距今不過三個月時光了,因此老夫覺得凌老弟不妨等婚禮之後,再去熱河不遲。」榮敬宗接著道:「祝莊主說的沒錯。戚承昌、錢君仁既在熱河,諒他們也不會就會離開,以公子的身手,不難手到伏誅。公子還是聽令堂的安排,先回江南完婚。等明春再行北上的好。」
  凌君毅仰臉道:「娘,父仇未報,孩兒決不成親。這裡離熱河已是不遠,何用再往返跋涉。孩兒之意,趁黑龍會被咱們破去的消息尚未傳開之前,趕去熱河,較易下手。如果消息一經傳開,戚承昌老奸巨猾必然會提高警覺,尤其是錢君仁不在官中,他住在熱河的用意,顯然是為了托庇戚承昌的保護,一旦聽到風聲,就會躲了起來,就更不容易找到他了。因此孩兒覺得事情越快越好,此時立時動身,才不致洩漏消息。」鐵氏夫人沉吟了下,道:「這樣也好,婚禮等你報了父仇再舉行,更可告慰你爹在天之靈……」說到這裡,忍不住流下淚來。
  唐天縱一手捋鬚,朝溫一峰道:「溫兄,親家母既然這麼說了,這也是賢婿一片孝心,咱們就一起去一趟熱河,替咱們嬌客助威,你看如何?」溫一峰大笑道:「唐兄這主意不錯,咱們把離宮一批走狗鷹犬,全迷翻毒死算了。」
  凌君毅接道:「熱河之行,小婿一人足夠應討,人去多了,反而會引起對方注意,不敢有勞二位岳父。」唐天縱道:「賢婿一個人去,人單勢孤,承德可比不得絕塵山莊。」凌君毅道:「小侄自會相機行事。」說到這裡朝榮敬宗問道:「榮老伯是否知道戚承昌的情形?」榮敬宗捋鬚笑道:「這老賊是顛覆黑龍會的主謀,老朽銜之入骨,因此對他動靜,也多方打聽,略知一二,唉,老朽隨時注意了他二十年之久,也只不過略知一二,你說這老賦有多狡猾?」
  萬人俊道:「他是先祖的義子,先父只怕就是他害死的了,凌兄,小弟和你同去如何?我要當面問問他。」他右手握拳,露出激憤之色!這也難怪,萬鎮岳昔年擔任過第二屆武林盟主,雖已息隱林泉,不問江湖是非,但如有他活著,誰也不敢動黃山萬家一草一木。
  凌君毅道:「萬兄和戚承昌既有殺父之嫌,兄弟就不好阻止,但就是要去,也只宜暗中進行……」萬人俊道:「豈止殺父,我黃山萬家遭到滅門之禍,說不定就是老賊主持的。」榮敬宗道:「這大有可能,戚承昌現在是熱河副都統兼行宮侍衛營的統帶,可說權勢顯赫,他還會親自跑到大別山去主持『絕塵山莊』,足見他極可能仍然是黑龍會的幕後主持人無疑。」說到這裡,忽然一拍大腿,笑道:「沒錯,老朽曾聽韓占魁說過,通常派赴各省的大內高手,大多都是熱河行宮侍衛營派出去的。因為熱河行宮,虜酋一年只不過去上一次,平日就無所事事,因此,把監視各省大員和緝拿所謂叛逆,都歸行宮侍衛營承辦,黑龍會是他們對付江湖中人的一處秘密機關,自然由戚承昌主持的了。」凌君毅道:「看來水輕盈是他派來的了,唉,咱們沒把她截下來,真是太可惜了。」鐵氏夫人道:「這是你師父的意思,決不會沒有緣故的。」
  天虛禪師忽然雙手合十,低喧一聲佛號,接道:「阿彌陀佛,不通師叔前晚和老衲說起過水施主,她不但是雪山神尼的得意弟子。而且還是大有來歷的人,決不會是戚承昌派來的。」凌君毅問道:「家師還說了些什麼?老禪師能否說得詳細一點?」
  天虛禪師道:「老袖只聽不通師叔這麼說,旁的就不知道了,晤,那位水堂主,這裡來過兩次,老袖看她並不像凶狠嗜殺的人,凌小施主日後遇上她的時候,不宜過分使她難堪,逼她走上極端,雙方都沒有好處。」凌君毅聽得出這位老禪師言有未盡,他說水輕盈大有來歷,明明知道底細,卻又不肯明說。這是為什麼呢?莫非她師父是雪山神尼,大家就得讓她三分?心中想著,一面朝榮敬宗問道:「榮老伯,入境問俗,老伯能否把熱河的情形,賜告一二?」榮敬宗道:「承德府在熱河西岸,本來是一座山城,滿酋建了一座離宮,名叫『避暑山莊』。戚承昌就是『避暑山莊』的侍衛頭兒。但他地位高過行宮侍衛營統帶,還兼了熱河駐防副都統。行宮侍衛營計分東西兩個營,每營有三個隊,每隊三班,每班連領班為十一個人,也就是說戚承昌手下有兩百多個武功高強的人。東營馳防行宮,西營三個隊,通常都派在外面,這些人雖是賣身投靠的江湖敗類。但其中不乏身手高超之士,總之,他們比起黑龍會飛龍堂的劍手,都要高明得多了。」凌君毅道:「就算行宮是龍潭虎穴,晚輩也非摘下戚承昌的腦袋來不可。」
  榮敬宗忽然哦了一聲,又道:「老朽忘了一點,戚承昌有個外室住在避暑山莊外面,據說一個月中,就有二十天在那外室處過夜,公於如能打聽到他外室的住處,就比在避暑山莊中下手方便得多了。」凌君毅道:「多謝老伯指教,晚輩會打聽得到的。」榮敬宗又道:「還有一件事,可得注意,就是承德城外有八大喇嘛廟,由藏僧主持,他們都是瑜珈門的人,武功自成家數,據說戚承昌在京師裡任侍衛營領班的時候,曾拜一個活佛為師,因此那些喇嘛廟,可能都和戚承昌互相勾結,不可不防。」許家驊聽說萬人俊要去,也乘機說道:「凌兄答應萬兄去了,總不至於拒兄弟於干裡之外了?」
  唐少卿也道:「不錯,凌兄,家父和溫老伯、祝老叔都不去了,兄弟可非去不可。」凌君毅方待開口,哪知一班女將,牡丹、玉蘭、唐文卿、溫婉君、祝雅琴等人,都異口同聲的嚷著要去。只有方如蘋一個人低垂粉頸,坐在那裡喝茶,沒說要去,大家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她。
  鐵氏夫人朝大家藹然一笑道:「年輕人就喜歡一窩蜂,這又不是去玩,人去多了反而礙事。這樣吧,毅兒萬少俠雖是同行,也得分開走,裝作各不相識,牡丹可隨老身同去,給毅兒打個接應,玉蘭必須立時趕赴百花洲,解散百花幫。幾位莊主還是帶了姑娘們,先行回南方去的好,這回絕不可偷偷的趕去熱河,免得節外生枝。」她這番安排,自然也煞費苦心,而且也無異暗示唐天縱、溫一峰、祝文華三位莊主,對這幾位姑娘家,須得嚴加管束,熱河究是清廷行宮所在,不是鬧著玩的。
  凌君毅訝異地道:「娘也要去麼?」
  鐵氏夫人笑道:「娘去了,必要時,也可以替你作個接應,決不會礙你手腳的。」唐天縱道:「親家母但請放心,咱們就在這裡住上幾天,靜候親家母,賢婿回來,一同回去,就好辦喜事了。」
  溫一峰道:「大家都聽到了,沒事的人,誰都不准跟去。」榮敬宗接口道:「就這樣決定,大伙在這裡等候佳音,就好趕辦喜事,免得大家分散了。」事情就這樣決定,唐少卿、許家驊和幾位姑娘,心裡雖然都想跟著去,可不敢再開口了。
  凌君毅道:「娘如果沒有吩咐7,孩兒覺得還是趁早動身的好。」
  鐵氏夫人點頭道:「也好,你早些動身,娘明天一早,隨後就到。」當下就約定了幾種暗記,作為聯絡之用。凌君毅一一緊記在心,就向大家告辭,獨自走了。
  鐵氏夫人等凌君毅走後,又悄悄的和萬人侵說了一陣。萬人俊唯唯應「是」,接著走了。
  玉蘭帶了紫蔽、蕪蓉兩人,別過鐵氏夫人,也相繼上路。其餘的人,就在岳姑廟住了下來。
  晚餐之後,巴天義和丁嶠也悄悄的走了,他們是奉命打點車馬去的。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巴天義赴了回來,向鐵氏夫人察報說丁嶠已經改扮車伕,在前面路下等候。鐵氏夫人和牡丹也改扮成母女兩人,別過眾人,悄悄的離開岳姑廟。
  到了中午時光,祝雅琴慌慌張張的奔進花廳,大聲叫道:「爹,不好啦,表妹一個人偷偷的走了。」祝文華聽得大吃一驚,問道:「琴兒,你說什麼?如蘋到哪裡去了?」
  祝雅琴道:「表妹早晨起來,就推說身子不舒服,這回女兒去找她,到處都不見她的影子,八成可能偷偷的趕上熱河去了。」祝文華雙眉緊蹙,跺跺腳道:「這孩子,唉,真要去了熱河,這可不是玩的,凌老弟、凌夫人都不知道,準會出事。」
  榮敬宗道:「兄弟昨天就覺得方姑娘好像有什麼心事,可能昨天凌夫人不讓大家跟去,早就存下了心。」祝雅琴嗤的笑道:「才不是呢,表妹一直暗戀著她表哥,她是負氣走的。」
  祝文華喝道:「女孩兒家不准胡說。」唐文卿悄悄在老父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唐天縱不覺皺起濃眉,說道:「兄弟覺得方姑娘不會走得太遠,咱們還是分頭把她找回來最好,萬一找不到他的話,也該盡速通知親家母才好。」榮敬宗道:「唐老哥說的極是,事不宜遲,咱們那就分頭進行。」
  溫一峰道:「萬一找不到,又該如何?」唐天縱道:「兄弟總覺得親家母只帶牡丹姑娘和丁嶠二人前去,萬一有事,未免人手太孤單了,咱們是否再去一批人,暗中接應他們?」溫一峰道:「兄弟很少在江南武林走動。還是由兄弟去的好。」
  祝文華道:「江湖上認識兄弟的人也不多。」榮敬宗道:「咱們那就這樣分配。唐老哥可在此坐鎮,溫老哥、祝老哥,分作兩路上路,暗中可互相聯繫,找尋方姑娘,不論找到與否,都向熱河進發,暗中還可支援凌夫人。這一帶路徑,兄弟較為熟悉,但兄弟不便到熱河夫,就在附近找尋方姑娘下落。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唐天縱拂鬚笑道:「坐鎮,那就派不上兄弟了。」他自然知道,榮敬宗要自己坐鎮此地,實有深意,因為自己身為唐門掌門人,江湖黑白兩道認識的人,不在少數,自己突然在熱河出現,當然會引人注意,不如守在這裡的好。
  溫一峰接口道:「就這樣,兄弟和二弟(溫一嬌)婉兒一路,祝兄和令愛一路。」許家驊插口道:「晚輩願和祝莊主一路。」唐文卿急忙暗暗推了大哥一把。
  唐文卿望望父親,說道:「爹,孩兒和二妹也想跟祝老叔去哩!」
  唐天縱輕哼一聲道:「這是你妹妹出的主意。」唐文卿叫道:「爹,你老人家答應不答應嘛?」
  唐天縱點點頭道:「人家溫姑娘,牡丹姑娘都去了,我女兒如果不去,豈不給人家搶了功去?爹自然只好答應了。」唐文卿羞紅雙頰,扭鈕腰道:「爹,我不來啦,你老人家拿女兒取笑……」
  唐天縱哈哈大笑道:「女生外向,難道爹說錯了?」祝文華笑道:「不用多說,咱們該快些走了。」當下,溫一峰、祝文華兩撥人,就各自率人上路,榮敬宗也率同五名劍手,隨著出發。
  古北口亦稱虎北口,是長城出關要道,左右山勢連綿,長城高下彎環,勢若長蛇,關門鑿山而過,寬僅容車,至為險峻。
  因為它是熱河、京都之間的南北交通孔道,每天往來的車馬行人。販夫走卒,不知有多少。這已是傍晚時分,夕陽銜山,飛鳥還巢,許多騾隊駱駝,也紛紛趕著進關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鸞鈴、馬蹄之聲,從古北口朝關外馳去。馬上漢子,像有急事一股,不住的控馬飛馳,馬蹄踢起的烏沙,在大路上滾滾飛揚,害得路旁趕著進關的人,幾乎同時咳嗆,咒罵不已。馬上的壯漢自然沒去理會這些,依然馬不停蹄地急趕,一口氣奔馳出十幾里路。一過拉海溝(地名),馬上那人立即從懷中取出一面三角小旗,朝右首山坡間一片松林連揚幾揚,口中喝道:「大家注意,來了。」話聲未已,已經一夾馬腹,縱馬直馳過去。
  約莫過了盞茶工夫,遠處蹄聲得得,果然有兩匹駿馬,一前一後朝這邊過來。前面是一匹紫騮馬,稍後是一匹青鬃馬,都是駿馬,但跑得並不快,顯然馬上兩人騎術並不高明。馬跑得雖慢,總比人走路要快,不大工夫,就已快到林前。這回看清楚了,前面紫騁馬上,是一位錦衣相公,看去不過二十來歲,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身後拖著一條烏油油的長辮,好一副俊俏風流模樣。稍後的青鬃馬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書僮,也生得面目清秀,好一副伶俐模樣。這主僕兩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京城裡的富貴公子,趕著進關去的。但就在這兩人兩騎,蹄聲得得,快到松初前面之際,林中忽然響起下一聲尖銳的哨聲!哨聲方起,但見從林中像飛鳥一般,躍出七八個蒙面大漢,手中執著明晃晃的鋼刀,一下分散開來,把兩匹馬圍在中間。
  錦衣相公早已嚇得臉色發白,坐在馬上,幾乎要跌下馬來,上下牙齒在打戰,抖索著道:「你……你……們這……這是干……干……什麼?」為首的蒙面漢子大聲晚道:「少廢話,快下來,大爺們要財不要命,要命的就留上金銀財寶,大爺還可刀下留情,放你們活著進關去。」
  錦衣公子沒命的應「是」,抱著馬頭,連翻帶滾,跨下馬鞍,怎奈雙腳發軟,沒站的穩,一交跌倒地上。
  稍後的俊俏書僮,也畏畏縮縮地爬下了馬鞍,挨到公子身邊,伸手去扶,一面顫抖道:「公子爺,這可怎麼辦?」
  他也嚇得雙腿發軟,雙手攙扶著公子,但哪能扶得起來?主僕兩人,接在一起,抖作一團。一名蒙面漢子手握鋼刀,虎視耽耽地看著兩人。為首的蒙面漢於早已從馬鞍上取下包裹,打了開來,包裹中除了衣衫,另外還有一個布包,裡面是黃澄澄的五十兩赤金。
  那漢子臉上略有喜色,但瞬即冷冷的嘿了一聲道:「皇城帝都那裡出來的富貴公子,身邊只帶這些金子?叫咱們兄弟如何分法?」
  監視著主僕兩人的蒙面漢子已經走了過去,鋼刀一指,喝道:「快說,身上還有沒有?」錦衣公子一看來勢不對,急忙叫道:「青兒,快……快把你身……身上的銀……銀子拿出來。」俊俏書僮牙齒打戰,抖索著從懷裡摸出幾張金葉子和一些碎銀子,一起放到地上,說道:「都……都在這……這裡了。」監視他們的蒙面漢子獰笑道:「只有這些?」
  俊俏書僮嚇黃了臉,說道:「真……真的沒有了……」蒙面漢子霍地跨上一步,手中雪亮鋼刀作勢晃了晃,一下架在錦衣相公脖子上,冷冷喝道:「要命就快說,還有放在哪裡?」
  錦衣相公給鋼刀這麼往肩頭一擱,一個人早已軟軟的癱瘓在地上,駭得臉無人色,口中有氣無力地叫道:「大……爺……饒命……」俊俏書僮爬在地上,連連叩頭道:「諸位大……大爺,公……公於是回……回京裡去的,帶……帶出來的,都……都在路上……花了,真……真的只有這些了……」為首蒙面漢子獰厲地笑道:「看來你們不見棺材不流淚,大爺……」錦衣相公又急又怕,沒命地叫道:「饒……命,饒命……」就在此時,但聽「叮」的一聲,架在錦衣相公頸上的鋼刀,突然一震,跳了起來,那漢子口中「啊」聲未已,鋼刀已經脫手震飛出去。緊接著但聽有人冷哼—聲,說道:「大膽強徒,居然敢在京錢附近,攔路搶劫?」
  錦衣相公坐在地上的人,目中不由得飛閃過一絲異采!這時天色已經微見黃昏,幾個蒙面強盜突然聽到有人說話,方自一怔,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去,但見從古北口來的大路上,不知何時,負手站著一個紫臉漢子。只要看他風塵滿臉,身上穿的一件藍布長衫,已經洗得快要發白,定然是個十分落魄的人。
  為首蒙面漢於厲聲喝道:「朋友是哪一道上的人?」藍衫漢於傲然道:「我不是哪一條道上的人。」
  為首蒙面漢子瞅了藍衫漢子一眼,冷冷地道:「光棍不擋財路,朋友不像是本地人,我勸你少管閒事,快給我滾吧!」藍衫漢子朗笑一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看不慣你們恃強凌弱,攔路打劫。」為首的蒙面漢子大笑一聲,道:「好小於,也不睜亮招於瞧瞧,你大概沒聽說過古北口七雄吧?」左手一揮,立時有兩個蒙面漢子掄刀撲了過去。
  錦衣相公看的大吃一驚,急叫道:「你們不可殺人?」藍衣漢子微曬道:「你們只上來兩個,只怕不成。」在他說話之時,兩個蒙面漢子已撲到他身前,一言不發,掄刀就砍,兩柄雪亮的鋼刀,劃起兩道懾人寒鋒,一左一右夾擊劈到。
  藍衫漢子連正眼也沒望他們一眼,身子不閃不避,直等刀鋒及身,才右手一探,抓住右首那人的執刀手腕朝左帶去。右首那人根本連看也沒看清楚,連刀帶人,朝左衝去,鋼刀橫推,「噹」的一聲,正好架住了左首那人劈來的刀勢。兩人全被藍衫漢子這一招震得虎口生痛右臂發麻,幾乎抓不住刀,各自後退了兩步。這兩人第一招上就吃了大虧,自然不肯甘心,口中同聲暴喝,再次掄刀飛撲,夾擊過來。
  藍衫漢子冷喝道:「不知進退的東西。」身形一個飛旋,右足橫掃而出。這一下,快得口同電閃,兩個蒙面漢子還未近身,就被掃到,但聽「砰」「砰」兩聲,兩條人影,就像皮球一般,被踢得飛出去一丈開外。背脊落地,一下摔在山石之上,還骨碌碌的滾了一陣,頭雖沒有摔破,全身骨頭,就像砸散了一般,口中直喊著「哎喲」,就是爬不起來。
  為首的蒙面漢子看得又驚又怒,手中鋼刀一緊,厲喝道:「大家一起上,剁了這小於。」五個蒙面漢子剎那間一齊圍了上夫,刀光在日漸昏暗下來的暝色之下,依然熠熠生寒。錦衣相公和俊俏書僮都已站了起來,臉上已無半點驚懼之色!
  這回主僕兩人看得清清楚楚,五個蒙面漢子就像五條餓虎,一聲吆喝,以撲羊之勢,朝藍衫漢於掄刀猛砍!藍衫漢子氣度從容,雙手開闔之間,右手已經拍在搶先撲到的那個為首蒙面漢子左肩之上,為首那人悶哼一聲,整個人就離地飛起,「叭達」一聲,摔出數丈之外。左手一把抓住另一個人的脈門,舉刀朝第三個撲來的人刀上磕去,但聽「噹」的一聲,第三個人鋼刀立時脫手飛出,五指一鬆,被扣住手腕的漢漢子,一個狗吃屎,朝地上跌撲下去!他只不過右手一拍,左手一抓,一鬆,就解決了三個,再一旋身,右手頂肘,撞在第四個人的肋下。那人也是一聲悶哼,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七八步,痛得彎下腰去。左手一抖,袖角迎著第五個人的鋼刀捲去,這下更絕,鋼刀劈砍之勢,何等兇猛?但不知怎的,竟被他一記「流雲飛袖」捲個正著,鋼刀居然「呼」的一聲,化作一道白光,飛上三丈多高,直向林中落去,執刀的人,被震得虎口流血,急急往後躍退。
  這一段話,作者要分開來說,就覺得時間稍長,但事實上,藍衫漢子只不過揮手之間的事。在錦衣相公主僕看去,五個強盜聲勢洶洶圍住了藍衫漢子掄刀猛撲,但只一撲即散。
  藍衫漢子也並不追擊,只是負手而立,朗笑一聲道:「古北口七雄,原來也不過如此,今日只是給你們一個教訓,再敢作殺人越貨的勾當,給我碰上了,就沒這般便宜了。」
  那為首蒙面漢子爬起身來,一言不發,朝六個弟兄揮了揮手,大家抬起鋼刀,沒精打采的跟著他們老大就走。俊俏書僮一看強盜逃走,不待吩咐,就去收拾散亂在地上的金銀衣物。
  錦衣相公長長的鬆了口氣,急步朝藍衫漢子迎了上去,作了個長揖道:「兄弟途遇強盜,幸蒙兄台仗義相救,活命大恩,不敢言謝,請受兄弟一拜。」
  藍衫漢子連忙還禮道:「公子言重,這班亡命之徒,膽敢在京畿附近劫掠行旅,實在是膽大妄為已極。在下既然遇上,懲暴除惡,正是我輩江湖人的本色,些許微勞,何足掛齒?諒他們鎩羽而去,不敢再來。公子前途珍重,在下還得趕路,告辭了。」說完,拱拱手,轉身欲走。
  錦衣相公慌忙叫道:「兄台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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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42:30 |只看該作者
  監衫漢子腳下一停道:「公子還有什麼見教?」錦衣相公含笑道:「兄台行俠仗義,實乃古人所謂遊俠之流亞也。兄弟少讀太史公《遊俠列傳》,嘗竊慕其人,但以為當今之世,不可能有這樣的入,今天遇上兄台,真是三生有幸。此時天色已黑,兄弟已不能進關,前面不遠,就是鞍匠屯,兄台就是急於趕路,也得找著宿頭。兄弟意欲邀兄台小飲數杯,也聊表仰慕之忱,不知兄台肯折節下交否?」口中說著,一雙精瑩目光之中,滿是希冀之色。
  藍衫漢子看他說得誠懇,不覺淡然一笑道:「公子這般說法,在下如何敢當?在下就是要趕去鞍匠屯投宿的,公子盛情見邀,在下若是再要推辭,那就不通人情了。」
  錦衣相公大喜過望道:「兄台不棄,這太好了。」他望望藍衫漢子,又道:「咱們萍水相逢,撇開兄台救命之恩不說,總算有緣,兄台這公子的稱呼兄弟無論如何不敢當,俏蒙不棄,咱們就兄弟論交,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藍衫漢子道:「在下江湖草莽之人,如何……」錦衣相公不待他說下去,就攔著道:「兄弟傅格非,兄台不嫌棄的話,就叫格非好了,不知兄台大名?如何稱呼?」
  藍衫漢子道:「在下林子清。」
  傅格非喜道:「原來是林兄,天色已暗,咱們快走了。」林子清道:「博兄請上馬吧!」傅格非哪肯上馬,笑道:「這裡離鞍匠屯不遠,小弟難得遇上林兄,咱們還是邊談邊走吧!」
  —面回頭朝俊俏書僮吩咐道:「青兒,你帶著牲口,先趕去屯上,要萬安棧騰出兩間清淨房間,準備幾樣下酒的好菜,今晚我要和林兄痛痛快快的喝幾杯。」
  俊俏書僮一連答應了兩聲「是」,就翻身上馬,騎著青鬃馬,牽著紫騾馬,當先朝大路上馳去。傅格非卻陪同林子清邊談邊走,沿著大路緩緩行去。林子清但覺這位少年公子不但舉止斯文,談吐清秀,書也讀得不少,學問極為淵博,倒也談得十分投機。到了鞍匠屯,已是上燈時候。
  小街上店舖都已關上了門,只有幾盞疏疏落落的昏黃燈火夜晚風中晃曳,那是萬安棧和一家茶館。這裡雖是一個小小鎮集,因它正好在古北口和灤平之間,許多趕不上路的行旅客商就在屯上歇腳。因此這條小街上倒也生意興隆,著實熱鬧。
  晚上大家落了店,就去泡泡茶館,當然還有賭和女人。萬安棧有普通客房,也有兩三間清淨的上房,那是備過路的達官貴人臨時休息之用。前面臨街是飯店,規模雖不甚大,也有七八張桌子。今晚,萬安棧的三間上房,全給傅公子包了。
  俊俏書僮和一名夥計就站在飯店門口,一眼瞧到公子隨著林子清走來,立即趕上幾步,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把房間定好,酒菜也已準備好了,就請公子入席。」夥計立即迎了上來,連連躬腰道:「二位公子爺請。」傅格非側身道:「林兄請。」林子清略為謙讓,兩人一齊跨進店堂,但見只有幾張桌上,疏朗朗坐著四五個食客。中間一張方桌上,早已放好兩副杯筷。夥計和青兒領著兩人入席。
  鞍匠屯的飯店,白天打尖的人多,晚上難得有貴介公於宴客,自然奉承周到,兩人才一坐下,就有店伙送面巾、送茶水,忙個不停。
  傅格非取起茶盅,喝了口茶,一面抬頭笑道:「林兄此次出關,不知是到哪裡去的。」林子清也舉起茶盤,喝了口茶,道:「熱河。」傅格非又道:「林兄去熱河有何公幹?」林子清道:「在下有一位世叔,在熱河開設鑷局,專走關外諸省,在下浪跡江湖,一事無成,才想去他鏢局看看。」傅格非看了他一眼,臉上不禁流露出惋惜之色。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試探著道:「以林兄一身所學、去投效鏢局,豈不埋沒人才?」林子清淡然一笑道:「在下一個江湖人,只有在江湖上謀出路,除了干鏢局這一行。還有什麼可以於的?」
  傅格非道:「小弟和林兄,雖是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兄弟論交、林兄如願意到京都去,小弟或可效勞。」林子清微微搖頭,笑道:「傅兄盛情,在下十分感激。京都富貴繁華之地,對在丫這樣的江湖人,未必適合。」說到這裡,三名店伙,已經陸續送上酒菜。青兒取過酒壺,替兩人面前斟滿了酒。
  傅格非舉杯道:「林兄救命大恩,小弟不敢言報,這杯水酒,是小弟敬林兄的,也是慶賀咱們萍水訂交,小弟先干了。」說完一飲而乾。
  林子清和他對於了—杯,說道:「咱們既已訂交,博兄再說救命之恩的話,那就俗氣了。」
  傅格非爽朗—笑道:「林兄說的是,小弟該罰。」青兒替兩人斟滿了酒,他果然舉杯又乾了一杯,抬眼問道:「林兄府上還有些什麼人?」林子清道:「寒舍只有家母一人。」
  傅格非眼珠一轉,又道:「林兄貴庚多少,還未成親麼?」他兩杯下肚,一紅核臉,已經有些熱烘烘的起來!林子清道:「在下虛度二十四,落魄江湖,哪有妻房?」博格非忽然笑了笑道:「林兄長我四歲,我該叫你大哥才是。」
  他沒待林子清開口,接著道:「林兄一表人才,文可濟世,武足安邦,決非池中之物,小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林子清笑道:「傅兄但說何妨?」
  傅格非道:「小弟有一個舍妹,今年十九,小弟不敢誇口,也足以稱得上才貌雙全,林兄如果不嫌棄的話,小弟願意全力促成……」林子清慌忙搖手道:「傅兄說笑了,在下一個江湖人,怎敢高攀?」
  傅格非正容道:「林兄怎好如此妄自菲薄?英雄不論出身低,小弟說過,林兄決非池中之物,舍妹如能有林兄這樣一位英雄夫婿,是她的造化。」林子清苦笑道:「傅兄過獎,此事萬萬不可再提,在下……」恰好店伙又送上菜來,傅格非望著他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說下去。
  酒菜陸續的上來,已經擺了滿滿一桌。雖然說不上山珍海味,但做得口味極佳,在一個小屯的飯店裡,能做出這樣的菜看,已算是上等筵席了。
  林子清看看滿桌菜餚,說道:「傅兄何用點上這許多菜餚?」
  傅格非格地笑道:「小弟得和林兄訂交,這是小弟有生以來唯一值得慶賀之事,小弟還嫌這些菜太少了呢!」林子清感動地道:「傅兄把在下說得太好了。」
  傅格非已經有了幾分酒意,臉上一片緋紅,雙目斜眠,問道:「古人謂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小弟把林兄視作知己,不知林兄是否也把小弟當作知己?」林子清道:「傅兄把在下視作知己,在下自然也視傅兄為知己了。」
  傅格非雙目乍睜,說道:「這是真心話?」林子清道:「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在下說的自然是真心話了。」
  傅格非舉起酒杯,朝林子清道:「來,林兄,咱們乾杯。」一口喝了下去。林子清又和他對乾了一杯。
  傅格非道:「林兄,小弟今晚真是高興極了!」他一手取起酒杯,忽然「噫」了一聲,回頭道:「青兒斟酒呀!」青兒一手執壺,遲疑了下,說道:「公子,你平日不善飲酒,喝得已經差不多了。」傅格非道:「誰說我醉了?你快斟酒,我還要和林兄再喝三杯。」
  林子清也看得出來,傅格非確實已有幾分酒意,忙道:「傅兄原諒,在下也不勝酒力了,前人有兩句話:怡然恰好微醺處,爛醉如泥俗了人,咱們莫作俗人。」傅格非這才點點頭道:「林兄說的也是。」
  店伙送上兩碗麵來,林子清把一碗麵吃了。博格非只挑著麵條,吃了幾口,便自停筷。
  一名店伙趕忙送上熱面巾。博格非吩咐道:「青兒,今晚菜做得還算不錯,你給我重賞夥計。莫忘了廚下司務的一份。」
  青兒應了聲「是」,說道:「公子和林爺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是否要回房休息?」傅格非點頭道:「林兄明日一早還要趕路,自該早些休息了。」
  青兒道:「小的領路。」林子清道:「傅兄貴介尚未用飯,還是要夥計帶路就好。」
  其實不用他說,兩名夥計,早已掌燈在邊上伺候,聞言連忙陪笑道:「是,是,管家只管請用飯,二位公子,請隨小的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客店夥計何等勢利,話聲一落,立即一前一後提燈照路,引著兩人往後進而來。到得上房,打開房門,點起燈盞,才欠著身讓兩人入內。一名夥計立即沏了兩壺茶送上。
  傅格非興致雖好,但酒量不大,此刻經風一吹,他自己也感到確實有些醉了,一手扶門,說道:「林兄還沒有醉,小弟倒確是不勝酒力了,真是遺憾得很,小弟失陪了。」
  林子清道:「傅兄請休息吧?」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林子清起床之後,披著衣服,開出門去,只見一名店伙手中拿著一封信,站在門口伺候。一見林子清出來,立即走上一步,陪笑道:「林爺起來了,傅公子吩咐小的,在這裡等候,有一封信,務必親手交給你老。」說著雙手呈上書信。
  林子清接過書信,只見信封上寫著:「面呈:林兄親啟。」字樣,不覺問道:「傅公子呢?」店伙道:「傅公子說有急事,天還未亮,就已經走了。」
  林子清心中暗自覺得奇怪,昨晚他並末向自己提起,何以走的這般匆促?一面點頭道:「好。」店伙陪笑道:「傅公子留下了一頭牲口,備林爺乘坐,就在店外伺候。」
  林子清又點了點頭。
  店伙巴結的道:「林爺如果沒有什麼吩咐,小的給林爺去打臉水。」
  林子清又點點頭,就回身進房,隨手撕開封口,抽出一張信箋。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筆娟秀的字體,寫道:「書奉子清吾兄賜鑒:萍水訂交,快慰生平,兄實小弟一生中唯一知己,惟弟因事,五鼓即行,未忍擾兄清夢,仁立門前,依依者久之。今日一別,末□何時,方得與兄把晤也。兄去熱河,如鏢局中未能得展長才,弟與當地都統,誼屬世交,特備介函一通,兄不妨一試。留劣馬一匹,金五十兩,非敢言贈,聊壯行色耳。臨書依依,不勝別緒離愁,奈何?諸維珍攝,小弟傅格非頓首拜上。」這封信寫得情文並茂,別情婉約。
  林子清看完這封信,暗暗忖道:「他和熱河都統,誼屬世交,他莫非是旗人?」
  再看信封內,果然折著另一個封信,上面寫著:「面陳傅都統親啟」。這口氣不太客氣,再看信封並末封口。林子清愈覺驚疑,順手取出信箋,只見上面寫了寥寥幾字,那是:「茲介敝友林兄子清前來,務希妥為照料,感同身受。」下蓋了一顆小小朱鈴,仔細一看,果然是兩個滿字。這封信,和他寫給自己的一比,一封文字之中,流露出無限友情,一封字行之間,卻似上司對下屬的口氣!傅格非,他會是誰呢?正好店伙送來臉水,林子清依然把信箋折好,收入懷中,盟洗完畢,吃過早點,就朝外行去。
  店帳不用說,傅格非早已會過了,店外,果見一名夥計,牽著那匹青鬃馬,在那裡伺候。看到林子清,立即哈著腰道:「林爺請上馬。」鞍頭果然掛著一個沉甸甸的紫色小包裹,正是昨晚那個為首的蒙面強盜打開來過的五十兩赤金,難怪店伙一直牽著馬在伺候。林子清雖覺受之有愧,但也只好受了。當下隨手取下一錠碎銀,賞給店伙,就跨上馬鞍,策馬而去。
  承德府,舊稱熱河,瀕熱河西岸,為一秀麗的山城。
  清康熙四十二年,建「避暑山莊」於此,亦稱熱河行宮,建築雄麗,極湖山亭台之勝。
  承德雖是一個山城,卻是府會所在,不,皇帝老兒避暑和木蘭秋狩的地方。市容繁華,縱然比不上京都,也不輸各地省會。尤其這裡是漢、滿、蒙、回、藏各族的人都有,在街上熙攘往來,服飾語言各殊,卻能相處融洽,各做各的買賣,互不相干,也沒有半點歧視。這座城,就像五種民族的大雜院,這種情形,更非內地各省所能看到。
  整座承德府城,要算西門大街上最為熱鬧,商肆相比,茶樓,酒館,三步五步,就有一家,這是因為這裡是出古北口第一個大城市,往來的商賈旅客,都要在此歇腳打尖,市面自然就越來越繁榮了。
  西門大街上,有一個小橫街,叫做探花坊。據說從前出過一個探花,街口還豎立著一座石牌坊,但如今大家都不叫它探花坊;改稱客棧胡同了。那是因為這條小橫街上都是客棧,如果有不知道路的人,問某某客棧在哪裡,人家就會指指小橫街說:「客棧就在那胡同裡。」於是客棧胡同就這樣出了名。客棧胡同,客棧少說也有八九家之多,其中以東昇棧的規模最大,七間門面,有幾進深,不但房間好,招待好,前面一座金碧輝煌的東昇廳酒菜更好。就算不是住店的客人,也要上這裡來小酌一番。如果說全城是西門最熱鬧,那麼客棧胡同,是西門最熱鬧的所在了。客棧胡同八九家客棧,據說要東昇棧客滿了,才輪得到其他客棧,但其他的幾家,也天天客滿。同行自然也嫉妒它,但東昇客棧的老闆,長袖善舞,來頭不小,不但在熱河地面上吃得開,在官場中也兜得轉。諸如熱河都統衙門,道台衙門和行宮侍衛營,都有交情,據說連京城裡,都有扎硬後台。照說,這樣一位財勢渲赫的人物,應該是熱河城裡家喻戶曉、盡人皆知的人了,但說來奇怪、連東昇客棧的人,除了只知道他們老闆姓乾,旁的就一無所知。
  乾老闆好像是神秘人物,當然也很少有人能夠看到他。於是有人猜測,東昇客棧是京裡某一權相開的,所謂乾老闆,只是他家裡的一名家奴而已。這當然是猜測而已,誰也不能證實。
  這天的午牌時光,東昇客棧門前來了一位紫臉漢子,看他年紀,約莫二十三四,身上穿一件藍布長衫,已經洗得快發白了,但他騎的一匹青鬃馬,卻是相當神駿,一望而知是一個江湖人。
  門口的小廝接過馬匹,一名店伙就迎了上來,含笑道:「客官要住店,還是打尖休息?」紫臉漢子道:「住店。」
  店伙連連拾手道:「客官請進。」紫臉漢子跨進店堂,那店伙又道:「客官要上房,還是要普通房間?」紫臉漢子道:「上房。」
  店伙聽說他要住上房,臉上笑意更深,躬身應「是」,一面陪笑說道:「客官尊姓大名,從哪裡來的?」紫臉漢子怫然道:「住店還要報姓名來歷麼?」店伙連忙陪笑道:「客官莫要誤會,這是官府昨晚出的告示,凡是授店的往來旅客,都得填寫姓名來處,每逢秋狩時候,都是如此,老客人都知道,客官大概還是第一次到熱河來吧?」
  「原來如此。」紫臉漢子神色釋然,接著道:「好,在下林子清,從江南來,這樣夠了吧?」店伙陪笑道:「你老好說。這是官樣文章,大家應付應付罷了,你老請隨小的來。」說完,領著林子清朝上房行去。
  東昇棧的上房,當真稱得上等房間,地方寬敞,窗明几淨,陳設雅潔,榻上被褥全新。
  店伙陪笑道:「這房間客官還滿意麼?」
  林子清點點頭,舉步跨了進去。
  店伙立即沏了一壺香茗送來,一面伺候著道:「客官還有什麼吩咐麼?」
  林子清一面喝了口茶,搖頭道:「沒有了。」店伙退出,隨手帶上了房門。
  林子清在榻上躺了一會,然後開門出去,緩步走入東昇樓,點過酒菜,吃了午餐,才向櫃上問了吉祥街的走法,飄然出門而去。
  吉祥街已經快要接近小南門,地方比較清靜,除了一家書肆和一家雜貨鋪之外,整條街上就沒有第三家鋪於。林子清原是打聽好了來的,自然並不意外,他在街上故意裝作來回找尋模樣,最後才緩步跨進書肆,朝店中一位掌櫃模樣的老者拱拱手道:「老丈請了。」
  那老者正在門口一張籐椅上吸著旱煙,抬眼望望林子清,才含笑道:「相公要買什麼書?」林子清道:「在下不是買書來的,在下想請問老丈一聲,這條街上,有一家鎮遠鏢局,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那老丈又望了他一眼,說道:「客官大概剛到熱河來的吧?鎮遠鏢局已經收歇了。」林子清微感錯愕地道:「鎮遠鏢局已經收歇??」
  那老者道:「這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老鏢頭林長慶過世之後,僳局就收歇了。」虎鞭龍爪林長慶,在北五省算得是一位響噹噹的人物,鎮遠鏢局的龍虎旗遠走關外,三十年來,從未出過一點漏子。
  林子清臉上有些失望神色,拱拱手道:「多謝老丈。」回身朝外行去。
  一連兩天,林子清住在客棧裡,閒著無事,就往街上到處逛逛。
  這是第三天午後,他回到客棧,一進門,就見一名夥計迎著陪笑道:「林爺,上午有一位任爺,前來找你,小的回說你老出去了,那任爺說,下午再來。」
  林子清覺得奇怪,自己在熱河並無熟人,更沒有姓任的朋友,當下問道:「他有沒有說他叫什麼名字?」店伙道:「沒有,那位任爺只說是你老的朋友。」
  林子清沉吟道:「奇怪,在下這裡並無姓任的朋友。」店伙陪笑道:「也許你老忘了,好在他說下午還會來呢。」
  林子清漫應了一聲,就緩步回房。店伙替他沏了一壺熱茶送上,才行退出。林子清不知這姓任的是什麼人,他找自.己又有何事,隨手倒了一盤茶,剛在窗下坐下。
  只聽門上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房門啟處,那店伙探進頭來,含笑道:「林爺,那位任爺又來看你老了。」
  林子清站起身,就聽門口店伙的聲音道:「任爺,你請。」接著就見一個身穿藍緞長袍,年紀五旬左右的人,緩步從門外走入,林子清只覺和他素不相識,但人家既然走了進來,不得不拱手肅客。
  藍袍老者不待林子清開口,就呵呵一笑,拱手道:「這位大概就是林大俠了?」林子清道:「在下正是林子清。」
  藍袍老者笑道:「兄弟任紫貴,上午趨遏未值,敞東翁慕賢若渴,午飯甫畢,又敦促兄弟前來,這回總算遇上林大俠了。哈哈,見面勝如聞名,得瞻芝宇,真乃快慰生平!」林子清看他滿臉堆笑,滿口恭維之言,心頭更覺納悶,慌忙抱拳道:「任老丈過獎了,上午在下有事外出,蒙枉駕見訪,未能迎逐,深以為歉。任老丈快請坐了再說。」說罷,連連抬手。
  兩人在窗前分賓主落座。
  林子清倒了一盞茶,道:「任老丈請用茶。」
  任紫貴雙手接過,堆著笑道:「不敢,不敢。」林子清道:「任老丈枉顧必有見教。」
  任紫貴輕咳一聲道:「兄弟在都統府忝掌文櫝,奉敝翁之命,特來向林大俠致候。」原來他是都統衙門的師爺。
  林子清肅然道:「原來任老丈是督署文案夫子,在下失敬之至。」
  任紫貴大笑道:「林大俠這麼說,那就見外了。敝東翁昨晚接到福邱來函,才知林大俠已經到了熱河,今日一早,就要兄弟前來促駕。熱河雖是小地方,但林大俠到了這裡,就是敝東翁的貴賓,說什麼也不該住在客棧裡了。」林子清心裡已經有些明白,所謂福邱來函,準是傅格非寫來的無疑,一面連忙拱手道:「任老夫子言重,在下前來熱河,原是投奔一位世叔而來,些許私事,怎敢有瀆都統大人?」
  任紫貴道:「福邱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林大俠有一位世交在熱河開設鏢局,曾邀林大俠相助,因此不願在京供職,是欲全令大人和令世叔的交誼。但以林大俠一身所學,如果忍令終老江湖,實在太可惜了。函中諄諄囑咐敝東翁,務必延攬英才,兄弟來的時候,敝東翁已在花廳仁候,渴欲和林大俠一晤,林大俠此時就動身如何?」林子清躊躇的道,「在下一介武夫……」
  任紫貴沒待他說完,笑道:「林大俠又來了,敞東翁是福鄖的舊屬,林大俠是福邸交下來的人,原是一家人,再說這些話,就生分了。」說到這裡,已經站了起來,笑道:「林大俠,咱們走吧,別讓敝東翁等急了。」林子清經他一再敦促,只得跟著站起,說道:「任老夫子這麼說了,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任紫貴呵呵一笑道:「林大俠又客氣了,哈哈,說真的,不知怎麼回事兒,咱們雖然第一次見面,多談了也不過幾句話,兄弟就覺得跟林大俠一見如故,十分投緣。」林子清道:「這是老夫子看得起在下,以後還要老夫子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任紫貴臉有喜色,連連笑道:「咱們一見如故,今後應該互相關照才是。」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又道:「林大俠這老夫子的稱呼,兄弟愧不敢當,咱們一見如故,又這麼投緣,兄弟癡長你林大俠幾歲,這樣罷,你瞧得起兄弟的話,就叫我一聲老哥哥,我稱你一聲老弟,不知林大俠意下如何?」林子清道:「者哥哥厚愛,在下敢不從命?」
  任紫貴更是欣喜,一把抓住林子清的手,說道:「就憑你老弟這句話,我這老哥哥是做定了。」兩人邊說邊走,出了店門,只見一名戈什哈站在門前,牽著馬在伺候。店中小腸一見林子清和任紫貴一齊走出,也立即替他牽來了青鬃馬。
  任紫貴由戈什哈扶上馬鞍,等林於清上了馬,在馬上拱拱手道:「林老弟,老哥哥替你帶路。」說罷,揮了揮手。
  戈什哈牽著馬匹先走,林子清跟在他馬後而行。他們一路沿著大街朝南行駛,走了不過盞茶工夫,便已抵達都統府。但見大門前高大的旗桿上,高懸著帥旗,階上挺立八名戈什哈,掛著綠鯊皮腰刀,看去好不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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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平步青雲

  兩人下馬之後,任紫貴抬手肅客,領著他從右首邊門而入。幾名戈什哈眼看任師爺對——個連身上藍布長衫都快要洗得發白的少年如此敬重,心裡都暗暗納罕不止。進入邊門,是一條長廊,通向二門,門前站著兩名戈什哈,看到任紫貴,一齊立正行禮。任紫貴連頭也沒點一下,領著林子清直往裡行,經過簽押房,再折入一條「之」字朱欄的長廊。廓外花木扶疏,廊簷下掛著幾隻鳥籠,使人覺得有鳥語花香之感。
  任紫貴邊走邊道:「督帥此刻大概在書房中了,老哥哥帶你到書房裡去。」
  林子清低聲問道:「老哥哥,在下直到此時,還不知道督帥姓氏名諱呢!」任紫貴低聲道:「督帥姓傅,和福邸同宗,印諱敏泰。」接著說道:「督帥是在書房裡批閱公事,這是機要所在,但也可免去許多官場禮數。平日很難得在這裡見客,這是沒把你老弟當外人看。」林子清道:「這是督帥厚愛。」
  說話之間,已經走到書房前面,但見一片花圃前面,一排五橡精舍,畫棟雕樑,十分富麗。此刻湘簾低垂,靜得不聞一點聲音。四扇雕花落地長門,左右也站著兩名戈什哈。
  任紫貴走近門前,腳下一停,低聲道:「老弟請稍待,老哥哥向督帥報個信。」說到這裡,身子不由的直了直,然後輕咳一聲,朝裡躬躬身道:「屬下任紫費陪同林子清晉見督帥。」
  話聲方落,只見一名青衣長隨疾趨而出,朝兩人打了個揖,說道:「大人有請。」任紫貴連忙一抬手道:「林老弟請。」林子清道:「在下初來,還是老哥請先。」任紫貴微微一笑道:「督帥為人很隨和,老弟不用太拘束。」說完,領著林子清朝裡行去。
  進門,是一間擺設精緻、十分寬敞的大客室,裡首是一道雕花月洞門,才是書房。
  這時正有一個濃眉鷂目、面貌白哲的老者,緩步從門中走出,此人不用說,就是傅都統無疑!他身上雖然只穿了—襲便服,但只要看他那副大模大樣的神氣,確有幾分逼人的威儀。
  任紫貴謊忙躬躬身,指著林子清道:「稟大人,這位就是林子清壯士。」林子清跟著作了個長揖,道:「草民林子清見過督帥大人。」
  博都統一雙鷂目,朝林子清上下打量了一眼,白哲的臉上飛綻起一絲笑容,點點頭,拍手道:「林壯士不可多禮,請坐。」隨著話聲,己踱到上首一張錦披靠椅上坐了下來。
  林子清欠身道:「大人面前,草民怎敢……」傅都統沒待他說下去,就道:「林壯士不用客氣,這是老夫書房,老夫也不喜俗禮,只管請坐。」任紫貴在旁道:「是啊,督帥大人最是隨和,林壯士請坐了好說話。」林子清謝了坐,才在傅都統下首的一張椅子坐下。
  傅都統治目道:「紫貴,你也坐下來。」任紫貴應了聲「是」,就在林子清下首落座。長隨替兩人送上細瓷茗碗,立即垂手退去。
  傅都統目光一拾,伸手模著他兩撇鬍子,含笑道:「老夫昨晚接到福邱來函,才知林壯士已經到了熱河,據送信的張保說:林壯士此次是來看在熱河開設鏢局的一位令世叔來的?」林子清忙道:「是的。」
  傅都統又道:「林壯士令世叔,是哪一家鏢局?」林子清欠身道:「回督帥,草民世叔,在熱河開設鎮遠漂局。」博都統「哦」了一聲道:「你說的是虎鞭龍爪林長慶。」他回過頭去,朝任紫貴道:「林老鏢頭好像替咱們衙門裡當過差。」任紫貴連忙欠身道:「是,是,鎮遠鏢局護送過兩次貢品,是林老鏢頭親自去吉林接過來的。」
  傅都統從鼻孔裡輕輕「哦」了一聲,又轉過臉來,朝林子清道:「老夫對林老鏢頭還有些印象,他是林壯士一族的?」林子清道:「不,他和先父只是道義之交。」傅都統道:「你打算在他鏢局裡做事?」
  林子清道:「今年五月間,他曾捎信給草民,要草民到熱河來,但前天草民找到吉祥街去,鏢局已經收歇了,據說林鏢頭在兩個月前逝世,舉家遷回原籍去了。」傅都統摸摸他的八字鬍子,問道:「福邱格格特地要張保趕來,向老夫極力推薦林壯士,就是因為林壯士一身所學,終老江湖,未免可惜。如今鎮遠鏢局既已收歇,林壯士不妨在老夫衙門中暫住,容老夫查查,哪裡有較好的缺,自會給林壯士安排。」
  「福邱格格」這幾個字鑽進林子清的耳朵,不覺一怔!他聽他們口中一再提到「福邸」,根本不知「福邱」是誰?格格是滿語公主或郡主之稱,傅格非他……不錯,他姓傅,名字中故意用一個「格」字,明明就是格格了!林子清的臉有些紅了!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任紫貴看他沒有向督帥致謝,心頭暗暗替他著急。
  傅都統卻望著林子清微微一笑道:「老夫曾聽張保說,格格還寫了一封親筆函要林壯士來找老夫,若是換一個熱中名利的人,不待老夫去請,早就來找老夫了。只此一點,足見林壯士敝履功名,更是難得!」
  人家已經說出來了,林子清不得不把傅格非的信拿出來,他顯得有些尷尬,囁嚅說道:「草民是因那位世叔既已逝世,此地舉目無親,不想再作淹留,故而不曾晉遏督帥投書。」說著雙手呈上書信。他雖然猜到傅格非可能就是傅都統口中的福邸格格,但在沒有確實以前,他不敢說傅格非,也不敢提格格二字。這話說得很技巧。
  博都統接過書信,呵呵笑道:「這是諸諸亮薦龐統,不是老夫問你,還不肯拿出來呢!」滿人大員中,許多人都熟讀《三國演義》,就自詡為有經世之才了。林子清連說「不敢」。
  傅都統已經抽出一張信箋,只看了一眼,就朝任紫貴蕪爾笑道:「昨晚張保送來的那封信,說得雖然懇切,老夫認得那是華師爺的筆跡,這才是格格的親筆函。她小的時候時常爬在老夫背上當馬騎,這筆字,老夫一眼就看得出來。」他以格格把他當馬騎為榮,那正顯示出他是福邸的老人。隨著話聲,隨手把信箋朝任紫貴面前遞去,接著說道:「紫貴,你替老夫想想看,把林老弟安插到哪裡最恰當?這是格格交下來的,你可替老夫多用點心。」他忽然改口了,「林壯士」變成「林老弟」。這是因為傅格非的信上稱呼「敝友林兄子清」,口氣對林子清十分客氣,他自然要拉近關係。
  任紫貴恭敬地雙手接過信箋,口中連聲應「是」,看過信箋,一手捻著幾根蒼須,沉吟了下,才欠身道:「屬下有個主意,不知督帥意下如何?」
  傅都統道:「你說來老夫聽聽。」任紫貴道:「咱們衙門裡不但沒有空缺,就是有,也職位較卑,委屈了林壯士……」
  傅都統微曬道:「熱河城裡,還有高過咱們這裡的職位麼?」任紫貴陪笑道:「這是督帥一人的爵位高,就是行宮裡的統帶,也不過掛了副都統銜。下屬之意,如把林壯士調到行宮侍衛營去,第一,那不是地方機關,見官大一級,職位清高,在宮裡當差,名聲也好聽。第二,除了每年皇上避暑和木蘭秋狩,平日很少有事,豈不強過在咱們衙門裡當差?而且督帥對福邸格格,也有了交待。」
  傅都統連連點點頭,笑道:「這主意不錯,老夫倒是沒有想到。」接著問道:「行宮有缺?」任紫貴道:「東西兩營,各有三個隊,每隊各有大領班一人,二領班一人,每隊三班,各有領班一人……」
  傅都統一揮手道:「你去查查,有沒有大領班、二領班出缺的?就要戚統帶派一個給林老弟,說是福邸交代的好了。」任紫貴慌忙湊著道:「大人今晚不是要替林壯士接風麼,下屬之意,順便著人去把戚統帶請來,督帥當面交待,不是更好麼?」
  他這是趁風使帆,對林子清算是送足了人情。
  都統額首道:「你這就打發人去請戚統帶來一趟好了。」
  任紫貴應了聲「是」,起身往外行去。
  林子清惶恐地欠欠身道:「督帥厚愛,草民但求一枝棲身,職位如果太高了,恐難服眾。」
  傅都統摸著鬍子,笑道:「林老弟只管放心,別說福邸交代下來的事,就是老夫派的人,誰敢不服?此事老夫自有安排。」林子情感激地欠身道:「督帥成全之恩,草民沒齒不忘。」
  傅都統笑道:「福邸多羅格格,不但是成親王的義女,而且還是東宮侍讀女官,極有可能被選為東宮王紀,老弟有格格替你說話,還怕不飛黃騰達?哈哈,老夫是福邱出來的,現在老弟也算是福那的人了,老夫不提拔自己人,還提拔誰?」現在,林子清才聽出來,他門中的「福邸」,是指的福邸王府,難怪聲勢有這般顯赫!(清制,郡王女為多羅格格。)說話之間,任紫貴已經回了進來,朝傅都統拱手道:「回督帥,下屬已要傅安去請了。」
  傅都統點首道:「很好。」任紫貴回身朝林子清含笑道:「督帥大人下午照例都要批閱幾件重要公文,林壯士請到我房裡休息一陣子,今晚督帥還要給你洗塵。」
  林子清站起來道:「督帥賜宴,草民實在愧不敢當。」任紫貴偕同林子清退出書房?引到他的房間,推門而入,一面笑道:「林老弟,這是老哥哥住的地方,就不用拘泥了,請坐。」
  任紫貴的房間,一共是一明一暗兩間,收拾得相當雅潔,外面一間,臨窗一張書案,案頭放置文房四寶和不少書籍。
  林子清道:「老哥哥真是雅人。」
  任紫貴笑道:「一入官場,鎮日裡案牘勞形,哪裡還雅得起來?」
  他朝林子清看了一眼,道:「老哥哥真得恭喜老弟,督帥平日雖極隨和,但也很少對人這般熱絡,今天對你老弟,可真是另眼相看。」
  林子清道:「這是督帥厚愛。」任紫貴接道:「老弟自然看得出來,一面固然是福邱格格的面子,但督帥和老弟一見投緣,也是事實。」
  林子清道:「老哥哥,方才著人去請的是誰?」
  任紫貴道:「那是行宮侍衛營的統帶,姓威名承昌,原是江南人氏,聽說一身武功極高。早歲投效軍營,隨征金川有功,極獲福邱賞識,督帥任御前侍衛領班的時候,他是三等侍衛。後來積功升到這裡行宮侍衛營統帶,很會做官,知道了老弟來歷,不會把你當外人看的。」隨著話聲,站起身道:「老弟稍待,老哥哥進去一下。」
  林子清道:「老哥哥請便。」任紫貴不再多說,舉步朝裡間走去。過不一會,只見他手中捧著一件青綢長衫走出,含笑道:「老弟,這是老哥哥新制的,還沒穿過,你身材和老哥哥差不多,試試看,合不合身?」
  林子清道:「老哥哥這是做什麼?」
  任紫貴道:「今晚是督帥替你接風,老弟乃是主客,在你,固然是英雄本色,布衣可傲王侯。但官場勢利,督帥不是只重衣衫的人,可是督帥的面子,你也要顧到。」
  林子清赧然道:「老哥哥設想周到,令人感激。」任紫貴得意地笑道:「咱們是兄弟,別再說感激的話,你快試試,合不合身?」
  林子清拗不過他,只好脫下身上長衫,從任紫貴手中接過青綢長衫,披在身上。
  任紫貴左右前後,看了一陣,笑道:「正好,老弟這比你自己做的還合身,老哥哥就舉以奉贈。」
  林子清道:「這怎麼好意思?」
  任紫貴道:「又來了,咳,一件衣衫,這又算得了什麼,者弟一身所學,能蒙格格賞識,一定錯不了。只要你肯干,還愁沒有出頭之日?他年飛黃騰達的時候,別忘了提攜老哥哥一把就成了。」林子清道:「這怎麼會呢?飲水還要思源,兄弟真要有這麼一天,可說是老哥哥所賜。」
  任紫貴道:「這個老哥哥可不敢居功,說實在,老哥哥只能替你老弟打打邊鼓而已!」
  兩人談了一回,任紫貴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別讓督帥久候。」當下仍由任紫貴領著林子清,循著長廊,進入西花廳。
  這是一座寬廣的敞軒,畫棟雕樑,金碧輝煌,極為富麗,左右兩邊壁間,各有一道雕花圓洞門,垂著紫絨簾幕。
  兩人剛一跨進花廳,早有一名長隨上來打揖道:「大人己在裡面,請任老爺陪同林爺入內。」任紫貴慌忙領著林子清直趨左首圓洞內,早有兩名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撩起簾幕。
  任紫貴低聲道:「老弟,這回該你先了。」
  林子清急步而入,作了個長揖道:「督帥久候了。」
  傅都統含笑道:「老夫也剛到,你們請坐。」林子清、任紫貴在他下首落座。
  傅都統朝任紫責問道:「紫貴,你要傅安去請戚統帶,有沒有告訴他這裡來便餐?」任紫貴道:「下屬說了。」
  傅都統道:「那他應該來了。」
  話聲甫發,只聽門外響起長隨的聲音說道:「票督帥,戚統帶到。」
  傅都統抬頭道:「有請。」簾幕掀處,但見一個中等身材的老人,穿戴著官服,急步趨入,朝傅都統打下扦去,說道:「卑職叩見督帥。」
  此人年約五旬,貌相清矍,雙顴高聳,一眼就知是個心機深沉的人。他,正是當日絕塵山莊的莊主戚承昌,真正身份是兼熱河副都統銜,行宮侍衛營統帶。
  傅都統只略微欠了欠身,藹然笑道:「承昌,這是花廳,一切俗禮,都可免了,快請坐下。」
  戚承昌「喳」了—聲,直起身來。
  傅都統回頭道:「紫貴,你沒告訴他,今晚只是便餐。」
  戚承昌沒待任紫貴開口,恭聲道:「回督帥,紫貴兄打發傅安傳諭,說是便餐,卑職問過傅安,聽說是督帥替福邸來的人接風,卑職不敢失禮,才公服赴宴。」
  傅都統莞爾笑道:「這就是你自作聰明處,老夫說了便餐,就是家常便飯,何須如此費事?快寬寬衣,老夫再給你們介紹不遲。」
  戚承昌又應了聲「是」,雙手捧下頂戴,寬了外套,早有一名長隨替他接了過去。
  傅都統才伸手一指戚承昌,朝林子清說道:「林老弟,老夫替你們引見,這位就是離宮侍衛營戚統帶。」接著又朝戚承昌道:「這位林老弟,叫林子清,是福邱交待下來的人。」
  林子清、任紫貴在戚承昌進來的時候,早已站了起來,此時經傅都統一說,林子清立即抱拳道:「在下林子清,見過統帶。」
  戚承昌連忙還禮道:「原來是林兄,兄弟久仰。」
  傅都統抬抬手道:「你們都坐下來。」三人告了坐,才依次坐下。
  傅都統從他袍袖中,取出兩封信,隨手朝戚承昌遞去,說道:「承昌,這兩封信,一封是福邸專程派張保送來的,一封是格格親筆,你拿去看。」
  戚承昌雙手接過,依言抽出信箋,神色恭敬地閱讀了一遍,然後依然折好信箋,雙手送還,欠著身道:「林兄既是福邱交下來的人,督帥如有腹案要卑職辦的,但請指示。」
  傅都統藹然一笑道:「你果然猜對了,老夫覺得林老弟是福邱推薦的人,職位太低了,格格的面上不好看,還是安插到你侍衛營裡去,較為適宜。」
  戚承昌道:「督帥吩咐,卑職敢不遵命?只是怕委屈了林兄……」
  傅都統一手摸著八字鬍子道:「你看看侍衛營裡,有沒有二領班的缺,先要他見習見習,以後有機會,你再提他一把。」
  —開口,就要二領班,這下可把戚承昌難住了,但口中不得不唯唯應「是」。
  任紫貴趁機陪笑道:「侍衛營兩營六個隊,一共只有六個二領班,也許戚統帶有困難,下屬之意,何如調一個二領班到都統衙門來當差,不知督帥意下如何?」
  傅都統頷首道:「這可以,咱們第三營有個副統帶缺,你隨便調個二領班來就是了,算起來,二領班調副統帶,還是調升了呢。」
  戚承昌想了想,才搶頭說道:「督帥吩咐,卑職遵辦,那就把侍衛營第一隊的二領班邊鳴吱調來好了。」
  傅都統點頭道:「好,紫貴,你明天就備個公文,把邊鳴歧調到第三營。」一面回頭朝戚承昌道:「林老弟的公文,那就由你去發佈了。」
  戚承昌欠身應「是」,轉臉朝林子清道:「林兄明天就可到離宮報到了。」
  林子清感激的道:「多謝督帥、統帶栽培。」
  任紫貴搶著說:「明天一早,兄弟陪林老弟去報到。」
  這時一名長隨,在門口請示道:「大人可要開席了麼?」
  任紫貴一揮手道:「叫他們開上來好了。」
  過不一會,只見兩名青衣使女鉤起簾幕,雙雙躬身道:「大人請入席了。」
  傅都統首先站起身來,含笑道:「走,咱們出去吧。」
  花廳上早已擺好了四副杯盞,銀燭金盃、牙著玉盞,朱門酒肉,果然彌見奢華!這一席酒,雖是「便餐」,但水陸俱陳,珍饈羅列,賓主盡歡,不在話下。
  第二天一早,任紫貴陪同林子清,騎著兩匹馬朝「避暑山莊」而來。
  避暑山莊依山而起,圈地數十里,圍以清水磚牆,叢竹茂林之間,分置樓台亭榭,瓊樓玉閣,飛棟流丹,極湖山之勝!
  兩人兩騎剛到北城,老遠就看到青山疊翠,樹木蔥鬱,南首山黧間,矗立著品字形的三座宮門,氣象宏偉!
  任紫貴在馬上遙遙指點了下,說道:「林老弟,那裡就是『行宮』了,咱們再過去一段路,就得下馬了。」
  林子清不便多問,只點了點頭。不多一會就到了「文官下轎,武官下馬」處。兩入一齊帶住馬頭,跨下馬鞍,左右首幾間平房中。早已有人迎了出來,朝兩人彎腰行禮,接過馬匹。
  任紫貴拍拍長袍,回頭道:「林老弟,咱們走。」這裡離宮門少說還有半里來路,路上已經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站著挎腰刀的禁軍。
  任紫貴領著林子清,還沒走近,只見右首一道宮門口,站著頭戴尖頂帽,身穿藍袍,腰束闊帶的跨刀漢子,瞧到任紫貴,立即趨上幾步,打了一揖道:「小的楚得勝,奉統帶之命,在此恭候任老爺和林爺的。」
  任紫貴連忙含笑抱拳道:「不敢,不敢,有勞楚兄了。」
  林子清也跟著抱了抱拳。
  楚得勝躬身道:「二位請,小的替二位帶路。」說完,就朝宮門中引去。
  任紫貴抬抬手道:「老弟你請。」
  林子清道:「老哥哥。在下初來,還是你請先。」
  任紫貴哪裡肯先,說道:「老弟第一次上任,老哥哥是陪你來的,自然老弟請先了。」
  兩人讓了一回任紫貴堅持非林子清領先進去不可,林子清勘不過他,只得走在前面,任紫貴才陪著他走進。
  宮門裡面是一片鋪著石板的廣場,行沒多遠就有一道小河,河上架著三道雕刻精細的石橋。過橋不遠,迎面是一排寬闊的石階,約有數十級之多,上面矗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殿門緊閉,站著幾名佩刀禁軍。楚得勝領著兩人沒朝石級走,卻循左首一條石板路行去。兩旁古木參天,濃陰夾道,行約半里,已經走過前山,但見一片草坪,中間一排五盈樓宇。門前站著兩個挎刀壯漢,衣飾和楚得勝相同。左右兩邊,各有兩排營房,看去十分整齊。林子清心知這裡敢情就是行宮侍衛營了。
  楚得勝引著兩人,剛走到階前,只見統帶戚承昌已經親自迎了出來,清瘦的臉上,滿堆歡笑,道:「任夫子、林老弟,請怒兄弟迎迓來遲!」
  任紫貴笑道:「統帶太客氣了,兄弟是陪林老弟來的。」
  林子清趨了上去道:「下屬是向統帶報到來的。」
  戚承昌呵呵一笑,道:「林老弟這就見外了。在公事還未發佈之前,你是兄弟的客人,走,請裡面坐。」他把兩人讓進客廳,分賓主落座,一名長隨送上了香茗。
  戚承昌目光一抬,望著任紫貴問道:「任夫子,督帥府的公事,辦好了麼?」
  任紫貴微微一笑道:「兄弟自然帶來了。」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公文,雙手遞了過去。
  戚承昌接過公文,看了一眼,就大聲道:「來人。」
  在廳外伺候的長隨答應一聲,急步走入,打揖道:「小人在。」
  戚承昌道:「去請第一隊的大領班裴福基、二領班邊鳴吱進來。」長隨「喳」了一聲,匆匆往外行去。
  戚承昌也往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含笑朝林子清道:「林老弟,這是你的公文。老弟新來,暫時先委屈些日子。」這自然是任官令。
  林子清一股俱是感戴之色,惶恐地雙手接下,肅立說道:「多謝統帶恩典,屬下只怕不能勝任。」
  戚承昌含笑道:「這是督帥的意思,再說福邱派下來的人,還伯不能勝任?老弟也不用說謝,你好好的幹,有機會,兄弟自會給你往上報的。」
  任紫貴等兩人說完,立即拱手道:「恭喜老弟,榮任之喜。」
  話聲甫落,只見廳外走進兩個人來。前面一個是矮胖身軀的中年人,一張圓臉濃眉綱目。稍後一個是中等身材的漢子,年約三十五六,倒是相當精幹。
  兩人剛到門口,就肅然停步,由前面矮胖漢子說道:「屬下裴福基、邊鳴吱告進。」
  戚承昌點頭道:「二位請進。」這兩人當然就是侍衛營第一隊的大領班和二領班了。裴福基、邊鳴吱相借進入大廳。
  任紫貴已經站起身來,含笑拱拱手道:「裴兄、邊兄久違了。」
  林子清也跟著站起,點頭招呼。
  裴福基白胖的臉上,擠出歡笑之色,連連拱拱手道:「任老哥你好。」
  戚承昌一指林子清,朝裴福基道:「福基,這位林子清林老弟,是福鄖派下來的。」接著又替林子清介紹了戚、邊二人。
  裴福基聽說是福邱派下來的人,立即滿臉堆笑,連說:「久仰。」大家寒暄了幾句。
  戚承昌一擺手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坐下來再說。」
  於是大家相繼落座。
  戚承昌從幾上取起都統衙門的公事,回頭朝邊鳴歧含笑道:「恭喜邊兄,這是都統府的公文,調升邊兄為都統府第三營副統帶,這裡二領班的職務,由這位林老弟接充。」
  一個侍衛營的二領班,調都統府第三營副統帶,按品級來說,該是升了一級。但侍衛營的二領班,總是皇帝的近臣,調到都統府轄下去,乃是外放。
  邊鳴吱臉色有些異樣,他自然清楚,這是因為林子清是福邸派下來的人,要安插林子清,才把自己擠了出去。但這是命令,他不得不接受,雙手捧過公文,躬身道:「屬下遵命,只不知何時前去報到?」
  戚承昌道:「邊兄辦妥此地離營手續,就可去接任了。」
  接班的人已經來了,他自然得盡快離開。
  邊鳴吱又說了句:「屬下遵命。」
  戚承昌打了個哈哈,說道:「都統府和侍衛營,都是自己人,兄弟從前也是在督帥手下當差,邊兄跟督帥做事,比跟兄弟強得多了。」
  邊鳴蚊應了聲「是」。道:「屬下這就去辦理手續,統帶如果別無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威承昌點頭道:「你去辦過手續就回來,任夫子難得到營裡來,中午兄弟請大家喝酒,一來替林老弟接風,二來替邊兄餞行,一舉三得,大家正好敘敘。」
  官場中,就是宴會多,此風至今不衰!
  戚承昌等邊鳴吱走後,回頭朝裴福基道:「福基,林老弟現在是你第一隊的人了,你陪他到內務府夏總管那裡去備個案。」
  裴福基連忙站起身來,欠身應「是」,一面朝林子清笑道:「林兄,你帶著公事,請隨兄弟來。」
  林子清道:「有勞大領班。」
  裴福基一張圓臉上,堆滿了笑容,說道:「林兄不用客氣,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這是應該的。」
  他因林子清是福邱的人,竭力套著近乎。兩人別過戚承昌,直向行宮內務府而來。
  夏總管是行宮的太監頭兒,聽說林子清是福邱來的,自然也另眼相待,驗看過侍衛營的公文之後,林子清填好一張籍貫身世和三代姓名就算完成手續,領到了一塊二領班的銀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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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44:41 |只看該作者
  晌午時光,戚統帶的花廳裡,擺了一席酒筵,一張鋪了大紅桌毯的圓桌上,銀杯牙著,美酒佳看,羅列紛陳。主人是統帶戚承昌,客人一共有三位,那是新任第一隊的二領班林子清,離任的二領班、新任都統衙門第三營副統帶邊鳴吱,都統衙門首席文案任紫貴。陪客有五位,那是第一隊大領班裴福基,第二隊大領班霍如龍、二領班卜全生,第三隊大領班費世海、二領班賈長新。這一席酒,在行宮侍衛營是很少有的。新來一個二領班,統帶居然給他接風!當然除了接風,還有是替邊鳴吱餞行,但林子清卻坐了首席,不用明說,是以林子清為主。這也沒有什麼,一句話,因為林子清是福邸來的,昨晚不是連督帥都替他接風了麼?儘管這些大領班、二領班都來自江湖,本是武人,但一入官場,誰都利祿薰心,不然,誰肯賣身投靠,來當清廷的鷹爪?試想一個江湖人,從三等侍衛,慢慢地往上爬,能當上大領班、二領班,沒有十年,至少也爬了八年,還有誰不世故日深的?他們只要聽任紫貴、戚承昌兩人的口氣,連都統都和這新來的「二領班」林子清套著近乎。聰明的人不用多想,一點就透,傅都統就是福邸來的人,照說他是老資格,何用再跟林子清套交情?這一定就是福邸中有一位強有力的人,支持著林子清。這人,連傅都統都非「拍」不可,明乎此,在座的幾位大領班、二領班,還有誰不想和林子清套近乎?
  林子清登時成了他們傾心結納的對象,於是大家熱情洋溢地向這位新來的「二領班」敬酒,林子清看得出來,這是善意的敬酒,不是麼?每個人的臉上,都堆滿了歡樂的笑容。酒過數巡,一名長隨匆匆的走入,朝戚承昌耳邊,低低說了兩句,戚承昌似乎微微一怔,問道:「人呢?」
  那長隨道:「就在外面,沒有統帶的吩咐,不敢擅入。」
  戚承昌揮揮手道:「叫他進來。」
  那長隨垂手應「是」,躬身而退,急步朝外奔去。不大功夫,那長隨領著一個青衫人走了進來。
  這人年約五十出頭,臉型削瘦,高身材,才一跨進花廳,就垂手打下扦去,口中說道:「卑職叩見統帶。」
  林子清乍見青衫入?心頭不覺驀然地一怔,這人他認識,是黑龍會八大管帶之一的辜鴻生。
  戚承昌頷首道:「辜兄不必多禮,你趕來見我,可是水總監有何指令,要兄弟這裡派人支援麼?」
  林子清聽了不覺又是—怔,暗道:「聽他口氣,水輕盈可以指令行宮侍衛營派人支援,這不是說水輕盈的職權還在戚承昌之上?黑龍會的總監,居然可以指揮行宮侍衛營統帶,她究竟是什麼身份呢?」
  辜鴻生直起腰來,恭敬地道:「黑龍會已被一批萎民所破,韓會主和饒堂主、郝堂主以及從行宮調去的楊二領班等人,均已循難。」
  林子清暗哦一聲,忖道:「原來楊志高還是行宮侍衛營的二領班。」
  「拍!」戚承昌臉如土色,手中酒杯,跌落地上,急急問道:「水總監呢?」
  辜鴻生道:「水總監好像已經離開了。」
  戚承昌也定過神來,好像想起了什麼。臉色稍養,接著問道:「你知道是些什麼人,競如此猖撅,敢襲擊黑龍會!」
  辜鴻生道:「卑職只知他們是百花幫的人,百花幫的幕後,就是昔年黑龍會首鐵中峰的兩個女兒,但這些人中,最厲害的是百花幫總護花使者凌君毅,聽說他是凌長風的兒子,反手如來的徒弟,黑龍會差不多是破在他一人手裡的。」
  戚承昌臉色微變,憤怒地道:「又是姓凌的小子。」
  辜鴻生迅快地從懷中取出一疊厚厚的箋紙,雙手呈上,說道:「這是卑職的報告,詳細情形,卑職都已寫在上面了。」
  早有長隨從辜鴻生手中接過,送到戚承昌面前。
  戚承昌一擺手道:「你給我送到書房裡去。」
  長隨「喳」了一聲,捧著那疊報告退下。
  戚承昌朝辜鴻生點頭道:「很好,辜兄先到外面休息,暫時就住在營裡,等兄弟請示過水總監,再作安排。」
  辜鴻生連聲應「是」,緊接著望望戚承昌,又道:「統帶,卑職還有機密奉票。」
  戚承昌道:「席上都是本營的人,你有什麼機密,但說無妨。」
  辜鴻生又應「是」,才道:「卑職出關之時,曾在路上發現兩撥可疑的人,極似百花幫一黨,也是朝熱河來的。」
  戚承昌道:「有多少人?」
  辜鴻生道:「人數不多,也許他們為了防人注意,才分散了趕路……」
  戚承昌清瘤的臉上,陡現殺氣,冷冷一笑道:「他們居然敢到熱河來,嘿嘿,那分明是衝著戚某來的了。」一揮手道:「很好,你先下去。」緊接著「哦」了一聲,又道:「你昨晚住在哪裡?」
  辜鴻生道:「卑職住在隆記客棧。」
  戚承昌道:「那你還是回到客棧胡同去,替我暗中留意,我自會派人和你聯絡。」
  辜鴻生道:「卑職遵命。」躬身一禮,便自退去。
  席終人散,任紫貴、邊鳴吱相繼告辭,戚承昌、裴福基等人一直送出營門。
  戚承昌朝林子清笑道:「林兄代我送送任夫子,回頭可到我書房裡來。」
  林子清唯唯應是,一路送出宮外。
  任紫貴攔著道:「林老弟,不用再送了,你第一天到行宮當差,統帶也許有什麼交代,你還是回去吧。咱們是老兄弟,有空,老哥哥會來看你的。」
  林子清感形於色,道:「在下蒙老哥哥關照,今後老哥哥還要多加指點才好。」
  任紫貴笑道:「這還用說,老弟快回去吧。」
  林子清再三稱謝,方始別過,回到侍衛營,他可不知道戚承昌的書房在哪裡。正在躊躇間,只見戚承呂的那名長隨迎了出來,躬身道:「統帶就在書房裡,林二領班請隨小的來。」
  林子清抱拳道:「那就麻煩老哥了。」
  那長隨忙道:「二領班不可如此稱呼,小的叫戚祿f你老以後就叫小的名字好了。」說著,就領了林子清朝書房走去。
  書房,也是戚本昌的辦公處,在花廳的西首,穿過長廊,有一個搭著花架的小院落,庭前放著幾盆花卉,極為清幽。
  書房的正廳,是起居室,擺設精緻,一色紫檀雕花家俱,更顯得古樸高雅。東廂才是書房,四壁書架上,放著不少古籍,中間放一張紫擅大書案。戚承昌就坐在案後繡披高背靠椅上,取情正在披閱辜鴻生的那份「報告」。他身後壁上,掛一柄三尺古劍,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戚承昌是黃山一劍石圃老人的義子,自然是劍術造詣甚高無疑。第一隊的大領班裴福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屋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長隨戚祿走近廂房門口,腳下一停,躬身道:「回統帶,林二領班到。」
  戚承昌抬目道:「進來。」
  林子清欠身道:「屬下告進。」舉步跨進書房。
  戚承昌一抬手道:「林兄請坐。」
  林子清猶豫了下道:「統帶書房,屬下……」
  裴福基沒待他說下去,就攔著道:「林兄,統帶對待部下,從沒架子,叫你坐,你只管坐下來,不用拘泥了。」
  戚承昌含笑道:「坐,坐,林兄坐下來,才好說話。」
  林子清告了坐,就在裴福基下首坐下。
  戚承昌目光一拾,凝注著林子清,緩緩說道:「兄弟要請教林兄一件事……」
  林子清心裡暗暗一跳,欠身道:「不知統帶要問屬下什麼?」
  戚承昌道:「林兄是福邱特別推薦給督帥的,武功身手,自然不會含糊。但督帥統率的是軍營,和咱們侍衛營略有不同,因此兄弟想問問林兄的出身門派,練的是哪一門的功夫?」
  林子清道:「回統帶,屬下沒有門派,先父昔年也是保鏢為業,和鎮遠鑷局林老鏡頭是磕頭弟兄。屬下一點莊稼把式,是跟先父練的,掌掌刀劍,都會一點。」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虎鞭龍爪林老鏢頭,名震關東,林兄令尊和老鏢頭是金蘭之交,自然也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了。」
  林子清赧然道:「先父和林老鑷頭結義,還是少年的時候的事,先父和家母結縭之後,家母就不讓先父再在江湖走動,說保鏢行業,有名刀尖舔血,收入並不富裕,擔的風險卻是不小,不如安安穩穩做些買賣的好。因此先父就棄鏢經商,和林老鏢頭幾乎有二十年沒通音信……」
  戚承昌似乎對他說的家世,並不感到興趣,截著道:「林兄可曾練過輕功?」
  林子清道:「先父在日,也曾教屬下練習內功和輕功,大概三五丈高,屬下還上得去。」
  戚承昌點頭道:「那就行,晤,福基,你來試試他看?」
  裴福基應了聲「是」,站起身來,含笑道:「林兄。統帶有一件極為重要的公事,要交給你去辦,但對方都是硬點,怕林兄萬一有個失閃,就不好向督帥交待,因此特地把林兄請到書房裡來,對林兄的身手;要先有個瞭解……」
  林子清道:「統帶有什麼事交辦,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裴福基道:「統帶要兄弟和林兄過一招試試,林兄不用客氣,也毋須顧忌,只管出手,咱們點到為止,一招為限。」說到這裡,接著道:「林兄小心,兄弟要出手了。」話聲出口,右手五指箕張,朝林子清肩頭抓來。
  這一記使的是「大擒拿手法」,看去很慢,實則五指如鋼,指影變化所及,幾乎籠罩了他左邊上半個身子。這位第一隊大領班,果然有一手,只要從這—招上、就看出他指力沉穩,身手非凡。
  林子清淡淡一笑道:「屬下那就放肆了。」說話之時,身子還是站著不動,沒躲沒閃。
  直到裴福基一隻手掌,快要落到肩頭之際,他身子忽然朝左轉去,左手五指直豎,朝外推出,指尖掃向裴福基的手腕。這是一記極普通的散手「推窗看山」,手法平實,是封架招數,並無奇突之處,但精妙無比,似是在那平凡的手法之中,含蘊了極為神奇的招數,尤其一招出手,指風颯然,已經劃上裴福基的手腕。
  裴福基的手腕,和他劃出的手指相距還有尺許光景,就好像被鐵尺擊了一下,突感又痛又麻。心頭不禁大吃一驚,急忙收手,往後退出一步,雙目發亮,瞪著林子清,驚奇的道:「林兄果然高明。」
  林子清已經垂下手去,說道:「多謝大領班手下留情。」
  裴福基哈哈一笑道:「統帶是大行家,自然看出來了,林兄這一拂,才留了情,不然兄弟這隻手,可以立成殘廢。」
  戚承昌頗為高興,點頭道:「行了,只此一招,林兄已沒有不能勝任的差事了。」
  林子清道:「統帶誇獎,屬下想請問一聲,不知大領班是否精於暗器?」
  裴福基連忙搖手道:「什麼?林兄要和兄弟比較暗器?算了,兄弟已經獻了一次丑,林兄怎好意思還要兄弟出醜?」
  林子清道:「大領班好說,屬下並無此意,只是方才統帶垂詢屬下輕功,屬下也想借此一試。」
  裴福基道:「林兄要暗器何用?」
  林子清微笑道:「大領班身上如有暗器,就可試了。」
  戚承昌也聽得頗感興趣,朝裴福基點頭道:「福基,你就讓他試試也好。」
  裴福基笑道:「統帶這是軍令,屬下不得不遵,這次准又出醜。」說著,探手從身邊摸出三支三寸許長的小箭,朝林子清問道:「林兄要如何試法?」
  林子清笑了笑道:「一支就夠了。」伸手朝窗外一指,又道:「這是最小的丟手箭了,大概是以指力發射的吧?那就請大領班盡力朝窗外投去。」
  裴福基隨手拈起一支小箭,扣在掌心,笑道:「你要我射什麼?」
  林子清道:「隨便,大領班平射、向空射都好。」
  裴福基道:「好吧!」
  右手揚處,小箭已經朝窗外激射出去了。就在此時,站在裴福基身邊的林子清突然雙足一點,身如電射,穿窗而出,像流星追月一般,尾隨著小箭追去。這下當真行動如風,快逾掣電。戚承昌、裴福基都沒想到,林子清要裴福基射出暗器的目的是他要飛身去追。武林中只有表演接暗器的手法,那是兩人面對面,才能接得住。林於清是等暗器發出之後,才追上去;既追上去,自然還得把暗器抓住才行。林子清若是沒有十分把握,決不會自己給自己出難題。兩人心意相同,一念及此,不覺定睛瞧去。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兩人還沒看清,眼前微風一諷,林子清已經穿窗而入,落到兩人面前!
  只見他右手兩個指頭夾著小箭,笑吟吟地欠了欠身道:「統帶、大領班面前,屬下獻醜了。」
  戚承昌雙目之中,飛閃出一絲異采,哈哈大笑道:「無怪格格要如此看重你了,哈哈,林兄這一手,別說咱們行宮侍衛營裡,沒人能望你項背,就是大內,也算數一數二的了。」
  裴福基更是瞪大雙目,笑道:「憑林兄這份身手,兄弟該和你換個位子,你來當大領班,兄弟當你二領班,只怕還不夠資格呢!」
  林子清惶恐地道:「大領班這麼說,屬下就不敢當了。」
  裴福基道:「兄弟說的是實話,不出十年,林兄一定出人頭地,飛黃騰達……」這話當著戚統帶的面,說得有些過份了。
  戚承昌臉上雖然含著笑容,但已經笑得有些勉強,一面擺手道:「來,咱們坐下來再談。」說完,回到高背靠椅上坐下。
  裴福基、林子清也相繼落座。戚承昌面朝林子清,緩緩說道:「方纔那個叫辜鴻生的人,你已經見過了,他是官家派在黑龍會的管帶,黑龍會幾日前,已被百花幫一批萎民,糾眾破去……」
  「黑龍會?」林子清沉吟了下,抬頭道:「屬下好像聽人說過,但百花幫這名稱,屬下怎會沒聽說過?」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這是一個秘密組織,沒有在江湖上公開露過面,你自然不知道,這樣……」
  他取過案頭那疊「報告」,隨手遞過,接著說道:「這是辜鴻生的報告,你且仔細看一遍,就會明白。據辜鴻生方才說,目前百花幫萎民,似已潛來熱河,意圖不明,兄弟已要辜鴻生回到隆記客棧去,暗中查訪他們下落。你是新來的人,對方當然不認識你,兄弟才把這件任務,完全交給你來辦……」
  林子清道:「屬下蒙統帶厚恩,統帶交辦的事,屬下自當全力以赴。」
  戚承昌微笑道:「林兄的任務,就是目前依然住進東昇客棧去,暗中和辜鴻生取得聯繫,如果發現可疑的人,辜鴻生不能和他們照面,就由你暗中偵察對方行動,然後再和福基保持密切聯絡。不過有一點,林兄必須特別注意,那就是在沒有得到確實證據以前,切忌貪功躁進,不可打草驚蛇。」
  林子清點頭道:「屬下省得。」
  戚承昌道:「好,你看過報告,就可走了,如無特殊緊急之事,不可時常回到行宮裡來,以免洩露了你的身份。」
  林子清應了聲「是」。
  戚承昌才回過頭,朝裴福基道:「這件事,完全交給你們第一隊偵辦,還有,從這裡出去,你帶林兄到你們隊上去,讓弟兄們見見二領班,也讓林兄認識隊裡的弟兄,在行宮之外,遇上有事,他們必須服從林兄指揮。」
  裴福基欠身道:「這個不勞統帶吩咐,屬下自會關照他們的。」
  林子清在他們說話之時,已仔細的把辜鴻生那份「報告」讀完,他述說黑龍會被破經過,大致和實情也差不多,只是特別為他自己丑表功了一番,如何身中迷香被擒,如何臨危不屈,後來又如何乘機脫逃等等。
  林子清心中不禁暗暗感歎:「一個人若是一腦門都是陞官發財的念頭,利祿薰心,到死都不會覺悟的。」他掩上「報告」恭敬地送回案上,說道:「回統帶,屬下已經看完了。」
  戚承昌頷首道:「辜鴻生在報告上,對這些萎民的面貌、特讓,那說得很清楚,這對你偵辦此案,有很大的幫助,你現在都記清楚了?」
  林子清道:「幾個較為主要的人,屆下都記下了。」
  戚承昌道:「很好,你們可以去了。」
  裴福基、林子清躬身一禮,就相偕退出。裴福基領著他走下石階,一直朝東首一排營房走去。進入一間寬敞的堂屋。屋中佈置雖較戚承昌的書房簡單,卻也相當堂皇整潔。這裡終究是「行宮」裡面,沾著一點官氣。
  裴福基指指右首一張長案,含笑說道:「這裡是兄弟和林兄治事之處,這張長案,就是林兄的座位了。」話聲—落,立即大聲喝道:「來人。」
  一名當差的立時急步趨入,打揖道:「小的在。」
  裴福基吩咐道:「你去告訴三班弟兄,立刻在膳廳裡集合。」
  那當差的「喳」了一聲,迅疾退出。
  裴福基回頭笑道:「林兄請坐,等他們集合好了,咱們再去不遲。」
  兩人坐了不多一會,那當差的已在門口票報道:「回大領班,三班兄弟已經集合好了。」
  「好。」裴福基霍地站起身來,回頭道:「林兄,咱們走。」
  林子清跟著他走出廳屋,從迴廊折入膳廳。這是一間長方形的大廳,此時第一隊的三班弟兄,早已分成三排,列隊肅立。
  每一班前面,站著一個腰佩銅牌的漢子,自然是領班無疑。
  裴福基走到門口,和林子清略作謙讓,道:「林兄請。」
  林子清道:「不敢,自然大領班先請。」
  裴福基不再多說,當先跨進廳去。林子清隨著他身後,走入膳廳。
  門口早有站崗的弟兄高喝道:「肅立。」
  全體弟兄果然立時站得筆挺。
  裴福基偕同林子清走到上首中間站停,朝大家點頭為禮,然後乾咳一聲,整了整喉嚨,說道:「諸位弟兄,大概已經知道,咱們第一隊的二領班邊鳴吱,奉調都統府第三營副統帶,咱們這裡的二領班職務,上面派這位林子清林兄前來接替,現在兄弟介紹就任二領班的林兄和大家見面。」
  三班弟兄早已聽說這位就任二領班,是福邸派下來的,連都統、統帶都對他另眼相看,但也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年輕。
  裴福基話聲甫落,大家已經熱烈的鼓起掌來,表示歡迎之忱。裴福基等他們掌聲稍落,接著又替林子清介紹了三班領班:第一班領班吳從義,二旬左右,白臉瘦小,像個文弱書生。
  第二班領班高祥生,也是瘦削臉,中等身材,只是略見蒼老,已是五十許人。第三班領班張雨民,身軀微胖,年約四十。林子清自然看得出,這三個領班眼神充足,一身武功,全非庸手,當下一和他們抱拳為禮。
  裴福基又道:「林兄現在負有一件極重要的任務,暫時不住在營裡,兄弟自會另行派人和林兄保持聯絡,方才統帶特別要兄弟交代你們,咱們第一隊的弟兄,如果在外面,一律須服從二領班的指揮,如有違撤,以軍法嚴辦。」
  三班弟兄立即同聲應「喳」。
  裴福基點點頭,然後一擺手道:「好,現在沒事了,大家解散,吳從義,你留下來。」
  三班弟兄一齊行了一禮,往外退出。
  只有第一班領班吳從義,留了下來,躬身道:「大領班有何差窿?」
  裴福基道:「林兄下榻東昇客棧,兄弟指派你負責和林兄密切關係,林兄有的什麼指示,務必迅速遵行。」
  吳從義道:「屬下省得。」轉身朝林子清躬身道:「二領班可有什麼吩咐?」
  林子清含笑道:「不敢,吳領班最好每晚晚餐之後,到兄弟房裡去一趟,保持聯繫就好,遇有特別事故,也可互相研商,不知吳兄意下如何?」
  吳從義忙道:「二領班想得周到,屬下遵命。」
  林子清微笑道,「吳兄出了行宮,就不可再以二領班相稱,咱們就以兄弟稱呼,這點,吳兄不可忽略了。」
  吳從義躬身道:「屬下遵命。」
  林子清眼看時光不早,就朝裴福基拱拱手道:「大領班,時光不早,屬下該告辭了。」
  裴福基點頭道:「好,不過有一點,林兄可特別注意,你要吳從義和你兄弟相稱,你自己卻一口一聲的大領班,屬下聽來有多彆扭。從今天起,除非你林兄不想和我裴某人兄弟論交,否則咱們就以兄弟相稱,林兄覺得如何?」
  林子清道:「裴兄厚愛,兄弟敢不從命,只是……」
  裴福基大笑道:「別只是了,你快走吧!」
  林子清別過裴福基,吳從義一直送出宮門,陪著林子清行到馬廄,早有看馬的人牽出馬匹伺候,直等林子清上了馬,他還鵲立恭送。
  林子清說了聲:「吳兄請回。」就一夾馬腹,青鬃馬蹄聲得得,絕塵而去。趕到東昇棧,已是傍晚時候。
  在客棧門口伺候的夥計,這時一眼看到林子清,慌忙迎著攏住馬頭,哈腰陪笑道:「林爺,你老回來了。」
  林子清朝他點點頭,跨下馬鞍,問道:「還有房間麼?」
  那店伙陪笑道:「林爺請到櫃上問一聲吧,小人在前面伺候賓客,不大清楚。」
  林子清進入店堂,掌櫃的帳房一眼看到林子清,立即迎了上來。
  林子清又問了聲:「掌櫃的,上房還有房間麼?」
  那帳房先陪笑道:「小的不知林爺是都統府的貴賓,多多怠慢,還望林爺怨罪。林爺前幾天住的店帳,已由都統府結清了,林爺要.住店,小店後進五間貴賓房,還有房間,林爺去看看,是否合意?」一面招手吩咐店伙,陪同林子清往後進行去。
  林子清隨著店伙,進入第三進,那是一個自成院落的宅院。庭前花木扶疏,還砌著一座小假山。迎面是一大間佈置精雅的客廳,兩邊有四間寬敞的客房,一切用具,都十分華麗,和前進的上房,更顯得高貴精緻。
  店伙打開左首一間房門,讓林子清入內,便自告退。接著就有一名青衣使女送來臉水,沏來香茗。原來這後進貴賓房,連伺候的店伙,都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招待周到,果然和前進大不相同。林子清心中有事,端起茶碗,在窗前一張雕花木椅上坐下,慢慢地喝著茶,心中只是盤算著自己下一步驟該當如何,房間內逐漸的昏暗下來,他好像並無所覺。
  房門開了,方纔那青衣女端著一盞銀燈,俏生生走了進來,輕啟櫻唇,含笑問道:「林爺要在房裡用膳?還是到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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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55:10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酒樓認母

  林子清「哦」了一聲,緩緩站起,說道:「還是到前面去,吃得舒服些,至少比房間裡一個人喝悶酒,要熱鬧得多了。」
  那使女婿然一笑道:「爺說得是。」躬躬身,悄然退出。
  林子清隨手放下茶碗,舉步跨出房門,只見天井右首三間廂房中,燈火熒熒,一名青衣女手托銀盤,轉過迴廊,奉簾進去。不用說,那廂房中的客人,正在用膳。林子清想到這第三進是東昇客棧的「貴賓房」,若非昨天任紫貴親來把自己接去,三天店帳,由都統衙門支付,這裡的帳房,絕不會把自己引到「貴賓房」來。
  同時右廂那位客人,也許是過路的女眷,他不好多看,就一路朝外行去。東昇樓是熱河城裡首屈士指的大酒樓,這時華燈初上,樓上樓下五間大廳,差不多已有八九成座頭。
  林子清舉步登樓,一名夥計就迎著笑;重:「客官一位麼?請隨小的來。」說著就槍在前面引路。這時酒客們亂哄哄的,要找座頭,確實不容易。
  夥計把林子清領到靠街的一張桌子,拉開板凳,堆笑道:「客官就在這裡坐吧,這時客人多,大家只好委屈些了。」
  桌上原已有兩個商賈模樣的人,正在一面喝酒,一面談著生意。他們沒瞧林子清,林子清也沒去理會他們,自顧自的在橫頭坐下。
  就在他落座之際,目光一動,發現右首一張桌上,品字形坐著三人。那是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看去約有六旬開外,一個是二八年華的少婦,看她們衣著,像是中等人家的婆媳。
  另外一個老蒼頭,面色蠟黃,雖然和他主人同桌,神色極為拘謹。林子清驟睹三人,幾乎要叫出聲來!那不是娘、牡丹、丁嶠嗎?他們縱然化了裝,林子清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娘也到熱河了?
  夥計在旁伺候著道:「客官要些什麼酒菜?」
  林子清隨口道:「你去要廚房配幾個拿手的下酒菜,燙一壺酒來就是了。」
  這是老客人的口氣,夥計唯唯應「是」,退了下去。
  林子清端起荼盅,在咀邊輕輕嗓著,一面就以「傳音入密」
  朝老人說道:「娘,你們也全部都到了?」
  這老婦人正是鐵氏夫人,突然聽到凌君毅的聲音,不覺微微一怔,很決的朝左右一瞥,就已發現了林子清。
  她正在低頭吃飯,自然不用顧慮旁人看到她嘴唇在動,一面也以「傳音入密」說道:「毅兒,你找到戚承昌了麼?你動身的那天,方姑娘突然不別而行,大概也是到熱河來的。為娘和溫莊主、祝莊主分作三撥趕來,就是怕她出了亂子,一路上就是沒找到她的下落。」
  林子清聽得心頭猛然一凜,辜鴻生說的在路上遇到幾撥萎民,不用說就是娘和溫莊主、祝莊主三撥人了!差幸這件事戚承昌交給了自己偵辦,否則准出紕漏不可!最可慮的還是方如蘋,她跟自己學會了簡單的易容術,三撥人縱然對面遇上了,也未必認得出來。她是個任性的姑娘,天真未鑿,沒有心機,想到就做,一個人起來熱河,不可能是找自己來的。萬一她魯莽行事,不但會破壞自己的計劃,而且也會惹出麻煩來。一時雙眉微攏,心頭暗暗焦急,一面仍然手托茶碗,暗中以「傳音入密」把自己誤打誤撞,在古北口救了傅格非,誰知這貴介公子竟是喬裝出遊的格格,如何把自己竭力推薦給傅都統,如何派在行官侍衛營當差,約略說了一遍。
  鐵氏夫人沉吟了下道:「毅兒,你不覺得得來的太容易麼,會不會是人家故意安排的樊籠,讓你自投羅網?」
  林子清道:「娘但請放心,這個不大可能,孩兒也不會輕易上他們的當。」
  鐵夫人道:「這裡是他們的勢力範圍,凡事自以小心為宜。」
  牡丹就坐在鐵夫人旁邊,自然很快就發現鐵夫人有些異樣,忍不住低低的問道:「婆婆可是覺得飯太硬了麼?」
  她們扮作婆媳,自然要叫婆婆,其實她們也真是婆媳。她第一次叫婆婆的時候,還羞得兩頰微紅,這幾天叫慣了,也習以為常。
  鐵夫人臉帶慈祥,和她低低的說了兩句。
  牡丹忍不住低回粉頸,斜睨了林子清一眼,但很快就別過臉去。
  林子清接著又以「傳音入密」,和娘說出辜鴻生也到了熱河,向戚承昌告密,以及自己奉派偵辦此案,娘得趕快和溫莊主、祝莊主兩撥人聯繫,如果找到方如蘋,最好盡快離開熱河,以免妨礙了自已的行動,否則也不可再住客棧,最好住到民家去。
  鐵夫人道:「既然這樣,咱們明天就搬到城外去,為娘還沒和溫莊主、祝莊主取得聯繫,不知他們落腳之處。但這不要緊,娘只要留下暗記,他們就會找去的。」
  林子清道:「如此就好。」說到這裡,正好店伙送來酒菜。
  鐵夫人、牡丹已經用畢飯菜,站起身來,老蒼頭丁嶠掏出碎銀,付過了帳,緊隨兩人身後走去。壯丹回眸看了林子清一眼,相偕下樓而去。
  林子清目送娘等三人走後,獨自用過酒菜,就會帳下樓。
  這時客棧胡同狹小的街道上,夜市十分熱鬧,行人熙攘。
  林子清出了東昇酒樓,就朝街底隆記客棧走去。隆記客棧只有兩間門面,又在客棧胡同盡頭。只是一家三流客店,在這裡落腳仍人,自然並不高級。客棧胡同少說也有七八家客棧,辜鴻生偏偏要選在這家客店落腳,在他只是為了不使人注意他而已。
  林子清走到門面,客店中的夥計立刻迎了上來,哈腰打躬的道:「大爺要房間,小店上房雅潔,最是清靜不過……」
  林子清道:「在下是找一個朋友來的。」
  店伙聽說不是住店來的,臉上笑容已經收了一半,但因林子清衣衫體面,倒也不敢怠慢,問道:「大爺要找誰?」
  林子清道:「你們上房,可有一位姓辜的大爺?」
  店伙聽說是找上房辜爺的,收起了一半的笑容,重又堆上:連連陪笑道:「有,有,大爺原來是辜爺的朋友,請,請,小的替你老領路。」邊說邊往裡走。
  進入二進上房,店伙三腳兩步的奔到房門口,舉手敲了兩下,叫道:「辜爺,你老有一位朋友來看你了。」
  「是誰?」房門呀然開啟,辜鴻生上眼瞧到林子清,不覺怔的一怔,連忙拱手道:「是二……」
  林子清立即跨上一步,含笑道:「兄弟林子清,辜兄想不到吧?」說話之時,暗暗向他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在客店之中,不可洩露了自己的身份。
  辜鴻生多年老江湖,自然一點就透,接著呵呵笑道:「真想不到會是林兄,快請裡面坐,哈哈,這叫做他鄉遇故知。」
  一下握住林子清的右手,一陣搖動,一面側身讓客,一面朝店伙吩咐道:「夥計,快去沏一壺上好香茗來。」
  店伙連聲應「是」,退了出去。
  辜鴻生隨手淹上房門,拱手作揖道:「卑職不知二領班大駕蒞臨,有失迎迓,還望恕罪。」
  林子清一擺手,傲然一笑道:「辜兄這是什麼所在?咱們還是兄弟相稱的好。」
  辜鴻生道:「不敢……是……是……林兄請坐。」
  林子清也不客氣,和他相對落座。店伙已經沏了一壺香茗送上,立即退去。
  辜鴻生取過茶壺,替林子清斟了一盅茶,送到林子清面前,巴結的道:「林兄請用茶。」「謝謝!」林子清只說了兩個字就接著一端下巴,徐徐說道:「辜兄的報告,兄弟已經看過了。」
  辜鴻生的那份報告,是給威統帶的,他說出報告已經看過,這就表示他是戚統帶面前的紅人。
  辜鴻生早就聽戚祿說過,這位新任的二領班,是福邸派下來的,來頭不小,連忙誠恐誠惶地欠身應「是」,接著請示道:「不知林兄有何指示?」
  林子清淡然一笑,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統帶把這件案子,交給兄弟來辦,兄弟有幾件事,特來向辜兄請教。」
  「請教不敢。」辜鴻生道:「林兄有什麼事,兄弟知道的,自當向林兄面報。」
  林子清笑了笑道:「辜兄,咱們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兄弟要請教的是辜兄在統帶面前,曾說在路上遇上幾撥百花幫的莠民,不知辜兄在何處遇上的?共有幾撥?是些什麼人?」
  辜鴻生道:「兄弟在出關的第二天中午,在金溝屯附近,遇上一老一少和兩個妨娘,那老少二人,兄弟並不認識,但那兩個姑娘,兄弟卻還認識。」
  林子清問道:「她們是什麼人?」
  辜鴻生道:「林兄看過兄弟邸報。自然記得,榮敬宗、凌君毅從青龍潭救出二男三女,兄弟遇上的這兩個姑娘,就是從青龍潭救出來的,好像一個姓唐,一個性祝。」
  林子清心中一動,暗道:「他說的一老一少,那是祝文華和唐少卿了。」一面微曬道:「那也未必是到熱河來的了,哦!他們可曾看到辜兄麼?」
  「沒有。」辜鴻生接著道:「兄弟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打過尖。上馬走了。兄弟伯被他們認出,因此不好跟著上路,就在金溝屯歇腳,到了傍晚時光,兄弟又發現了一批人。」
  林子清哦道:「那是什麼人?」
  辜鴻生道:「那是兩個瘦老頭帶著一個少女,三人坐的是騾車,也在金溝屯過夜。那丫頭,兄弟認識,叫做溫婉君,是嶺南溫家的人,擅使迷藥,兄弟就是被這丫頭的迷藥迷倒才被擒的。」
  林子清道:「辜兄後來還遇到什麼人麼?」
  辜鴻生道:「沒有了,因為兄弟第二天就趕到熱河了。」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辜兄只在路上看到幾個姑娘,怎知她們是到熱河來的?再說幾個年輕姑娘,也做不出什麼事來。」
  辜鴻生肯定的道:「是的,她們是到熱河來的,兄弟雖然只遇上這兩撥人,但兄弟猜想,這幾個姑娘來了,凌君毅一定也來了。那姓凌的是反手如來的徒弟,武功高強,是個十分扎手的人物。」
  林子清道:「百花幫和黑龍會有粱子,那是屬於江湖尋仇,但他們沒有到熱河來的理由。」
  辜鴻生看了林子清一眼,欲言又止,但終於說道:「林兄也許不清楚,他們到熱河來的目的,可能是找統帶尋仇來的。」
  林子清驚奇地道:「這些江湖莠民,居然敢找統帶尋仇。
  啊,他們和統帶有什麼仇呢?」
  辜鴻生道:「林老哥有所不知,當年的黑龍會、原是反清復明的叛亂組織,曾有一批大內高手,在黑龍會附近通害。那時戚統帶已是大內三等侍衛,奉命查辦此案,勸兄弟等人歸降朝廷,因而破了黑龍會,後來朝廷正式任命戚統帶為黑龍會監督,兄弟也升了管帶。」
  林子清心中暗道:「原來當年出賣黑龍會,也有你一份,這就該殺了。」但他卻故意裝作聽得微微一楞,抱拳道:「原來辜兄早在二十年前,就跟統帶了,兄弟失敬得很。」
  「豈敢?」辜鴻生臉上飛過一絲得意之色,謙遜了一句,接道:「林兄試想那百花幫太上,既是鐵老會主的女兒,破了黑龍會,豈肯放過威統帶?」
  林子清輕哼聲道:「難道他們還敢在熱河造反?」
  這一趟在他來說,原是例行公事,戚承昌既然派他偵辦「莠民」,他自然得先和辜鴻生取得聯繫,而且也要辜鴻生證明他今晚的行蹤。但他和辜鴻生這—席談話,卻獲得了兩件寶貴的資料:
  第一,辜鴻生是當年幾個喪心病狂、領先投降清廷、出賣黑龍會的內奸之一,大概榮敬宗也不知內情,才會放了他。
  第二,是辜鴻生只在金溝屯遇上祝文華、溫一峰兩撥人,對他們的行蹤,並不詳細。
  兩人談了一回,林子清就站起身道:「時間不早,兄弟也該告辭了,為了避免對方注意,我就位在東昇客棧後進。這件案子,統帶交下兄弟和辜兄兩人負責,辜兄如果發現什麼情況,隨時和兄弟密取聯繫。」
  「這還用說?」辜鴻生跟著站起,一臉誠恐地道:「林兄是統帶身邊的人,也是兄弟的上司,兄弟一切唯林兄之命是遵。」
  林子情走到門口,辜鴻生還要相送。
  林子清道:「辜兄留步,咱們別露了形跡。」說完,隨手替他帶上了房門,揚長出門而去。
  回轉客棧,初更已過,林子清熄去燈火,迅快地脫下長袍,抹去臉上易容藥物,轉身一個箭步,掠近後窗,輕輕推開窗戶,穿窗而出,把窗門掩上。然後站身掠起,施展「天龍馭風身法」,宛如一縷輕煙,穿房越脊,一路朝北飛掠。不大工夫,「避暑山莊」嵯峨宮牆,業已在望!
  林子情悄悄躍落暗處,藉著民房陰暗,避開正面,走到較為偏僻之處,四顧無人,就以極快身法,奔到牆下,一提真氣,身子直拔而上,悄無聲息地登上宮牆。他熟記了行宮侍衛營的方向,目光迅快—瞥,此處正是通向侍衛營的一條寬闊石板路,兩邊古木參天,是最好的隱蔽所在。
  只是距離宮牆,少說也有十數丈遠,中間還隔著一道三數丈寬的「御溝」。他無暇多想,目光一轉之際,雙腳已在牆頭上盡力一點,身如抄水紫燕,凌空斜飛而下,一下就掠過了小河。
  足尖再點,身形騰空而起,只一閃,便已撲上山麓,隱入樹林之間,迅快攀登上樹,提吸一口真氣,踏著樹梢而行。也差幸他踏著樹梢在樹林上空掠過,才發現這條石板路上,每逢轉折之處,都有侍衛營的弟兄崗哨。而且還有三個人一組的禁宮巡邏隊,沿著每—條路,巡迴而過。行宮終究是皇帝住的地方,不論皇帝有沒有來,例行的防衛,還是相當嚴密。
  林子情在樹梢上飛行,不慮被人發現,而且也毫無阻礙,不過盞茶工夫,便已轉過山腰,行到侍衛營一片大院子的後面。居高臨下,目光朝四下迅快一掃,身形跟著飄飛而下,掠過一片空曠的荒地,腳尖輕點,飛身上屋。
  侍衛營住的都是平房,佈置極廣,前後共有三進,好在林子清白天來過,約略可以辨認。他在夜色掩蔽之下,以最快的身法,直奔戚承昌書房。
  敢情承平已久,侍衛營的老爺們,做夢也想不到有人會潛入行宮裡來,形式上雖有崗哨,實際上警覺之心已懈,因此他一路深入,幾乎如入無人之境!書房北窗,是一片數畝大的花圃,因為書房是戚承昌的治事之處,機要所在,這片花圃還圍著圍牆。
  林子清就飄落在小園裡,然後側身閃近窗下,點破窗紙,凝目審視。此刻已經快近二更,書房中自然不會有人。林子清悄悄打開窗戶,縱身穿窗而入。他日能夜視,自然勿須多看,迅快地掠近戚承昌坐的那張錦披高背椅旁,目光轉動,案上不見辜鴻生的那疊「報告」,這就輕輕在椅上坐下,伸手拉開抽屜。
  就在這一瞬間,耳中突聽一陣「嗒、嗒」輕響,高背椅中忽然突出三道鋼箍,一道分從左右肋下穿出,箍住胸膛,一道分從腰股間穿出,箍住了腰際,第三道卻分別箍住了腳跟。當然左右靠手上,也突出來兩雙手銬,但林子清的手在開拍屜,並沒擱在靠手上,是以未被銬住。
  這一下,事出倉淬,林子清不由得猛吃一驚,抽屜拉開了,辜鴻生的那張「報告」就在抽屜之中,但林子清已被鐵箍緊緊的箍在高背椅上,除了雙手,全身都已動彈不得!只要空出雙手,還能行動,林子清雖不懼無法脫身。最糟糕的是鐵箍突出之際,敢情觸動機關,椅子背後的壁上,忽然響起一陣急驟的搖鈴之聲!黑夜之中,萬筋俱寂,這警鈴聲響,自然全營可聞。
  這一來,豈不是驚動了整個侍衛營,不消多時,他們就可聞聲趕來!
  林子清心頭大急,雙手用力一板,扣住胸前的鐵箍,竟然分毫不動,心知是精鋼所鑄。一時哪敢怠慢,左手一抬,迅快掣出短劍,貼在胸腹揮下,但聞「鏘」「鏘」兩聲,兩道鐵箍應劍而斷,林子清堪堪站起。
  只聽書房裡間,響起聲洪亮的大喝:「大膽叛逆,竟敢闖別行宮裡來了。」
  棉簾掀處,戚承昌身穿短褂,手提一炳游龍劍,一閃而出,直向林子清撲來。
  林子清心頭大急,左手凌空一掌,迎著戚承昌拍出,右手短劍迅疾朝扣著腳踩的鐵箍揮下,又是「鏘」「鏘」兩聲,鐵箍應手砍斷。
  戚承昌果然不愧是侍衛營的統帶,身手非凡,他撲來的人,及時發覺林子清這一記掌風勁急無情,威力極強,身在半空,忽然劍交左手,右掌及時迎擊而出,身形一偏,矯苦游龍,已經閃避開去。兩股掌風,乍然一接,響起一聲蕩然輕震,林子清同時感到戚承昌這一掌,雖在凌空發掌,居然和自己平分秋色,並末稍遜!心頭也暗暗感到驚凜,這時但見火光驟亮,戚祿手摯一盞孔明燈,從裡間奔出,一道燈光,直向林子清照射過來。
  戚承昌雙目精光暴射,直注著林子清,怒哼一聲,問道:「小子,你是什麼人?」
  林子清朗聲說道:「你不用問找是誰。」右手緩緩朝辜鴻生的那疊「報告」上按去。正因這份「報告」,關係著許多人,若是讓戚承昌往上呈報,必然後患無窮。
  戚承昌看他伸手朝抽屜中取去,只當他要竊取這份「報告」,心頭大怒,喝道:「放下。」身形一晃而至,右手揮處,劍光如練,橫掃過來,這一劍,劍光流轉,隱挾絲絲劍風,林子清身前所有致命大穴,幾乎全在他劍影籠罩之下,雖是一劍,實則包含著幾個變化。
  林子清不退不讓,左手一揮,短劍寒芒四射,同樣幻起一片繚繞青光。兩人劍風相蕩,聲如裂錦,雙劍交擊,登時響起一陣驚心動魄的鏘鏘劍鳴!一招之間,宛如電光石火,但兩人已經接連交換了三劍。就在此時,林子清一道森寒的劍光,從戚承昌胸腹間劃過。
  戚承昌一生之中,從未遇上過這等奇奧的劍法,心神大駭,他忙吸氣收胸,往後暴退,胸腹間衣衫己被林子清劍鋒劃破了三尺長一條。
  林子清一劍逼退戚承昌之際,突聽耳邊響起一個極細的聲音道:「林兄速退,再退就來不及了。」聲音雖輕,林子清一時無法分辨此人是誰。
  戚承昌臉色鐵青,長劍當胸,厲聲道:「你是凌君毅。」只有反手如來的門人,才會左手發劍。
  林子清朗聲道:「不錯。」話聲出口,突然劍先人後,化作一道白光,閃電般穿窗而出。
  戚承昌雙眉陡豎,大喝一聲:「你還往哪裡走?」縱身追來。
  但就在他撲近窗下之時,突聽有人輕喝一聲:「打!」一蓬銀針,像雨絲般飛灑過來!
  要知從林子清誤觸機關,到他穿窗而出,說來好像已有很多時光,其實只是戚承昌從臥室趕出,和林子清對了一掌、一劍的工夫。戚承昌耳中聽到那聲「打」字,一蓬銀針撲面射下,他久經大敵,立即揮手打出一記掌風,身子暴退八尺。這時門外兩個值崗的侍衛,才手持鋼刀匆匆奔入。三隊的大領班,也聞警趕來。
  戚承昌暴跳如雷,一手提劍,大聲喝道:「你們這些飯桶,還不給我快追!」
  林子清穿出窗外,只見後園牆頭上,站著一個白衣書生,朝自己連連招手,耳邊同時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林兄快上來,可循原路退出。」
  林子清先前還以為是自己一路的熟人,此時雙方相距不遠,這白衣書生竟是索未謀面之人,心頭不覺—怔,問道:「兄台……」
  白衣書生截著道:「你不用多問,快些走吧!」
  林子清道:「你……」
  白衣書生連連揮手道:「快走,我不要緊。」話聲出口,身形陡然飛起,口中喝了聲:「打!」揮手發出一蓬銀針,直向窗口打去。
  林子清無暇多說,依言長身縱起,在牆頭上再一點足,掠過一片草地,迅快竄上樹林。回頭看去,那白衣書生早已不見蹤影,但見七八條黑影,從戚承昌書房門掠起,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
  林子清心頭明白,那是白衣書生逸去的方向,他似是故意把敵人引開,好讓自己離開此地。他如果對行宮路徑不熟,決不會為了救自己而自投羅網。對了,他說過:他不要緊。
  這人會是誰呢?林子清心中想著,腳下絲毫不停,仍然施展「天龍馭風身法」,一路踏著樹梢而行。侍衛營雖然起了一陣大亂,但白衣書生說的沒錯,他循原路退出,這條路上,居然草木不驚,毫無動靜。他順利地退出行宮,一路不敢停留,回到東昇棧後進,人不知鬼不覺地從後窗而入,脫下靴子,拉過一條棉被,蒙頭而睡。
  心中冗是惦記著那白衣書生,不知他是否已經離開,自己和他素不相識,他怎知自己姓林(凌)?正在思忖之際,突聽一陣腳步聲及門而止!
  只聽店伙的聲音說道:「林爺就住在這間房裡,大概已經睡熟了,小的給你叩門試試。」
  接著就聽門上起了「剝落」之聲,店伙的聲音叫道:「林爺,林爺,你老醒醒。」
  林子清含糊地問道:「什麼人?」
  店伙道:「你老的一位朋友。有急事找你。」
  他話聲末落,只聽吳從義的聲音接口道:「林兄,是我,老吳。」
  「老吳?」林子清一躍而起,開出門去,睡眼惺忪,但一瞧到是吳從義,不覺雙目猛然一睜,急急說道:「會是吳兄,這麼晚了,吳兄趕來,可有什麼事麼?」
  吳從義似是急得不得了,一下閃入房中,說道:「裡面出了事,戚老特地要兄弟趕來,請林兄快去一趟。」
  林子清隨手抓起長袍,披到身上,吃驚的道:「裡面出了什麼事?」
  吳從義道:「戚老等著,咱們路上再說吧。」
  林子清點頭應「好」,兩人匆匆走出,林子清要店伙牽出青鬃馬。
  吳從義也是騎馬來的,兩人翻身上馬,一路朝行宮馳來。
  路上,吳從義約略告訴了他,今晚有人潛入侍衛營之事,只是他知道的並不多。
  林子清擔心白衣書生的安危,故作吃驚道:「會有這等事,不知那人逮住了沒有?」
  吳從義道:「不知道,統帶不迭的催兄弟趕來請二領班回去,那人好像並未逮住,大家正在分頭搜索之中。」
  林子清聽得心頭不禁一動,暗道:「聽他口氣,莫非戚承昌已懷疑到自己身上不成?哼,自己只是不便在行宮侍衛營裡,把他殺死,因為這樣一來,必然會惹出許多麻煩。真要被他識破行藏,憑侍衛營這些鷹爪,又豈能困得住自己?」思忖之際,兩匹馬已近宮門,兩人翻身下馬,急步從邊門而入。進入宮門,形勢就顯得不同,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都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一般。吳從義也不再說話,領著林子清,加緊腳步,朝侍衛營而來。
  戚承昌的書房裡,燈火通明,但卻靜悄悄的,只有戚承昌滿臉怒容地坐在一張大圈椅上。宮裡出了事,幾個大領班、二領班自然全出動了。
  林子清走到書房門口,腳下一停,口中說道:「屬下林子清到。」
  戚承昌道:「請進。」
  林子清、吳從義相繼走入。
  林子清欠身道:「統帶召見屬下,必有吩咐。」
  戚承昌一擺手道:「你坐。」
  林子清依言在他邊上一張椅子坐下,在統帶的書房裡自然沒有吳從義的坐位,統帶也沒叫他出去,他只好垂手站在林子清的身後。
  戚承昌問道:「營裡今晚鬧刺客的事兒,你已經知道了?」
  林子清欠身道:「屬下在路上,已聽吳領班說了個大概。」
  戚承昌冷嘿一聲,伸手一指案頭,說道:「你過去看看。」
  林子清依言走了過去,放作失驚道:「統帶坐椅給人毀了?」
  戚承昌道:「兄弟這張椅子,是京裡一個巧匠所製,內安機括。除了兄弟,別人任何人坐上去,都會被鐵箍箍住。不想凌君毅那小子運氣不錯,他人被箍住了,雙手卻並未箍住,這要換了旁人,這鐵箍是百煉精鋼鑄成的,怎麼也無法脫身。哪知這廝身上,佩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刃,居然把四道鐵箍全削斷了……」話聲一落,接道:「你去打開抽屜瞧瞧。」
  林子清依言拉開了抽屈,目光一抬,朝戚承昌望去,這是向他請示之意,抽屜打開了,你有什麼吩咐?
  戚承昌道:「你看看辜鴻生的那份報告,有何異樣?」
  林子清看了一眼,道:「屬下看不出什麼異樣來,莫非有人把它掉了包?」
  戚承昌道:「你翻一頁看看再說。」
  林子清依言伸手翻去,哪知看去依然完整的「報告」,指尖一觸,立成碎粉,不覺驚詫無比,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戚承昌冷然一笑道:「這是少林七十二藝中的『純陽功』,功能熔金毀石,和玄門『三昧真火』、『三陽神功』,差相彷彿。」
  林子清道:「凌君毅是少林門下?」
  戚承昌道:「他是反手如來的徒弟,反手如來曾在少林寺待了二十年之久,據說數百年來。少林寺從無能兼通七十二藝中數種以上的人,但反手如來,卻精通十數種之多。」
  林子清抬目道:「辜鴻生的這份報告,既已全毀,是否要他再寫一份呢?」
  戚承昌點頭道:「不錯,這就是兄弟要你來的原因之一。辜鴻生的報告被毀,辜鴻生本人,自然也有被殺以滅口的可能,目前他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但也許凌君毅他們尚不知道他落腳之處。目前第一件事,你要他再寫一份報告來,並令一隊一班的弟兄在天亮之後,喬裝各式人等,住進隆記客棧,暗中予以保護,咱們也不妨以他為餌……」
  話聲末落,只聽一陣腳步聲傳了進來,接著就聽一隊大領班裴福基的聲音說道:「屬下裴福基、費世海告進。」
  戚承昌抬頭道:「進來。」
  裴福基、費世海相信走入,兩人看到林子清,一齊點了點頭。
  林子清趕忙站起,躬身道:「屬下見過二位大領班。」
  戚承昌沒待兩人開口,問道:「你們搜查的結果如何?」
  裴福基躬身道:「屬下搜索的是勤政殿、太和殿、以迄東來閣一帶,均無奸細蹤影。」
  戚承昌目光一轉,朝費世海問道:「那白衣人掩護凌君毅,是朝西逸去的,你們可曾追上了?」
  費世海尷尬的道:「屬下從太乙閣、晚香亭,一直搜到蒼石,都沒有敵蹤……」
  戚承昌不待他說完,憤怒的道:「難道他們會插翅飛了不成?」
  只聽門口又有人說道:「屬下霍如龍告進。」(第二隊的大領班)
  戚承昌喝了聲:「進來。」
  霍如龍走進書房,戚承昌就劈面問道:「你也沒搜到奸細,對不?」
  霍如龍低下頭,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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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56:24 |只看該作者
  「砰!」戚承昌一掌擊在茶几上,怒吼道:「你們都是些飯桶,叛黨已經鬧到咱們營裡來,他們只有兩個人,你們出動了幾十個人,包抄圍捕,居然連人家一點影子都模不到,你們還有臉來見我?」
  三個大領班被他罵得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開口。過了半晌,還是裴福基躬著身道:「回統帶,據屬下看,凌君毅和那白衣人,對行宮路徑似是極為熟悉。他們從蒼石一帶逸去,正是地勢最冷僻,也是咱們防範最弱的所在。只要翻過後山,已是郊外,那裡雖然駐有一營禁軍,但遇上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實非他們所能阻擋。」他輕輕一語,就把沒搜捕到奸細的責任,推到了禁軍頭上。林子清聽得暗暗好笑,但臉上卻是不敢絲毫流露。
  戚承昌口中「晤」了一聲,徐徐說道:「費世海,你派一班人駐到蒼石一帶去,那裡地勢偏僻,另一方面也因山後駐有禁軍,使咱們在防衛上,有了疏忽,你叫要去的領班,告訴禁軍營的陸管帶,加強戒備。」
  費世海兩足一併,口中「喳」了一聲。
  戚承昌沉吟道:「我看那白衣人多半是百花幫的幫主牡丹,只是他們何以會對宮裡的路徑,如此熟悉呢?」
  「牡丹!」林子清心頭不覺一凜!
  裴福基驚奇的道:「統帶認為那白衣人是女的麼?」
  戚承昌一手撚鬚說道:「凌君毅退出之時,兄弟正待跟蹤追出,聽到他喝了聲『打』,他雖然故意把聲音壓得極為低沉,但如何瞞得過兄弟?那明明是女子口音,再說他打出來的是一蓬梅花針,此種暗器,多半是婦女使用之物,而且此人身形極為苗條輕靈,可能就是百花幫的幫主。」
  林子清經他一說,心中不禁暗暗驚奇,回想昨晚情形,戚承昌經驗老到,說的沒錯,白衣書生身材苗條,口音清脆,確然不像男子。當然他知道白衣書生絕非牡丹,而且她也決不會是自己認識的姑娘,那麼她是誰呢?
  戚承昌拍著茶几,續道:「不管他們是什麼人,咱們熱河城,可不是黑龍會,任由叛黨猖獗。我限你們三天之內,把凌君毅和那白衣人抓到,最少也要給我查出他們行蹤來。」
  「喳!」三個大領班除了應「喳」沒有二話。
  戚承昌回過頭來,說道:「林兄可以走了,有兩件事由你負責,第一是暗中保護辜鴻生的安全,要他盡快再寫—份報告,第二是查明客棧胡同幾家客棧裡,有無形跡可疑的人。」
  林子清道:「屬下遵命。」躬身領命便自退出。
  戚承昌又道:「吳從義,你快去要班上弟兄改扮改扮,天亮之後,分別住進隆記客棧去,告訴他們不能讓人家瞧出破綻來。還有,他們不准在客棧裡三五成群的聚賭、酗酒,誰要違令,我就砍了他們腦袋。」
  吳從義站直身子,連聲應「是」,正待退出。
  戚承昌又道:「慢點,你去傳令之後,立即回來,我還有後命。」
  吳從義又應了聲「是」,匆匆往外走去。
  戚承昌回顧了三個大領班一眼,道:「你們也可以去休息一會了,天亮之後,全給我出去踩踩盤。對了,你們記著,我己命林子清負責偵查客棧,你們只要給我全力偵查民房就好。」
  霍如龍懷疑的道:「統帶……」
  戚承昌揮揮手道:「不用多說,你們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好,但得記住一點,不可打草驚蛇。」
  三個大領班不知統帶葫蘆裡賣什麼藥,三人同聲應「喳」,行了一禮,一齊退去。不多一會,吳從義傳了令回來,躬身道:「統帶還有什麼吩咐?」
  戚承昌抬目道:「我問你,你方才到東昇客棧去的時候,二領班是否在房裡睡覺?」
  吳從義愕然應道:「是,是。」
  戚承昌又道:「是店裡夥計領你去的?」
  吳從義道:「是。」
  戚承昌又道:「是你敲的門,還是夥計敲的?」
  吳從義道:「是夥計敲的。」
  戚承昌道:「二領班睡得很熟?」
  吳從義道:「是的,但夥計敲了兩下,二領班就來開門了。」
  戚承昌道:「你有沒有到他房裡去?」
  吳從義道:「是二領班叫屬下進去的。」
  戚承昌又問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吳從義道:「二領班支走夥計,就問屬下有什麼事?屬下說是你老請他來一趟。」他把才纔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戚承昌聽的只是點頭。
  吳從義惶然道:「屬下有什麼不對麼?」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二領班是否夠機警?他奉派到東昇客棧去,不能洩露了咱們這裡的身份,所以我要仔細問問,沒什麼,你可以去了,不過我問你的這些話,你不准洩漏半句,知道麼?」
  吳從義連聲應「是」,才行退出。
  戚承昌背負雙手,自言自語的道:「這麼說,倒是我多疑了。」
  林子清出了行宮,一路策馬馳行,這時不過四更左右,街上並無行人,馬匹跑得極快,不多一會,就已回到東昇客棧。此時伺候馬匹的小廝尚未起來,一名店伙看到他回來,立即從店堂裡趕出,接過馬去。
  林子清回轉房中,剛一跨進房門,突然發覺房中有人,心頭不由—怔,隨手掩上房門,立即壓低聲音問道:「誰?」
  他話聲末落,黑暗中已經有人一閃而出,低聲道:「是兄弟丁嶠。」
  林子清已經看清潛入房中的果是喬裝老蒼頭的丁嶠,不覺吃驚道:「丁兄此時前來,不知有什麼緊急之事?」
  丁嶠道:「凌兄這時候才來,你去了哪裡?」
  林子清道:「在下剛從行官裡來,天亮之後,侍衛營即將有人大事搜索,丁兄不宜在此久留……」
  丁嶠道:「老夫人已經遷居到城外白雲庵去了,只是不放心凌兄,特遣兄弟前來,給凌兄報訊。戚承昌是行宮侍衛營的統帶,如在行宮裡遇害,事情就會鬧大,因此要凌兄千萬不可在行宮下手……」
  林子清笑了笑道:「娘也太操心了,這道理我懂,不然,今晚我就斃了他了。」
  丁嶠道:「兄弟是給凌兄報訊來的,戚承昌家眷不在此地,但有一外室,住在東城顧家花園,他十天之中,至少有五天在那裡留宿。」
  林子清奇道:「丁兄如何知道的?」
  丁嶠笑了笑道:「兄弟是聽幫主說的,百花幫有一名花女,叫做迎春,就在那裡當使女。」
  「迎春」,這名字林子清並不陌生,當日在「絕塵山莊」的貴賓區「蘭花」,伺候他的就是迎春。
  林子清輕輕歎息一聲道:「百花幫真是神通廣大。」
  丁嶠道:「天快亮了,兄弟也得走了。」
  林子清道:「哦,丁兄,有一件事,你回去問問牡丹姑娘,昔年山東總督國泰有一個師爺,叫做陰世判宮錢君仁,據說就匿居在熱河,不知她知不知道?兄弟一連查訪了多日,都沒有他的下落。」
  丁嶠點頭道:「兄弟記下了,一有消息,兄弟自會再來報知。」說完,一手拉開房門,閃身而出。
  丁嶠走後,林子清在床上調了一會息,天色已經大亮。他開出門去,那名青衣使女已在門外伺候,看到林子清起來,立即送上臉水,伺候著林子清梳洗完畢,又送來了早餐。
  林子清這才體會到東昇棧的貴賓房當真伺候周到,賓至如歸,旁的客店,萬萬不及。用過早餐,林子清出了東昇棧,走到樓底,跨進隆記客棧,就看到三個第一班的弟兄。兩人扮作布販模樣,一個頭戴一頂氈帽,身穿布褂,手上圈著馬鞭,像是趕車的正在店堂裡,翹著二郎腿喝茶。敢情是住店的客人還沒動身,他們坐著在等房間。
  林子清裝作不識,自顧自朝上房而來,到得辜鴻生的房門口,他就看到領班吳從義就住在辜鴻生的隔壁,房門敞開著。
  林子清緩緩在他門口走過,吳從義立即迎了過來。
  林子清四顧無人,壓低聲音問道:「都住進來了麼?」
  吳從義恭敬地道:「這裡只有五間上房,都住滿了,其餘的人,分住在前後普通客房裡。」
  林子清點點頭道:「很好,你們不必和辜兄打招呼。」吳從義應了聲「是」,悄悄退下。
  林子清舉手在辜鴻生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叫道:「辜兄起來了麼?」
  辜鴻生聽出是林子清的聲音,慌忙應道:「是林兄,兄弟早就起來7,請進。」
  迅快的開啟房門,側身讓客。
  林子清跨進房中,辜鴻生立即掩上了房門,躬著身道:「林兄請坐。」
  林子清在窗前一張椅上坐下,抬頭道:「昨晚營裡出了事。」
  辜鴻生休然一驚,張目道:「營裡出了事!有人潛入行宮?」
  「唔。」林子清緩緩說道:「他以『純陽功』毀了辜兄那份『報告』,還用利劍削斷統帶裝有機關的一把椅子,和統帶對了一掌三劍,才穿窗逸去。」
  辜鴻生驚詫的道:「被他逃脫了?」
  林子清「晤」了一聲。
  辜鴻生更是吃驚道:「這人專為兄弟那份報告去的,他能在統帶手下逃脫,武功定然極為可觀,只不知他是誰?」
  林子清仰首向天,一字一字的道:「凌君毅。」
  「凌君毅!」辜鴻生聽得機伶一顫,臉上肌肉,突然起了一陣扭曲,自言自語的道:「會是他!他真的已經來了。」
  林子清微曬道:「辜兄好像很伯他?」
  辜鴻生惶然道:「他若是到了熱河,決不會放過兄弟的,試想他連兄弟的一份報告都要毀去,還會留我這個活口?」
  林子清冷笑道:「辜兄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一身技藝,足可稱得上一流高手之列,怎麼提起凌君毅,如此膽怯起來?」
  辜鴻生苦笑道:「林兄有所未知,這姓凌的是反手如來的傳人,連韓會主都不是他的對手,兄弟這點武功,只怕在他劍下走不出十招。」
  林子清心中暗道:「只怕三招都嫌多了。」一手托著下巴,嘿然道:「辜兄說得他如此高明,兄弟倒非和他一鬥不可。」接著又淡淡一笑道:「但辜兄只管放心,統帶早已想到他可能會對辜兄不利,已命兄弟負責保護辜兄的安全,今天一早,兄弟已調來一班弟兄,改扮成各式商旅,住進隆記客棧,就在辜兄這間房的四周。只要他敢來,不計死活,也得把他留下來。」
  辜鴻生聽得稍稍感到心頭放下一塊石頭,舒了口氣,才道:「不知統帶對兄弟可有什麼指示?」
  林子清朝他微微一笑道:「有,統帶要你重寫一份報告。」
  辜鴻生道:「是,是,兄弟遵命。」接著目光一抬,問道:「只不知統帶可曾限兄弟幾日寫完?」
  林子清道:「那倒沒有,我想辜兄盡可能早些趕寫完畢才是。」
  辜鴻生道r「林兄說得是,兄弟一定盡快趕好。」
  林子清站起身道:「好,辜兄那就及早寫吧,兄弟不打擾了,你只管安心,四周房裡都是侍衛營的弟兄,而且我想,白天不會有事,入夜之後,我會來的。」
  說完,啟門走出。
  辜鴻生道:「林兄好走,兄弟那就不送了。「
  林子清蹬出隆記客棧,心裡一直在盤算著,戚承昌已經有了下落,那個陰世判官錢君仁,不知住在哪裡。自己若是沒找到錢君仁,就不能先向戚承昌下手。因為戚承昌一死,熱河城裡就不能再耽下去,而且錢君仁聽到了戚承昌的死訊,也必然會躲匿起來。這樣一來,自己要找他豈不更難了?
  丁嶠告訴自己,戚承昌有一個外室,在東城顧家花園,自己總得先去踩踩盤,一旦下手,也好有個退路。現在,他負責查「莠民」,這是公差,正好趁此機會,到處看看。他沿著西門大街,一路裝作閒逛模樣,每—條橫街小巷,都暗暗留神,茶樓、酒肆,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但他既不認識錢君仁,諾大一座熱河城,何異大海裡撈針?這一個大圈子,繞到東城,已是日頭偏西,暮色初垂!
  東城偏北,大部分都是住宅,他站在一條小街口上,不禁有些躊躇。丁嶠只告訴他戚承昌的外室,住在東城顧家花園,可沒說「顧家花園」在什麼地方。這裡往來的人不多。但他不便找人訂聽。目前他還不打算對戚承昌下手,萬一問到和顧家花園有關的人,豈不打草驚蛇?戚承昌是侍衛營的統帶,熱河城裡炙手可熱的人物,他金屋藏嬌的地方,縱然並未公開,但這是公開的秘密,既是他外室,豈會沒有他的心腹在暗中保護?
  林子清覺得自己應該再過去看看,哪知才走了兩步,就發現這條冷清的小街口的路旁,有兩塊「界石」赫然寫著「顧宅」二字。
  原來這條可容得兩輛馬車並馳的小街,竟然並非街道,而是姓顧的私產——一條通向他宅院的寬闊的道堂!
  東城!姓顧!林子清心頭閃然一動,轉臉朝道中凝視進去。
  這條寬闊的胡同,兩邊種著一排高大的樹林,頗有隕森之感!這真像是一條小街,不,城裡許多狹小的街道,還比它不上呢!弄底,少說也有百來丈遠,是一座高大的門樓,緊閉著兩扇朱漆大門,一對烏黑的門環。古老而有氣派:只要看上門樓一眼,你就會聯想到這座宅院,準是既深又大。
  「顧家花園」!準是顧家花園無疑!東城雖有不少大宅院,但不會再有大過這座房屋的了。顯然這姓顧的,是個有錢人家,也許是京師裡某一位大員的別墅。皇帝老子可以到熱河來避暑,官宦富賈,自然也可以在熱河建一座避暑的花園別墅。
  以戚承昌在熱河的地位,縱是外室,確也應該住在這樣氣派的所在。終於給自己找到了,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打量著弄底大宅,又緩緩移步,從橫街轉了過去,地勢漸漸荒僻,前面有一道小河,一條石條的小橋,過橋是一片田疇,再過去,遠遠已可看到城牆。
  林子清沿著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經繞到後面來了!他估計隔河應該就是姓顧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遙望,沒錯,那是一道高大的圍牆,還有水門。他站在隔岸,雖在暮色之中,隱隱可見圍牆內樹木蔥鬱,有不少亭台樓閣。果然是顧家花園!
  林子清心頭既己證實,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著原路,走過小橋,一路朝東門行去。此時華燈初上,西門大街上,到處燈火輝煌,行人往來,就好像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正行之間,耳邊突聽到有人喝了聲:「打。」
  聽音入耳,就覺得有一縷勁細風聲,朝腦後打來!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
  他當然不在乎。有人偷襲,幾乎連頭也不回,左手漫不經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來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時察覺風聲雖勁,但入手極輕,不類暗器,那只是一個紙團。尤其那聲」打」,聽來更是十分耳熟!不是麼?昨晚那個突然現身的白衣書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針」之時,也喝過一聲「打」,聲音就和方纔這聲喝「打」,完全出於一人之口!戚承昌不愧是老江湖,他能從僅僅一個「打」字,分辨出白衣書生是一個女子。這聲「打」,確是女子口音,而且還帶著極輕微的嬌笑!林子清反應不慢,動作更快,心念一動之際,人已驀地轉過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來,哪有白衣書生的蹤影?也許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總之,林子清沒找到要找的人,連一點影子也沒有。紙團猶握在掌心,他心知對方傳來這個紙團,必有緣故。以她昨晚突然現身相助,應該是友非敵。老實說,昨晚之事,自己設想到戚承昌會睡在書房裡,以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驚動了整個侍衛營,當時要不是白衣書生要自己先走,她朝相反的方向把別人引開,自己縱然不懼,但要想突圍,也不是一件易事。這位姑娘何其神秘?那麼她傳遞這個紙團給自己,莫非有什麼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覺自己料的沒錯,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來,顯然是防範引人注意,自己總不能站在大街上,打開字團來瞧。一念及此,不再猶豫,目光左右一顧,正好前面不遠有一家酒館,這就舉步朝酒館中走入,找了個座頭坐下。酒保過來問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顧沒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開紙團,低頭瞧夫。
  這一瞧,他幾乎變了臉色!
  紙團上只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門及第坊民家,行跡已露,遲恐不及矣。」
  另外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
  「乾德仁,即錢君仁,東昇棧之老闆也,特此奉聞。」
  林子清看的又驚又喜,驚的是字條上的「令友」,不知是誰。已經露了行藏,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
  喜的是自己找了幾天,毫無一點眉目的陰世判官錢君仁,也有了著落!
  跑堂的送來酒菜,他在這一諒一喜之下,幾乎食難下嚥,喝了兩盅酒,突然下了決心,沒待夥計送上面來,就起身丟下一錠碎銀,匆匆出門。走到僻靜之處,四顧無人,舉手朝臉上一抹揩去易容藥物、腳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門奔去。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裡,就向街邊攤販問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條彎曲的小巷,兩旁都是一些簡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際,發現拐角暗陰處站著一個人。這人穿的是一件藍布大褂。頭頂氈帽壓的很低,看到有人朝巷口走來,他就緩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飽了飯出來散步的人。
  林子清心裡暗暗冷笑,一個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後,但這人反應極快,身手也相當俐落,發覺身後風聲,一閃就躲了開去,霍地轉過身來。
  林子清沒待他開口,就壓低聲音問道:「你是第幾隊的兄弟?」
  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著問道:「朋友你說什麼?」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認識我?」
  那人冷聲道:「朋友是誰?」
  林子清道:「你不認識我,大概總認識這個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攤著一牌銀牌,朝那人面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聲道:「你是二領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禮。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聲道:「這裡不是在裡面,兄弟不可多禮,咱們邊走邊說,免得引人注意。」說話之時,收起銀牌,揣入懷出
  那人惶恐的道:「屬下張旭初,是第二隊第一班的,方才有眼無珠,不知你老……」
  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來是張兄,大家沒見過面,不知不罪。在下林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統帶就要在下負責煩辦這件莠民案子。方才接到統帶密令,要在下趕來,張兄你這裡,可有什麼情況?」
  張旭初道:「咱們今天全體出動,恢查民房,據報這巷於第五家前天來了一老一少和兩個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動可疑,領班要屬下在這裡暗中監視。」
  林子清心頭迅速一轉:「一老一少和兩個姑娘,那是祝文華、唐少卿和唐文卿、祝雅琴了!」一面點點頭、問道:「他們可有動靜?」
  張旭初道:「沒有,他們一直沒有露過面。」
  林子清故意皺皺眉道:「你們領班只派你一個人在這裡?」
  張旭初道:「還有一個在巷底,他叫姜一貴。」
  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個人,你們領班只派兩個人,這不是太大意了麼?」
  張旭初陪笑道:「是,是,屬下只是暗中監視而已,領班已經報告。廠大領班,準備在二更動手,先把他們逮了。」
  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莠民呢?」
  張旭初道:「大領班說過,寧可抓錯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林子清道:「這話說的也是,晤,你領我去看看。」
  張旭初吃驚道:「二領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著道:「方纔大領班交代下來,咱們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驚蛇。」
  林子清道:「我懂,我是奉統帶之命,先來瞭解一下這一帶情況,你自然得帶我去實地勘察一下,不然讓他們跑了,你負責?」
  張旭初自然負不了責,連聲道:「是,是,屬下領你老去。」
  說著果然轉過身子,朝小巷中走去。
  這條小巷,黑忽忽的對面不見人影。張旭初領著林子清走了七八步,腳下忽然一停,壓低聲音道:「就是前面那一家。」
  林子清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一間破舊的矮瓦房,門前還歇著一輛破舊的手推車,一見而知是做小買賣的貨郎家裡。屋中燈火已熄,黑沉沉的聽不見一點聲音,敢情已經睡了。
  林子清問道:「這是貨郎的家?」
  張旭初連連點頭道:「是,是,就是這一家。」
  林子清口中「唔」了一聲,一指朝他背後點了下去,右手及時抓住他臂胳,夾著他一下闖到門口,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屋內沒人作聲。林子清心頭焦急,又輕輕叩了兩下。裡面還是沒人答應。林子清伯露了行跡,顧不得許多,左手食指默運功力朝木門上戳去,一下就穿了一個小洞,然後湊著嘴,用內功把聲音朝裡送去,說道:「裡面有人麼?」
  這句話外面聽不到,但傳到屋裡,聲音就十分響亮。
  果然,這下裡面的人聽到了,只聽蒼老的聲音問道:「外面什麼人?半夜三更的有什麼事?」
  林子清聽的暗暗好笑,那不是潛龍祝文華的聲音,還有是誰?他沒學過改變聲音的技術,任你如何裝作,依然可以聽得出來。
  當下改以「傳音入密」朝屋內說道:「祝莊主,快開門,是在下。」
  裡面的祝文華顯然沒聽出林子清的口音,略一停頓,問道:「你是什麼人?老漢姓王,你別找錯了人。」
  林子清急道:「時機緊迫,祝莊主快些開門,不就知道了麼?」
  屋裡隱約響起一陣極輕微的衣抉飄風之聲,那是有兩三個人從裡間飛閃而出,隱入門後。這自然瞞不過林子清的耳朵。
  接著火光亮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了出來,木門呀然開啟: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者,當門而立,說道:「朋友有什麼事?」
  林子清一眼就看出佝僂老者正是潛龍祝文華所扮,沒待說他完,早已夾著張旭初一閃而入,口中低喝一聲:「祝莊主快掩上門。」
  祝文華幾乎沒看清人面,林子清已經閃入他們客堂之中,心頭不覺一怔,這一剎那,他龍鐘老態盡行斂去,身形倏地轉了過來,右肘橫胸,目中隱射稜芒,沉喝一聲:「你……」
  客堂上首一道門前,手掌油盞的,是一個布衣少女,她,正是祝雅琴。入門處,左右兩邊各隱著一個人,那是唐少卿、唐文卿兄妹,他們都改了裝束。
  林子清在客堂中間站定,唐少卿已經迅快的掩上了木門,他把林子清圍在中間,敢情準備出手,但就在祝文華「你」字出口,大家已看清來人是誰了!
  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幾乎同時驚喜的說出一聲:「是你!」
  祝文華兩眼發光,笑道:「老弟,是你!你怎知咱們住在這裡,啊,這人是誰?」
  林子清放下張旭初,朝祝文華拱拱手,說道:「祝莊主,詳細經過,此時已無暇多說。你們住在這裡行跡已露,此人是行宮侍衛營的爪牙,他們準備二更前來圍捕,祝莊主和唐兄趕快離開此地,家母現住東門外白雲庵,暫時還是到白雲庵去的好,在下另有急事待辦,要先行告辭了。」說完正待轉身。
  唐文卿急著問道:「你到哪裡去?」
  林子清道:「巷底還有一個爪牙,在下要把他也收拾了。」
  視文華道:「此人如何處置?」
  林子清道:「在下已點了他死穴,讓他留在這裡就好。你們快些去吧,在下辦完事,自會到白雲底去的。」轉身開啟木門,閃身而出。
  狹隘的小巷,黝黑如墨,正好給林子清掩護身形,他很快的奔到巷底,老遠就看到一個黑影,站在人家屋搪下。林子清身法何等快速,等他警覺,林子清已經到了他面前,那人倒也機警,身形一偏,閃開了一步,右手迅快搭上刀柄,口中沉喝道:「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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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巧妙安排

  林子清道:「你就是姜一貴,對不?」
  那人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人面,他聽林子清一口叫出他姓名,驚異的道:「你認識我?你……」
  林子清證實他就是姜一貴,就不用多費口舌,不待他說完,舉手一指,點了他昏穴,隨手夾起,轉身就走。回到那間矮屋,木門虛掩,祝文華等人已經離去,放下姜一貴,隨手閂上了門,然後打開後窗,穿窗而去,施展「天龍破風身法」,宛如一縷輕煙,朝客棧胡同趕去。
  被派在隆記客棧一隊一班的侍衛們,入夜之後,自然都不敢睡覺,不但不敢睡覺,也不敢喝酒,不敢聚賭。這些人平日苦是聚在一起,喝酒、賭錢,是不可或缺兩件重要事兒,但今晚誰也不敢,只好乾耗在房裡打盹。這是他們最長的一晚,天黑了不知多少時候,還只有一更天。
  吳從義是他們領班,當然更不敢稍有懈怠,他房門一直虛掩,幾乎連噸都不敢打。因為統帶把保護辜鴻生的責任,全落在他們這班弟兄身上。把辜鴻生接到行宮侍衛營去,不是更安全麼?但這是統帶的意思,他負責行宮安危,自然不能讓行宮裡面時常鬧事情,他把辜鴻生安頓在客棧裡,是一著十分高明的棋子。
  凌君毅冒險進入行宮,只是為了毀去辜鴻生的一份「報告」,自然更不會放過辜鴻生。只要他得到辜鴻生住在隆記客棧的消息,準會趕來,但他已經在這裡布下了羅網,等著你自投羅網。行宮侍衛營第一隊第一班的弟兄,是全營最精銳的好手,不但個個能夠高來高去,而且個個都精擅暗器,他們已經圍在辜鴻生的房間四周了,但這不過是戚承昌佈置的第一著棋子。他還有第二著棋子,那是第一隊第二、第三兩班弟兄和第二隊兩班弟兄,由兩位領班率領,也分別住進了隆記客棧右首的招商棧和對面的悅來棧。
  當然,戚承昌對辜鴻生的武功劍術,是有相當認識,足可當得一流高手之列,凌君毅縱然武功高強,在十招八招之內,也未必能把他殺死。只要辜鴻生接得住三兩招,守在隆記客棧的人,就可及時出手。只要隆記客棧有警,躲在其他兩個客棧的人,立可聞警支援,把隆記客棧包圍起來。別說是人,就算飛鳥,也休想飛得出去。這叫做安排香餌釣金鱉!
  戚承昌交代過,不論死活,非把來人留下不可,這兩撥人的行動,可說十分機密,連林子清、吳從義都並不知道。
  但就在林子清匆匆走到客棧胡同的時候,胡同口早已站著一個身穿青衣的精壯漢子,看到林子清就迎面走了過來,含笑說道:「這位就是林爺吧?」
  林子清方自一怔,問道:「朋友……」
  那人沒待林子清說下去,就陪笑道:「小的奉任師爺之命,有一封書信,要面呈林爺。」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封密柬,遞了過來。
  任師爺,那是都統府的任紫貴。林子清心念轉動,隨手接過。
  那漢子恭敬地欠了欠身,道:「小的告退了。」說著就朝街口走去。
  林子清心中暗忖道:「這時已經一更天了,任紫貴巴巴的差人送信來,不知有什麼急事。不對,他怎麼知道自己這時候才回來,派人等在胡同口。」一念及此,急忙抬目看去,那送信的青衣漢子走得極快,這一轉眼之間,已失所在!心頭更覺狐疑,急忙撕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狹長的紙條,字跡潦草,寫著:
  「招商、悅來二棧,戚承昌均已暗中派人伺伏,行動小心。」
  紙條上並未具名,但這一筆字和昨晚示警的紙團,筆跡相同,顯系出於一入之手?林子清不禁怔住了!這人究竟是誰?他一再向自己示警,消息怎會有如此靈通?戚承昌居然又派了人,住進招商、悅來客棧,自己怎會一點都不知道?不錯,他曾當著自己也說過,要一班弟兄住進隆記客棧,暗中保護辜鴻生,不妨以他為餌……林子清嘴角上不禁泛起一絲冷笑,迅快地把紙條在掌心搓了兩搓,從容走進隆記客棧。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近吳從義房門,吳從義已經很快的開啟房門,看到來的是林子清,不覺鬆了口氣,躬著身道:「林兄來了。」
  林子清點點頭,問道:「這裡沒事吧?」
  吳從義道:「沒事,弟兄們都在嚴密戒備,如今林兄來了就好。」
  林子清道:「我先進去看辜兄,回頭還有一件重要任務。」說完,轉身朝辜鴻生房間走去,叩了兩下房門。辜鴻生當然還沒有睡,很快就開了門。
  林子清舉步走入,含笑道:「辜兄還沒睡麼?」
  辜鴻生掩上門苦笑道:「兄弟住在這小客棧裡,本來還安得下心,但以目前的情形看來,卻教兄弟反而有坐立不安之感。」
  林子清「哦」了一聲,問道:「目前辜兄房間四周,都已有咱們的人,辜兄盡可放心,怎會反而坐立不安了?」
  辜鴻生苦澀的笑道:「林兄不是外人,兄弟也不妨直說。戚統帶把兄弟安頓在這裡,這是布下的陷阱,目的是以兄弟為餌,引誘凌君毅入翁。」
  林子清手托下巴,口中「晤」了一聲。
  辜鴻生又道:「兄弟和凌君毅動過手,此人劍法高明,兄弟自問最多只能接得下他十招八招,稍有失閃,就非喪在他劍下不可,兄弟哪能大意?方才就抱著劍在床上打坐。」
  林子清看到他床上,果然橫放著一柄長劍,不覺笑道:「辜兄也太小心了,辜兄不是說能接他十劍八劍麼,他真要進入辜兄房中,辜兄連一劍也不須發,只要大喝一聲,他們就可聞聲趕來,辜兄還怕什麼?」
  辜鴻生道:「話是說得是,但兄弟可不得不防,據說凌君毅精擅易容術,因此這幾天來,連店伙送茶水進來,兄弟都有些提心吊膽,兄弟真希望他早些來,能合大家之力把他除去了,也好松上口氣。」接著指指床上一個尺許長的紙簡,又道:「方纔統帶要人送來一個號炮,說是一旦發現凌君毅的行蹤,要兄弟盡快朝窗外丟,支援的人,立可趕到。」
  林子清心中暗道:「那白衣書生傳遞給自己的密柬,果然沒錯,號炮—起對面和隔壁客棧裡的人,自可聞趕來了。」一面微微一笑道:「統帶盤算的雖好,但凌君毅真要進來,只怕辜兄沒有放號炮的機會……」
  辜鴻生聽的不禁一驚,張口「嗅」了一聲。
  林子清依然含笑道:「辜兄方才不是說過,凌君毅擅長易容之術麼,也許他就站在你面前,你還不知道呢!」辜鴻生臉上微微有些變色。
  林子清舉足跨前了一步,緩緩說道:「也許在下就是凌君毅。」
  辜鴻生心頭怔仲,勉強笑道:「林兄這是和兄弟開玩笑了。」
  林子清雖然逼前了一步,但他是侍衛營二領班,辜鴻生可沒敢後退。林子清左手十指,疾如閃電,一下扣住了辜鴻生的脈門。
  辜鴻生詫然道:「你……」
  林子清沒待他話聲出口,右手一指點在他「症門穴」上,笑道:「現在辜兄明白兄弟是誰了吧?」
  辜鴻生右脈被扣,一身力道全失,連半點掙扎也沒有,再加「症門穴」被制,口不能言。但他心頭卻是十分清楚,臉上肌肉扭曲,驚悸得張大眼睛,額角上汗水,像黃豆般流了出來。
  林子清聲調平和,緩緩說道:「榮老伯大概並不知道當年出賣黑龍會,也有你一份,又因你是三十六將中人,才饒了你。
  你總還記得榮老伯臨別贈言,咱們都是黃帝子孫,要你堂堂正正的做人,誰知你利祿薰心,依然不知悔改,今天才落得如此收場。」
  辜鴻生一臉驚怖,張了張口,似要申辯,但苦於出聲不得。
  林子清話聲一落,右手又是一指,點在他心窩上,左手一帶提起他身子放到床上,隨手取過一條棉被,替他蓋好。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口中故意低聲說道:「辜兄不用送了。」跨出房門,仍然隨手掩上,很快閃到吳從義門口,推門而入,說道:「吳兄,你立刻挑選六名暗器手法較為高明的兄弟,隨兄弟走。」
  吳從義應了聲「是」,才望望林子清,問道:「林兄要他們到哪裡去?」
  林子清道:「我已經查到一處萎民藏匿之處,帶他們去逮人,你不用多問。」
  大領班交代過,一班弟兄在外面要服從二領班的指揮,吳從義自然不敢多說,口中唯唯應「是」,接著問道:「林兄要他們在哪裡集合?」
  林子清道:「你要他們從客棧出去,出了巷底,在陰暗處待命,你和其他四名弟兄守在客棧裡,不得擅離。」
  吳從義躬身領命,匆匆離去。林子清也相繼離去,出了巷底,已是一條冷僻的小街,等沒多久,就見巷底陸續有人走出。
  林子清朝他們打了個手勢,幾個人就很快奔了過來。林子清把他們引到一處轉角陰暗之處,點過人數,果然是一共六人,這才說道:「方纔吳領班已經和你們說過了?」
  其中一名漢子躬身道:「回二領班,吳領班交待過,說二領班有特別任務要屬下等人聽候吩咐。」
  林子清壓低聲音道:「不錯,本座偵查到一處莠民隱匿的所在。他們定在吟晚三更聚會將有舉動,咱們多準備暗器,屆時不用出聲喝問,只管用暗器招呼,一律格殺勿論。」
  六人同聲應「是」。林子清道:「好,你們立時隨本座走。」話聲一落,當先縱身掠起。六名侍衛緊隨地身後而行,不消片刻,便已趕抵及第坊巷口。林子清看看天色,這時距離二更,差不多還有半個更次,當下就領著六人進入巷子。他早已相度好形勢,因此不用多看,縱身飛上附近民房,要他們分別在屋脊暗處隱伏下來,各自指示機宜,囑咐了他們幾句,無非是隱秘行藏,等對方來人接近第五家民房之時,方可出手等語。安排完畢,心中不覺暗暗得意,忖道:「到了二鼓,就讓你們去狗咬狗吧!」身形一伏,迅快掠落地面,穿出巷子,就施展「天龍馭風身法」,一路朝東城顧家花園奔去。
  夜色正濃、圍牆高聳的顧家花園,樹木蔥鬱,所有樓中亭榭,全在迷濛夜霧籠罩之下。林子清因這裡是行宮侍衛營統帶戚承昌的住所,縱然藝高膽大,也不敢大意,躍上圍牆之後,審慎地察看了四周形勢,才輕輕飄落地面。這是一座假山的側面,全園最僻靜的地方,一條白石小徑,通向一座六角小亭。亭的四周,圍著圈矮小而修剪整齊的冬青樹。林子清當然無暇去欣賞園中的景色,他略一瞻顧,正待縱身躍起,突聽不遠處響起「嗤」的一聲輕笑!
  這笑聲極輕、極尖、極脆,分明出於女子之口!此時、此地,縱然是女子的笑聲,聽到林子清的耳中,仍然驀地一驚,急忙剎住身形,凝目四頃。不用你找,適時從一排矮小的冬青樹叢中,緩緩站起一個苗條人影!
  林子清還沒看清,苗條人影已經輕聲說道:「林公子才來麼,小婢已經在這裡恭候多時了呢!」
  這姑娘穿一身青衣,身材顧長而苗條,胸前垂著兩條又祖又黑的辮子,只是以手掩面,側著身於,看本清她面貌。
  她自稱小婢,果然是使女打份。林子清證了一怔,問道:「姑娘……」
  苗條人影咭的笑道:「林公子不認識我了,小婢是迎春呀!」
  這回,她才轉過身來!不錯,她是迎春,林子清看清楚了,那一張甜美的瓜子臉,烏黑有光的雙眸,笑的時候美而且媚。
  林子清舒了口氣,目光注定迎春,輕聲叫道:「姑娘怎知在下會來?」
  迎春輕盈一笑,神秘的道:「公於不用多問,時間不多,快隨小婢來。」
  她仍然像在「絕塵山莊」時一樣的狡黯,問她的話,不肯正面作答,話聲一落,轉身就走。
  林子清早巳聽丁嶠說過,迎春是百花幫的人,心裡自然不會有什麼懷疑,但仍然不放心的問道:「姑娘領在下去哪裡?」
  迎春邊走邊道:「小婢帶你去救一個人。」
  「救人?」林子清奇道:「是誰?」
  迎春道:「到了地頭,公子自會知道。」她依然不肯說。
  說話之時,已經走出了一段路,使林子清感到奇怪的是,迎春款款而行,好像毫不避人。這情形自然使人不無可疑,試想迎春只是一個使女,她也許得到幫主牡丹的通知,要她接應自己,那也只能暗中進行。領著一個外人,尤其在深夜時光,應該躲躲掩掩,防人發覺,才合乎情理,但她卻似有侍無恐,不怕園中的人看到。
  戚承昌的住所,不會沒有防範。這只有一個解釋,她已被戚承昌收買,引自己入翁。
  林子清雖覺事有可疑,但他藝高膽大,何況本來就是找戚承昌來的,不論他有備無備,總歸要面對面和他動手過招,一決生死。因此,就算戚承昌擺下了刀山劍林,他也並不放在心上,跟在迎春身後,泰然行去。
  迎春忽然腳下一停,伸手指指樓上,道:「公子要救的人,就在這座樓上,小婢在這裡替你把風,你快上去吧。」這已極為明顯,果然是戚承昌安排好的陷阱!別的不說,光是這一路行來,四下裡偃無一人,稍有江湖經驗的人,就可看得出來!
  林子清暗暗冷笑:「戚承昌,你就是躲在龍潭虎穴之中,我一樣取你首級,區區一座小樓,豈能困得住我?」心中想著,故意瀟灑一笑說道:「多謝姑娘了。」
  迎春道:「公子動作快些,小婢就在這裡等候。」
  林子清不再和她多說,雙足輕輕一點,身形拔空而起,越到屋簷,一下落到小樓走廊之上。一排三間書樓,沒有燈火,也沒有人聲,連幾扇朱紅的雕花落地長門,也只是虛掩著!
  林子清腳下稍微一停,探手從懷中取出「驪龍珠」,一手推門而入。珠子散發出清瑩的光芒,照到這間屋中,林子清不由的一怔!
  這是一間佈置華麗的起居室,一切陳設已經說得上窮極奢侈,但卻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自然更不會有什麼埋伏。林子清心頭愈覺驚疑不定,目光一轉,發現右首一道門屍,珠箔低垂,經珠光一照,閃著星星般碎屑的寶光,煞是好看。他驀地想起方才迎春說過:「要救的人,就在樓上。」她伸手指的,就是這裡邊一間。心中想著,立即舉步走了過去,奉簾而入。才一跨入,鼻中就聞到一股如蘭如麝的香氣,映人眼簾的,競是菱花鏡台,流蘇羅帳,錦茵繡墩,陳設之美,令人目迷五色,說不盡的華美,這是女子的繡閣!
  林子清呆了一呆,正待退出,瞥見牙床前面,無聲無息的躺著一個青衣婆子,一望而知是被人點了穴道。林子清不覺停步,心頭更覺疑慮叢生,一個箭步,掠了過去,這一瞬間,他既然發現床上還躺了一個女子。這女子身上覆了一條繡著戲水鴛鴦的繡被,只露出一張嬌嫩的粉臉,側著頭臉,一頭秀髮披散在鴛枕之上。此刻睜大一雙含著晶瑩淚水的眼睛,望著自己,口中發出「晤」「晤」之聲,似是在繡被中竭力的掙扎著。林子清目光一接,不覺又是猛然一怔:她赫然竟是方如蘋!
  林子清急急問道:「蘋妹,是你,你被他們點了穴道!」一步跨上床前「踏凳」,迅快的伸手揭開鴛被!
  這一揭,林子清不由大吃一驚,一張俊臉登的驟然紅上了耳根,原來方如蘋全身赤裸,不著寸縷,雙手、雙足被分開了用錦帶緊縛住,一個「大」字形仰臥在床上。晶瑩如玉的胴體,豐盈勝雪,玲瓏凹凸,峰巒畢現!
  林子清接觸過不少女孩子,但像這般活色生香、悉呈眼底,還是破題兒第一次,一時但覺心頭狂跳,大是手足無措,急忙拉過錦被,仍然替她覆到身上。
  方如蘋看到凌大哥,真是又羞又急,又驚又喜。羞急的是自己這樣出乖露醜,全讓他看到了,今後如何做人?驚喜的是他終於來救自己了,她雙屆羞紅如火,緊緊閉上了眼睛,一顆顆的珠淚,從長長的睫毛中滾滾而下。
  林子清定了定神,心中暗道:「時機緊迫,自己還是救人要緊。」
  「對了,蘋妹口中『晤』『晤』作聲,好像說不出話來,準是被他們塞著東西。」心頭一動,這就低聲問道:「蘋妹,你口中被他們塞著東西麼?」
  方如蘋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林子清連忙一手輕輕托起她香腮,用手指從她櫻口之中,挖出一大團棉花來。
  方如蘋羞急得要哭,說道:「大哥,你不用顧慮,快給我解開繩子。」
  「不錯,身在虎穴,隨時都可能驚動戚承昌的人,自己應該救人要緊。」林子清不再遲疑,但他也不敢掀開錦被,立即伸進手去,勁集指頭,從她圓潤得像雪藕般的皓腕開始,由腕至臂,把緊縛著兩道錦帶,一齊掐斷。
  掐斷錦帶,原也並不費什麼力氣,但光是兩條王臂,已使林子清汗流浹背,可是方如蘋身上還有四道錦帶,使他感到有些為難。一道橫縛在她高聳的雙峰之上,一道緊扣在她腰肢之上,另外兩道則縛住了她的腳踝。
  林子清隔著錦被,手指接觸著的是她溫潤如玉、柔膩如脂的豐滿胸脯,錦帶正好深深的勒在她的肌肉中,他強懾著心神,摸到了錦帶,用指就掐。方如蘋直羞得緊閉著眼睛,心頭小鹿不住的亂撞,她幾乎身如觸電,不由自主一陣機伶的顫抖,呼吸緊促得快要窒息過去。「繃」!胸前一鬆,錦帶隨著他手指一掐而斷。
  林子清自然感覺得到,方如蘋嬌軀也在顫抖,他本來顫抖的只是雙手,但方如蘋嬌軀起了顫科,他也跟著全身起了顫慄,一顆心飄蕩得要從口腔裡跳出來。差幸這錦帶繃斷的聲音,使他心志猛然一清,暗暗叫了聲「慚愧」,趕緊摸索到腰肢,又是「繃」的一聲,掐斷了腰間一道軟索,他直起腰來,輕輕吸了口氣,再替她掐斷了雙足踩上的兩道軟索。
  方如蘋敢情被軟索縛得太久了,氣血受阻,四肢仍然有些麻木,她縮在錦被之中,低聲叫道:「大哥,你快找找我的衣衫……」
  林子清「哦」了一聲,運目四顧,發現床側一張方凳上,果然有一堆衣衫,趕快替她捧了過去。
  方如蘋含羞道:「大哥,你背過身去好不好?」
  林子清依言背過身去。
  方如蘋迅快穿起衣衫,在床下找到一雙薄底快靴,然後跨下踏板,一眼看到地上躺著青衣婆子,不由怒從心起,口中喝了聲:「該死的東西。」舉腳朝她胸口用力蹬去。
  林子清吃驚道:「蘋妹,你這做什麼?」
  方如蘋眼圈一紅,流著淚道:「大哥,你還不知道呢!都是這老虔婆,為了向她主子邀功,剝我衣衫,把我綁在床上的就是她,你再遲一步來,我……只有死了……」隨著話聲,一下撲入了林子情懷裡!不,應該說是凌君毅的懷裡。
  林子清當然就是凌君毅,他在趕來「顧家花園」之時,早已洗去了臉上的易容藥物。他就是要以凌君毅的本來面目,堂堂正正的向戚承昌討回血債,討回黑龍會的公仇。
  凌君毅從方如蘋的口氣中,已可隱約聽出,方如蘋不知從哪裡聽到戚承昌的住處,趕來顧家花園,行刺被擒。戚承昌瞧出她是個女子,起了淫心,才授意這青衣婆子把她送到這座小樓上來。敢情這座小樓是老賊縱淫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婦女在這裡遭到他的躁踴。這青衣婆子自然是他的幫兇,這麼說,當真是死有餘辜,方如蘋這—腳,早已蹬得她口噴鮮血,氣絕而死。
  凌君毅輕輕撫著方如蘋的秀髮,說道:「蘋妹,走,咱們找老賊去。」
  方如蘋道:「這樓上可惜沒有寶劍,我去找一把劍才好。」
  凌君毅笑道:「你要劍,就把我這把拿去用好了。」
  說著,從身邊抽出巨闕劍來,隨手遞了過去。
  方如蘋接過寶劍,忽然咦道:「大哥,你的倚天劍呢?」
  凌君毅道:「那倚天劍足有四尺長,帶在身上不方便,我留在榮老伯那裡了。」
  方如蘋道:「那這柄劍還是你用,我不要。」
  凌君毅道:「不要緊,對付戚承邑我還用不著動兵刃。」
  兩人相借縱身躍落小樓。
  迎春果然還站在樓下一棵樹陰下面,看到二人,立即趨步迎了上來,含笑道:「恭喜凌公於,把方姑娘救出來了。」
  方如蘋短劍一指,喝道:「你是什麼人?」
  凌君毅忙道:「蘋妹,她是迎春姑娘,百花幫的人。」
  方如蘋道:「大哥,她明明是老賊婆一黨的人,是她幫著老賊婆把我捆起來的。」
  迎春接著笑道:「說的是,但方姑娘莫要忘了,那劉婆子,就是小婢上去,把她放倒的呀。我本來就可以把姑娘放了,那是我主人說的,讓姑娘委曲些一會,還是等凌公子親自來救你的好。」
  方如蘋聽得雙頰驟然一紅,氣鼓鼓地問道:「你主人是誰?」
  迎春神秘一笑道:「小婢守在這裡,就是領二位去見主人的。」
  凌君毅問道:「戚承昌在哪裡?」
  迎春婿然一笑道:「凌公子,方姑娘不須多問,隨小婢去就是了。」
  凌君毅點頭道:「好吧!姑娘請帶路。」
  迎春回眸一笑,俏生生走在前面引路。凌君毅、方如蘋緊隨她身後而行。園中樹木深沉,花影迷離,夜色之中,只覺許多樓台亭閣全是隱綽綽的,看到的只是一些飛簷畫棟的暗影,不但不見燈光,連人影也沒見一個。
  迎春分花拂柳,走得極快,不多一會,已經到了五楹屋宇前面。這是一座相當壯麗的樓宇,簷牙高琢,彤碧相映,氣派相當宏偉,迎面有四五級白石台階,圍以朱紅欄杆。正中間像是一間寬敞的廳堂。偌大一座花園,只有這裡燈光明亮!
  只要看這五橡樓字的氣勢,不用說,是園中的正屋了。主人當然是住在正屋裡的,那麼這是戚承昌的住處無疑。
  迎春領著兩人,拾級走上石階,腳下一停,欠欠身道:「凌公子,方姑娘請進。」
  凌君毅心中雖覺疑雲重重,但他還是毫不思索地舉步跨了進去。這是一間寬敞的廳堂,敢情是戚承昌日常起居之所,因此沒有一般大廳的豪華,但一幾一椅,莫不精雅絕倫,但廳上依然閡無一人。這情形愈使凌君毅深感訝異,到底戚承昌在耍什麼花樣?
  就在他步入廳中之際,右首壁間一道圓門中,棗紅門簾掀處,出現一個身穿古銅長衫,臉色火紅,雙顴高聳,目光炯炯的瘦小老頭,當門面立,含笑朝凌君毅招招手道:「凌賢侄怎麼才來?」
  凌君毅不由得—怔,連忙拱手道:「會是叔岳。」
  他,正是嶺南溫家的二莊主溫一嶠!
  溫一嬌笑了笑道:「大家都在裡面,你快進來。」
  凌君毅心下更是滿腹疑雲,恭敬地應了聲「是」,舉步走入,方如蘋、迎春也迅快地跟了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此刻燈光通明,除了溫一嶠,裡面還有三個人,凌君毅才跨入屋中,不由得又是一怔。這三人,竟是溫老莊主溫一峰、溫婉君和百花幫主牡丹!另外一張雕花高背靠椅上,坐首一人,赫然是行宮侍衛營統帶戚承昌!
  他雖然大馬金刀的坐在椅上,雙目圓睜,滿臉俱是驚怒之色,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被人制住了穴道,除了眼睛還能轉動,身子根本無法動彈!凌君毅心中有些明白,溫老莊主在此,顧家花園中一干人,自然全中了他的迷藥,無怪自己一路深入,如入無人之境。當下慌忙趨上一步,長揖道:「小婿見過岳父。」
  方如蘋飛紅雙頰,朝牡丹、溫婉君兩人翻然掠了過去,叫道:「兩位姐姐,原來都來了。」
  牡丹道:「如蘋妹子,委曲你了。」接著附著她耳朵,細聲道:「我和溫組姐已經來了一回,本來我們早就該去救你了,只是溫姐姐說,還是等他來了,讓他去救你的好。這是我們商量了才決定的,好妹子,你雖多受了一回委曲,但這是值得的,你不會怪我們吧?」
  這話,方如蘋自然聽得懂,女兒家清白的身軀,讓凌君毅看到了,她還能嫁誰?
  這是她們有意造成的事實,原是一番好意。她心頭一陣感激,但一想到自己在凌君毅面前出乖露醜,不禁羞得無地自容,淚珠兒忍不住奪眶而出,不依道:「你們好壞,今後還叫我如何做人?」
  溫婉君低聲勸慰著道:「如蘋妹子,別哭了,你的事,保在我們身上。」
  她們三位姑娘竊竊私語之際,溫一峰卻朝凌君毅道:「賢婿,時間無多,這姓戚的,老夫已經點廢他的武功,就是為了等你來,你快些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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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11:58:18 |只看該作者
  凌君毅目含淚水,激動的道:「小婿今晚原是找他討還黑龍會殉難烈士和先父的血債來的,承蒙岳父、叔岳賜助,小婿感恩不盡。」說到這裡,倏地跨上一步,指著戚承昌嗔目喝道:「姓戚的老賊,你知道我是誰麼?」
  溫一嶠:「凌賢侄,他『啞穴』受制,不能出聲。」
  凌君毅舉手一掌解開了他「□門穴」。
  戚承昌怒哼一聲,道:「你們這些叛逆,競敢無法無天,你們殺了老夫,只怕朝廷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凌君毅道:「老賤,你死到臨頭,還用朝廷這兩個字唬人?你是黃山石圃老人一手調教出來的,石圃老人一生心懷匡復,是太陽教的八大護法之一。不想你利祿薰心、甘心為滿入做走狗,殘害良民、為了向你主子邀功,一手毀滅黑龍會。你這數典忘祖的漢好走狗,我趕上熱河來,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為黑龍會殉難的志士,為我死去的父親報仇。你現在應該知道,做漢奸走狗的人,沒有一個好下場的,辜鴻生已經死了、我馬上還要找錢君仁去,我要帶走你的首級……」
  仰手從方如蘋手上接過短劍,鋒利的劍刃,泛起濃重的殺氣。
  戚承昌聽得臉色灰白,但他究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寶創架在他頸上,他毫無半點驚懼之色,沉聲道:「慢點,老夫有話問你。」
  凌君毅道:「你說。」
  威承昌道:「你是凌君毅。」
  凌君毅道:「不錯。」
  戚承昌道:「你說你已經殺了辜鴻生?」
  凌君毅道:「你以為在招商、悅來二棧埋伏了人、想以辜鴻生為餌。引我自投羅網。告訴你,我是堂堂皇皇地進去,殺了辜鴻生,又堂堂皇皇地走出來,連你送去的火花號炮,都沒用上,你相信不?」
  戚承昌嘶聲道:「這不可能!」
  凌君毅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略施小計,此刻你手下的第一隊,和第三隊的侍衛,正在及第坊火拚呢。」
  戚承昌切齒道:「你……」
  凌君法沒待他說下去,伸手認懷中摸出一塊銀牌,手掌一攤,又道:「因為我是二領班,有權調遣他的,現在你懂了吧?」
  威承昌雙目暴嗔,顫聲道:「你是林子清?」
  凌君毅道:「不錯,因為我不願在行宮裡殺你,才讓你多活了一天。」隨著話聲,揮手一劍,戚承昌一顆人頭,應手落地,骨碌碌滾了開去。
  溫一嶠早已準備了一個油布袋,迅快把它裝入袋中,溫一峰從懷中取出一瓶「化骨丹」,用指甲挑了少許,彈在他屍體上,不消多時,便化成了一灘黃水,滲入地下。
  凌君毅收起寶劍,說道:「岳父、叔岳,你們盡快退出城去,會閤家母。小婿還要去找錢君仁,最遲天亮前,即可出城。」
  牡丹道:「我跟你一起去。」
  溫婉君跟著道:「我也要去。」
  這要是換在平時,方如蘋自然也會搶著要去,但今晚她卻只是紅著臉,低下頭,不好意思作聲。
  凌君毅道:「錢君仁就是東昇客棧老闆,在下一人去就夠7,二位姑娘還是到城外去等我的好。」說完,朝溫老莊主兄弟拱了拱手,身形閃動,朝外掠去。
  東昇客棧,一共有七進。第七進,是乾老闆的私宅。有一道兩丈來高的清水圍牆,裡面樹影參差,看去佔地極大,兩扇鐵皮包的朱門釘著銅釘,兩個獸環,擦得又光又亮。這兩扇門,終年常閉,如果從東昇客棧進去,那就得從第五進一道腰門,折入一條長廊。第六進是貴賓房,連腰門也長年關著的。腰門兩旁,有幾間矮屋,住的是乾老闆的司閣,司閽決不會讓任何人闖進去。
  乾老闆更很少出外應酬,他就是出來,也必然會有四五個壯漢前後保護。因此,能看到他的人實在不多,也許他自知早年作惡太多,伯人尋仇,才深居簡出。
  凌君毅沒從長廊進去,當然沒驚動司閽的人。但他才登上第七進的清水圍牆,就有兩條人影,疾如鷹隼,飛掠而來,其中一人,沉聲喝道:「什麼人?」
  這兩人的武功,如在一般護院武師之中,也可以說得上一把好手,但他們遇上的是凌君毅。他朝他們笑了笑道:「是在下。」只說了三個字,撲來的兩人,已經「咕咚」倒了下去。
  凌君毅並沒停留,身形從牆頭掠起,宛如天龍馭風,凌空掠上正面樓宇。此時三更已過,時間已經相當緊迫,他目光略一掃射,這一排七橙畫棟雕樑的高樓,屋宇如此之廣,不知錢君仁住在哪裡。三更天,主人、下人自然全已入了睡鄉,整個宅院,幾乎一片渤黑,只有右首一間紙窗中,依稀還有一絲燈光射出。凌君毅不再停留,腳尖一點,朝著那點燈光飛撲過去。
  那是一間較小的房間,凌君毅穿窗而入,房中一個青衣少女,正在寬衣解帶,準備上床,驟覺微風一諷,燈光一暗復明,面前多了一個俊美男子,心頭驚悸欲絕,口中同時驚啊了一聲,連連往後卻步。
  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說道:「姑娘不用害怕。」
  那女子一臉驚悸之色未褪,兩頰已經飛起了兩朵紅雲,羞澀地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麼?」
  顯然,她看清來人是一個身長玉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驚懼的心情,已經在逐漸減輕,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嬌羞。
  凌君毅道:「在下要找乾老闆,他住在哪裡?」
  那少女望望凌君毅。似乎有些失望,啃著紅唇,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凌君毅逼上一步,說道:「在下不想傷害姑娘,但姑娘如果不肯實說,那就怪不得在下了。」右手一抬「嗆」的一聲,手中已經多了一柄精芒閃閃的短劍,劍尖緩緩朝青衣少女胸口指去。
  青衣少女勻紅的臉上,登時煞白,顫抖著道:「你……要殺我?」
  凌君毅平靜的道:「我不會殺你的,只要你說出乾老闆住的地方,我就會饒了你。」
  那少女道:「他……他在三姨太的房裡。」
  凌君毅道:「三姨太的房在哪裡?」
  青衣少女道:「在後進第三間。」
  凌君毅道:「你沒騙我吧?」
  青衣少女道:「我說的句句是實。」
  凌君毅道:「好。」
  劍尖一點,隔著衣衫點了她的睡穴,收起短劍,依然穿窗而出。越過屋脊,後面是一個精緻的院落,又是一排七楹樓房。
  凌君毅不再怠慢,長身掠起,就在飛落對面槽牙之際,耳中忽聽一聲吆喝,緊接著響起金刃劈風之聲,從身後襲到!兩條人影,已然一左一右,夾擊而至。光從來人身手而言,應該不是庸手,但凌君毅哪會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幾乎連身也沒回,左手朝後一揮,但聽一聲悶哼,接著「拍達」一聲,左首一個往屋下仰面跌了下去。右子一抄,握住另一個人的刀背,一記「授人以柄」,刀柄正好撞在他胸口之上,那人也跟著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這兩人跌落下去,自然會驚動屋裡的人,但凌君毅並不在乎,他迅快的舉手一掌,拍開第三間的窗戶,飛身而入。
  這自然是一間十分豪華的房間,房中一片漆黑,但床上睡著的兩人,這時已經驚醒過來,只是縮在被窩裡抖索。
  凌君毅打亮火種,點起了桌上的銀燈,房中登時一片光亮,然後朝帳中喝道:「乾老闆,你出來。」
  珠羅軟帳被顫抖著的手撩開了,一個尖瘦臉,但嚇黃了臉色的老頭,畏畏縮縮地拖著鞋子,從床上下來。這人年約六旬,兩鬢已經花白,嘴上蓄了兩撇鬍子,一雙三角眼本來還流露著極度的驚恐,但當他看到房中站著的竟然只是一個面貌俊秀的青衫少年,而且還手無寸鐵,不覺先去了三分怯意,連忙堆起一臉笑容,拱手道:「壯士夤夜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這陣工夫,但聽樓下已經人聲鼎沸,還有人大聲喊著捉賊。
  凌君毅並沒有理會,徐徐問道:「你是東昇棧的乾老闆?」
  老者看他語氣溫和,而且樓下又有了人聲,膽氣略壯,頷首道:「正是乾某,壯士不妨說說來意,只要老朽能力所及……」
  「住口!」凌君毅雙目之中,精芒陡射,沉聲道,「在下並不是要你金銀財寶來的。」
  乾老闆嚥了口口水,問道:「那麼壯士……」
  凌君毅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姓錢,金錢的錢?」
  乾老闆打了個哆嗦,道:「不,不,老朽姓乾,乾坤的乾……」他敢情沒看出凌君毅身邊的短劍,突然大聲叫道:「來人哪,有賊!」
  「嗆」!一道精虹從凌君毅手上飛出,森寒的劍尖已經抵上乾老闆的鼻尖上,冷聲道:「姓錢的,你再說一句虛言,我先削下你的鼻子,快說,你是不是錢君仁?」
  乾老闆連連點頭道:「是,是,我……我……就是錢……君仁。」
  凌君毅殺氣盈面,又道:「我再問你,你當過山東總督國泰的師爺?」
  錢君仁苦澀地道:「壯士,那是從前的事。」
  凌君毅劍眉挑動,執劍右手,起了一陣顫抖,鋒利短劍,攔在他肩上,厲聲說道:「很好,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向國泰那老賊獻計,破了昆崳山黑龍會的事?」
  錢君仁一陣顫慄,說道:「這個……壯……壯士,老朽想不起來了。」
  凌君毅切齒道:「你想不起來了,我卻記的很清楚,你替國泰出了一個陰狠毒辣的奸計,『以寇制寇』,黑龍會一片大好基業,幾十位忠膽義肝的志士,就葬送在你這四個字上。戚承昌已經伏誅,現在該輪到你了。」
  錢君仁臉如土色,突然跪倒地上,連連叩頭道:「壯士饒命,老朽那是逼不得已。」
  凌君毅道:「你不用求我,我找到熱河,就是要為黑龍會死難的烈士報仇,為我死去的父親索還血債,要讓在滿人統治下的人們,知道漢奸走狗,是沒一個好下場的。同時我也要你死得明白,我就是當年黑龍會會主凌長風的兒子凌君毅,你聽清楚了麼?」
  錢君仁縱然是師爺出身,刀筆猾吏,但聽了凌君毅這番話,早巳三魂出竅,軟癱在地上,哪裡還能出聲。
  凌君毅話聲出口,劍光一閃,「刷」的一聲,錢君仁一顆腦袋應劍而落,躲在芙蓉帳裡的三姨太,響起一聲尖銳的驚叫,早已嚇昏過去了。凌君毅一腳踢開錢君仁的屍體,從容拎起他腦袋,裝入了帶來的油布袋中,身化長虹,穿窗而出。
  天色已露魚白!熱河城中,早已鬧得天翻地覆!
  行宮侍衛營統帶戚承昌無故失蹤,住在隆記客棧的辜鴻生,遭人點斷心脈,東昇客棧老闆遭人割去六陽魁首。及第坊第三隊的侍衛遭第一隊第一班的弟兄伏擊,死傷狼藉。
  據估計,這一連串的變故,自然出「莠民」之手,如今還四門緊閉,正在大事搜索,逮捕亂黨。
  這時熱河東門外的三岔口,一棵大樹下,歇著一輛馬車,赴車的是一個臉色蠟黃的老蒼頭。
  車中坐著四個女的,那是母女、婆媳和一個青衣使女。婆婆看去已有六旬開外,媳婦是花信年華的少婦,小姑約莫十八九歲,衣著都很樸素,一見而知是中等人家的人。不遠處,是兩個布販子,一個五十來歲,有些土頭土腦,一個也有四十五、六,紅臉,瘦小個子。再過去一箭來路的樹林邊,還有一撥人,那就闊氣多了。那是父子兄妹五人,老的面貌白哲,黑鬚飄胸,身上穿著團花藍袍,黑緞繡金靴子,另外是有兩個僕人,照料馬匹。只要看他們氣派,不是過路的官宦,也是富貴人家的人。
  這三撥人雖然分開在三處歇腳,但他們好像在等什麼人,因為他們不時的轉頭朝西首大路遙望。這三撥人中,馬車上的婆媳是鐵氏夫人,牡丹,小姑是方如蘋,使女是迎春,老蒼頭是丁嶠。兩個布販是溫一峰、溫一嶠。樹林下五人是潛龍祝文華、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溫婉君。兩個僕人則是萬人俊、許家驊。他們約定了在這裡和凌君毅會合的。
  就在他們每一個人都等得心焦的時候,東首大路上,出現了一點人影,疾如奔馬,如飛而來!
  方如蘋第一個喜得叫了起來:「是大哥,他來了!」但她話聲出口,雙頰驟然紅了起來。來的自然是凌君毅,他手中還提著一個油布袋,那自然是陰世判官錢君仁的首級了。
  凌君毅一直奔到馬車前面,把油布袋往地上一擲,朝鐵氏夫人拜倒地上,雙目之中,忍不住流下淚來,說道:「娘,孩兒總算替爹、替黑龍會的諸位前輩報了血仇。」
  鐵氏夫夫含淚點頭道:「好孩子起來!娘都知道了,你不愧是凌長風的兒子,也對得起你外公了,走,咱們該走了。」
  牡丹移動了一下身子,含情脈脈地道:「你快上車來吧!」
  丁嶠提起油布包,塞進了車廂!凌君毅沒有多說,跨上車子。丁嶠熟練地放下了車簾,凌空揚起皮鞭,發出「劈拍」的脆響,兩匹馬立時灑開四蹄,拖著篷車,開始上路。接著喬裝布販的溫一峰、溫一嶠,也跨上了騾子。潛龍祝文華父女和唐少卿、唐文卿、溫婉君以及喬裝僕人的萬人俊、許家驊,過沒多久,也紛紛跨上了馬匹。
  這是通向古北口的大路,三撥人分別上路,自然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但他們走了不過三里來路,老遠就發現前面的大路上,靜靜地坐著五個身穿紅衣的老僧。他們不言不動,對馳來的轆轆車聲恍如不聞!雙轡馬車行駛自然極快,轉眼之間,便已駛近。
  丁嶠早就有了準備,相距還有三數丈遠,就一帶韁繩,剎位了車行的速度。兩匹馬登時響起希聿聿的長鳴,車輪滑行了丈許遠近,才行停住。
  鐵氏夫夫和聲問道:「丁老大,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嗎?」
  丁嶠回過身子,說道:「回老太,是幾個僧人擋著大路。」口中說著,一面低低的道:「好像路數有些不對。」
  雙方相距,少說也有三丈來遠,丁嶠後面這句話,聲音說得極輕。只聽五個紅衣老僧中,一人緩緩說道:「路數沒有不對,老僧只是找一個人來的。」
  牡丹倏地站起,掀開了些車簾,說道:「老師父,咱們是女流之輩,趕著進關,你們不要找錯了人?」
  為首的紅衣老僧道:「老袖豈會找錯人?你們車中,不是有一位姓凌小施主麼?」
  極明顯,他們是衝著凌君毅來的!
  鐵氏夫人不覺皺了皺眉,輕聲道:「這五人,像是喇嘛。」
  為首的紅衣老僧道:「善哉,善哉,老夫人說對了。」
  凌君毅道:「娘,他們既然指名要找孩兒,孩兒下去問問。」
  壯丹道:「人家來者不善,你可小心。」
  方如蘋道:「我也下去。」
  鐵氏夫人把拉住,說道:「毅兒下去問問可以,你別下去了。」
  凌君毅跨下車廂,只見五個紅衣喇嘛,各佈一個方位,瞑目跌坐,圍成一圈,幾乎布了兩丈方圓,當下拱拱手道:「五位老師父要找在下,不知有何賜教。」
  為首紅衣喇嘛雙目微睜,合掌當胸,說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就是凌君毅麼?」
  凌君毅點頭道:「不錯,在下就是。」
  紅衣老僧徐徐說道:「老袖有件事,要向小施主請教。」
  凌君毅道:「不敢。」
  紅衣老僧道:「老袖有一個小徒,法名巴圖,可是死在小施主手下?」
  凌君毅聽得心頭猛然一震,紅衣喇嘛巴圖是死在他姨母太上手下,但姨母已死,自是說不得,只好把這檔事攬下來了。
  心念一動,凌君毅點頭道:「不錯,令高徒是黑龍會護法,在下找韓占魁為先父報仇,和令高徒動手,喪在在下劍下。」
  紅衣老僧毫無激怒之色,點點頭道:「老袖聞風小施主藝出反手如來門下,老袖也久聞反手如來之名、數十年來,一直緣鏗一面。小施主能把小徒殺死,足見武功劍術不同凡響,老袖師兄弟頗欲一瞻小施主的劍術,小施主意下如何?」
  他明明要替他徒弟報仇,卻說要一瞻凌君毅的劍術。凌君毅心頭暗暗一驚,這五個紅衣喇嘛,原來還是巴圖的師父、師叔。巴圖的武功,他親眼見過,不在太上之下,這五個紅衣老僧,是巴圖的師父一輩,任何一人,自然比巴圖要強得多。
  為首紅衣老僧沒待凌君毅開口,接道:「老衲也風聞小施主精擅『飛龍三劍』,善於飛龍刺擊。老衲師兄弟五人,就坐在原位上,決不稍動,小施主只要能飛出咱們這個圈子之外,老袖就認輸了。」「這就奇了,他好像明明知道凌君毅『飛龍三劍』。」
  能騰空飛翔,又說他們五人都坐著不動,如何動手?而且凌君毅只要一式「神龍出雲」,就可凌空飛出他們的圈子,何以會說飛出他們的圈子,他就認輸?
  牡丹忍不住一躍而出,站到凌君毅身邊,說道:「老師父之意,是要五人一齊動手,那麼我們兩人聯手,總可以吧?」
  紅衣老僧看了她一眼,徐徐說道:「女施主最好退出去。」
  凌君毅已經看出這五個紅衣老僧非同小可,他們按五行方位而坐,也許是什麼厲害劍陣,自己學會「飛龍九式」,或者還可應付,但牡丹只會三招劍法,只怕決難自保,這就說道:「這位師父只是要伸量伸量我的劍法,你確然是退出去的好。」說話之時,暗以「傳音入密」說道:「我學會了重陽真人九招劍法,縱然不勝,也許尚可自保,但有你在身邊,反而會施展不開手腳。」
  這時蹄聲得得,祝文華等人,也已趕到。唐文卿、溫婉君一眼瞧到凌君毅、牡丹兩人,並肩站在五個紅衣老僧中間,她們幾乎連躍下馬背都來不及,兩人不約而同地身形一扭,從馬鞍上凌空飛起,落到了凌君毅身邊。
  溫婉君嬌聲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想擋路?這不簡單,小妹來打發他們就是了。」
  凌君毅連忙搖手制止,說道:「婉妹不可魯莽!你們快退出去。」
  鐵氏夫人坐在車中,倒是十分沉著,開口道:「毅兒說得不錯,你們退出來,好讓毅兒專心一意的向這幾位老師父領教。」
  她一手牽著方如蘋的手,不然,方如蘋也會飛身出去。牡丹、唐文卿、溫婉君聽鐵氏夫人這麼說了,只得一齊退出。
  為首紅衣老僧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請準備了。」
  凌君毅自然不敢大意,伸手從身邊取出了巨闕劍。這時五個紅衣老僧也各自從身邊取出了一柄長約兩尺、似劍非劍的奇形兵刃來!這種兵刃,武林中簡直從未見過,那是喇嘛使用的降魔法器,叫做「嘎章嘎」。形狀似劍,劍柄處,金線鏤花,鑲以寶石,裝飾極為精美,劍身長僅一尺,金光燦然,似極鋒利,劍尖部分,是一個突出的圓錐,尖銳多稜,狀若蛇頭。
  卻說五個紅衣僧取出「嘎章嘎」,豎立當胸,依然盤膝跌坐,閉目垂簾,不言不動,根本不像和人動手的摸樣,但凌君毅站在他們中間,已然看出五個紅衣老憎正在把全身功力,凝聚到手中的奇形兵器之上。他們縱然尚未出手,但一支奇形兵刃上,都已有一股逼人的殺氣,正在逐漸加強,從兵刃中散發出來!這種強烈的殺氣,就已使人有凜烈的感受。他知道這一戰,應是非同小可,自己能否擋得住這五名頂尖高手的合力一擊,實在連一絲把握都沒有。他既不知對方這是什麼兵刃,更不知對方要如何出手,古人說得好,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他連對方一點虛實都不知道。哪能談得到防備?他只能靜靜地站在中間,以不變應萬變。
  這樣足足過了半盞熱茶工夫,雙方還是一無動靜,只聽為首的紅衣老僧徐徐地說道:「小施主小心了!」喝聲出口,他豎立胸前的「嘎章嘎」輕輕一顫,就有一縷氣流,激射而出,勁急如矢;直指凌君毅眉心!
  凌君毅心頭暗暗一驚,忖道:「這是劍罡!」他並不怠慢,右手短劍一揮,迎擊出去。他這一揮,寒芒如電,下就擋住了為首紅衣老憎的劍罡!但就在為首的紅衣老僧出手之際,圍坐在四周的四個紅衣老僧,也同時出手!但聽四聲「嗤」「嗤」細響,四縷劍氣,從他們當胸直豎的「嘎章嘎」中透射而出,直向凌君毅集中射來,沒有耀目光芒,也沒有縱橫劍影,只有五縷極細冷森寒之氣!四周的人,除了只聽幾聲極輕微的刺空之聲,絲毫看不出異樣。
  五個紅衣老僧依然盤膝而坐,一動末動,所不同的,只是他們本來閉目垂簾,如今雙目炯炯,緊緊注視著當胸直豎的奇形兵器(嘎章嘎)的尖錐之上,而尖錐卻斜斜向外,指著凌君毅,如此而已!
  但凝立在中央的凌君毅的感受,卻不同了!他發覺五個紅衣老僧發出來的五縷劍氣,有如五道迅雷驚霆,衝擊之力愈來愈強,他把一柄短劍,上下左右,迴環飛舞,緊緊護住全身,每一劍,都佈滿了真氣,繞身一丈之內,劍光繚繞,劍風嘶嘶有聲,才算勉強把五道劍氣擋住。這在旁人看來,忍不住暗暗納罕,五個老僧,既末出手攻擊,他何以一個人把劍舞得如此急驟?當然,鐵夫人、溫一峰、祝文華和牡丹幾人,已經約略看出一些端倪,五個紅衣老僧雖然坐著沒動,他們可能正在向凌君毅攻擊,不然他不會一個人在場中舞劍的。但他們也只是猜想罷了,如果五個紅衣喇嘛真的在圍攻凌君毅的話,像這樣至高無上、不動形色的比拚,旁人也插不進手去。五股劍氣,在不斷的加強,不斷的衝擊,在凌君毅的四周,交織成一片劍網,但這是無形的。
  凌君毅在黑龍潭底學會了重陽真人遺留的九招劍法,在劍招上,他本可發揮奇奧的變化,但在五道劍氣,此去彼來,互相交織,互相衝擊,每一縷劍氣,幾乎都重逾山嶽,「飛龍九劍」全是凌空飛騰刺擊,但在重重劍氣壓迫之下,使他飛不起來!
  為首的紅衣老僧說得沒錯,只要你能飛出他們的圈子,就算他們輸了。凌君毅空有奇招變化,卻難施展,但身外的壓力,卻愈來愈重,五道劍氣,在他頭頂盤旋衝擊,直如泰山壓頂,不僅招架不住,幾乎已經無法凝立。
  他雖是一言不發,全力抗拒,但心中卻暗暗歎息一聲:「看來今天我是非毀在這五道劍氣之下不可了!」一個人縱然自知絕望,但總歸會有求生存的希望,這座劍陣之外,還有母親,自己不能死!就在這一瞬之間,他突然想起了重陽真人遺留在壁間的十二式劍勢中的最後三式!
  腦際靈光突現,五個紅衣喇嘛,盤膝跌坐,長劍豎胸,以劍氣圍攻自己;自己何不也坐下來一試?一念及此,立即屏除雜念,本來上下揮舞的巨闕劍突然一收。直豎當胸,精、氣、神同時一斂,集中在劍身之上,依照第一個坐式,緩緩盤膝坐下。說來奇怪,本來他全力揮劍愈來愈覺沉重的五道劍氣,這一依式坐下之後,壓力頓然減輕!那五個紅衣老僧正在盡力催動劍氣,眼看就要得手,忽然間,只覺凌君毅護身劍氣,突然增強,自己等人發出的劍氣,逼到他身前三尺光景,便即停住,再也攻不進去。要知他們每一個人全力催動劍氣,目光只是注視在「嘎章嘎」的尖錐之上,不能稍有分心,是以並未看到凌君毅已在中間盤膝坐下。
  凌君毅本來已把重陽真人遺留的前面九個劍式,練得極為純熟,這十二式劍式最後三式雖是坐式,但自有貫通之處,只是他並未領悟而已!此時按照第一個坐式,才一坐下,頓覺心有所悟,身外壓力,也驟然減輕,便知道三個坐式,實是劍術中的無上法門。一時更是手捧短劍,澄心一志,照著第二個坐式做去,這一剎那,但覺身心空明,豁然貫通,不知不覺間,神與劍合,劍與心通,一下已經做到了第三個坐式,呼吸之間,氣彌六合,身外五道劍氣,忽然消失無形!
  耳中只聽方如蘋的聲音「咦」一聲道:「這五個紅衣喇嘛怎麼啦?」
  凌君毅心中覺得奇怪,緩緩吸了口氣,睜開眼來,但見五個紅衣老僧竟然無聲無息地倒臥地上已經氣絕多時!
  唐文卿、牡丹、溫婉君三位姑娘,一臉俱是驚詫神色,不約而同地飛擦過來,關切而焦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凌君毅一躍而起,收起寶劍,說道:「謝謝你們,我總算托天之幸,逃過了一劫,這五個紅衣喇嘛使的竟是五行劍罡!」
  方如蘋跟著一下竄出車廂,問道:「大哥,什麼叫五行劍罡?」
  凌君毅還未開口,忽然回頭東望,臉色微微一變,說道:「有人來了!」
  方如蘋跟著回過頭去,問道:「在哪裡?」話聲未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遠而近,一會工夫已到眾人面前。
  馬上騎士,騎術相當高明,一下勒住馬頭,翻身下馬,從懷中取出—個信封,神色恭敬,走到凌君毅面前,躬身道:「小人奉博公子之命,特地送書信來的,請公子收拆。」說完,雙手遞上書信。
  凌君毅接過書信,只覺得這漢子好像哪裡見過,十分面善,那漢子沒待凌君毅問話,迅快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凌君毅望著他後影,突然想起他就是昨晚二更守在及第坊給自己送信的人。急忙低頭看去,信封上寫著一筆娟秀的字跡:
  「面呈凌公子親啟」
  撕開封口,抽了同張信箋,鼻中隱隱聞到一股幽香,只見上面寫道:
  「書奉凌公子君毅閣下:
  妹系出天青,藝承雪山,風以孤芳自傲,天下男子無當意者,乃在黑龍潭畔,邂逅遇君,龍飛(飛龍劍法)鳳舞(飛鳳劍法),受挫劍下,始知芸芸眾生中,果有祥麟,使妾止水之心,頓生微波!惟妾與君,勢成敵對,嗒然而退,綿綿此心,能不快快?及知君有熱河之行,乃以傅格非之名,締交逆旅,杯酒聯歡,足慰平生。兩投字柬,聊報知音,亦妾唯一能為君效勞者,然此舉實有背宗族,有愧中心,此函入君之目,妄已遁跡西山,長與青燈紅魚為伴矣,諸惟珍攝。水輕盈撿衽再拜。」
  凌君毅雙手拿著筆箋,不禁為之出神!
  是水輕盈!她就是傅格非,也就是福邸的格格——那晚在行宮中替自己引開追兵的白衣書生!她是一個奇女子,也是一個癡情的女子!
  大家看他拿著信箋,如癡如呆的模樣,也湊著過來,等看完這封信,也不禁為之唏噓不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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